桃林相遇
短暂的慌乱过后,蕙畹率先镇定下来,暗笑自己未免有些做贼心虚,这么多年的相处,蕙畹很了解杨紫安,他骨子里有着帝王家的高傲和冷漠,给人非常有距离感,但是对自己却格外的好,相信即使他最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蕙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标准的闺秀装扮,以及头上戴着的遮阳帏帽,如果这样他还能认出自己就是博蕙,到真奇了。
想到此,蕙畹遂微微放心,放心之余,又有几分自己不愿去正视的失望,博文搏武同时看向蕙畹,见她并没有惊慌,反而镇定从容的很,遂略略放心,毕竟对方是世子,又是昔日的同窗,怎好躲避不见,到失了礼数。
博峻当然不会明白哥哥姐姐们的想法,看他们都站了起来,以为要和他一起游戏,遂兴致高昂的道:
“大哥、二哥、三姐姐,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好不好,我躲起来,你们找我”
说着,一把挣开蕙畹的手,向桃花林里窜了进去,瞬间就没了踪影,蕙畹不禁一愣,这桃花林大的很,且四通八达,若是博峻胡乱跑,恐不妙,急忙追了过去,博文搏武对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了过去。
却说博峻却还没来得急跑远,刚转了一个弯,只顾着看后面有无追兵,不妨一下正好撞到了杨紫安的怀里,杨紫安本是今日来给博蕙上香的,看到后山桃花烂漫,不禁忆起旧年间的事情,顿时感觉胸中郁郁难遣,遂斌退下人,自己在桃花林里散步,不想,刚走了几步,迎面撞来一个小孩。
杨紫安低头看去,心头不禁一震,急忙双手扶着他,仔细的端详了片刻,正值总角的小男孩,一身葱绿暗纹的锦缎袄裤,脖子上带着一个银质吉祥锁,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他的挣扎,出清脆响亮的叮当声,令杨紫安惊讶的不是他这一身富贵孩童的打扮,而是他的五官,竟然和博蕙有六分相似,不一样的地方,应该是这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和好动的性子了,从他不停挣扎来看,就不是个沉静的,况且,眸光虽然灵动,却独少了博蕙眼中那份少见的敏慧。
杨紫安正要低头问他是谁,一个悦耳的女声传来:
“博峻!博峻”
花影扶疏间走出一个小女子,后面跟着的竟然是张博文和张搏武,杨紫安顿时恍然,自己抓住的这个调皮的小娃娃,大概就是博蕙的幼弟,当年博蕙戏称宝宝的那个,遂不由的放开手,博峻一挣脱束缚,急忙躲到蕙畹身后道:
“三姐姐,这人抓住我不放,他是坏人”
蕙畹还没说话,杨紫安不禁一愣,灼灼探究的目光投注在蕙畹身上,据他所知,张家加上博蕙一共好像只有四个男孩,何时蹦出来一个三姐姐了,杨紫安上下打量蕙畹,目光犀利而深邃,眼前应该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子,身上穿着一件浅粉色暗花段右衽女褂,下身是一件同色绣蝶恋花的侧褶裙,裙摆堪堪遮住脚下的粉缎绣花鞋,只略略露出鞋帮处几朵精致的银线桃花,襟畔缀着一串白玉佛手挂饰,用米粒大的珍珠串缀而下,头上戴着轻纱帷帽,虽看不太清面容,但隐约间,却令杨紫安觉得分外熟悉。
遂愣愣的看着蕙畹出神,博文搏武随后追来,看见这个情景,急忙上前请安,杨紫安这才回过神来笑道:
“不妨你们两个今天这样悠闲,听说不是在闭门苦读,以备秋闱的吗”
博文道:
“只因家母和妹妹来此上香,我和搏武故也跟着来散散”
“妹妹!”
杨紫安扬扬眉,看了蕙畹一眼道:
“一向不曾听说,你们何时有个妹妹了”
博文冲蕙畹使了个眼色道:
“蕙畹,快拜见平安王世子”
蕙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行礼的,于是微微一褔轻声道:
“给世子请安”
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给杨紫安一种袅袅袅婷婷的感觉,而且她给自己很莫名的熟悉感,遂摆摆手,疑惑的看向博文搏武,搏武道:
“当初博蕙出生的时候,本是双生的龙凤胎,因来了个游方的僧人,说八岁前最好不见外人,不然恐有夭折之灾,所以出生没多久,爹娘就把蕙畹送到了外祖母家不远的庵堂里,托给他们的干娘抚养,博蕙因自小有些孱弱,故爹娘终没舍得,留在了身边照料,到了今年,妹妹躲过了灾厄,才回转家来的”
杨紫安指了指蕙畹道:
“你说博蕙还有个双胞的妹妹,就是她”
搏武点点头,博峻歪头打量了杨紫安几眼,现在才看清楚,这个大哥哥长的真好看啊,完全不像个坏人的模样,于是竟把刚才的那段扔到了脑后去,开口道:
“大哥哥,我告诉你!三姐姐和小时候见的三哥哥长的一模一……”
话还没说完,就被蕙畹一把捂住他叽叽喳喳的小嘴,蕙畹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道:
“世子爷莫要怪罪,小弟被爹娘宠的没甚规矩”
杨紫安目光一闪,仔细的盯着蕙畹头上的面纱,低声喃喃的道:
“一模一样,真的这么像吗”
蕙畹低声凑到博峻耳边道:
“想让姐姐晚上继续给你讲故事,就闭嘴”
博峻妥协的点点头,蕙畹放开他,博峻撅撅嘴,心道不说就不说,但是看到对面大哥哥好奇怀疑的打量三姐姐,肯定以为自己说谎呢,这可不好,可是自己又不能说话,否则得罪了三姐姐,那些个好玩的玩具和好听的故事可就没了,博峻眼珠一转,心道不动嘴,动手可以吧。
想到此,趁蕙畹不妨,一把就把她头上的帷帽扯了下来,轻纱落下,蕙畹一惊,也无暇再去顾及博峻的调皮,抬头正对上杨紫安震惊的目光,杨紫安再也想不到,事隔两年,自己竟然还能看见博蕙的脸,这样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眼前的这张脸,和自己日思夜想的博蕙仿佛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俊秀的五官,以及那明亮潋滟的眸子,隐约透出十分的机灵和聪敏,甚至那微微抿嘴时,浅浅的笑窝,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恍惚也有些不同,这张脸的轮廓仿佛变得更柔美了,穿过花枝撒落下来的午后暖阳,给这张柔美的脸,更添上了一丝梦幻而美丽的色彩,这是个一个女子的脸,不容错辨的女子的脸,虽然和博蕙几乎一样,但却是个真真的女子。
可是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是这样的,一瞬间仿佛慌张,仿佛窘迫,甚至仿佛还有一丝丝的期待,杨紫安待要深究,这些情绪却转瞬即逝,变得沉静坦然起来,这份从容和博蕙到是很有些异曲同工,杨紫安不成想博蕙竟然还有一个双胞的妹妹,一时间有些混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张蕙畹,是叫蕙畹吧:
“竹槛气寒,蕙畹声摇”这闺名倒是很不俗。
蕙畹冷静下来,低头瞪了一眼博峻,博峻调皮的眨眨眼,指指自己的嘴巴,无辜的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说话,蕙畹哭笑不得,伸手拍拍他的头,捡起帷帽也没戴上,反正已经看见了,还遮岂不掩耳盗铃,冲杨紫安微微露出一丝礼貌的笑意道:
“世子爷请不要介意,小弟调皮的紧”
杨紫安这才回神,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道:
“不妨倒是你”
说到这里,杨紫安呐呐的停了下来,看着这张熟悉的容颜,杨紫安顿时觉得,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难以宣之于口,不禁低低一叹道:
“想不到你和博蕙真的这么想象,到令我”
说到这里,又是微微一叹,蕙畹眼中快的划过怅惘,低头想了片刻才轻声道:
“闻得世子对三哥多有顾念,想如今家兄即已去了,想必也不愿看到世子难过悲伤,况医书上言:思伤脾,忧伤肺,世子还请宽怀情志,想家兄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的”
杨紫安和蕙畹对视,眼前的这个小女子,语气温和,目光颤颤盈动,情真意切,令杨紫安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暖流,直烫心肺,竟是这样的舒服贴心,不禁微微的一笑,收了那难过的心思,重新看向眼前的蕙畹,头上梳着两个双丫髻,系着明珠流苏缎带,耳际两只银丝明珠坠,明晃晃的,映着粉妆玉琢的小脸越加明艳。
杨紫安不曾想过,同样的一张脸,竟然给了自己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仿佛两个博蕙一般,一个俊朗,一个明艳,一个聪敏,一个体贴,也许是爱屋及屋,也许是什么自己不想探究的原因,才只第一次见面,杨紫安就觉得分外喜欢这丫头,更也许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和暗示,不管是什么,这一刻,杨紫安竟然暗暗感谢老天,毕竟他还是仁慈的,至少还留了个蕙畹在。
耳边脚步声传来,□间转出春花秋月两个大丫头,来寻杨紫安去亭中饮茶,猛一看到蕙畹,两人都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杨紫安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两人才急忙住声,但目光还是好奇的偷偷扫向蕙畹,蕙畹心理不禁暗暗腹诽,见到认识的人装陌生,还真是个技术活,杨紫安轻轻咳嗽了一声道:
“既然偶遇,不如请几位亭中一起品茶如何”
博文搏武看向蕙畹,蕙畹有些犹豫,毕竟如今自己不是昔日的博蕙,博峻伸手拽拽她的衣襟道:
“三姐姐,我渴了”
蕙畹没法子的看了他一眼,抬头看向杨紫安道:
“如此多谢世子爷相邀”
杨紫安微微牵起嘴角,令在一边的春花秋月不禁暗暗惊奇,自博蕙公子去了,世子这样的脸色几乎没有过,看来今天心情是极好的。春花侧头偷偷打量蕙畹,暗道真的好像啊,看这个样子大约是博蕙公子的妹妹,不曾听说过博蕙公子有妹妹啊,不过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呢,一行一动都落落大方,不同俗流,不愧是博蕙公子家的人,真的很出色。
还是那个八角小亭,还是潺潺的泉水伴着幽幽的桃花香: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坐在这里,蕙畹恍仿佛回到了以前一般,只是身份和境遇变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嬉笑玩闹,那种两小无猜时的光阴,已经永远的留在了过去,低低叹口气,转念又不禁莞尔,自己竟然像一个已界垂暮的老人一样,追念过去,真真好笑的紧,自己才不过十岁而已,还有大把的时间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使在这个古代,蕙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而努力,就能够活出自己的精彩来。
想到此,不禁豁然开朗,杨紫安和博文搏武说些闲话,一边悄悄注视着蕙畹,不是有意的,而是不由自主的,目光总会被吸引过去,她的表情,从刚才的沉重到现在的轻松,令人不禁暗暗称奇,但第一次见面,也不好问什么。
博峻毕竟是小孩子,又兼午时的斋饭不合脾胃,只吃了一点儿,经过刚才的一番跑动,早就消化的没影了,喝了茶,顿感饿了起来,悄悄拉拉蕙畹的手,委屈的道:
“三姐姐,我饿了”
蕙畹不禁伸手点点他的额头道:
“让你挑食,这里是寺庙,可没有外面那些小吃食,一会儿出去给你买些甜糕吃好了”
杨紫安冲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转身去了,不一会儿,提了一个红木烫金牡丹花纹的八角食盒走过来,放在石桌上,打开是八样精致的细点,杨紫安看了博峻一眼道:
“吃吧,外面买的东西,必是不大干净的,这个是府里带来的”
博峻看看盒子里精致的糕点,又看了看蕙畹,蕙畹摸摸他的头道:
“即是世子爷的好意,你吃吧”
博峻得了允许,急忙谢了杨紫安,就寻了一块自己喜欢的吃起来,吃了几块就饱了,嘴角却沾了一些白色的糕屑,像个小花猫似地,蕙畹遂拿出自己帕子给他细细擦干净,杨紫安目光盯着蕙畹手里的帕子,突然觉得分外眼熟,雪白的丝帕上,可见几朵娇艳的粉嫩桃花,仿佛在那里见过,一时竟是想不起来了。
博峻吃了点心,几人又略做了一会儿,估摸着刘氏该醒了,蕙畹博文搏武遂起身告辞,杨紫安也不方便很留,直到蕙畹的身影消失在桃花间,杨紫安才微微叹口气,春花还是憋不住开口道:
“这位小姐长得和博蕙公子一个摸样,却又好像更漂亮一些”
杨紫安瞥了她们一眼道:
“她是博蕙的双胞妹妹”
春花秋月对视一眼,点点头道:
“怪不得这样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博蕙公子一样聪明”
杨紫安沉默半响幽幽的道:
“聪明有时候其实并不是好事,想博蕙就是夺天地造化,太聪明了,以致招夭折,故此,我倒希望这蕙畹愚钝一些才好,不过刚才看她应对言谈,竟也是个机敏不俗的。”
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帕子,侧头问道:
“春花,你还记得,旧年间,我可有一个绣着桃花的帕子”
春花笑道:
“是啊!那不是爷从博蕙公子那里要来的吗,上面好像还有一个像字又像花的东西”
杨紫安猛的想了起来,是啊!旧年探博蕙病的时候得的,眼前忽然闪过刚才蕙畹手里的帕子,不禁暗暗思量,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遂吩咐道:
“回去,找出来给我,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们也回府去吧,免得父王惦念。”
瑞清公子
晚间杨紫安回了自己的院子,春花寻出那块帕子递给他,杨紫安坐在书案后面,就着明亮的灯火细细端详,怎么看都和下午蕙畹那个帕子,像是出自一人之手,闻得秋桂如今跟在了蕙畹身边,难不成是秋桂绣的,想到此不禁摇摇头,往年间,曾见过秋桂给博蕙做的活计,比之这块帕子的绣工,更鲜亮细密一些。
杨紫安手指轻轻摩挲着帕子上突起的花纹,以前不理会,如今仔细看来,竟然像是一个畹字,想着杨紫安放下帕子,拿起笔在纸上照帕子上的写了一个大大的来瞧,放大看起来,真真越看就越象一个畹字,那时还记得博蕙仅仅四岁,蕙畹应该还在庵堂里躲灾,怎么博蕙身上常用的帕子上竟绣上了一个畹字来,而且以前还不大理会,现在看来,这块帕子颇有几分闺秀气,令人猜想不透。
细细收好帕子,不由想起今天蕙畹对自己说的那番劝慰,不禁微微笑了,这丫头和博蕙毕竟有些不同的,温暖细心的如一汪涓涓细流,令人舒服惬意。若是时常相伴,定然身心愉悦,可惜她是个女子,若是博蕙的话,想到此,杨紫安不禁摇摇头,暗叹自己胡思乱想。杨紫安这里心情杂乱的一时理不清楚。
再说蕙畹,回来不过两月有余,张云昊的家书就递到了家中,皇上下了圣旨调云昊回京,并赏了私宅以示恩遇,小叔的两个孩子尚小,且新家必要从头操持,琐碎繁杂,另有京城女眷的应酬要顾,刘映雪一时恐忙不过来,故此特要蕙畹进京,去帮衬一二。
张云卿接了信和刘氏一商议,知道这也是云昊的造化,且如今近了这许多,来往见面也容易,倒是一件大大的喜事,遂命蕙畹收拾了行礼,由博文搏武护送着进了京。
杨紫安这头还没理清楚想透彻,蕙畹已经又离开了平安城,有时候造化弄人不得不服。再说张云昊被皇上的圣旨直接调来了京城,任四品吏部侍郎,虽是平调,可京里的这些官油子们谁不知道,这可是一步蹬了天,京官毕竟与外官不同,且都知道张家近些年腾达的厉害,也不知道那里顺了皇上的眼,兄弟两个连连晋升,这不如今都是正四品了,张云皓还说的过去,一甲及第,张云卿却是一个大挑出身的,能短短几年内混到这样的品级,着实令人惊叹。
杨紫青的确待张云昊甚厚,于城东的长乐坊赐了一座私宅于他,乃是前朝的一个大员的宅邸,虽说有些旧了,但底子毕竟在哪里摆着,张云昊为官比他哥哥还更迂腐不知变通,当年虽去了富庶之地,却也捞不到甚好处,只凭做官的那些俸禄,别说是富贵,就是能顶上一家子的开销,就要念佛了,若不是嫂子在他成亲时,越性给他置办了几处生钱的庄子,恐要打饥荒了。
即使有这些进项,手头实实的也并不宽裕,故刘映雪自嫁给了张云昊,且亲眼看了嫂子如何持家,于是渐渐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可巧遇到了蕙畹前来,出了月子,就想也寻些私底下的营生,毕竟云昊以后在官场里,那里短的了使银子的地方,故和蕙畹略略提了,蕙畹大喜,本来江南这个富庶的地方,这样闲呆着到也浪费了,于是写了信于三舅通了讯息。
三舅早就野心勃勃的想跨足其他行业,一直苦无机缘,得了这个信,遂亲自赶来了杭州,刘三舅一贯是信任蕙畹,这次蕙畹却是完全的没主意,只告诉他杭州的西湖龙井是最有名的,可以买下茶园经营或可有些利润,刘三舅多精明,在杭州几个茶园跑了三个月,就盘下了两处不小的来,刘映雪于是趁机参了股进去,对外和张云昊也没甚关联,倒也十分稳妥。
只不过把自己知道的一些现代关于茶叶知识告诉了刘三舅,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去运作,如今已是大大盈利的一项买卖了,故张云皓虽然为官清廉,但如今却并不清贫,这也是令许多同僚纳闷和眼红的事情,可是也寻不到人家的把柄,再说,如今他在吏部供职,谁不知道,那可是管着官的官,谁见了不得给些体面,因此张云昊这个官做得并不难过。
刘映雪得了个好宅子,遂来了十分精神拾掇,看皇上的意思对云昊甚是厚爱,想必以后在京里供职的时间要长远了,因着这个原因,也要把家里好好的整修,蕙畹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整修完了,蕙畹遂接了刘映雪的手,打点各处的摆件装饰,腾出刘映雪来应付各府女眷的相邀应酬,这也京城里的风气,是推不掉的。
蕙畹来了,刘映雪才真真松了口气,府里都是从杭州带来的老人,虽说蕙畹年纪小些,也大约知道这位侄小姐虽看着和善,但不是个绵软的孩子,所以也不敢懈怠,不过半个月,各处就收拾布置妥当了。
宅子相当不错,蕙畹最喜它格局阔朗,没有那些繁杂的亭台阁榭,几进干净清爽的院落,后院引了活水,造就了一汪蜿蜒的小河,绕过后花园的假山小桥,又流将出去,甚是巧妙,临着水的一个小院是蕙畹的住处,她特别让拆了隔着河的粉墙,出了屋子就能看见满园的繁花绿草,以及清澈流经的小河,有些回归自然的美妙感觉。
张云昊和刘映雪自是知道,这个侄女的心思一向与别人不同,倒也见怪不怪了。另外,即来了京城,还有一令蕙畹高兴之处,就是可以和宗民宗伟时常见面了,毕竟这两个人是知道自己秘密的,相处起来没有任何压力,轻松所以愉悦,且这两人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结交了些许至交朋友,时常与蕙畹说起,倒也有趣的紧。
蕙畹原是知道,这些贵族公子哥们都是会享受的,经常寻了各种名目聚会,蕙畹对此一直颇为好奇。因蕙畹尚未及笄,加上自小和宗民宗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他们来往,张云昊和刘映雪也并没阻拦,且知道蕙畹一向是极有分寸的,所以也不会特意约束。
因此在京里的蕙畹反倒比在平安城过的宽泛许多,宗民对突然来京的蕙畹,心里是暗暗高兴的,宗民和杨紫安年龄相若,但起始就晓得蕙畹是个女孩子,所以投入的感情自是比杨紫安清楚明白,虽然蕙畹如今不过十岁,但宗民已经大概醒悟了,自己对她不是对妹妹的那种情感。
尤其这次见面后,虽然还是青涩,但已经初现娉婷之姿,更兼自小接触的闺秀女子和蕙畹一比,简直差的太远,既没有她的灵气,也没有她的聪慧,更没有她如今的稳重大方,所以宗民已经暗存了心思,且知道祖父一向钟爱蕙畹,虽有同姓之忌,但族内尚有先例可循,所以宗民一直没答应母亲要给他议亲,想着怎么再拖两年,去求了祖父。这事哪有不成的。
有了这个想头,故此对蕙畹比往日更加宠溺,且会变着法子寻些有趣的事情以悦卿怀,蕙畹安置好了,已经进了初夏,这日宗民遣了身边的丫头来告诉蕙畹,说左相家中有绝品白莲,左相的大公子李瑞清邀请他们去赏荷吃酒,蕙畹不禁大喜。
宗民的父亲张兆崎如今正好任吏部尚书,小叔的顶头上司,因两家关系素日交好,故张云昊并没受到惯例的排挤,虽然张兆崎是个正三品,但实权在手,所以即使左相见了,也是要客气几句的。
左相李善谦不仅仅是左相,亦是国丈大人,皇后的父亲,虽皇上一向不喜皇后,但李家毕竟是根基深厚,皇上也顾及着几分体面,不会太过不去,这李善谦妻妾众多,子嗣却不繁茂,嫡妻王氏生了一儿一女,大的李毓敏就是如今的皇后,儿子就是这个大公子李瑞清,据说风雅俊俏着实罕见,但不喜官场,却喜那世俗的经济营生,竟是私下开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名曰软玉楼,且性子风流故人称清公子,左相管教几次不得,也只得任他去了。
还有一小女儿是侧室所出,侧室本是嫡妻王氏的同胞姐妹,效仿娥皇女英嫁了一个丈夫,所以感情自是亲昵,生了一个小女儿,名唤李毓兰,如今尚待字闺中,当然,这些都是宗伟那个八卦话痨告诉她的,蕙畹一听说姐妹同时嫁给一个丈夫,且听宗伟语气里甚是羡慕的样子,不禁暗暗腹诽,这个时代男人的观念真是要不得。
不过蕙畹对这个传说中的清公子,倒是有了十分的兴趣,心想是不是就像以前电视里看到那样,一身宽袖白袍迎风而立的倜傥模样,回眸一笑,风姿绝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所以有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如今蕙畹是绝对不会傻到再女扮男装了,毕竟曾经在这里呆过半年之久,若是遇到个以前认识的,纵不会想到自己就是博蕙,也不免引人怀疑,不过这李瑞清当初没选作宗室子弟的伴读,倒很令人纳闷。
所以和宗民商议好了,扮作他随身的大丫头跟去最为便宜,反正这家伙身边有好几个漂亮的丫头,蕙畹顶替其中一个也就是了,宗民一向都是依着蕙畹的,当然不会反对。
第二天巳时初刻,蕙畹随宗民宗伟到了左相府,左相府的高门第也在尚德芳内,距离平安王府不远,宗民的车子停在相府东侧的角门,下了车,蕙畹看了看门口,已经停了几辆奢华的马车,宗民没带旁的丫头,只带着蕙畹一个,宗伟带了一个姿色很出挑的丫头命叫玉霞,两人偶尔有些暧昧的小动作,蕙畹估计这个玉霞恐是宗伟的通房丫头吧,不禁暗暗猜测宗民身边那两个姿色不俗的丫头,谁和宗民有暧昧。
宗民一向内敛,平日也看不大出来,想到此,蕙畹不禁侧头打量了宗民一眼,宗民看她有些鬼祟的眼神,不禁伸手摸摸她的髻道:
“干嘛这样看着我”
蕙畹摇摇头低声道:
“你房里的两个丫头,你喜欢那个多些”
宗民一愣,目光加深看了她半响,才似笑非笑的道: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有的没的,丫头不过是丫头罢了,那里有喜欢不喜欢的,我的喜欢将来只留给我未来的妻子”
说到后来,语气竟然变得十分认真,令蕙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这家伙的话仿佛另有什么深意,不过算了,不喜欢拉到,和她也没啥关系,宗伟自是知道一些宗民的心思,听前面两人的对话,不禁嘿嘿暗笑。
门口有小厮引着几人走了进去,穿过中间的月洞门,就看见一个小巧的园中湖,湖虽然小巧,但上面置了竹桥,搭了湖心亭,亭为六角形,石木结构,上覆绿瓦,面积颇大,东西两侧架桥,远远看去如湖上的一道青霓,分外别致。
说是亭子,实际比水榭还要大不少,侧面有乐坊的歌姬们弹唱软糯的小曲,中间放了一个紫檀镶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四面放着紫檀镶大理石面的花鼓凳,亭廊围栏处设有软垫和小几,上面摆着一些时鲜瓜果,湖虽不大,整个半湖都植满白莲,也是非常壮观的。
阳光下,碧叶间,亭亭出水的白莲,虽不艳丽妖娆,但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风姿,所谓淡极始知花更艳,大约就是这个道理,虽说是什么赏荷宴,但来的人并不太多,除了宗民宗伟还有几个也是朝中大员的公子,不知是不是赶巧,竟然没有一个是旧年见过的。
倒令蕙畹暗暗松了口气,作为丫头,蕙畹只要站在宗民身后就好,下人上了茶来,告知一会儿大公子即到,蕙畹立于宗民身边,侧正看湖中的白莲,一阵女声传来:
“哥,今天听说你邀了张宗民前来,是不是,是不是呀!你告诉我啊!”
接着一个略带无奈却有些慵懒的声音道:
“小妹,今天哥哥是邀请了他来赏荷,你就不要跟着掺乎了”
宗伟悄悄凑到蕙畹耳边低声道:
“这个李毓兰已经缠了宗民哥大半年了,大胆的很,毫无闺阁少女的矜持”
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
“你说她姐姐皇后娘娘不得宠,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相信哪个男人也不会喜欢这样粗鲁的女子是不”
蕙畹瞪了他一眼,顺着声音目光投向东侧的竹桥,只见一男一女缓步行来,到了近前,蕙畹不禁有些傻眼,这个瑞清公子长的真是,怎么说呢,妖孽啊,和蕙畹猜的还真有些雷同,穿着一件浅紫色明丽的暗云纹锦缎宽袍,腰间没有束带,行动间飘飘若仙,身材修长略显清瘦,五官长的太漂亮了点儿,剑眉入鬓,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仿佛有令人惧怕的犀利,睁开又别具一种潋滟的风情。
唇红齿白,皮肤细腻,手里拿着一把洒金牡丹折扇,开合间,前胸的掩襟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晶莹肌肤,蕙畹觉得甚至比自己瞧着都细嫩,勾起嘴角的轻笑,有一种亦正亦邪的魔魅气息,以花为喻,蕙畹不知不觉想到了罂粟妖娆诱惑的凡人不可抵挡,但同时也是危险致命的,令蕙畹不禁有些看傻了眼。
众人人寒暄过后,宗伟轻轻咳嗽一声,用手碰了她一下,蕙畹才回神,暗道以前还真不觉得男色可以惑人,今天终于领教了,这个清公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孽美男,且细看他的眼中其实可以看到冷漠和疏离,这样的男人还是少惹为妙。正想着一个刁蛮的女生道:
“喂!你是宗民哥哥身边新来的丫头吗,怎么以前见过你”
初露端倪
听见话音,蕙畹这才看向旁边的女子,十四五的年纪,秀眉上挑,下面一双和清公子很相似的凤眼,挺鼻红唇,皮肤白皙,穿着一件大红暗花罗带云肩女衫,下面同色的大镶边百褶裙,行动间,裙摆微动,露出脚下一双雪青缎串珠兰花纹绣鞋,头上梳着时兴的挑心髻,扁圆形,两鬓垂至双耳处,上插着一朵银镀金镶宝石碧玺花,耳际带着金镶珠翠耳坠,手里捏着罗帕,微微抬手,露出一小截凝雪似地皓腕,腕上挂着一对玳瑁金镯,身量虽不高,但丰满匀称,虽无十分姿色,但也富贵动人。
且微微横起的双眉和嘟着的嘴唇,可以看出可爱之余的几分刁蛮,蕙畹听她问自己,暗想自己该怎么回答,宗民却已经开口道:
“她是畹儿,你不要找她麻烦”
一句话却引得在座的人都看向蕙畹,一时的目光焦点,倒令蕙畹不禁有些尴尬,尤其那个请公子,一双潋滟的眸子盯着她打量,蕙畹还真有些不自在,宗伟不着痕迹的微微侧身,挡住大部分视线道:
“好了!清公子你这个主人今儿可来晚了,一会儿势必要罚酒三杯才像话,是不是”
众人都轰然叫好,李瑞清目光一闪,扫过他后面的蕙畹,眸光在宗民宗伟面上游弋片刻,爽快的道:
“这有何不可,一会儿可不仅要喝酒,还要作好诗出来,你们难道不知,李白斗酒诗百篇,本公子喝醉了,也是锦心绣口的”
众人不禁大笑,李毓兰道:
“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玩”
宗民不禁微微皱眉,宗伟却笑道:
“二小姐,闻得您马骑的甚好,鞭子使得也好,倒是没听说您读过书的,怎么近日越进益了”
蕙畹不禁暗暗皱眉,这话里带着微微的讽刺,恐这为大小姐受用不了,正想着,李毓兰蹭的站起来道:
“张宗伟,你不要看不起人,再说女子哪有书读的太好的,不过些许认识几个字就罢了,我姐姐也读的书不多,不是照样母仪天下”
提到皇后娘娘,下面的话就不能接了,不然是大不敬之罪,宗伟嘴角轻撇,目光若有若无的扫了蕙畹一眼道:
“你不知道罢了,咱们大燕也有那博览群书,不输男子的才女的,在下有幸识得一个,若是她能去大比,一甲状元也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的”
蕙畹悄悄挪脚,在宗伟鞋上重重的踩了一脚,宗伟哎呦一声,众人正有些出神,一听他哎呦,急问怎么了,宗伟弯腰掸去鞋面上的灰尘,不着痕迹的睨了蕙畹一眼道:
“无事,不过是脚趾被不知哪里来的虫子咬了一口,已经好了”
众人不禁莞尔,李瑞清目光微深,看了被张家兄弟明显护着的丫头,心里不禁暗暗纳罕,悄悄打量了几眼,一身丫头装扮,看似平常的很,但眉目清明,五官漂亮,比宗民常日间的几个丫头都出色几分,且眉宇间,那股子氤氲的书香气,却有些不同寻常起来,尤其一双眸子晶亮无比,竟比自己每日间摆弄的黑珍珠更璀璨一些。
宗民何时得了这么一个绝色的丫头,到令自己都不免有些动心,虽年龄尚小,过几年,想必是个倾城之色,宗民还真有些造化,李毓兰哧一声道:
“世间这样的男子都少见,那里去寻你口中的女子,可见扯谎的厉害”
宗民侧头瞪了宗伟一眼,宗伟这才闭上嘴没在说话,李毓兰却瞪了蕙畹一眼,心道都是这丫头的罪过,蕙畹被她的目光一瞪,不禁暗暗好笑,这个李家的二小姐,看起来心胸恐不是什么宽大之辈,若是她姐姐也如此,以杨紫青的性子,不喜皇后,仿佛也是意料中事。
想到此,悄悄扫了宗民一眼,却正对上宗民看过来的目光,多年的默契,两人大约明白彼此心中所想,遂相视一笑,这一阵嘴头官司,时辰已近午时,一时上了精致的菜品,众人吃过饭,撤了饭食,才又上了清爽的小菜,共那绝品美酒来,下人换下八仙桌,搬了一个紫檀雕璃纹漆面长案来放在亭栏一侧,上置湖笔、香墨、笔添、水丞,青玉狮子镇纸,以及一个冬青釉暗朵云水洗,另有一澄心堂的宣纸空白拓本,大概是用来记录众人的诗句的,真正精致讲究的很。
条案临着一侧,亭中瞬间阔朗许多,众人也并不围坐,只各自在围栏处的小几旁就做,乐坊重又起了细乐,音调轻缓,伴着湖中盛开的白莲,和徐徐拂过的清风,这个午后真是惬意风雅非常。
李瑞清侧身观赏了一会儿湖中清莲,回身笑道:
“记得曾读过的宋诗里有这么几句:谁家栽绿荷,薰风漾碧波。波底水晶空,化出玉姮娥,你们道贴不贴切”
坐中一玄衣男子道:
“真真好句,在下倒不曾读过,可出自哪位诗人之手”
李瑞清道:
“本公子读书向来不求甚解,不过记得些许几句,那里还记得出处,不过今天在做的能人居多,如你们谁知道,赐教了鄙人知晓,那么”
说到此,停下话头,手一指条案上的冬青釉暗朵云水洗笑道:
“这件乃是我寻来的一件孤品,价值且不说,如今只此一件,可说难得的紧,本公子今日也不吝啬,就送与他何如”
众人不免有些蠢蠢欲动,宗伟读书不太上心,却偏爱这些文房之物,自在平安城时,就多有收藏,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更是有些心痒难耐,侧瞥了宗民一眼,心道如他得了,自己去磨了来,倒也便宜,若是他人得了,自己可就是一场空了,遂忙凑到宗民耳边道:
“哥哥,如今就不要藏着你肚子里那些学问了,这件水洗,果真难得的很哪”
宗民当然也知道他的爱好,没辙的皱皱眉道:
“非是我藏着,想那书卷那里我就都读过了,这个生僻的紧,真的都不知道,那里寻得到出处”
宗伟顿时泄了气,眼巴巴看着案上的水洗,蕙畹在后面不禁失笑,这么多年了,宗伟的性子竟是没怎么变化,还是这样,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蕙畹低头凑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宗伟眼睛顿时一亮,站起来笑道:
“清公子,你的话可是当真”
他和蕙畹的小动作,李瑞清早就看在眼里,不禁微微挑眉笑道:
“自然当真,不过据我所知,你的学问比之令兄可差的远,你真知道吗,错了,可是要罚酒的”
宗伟嘿嘿一笑道:
“清公子不知,我虽读书不如家兄,但于这些上面倒有些歪才,怎么说,我也曾师从洪大儒是不”
李瑞清不妨他还提出当世大儒来,不禁笑道:
“世人皆知,洪大儒的弟子只三个,是为他所承认的,且都是不凡的,当今皇上自不必说,平安王世子,也多有雅名,还有就是你们平安府知府,和你们同姓的张家三公子张博蕙,更是为洪先生引为终生憾事,你们几个,不过是得了些陪读的造化,那里能称的上是洪大儒的弟子”
宗伟不以为意,嘿嘿笑道: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是师,你们都太迂腐了些,言归正传,清公子,你这个水洗,可是区区在下我的了”
李毓兰急道:
“宗民哥哥你真的不知道吗”
宗民摇摇头,李瑞清冲宗伟道:
“愿闻其详”
宗伟一挺胸脯道:
“乃是宋朝的武夷散人白玉蟾所作的白莲诗,是否”
被他一说,李瑞清倒也记起了一二:
“是了!可不是他,我竟忘了”
目光微微惊讶的扫过宗伟,却落在他身后的蕙畹身上,心道,难道真是她提点宗伟的,以宗伟的水平,知道这一冷僻的诗,的确令人匪夷所思,这个丫头真有些门道,宗民侧头看了蕙畹一眼,凑近宗伟道:
“你的脸皮越厚了,这个水洗是蕙畹的功劳,你到还好意思这样显摆”
宗伟脸微微一红,低声道:
“那又如何,蕙畹知道和我知道有甚不同,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回头我寻一个尚好的玩器谢她也就是了”
宗民不禁莞尔低笑,李瑞清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下面众人才开始轮流作诗,说实话,虽说这几年书读的不少,可于着写诗作词上,蕙畹依然不成,遂安分的待在宗民侧面看他们做诗,李瑞清扫过她,目光一闪,有心再试她一试,于是开口道:
“所谓红袖添香,乃是我等读书人的一大乐事,不若今天我们就寻个绝色的丫头来,给我们记录诗词岂不美哉”
李毓兰撇撇嘴道:
“哥哥,你房里的珍珠不就是个识字的,且绝色的很,如果你舍得,唤她前来也就是了”
众人皆知,这珍珠原是李瑞清的通房大丫头,很有些体面,遂都不好接话,李瑞清道:
“妹妹若是写得,你来到更便宜”
李毓兰顿时双颊绯红,狠狠瞪了李瑞清一眼,心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李毓兰一向最厌读书写字,所以虽认得些字,却拿不出手去,微侧凤目,瞟了宗民一眼,见他没露出轻蔑之色遂暗松一口气道:
“爹爹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写字于我们女子那里是什么要紧的事”
李瑞清不禁摇头,心道,大姐就是吃亏在这上面的,如今谁不知道皇上独爱敏妃,敏妃出身书宦之家,且姿色也不如大姐,更别提后宫其他的丽色,可是却为皇上所悦,皆因其有几分难得的才气,且书读的不错,可见皇上并不是着重容貌的,大姐可谓空有姿色了。
想到此,不禁暗暗叹息,将心比心,自己身边伺候的女子,就是个丫头,也必是要识些字的,不然未免粗俗难耐,所以也不能说皇上的对错,毕竟男人虽喜颜色,却也要内外皆修的女子,方是上品。抬头看了宗民身后的蕙畹笑道:
“你既不能,如今去唤珍珠,有些特意的罗嗦了,常闻宗民身边的丫头,也都是识文断字的,今儿就暂且借了他的丫头来,岂不好”
宗民一愣,瞥了蕙畹一眼,蕙畹不禁一惊,宗伟却是个没心没肺的笑起来道:
“好!好!别的丫头也倒罢了,唯有今儿的这个是个大好的”
蕙畹伸手掐了他一下,宗伟才呐呐住了口,宗民知道话已经到了这份上,那里有拒绝的可能,于是点点头,蕙畹无法,缓步走了过去,提笔写了起来,李瑞清站起来,悄悄走到她身侧,一近身,就有一股清奇的兰香盈鼻,李瑞清不禁一愣,这香一嗅就知不是凡品,一个小丫头身上那里来的如此贵香,心里不免暗暗疑惑。
再探头看她运笔写字,快熟练,可见素日经常练习的,看向UU小说的字体,李瑞清不禁惊讶非常:
“点画秀美,行气流畅,清风出袖,明月入怀,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遒媚劲健,绝代所”
这一手漂亮的行书,却是世所罕见,虽折笔仍有些稚嫩之处,不过一个十岁的丫头,真真令人不得不佩服,蕙畹写好了,放下笔,才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李瑞清,急忙微微一褔,退了下去,李瑞清拿起拓本仔细端详了片刻,抬头扫了一眼蕙畹,却对宗民笑道:
“都说本公子风流倜傥,红颜知己甚众,如今看来,加起来也不如你身边这一个丫头罢了,真真令本公子羡慕非常,宗民兄若不介意,本公子愿用身边的四个绝色丫头,换了这丫头来如何”
宗民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宗伟却怕他真和清公子弄的僵了,遂急忙站起来道:
“清公子有所不知,这个丫头原是我祖父身边的,一向跟着祖父读书识字,虽是丫头,且假充做半个孙女养的,近日来京,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过几天,还是要回平安城的,且祖父甚是喜爱,常说若是聘这丫头,需状元及第,三媒六聘,正经的婚娶才会应承的”
在做众人不禁暗暗抽气,心道这张老太爷真敢说,即使有些体面,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做个侧室都是高抬了,那里有这样的傻子,却娶了她来做正室,蕙畹不禁无语的看着宗伟,以前还真没现,这小子真有几分编故事的才能,宗民瞧着众人不注意,冲她做了个鬼脸,蕙畹不免失笑。
李瑞清目光深邃的看了蕙畹几眼,心道我说她不像个丫头,原来还有这等机缘,张老太爷可也是本朝博学之士,跟在他身边习学□,这丫头出落的如今这般,到也说得过去,不过正室且状元及第,想来张老太爷有些老糊涂了,李毓兰叱一声笑道:
“这张老太爷真真异想天开,一个丫头罢了,我瞧着还不如大哥房里的珍珠齐整,想必这不过是老人家一句笑话罢了,你们竟当了真,你且问问这丫头,说不定给我哥哥做个端茶倒水的,都是愿意的”
虽语气和缓,却字字带着嘲讽轻蔑,令宗民宗伟不禁有些生气,蕙畹却不曾想,有这样浅薄的闺秀女子,即使是丫头,难道就可随意轻贱,不禁也有些较真,上前一步,开口道:
“小姐说话诧异,若是问奴婢的意思,老太爷的条件尚不足虑”
声音清脆悦耳,竟如那三伏天,猛的一震凉风袭来,入耳十分舒服,众人不禁把目光都投向这蕙畹,李瑞清手摇折扇似笑非笑的道:
“怎么,难道你这丫头还有条件不成”
蕙畹大方的道:
“若是将来想娶我之人,并不需状元及第,家财万贯,只要一个条件即可”
李毓兰也不禁好奇的道:
“什么条件”
蕙畹扫了众人一眼道:
“不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者即可”。
蕙畹献策
众人不禁暗暗吸气,心道这丫头真敢说,这个条件,看着简单,其实是个难得,如今即使他们尚未成亲,哪个房里不是有几个丫头,于那一瓢者已经众矣,哪个官宦之家不是三妻四妾,只娶一个的,恐只有那些终日为温饱奔波的贩夫走卒罢了,可惜了这么个俊俏不俗的丫头,竟是傻了。
李毓兰却愣住了,突然觉得这丫头说的话,甚是贴近自己的心思,也不如刚才那般讨厌这丫头了,看着她倒有些顺眼起来,抬头悄悄望向宗民,却现宗民的目光也有些怔楞的看着这丫头。自小一起长大,宗民多少知道一些蕙畹的性子,只是绝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想的,想自己等世代仕宦之家,不说妻妾成群,最起码的体面,也是要有几个房里人才像话的。
所以对母亲议亲之事虽阻拦拖着,但母亲去年寻的几个姿色不俗的丫头,却没拒之门外,不免有些担心,但一想,她不过才十岁,虽自幼聪敏机灵,于那大家的规矩,并不十分清楚,想来再大些,长辈岂有不导引之礼,自己现今思虑这些,尚早了些,不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虽然自己也许做不到,但一辈子宠爱她想来不难,毕竟是心中钟情之人,也唯有她而已。
想到此,宗民脸色缓和起来,笑道:
“丫头不过信口胡说,兄台们不要在意,来!来!我们喝酒”
气氛这才回转过来,蕙畹不禁暗暗撇嘴,心道这帮贵族子弟,指定认为自己是说大话来着,那里知道自己本就这么想的,虽说在古代长了这些年,且又经了古代礼法的熏陶教育,但蕙畹骨子里毕竟是个现代人,别的事到罢了,于这三妻四妾,自己虽无力改变,但至少可以选择不去做其中一员,不然就太悲剧了,
且,她也不认同,如果心里真的爱着某个人,还能和别的女人上床,这样的人比之下流的嫖客还龌龊几分,为蕙畹最不齿的男人,其实这古代男子也有很好的,如爹爹,如小叔,都是非常优秀的男子,除了妻子,连个通房的丫头也没有一个,可见并不是所有古代男子都想三妻四妾的,所以,蕙畹想着,将来自己也寻一个如爹爹和小叔的男子嫁了,岂不甚好。
当然这些不过是自己心里的主意,说与这帮人也无甚意义,所以蕙畹置之一笑罢了,几人些许吃了酒,近申时方散了,宗民送了蕙畹回家,到了门口,蕙畹跳下车,宗民拨开车帘道:
“畹儿……”
蕙畹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宗民竟然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遂摇摇手道:
“没事,你不是说要去买书的吗,过几天,我陪着你去可好,你一个女孩家上街,毕竟不大方便”
蕙畹笑了道:
“好!叫上宗伟,我们顺便逛逛倒也不错”
宗民眼睛闪过一丝黯然,遂点头应了,蕙畹摆摆手,从角门进了府里,早有秋桂在那里候着,一见她回来了,才道:
“小姐,您可回来了,这都快一天了,若夫人问起,奴婢可如何回话”
蕙畹嘿嘿一笑道:
“好了,你就不要嘟着嘴了,以后出去也带着你一起就是了”
秋桂这才笑了,主仆两人回小院换了衣服,蕙畹才去刘映雪房里请安说话,一会儿,晚膳也要在这里一起用的,刘映雪原来在娘家的时候,除了年节,饭食都是各自单用的,嫁了云昊,才现,张家却没这些劳什子规矩,吃饭都是一起的,一开始还不大习惯。
久了,现一家人在一起才好,所以至今仍是如此,一家子,丈夫、儿女、加上蕙畹热热闹闹的吃饭,亲热非常,虽说不是大家之风,但又如何,就像蕙畹说的,终究一家人自在舒服,才是正经。蕙畹到了上房,给刘映雪请了安,刘映雪打量她几眼道:
“今天可是和张家大公子出去了”
蕙畹呵呵一笑道:
“他去左相家中赏荷,我扮作他的丫头跟着去玩一停罢了”
刘映雪笑道:
“这张宗民兄弟,说起来和你也是青梅竹马,性情相投,倒是个好的”
蕙畹哪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的,急忙道:
“好了!小婶,您这一阵子倒是清闲了些,想起这些有的没的”
刘映雪扑哧笑了道:
“你来了,我自然清闲些,不过这可是正经话,算了,左右尚早些,况你小叔说了,不过他的眼,你这事儿,也成不了”
蕙畹不禁无语,小叔真比自己爹爹还较真,再说自己不过十岁,按照古代的规矩,十二定亲,十五出嫁,还差着几年呢,哪里现在就掂量这些事,刘映雪侧目打量蕙畹几眼笑道:
“好,不提这些,你上次画的那个双雀登枝的样子,我绣在了我的氅衣上,张夫人竟十分喜欢,让我把那个花样子给她送去,我回来找了个遍,不见,不如你再去给我画一个来,反倒拎净,越性的多给她几张,也不显得单薄”
秋桂笑道:
“小姐屋子里别的东西倒也不多,只这花样子有一大摞呢,回头我捡了那寓意吉祥好看的送来”
蕙畹不禁有些没辙,自己画是素描加上手绘花纹,不过是画着玩的,都被秋桂这丫头瞧见了,当成了绣样去绣在各处,倒也新奇好看,所以刘映雪这里也是得了一些,蕙畹看了看:
“小叔还没回来吗”
刘映雪低低叹口气道:
“如今京察大计临近,你小叔如今在吏部供职,哪里还能得闲,若说这京官虽体面,反倒不如外职自在,且那些送礼的,如今见天不断,纵是你小叔清廉,传到皇上耳朵里也不太好,这京城的水深的紧,如今我也是每日担惊受怕的,况,说到底,咱们家虽腾达的快,但毕竟根基太浅,有那眼红的在脚下使个绊子,咱们恐也是经不住的,到令我忧虑非常”
蕙畹不禁微微皱眉,以小叔的耿直,必是不会受贿的,但官场自由一套自己的潜规则在,不同流合污,你就要防着各处袭来的暗箭,真真令人难以招架,不过杨紫青却是少有的清明君主,最厌那结党营私之辈,所以小叔才入了他的眼,不过毕竟也要圆滑些,遂低声道:
“小婶不必忧虑,您就这么这么办”
说着凑近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刘映雪眼睛一亮,伸手点了点蕙畹的额头道:
“怪道你小叔说你若是个男子,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倒真是机灵的很”
遂晚上于张云昊细细说了,蕙畹的主意其实简单的很,不是都送礼来了吗,自都收了,在原封不动的找个空屋子锁起来,命人仔细看管,把那礼单直接呈于皇上,求圣意裁夺,这样一来,即不得罪同僚,也没有受贿弹劾之罪加身,岂不正好。
张云昊听了大呼妙哉,于是转天起,凡送到府里的礼物一概都收了,张云昊却在一天后书房奏对的时候,把礼单呈给了皇上,这张云昊从据不收礼到来者不拒,京里的官场才多大,当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早有那红眼嫉妒的飞快的见缝插针,写了折子来弹劾他。
皇上虽然暂且压下了,但也不免疑惑,难不成自己眼光有失,竟是错看了张云昊,他竟是个大大的贪官不成,遂有些不喜,这日午后在御书房,见了他呈上来的东西,杨紫安翻看了一下,目光一闪道:
“张爱卿,这是什么东西”
张云昊急忙跪下道:
“只因给下官送礼者甚多,一一拒绝恐难容身,故此,微臣只得出此下策,把礼物单劈出一间屋子放置,把礼单呈上御览,还请皇上定夺”
杨紫安倒叱一声笑了,手指轻扣:
“朕倒不知道,张爱卿也有这样灵透的心思,和素日朕所知爱卿判若两人啊,爱卿可否为朕解惑啊”
张云昊顿时脸色微红:
“这这”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杨紫安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不免好奇的道:
“难不成爱卿府里也有幕僚请客之流”
张云卿急忙道:
“臣的俸禄微薄,哪里养的起幕僚清客”
心念电转,以皇上对他们兄弟的恩遇,蕙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遂道:
“这是臣的侄女出的主意,既然不能不收,就清楚的收了,再明白的呈上去,也就是了,所以臣无奈之下,才如此做了”
杨紫安不禁一愣道:
“侄女,你的侄女,岂不是博蕙的姐妹吗,博蕙还有姐妹,朕到不知了,起来吧,又不是请罪,跪着干嘛”
张云昊这才站起来,恭立一旁,把他和兄长套好的词又说了一遍,心里其实暗暗敲鼓,皇上虽然年轻,却是个异常犀利聪明的,若说的不对,恐立时就是一场大祸,不过想想也不尽然,据云昊观察,皇上对博蕙尚顾念的紧,不然他们张家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腾达起来,其实这件事他和兄长商议过,若翻出来,皇上追究是大祸,可若是皇上顾念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无事了,毕竟如果真的想怎么你,不必寻由头,照样是大罪,若是有意包庇,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而包庇的可能,沾了相当大的比重。
再说张云昊也知道,自己兄弟如今的体面,说穿了,也是托了蕙畹的福,即使将来定要问罪,也受着就是了,没甚说的。杨紫安听他说了,一挑眉道:
“你说是博蕙的双胞妹妹”
张云昊道:
“是”
杨紫安笑道:
“长的可相似”
张云昊道:
“面容有**分相似,性格却婉约温柔,和博蕙不大相同”
杨紫安倒是起了浓厚的兴趣,想立时就见一见,可转念一想,对方虽然年纪不大,毕竟是待字闺中的臣女,自己贸然召见,恐不妥当,遂有些急躁,略略问了张云卿几句,就挥手遣退了他,自己却坐在御座上思量着,如何能见上一面,到底瞧瞧和博蕙有什么不一样之处,一时心痒难耐。
胡康是个十万分机灵的主,一看皇上的脸色,就大概知道所思为何,想了想,低声凑近道:
“闻得张大人家的新宅甚是精致美观,不若皇上明儿寻个功夫去瞧瞧可好”
杨紫安瞥了他一眼道:
“如此倒也好,你安排下去,明儿吃了午膳,朕微服出访,也顺便看看,这张云昊说的礼物是否真的单独放了起来”
胡康忙应道:
“是,奴才自当安排妥当”
杨紫安微微笑了,门口进来一个小太监回道:
“禀皇上,敏妃娘娘差人送了莲子羹来,说是昨个亲自在御花园湖里摘的莲蓬,细细包了莲子熬的,夏日炎炎,正是最消暑的”
杨紫安挥挥手道:
“呈上来吧,顺便告诉来人说,朕今个晚上去瞧她”
小太监领命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呈上来一盅莲子羹,杨紫安略略吃了两口,就放下来,开口道:
“闻得双胞之间,甚有些相通之处,胡康,你说这博惠的妹妹,叫什么来着”
胡康急忙道:
“张大人说闺名叫蕙畹”
杨紫安低声道:
“蕙畹!蕙畹!张蕙畹,倒是个别致清雅的名字,就不知是否有博惠的聪敏”
胡康忙凑趣道:
“听刚才张大人说,既然出了这么个巧妙的主意,想来,即使不及博惠公子的十分聪慧,总也有八分才是”
杨紫安点头道:
“不成想,天下还有这样的奇事,倒令朕好奇的紧儿,想博惠的人才,若是个女子,朕实难想象是个怎样的光景。张云昊说她婉约温柔,这个和博惠却真真相反“
胡康想了想笑道:
“薄惠公子精灵古怪,却是有些淘气的,不过却也可爱非常”
杨紫安歪头想了一阵道:
“你道那博惠淘气,于大事上,他心里有主意的很,不是个混闹不知进退的,所以,朕也时常念着她”
胡康心道,岂止时常念着,如今张家兄弟的显贵,还不都是来源于此吗。不过胡康不禁暗想,皇上历来有些风流不拘的性子,又偏爱那读书识字的女子,看敬事房的记录,就晓得一二,凡是有些才情的,多是宠爱有加,竟不知若这张家小姐是个别样聪慧的,哪怕只有博惠公子的一分,恐这张家将来更是不得了的。
云昊接驾
杨紫青以从来没体验过的期待心情,等到了第二天,甚至晚上去一向宠爱的敏妃那里,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敏妃瞧着他的颜色,暗暗焦急,敏妃何人,虽家族不如皇后家势大,可也是世宦书香之家,又兼并不是嫡母所出,庶出之女对那起子富贵心体面眼的势利奴才,深有感触。
故誓要活的比谁都体面,和嫡母的姐姐一起阅选进宫,姐姐配给了一个寻常宗室,而自己却因机敏的对出皇上刁难的对子,而获封美人,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宠妃地位,其中艰辛自不必说,而她也很清楚,自己几年来虽多呈宠却一直无妊,所依仗的也不过是皇上的宠爱罢了,如果连这个失去了,别人纵使不下手,皇后第一个就要难的。
故,敏妃现皇上漫不经心,甚至于那晚间床第缠绵之事也甚是索然,遂略略探问了几句,杨紫安一向最厌后妃掺和事情,目光如冷电般,扫了敏妃一眼,做起身来道:
“来人,掌灯”
敏妃一怔,只得服侍他起身,杨紫青穿戴妥当,看了她一眼道:
“朕过些时日再来瞧你,你好生歇着吧”
说着阔步走了出去,敏妃不禁微微苦笑,人言君王最是无情,果然,自己不过略略问一句,不想也惹了他的逆鳞,人都说自己宠冠后宫,又有谁知道,也不过如此罢了。杨紫起身仍回养心殿安寝,从小受的帝王之术,女人不过是玩物尔,或是用来巩固平衡势力的筹码,当然,杨紫青也喜欢女人温暖清香令人**的身子,国事之余可放松身心。
尤其那有些才情不媚俗的,更是娇花解语,别有韵致,这敏妃实是其中翘楚,可惜最近有些野心外露,令人不觉有些厌烦,也失去了那份自己为之驻足的清静温雅,看来要冷上一阵子才是。
到了养心殿,忽觉竟无睡意,遂靠在鸡翅木蟹爪纹的罗汉塌上看书,忽想起那年,第一次见到博蕙时,那小子的机敏对答,咕噜噜转动的眼珠,就如自己小时候起居的藏云殿,前面那一汪洗墨池水一般,黑亮透彻,试想如果那双眼睛在女子身上是如何的光景。
想到此,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开口道:
“胡康,把笔墨拿来,朕要做画”
第二天杨紫青下了早朝,略略进了午膳,换了便服带着胡康和两名侍卫,就出了宫门,杨紫青其实经常微服出来,当初洪先生说过,知民才可治民,不亲自走出禁宫,他这个皇上也不过是个笼中鸟而已,杨紫青深以为然,故一月中,总会寻机会出来看看的。
张云昊的府邸在安济坊内,距离吏部尚书张兆崎的府邸不远,杨紫青并没有乘轿,而是骑着马前来,进了安济坊,胡康一指前面道:
“爷。前面的一箭之地就是了”
杨紫青点点头,催马跑了过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唰一声打开折扇,侧目望去,三间房的府门,看上去并不是很奢华气派,门口处有家人肃立,胡康急忙上前,将自己的牌子递给了看门的小厮,云昊府里现主事的大管家,姓何叫何必,本是杭州府里一个落第的秀才,读书识字,且有些精明之处,为人玲珑机敏,机缘巧合被张云昊看重,延揽进府做了大管家。
自是想不到的造化,迎来送往甚是精心周到,年纪和张云昊相仿,刘映雪做主,把自己的陪房大丫头春雨,赐予了他做媳妇,婚后,春雨仍在上房侍候,所以说这何必两夫妻,如今算是张云昊府里最体面的下人了,且这何必见过些世面,做事很是稳妥,云昊夫妻甚为依仗着重。
小厮接了胡康的牌子,侧头打量了几眼,对面影壁处的几人,就知恐不是寻常的,急忙飞去报于何管事知晓,何必吃了午饭,正在自己院里歇晌,不妨,小厮进来说府外来了一停人,接过牌子一瞧,顿时吓了一跳,急忙一把拽住小厮道:
“可来了几人”
小厮急忙道:
“这个递牌子的是个中年人,白面无须,嗓音甚是古怪,是个打前站的,他主子在影壁出候着呢”
何必更是吃惊,急忙向上房跑去,心里却已经过了几个过子,这个牌子不是旁的物事,乃是那禁宫里总管太监的腰牌,何必当然知道,这是胡康胡总管的东西,而当得起胡总管主子的,除了皇上不做二人想,真真奇怪,皇上怎么会大中午的来府里了,即使如今有些体面,可张大人也不过是个正四品而已,皇上亲临倒新奇的很。
不过细想也是无上的恩宠,遂急忙通报张云昊,张云昊夫妇正在商议着,寻些名贵的药材送回平安府去,只因昨个云昊回府,还没和蕙畹说御书房的事情,博文搏武两兄弟就来了,满面焦急风尘仆仆,问了才知道,原是大嫂病了,这刘氏因越加福,自不惯暑热,前几日多吃了几盏冰碗,并一些冰镇的瓜果,竟染了肠疾,泄沥起来,请了大夫问脉,说寒热交替兼内蕴虚火,故有此证。
吃了几服药虽好些,毕竟还要修养些时日,更兼近日给博文正应了一门亲,不能就此撩开手去,故来接蕙畹回去,蕙畹听了顿时大惊,急忙拜别了小叔小婶,连夜遂兄长回了平安城,这里云昊和刘映雪也是甚为惦念,正念道着,何必进来说府门前来了贵客,把牌子递给张云昊。
张云昊一看就明白了,万岁爷这是亲自来了,急忙告诉了刘映雪一声,不要声张,且约束好下人,不可惊了圣驾,自己带了何必急忙出去迎接,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蕙畹亏得是昨夜走了,这皇上明明就是冲着她来的,虽说不怕,毕竟担心还是有的,不过也暗暗吃惊,看来皇上对博蕙的顾念可不薄。
出了府门,张云昊一看,果然是当今圣上杨紫青,急忙上前几步就要跪下大礼参拜,却被杨紫青轻轻扶住笑道:
“闻得你园子收拾的甚为得趣,故今儿来瞧瞧,在外面不必如此,宽泛一二也就是了”
张云昊急忙低声谢了恩典,侧身引着皇上进了府门,一踏进府里,杨紫青不禁道:
“倒是阔朗爽利的很”
沿着游廊走了进去,张云昊原是想请皇上去正房就座,杨紫青却摆摆手道:
“不用如此麻烦,朕今儿是来逛你这园子的,老坐着可有什么趣,爱卿来引路,领着朕去逛逛也就是了”
云昊急忙诺诺的应了,领着杨紫青进了后院,后院的格局更为开阔,一个偌大的花园,中间玉带似地清溪蜿蜒流过,四周植了些扶疏的花木,细看这下竟是果树居多,杨紫青笑道:
“想必,爱卿的夫人是个有计较的,你们这府里,过几年的时令瓜果,朕看,都不用外面购置了,只你这园子里就尽够了”
张云昊不禁脸一红道:
“这些非是内子的主意,都是蕙畹寻人移过来的,说是种拿起子芍药玫瑰牡丹不好侍候不说,除了好看,实没大用,不如直接种了桃、李、杏、石榴、海棠这些,即能观花,又能吃的实用…”
云昊的话没说完,杨紫青就哈哈大笑起来道:
“这心思奇诡的,竟是和博蕙有些相似,是不是胡康”
胡总管不禁笑道:
“是啊!博蕙公子,以前也是如此性子,事事讲究实用为上,到真真比那小家子的小子们还会算计些”
杨紫青看了张云昊一眼道:
“即是说道蕙畹,何不唤来一见”
张云昊急忙道:
“今天可是不巧了,因昨晚得了信,家嫂卧病,故连夜赶回平安城去了”
杨紫青不禁有些遗憾的,但仍然点点头道:
“我朝孝治天下,原是该如此的,好了,异日再见也就罢了”
话虽如此说,心头不免有些郁闷难消,侧头看去,见一弯清溪过处,别的地方都是粉墙相隔,只那东北角处,却直接就看到了房子的廊檐屋角,临着小溪圈了竹篱,竹篱里面却没有什么树木花草,竟是一些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远远的看去,就看到那藤萝架下缀着累累的条状果子,霎是喜人,不禁信步了走过去。
竹篱中间围了一个竹子搭建的院门,设有一古朴的木匾,上面写着稻香居三个字,字是张云昊的笔体,杨紫青不禁微笑的看了他一眼,推门进去,只见左侧几畦矮小如兰花的植物,但也不大相同,右侧却是一些低矮的不知名的灌木,枝叶间,可见紫色圆圆的果子,杨紫青道:
“这是何物?”
胡康急忙道:
“这个奴才在御膳房见过,这是茄子,这边的是韭菜,东面那个是黄瓜,西面那个还没结果,奴才也是不晓得的”
张云昊道:
“西面那个蕙畹说是种的葫芦,要到秋天才会结果的”
杨紫青一挑眉道:
“你说这些都是张蕙畹种的”
张云昊点点头道:
“是!我这侄女一向有些不同旁人,喜欢自己鼓捣这些农桑稼樯之事。但与那针织女红也还过得去,故家嫂也没太约束与她”
杨紫青笑了,穿过中间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就是三间正房,如今却已落了锁,侧面的如意窗棂上糊着软厚轻密的碧色窗纱,隐约可见里面精致的格局,张云昊冲何必使了个眼色,何必急忙去院子外看门婆子处寻了钥匙来,上前打开门,张云昊道:
“蕙畹如今虽不在,且喜她性子一向大方,进去瞧瞧也是无事的”
杨紫青抬步走了进去,三间房子,以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代替了木板壁,隔开来,使得内外空间在分隔的同时,仍保持通透,甚是巧妙,中间的月洞门,设有如烟的粉色幔帐,东次间的幔帐严严实实的垂下,隐约可见里面床帐寝具,西侧的帐子却是笼起来的,是一件雅致的书房。
杨紫青抬步走了进去,正对着的墙上,是一幅工笔春山花鸟图,并非出自大家的名品,可画中的翠鸟却如真的一般,灵动可爱,杨紫青不禁走近细看,见落款处,有一个小篆体的畹字,不禁开口道:
“这是何人所作,竟比我宫里的画师还要精巧几分”
张云昊道:
“这是蕙畹自己画的,她于绘画一道上,却是有些天分的”
杨紫青目光闪过激赏,暗道,真真是个少见的女子,墙下设紫檀书案,案前居中是紫檀红漆面画桌,桌两侧分别为彩漆云芝椅和青瓷绣墩,画桌上,左侧置着一个青釉梅瓶,大概是主人不在,瓶中尚无时令鲜花,右侧有一摞画纸,杨紫青随手翻了翻,多是花鸟鱼虫的工笔画,细致逼真,且很是新鲜。
侧面有满满半架子的书籍,除四书五经外,游记卑史,甚或农桑医书,竟都在列,可见主人涉猎颇广,这那里是一个小姐的闺房,一般寻常的书房,也不及这里,只看这里的摆设,杨紫青就大约知道,这个张蕙畹何止有博蕙的几分聪慧,或许丝毫不逊之才是,不禁暗暗惊叹,这这张云卿倒是得了一双出色的儿女,无奈今日自己竟无缘相见。
也罢,过些时日,等张云卿升调来京,自是有机缘的,想到此,遂兴致去了七八分,略逛了一会儿子,就回宫去了。张云昊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昨日映雪还说,皇上没准就看上蕙畹阅选进宫了,张云昊却知道,皇上于情之一字上,甚是冷心冷情。蕙畹的性子也是个柔中带刚,这两人这辈子就不可能到得了一处的。
即使贵为皇上,蕙畹也必不会喜得攀这高枝去。总算现在还小些,过一年半载和哥哥商议了,给蕙畹寻一门贴心的好亲事,涂个一世的平安富足,也免了这许多的后顾之忧。不提这里张云昊的计量,再说,蕙畹,连夜赶路,到了平安城,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进了府,没空打理一身风尘,忙去瞧了刘氏,一进屋,就见刘氏歪靠在床上,脸色虽有些暗沉,但精神还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上前细问,刘氏拉着她的手道:
“原没甚大事,不过是吃多了凉的吃食,引肠疾罢了,是我寻了这个机会,去唤了你回来,只因怕你在京城耽搁日久,露出马脚倒不好了,还是远着些吧”
蕙畹点点头道:
“大哥二哥说的不清不楚,把女儿唬了这一路”
吴大娘道:
“这倒不是他们吓唬你,夫人这症候来的又急又凶,我们一时都没了主意的,若不是世子爷遣了王府里的太医官来,恐也不能好的如此快”
蕙畹不禁一愣道:
“世子,世子是如何晓得的”
博文却笑道:
“世子一向对咱们府里的事情上心,这个你到忘了不成”
蕙畹瞧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事,看着刘氏问道:
“大哥的小厮说他如今已经议亲了,是那家的小姐”
博文立时有些不好意思,一转身出了屋子,搏武却道:
“这一路你也没问,这时倒想起来了”
蕙畹撇撇嘴道:
“这一路担心娘亲的病还来不及,那里有心思问这些”
博武笑道:
“说起来你也认识,却是宗伟的姐姐”
蕙畹一皱眉:
“宗伟的几个姐姐都是隔母的,且远在京城,那里说的这么远的亲来”
刘氏拍拍她的手道:
“是张老太爷亲自提的,到令我和你爹爹不好拒绝,想张家的家教甚为严谨,且世代的大族,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且虽是庶出之女,倒是我们高攀一二了,人家既然愿意,我们怎好不应成”
蕙畹沉思片刻道:
“娘亲有所不知,宗民宗伟的家里,和张爷爷家不大一样,都是妻妾丫头成群的,且明争暗斗的厉害,却不是什么拎净之家,俗话说妻闲夫祸少,宗伟那些个姨娘们,我瞧着没一个省事的,恐有其母就有其女,可就不好了”
刘氏不仅暗暗吸了口凉气道:
“你见过那家小姐”
蕙畹道:
“略略见过一两次,性情的确不知,单容貌姿色却是配的过大哥的”
刘氏却松了口气道:
“如此也就罢了,你看你小婶,也是大家庶女,可性子温柔和顺,竟是百里也跳不出一个来的,好了,若万一性子不大爽利,为娘带在身边,□一两年也就是了,张家主动提起,我们原就欠着人家的恩情,驳回是万万使不得的”
蕙畹不禁暗暗叹息,就她看,除了宗民宗伟,他们的几个姐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算了,俗话说,近朱着赤进墨者黑,也许跟了大哥,就换了心肠也未可知,再说自己不过远远的见过一两次面,也说不好。
一时辞了母亲,回房梳洗休息不提,过了两日,刘氏大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蕙畹这才略放了心,这日正在院子里翻土,想着回来了,京城种的菜蔬大概就都荒废了,不如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上些,岂不方便有趣。
刚翻了两下,秋桂手里拿了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道:
“小姐,世子爷命春花姐姐给您送了这封信来,您瞧瞧吧”
蕙畹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在旁边的盆里洗净了手,拿过信来拆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辨卿雄雌
一块罗帕和展开的信纸,从蕙畹手上翩然落下,帕子是旧年间杨紫安得去的那块,上面如今提了一句旧诗: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卿是雄雌。”
秋桂忙捡起来问道:
“写了什么,值得您如此失魂落魄的”
蕙畹回神,接过帕子苦笑道:
“如今,可是再也瞒不了他去了,你去把二哥唤来,不要惊动旁人要紧”
秋桂得了吩咐,转身去了,蕙畹拿起信纸细细瞧了一遍,心道这个杨紫安竟然约自己去临济寺说话,如今自己的身份和他私会,恐不好,可他即已得知了这里的官司,若不去,却也辜负了那些年两人的情分,故想了一个权宜之计,让博武陪着她去,爹娘必不会阻拦不说,也安稳妥当些。
博文的思想比较僵化老派,告诉他,说不定更麻烦了,不一会儿,搏武一步跨进院里,四下打量一下笑道:
“怎么,找我来替你翻土种地吗”
蕙畹白了他一眼道:
“不是看不起你,这个看着简单,实在的,里面有些学问,我也是看了书,实验了许久,才弄明白的,你还是算了吧,二哥这边做”
说着把博武让到侧面树下的石凳上,秋桂上了茶来,博武接过来看了看道:
“偏你这一趟京城去的,倒越古怪起来了,这里面的是什么”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这是三花茶,是我让秋桂带着丫头去各院摘来的,菊花、金银花和茉莉花,洗净了晾晒干冲茶,最是清热降火凝神静思的,本是给娘亲配置的,刚弄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去呢,你可是第一个品尝的”
博武抿了一口,自由一股天然的花香,入口很是宜人,遂似笑非笑的道: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那点儿小心眼,不要在你二哥眼前使了,快说,有什么事求我”
蕙畹嘿嘿一笑道:
“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博武接过看了一遍,反笑道:
“就知瞒他不过,那日在临济寺,他看着你的眼神,就不大对了,可见心里存着疑惑的,要我说,当初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明白的和世子说了,想他也不会真怪罪了去,倒是瞒着他,令他当了真,且大病了一场,是我们做的差了,要我说,你们两个昔日的情分,竟是我和博文都要远一些的,也是以前在一起厮混惯了的,现在想起来一下分的清楚明白,那里可能,左右你才十岁,这也先提不到什么男女大防,明儿我陪着你去就是了,不过博文那个老学究就不要告诉他便了”
蕙畹大喜道:
“谢谢二哥,还是你懂道理”
博武伸手拍拍她的头道:
“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了,再大些定了亲事,可就真真的不能在一起见面了,传出去恐误了你的名声,为夫家不喜”
蕙畹哼了一声道:
“若我嫁的丈夫是如此小肚鸡肠不明事理之辈,我才不会嫁的”
博武目光一闪,其实这也许是自己多虑了,那杨紫安如此着紧蕙畹,难道舍得她嫁了旁人去,这点儿博武在局外可看的清楚明白的很,如今蕙畹怎么想他不知道,杨紫安即是明明知道当年聪敏的博蕙,就是如今的蕙畹,却还不明白自己的心,那可真是顽石一块了,说不准将来这个世子爷就是自己的妹夫了也未可知。
以杨紫安这些年对博蕙的千依百顺,想必将来对蕙畹也只能更好,想到此,不禁暗暗摇头,其实就搏武眼里,自己这个妹妹虽说聪慧处世间难寻,且姿容也不俗,但博武却觉得她才不是做妻子的好选择,若是男子,去考状元定是不错的,生为女子,表面看着温婉和顺,那骨子里可是执拗刚强的紧的,实在没有女人该有的温柔,可爱,女人,搏武觉得还是软弱愚钝一些为好,不然对着一个事事都比自己强的妻子,相信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事情。
可巧,明儿正是十五,临济寺庙会的日子,蕙畹回了刘氏,刘氏原也不想太拘着她了,毕竟年龄还不大,应该有些活泼劲儿才是,另一个,自己身体没大好,让她替自己上香添了香油钱,倒也便宜,于是也就应了她。
第二天一早,博武骑着马带了两个身边伺候的小厮,护着一辆青帷马车向城郊的临济寺缓缓行去。辰时出,近巳时才到了临济寺外,秋桂扶着蕙畹下了车,侧头望去,寺庙外已经是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卖各种香花宝烛以及小吃食的,小玩意的,吹糖人捏面人的,还有那套圈的,真是五花八门。
虽正值盛夏,这里因有青山遮挡,却也比别处清凉许多,故香客游人竟也不算少,蕙畹四下望了一下,果然另一边停着平安王府的车马,有几个奴才侯在那里,蕙畹随着博武踏进寺里,替娘亲烧了香,添了香油钱,才向后院行来,一进后面,就看见春花秋月在那里候着她了,看见他们急忙上前来施礼,蕙畹暗自估摸,这两个是杨紫安随身伺候的,恐瞒不过他们去,所幸摘下帷帽,大方的冲两人一笑道:
“两位姐姐一向可好”
春花秋月好奇的打量蕙畹片刻,刚要说话,看看四周偶尔经过的香客,遂道:
“小姐里面请”
蕙畹跟着走了进去,那一片艳艳的桃花,如今已经累累缀满了大蜜桃,有青有红,更是别有一番景致,桃林里弥漫着阵阵桃子的清香,勾得蕙畹恨不得立时就摘了一个来吃,博武却是身体力行的摘了一个又红又大的,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吃了起来,春花秋月瞧见他竟这样等不得,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转过山溪,就到了那个八角亭子,杨紫安背对几人而立,上次匆忙不曾现,这时再看,顿时觉得杨紫安身量长高了不少,站在那里衣袂飘飘,竟然十分潇洒倜傥,杨紫安回转身来,盯着博惠,不,蕙畹,眼中似喜似嗔,心道这丫头可骗的自己好苦。
自那日在这里相遇,回去真是好一阵迷茫,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回去拿着帕子仔细琢磨,总觉得那里不大对,忽想起了,旧年分开时的最后那次见面,她眼中的欲言又止,还有恍若诀别般的语气,再再透着十分的不寻常,令杨紫安一时难以想的清楚明白,春花却又道:
“真是怪事,刚才在临济寺给那张家小姐上茶,竟看到了她耳后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爷,您说双胞之间,连这个都能一样吗”
杨紫安一楞,是啊!博惠左耳背有一个小朱砂痣,不是近身之人,大约不会得知,且若是面容五官相似还可说,怎可能连这样的地方都一模一样,一总来看,难道博惠根本没有死,可是张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也没什么好处的,转念又一想,不禁明白了一二分,博惠若是个女子,这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
或许一开始因实在聪慧,又机缘巧合遇到了洪先生这样难得的名师,故女扮男装进学,大约张家觉得博惠当时甚小,过几年寻个由头,再退了去也无妨,谁知这博惠却真真是个奇才,竟入了洪先生的眼,收了记名弟子,且准备让她去参加科考,这张家才慌了,故想出这么一个金蝉脱壳的假死之计,让博惠重新变成了蕙畹,世间再没有惊才绝艳的张博惠,而张家却多了一个腹有诗书的婉约闺秀张蕙畹。
虽是这样猜想,但杨紫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遂带着可靠的心腹,去了城外的张家村,村里哪里知道张博惠,只认识从小聪敏的张蕙畹,不禁暗暗皱眉,这张云卿做事甚不妥当,这样一打听就出来的事情,如今身处官场,若是那使绊子的同僚,一本参上去,纵使皇上念着情分不追究,终也是不好。
不够庆幸的是,当初接生的帮忙的左邻右舍,一家搬去了外省,一家也不知去向,听说是去投亲了怎的,接生婆去岁年上一病死了,到真是死无对证,故杨紫安才略略放下心,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禁心里百味杂陈,原来世间竟真有这样聪慧的女子,原本以为只有戏文里才会出现的,却就在自己身边,红妆须眉,这些年自己竟是没认出来,真真令人可笑,可叹。
转念又有些埋怨蕙畹,以两人的情分,她难道不知,自己把她看的比自己还更重些,就是原原本本告知了自己,自己也只会帮着隐瞒妥当,别人尚可恕,这博惠实实的可恶,自己这些年的心竟仿佛是白用了,可想到那日明艳的小丫头,又不禁暗暗高兴。
如今两人到真的能一辈子在一处了,只现在她毕竟还是小些,等明年自己去求了皇上,下旨赐婚也就是了,想到这里,杨紫安顿时觉得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原来自己一直的心思是这样的,从何时开始的,竟是不理会了,想是这些年日日相伴,早就入了心,入了骨,再也摘开不得了,也该庆幸,老天爷毕竟是仁慈的,收走了博惠,却赐予他一个蕙畹,体贴懂事的,长大了的蕙畹,过程也许有些苦痛,但这结果却是从出生起第一顺心顺意的事情。
虽是想透了,但杨紫安终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去,于是听得她回了平安城,琢磨两日,送了那封信去,怎样也要让她来见自己一见,再说分开这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再这样苦着自己,也不免真傻了,纵是男女有别,礼教相隔,如今她也不过才十岁而已,需的想个法子,时时能见到她才好。这才有了这次的相约临济寺,蕙畹看他怔怔的望着自己,不知道想些什么,以为他还在恼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道:
“见过世子哥哥”
抬头笑眯眯的有些讨好的望着杨紫安,阳光穿过层层的枝叶,照在她的身上脸上,灿然的笑容里,有过去杨紫安分外熟悉的调皮和无赖,到真真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博惠,可是配上一身的女孩打扮,却显得更要娇俏几分,倒令杨紫安绷不住哧一声笑了。
博武急忙上前见礼后,被秋月拉着去了后面摘桃子,蕙畹和杨紫安却坐在亭子里喝茶说话,两人坐定,春花上了新茶来,打趣的道:
“常听戏文里那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不妨我们身边就有一个,真真是件稀奇事”
说着上下打量蕙畹几眼道:
“瞧着倒比男子的打扮更标志几分”
蕙畹被她说的有些脸红,不免只能讪笑,春花知道两人自由那体己话说,微微一幅退了下去,杨紫安这才含着笑意,仔细端详蕙畹,一件水绿色的轻薄纱裙,身子倒是长了不少,显得有些娉婷之姿,虽稍显青嫩,但也可见少女风情,头上数着一个桃心髻,没戴多余的钗环,只在别了一支翠色花簪,耳边两点同色垂珠,越显的脸庞白皙,五官清明。
杨紫安暗暗纳闷,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自己以前怎么会看成是男子的,真真荒唐的紧。蕙畹好奇的开口道:
“你怎么现的”
杨紫安却只笑笑一伸手道:
“我的帕子呢,还来”
蕙畹道:
“那可是我的”
杨紫安却执意非要,无奈蕙畹却没戴在身上,只得把自己的另一块帕子给了他,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杨紫安低头端详了半响,手指摩挲了几下那个畹字笑道:
“这想必是你自己亲手绣的吧,才把自己的闺名绣上,是也不是”
蕙畹点点头道:
“不过是为了简单的做个标记罢了”
杨紫安细细收在怀里道:
“比小时候进益了,这样看来,那年你送我的手套,也是你亲手做的了”
蕙畹点点头,杨紫安笑了,明媚的笑容,竟然有些孩子气的天真,令蕙畹不禁有些被眩惑。杨紫安猛然想起一事,语气有些酸酸的道:
“宗民宗伟大约是知道你身份的是吧,所以去丰乐楼才执意不肯带你去”
蕙畹不禁有些无语,这都哪百年的旧账了,还提这个作甚,说到宗民、宗伟、蕙畹笑道:
“世子哥哥,你和宗民一般大,如今他们两个身边可都有了知冷着热的美人,世子哥哥如何”
杨紫安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
“怎么,你比我还着急,你打算给我物色几个不成”
蕙畹撇撇嘴道:
“你这个还用我物色,你身边的,哪个不是姿色倾城的”
杨紫安面色一肃道:
“休要胡说,他们再过两年,都要放出去的,我身边可不要拿起子啰嗦的,只一人足矣”
说着目光忽的深邃而认真的望着蕙畹道:
“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
别院避暑
这夜,蕙畹竟然一夜未眠,一闭上眼,眼前就晃过杨紫安认真的目光,耳边厢就是他低沉温柔的话语:
“愿得一心人,白不相离”
虽然仅仅十岁,但蕙畹的身体的内心深处,却真真是一个成熟女人的灵魂,杨紫安认真坚定的目光和誓言一般的表白,她怎可能不明白,然,蕙畹心里却是十分惧怕和不定的,若不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无疑,杨紫安各个方面,都是一个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新好男人,不说别的,就是地位远不如他的宗伟宗民房里都有通房丫头这件事,就能看出他是个难得的。
甚至自己的娘亲,听秋桂说,也张罗着给博文博武寻两个稳重大丫头放在房里,以备将来媳妇过门以后,给张家开枝散叶,由此可想而知,连过的算很幸福的娘亲,都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男人,谁又能担保以后的事情,再说杨紫安的地位摆在那里,承继宗室,恐也不是一个小家能左右的事情。
到时候皇上硬赐了来,又能如何,难道抗旨不成,想要实现一心人,比之寻常人家,更是难上加难,可是杨紫安的确令蕙畹动心了,不只是他的表白,另一方面说,他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彼此的性情都是知道的,比陌生人要强百倍,若杨紫安是个一般人家的子弟就好了,可是如是一般人家,又哪里来的这段缘分。
蕙畹翻来倒去,辗转了一宿,到了晨曦微露的时辰,才略略闭了闭眼,一早仍旧起来,梳洗妥当了,去上房给刘氏问安,盛夏的清晨,清凉舒爽,进了刘氏的院子,婆子正在洒扫,两个丫头在廊下撷那新开的月月红,一片片妍丽的花瓣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露珠,在清晨的阳光下,像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一般,美丽非常。
小丫头小心的挨个嵌了花茎上的尖刺,修剪妥当,插在一边的粉彩人物珊瑚釉描金双耳大花瓶内,错落的插了十来支,专挑那大红的,倒显得十分吉祥热闹,蕙畹不禁微微一笑,看来这两个丫头已经把娘亲的心思摸了透透的,如今博文亲事将成,娘亲正是喜欢这样的,好讨个吉利的彩头。
进了正房的东次间,刘氏今天精神倒好,和张云卿一人一边在沿炕上坐着说话,博文博武的院子离得较近,故早就来了,坐在侧面的椅子上,交头接耳不知嘀咕着什么,蕙畹给刘氏和张云卿请过安,又冲博文博武微微一幅,就坐在刘氏下的杌子上。
一时早饭摆上,一家人吃了饭,张云卿去了衙门,只剩下娘几个在这里说话,自打蕙畹回来,或许是松了心,更兼将养得当,刘氏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竟是好了**成,虽身子仍有些惫懒,但精神却已经是好了十分,遂想着博文的亲事,即是两边都妥了,就尽早着手定下才是,毕竟过了年,博文也十八了,今年订了亲,年后寻个大吉的日子,娶进来,自己身边就消停了一件大事,想到此,遂开口道:
“等立了秋,就寻了工匠来,把博文后面的那进小院,也阔进你的听风居里去,前后两进的院子,你明年娶了亲也不显得拥挤寒酸”
博文忙起身道:
“如今的院子就是好的,何必再费那无用的银钱,再说,男儿志在四方,今年秋闱若种了,定当要更苦读诗书,以期明年金榜题名,故,孩儿恳请娘亲把亲事延后一些,孩儿就是没有小叔的造化,但也当一搏”
蕙畹扑哧一声笑了,博文抬头瞪了她一眼,蕙畹道:
“想必那年小叔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令大哥羡慕了良久,他也想着那样的体面呢,想人生至乐,也不过如此,娘亲不如就依了大哥吧,先定下亲,待明年春试过后,再成大礼也就是了”
刘氏伸手拍拍蕙畹的头笑道:
“就这丫头还是这样顽皮,如今还罢了,等你嫂子进门再要如此,恐你嫂子要笑话了去的,好暂且依你们,但院子还是要提前收拾出来的,免得到时被亲家挑出理去”
博武在一边瞥了蕙畹一眼笑道:
“娘,您这是被这丫头糊弄了,她只要离了您身边,就最是稳重老道的,您难道不知,小叔在京城的府邸,比咱们家里的仆妇人口多不少的,我冷眼看去,这丫头说话调度竟比小婶还多了几分威信,可见平日里,她必是管家治下有方的,不然她才这么大,那帮人可也不是吃素的”
刘氏侧头看了看蕙畹,心里暗暗点头,自己这个丫头,从小就是个不一般的,且读书识字明事理,市面见得也多,将来若嫁了,执掌家务倒不会差了去,只这般配的亲事却实实的难寻,昨个晚间还和云卿商议来着,不是她自己夸耀,以蕙畹的品格,若配了一般的,真真是凤凰落到了乌鸦窝里,若是那体面的上等人家,恐又有三妻四妾朝三暮四之忧。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刘氏多少知道一些这丫头的,外面看上去随和温婉,内里却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真真难办的很,幸亏如今尚小,且慢慢的寻了也就是了,想到此,不由的又看了蕙畹几眼,细看之下,却现今儿的脸色仿佛不大好,有些疲累之色,不免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
“怎么,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蕙畹掩饰的笑道:
“昨个夜里略略睡的晚了些,且睡前喝多了茶,故有些错了盹,因此有些疲倦”
刘氏瞪了她一眼道:
“多大的丫头了,还如此胡闹,秋桂,你也该提醒着小姐些,怎好由着她的性子熬夜,瞧如今这眼眶都眍进去了!”
心意初定
蕙畹看了一会儿近处的荷花,抬手搭起凉棚,向远处望去,荷花塘外却是良田千亩,没有那些高壮的大庄稼,只都是低矮的丛生植物,和一节节的应该是芝麻吧,那低矮丛生的灌木,却不知是什么物事,蕙畹指了指那个道:
“干娘,可知那些低矮茂密的是些什么庄稼”
白姑姑虽说有些来历,但也在乡间地头奔走了这些年,自是晓得的,伸出一指点点她的头道:
“我听你家的吴管事说,还是你给你舅舅出的主意,说是芝麻不是那主要的什么必需品,需的种些更有用的才是,你舅舅和你家在这里的地,于是都种了一半的长果,你竟知道”
所谓长果,蕙畹知道就是花生,长果不过是这里的俗名罢了,蕙畹疑惑的道:
“可是这里不都是我家和舅舅家的地吧,怎么我瞧着,也都种的是这些”
白姑姑瞥了她一眼笑道:
“乡亲们你当是傻的吗,你舅舅这些年迹,当初不就是靠的眼光精准,加上他为人诚信吗,如今你舅舅放出话去,到了秋收时节,长果熟了,按市价敛收,且不用他们挪动分毫,只在地头上直接称了现给银钱,可不是比种别的强上太多,你舅舅到是个不错的,如今虽富贵了,却仍存着仁义心,真真比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强上百倍”
蕙畹不禁笑着挠挠头道:
“我那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成想舅舅竟然就当了真,看来,我以后说话要想一想才好”
白姑姑睨了她一眼道:
“你是个金口,说什么,应什么,不说你舅舅,就是我有时都觉得有些神奇呢,好了,眼看着日头大了,我们也回去吧,你若喜这荷塘,到了明朝一早,让丫头陪着你去里面荡舟采莲蓬,也就是了“
蕙畹听了大喜,遂甘心情愿的和白姑姑回转了庄子,刚才匆促间不曾细瞧,如今到了跟前,才现竟真不是个小门户,门楼上有一块爹爹写的匾,却不是如寻常的某庄或是某某别院等等的俗名,只有三个字“芙蓉浦”。
倒令蕙畹想起了周邦彦的苏幕遮中的句子: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真真别致清雅的很,庄子里面也很和蕙畹心思,阔朗的高房大院,虽落成不久,但显见当初三舅也是颇有眼力的,竟是圈了几颗枝叶茂密的古槐在院子里,树干已久历风霜,成青黑色,树帽却密密遮遮的,如展开了几把天然的遮阳伞一般,使得院子里比别处清凉许多。
干娘住的院子靠东侧,名字叫静修斋,蕙畹估计是干娘自己取的,静修斋旁边却是后院正经的东跨院,因院子里也有一颗老槐,故叫了槐梦轩,蕙畹猜,这定是出自,自己那个虽然年纪不小,却依然有些浪漫文艺思想的老爹之手了。
白姑姑历来不喜与人交道,故安置好了蕙畹,自去自己院子里歇着,蕙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屋子,不禁欣喜,这里虽不如家中精致,但有一种自由恬然的气息,令人不觉放松愉悦,刚做下,喝了一口茶,秋桂进来道:
“外面庄子里几个伺候的婆子和家人,想拜见小姐呢”
蕙畹摆摆手道:
“你去告诉他们,我来这里不过是松散消暑,不用刻意拜见,若有事,还去回了我干娘就是了,不要讲究这些有的没的,另外你顺便吩咐下去,今日起,我只在干娘院子里一起吃饭,不用再另备了,以免浪费了去”
秋桂应了,出去传话,蕙畹却随意拿了一本书,侧靠在炕上有一搭无一搭的瞧着,闲下来,却不禁又想起了杨紫安,遂顿时又有些烦心,再也看不下去诗书,遂干脆放下,去翻炕桌下面带来的小匣字,里面放了些平日的玩器。
想着寻一个出来,玩一会儿子,打开匣子,却看到一个精致的九连环,放在最上面,蕙畹不禁拿起来对着窗外的光亮细瞧,玉质清透细腻,透光性极好,触手微温,可见是极好的材质,却做了玩器,倒可惜了,秋桂一步跨进来,看见蕙畹摆弄那件九连环,遂道:
“这是前日在临济寺,我出来时候,春花姐姐给我的,说还是前些年世子爷给博蕙备下的,没得送出就”
后面的话却没说下去,蕙畹自是明白,摆弄一会儿,低低叹道:
“不成想,他倒是个长情的,只不知以后……”
说到这里却住了,秋桂伺候的久了,于蕙畹的心思,那是清楚的透透的,虽说小姐聪明,可有时候却是个喜钻牛角尖的性子,所谓现今的先圆满了才重要,却去思虑那不知什么年月的事情作甚,没得给自己找不痛快,遂开口道:
“小姐常日总说,人生本就是短暂的,自己活的自在高兴了才重要,以后的事情谁也没长了后眼去瞧了,却都是不知道的,可是依我说,这样倒更有趣味些,若事事都前头就知道了,可还有什么意思,世子爷的心思,就是我这个做丫头的,都能体会的一二分,如今小姐眼瞧着大了,竟忘了那些年他待你的心了不成,要我说,世子爷就是万里也挑不出一个的男子,小姐向来聪慧,怎么此时倒有些糊涂起来了”
蕙畹不禁白了她一眼道:
“我可是说了什么不成,惹出你这么一大摞的话,想是他另给了你什么好处了,竟来我这里费这些嘴皮子”
秋桂把蕙畹翻出的匣子盖好,仍放回去道:
“您说这话,我也没什么,左右你小姐心里想明白才是真,咱们这里十一二就定下亲的,也是有的,前儿,听我娘亲说了,夫人已经悄悄打听着开始寻了,若是找了一个不知根底的,纵是眼下看着好,也终不知彼此的性情,以后若是朝三暮四的,您反悔也是晚了的,我瞧着世子爷虽地位显贵,却是难得的正经男子,且你们两个自小在一起惯了,我冷眼旁观,在小姐身上,他竟是处处留心知意的,即是将来的事情,谁都保不准,何必烦恼,寻一个至少现在一心一意的,岂不是好。”
洋洋洒洒,秋桂说了这一大片子话,却正正点开了蕙畹的心结,是啊!就是将来嫁了任何一个男子,以后的事情恐也难料,且几率上说,更大些,杨紫安虽地位显贵,但性情和自己彼此相投,目前看来,真真没有那个男子能更好的,秋桂说的有理,自己竟是被自己的心束缚住了,一时想不清。
其实说穿了,多聪明的人,于着情之一事上,也总是看不透的,想自己不缺手断脚的,且读了这些年诗书,一身的才艺,将来就是有个万一杨紫安移了性情,自己与他和离也就是了,这个朝代,至少还有这样一个制度,对女子来说,还算有一步退路。想到此,遂开颜笑道:
“你这丫头,敢是有了心仪之人,这么盼着我定了亲事,自己也就有盼头了”
秋桂双颊一红道:
“小姐就知道打趣我,我日日夜夜和小姐在一起,何曾有那些心思”
蕙畹一瞧她恼了,急忙道:
“好秋桂,秋桂姐,是我的不是了,白辜负了你一片待我之心,放心,将来我必会做主,让你自己挑一门可心的夫婿去的”
秋桂脸更是大红了起来道:
“子里歇午觉,这两日思虑过甚,自是有些疲乏难消,故如今想开了,这一觉竟是睡的分外香甜,睁眼时,窗外已是晚霞满天,秋桂打起帐子笑道:
“可是醒了,小姐这一觉,真真好睡”
就着窗外透过的霞光,秋桂细细打量了蕙畹几眼,皮肤莹润,气色甚好,眼中还挂着几丝慵懒之色,却别有一分妩媚的风情,小姐真的长大了。秋桂服侍着起了身,喝了一盏茶,就欲往干娘院中来了,刚出了房门,院子里就进来一个婆子施礼道:
“回三小姐,前面三舅爷家的天福少爷来了”
蕙畹不禁笑道:
“你说天福表哥来了”
这刘三舅原本是个有些见识的庄稼汉,故给自己两个儿子起的名字有些俗气,老大叫刘天福,老二叫刘天禄,蕙畹当时就想,亏了三舅母没生女儿,不然还不知取个什么样的名儿呢。天福比博文还大上两岁,去年已成了亲,却是娶的二舅母娘家的外甥女,亲上加亲,向来是这里的风俗,也并不稀奇。
老二天禄和博文大小相当,听说已经定了绕河村东头,孙秀才家的老闺女,三舅的心思,蕙畹多少知道一些,三舅虽自己不爱读书,却最是羡慕那读就是如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即使如今富贵了,可两个儿子却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不过念了几年村学,些许识得几个字罢了,于那妹夫家一门书香,在门第上就差了几档,终蹬不上大雅之堂。
且如今眼瞧着妹夫一家腾达起来,这官越做越大,自己手里有的是银钱,却动了心思,也想改换改换家门,故给两个儿子选的媳妇,虽都不是富足之家,却都是识文断字的人家,虽说和蕙畹没法相比,可也算是有了些许书香气,想必将来孙子生下来,能粘带了一些的,好好请了先生念书,说不准将来就有一个出息的。
其实蕙畹觉得几个表哥都甚好,即使如今刘家,家大业大,也没看见那个出去吃喝嫖赌来着,竟都一门心思的帮着料理生意,使得几个舅舅如今都轻松了起来,比自家不知强上多少倍,其实三舅只看见了张家腾达,却不知官场向来险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呼啦啦一朝倾覆了去,再难翻身,恐性命都难全的,那里及的平安富足的做个太平乡绅。
不过自己的思想和他们毕竟存着不小的沟壑,所以蕙畹当然也不会去说什么,反正多读书明白事理也是好的,前日听搏武说过,天福表哥如今带着表嫂在他们的别院住着呢,顺便管着这里的田地杂事,蕙畹本想着安置好了,明日一早再去那院里见礼的,谁想他倒先来了,却令蕙畹有些过意不去。
急忙迈步向旁边的堂屋走去,一进了堂屋,就看见天福表哥正坐在侧面的椅子上喝茶,刘天福皮肤略黑,浓眉大眼,透着一股憨厚朴实,蕙畹急忙上前给刘天福见礼道:
“本该妹妹去问候表哥表嫂,怎好让表哥却先来了”
刘天福笑道:
“不过是一家子,那里去讲这些劳什子的规矩,我这晚半晌儿赶来,倒也不为别的,只是咱们这荷塘里如今养的鱼正是时候,听说妹妹来了,我就让下面的人捞了两条肥的来,让妹妹也尝尝咱们自己家的鱼”
蕙畹道:
“这荷塘养鱼养鱼,也不过是旧年我略提过的,三舅倒真做了起来”:
刘天福道:
“爹说妹妹是个有大福的,又能诗会文,见过大世面,自是比旁人有见识,常抱怨自己竟生不出来妹妹这样一个女儿呢”
蕙畹不过一笑,三舅打小就喜欢女孩,却真真没得一个,遂常念叨。不禁莞尔一笑,天福说着话,一个小厮提了一个竹编的篮子进来,蕙畹探头去瞧,竟是两大条花鲢鱼,头尾露在外面,中间的身子被荷叶严严的困了,在篮子里微微挣扎着,却是鲜活的紧,瞧这大小,一条怎么也足有两三斤的样子,蕙畹眼睛一亮笑道:
“不如今儿晚上,表哥在这里用饭好了,妹妹亲自下厨,做一道好菜表哥尝尝如何”
刘天福一向知道自己这个表妹是个七窍玲珑的心思,刚要应了,却见院子里忽然进来一停人,打头的不认识,却是好个体面的男子,束金冠,白色锦袍,面如满月,色若春晓,俊美倜傥间,却又有一种天生的威严气势。
左边的人却是表弟搏武,后面跟着几个小厮,蕙畹看见他两个,不禁暗暗腹诽,瞪了博武一眼,博武对着她做了个鬼脸,蕙畹也没辙,心道,博武倒是个鸡婆的个性,也不知道像谁了,遂上前微微一幅道:
“见过世子哥哥”
刘天福顿时明白过来,怪道如此气势,却原来是平安王世子,急忙上前就要下跪,博武早就在杨紫安耳边小声递了话,说这是我舅舅家的大表哥,杨紫安似笑非笑的瞥了蕙畹一眼,微微抬手扶住刘天福道:
“在外面不必拘礼,我和博文博武自小一起念书,混惯了的,若日日这样,岂不累死了去”
刘天福急忙低声谢过,杨紫安却笑眯眯的看着蕙畹道:
“看来我今儿来的巧了,正赶上三小姐亲自下厨呢,倒是不曾想到的造化了”
蕙畹悄悄瞥了他一眼,正对上杨紫安晶亮灼灼的目光,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调皮道:
“世子哥哥若是不怕,就且留在寒舍,容臣女招待一二也就是了。”
杨紫安目光一闪,嘴角牵起一丝宠溺的笑意道:
“美食当前,何来怕字,自要叨扰了”
刘天福毕竟拘束,且看的出来,这几个都是熟惯的,自己夹杂里面反不好,遂寻了个借口,自回自己家去了。
荷塘月色
刘天福走了,因白姑姑一向吃斋,听了有客至,也就自己单独吃了,不和他们一群小孩子凑乎,杨紫安这次来的却甚是拎净,只带了两个随身的小厮,几个大丫头竟是一个没来,蕙畹不禁暗暗纳罕,且自己早晨才来,他傍晚就到了,可见是个消息灵通的,就不知这个耳报神,是不是就是鸡婆的博武。
其实蕙畹这倒有些冤枉博武了,杨紫安怎么来的呢,那日在临济寺别后,回到府里,杨紫安也是有些坐卧不宁的,自从知道了博蕙是女子,杨紫安心里就豁然开朗了,素日里自己对她的那种之余心的亲近喜欢,其实说起来,应该就是倾慕吧,倾慕她卓绝的才情和聪敏,以及她机灵俏皮的性子,还有她身上那种温暖,使得自小就孤寂清冷的自己,不由自主的去靠近,由靠近而了解,由了解而喜欢,由喜欢而倾慕,这大概也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是一点一滴,日日积累的。
然,已经根植如骨,难以剔除,情之一字真的很难解,但杨紫安知道,自己这一生因有了蕙畹大概才能如此精彩,也令自己对未来有了期待,算起来,自己是幸运的,可以自小看着她,关注着她,从精灵古怪的小娃娃到如今初现娉婷的少女,以后还会成为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从绿鬓红颜到白苍苍,只要自己陪在她身边,于愿足矣。
想到此,杨紫安笑了,可是想到蕙畹那怔楞的表情,杨紫安又不禁暗暗叹息,只看她的样子,紫安就知道,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但却在下意识的躲闪,多年的相处,杨紫安自信很了解蕙畹,她最不喜的就是三妻四妾男尊女卑,而且尤其对通房丫头一事尤为反感,其实杨紫安自己也不喜欢这些。
前些年十四五的时候,母妃虽身体不好,但也悄悄问过他,若是喜欢哪个丫头,可以先收在房里,可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就抵触,遂支吾搪塞了过去,那时身边日日有博蕙相伴,也没这些心思,后来母妃去了,博蕙也不在了,身边虽冷清,但因有重孝在身,父王也没在提过这事,一晃就过了两年。
杨紫安也晓得,若到了明年,恐自己再不愿意,父王皇上也要张罗的,还好如今有了蕙畹,在临济寺对她说的话,并非自己的一时之言,而是真真自肺腑的想法,且自己性子一向冷清孤僻,就是身边的四个大丫头从小伺候到大,也不会任意玩笑,唯独对蕙畹是特别的。
再说有了蕙畹,天下女子那里还能入得眼来,蕙畹也太高估他了,即使比蕙畹还出色的,没有那些年的情意相投,也断断不会喜欢上的,所以又那里可能去找什么三妻四妾,通房丫头,蕙畹若是顾虑这些,可是有些庸人自扰了。
反正随她怎样想,最后也只能和自己在一起就是了,这两年的孤单的日子,杨紫安真的够了,既然生死都没能分开他们,他们就是注定的,杨紫安绝不接受拒绝和躲闪,再说他和蕙畹的情分,什么说不得,想当初在京城的那大半年,起居都在一处的,那里用的找如此生分了。
想到此,杨紫安又不由暗恼,到了第二天,无论看书、写字、射箭、骑马、均提不起劲儿来,以前竟也不觉,自打昨日见了蕙畹,竟是生出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可杨紫安也清楚,蕙畹如今毕竟是个女子,怎么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日日混在一起,可是这思念之情,着实令人难以排遣。
翻来覆去又过了一日,到了第三日午后,杨紫安实在有些挺不住,遂遣了小顺子去张家找了搏武来,搏武一看见小顺子,就不仅暗笑,心道这世子爷,平日里是个别样稳重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今不过才一日多,竟是这样等不得,特特遣了心腹来寻自己。
博武也不傻,知道世子那里是来找他,大约是想见蕙畹罢了,遂跟着小顺子去了平安王府,杨紫安和他熟的很,且知道他是个心思活动的,况他对蕙畹的心思,恐也早就知晓了,所以也不打哪无用的哑谜,直接问了,才知道蕙畹竟是真的躲了出去,躲到了郊外的别院去了。
杨紫安顿时有些气,不过气过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能放那丫头自己胡思乱想,毕竟他知道那丫头向来是有些执拗爱钻牛角尖的,遂想着寻她去,可自己干巴巴的去,恐不大妥当,毕竟那里是张家的别院,博武却是个十万分机灵的,没等他开口,就直接邀他去他家的别院去消暑几日。
杨紫安当然大喜,因猜蕙畹多少在意一些,他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遂也就没带来,想着回头找个机会问问几个丫头的意思,看是是放他们回家,还是怎样的,毕竟如今他们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总这样耗在自己身边,恐耽误了去。
杨紫安掂量着,若是他们以后嫁人,自己禀明父王,每人赐给他们一份体面的嫁妆,也就是了,并不枉这些年主仆一场,博武大略回了母亲,只说这两天甚热,也去别院住些日子,刘氏正为博文的亲事张罗,也就无空理会他,再说心里想着,博武去了也好,也看顾着些蕙畹,于是也没拦他。
所以博武和杨紫安就直接奔着别院来了,终在晚饭前到了,还没跨进堂屋,杨紫安就看见一袭轻薄粉色夏裙的蕙畹,正笑眯眯的和一个高壮的青年男子说话,杨紫安脸色唰的一下就沉了下来,等博武轻轻告诉他,那是刘家的表哥,才略略和缓过了。
自己心里也分外稀奇,以前并不理会,如今看到蕙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谈笑,竟觉得难入眼的很。不过看她一本正经给自己请安行礼的样子,杨紫安还是觉得很新鲜,心道,这丫头这两年修炼的,倒是越成精了,这也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竟是没认出她来,这礼数上,竟是一点儿也不错的。
和几年前那个调皮的博蕙,真正是判若两人,颇有大家闺秀之风。杨紫安既然来了,于情于理蕙畹都不能怠慢了去,听说他要和搏武住几日,遂让收拾了西面的客居给杨紫安起居,和搏武的院子比邻,也更方便些。
晚饭,蕙畹让摆在了正屋的花厅,临着窗子有一个红漆的嵌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周围几个青瓷人物绣墩,因杨紫安没带了随身的丫头,蕙畹恐小厮们手脚粗笨,遂遣了秋桂去伺候杨紫安,毕竟清楚这家伙是个天生的富贵命,自己不会动手不说,还是个喜欢挑刺的,秋桂至少知道些他平日的习惯。
秋桂却是暗暗欣喜,心道午时刚说通了小姐,这世子爷晚半晌就赶着来了,秋桂那里还不明白,指定是来瞧她家小姐的,于是伺候了杨紫安梳洗,换了带来的家常袍子,才来了西花厅。杨紫安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香扑鼻,又兼这两日有些思虑过甚,茶饭也没好好进,如今一闻到这香味,倒勾起了脾胃,凑上前一看,不禁唬了一跳,侧头望向旁边的蕙畹,蕙畹冲他吐吐舌头,做了鬼脸道:
“我说你怕不怕,你说不怕的,那就吃吧,这是我特意亲自指挥厨娘做出来的,还请世子爷赏脸品尝”
看她调皮的样子,杨紫安竟然忽的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笑了笑,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道:
“瞧着你在外面样子,以为你长大了的,可是内里,还是如此一个促狭鬼,可见古人说的很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搏武随后进来,打量了一下桌子上,见中间放着一个偌大的青花花卉纹的瓷盆,里面竟是哪里看的到什么东西,只上面油光光的飘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椒,却是有一股浓香散出,可这如何吃得下,旁边倒是有几个清爽的小菜,却哪里有鱼的影子,不禁道:
“畹儿,刚才你拿到厨房的两条大鲢鱼呢,哪儿去了,这桌上我却连一片鱼鳞都没瞧见的”
蕙畹白了他一眼道:
“难不成你抱着鱼直接啃不成吗,当然是做熟了”
说着小手一指中间的瓷盆道:
“喏!这里就是了,另外鱼头我让厨房里熬着鱼肉豆腐汤呢,想一会儿就得了,咱们先吃这些吧”
杨紫安却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拿起筷子,伸到中间的盆里微微一拨,吓人的辣椒下面其实是一片片的嫩白的鱼肉,夹起一片,只略略挂了几丝红油,却更是有食欲,放在嘴里,却并不算辣,只感觉香嫩无比,不禁笑道:
“我以为你真的做了什么可怕的来,原来真是美食”
蕙畹道:
“这个菜本来还要在放这么多辣椒才得味的,我想着你和博武都不爱食辣,故让厨娘减了去,不然你恐也是吃不下的”
杨紫安道:
“那如此多些畹儿了”
蕙畹不禁脸一红,自己家里的人叫一声畹儿真没什么,可是杨紫安这突然一叫,竟是觉得有些微微的别扭,杨紫安看了看她的脸色,不禁微微笑了半响,才正色道:
“虽是好吃,我记得你小时常犯咳疾,如此辛辣之物,还是少吃几次为妙”
蕙畹不禁暗暗腹诽,就知道他必是要婆妈的,秋桂给几人倒了酒,蕙畹这些年也没大学会喝酒,不过杭州的黄酒若煮温了,就着蟹子,倒是可以喝上一些,别的依旧不喜欢,故只在一边执壶。
一时砂锅鱼头豆腐上来,略略喝了一小碗汤就饱了,饭毕,几人做在院子里乘凉说话,院子没有藤萝花木,真有些光秃秃的,博武略做了一会儿,左右看看两人,遂起来道:
“不行,我今晚我可是喝多了,你们两个在这里说话,我回去歇会子去”
说着告退走了,院子里忽然只剩下蕙畹和杨紫安,竟是多了几分难言的暧昧,杨紫安侧头注视着蕙畹,月色中,她的轮廓优美难言,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不禁有些楞住,蕙畹回头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不禁脸色微红,低下头去,杨紫安突然站起来,悄悄伸手拉住她的手低声道:
“听说你家的荷塘甚美,不如我们去哪里走走好了”
蕙畹不禁有些愣住,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宽厚的大手,牵着自己的小手,竟好像回到以前一般,现在想来,自己和杨紫安早就隔不开了,那时候,那天不是他牵着自己来来去去的,亲手教自己拉弓射箭,一根根手指按着自己的指头,去认那古琴上的音,自己竟和他有这么多数不清的过去。
想到这些,蕙畹不禁笑了,原来这就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即使不是那种轰轰烈烈浪漫的一见钟情,但她和杨紫安之间,实在太和谐了,其实将来若嫁给他,想来也是自己的福气了。两人本来已经极熟悉,何必守着那无用的劳什子封建礼教装样子,没人的时刻,暂且放松一些,想来无妨的。
想到此,蕙畹遂放送下来,任他牵着手,从别院的角门走了出去,秋桂和小顺子在后面远远跟着,并不靠前,给两个主子清静的独处空间,没有灯光,却喜今夜月色皎洁,两人走到了荷塘边站住,一同去看那月色下的荷塘,一片银色倾泻而下,映照在荷塘里,仿佛镀上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晕,使得一支支出水的粉荷,更显得美丽非常。
杨紫安收回目光,轻轻落在身边的蕙畹身上,在这满塘娇艳的菡萏之中,她何尝不是最妍丽的一朵。忽然想起一事,遂从腰间取下一物,递给蕙畹,蕙畹接过,是他自小配在身上的青白玉雕双鱼佩,以前蕙畹也曾摆弄过的,知道不是个寻常物件,是先帝赐下的,所以除了价值外,意义更是重大,大约是不能赠与他人的吧。
遂递还给他道:
“你知道,我于这些物件上,是个粗心的,这件不同寻常,你自己放着更稳妥些”
杨紫安却低声笑了,接过玉佩,从中间一掰,竟然一分为二了,成了一模一样的玉佩,真真奇巧的很。杨紫安把其中一个放到她手里道:
“你我一人一个,你也知道,这不是旁的东西,不过是我的心罢了,你要妥帖收了,再有一事要告诉你,立了秋,我就要去京城,我和皇上的情分,你是知道的,说不得要去帮上一帮的,你若在你小叔处还好,若是还在这里,到时我们见面,恐不容易”
说着,拿起双鱼佩道:
“虽不能常见面,但要记着给我写信,也让我少些惦记,这玉佩的侧面纹路可做印章,让下人交给王府里的二管家,我定能收到,左右也就这两年,以后我们自是日日在一处的,别的你也不必劳心,我今儿和你说句透心的话吧,我这一生,就是你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我的一瓢,早在你四岁那年就得了,你可明白吗,畹儿。”
蕙畹捉刀
杨紫安在别院只住了七日,虽七日,两人却都知道,已经是异常难得了,博武很识趣,日日跑去隔壁三舅的别院去找天福表哥,跟着他一起去看采摘莲蓬和打鱼,蕙畹和杨紫安却都是喜静的,两人通常早晨会在书房里停留,蕙畹画画,杨紫安看书。
也是到了这时,杨紫安才现,这丫头竟是很有绘画天的赋,那一手工笔花鸟,真真难得的紧,不禁想到当初进学时学画的情境,想必那时她定是惫懒,糊弄了去的,杨紫安最喜她给自己画的一幅小像,画中的自己侧卧在碧纱窗下,手握书卷,周围的背景却都是极模糊的,她却又添了许多手绘的缠枝牡丹在他周围,虽然奇怪,但不得不承认非常漂亮,故要了来,想着回去挂在自己亲手绘的博蕙小像旁边,也很不错。
有时候杨紫安也会陪着蕙畹,去后面劈出的一块花圃中种菜,一开始杨紫安还不知道是什么,蕙畹解释了,才不觉莞尔,心道这丫头真是个古怪的,不知何时竟喜欢上了自己动手整理这些农桑稼樯之事。
吃了午饭,两人偶尔也会荡舟荷塘,去寻那清透盈满的荷香,芙蓉浦中,两人的心在渐渐靠近弥合,以至竟是没有了一丝缝隙,虽然蕙畹没说什么,但杨紫安也是知道她的,若是不喜欢,定不会这样陪着自己,故心内大定,想着将来自己也在这边建一个别院,到了炎炎夏日,陪着蕙畹来这里消暑,岂不惬意的紧儿。
心里遂暗暗定下主意,两人毕竟未婚娶,自是不能这样日日在一起的,所以七日后,蕙畹送走了恋恋不舍的杨紫安,博武也跟着回去城里,因刘氏让人来唤他去给博文过小礼,虽然远些,但这诚意还是要的,故令博武亲自去送。
因两家同姓自是不成,张老太爷做主,认了朝中一个王姓同僚家做亲,故女方改性王,故这礼是要送两家的,不过也看出,宗伟家定是十分中意博文的,不然也不会弄这麻烦的事去,这一宗亲事算是做成了。
宗民在一边瞧着却暗暗欣喜,心想,这样看来,若将来自己娶蕙畹,也是可以循这个例了,搏武这次进京送小定,自是留的时间长了些,宗伟家里他也是来过几次的,两人即是同窗又相当投契,故在一起玩了几日,不在话下。
且说这门亲事,是有些故事在内里的,张兆屿是个官场混久了的,自是知道风向,就看张家兄弟这势头,恐还会荣宠下去,和前些年兄弟两个进京赴考投拜无门时,真真不可同日而语,主要张兆屿瞧出来了,这张家虽在朝中无根底,却是皇上在后面托着,不腾达才奇怪。
另外张兆屿和兄长虽在朝经营多年,却不善那银钱产业上的经营,如今还罢了,等过些年,恐有坐吃山空之忧,而这张云卿却是个别样精明的,如今他亲家舅爷刘顺的大名,恐大燕都没有不晓的,也是个奇人,一个庄稼汉,如今却是誉满全国的大商贾,真真令人稀奇的很。
且极会钻营,前些日子听说张云昊敬上一味新茶,皇上尝后,甚是夸赞了一通,竟是随口就把皇家供奉赏给了出茶的庄子,这庄子当然不是别家,正是刘家的,而京城宗室贵族官宦之家,向来是看着皇上眼色行事的,皇上说这茶得味,一时都竞相去购置,刘顺在京城的茶庄,还没开,那新茶已经早早就预定出去了,连兄长都叹道,想不到这张家兄弟虽在官场的时日短,却是深谙其中门道的,向来官商不分家,没有银子,这官当的也长久不了。
故张兆屿才应了自己的侧室赵氏,将自己最宠爱的庶出之女雪慧改了姓嫁于张博文,且主动拖了老太爷出面说项,亲事才定了。再说这张雪慧,虽是庶出,其母却赵氏却很有手段,原是张兆屿成亲前房里的丫头,因容颜美丽,故得了宠,生了长女张雪慧,故,虽青春已过却仍很得宠,并且协理着府中内宅事务。
宗伟的母亲虽是嫡妻,却是个喜清静无为的性子,素日里只在自己院子礼佛,并不大管府中事务,故,宗伟家的内宅实际上是张雪慧的母亲赵氏管着的,当然也就甚有体面。张雪慧却是被爹娘宠大的,有些刁蛮娇纵,只比宗伟大一岁,除了对宗伟有些忌讳,即使自己一母所出的弟弟,也不是多上心的,颜色虽出挑,却没有其母的心机手段,且喜攀比,故有些浅薄,可是心气却奇高。
十四及笄后,说了多家亲事,都嫌东嫌西的不满意,这个博文一开始张雪慧却也不喜欢的,心里计量张博文的父亲虽是四品,但毕竟是个外官,他又是个白身,还听爹爹说过,这张家原来不过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出身,因得了祖父的助力,才进了官的。
张雪慧心里度量着,她家定是个穷酸气重的,故不喜,后来是她娘亲赵氏私下道:
“我的儿,这可是你的造化,那张家过去是清贫,如今可不得了,为娘私下里扫听了,他家手底下的产业,可真真都是进银子的聚宝盆啊,如今虽是四品外官,可是那张博文的小叔,如今却是正四品的京官,且颇得皇上赏识,听说那张博文今年秋试,若中了举,明年春天来京会试,凭我们两家的关系,定能谋个好功名,如今张家,可是一门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门第,还是我怂恿你爹爹去请你祖父说项才成的呢,你莫要不懂事,且坏了好姻缘”
张雪慧哧一声道:
“就是他家有钱,他母亲可是真真的乡野村妇,我一个京城的大家小姐,去到她家侍奉一个蠢妇,岂不惹人笑话”
赵氏不禁瞪了她一眼,暗道这都该怪自己从小宠这丫头,如今却是个如此不知进退礼节的,这也正是赵氏想法设法谋这个亲事的原因,她知道那张家大抵是欠着老太爷的大人情的,将来自己这个任性的闺女过了门,纵有些不妥之处,总还会拘着些体面,不会闹得不开交去,且也听说,张家老爷没有妻妾,只有一个嫡妻,却是个村妇,想也见识不大。
将来内宅的大权,还不是就落到了闺女手里,虽这丫头不善理事,将来自己多帮一些也就是了,过些年,这府里宗伟当了家,若容不下自己,去依靠女儿也是个稳妥的退身步,娘俩下半生的富贵体面也就不愁了,但赵氏也清楚,那刘氏既然能以一个村妇之姿,让那张云卿腾达后,仍未娶一妾,想也不是个平常的蠢妇,且隐隐绰绰的听说,他家小叔家里,是她家三小姐张蕙畹主了几年事的。
张蕙畹,赵氏曾略略见过一两面,不知怎的却与宗伟宗民交好,大概是因为他两个哥哥的原因,这位三小姐,赵氏只一打眼就知道,不是个软绵的角色,虽年纪尚小,却温柔和气,大方知礼,就是老爷和那府里的大伯都赞好呢,即使都是自己的孩子好,赵氏也不得不承认,自家闺女和人家一比,根本不是一档上的,遂也暗暗也有些嘀咕,能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女儿,那刘氏恐也有些成算的。
若是自己闺女过了门还不收敛性子,闹出事来,恐也不好看,想到此,脸色一肃道:
“雪儿,就是你素来不喜读书,可女戒和三从四德,为娘也曾细细教过的,你该知道,这是身为女子必须守着的根本,过了门,你要记得,上面孝顺公婆,下面忍让叔姑,不然你也见过张家的三小姐,那是个绵里藏针的丫头,纵是你婆婆脸软,那丫头也不好相与,将来闹将起来,想必你也讨不到好去”
张雪慧见母亲真真有些恼了,遂住了声,嘴角却一瞥,眼中闪过一丝嫉妒,那个张蕙畹她看着就不喜欢,一个小丫头而已,身上穿的戴的,却都是难得的上品,且见过的都赞是个好的,自己就不服,若说容貌上,自己比她也不差,别的她也不见得就比自己好去,不过嘴巧会巴结罢了。
况过了门,自己是大嫂,她敢怎样不成,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怕什么。张慧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以后过了门,却给一向平静的张家添了大堵,最终导致的下场不说也罢。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过了小定,博武略停了三两日,就回了平安城,时序也进了秋,杨紫安寻机会别了蕙畹,进京去了,博文搏武却日夜苦读,以待来日的秋闱,博文是个不知变通的,搏武却甚灵透,秋闱前十来天,猜忖了几个四书五经上的题目,央求着蕙畹给他做了几篇范文。
博武心里计量着,自己读书虽也不太差,但却不大用功,所幸押些题目,让蕙畹去填,若是侥幸有一个,以蕙畹的才学,那是必中的,岂不便宜。这里蕙畹却也是哭笑不得,想博武帮了自己和杨紫安不少忙,遂也不好推辞,只捡三篇写了给他。搏武也是个聪明的,略看了几篇,就差不多背了下来。
这日秋闱,三场大考过,博武一进府,就直奔蕙畹房里来了,蕙畹和秋桂正靠在沿炕上做女红,博武一脚买进来,凑到她身边,见她正在做一个皮子的手套,手腕处翻出一圈黑色的兔毛边,精致好看的紧儿,不觉一把抢过来笑道:
“这个我瞧着不像妹妹带出去的式样,给了我吧”
蕙畹白了他一眼,拽过来道:
“你的我另作,这是世子哥哥的,他在皇上身边想必要到处跑的,我想着车娇恐也做的少,倒要经常骑马,却是最费手套的,我这里多做几副给他罢了,你和大哥的也不急,过些时日再做也使得”
说着抬眼打量搏武几眼,现虽是三场试过,却满面春风,喜色赢面的,不禁笑道:
“怎么,来我这里报喜不成,瞧你这得意的样子,想必考的不错了”
搏武挠挠头,突然给蕙畹一作揖道:
“哥哥这里先谢过妹妹了,将来若是哥哥侥幸蟾宫折桂了,定不会忘了妹妹的”
秋桂在一边扑哧一声笑了,蕙畹讶异的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秋桂却笑道:
“小姐再不用猜,指定是二少爷前些时日烦您写的几篇文章里,有一个押正了宝的,是也不是”
搏武嘿嘿一笑道:
“秋桂丫头跟着畹儿身边,这些年也变得聪明多了,是啊!那个君子之道真真押的正好,我刷刷刷的,就把你那篇写上去了”
蕙畹不禁抿嘴一笑道:
“我当什么事,就是我写的,也不见得就真中了去,秋闱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博武道:
“我虽写不出来,但却会瞧,你的那篇若是不中,那主试官就是一个蠢人”
蕙畹和秋桂不禁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蕙畹才正色道:
“虽是我给你捉刀,即使中了,也不是你的才能,所以你势必要努力一二才是”
博武道:
“放心,若是这次中了举,我也知道好歹的,去苦读也就是了”
蕙畹不禁点头,却说十天后放榜,张家又成了平安城的话题,张家的两个公子都中了举,且二公子张搏武竟然是头名的解元,令城里的人们交口称赞,担任主考的却是个熟人,那年蕙畹考童试的学征大人韩逸舟,年前生了官,任贡院院政,正是这届秋闱的主考官。
若说前面两场四书五经的通识,这张博武并不出彩,只这最后一篇策论,却真真字字珠玑,锦绣文章,令韩逸舟惊艳非常,记忆中,除了那个夭折的张博蕙,仿佛就是今天这个张搏武了。且听说这张博文、张搏武原是张博蕙的两个亲哥哥,不禁暗暗惊奇。这张家果真是有门道的,也不怪这些年腾跃的快了。
中了举本是大喜事,何况博武还高中解元,张家遂大摆筵席,邀请亲朋之交来凑热闹,张云卿心底却暗暗奇怪,他虽知道博武也是个聪明的,可却考的比一向刻苦的博文还好,总感觉那里有些不对劲儿。不过纠结了两日,也就放开了,毕竟是大大的喜事。
却说这边秋闱事了,韩逸舟进京复旨,皇上听说平安城今年的解元竟然是博蕙的二哥,不免大是好奇,心说,难不成这张家真是读书的种子不成,怎么个个这么才高,故特特的调了张博武的试卷来瞧。杨紫安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皇上拍案叫好,倒不妨一愣,杨紫青见他进来急忙道:
“紫安,你快过来,你前些日子还说博蕙的两个哥哥不如博蕙,可是差矣了,你瞧瞧张搏武这一篇,君子之道,洋洋洒洒却犀利非常,尤其最后的一句,故此,是为君子者,当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好个张搏武,竟是个大才”
杨紫安接过看了一遍,心里却暗笑,若自己猜的不错,这应该是出自蕙畹的手笔吧,笔锋承转,完全就是昔日博蕙的风格。不过确实如皇上所说,是一篇难得的好文。再一次,杨紫安不得不折服于蕙畹,这丫头真的惊才绝艳。忽然想到昨个夜里收到的包裹,里面除了两副手套,还有蕙畹亲手做的护膝和护腕,虽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裹,却令杨紫安从心里一直温暖到全身,这样的体贴的蕙畹,却不是他曾经熟悉的博蕙,但却更爱。
皇上赐婚
杨紫青见紫安看了这么久竟没出声,遂抬头,见他拿着试卷出神的样子,不禁微微有些讶异,此时的紫安,嘴角微微牵起,虽然低头看着手里的试卷,但眼中却透出一种迷离的喜悦以及思念,新奇的紧儿,杨紫青不禁挑挑眉笑道:
“紫安,想什么呢,这么高兴,说与朕知道,咱们一起乐一乐”
杨紫安一愣,俊脸竟有些红,摇摇头道:
“没想什么”
遂把卷子放到御案上道:
“皇上真知灼见,真是好文章,看来搏武这一向果真进益了”
杨紫青忽然想起一事,好奇的道:
“你在平安城可曾见过博蕙的双生妹妹,叫什么来着”
说着扫了一眼旁边恭立的胡康,胡总管忙道:
“闺名叫蕙畹,张蕙畹”
杨紫青恍然道:
“对!蕙畹,朕竟忘了,所谓,竹槛气寒,蕙畹声摇,新绿暗通南浦。正是出自张功甫的燕山亭,前些日子,朕去张云昊的园子逛了逛,虽未得见,但观此女心思才情,竟是别样出挑的,就不知本人就系如何了”
杨紫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和皇上的情分甚笃,于皇上的性情也知之甚详,皇上对女人向来薄情,但却多喜有才情之女,帝后不睦,虽说有抑制外戚做大的因由,但另一个,杨紫安也晓得,皆因这皇后娘娘,虽容颜绝丽,但却是个不识几个字的,故有些流于媚俗,故,皇上从心里不喜。想到蕙畹虽年龄尚幼,可貌美才高,若是皇上动了心,可就糟了。
心里暗暗计量着,怎么想个法子杜绝此事,眼前忽的一亮,记得以前蕙畹对付洪先生的手顿,所谓先下手为强,倒甚是有用,想到此,撩衣跪倒在地,杨紫青一怔道:
“紫安你这是做甚”
杨紫安道:
“臣弟尚有一事,还请皇上成全”
杨紫青摆摆手道: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有事你起来说也就是了”
杨紫安却没起身,仍跪着道:
“初春时节臣弟出京之时,皇上曾言道,若臣弟有心仪之人,您可赐婚”
听到这话,杨紫青不禁哈哈笑道:
“朕道甚事,原来紫安春心动已,可是那家闺秀,值得朕的皇弟这般着紧,朕倒越好奇了”
杨紫安略略迟疑,却继续道:
“不是别家闺秀,就是皇上刚提到的,平安府知府的三小姐张蕙畹”
杨紫青一愣,伸手扶起他道:
“这么说你是见过了,和博蕙像不像”
杨紫安目光一闪,有些含糊的道:
“五官有八分相似,气质上却是男女的天壤之别,故也不大一样”
杨紫青不免有些遗憾的道:
“你却是如何见到的”
杨紫安道:
“因初春回去,臣弟去临济寺偶然碰到的,当时她两个兄长在侧,故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你就心仪了,可想而知是个不错的了”
杨紫青玩味的道,杨紫安道:
“非是因此,却是臣弟有些迂腐了”
杨紫青顿时明白了一二,开口道:
“你是因博蕙……”
后面的话,杨紫青也没说下去,低低一叹道:
“想那张惠畹即使有过人之处,过了年也才不过才十一,你却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至少要等上三年才可婚娶……”
杨紫青话没说完,杨紫安急道:
“臣弟愿等”
杨紫青仔细端详了他半响,低声笑道:
“这倒令朕更为好奇了,想那张蕙畹今年不过十岁,如何让皇弟这样上心起来”
杨紫安一时有些诺诺的不知如何应答,杨紫青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
“好!即是皇弟愿等,且朕也应过你,朕下旨赐婚,想那张蕙畹却真真是个有造化的,能的皇弟如此相待”
这里皇上下旨,着大总管胡康亲自去平安城张府宣旨,以示圣宠。胡康却暗惊,心道原先瞧着张家那丫头就是有些机缘的,如今可真真是一步蹬了天,这皇家宗蝶之上的正经王妃,说实话,比后宫里的娘娘们还有体面些。遂领了圣旨,带着人连夜赶往平安城去。
到了第二天未时初刻,才到了平安城张云卿府外,下了马高声道:
“圣旨到,平安知府张云卿接圣旨”
门口的家人听了,唬的急忙进去报信,张云昊穿戴整齐,阖府上下大开中门,点了香案,跪下接旨,胡康手捧圣旨大步迈进张府,略略扫了一眼下面,当头的一中年男子,身着四品官服,跪在地上手,有些微微颤抖,大概是吓住了,该是张云卿了,旁边一个微微福的贵重妇人,后面半步,跪着三男一女。胡康大约知道三个该是博蕙公子的兄弟了,右侧却跪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垂而跪,看不清面容,应该就是那位张蕙畹了吧。
看前面张云卿有些簌簌抖的样子,胡康不禁低声道:
“张大人,不必如此,这可是你张府的大喜事到了”
张云卿还没听明白,却瞧见这大太监面色和缓,笑容可掬,虽仍不知祸福如何,却心内定下了一二。胡康微微一笑,恭立在前,展开手中的圣旨,大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弟平安王世子杨紫安,宗室嫡出,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而今已至冲龄,今有平安知府张云卿之嫡出三小姐,张氏蕙畹.年芳十一,品貌端庄,秀外惠中.颇有才名,故,朕下旨钦定为御弟杨紫安之正妃,待及笄后,择日大婚。钦此。”
胡康的圣旨刚一读完,一家人不禁都惊在当场,再也想不到,怎么天外飞来这一桩婚事,张云卿和刘氏对视一眼,心里道,好容易博蕙脱了出去,怎么转眼又成了世子妃,两人不禁齐齐疑惑的扫了一眼,后面同样怔楞住的蕙畹,难道她和世子私下见过面不成。
这些话此时当然不能问,一家人先谢了恩旨,张云卿招呼胡康进厅中奉茶,胡康却好奇的看向蕙畹,蕙畹抬起头来,正对上胡康的面,不禁又是一愣,太监的声音大都差不多,刚才没听出来,这以照面,没想到竟是大总管胡康,不禁暗暗震惊。
胡康乃皇上近身的心腹之人,且管着大内,即使当朝一品见了,也要客气几句的,蕙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来宣旨,算起来,已经多年不见了,这胡总管到也没甚变化。胡康却也是一愣,虽知道是博蕙的双生妹妹,势必相似,可这一照面,却真真如世子所说,五官相似,气韵却大相径庭。
虽年纪虽不大,却眉目清明,仪容不俗,一行一动,都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派,着实不凡。遂仔细打量起来,只见头上戴着一个头箍围髻,云头形围髻上,镶着一排成色极好的珍珠,下边垂下串串小珠,头箍上有朵朵五瓣小珠花,微微一动,上垂珠幻出一片耀目的珠光。映的小脸愈晶莹剔透。
身穿着一件大锦缎五彩花卉的右衽大红绣裙,不盈一握的纤腰,被一根翠色丝绦系住,下摆处,垂着一个镶金松石花囊,凝脂般的颈上,戴着一个人物故事纹的金项圈,通身的气派,端的不一般,也莫怪世子爷那么着紧的急求着皇上赐婚。
蕙畹被他打量的有些微微脸红,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越显得容色如霞,胡康不禁微微点头,张云卿道:
“公公请”
胡康这才笑眯眯的进了正厅,坐下略喝了口茶,不禁笑道:
“张大人莫要拘束,杂家和令弟侍郎大人,很是熟络的,这也是你们张家的造化,大喜事”
说着侧目看了看一边肃立的三个男子,头先一个十七八岁,斯文俊秀,弟二个,神采不俗,却是十四五岁大小,最小的一个,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细细看去。竟比张家小姐还似博蕙公子,不禁冲博峻招招手。
博峻小孩子家,那里懂得怕字,又被爹娘兄姐一向宠溺惯了,自是不怯场的,看了看爹娘,遂走到胡康身前,胡康笑眯眯的仔细打量片刻,细看却也又有些不像,只一双潋滟黑亮的眸子,透出十分的精灵,却是相似的紧。不禁很是喜欢,伸手把自己手上的一串蜜蜡手串,递给他道:
“头一次见面,杂家瞧着甚是面善,这个权当个见面礼吧,三少爷留着赏人也使得”
张云卿急忙道:
“公公随身之物,必是上好的,却怎好给他一个小孩子家”
胡康笑着伸手摸摸博峻头上的总角髻道:
“不妨,这也是杂家高攀了”
说着站起身道:
“圣旨已到,杂家这就要回京复旨去了,三小姐还要收拾了,进京谢恩,不要疏忽了才是”
张云卿急忙应诺,恭敬的送出府门,到了门外,胡康却停住脚步,扫了博文搏武一眼笑道:
“张大人不愧是书香世家,教子有方呢,几个公子却真是一个比一个的才高,尤其今年的张解元的一篇策论,皇上那里赞不绝口呢,想明年会试,定是会高中的,向来必是前程似锦的,杂家在这里先恭喜了”
张云卿急忙客气了几句。令命吴贵特特的包了一大包银子,以做谢礼,胡康倒也没拒,随手收了起来。胡康自打马回京不提。不到一日的时间,平安城却是如炸了锅一般,博文搏武一门双举人,这才没过几日光景,谁知张家哪个名不见经传的三小姐,却突然得了圣上赐婚,还是世子爷的正妃,那就是真真皇家宗室的人了,这张家一跃就成了皇亲国戚,这简直和做梦一样。
不禁平安城的老百姓如此,张云卿夫妻也觉得像做梦一般,只有搏武和蕙畹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且这么顺利,到令蕙畹一时有些不敢置信,因着如今已经深秋,故张云卿夫妇商议着,让博文搏武也跟着妹子一起进京,在小叔家苦读数月,以待开春的会试,倒十分便利。
故三兄妹这次一起动身,到了第二日晚间,蕙畹进京的行礼大约收拾妥当了,不妨平安王府的二管家亲自上门来请。这平安王杨奇身体一向不好,到了秋冬季节,如非必要,一般很少出面,如今却要见蕙畹,张云卿大约猜到,估计这赐婚,平安王是知道不久的,兼只有一个独子,虽已成定局,大约也要亲自看了才放心。
张云卿心里一动,想着这倒是个天赐的好机会,遂和刘氏略商议了,就亲自带着蕙畹去了平安王府,却说平安王杨奇,紫安进京后,天气渐寒,也就绝少应酬了,每日只在暖阁看书写字,或找些清客文人来,一起谈诗论词,倒也惬意非常。
赐婚旨意到平安城的前一刻,王府的快马加急文,书也到了杨奇手中上面是紫安亲书,倒也没说旁事,只略略说明了赐婚如何来去,杨奇不禁暗暗纳罕,这张家的三小姐,他也是最近略略有些耳闻的,据说自小病弱,跟着养母干娘在庵堂里长大,乃是博蕙的双生姊妹,不禁暗暗叹息。
紫安的心,他多少知道些,自博蕙去了,一向郁郁寡欢,至进京前,不知怎么到快活了起来,且和他商量着,把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寻了归宿打了,身边却再也不要丫头伺候,这次进京却只带了几个随身的小太监和侍卫,现在想来难不成是见过那张家小姐的,心里中意了,故寻机缘求了皇上定下婚约。
不管如何,平安王还是想着,亲自见一见这张家小姐才好,故,着二管家去请张家父女,二管家是清楚一二的,毕竟世子爷和张家小姐来往信件东西都是他传递的,但这关乎两人名声,也不好明说,原先还有些嘀咕,如今这圣上的婚旨一赐,这两人也算过了明路,以后再往来信件物事,也不算怎样,故也大大松了口气。
却也对张家小姐好奇的紧儿,自家世子爷的性子一向冷的很,就是瞧着博蕙公子的情分上,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玩笑的,这张家小姐却真真令人猜不透,张蕙畹跟着父亲进了王府,看二管家悄悄打量她的目光,不禁莞尔。
这里女子出门,都要戴着遮面帷帽的,故这二管家也看不清蕙畹的面容,兼天色已黑,宫灯昏暗,只隐绰绰的瞧个轮廓罢了,二管家心道,瞧着倒是娉婷婉约,就不知是个什么性子。
如今深秋,杨奇只在王府抱月轩东次间的暖阁安置,故蕙畹和张云卿直接到了后面的暖阁,通报后,丫头打起棉帘,蕙畹微微垂,跟着父亲进了暖阁,这里蕙畹不曾来过,可是碍于礼节,也不好打量,随着父亲施礼毕,丫头却上来接蕙畹的帷帽,蕙畹遂大方的卸了帷帽,递给她。
微微抬头,正对上杨奇一双审视的眸子,目光相对,杨奇不禁暗赞一声,先不说容貌如何,只这一对璀璨潋滟的眸子,就不同寻常,顾盼间,神采必现,眸子深处透出一种大智慧,五官却和博蕙相仿,但却也不大相同,遂心里暗暗点头。
一时下人上了茶来,张云卿却突然跪下来,蕙畹一惊也跟着跪下,杨奇却一愣,见张云卿的眼色,遂道:
“你们下去吧”
仆人们退下,杨奇自沿炕上下来道:
“云卿,这是为何,你我如今更是亲厚一层了,那里用行如此大礼”
张云卿接了圣旨就和刘氏商议了,两口子原先计量的,将来蕙畹找一个寻常夫婿,平安富足的过一辈子,那些年的事情,也就彻底隐了下来。可谁知突生变数,转眼就又和皇家搭上了关系,这件事若将来翻出来,往大里说,也许是灭门之祸也未可知,可往小里说,也不尽然,端看皇上的态度。
却得了王爷召见的信儿,张云卿想,如今之计,也只能和王爷全盘托出,将来若是翻出来,王爷丛中作保,想也不至于如何,端看王爷如何了,虽是一步险棋,但为保以后的平安,也只能走上一遭了。
想到此,张云卿开口道:
“请王爷赎罪,三女蕙畹自小聪敏好学,会说时就会诵读,臣教过一遍的文章,她就记得住,后来随着愈大,却愈加敏慧,因得了洪先生为师的机缘,臣大胆,令小女扮作男装,陪读于世子,得了名师教导,此本系欺君大罪,如今皇上又赐婚于世子,臣实实的有罪”
杨奇一听,不禁大惊。
化险为夷
大惊之后,是不可置信,杨奇从来没想过,女子真有这敏慧的,当年的博蕙多聪明啊,不说帝师洪先生,就是自己也是暗暗心折的,听说夭折后,洪先生也是难过了甚久,直说是天妒,杨奇也引为撼事,谁想原来竟是易钗而扮而扮的一场大乌龙,真真古今难寻的稀奇事。
慢说女子,就是男子中,那里去找博蕙那样的,何况竟是眼前这个温香软玉的女儿家,想到此,杨奇不由的重新来打量眼前的博蕙或是蕙畹。虽是微微垂跪在地上,身姿却依然挺拔,丝毫不显委顿,室内明亮的灯光下,只见她穿着一件红白缎平针绣四合如意云肩式的绣衫,侧掩襟处缀着一串翠十八子的缀饰,大约是晚间,头上梳了一个盘福龙髻,因不妨碍睡觉,故俗称便眼觉,上面并无繁琐的钗环,只笼着一个羊脂的白玉梳,虽简单,但也很端庄。
垂处,露出修长的脖颈,这样看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含蓄温婉的大家闺秀,和昔日那个调皮的博蕙,真真很难想成是同一人。杨奇忽然茅塞顿开,大约紫安知道了这里面的因由,故才这么急切的求了皇上赐婚的。
这也怪不得前些日子,打了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想来博蕙的性子,一向是骄傲的,且她的确有骄傲的本钱,为女子,容色明艳,温婉大方,为男子,惊才绝艳,满腹诗书,且**敏锐处,那里去寻一个稍稍及的上的来,也莫怪紫安如此急切了。
杨奇扪心自问,若这丫头是自己的女儿,估计也不会任其拘困于闺阁之间,势必要寻那天下至好的名师来教导她,才不委屈了她去,张云卿的心思,杨奇多少体谅,然,他也的确胆子大了些,竟然博蕙以女儿身陪着皇上念了大半年书,且说起来和皇上系出一师,这件事若是皇上追究,说不得欺君之罪的大帽子就扣下来。慢说张云卿兄弟这些年的经营却都付之东流,恐还要牵连上了好几家,张老太爷一家,刘家,甚至连自己也难辞其咎,真真热闹的很。
想着眼风扫了张云卿一眼,又有些失笑,谁说张云卿厚道老实,他这一招简直就用的妙极了,于赐婚之际,来向自己和盘托出请罪,无疑是知道,自己和皇上本是亲叔侄,且一向亲厚,想来虽是险招,但衡量利弊乃是最妥当的。心里却也在计量着这件事,该如何才能转圜过来,终究这是一个小辫子,且漏洞百出,有心之人稍一研查,恐也是瞒不住的。
遂手指轻轻敲着炕桌,望着地下的父女两人,心里暗暗思量,暖阁中一时寂静非常,张云卿这汗都下来了,心道,难道这一招竟弄巧成拙了吗。蕙畹余光看到爹爹的脸色,仿佛都变得有些惨白了,不禁暗叹,想来自己真正不孝,想当初,若不是自己卖弄,且想着自在,也无今日之事,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里有牵连父母兄弟的道理,岂不龌龊卑鄙。
想到此,蕙畹抬头直视平安王道:
“王爷,当初都是臣女贪玩,央求了父母随哥哥们进学的,爹娘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原无大错,臣女愿意认罪,于家人无干”
蕙畹没说完,张云卿就大声叱道:
“畹儿胡说,自古子女不教乃父之过,和你什么相干,若皇上怪罪下来,也是爹爹来承当”
父女两个各执一词,杨奇却低声笑了,站起身亲自扶起张云卿,走到蕙畹跟前道:
“你也站起来吧,如今不管是博蕙,还是蕙畹,想来都和我平安王府脱不了关系去的了”
蕙畹抬头见杨奇脸色和缓,目光里蕴着浅淡温和的笑意,不禁心下一动,顺势站了起来。杨奇轻轻咳嗽一声,周总管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杨奇道:
“给张大人和小姐看座,另让上了滚滚的茶来,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渴了”
头先杨奇虽然斌退了下人,周总管却是心腹,只在外间候着,故屋子里的事情,他也清楚知道的,亲自搬了两个杌子放在下,目光却好奇的扫了这位昔日精灵的博蕙公子,如今的张家小姐,过几年就是王府的女主子。蕙畹冲他微微一褔,坐在灯下,盈盈浅笑间,端的美丽可人,周总管遂暗暗点头。
周总管也知道,这位可不是只长了个体面的模样,那满腹诗书。一身的才学,真真就是可着整个大燕去寻,恐也再寻不出一个来的,周总管原是大内出来的,深知什么欺君之罪,皇上追究,没罪也是有罪,皇上若力保,杀头的罪,也不过弹指既过的,有甚大事,不说自家王爷和皇上的情分,就是这博蕙公子当年进京,那也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不然这些年张家兄弟能这样快的飞黄腾达起来吗,本来也是没根没叶的,不过是瞧着博蕙的情分,加上却有才能罢了。
且这样一个女主子,又是世子极爱的,将来王府的和睦可想而知,经过了皇宫里的争斗洗礼,周总管知道,平淡和睦才是真道理,且这件事既然这张云卿回了王爷知晓,这国事就变成了家事,左右都是一家子里的玩笑罢了,那里真能算到欺君头上。
下人上了热茶,杨奇微微抿了一口笑道:
“你们父女倒也不必像明儿就要杀头一样,急赤白咧的往自己身上揽罪过,若是皇上追究,慢说你们父女,就是你家九族也不安稳的”
张云卿看杨奇虽说的越严重,但脸色却很和悦,大约知道,他已有主意了,遂恭敬的道:
“还请王爷示下”
杨奇扫了蕙畹一眼道:
“这事说起来也无妨,将来若有人翻出来,本王就说早就知道的,不过瞧着这丫头实在聪明,才让她随了洪先生读书,毕竟丫头也没真的去参加朝廷大考,又有什么,即使去了,也不应获罪才是吧=,前朝还曾有个花木兰从军呢,难不成我大燕的皇上,还比不得前朝君王的度量吗,一段千古佳话罢了”
张云卿和蕙畹这才放下心来,杨奇却又道:
“这件事可也有一人是要告知他的”
说着目光瞧向蕙畹,蕙畹站起身道:
“您说的是洪先生”
杨奇点头道:
“你这金蝉脱壳不要紧,那老头见天的唉声叹气的,如今这些年了,却在也没再收一个弟子,大约是被你比的,那里有入了他眼的去”
想到那个一本正经,却有些老顽童性格的洪先生,蕙畹不禁失笑,杨奇瞥了她一眼道:
“本王真真想看,洪老头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弟子,其实是个女娃子,会是何等脸色,最终他的弟子是没影了,本王却得了一个儿媳”
说着竟大笑起来,蕙畹不禁有些无语,从来不晓得这平安王有如此促狭的一面,张云卿忙道:
“畹儿进京谢恩之事……”
杨奇摆摆手道:
“尽管去就是了,正好紫安也在京城,你们两个从小一处长大,如今又有婚约在身,自是与旁人不同,虽男女相隔,但也不必太恪守那些迂腐礼节,偶尔见面也使得”
蕙畹不禁讶异的看向杨奇,要知道一个封建的大家长,如此开通真真不多见。杨奇对上她的目光,却眨眨眼打趣道:
“怎么,想不到父王如此开通”
蕙畹被他一声自称父王,说的脸顿时腾的红起来,扥光下,越如红霞一般明艳不可方物。杨奇不禁微微笑道:
“能得这么有才有貌的儿媳,本王还有何不满意的,真真人生一大快事”
蕙畹却有些羞的坐立不安。一场危机就这样化为无形,令张云卿夫妻大大松了口气,再说蕙畹兄妹三人,收拾妥当了,第二天一早,辞别父母,向京城进。张云卿和刘氏领着下人站在门口。眼瞧着三辆马车消失在逐渐亮起来的晨曦里,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刘氏不禁微微叹口气,张云卿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孩子们终究会长大的,他们有自己必须去面对的事情,我们做爹娘的,也不过尽了我的心就是了,祸福造化本是命定,一切强求不来的,你就放宽心吧,左右身边还有博峻在”
刘氏微微抬手拭了拭眼角道:
“纵是俗语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话虽如此说,可让当娘的如何真能放手了去”
旁边吴大娘忙道:
“夫人真真自寻烦恼,可着咱大燕找,也未必找的出来像少爷和小姐这样出息的子女了,您啊,就坐在家里等着做老封君吧,将来孙男弟女一大群围着您叫老太太,这后福,您是享用不尽的了,这才到那儿”
一句话说的刘氏和张云卿都笑了起来,顿时打破了些许伤感离情。再说蕙畹兄妹三人,一路说笑着进了京,博文搏武兄弟自是要去小叔府里安置,蕙畹也不能立时觐见皇上谢恩,需走那一套规制的流程,递了谢恩的折子上去,皇上再择日召见才成的,故也一起回了小叔府里。
进府的时候,却已是掌灯时分,数月不见,自是亲热非常,刘映雪拉着蕙畹,好好的说了会子体己话。话说赐婚旨一下,不用说平安城,就是京城上下,也都是一片沸沸扬扬的惊叹声,都说张家真真祖坟冒了青烟,本来就腾达的厉害,如今竟不知怎么攀上了皇室宗亲。说起来,以张家的门第官位,嫡出的小姐,若是给宗室做个侧妃还使得,正妃却真有些不般配的。
况不是别的宗室,还是平安王世子,平安王谁不晓得,当初与皇上有帮扶之恩,若当初平安王不出面,这大燕的皇上,如今还指不定是谁呢,故,虽是皇叔,却被皇上尊称一声叔父大人,甚为倚重。且这平安王只有一子,这世子的亲事,京城权贵凡自己家有闺秀待嫁的,都早盯着了,谁知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下子,却让张家什么三小姐得了便宜,真真令人震腕不已。
瞧着张家一跃竟成了皇亲,不禁有些眼红,可眼红也无法,这就是命,半分勉强不得。可乐坏了宗民的父亲张兆屿,张兆屿原没成想自己攀上的张家亲事,还有如此的后福,转眼那张蕙畹就成了王妃,想那博文乃张家嫡长子,又是蕙畹长兄,还中了举,竟来封妻荫子,这前途真是一片光明啊,自己女儿嫁了去,不仅自身荣华一生,连带这娘家也能帮补一二,真真造化。
而赐婚旨对宗民正如那晴天一声霹雳一般,宗民怎么也没想到,蕙畹这一回去平安城,不过数月光景,一道赐婚旨就落了下来,却令自己这些年的心思,顷刻间化为一场大梦,且又不好于人诉说,故闷在心里,整夜的忧思辗转,兼秋天风寒,不成想着了凉,内外夹击,竟病了。
张兆崎夫妻急寻了大夫来诊治,只说思虑过甚,外感风寒所致,吃了几剂药下去,倒是好了一些,不过精神仍旧恹恹的,虽是他不说,张兆崎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心思,蕙畹那丫头自己瞧着也是少有的,可这命有时真真挣不来,皇上赐婚,你待如何,虽是表面不漏,却私下里去打听各府待字闺中的女儿,想着寻一个来,与宗民早早成亲也就是了,如今心里纵再喜欢,也必要歇了那心思才是正经。
皇上的一旨赐婚,可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蕙畹刚到,还没一刻钟,外面何管家匆匆进来回说,世子爷到了。刘映雪似笑非笑的瞧了蕙畹一眼道:
“真真就没有比世子爷更急的了,这才刚进门,怎么就得了信,巴巴的赶了来。”
蕙畹听小婶打趣,脸有些微红,张云昊急忙带着博文搏武迎了出去,话说杨紫安原是估摸着蕙畹这几日必会到京的,故早遣了小顺子派人盯着些,蕙畹的马车前脚进了城门,后脚紫安就得了信,撂下了手里的事务,匆忙就赶了过来。皆因数月不见,竟恍如经年一般,这思念来的甚是剧烈,难以抵挡。
寒暄过后,就进了堂屋奉茶,杨紫安急切的扫了一眼,却哪里有蕙畹的样子,忽的明白过来,即使自己赶了来,哪里能真的立时就见到了,不免有些黯然。张云昊打量他的脸色,便明白了几分,不禁站起来躬身道:
“侄子侄女刚到,后面备了酒宴接风,若世子不嫌寒舍鄙陋,酒菜粗糙,赏脸喝去喝一杯可好”
杨紫安蹭的站起来连声道:
“好!好!”
博武却哧一声笑了,杨紫安瞪了他一眼,脸有些微囧,急忙又道:
“如此,谢过了张大人了”
一语双关,张云昊不禁失笑,看这世子这个样子,定是心里极满意的,素知他有些冷清高傲,如今看来,却与传言不符啊。张云昊忽的明白过来,想必这世子,也已经知道这里的底细了,不然那里能如此失了素日的冷静。
接风宴摆在后堂花厅,张家的规矩,吃饭一家人必是要在一起的,故虽有世子,刘映雪和蕙畹也没回避了去,只分成了两桌,张云昊心里计量,杨紫安早晚也不是外人,且既然婚约已定,在家里,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不过是给两人略行个方便罢了。
一进花厅,杨紫安的目光一闪,就定在了花厅侧面的紫檀边鸡翅木五福添寿插屏处,临着屏风婷婷而立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佳人。
夫人为上
原来顷刻间真的可以永恒,蕙畹望着杨紫安,数月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一些,眸子却晶亮有神,灼灼的目光深处蕴含着深深的思念和喜悦。两人对视,竟然觉得这一瞬真的仿佛能看到永远。张云昊微微咳嗽一声,两人才回神。刘映雪上前见礼,杨紫安却略略侧身,让了一让道:
“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蕙畹也微微一幅,杨紫安目光闪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小叔让自己的一对儿女上来见礼,博英大些,略知道些事,不过学着样子一躬身后仍去缠着蕙畹。慧晴却不过两岁多的孩子,但却机灵乖滑的紧,看见突然出现的杨紫安,奶声奶气的道:
“你是娘亲说的那个要娶走畹姐姐的世子吗”
杨紫安不妨,竟然有这么一个小丫头,不禁好奇的低头瞧去,见小丫头大约只有两岁多,穿着大红缎子平针打子绣的夹裤袄,头上梳着丫髻,用一根垂着珍珠的头须勒着,脖颈间挂着一个花卉纹的金质长命锁,手腕处两串缀金铃的细镯,微一动作,叮铃铃的清响,可爱非常。虽年岁小,五官却和当年的博蕙甚为想象,尤其一双不停转动的眸子,活脱脱一个调皮的博蕙。
看着她,紫安不禁笑了,伸手摸摸她头上的丫髻,心想蕙畹小时,大约也是如此模样吧,想到此,紫安柔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蕙晴却一撅嘴道:
“可是我先问你的,怎么你倒问起我来了”
紫安不禁莞尔失笑,瞥了一眼在一边偷笑的蕙畹,低头道:
“好!那哥哥先回答你,是啊!我就是要娶你畹姐姐的哥哥”
蕙晴听了,却突然伸手拽住紫安的下摆摇了摇道:
“晴儿求求你,不要把我畹儿姐姐娶走好不”
刘映雪急忙道:
“晴儿,不许胡说,世子爷,小孩子家的话您不要在意”
杨紫安摆摆手道:
“无妨”
却仍低头耐心的道:
“那你告诉哥哥,为什么不能娶你畹姐姐,你不喜欢哥哥吗”
蕙晴脸颊一鼓道:
“你娶走了畹姐姐,那我以后的玩具还有故事就没了”
说着从自己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玛瑙珠子串成的一只精致蝴蝶,万分不舍的道:
“这是畹姐姐给我串的,是我最喜欢的宝贝,喏!给你,我们交换,你去娶别人的姐姐好不好”
在场的人都不禁笑了起来,蕙畹急忙走上来,要抱蕙晴离开,谁知蕙晴这丫头执拗的很,没得了杨紫安的话,竟拗着小身子不离开,蕙畹没辙,抬头看向杨紫安,杨紫安却笑了,蹲下身子,接过小丫头不情不愿递过来的蝴蝶看了看,翅膀胡须竟都很全和,很有些趣致,看了看小丫头笑道:
“你畹姐姐经常给你做这些东西吗”
小丫头裂开嘴笑着点点头道:
“嗯!畹姐姐好厉害,会读书,会写字,会画好看的画,还会给我和哥哥做各种好玩的东西,还有故事都好听极了,你如果把畹姐姐娶走了,我和哥哥怎么办”
杨紫安把手里的蝴蝶放在她的小手里道:
“这个哥哥不要,你畹姐姐哥哥是一定要娶的”
说道这里,小丫头的眼睛不由的泛起晶莹的泪光,杨紫安忙继续道:
“可是你可以来哥哥家住啊,哥哥娶了你婉姐姐,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和哥哥都可以住到我家来,然后,让姐姐还给你做玩意和讲故事可好”
小丫头这才破涕为笑,还有些不大放心的道:
“那你家大吗,有没有我和哥哥的屋子”
博武上前来抱起小丫头,点点她的鼻尖道:
“放心,这个哥哥家比咱们家大很多,就是你这样的小丫头,去几千几百个也不成问题,你呀!真真是个小管家婆,连你畹姐姐的婚事都管,走了,咱们该吃饭喽”
博武几句话哄走了蕙晴。杨紫安却睨了蕙畹一眼,低声道:
“和你小时候有些像呢”
蕙畹脸一红,悄悄白了他一眼,走了回去。虽说张家没大规矩,毕竟如今有了杨紫安,故摆了两桌,中间用四扇粉色纱质屏风略略隔开,刘映雪蕙畹带着博英、慧晴在屏风后面用餐,虽仍不能正经相对,但也可影绰绰的瞧见些,聊胜于无吧。
博武不禁暗暗失笑,看来小叔也有促狭的一面,心里也不禁翻个白眼,竟弄这些无用的来作甚,想当年,两人还不是同食同卧甚久一段时日,如今却来讲究这些有的没的,真真虚假的可以。
一时饭毕,博武站起来瞥了杨紫安一眼玩味的道:
“我哪日却寻了一本好书,世子爷可有雅兴一观”
杨紫安眼睛一亮,急忙点点头,博文也不傻,两人的眉眼官司,他怎会看不出,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故寒暄两句,自回去读书了,杨紫安略略瞥了里面一眼,告退随着搏武走了,他几人出去后,刘映雪似笑非笑的瞧了蕙畹一眼道:
“想必我们家婉儿这一路也累的很,还是早些去歇着要紧”
蕙畹脸微微一红,遂起身告退而去,博武安置在稻香居侧面的临水苑里,中间隐了一道粉墙,因蕙畹的稻香居开阔,无院墙相隔,只有竹篱,故出了那道粉墙,就是稻香居了便利的很。蕙畹踏进自己的稻香居,数月而已,院中自己亲手种的蔬菜,都已经落了秧,只有侧面的一架葫芦还旺盛着,宫灯下,可以看见结出的饱满小葫芦,一个个霎时可爱。
蕙畹上前寻了一个大一些的摘下来,细细端详,秋桂看了一眼前面,不禁抿嘴笑道:
“小姐,您还是赶紧进屋吧,毕竟秋天了,风凉的很,我看二少爷已经在书房候着小姐了”
蕙畹脸一红,瞪了她一眼,抬头看去,果然,自己西次间的书房里,如今有两个人影晃动。蕙畹随手把葫芦交给了秋桂,缓步上了台阶,书房里杨紫安正四下打量,墙上的工笔花鸟,案上的画具草稿,一切井井有条,透着一股子蕙畹给人的清爽气息。
帘子打起,蕙畹走了进来,两人对视片刻,一时竟都没说话,博武瞧了瞧两人笑道:
“这里气闷的紧,你们两个宽做片刻,我去院子里瞧瞧畹儿种的葫芦去”
说着竟自出去了,秋桂上了两盏茶来,也退了下去,房中一时无有了旁人,杨紫安微微一叹,上前携了蕙畹的手,坐在窗边的沿炕上道:
“真真没想到,只见一面说说话,竟这般难,畹儿,你快些长大才好”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要知道,拔苗助长可不是好事,我喜欢这样慢慢的来体会自己长大的过程”
杨紫安一挑眉道:
“你嫁给我以后,也可以慢慢体会啊”
蕙畹斜睨了他一眼道:
“想必王爷的家书你还没收到是吗”
杨紫安道:
“瞧了,不是说我们以后都在京里,情分又自不同,偶尔见面也使得吗,可毕竟不是日日能在一起,且有礼教束缚,终不自在”
蕙畹抽回手,端起茶递给他道:
“倒不曾想,你竟是个急性子,如今的局面,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呢,你怎么这般早就求皇上赐婚了,也不提前给我个信儿,倒令我们家大惊了一场,以为祸事呢”
杨紫安心里的计较,自是不能告诉蕙畹的,遂只含糊的道:
“早晚也是如此,我瞧着机会,就开口了,也没什么的”
事情已成定局,蕙畹也就没多说什么,不过却开口道:
“这事过了就罢了,但以后凡关你我之事,你要提前知会我才好”
杨紫安瞥了她一眼笑道:
“是啦!为夫的以后定当以夫人的意思行事,这可使得”
蕙畹脸腾的一下红了,随手的帕子就扔了过去道:
“如今大了,却越不正经起来,以前我倒没瞧出来,看来这件婚事,我要重新掂量为好”
杨紫安接过帕子,低声呵呵笑道:
“如今皇上已经赐婚,你再要反悔,也无济于事了,再说,只你我在,那般正经作甚”
说着伸手握住蕙畹的手,在灯光下细细打量她的形容,见虽然有些疲倦之色。可喜精神尚好,眼波流转间,竟多了几分旧日没有的婉约风情,越显得本就明丽的五官,氤氲起一丝浅浅的妩媚,仿佛比数月前更加出挑了些。
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这丫头如今就能看到以后,容色却是少见的美丽,杨紫安真的不敢想,若不是自己下手的快,且机缘巧合,不说皇上,将来还不知会出来多少和自己争的呢,忽然想到宗民,不禁微微皱眉,略略迟疑的道:
“宗民病了,你可知晓”
蕙畹一愣道:
“我刚进京,倒还不曾听说,可要紧吗?是什么症候?数月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了”
听她一连串的关切之词,杨紫安却有些不悦起来,握着蕙畹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气,蕙畹吃痛,甩开他道:
“你干什么?痛死了”
杨紫安却没理会,目光灼灼语气急切的道:
“你和宗民没什么的是不”
蕙畹惊讶的看向他,一向沉稳冷静的紫安,此时目光阴沉难测,脸上还有些不满、戾气和微微的质疑。蕙畹面色一冷,蹭的站起来道:
“世子哥哥你说什么”
杨紫安话一出口,心里就有些后悔了,别人不知道,可自己和博蕙自小一起,彼此的心思秉性都是熟知的,是万万不该起这莫须有疑心的,且深知这丫头最厌别人不信她,可她又如何能知道自己的心,眼看这丫头一天天的长大,不说才情,只这容貌也是个少有的,虽她也是喜欢自己的,可毕竟年岁太小,若将来
说实话,即使如今赐婚旨已经下了,杨紫安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的,因不安,难免起疑,故才问了这么个不妥的问题,还有一层,就是宗民病了这些日子,前日他曾去探望,观他的眼色,这起子病,多是因着蕙畹的缘故,故心内有些不爽,一时竟冲口而出,竟忘了这丫头的性子,不免后悔非常,忙站起来轻轻去拉蕙畹的手,嘴里打叠起千万倍的小心,哄了半响,蕙畹才转寰过来,蕙畹看着他,正色道:
“这虽是小事,但彼此信任何等重要,多少事都是从这里起因的,虽我们尚未成亲,但这一事必先要杜绝,不然以后更不免各自猜心,岂不累的很。我今日说与你知晓,我和宗民虽也是自小在一起过来的,可他于我,却只是一个兄长罢了,即使他有些别的什么心思,我心里却坦荡荡的无任何隐晦的,且,我若心里喜欢他,即使皇上赐婚,我也不会嫁了你去的,这个你难道不知,今日却来吃这莫须有的飞醋,真真可笑”
一番话说的杨紫安不禁有些愧悔难当,是啊!自己虚长了这些年纪,竟没有这丫头沉稳清透,也不禁暗暗服气,这丫头虽小,却于事情上明白非常,想来是这些年,在张云昊府里掌家的缘故,想到此,急忙道:
“我也晓得这些,不过知道了他的心思,多少有些不舒服就是了,是我说错话,夫人莫恼,为夫这里给你赔礼就是了”
一语未落,门口哧的一声笑了起来,搏武一掀帘子走进来道:
“真真是个稀奇的,怎么不过这一会子的功夫,这屋里倒多出了夫人为夫的,我倒不解了,你们两个谁是夫人,谁是为夫,可否为我这愚人解惑”
一句话说的屋中的两人顿时满脸通红,杨紫安毕竟男子,脸皮厚些,且博武也不是外人,遂笑道:
“有甚好解惑的,这里除了夫人、丈夫,尚有一个舅爷在这里的,来来舅爷请上座”
说着一把拉着搏武按在沿炕一侧,自己和蕙畹坐在另一边,搏武一阵错愕后,摇摇头笑道:
“不成想,我们世子爷私下里是这样的,真真我今儿可开了眼,你们两个在这里说了半天话,我可在外面冻的够呛,将来你们成婚那天,可要给我一份体面的大礼才是”
杨紫安点点头道:
“这有什么,回头我给你寻一个品貌不凡的闺秀,娶进门也就是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事,你们两个弄鬼,那个秋闱的策论,可是真的出自博武之手吗”
博武一愣,目光扫了蕙畹一眼,蕙畹微微摇头,杨紫安却道:
“你不要看畹儿,我们一起进学,你肚子里的那点子弯弯绕,我哪里不晓得,皇上拿给我一看,我就知道,定是出自畹儿之手的,不是说你无此才能,而是笔锋承转,却瞒不过我的”
博武松口气道:
“倒唬了我一跳,那是畹儿捉刀写的,不过我也略改了些的,不成想你还是瞧了出来,可怎的过了皇上的眼去”
说着,吓的站起来道:
“我这不是欺君之罪吧”
杨紫安叱一声笑道:
“那里这么严重,皇上不过是看在昔日博蕙的情分上,才调了试卷御览的,归不到这里去,你放心好了,不过我提前知会你,开春的会试,主考可是洪先生,咱们几个人的斤两,终瞒不过他的,你要小心了”
博武嘿嘿一笑道:
“上次是我的运气,哪能次次都押中宝呢,我如今刻苦一些,到明年会试,自拿出我自己的才学来的”
杨紫安这才点点头。说到洪先生,蕙畹忙道:
“王爷嘱咐了,让我将事情因由,告知洪先生知晓,我想着,毕竟他是我的恩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瞒着他总也过不去,可我如今的身份,却如何找机会去见他呢,总不能就这样去了,恐大不妥”
杨紫安低头想了想,忽的计上心来,侧头在蕙畹耳边嘀咕了两句,蕙畹眼睛一亮,心道这倒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恩师豁达
蕙畹进京谢恩,小叔代为呈折,因算是皇上的家事,故也不急在一时,虽杨紫青心下颇好奇,但也没立时宣召,因日前敏妃小产,虽皇嗣已是不少,然,纵观来看,却没一个聪敏有加的,本来数月前,已有些厌了敏妃,谁知竟传出了喜讯,敏妃虽有些小心机,但终究较后宫其他妃嫔要聪明机敏些,因此当初才赐了她一个敏字。
想她所出之子,应出色一些才是,故又常去瞧她,谁知前日因御花园菊花盛放,敏妃去赏花,竟冲撞了皇后,不知怎么滑了一跤,孩子竟没了。杨紫青宫闱中长大,自是知道这里面还有龌龊,但也懒得去料理,左右浅薄无知的女人罢了。
虽如此想,毕竟心里有些不爽,故有些恹恹的,不想理事,每日早朝毕,只在暖阁松散着看书,故张云昊呈的折子,也没顾得理会。再说蕙畹得了杨紫安的主意,连夜绘制了一副妍丽虬须的工笔菊花,并在侧面替了一画菊,遣人送去给杨紫安。
杨紫安拿到手展开一瞧不禁笑了,这丫头竟然弃了一贯的赭石黄色,而用朱砂细细描摹了一株红色的菊花,且空白处提了四句诗:
“谁人赋此东篱形?北叶南枝皆有凭。素面盈盈娇向月,纤腰剪剪舞随风”
真正高雅别致,遂细心的卷起来,递给后面的小顺子道:
“好了,走吧,今日先生的赏菊宴,我这为人弟子的,总不好去的太晚”
说着抬脚向府外行去,却说洪先生虽有些孤僻,然,却是极风雅之人,尤其爱菊成痴,故每年菊花盛放之时,总会搜罗了那名品菊花于自己院中,邀来几个至交一起赏菊谈诗,自是得趣的紧。蕙畹进京的转天,正好是他今秋第二次的赏菊宴,杨紫安自是必到的,故想了这个法子,以画做媒介,到也不知结果如何。
杨紫安到了学士府,见洪先生住的怡然居里面,廊下、院中皆已摆了百十来盆各色秋菊,花有正有从,红白黄紫,其类不一,堆红卧紫,一望迷目。却也热闹非常,来的多是洪先生相熟的投契友人,还有几个是翰林院的官员。
客人们并没有在正厅奉茶,而是都在怡然居院中的八角亭中就坐。,人也不多不过十来位,见杨紫安到了,纷纷恭肃见礼,洪先生如今却没在亭中陪客,而是在廊檐下,正弯腰侍候一株难得的绿牡丹,手持花剪,细细剪去枯叶,甚是精心。
杨紫安不觉想起了蕙畹,看来师徒两人,虽不见面,于这偏好上,倒有些相类似的。过了半响,洪先生才满意了,将手里的家伙什递给后面的下人,洗净了手,回到亭子里。杨紫安当然不能托大,急忙微微躬身,以示尊崇。洪先生打量他几眼笑道:
“原猜你今天来不了的,不成想倒得了空”
杨紫安笑道:
“因日前得了一副工笔菊,虽非名家所绘,到也有些趣味,故带来送与先生凑趣”
洪先生一捋胡须道:
“!倒要一观”
杨紫安微一招手,小顺子急忙上前,将画铺陈在亭中的八仙桌上,众人都凑过来瞧,若说奇特处不过逼真二字而,别的倒罢了,只这画却如那真的菊花一般无二,甚是难得。洪先生却愣愣的看着空白处的四句题诗呆,心里震惊不已。
若论画却也不算很稀奇,四句诗虽甚为精巧,但也不知于令自己震惊,却是这四句诗的字体,虽成熟遒劲了一些,终还流露出了一些痕迹,竟和已经夭折三年之久的博蕙,字体真真脱了个形,可是这怎么可能。
博蕙当初习字时惫懒,自己恐他一身才情耽于字体之上,故经意磨练他几年的功夫,也因着这个缘故,所以洪先生对他的字体异常熟悉,这四句诗真真就像是出自博蕙之手,可这又怎么说的通。
想到此,不禁抬头看向杨紫安有些迟疑的道:
“这是何人所绘,不知老夫可能见上一面吗”
杨紫安目光一闪道:
“这却不好说,绘画之人实乃故人,和先生也是颇有渊源的”
洪先生一愣,瞧杨紫安眼色,遂道:
“我们去书房细谈”
两人告便进了书房,众人也知他们本是师徒,故也不以为意。:
“你说这画出自博蕙的双生妹妹之手,就是皇上赐婚于你的那个张家小姐张蕙畹”
杨紫安微微点头,洪先生拿着画来回端详了几个过子,摇摇头道:
“这怎么可能,这明明是博蕙的字啊,老夫亲手教导,岂能认错”
杨紫安见到了时候,遂开口道:
“不瞒先生,这蕙畹即是当年的博蕙,正所谓雄兔脚扑索,雌兔眼迷离,双兔伴地走,焉能辩它是雄雌啊”
洪先生不禁大惊道:
“不,不可能,博蕙明明是男子,而这个张蕙畹怎么可能”
出口之言竟有些颠三倒四的,杨紫安于是细细把其中因由,说与了洪先生知晓,洪先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慨然一叹,靠做在紫檀雕花椅子上道:
“这么说博蕙其实并未夭折,而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换回她本来的女儿身”
杨紫安点点头。怔楞一刻,洪先生摇摇头道:
“老夫还是不大信服,博蕙如此聪明机敏,怎会是女子,那里有这样有才情出众的女子”
杨紫安不禁挑挑眉道:
“前朝有花木兰从军,民间有孟丽君救夫,何如我大燕就没有个张蕙畹”
洪先生迟疑地道:
“这么说,博蕙真是个女子”
杨紫安点点头肯定的道:
“真是女子”
洪先生倒突然大笑了起来,杨紫安吓了一跳,洪先生却道:
“这样说来,老父的弟子还活着的,却隐瞒老夫至今,真真该打,她自己为甚不来,还特特的派了你来作伐,还弄鬼似地,弄了这么幅画来试探老夫,难道竟忘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了吗,看来我久不教导于她,那道理上倒是疏了不少,这字我瞧着倒进益了些,不过还需磨练才是。”
杨紫安不禁哭笑不得道:
“畹儿一是昨日刚进京,二也是怕先生气恼,故没敢亲自前来请罪”
洪先生道:
“恼是一定的,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就早的亲来见我,女儿、男子,不都是我的弟子吗,再说,他既然扮作男子那么些年,如今再扮上,誰又晓得雌雄,真真是个愚人。”
杨紫安眼一亮,心道是啊,自己竟傻了,以后让蕙畹扮作男装出来见面,岂不便利非常。洪先生一叹道:
“不成想老夫最看好的弟子,竟是个女娃娃,真是时也!命也!半分不由人啊!也罢,和天人永隔相比,老夫不如知足者长乐吧!”
杨紫安笑了,洪先生看了看案几上的画,稀罕的道:
“记得当初博蕙于那绘画乐理上甚是愚笨难教,如今绘画竟有如此功底,真真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
杨紫安微微宠溺的道:
“我们被她哄住了,想来那时她惫懒不愿用功,故应付了事的,听闻在杭州的一段日子,张大人延请名师,好好教导了两年,才有如此进益的。”
洪先生点头失笑,却又正色道:
“张云卿瞧着稳重,这件事却有些险了,若是被人知道,恐有瑕疵”
杨紫安忙道:
“父王来信说,若将来有人翻出此事做伐,他自会向皇上来解释缘由,说明当初这事他也是知道的,因蕙畹的确聪慧,故才有这一停事,总之国事化为家事,旁人也就无从参合也就是了”
洪先生笑着瞥了他一眼道:
“你父王好如意的算盘,这是计量着把老夫也算进去了,倒时老夫也是个保人,故才来告知老夫的,是也不是”
杨紫安脸色一窘道:
“先生说笑了”
洪先生道:
“说笑不说笑倒也无妨,即是老夫的弟子,势必不会坐视不理的,你们放心好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此才情的女子,圈困于闺阁之间,岂不暴殄天物,且知书明理也并无大错。”
杨紫安暗暗佩服,虽说先生素日里颇为孤僻古板,谁知胸中却有如此豁达。心下也大大松了口气。遂蕙畹进京的第三日,亲自来了学士府拜见恩师。
深秋时节,虽有寒意,但可喜天高云淡,令人心胸开阔,怡然居其实是洪先生单辟出的清静院落,与前宅后院虽相通,却也各城体统。蕙畹以前也经常进出,如今再来,心里却满含激动和愧悔的,原来先生虽是当代大儒,思想却不墨守陈规,比起那些只论三纲五常的酸儒之辈,真真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什么时代,蕙畹很清楚,这里不是男女平等,民主文明的现代,这里父权君权至上,男权不容亵渎的封建社会,男人的主导地位已经沿袭了几千年,男尊女卑已成传统,可是洪先生却毫不迟疑的接受了自己,虽然也许爱才之心在前,但,自己的运气也不得不说,太好了些。
故虽杨紫安说让她扮成男装来见洪先生,蕙畹却觉得不妥,好不容易恢复了女儿身,蕙畹不想因自己的一时的痛快,再去给家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斟酌再三,寻了一套秋桂的衣服穿了,扮成杨紫安身边的丫头,来见洪先生。
踏进怡然居,蕙畹不禁失笑,看来洪先生爱菊的性子,真是多年如一日。虽然有了准备,也接受了事实,然洪先生内心深处仍有些微微不置信和十分好奇的,说实话,他实在很难想象,当年那个精灵万分和自己斗志都法的聪明小子,会是个丫头。
刚想到此,如意多福多寿的门帘打起,杨紫安一步跨了进来,他身后半步,却是一个俏丫头出现在面前,洪先生不禁一怔,蕙畹急忙上前深深一福,有些哽咽激动的道:
“师傅”
话说蕙畹这一句师傅,却把洪先生叫醒了,洪先生的三个记名弟子,皇上和杨紫安受尊贵的身份所限,只称呼他一声先生以作尊重,唯有当年的博惠,喜欢叫他师傅,清亮的声音,每每令洪先生觉得窝心不已,如今听这一声师傅,洪先生竟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心里也酸涩难当,不管怎样,至少博惠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想到此,偷偷试了试眼角,才抬目仔细打量眼前的小丫头,十多岁的年纪,尚有些青涩,穿着一件半旧的秋香色袄裤,头上双丫髻,耳畔明月珠,打扮的简单非常,瞧着倒像个小丫头,瞧了杨紫安一眼,顿时恍然,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如今蕙畹也是颇有身份的小姐了。
五官虽和记忆中博惠颇像,然,又大不相同,就想无法把昔日的博惠想成女子一样,眼前亭亭而立的俏丫头,也很难看成男子,韵味以及周身的那种感觉,仿佛都变了,真不知这丫头如何修炼的,只一双眸子,依稀能辩出一些旧年的影子,不禁暗暗称奇。
蕙畹愧疚的道:
“蒙师傅开蒙,且细心教导,实实的师恩难忘,却不得已隐瞒师傅,本是弟子之错,岂料师傅大度,竟然原谅了错处,弟子心内愧悔难当,这里再谢师傅不弃之恩”
说着竟是跪在地上,扣了几个头,洪先生站起来,亲手扶起她道:
“这原也不是你的错,何必如此,纵为师教导了你几年,然,与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也分不开的,虽是女子,不能科考报效国家,然,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其实是排在第一位的,一位有智慧的女主人,老夫想也是必要的,故学问也不可就任意荒废了去”
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
“至于你的隐瞒之过,为师可是要罚的”
杨紫安和蕙畹同时一怔,洪先生眨眨眼道:
“罚你每天写两片大字,若是不好加倍罚”
一句话令蕙畹和杨紫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的青葱岁月,不觉同时露出笑意。
洪先生这里轻松过关,令众人都送了口气,过了两日,皇上终得了空,下旨与午后未时召蕙畹觐见,这次却不仅蕙畹,连杨紫安都有些心思不定,俗语说伴君如伴虎,虽知不大可能,也真怕当场识破,甚至小叔洪先生得了信,都有些坐立不安,毕竟此事真的可大可小,是福是祸端看皇上的态度了。
蕙畹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眼虽未大变,却和小时候差的有些远了,和杨紫青不见面的时间更长些,五岁距离如今,已经近六年时间,况杨紫青国事繁重,那里还记得那么久的事情,想到此,不禁定了定心神,随小叔做了软轿进宫,到了宫门,却是大总管胡康亲自在外迎候,张云昊急忙寒暄了几句,蕙畹微微一幅道:
“胡公公安好”
胡总管却急忙躬身道:
“这可是那里的礼儿,您可是未来的世子妃,那里能给老奴见礼,真真折杀杂家了”
张云昊笑道:
“尊老乃是正经,您老受她小孩子一礼,也没什么的”
胡总管笑咪咪的道:
“如此杂家倒是造化了,今儿世子爷一早就来了,午时皇上留了饭,这时节还没出宫呢,老奴猜度像是等着世子妃,在旁保驾的也未可知”
一句打趣的话,说的蕙畹顿时脸色绯红。穿过一进进的宫门,这些年这里倒是没甚变化,故蕙畹大约知道,这是去养心殿的路。到了养心殿东暖阁,蕙畹和张云昊在暖阁外的抱厦间内候着,胡总管进去通传,不一时,胡总管才笑容满面的出来道:
“皇上今儿瞧着比前些天有兴致的很,想张小姐是个有大福的,两位请进吧”
张蕙畹暗暗吸了口气,抬步迈了进去。
我们回家
蕙畹还记得,旧年间,杨紫青多在西暖阁起居的,不知怎么如今却移到了这东暖阁,过了穿堂明殿,宫女打起暖帘,蕙畹跟在小叔身后半步,垂走了进去。杨紫青因前几日心情不爽,故没及时召见张蕙畹,过了两日,才忽的记起来,兼又想到数月前到过张蕙畹的书房,里面精致高雅间,可透见其敏捷的才思,遂起了兴致,下旨于这日未时召见。
谁知下了早朝,紫安这小子就来了,杨紫青略一动心思,就晓得了一二,心里猜度,这小子大约想是想趁机见上一面也未可知,到令杨紫青不免失笑,遂也没点破,顺意的留到了此刻,杨紫青也非常好奇,遂命胡康亲去宫门迎候,自己和紫安继续在沿炕上对弈。
却现这小子越的心不在焉,眼瞧着这局又露了败势,杨紫青放下手里的棋子笑道:
“观你今日的样子,倒真真令寡人越稀奇了,究竟系何等佳人,值得你如此挂记,胡康去平安城宣旨回来,告诉朕说,你那张蕙畹,人如其名,婉约明丽,秀外慧中,听着也不过是寻常闺秀罢了,那里就值得你如此惦念了”
话刚一落,胡康进来回说人到了,杨紫青瞥了一眼棋局道:
“得,今儿咱们这棋也不用再下了”
说着挥挥手道:
“传吧,朕倒要见见,令紫安如此放不下的女子,是何种风姿”
杨紫安却瞧着皇上,心里越没了底。说话间,帘子开合处,随着张云昊进来一垂女子,跪倒在地,张云昊开口道:
“臣张云昊,携侄女张氏蕙畹拜谢圣上赐婚之恩”
张惠畹也忙道:
“臣女张蕙畹,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越的声音,不禁令杨紫青微微一怔,不看容貌才情,只这声音就令人分外舒服,杨紫青端起桌上青花海水龙纹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瞧了眼旁边显然有些紧张的紫安,开口道:
“起来吧”
叔侄两人这才站起来,张蕙畹知道宫里规矩大,故也不敢抬头,却用余光扫到了在一边做着的紫安,不禁心下大定,,杨紫青挑挑眉,细细打量下面垂而立的女子,年纪尚小,身量不足,却也亭亭有些风姿,穿着一件粉色锦缎包花绣瓜瓞绵绵福寿三多的云肩式绣衫,下身同色暗花镶边的百褶罗裙,襟畔别着一串饱满光晕的珍珠坠饰,颈间挂着金璃璎珞,凝香罗帕捏在手中,手腕处露出两只璃纹细金镯,青丝挽起一半,于头顶处,用一根泥金带系住,上面却无繁琐簪环,只别了一个龙纹白玉梳,却和泥金带想映衬,隐隐闪耀着金光,杨紫青不由的想起了欧阳修《南歌子》里的句子:
“凤髻泥金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
和眼前的情境多么吻合,就不知容貌出色否,想到此,杨紫青道:
“抬起头来”
张蕙畹缓缓抬头,正对上杨紫青的眸光,两人同时一怔,张蕙畹急忙低下头去,杨紫青有些莫测的盯着她,虽只惊鸿一瞥,然,这是多么晶莹清澈的一双眸子啊,且有几分熟悉,五官和旧年的博蕙大约只有五六分相似,但眸子很近似,不禁讶异不已。杨紫安紧紧握住自己衣襟下的双鱼佩,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暖阁中一时寂静非常,过了半响,杨紫青才道: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披霜,果然是个出色的,也怪不得朕的皇弟如此急着求朕赐婚,竟是等不得人家小姐再长大些的”
一句打趣的话,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尴尬,蕙畹却有些微微脸红,紫安轻轻咳嗽一声,诺诺的道:
“皇上取笑了”
杨紫青却笑道:
“虽是头一次见面,然,朕恍若又逢故人,心内也是欣悦有加,且闻得张小姐有咏絮之才,朕心甚慰,胡康,把朕的见面礼呈上.另把朕案上的笔洗拿过来,也一并赐于她便了”
不一会儿,几个小太监走进来,手里各端着各式礼物,胡康却亲自拿了一个紫檀缠枝葫芦纹的精致木盒进来,交给一边的小太监捧着,自己却拿起了一边的圣旨高声道:
“皇上赐”
蕙畹和张云昊急忙跪下,胡康才继续念道:
“皇上赐文竹嵌冰梅文镶青玉如意一柄,内造文房四宝两套,蜜蜡手串……”
一连串的赏赐,蕙畹也记不大清楚,最后胡康停了一下,才道:
“皇上赐白玉茄式洗一个”
接着亲自拿过了那个木盒,交到蕙畹手上道:
“别的自会送到府上,独这个乃是皇上的手边物,小姐今天造化了,可要拿好了”
蕙畹一愣之下急忙又谢恩,杨紫安却也讶异的看了皇上一眼,其他倒罢了,那个白玉茄式洗却是皇上惯常用的,怎么竟赐给了蕙畹。杨紫青瞧了他一眼,笑道:
“当初一见博蕙的时候,朕也赐了一件手边的心爱之物,如今这张蕙畹即使博蕙之妹,又是皇弟之妃,自是要更亲近些,朕曾见过她的画作,想着这件茄式洗虽珍贵,赐了她,也不屈了去”
杨紫安急忙也跪下道:
“臣弟谢皇上体念”
杨紫青馋起他道:
“朕与你兄弟情分,不要外道了才是”
目光一闪,扫了蕙畹一眼道:
“朕甚喜你的画风,尤其花鸟,竟和真的一般,可巧前日贡上了一株名品秋菊曰:玉堂金马,朕甚是喜爱,然,花期毕竟短些,不知你张小姐可否施展才能,为朕留住这一抹秋色乎”
蕙畹忙跪下道:
“臣女接旨”
心里却道,这杨紫青的性情,真是一点儿没变,还是老招数,想干什么,从来都是含沙射影的点出,看似委婉,实则霸道非常。杨紫青挥挥手道:
“胡康,请张小姐西暖阁作画”
张云昊被皇上这神来一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悄悄看向杨紫安,杨紫安心下也疑惑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可想起西暖阁案上那株奇美的菊花,心下暗自思量,就他看来,皇上虽觉蕙畹眼熟,却也不会真的看出来,想当初,自己尚且没认出来,如何接触时日不多的皇上,就能看破呢。
想到此,略略定神,待要在此等着蕙畹,恐是不行,只得和张云昊一起告退,出了宫门,叮嘱张云昊先行回府,自己却在宫门外等着蕙畹。却说杨紫青之所以留下蕙畹,一个也确实喜欢那株名品菊花,另一个,心里却也疑惑非常,那一双潋滟的眸子,何曾在旁人脸上看到过,不免有些猜度。
胡康却有些暗忧,这一见面,瞧皇上的神色,对这位张小姐就有些不一般,可名分早定,今后若妄动心思,免不了落一个君夺臣妻的恶名,且,这个臣还是亲如兄弟的杨紫安,平安王之子,这可是大大的不妙,转念又一想,自己不免草木皆兵了,就是皇上素来喜那有才情的女子,也不至于掂量不出这里面的轻重,且张蕙畹虽出色,也不过十多岁,尚未及笄,那里有那后宫女子的风情,自己大约多虑了。
杨紫青今天心情甚好,即使不是一人,然,这个张蕙畹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感觉,却很微妙,虽然也想看看她的绘画功底,但杨紫青也自内心的想去接近她,这种接近,他很清楚,并不带有龌龊,仿佛一种弥补,更仿佛追忆,也说不太清楚。
紫安和张云昊告退后,杨紫青缓步进了西暖阁,没让宫人通报,故也未惊动蕙畹,一跨进西暖阁,杨自清目光就不禁柔和起来,张蕙畹正站在暖阁一侧的书案上作画,偶尔抬,目光打量着对面紫檀香几上,那株难得一见的玉堂金马,上品名菊,后面立着两个伺候笔墨水丞的宫女,见到皇上进来,两个宫女就要行礼,杨紫青微微一摆手,示意两人不要做声,自己却悄悄走了过来。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淹没了脚步声,到了蕙畹身后半步站住,低头看她作画,却现这丫头作画和别人手法不同,手里却没有湖笔,只拿着一个仿佛墨的头上尖尖的东西,细细描画,非常快,很快,香几上的菊花轮廓已经跃然纸上,深深浅浅间,将菊花层叠垂坠的花须,描摹的甚为逼真,可见此女画工卓绝。
略略靠近些,杨紫青嗅到一股淡淡的似兰似麝的香气,从她身上氤氲而出,若有若无,却清雅非常,杨紫青不禁暗暗吸了口气,不想却惊动了蕙畹,蕙畹猛的抬起头,才见不知何时,杨紫青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一股霸道的龙诞香盈鼻,蕙畹急忙退后一步,侧身一福,杨紫青却拿起她放下的黑色画画的东西,仔细端详片刻道:
“这是何物”
蕙畹又略略退后半步道:
“眉墨”
杨紫青一挑眉道:
“眉墨,做什么用的,瞧着比我用的墨细小一些”
放到鼻子嗅了嗅道:
“仿佛有一种花香”
蕙畹暗暗翻白眼,心道你老婆那么多,竟不知画眉的东西,真真可笑。面子上却仍恭肃的道:
“乃是女子画眉之物,臣女让宫女姐姐们寻来削尖了用的”
杨紫青瞥了她一眼笑道:
“你倒有意思的紧,竟用这东西来作画,真真稀奇”
蕙畹心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里没有铅笔,勾线用毛笔,自己是万万用不熟练的,写字尚可,画画还是算了吧,自己不想费那功夫。杨紫青见轮廓勾勒的甚是清晰,不禁起了兴致,笑道:
“朕来上色可好”
蕙畹忙侧身退后道:
“皇上请”
杨紫青拿起染色笔细细填色,蕙畹只在旁边暗暗腹诽,你自己既然想画,非的让我多手作甚,真正虚耗这半天的时间。工笔画填色却是最费工夫的,近掌灯十分,杨紫青才画完全了,笑着看了蕙畹一眼道:
“你来瞧瞧,朕填的可好”
蕙畹凑上去,填的颇为细致且浅淡均匀,忙道:
“皇上画工比臣女更为精到”
杨紫青却道:
“可惜这有好画无诗难免单薄,你可有好题跋,说两句来,朕题在上面岂不好”
蕙畹急忙道:
“臣女虽读了些书,些许认得几个字,然,诗词歌赋上,却是不通,故献丑不如藏拙”
杨紫青笑了,伸手刷刷写了两句道:
“莫若就这两句好了”
蕙畹探头一看,画的一侧龙飞凤舞的提了两句旧诗:
“古都十月春又,十万人家尽菊花”
蕙畹忙道:
“圣上大才”
杨紫青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这个张蕙畹白白长了一对博惠那十分灵动的眸子,这性子却有些古板无趣的紧,且甚是拘束,虽是一幅好画工,才思却疏于敏捷,遂不免意兴阑珊,挥挥手道:
“今儿偏劳你了,胡康,送张小姐”
张蕙畹心里一喜,心道自己这招对付杨紫青,还是颇为管用的,刚才杨紫青命她作画,蕙畹就暗道不好,旧年曾接触过半年多,对杨紫青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他于那些新鲜事物上,一开始都有极大兴趣的,越是有趣新奇的越喜欢的久,若是无趣,即刻就会丢开手去,实实的,是一个最喜新厌旧的性子,虽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也不见得会怎样,但蕙畹终究厌烦他像逗弄宠物一样逗弄自己,非常讨厌。
故收了性子,像块木头一样应付他,果然,很快就令他厌烦了,放了自己出宫。胡康在一边看了个满眼,虽只略略见过两面,然,胡康也知道,这张蕙畹的性子,定不是这样无趣的,不然世子那里能如此着紧,多半是用来应付皇上的伎俩,可见对皇上的性子,她也是颇知道一些的,这倒有些匪夷所思了,但不得不说,这丫头聪明的紧儿。
远远的就看见杨紫安翘以盼的身影,秋风浮动宫门廊檐前的宫灯,摇曳出一串光影,杨紫安的身影,被光影拉的长长的,更显清瘦倜傥,然,即使清冷萧瑟的深秋夜,有这样一个人等着,却令蕙畹感觉如融融春日般温暖。
胡康也看到了杨紫安笑道:
“既然世子爷在,老奴就送到这里了,张小姐走好”
张蕙畹一福身道:
“蕙畹谢胡公公多方照顾。”
带胡康回转,张蕙畹才出了宫门,杨紫安也顾不得侍卫在一边,上前一步就把蕙畹揽在怀里抱了个牢牢的,心里的感觉一时竟难以言传,嘴角凑近蕙畹耳边低声道:
“畹儿,你终于出来了,出来了,你可知”
后面的话却有些模糊,荡在秋风中,蕙畹也没听清楚,但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这个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是如此的珍惜着自己,这个怀抱温暖而安全,一时也不想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这样躲在紫安怀里,什么也不去想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紫安才缓缓放开蕙畹,上下打量片刻道:
“你没事是不,畹儿”
蕙畹仰起头,冲他灿烂一笑道:
“里面也不是龙潭虎穴,我能有什么事儿”
蕙畹的这一笑灿若春花,令杨紫安有片刻失神,蕙畹伸手去牵他的手道:
“走吧!我们回家”
杨紫安回神,竟然觉得蕙畹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就好像从自己心底里钻出来的一般,如此贴切令人期望,遂反手牢牢握住蕙畹的手笑道:
“好!我们回家。”
京城过年
杨紫安和蕙畹到了侍郎府,博文博武早就焦急的站在门口了,远远的见到杨紫安的马车驶过来,两人急忙迎了上来,杨紫安跳下车,伸手把蕙畹扶了下来,博文博武看到两人都好好的,且神色虽有些疲倦,然,眉梢眼角却荡漾着祥和温馨,不禁同时松了口气,蕙畹回头看了紫安一眼道:
“劳你侯了我那么久,秋天毕竟风凉,你快回去吧”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扫了小顺子一眼道:
“小顺子,回去莫忘了盯着世子哥哥喝一碗姜汤,千万要记得”
小顺子急忙答应了,杨紫安却殷殷的望着蕙畹,眼中仿佛还有千言万语,蕙畹笑道:
“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迈步进了府里,望着渐渐消失的倩影,杨紫安不禁怅然若失,心里却是一叹,什么时候,能日日夜夜都不分开就好了,博武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笑道:
“你何必如此,以后不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吗,现在说说,皇上那里如何”
杨紫安摇摇头道:
“没事,你们放心,就是有事,我也必会不让畹儿有一丝一毫委屈的”
博文躬身一礼道:
“博文在此多谢世子维护之恩了”
杨紫安忙扶住他道:
“我们如今一家人,何用如此,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担了这半日的心,回去歇着吧,过些时日刘言鹏和贺家兄弟也会来京赴考,倒时咱们一起吃酒叙话”
说完上了马车,竟自回府不提。蕙畹因站了这半日光景,有些疲累,略略和小叔小婶说了情况,草草吃了些饭,就回房沐浴歇息去了。刘映雪悄悄的道:
“你说皇上怎么想起了让畹儿作画,宫中画师那个不比畹儿画的好,真真稀奇”
张云昊微微一叹道:
“你不知,咱们这位皇上年轻兼又喜欢有才情的女子,偏蕙畹虽未及笄,然容貌尚好,且颇负才情,想必皇上一时起了猎奇之心罢了,安心吧,畹儿聪慧,应对得体,且自生下来就有一种化危机为福报的好运气,想来无大事,如今已经赐婚世子,不会有甚变数的。”
说到这里停住话音,瞧了一眼妻子,继续道:
“想来畹儿即来了京,且身份如今也自是不同了,难免各府女眷来往应酬,你多照管着些也就是了”
刘映雪却扑哧笑了,睨了他一眼道:
“我说这么多年了,你自己的侄女还不知道性情吗,在外面畹儿最是大方稳重的,不是我说,可着这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和咱家畹儿站在一起,都生生的被比了下去,我只愿将来蕙晴也如此出色就好了,却哪里值得你担心”
张云昊道:
“我说的不是这些,咱们家和尚书府毕竟关系亲近,且如今又沾了亲,这应酬自是少不了的,你难道不知那府宗民的心思,如今病虽好了些,我听说还有些郁郁,他和蕙畹又有同窗青梅之谊,虽畹儿稳重,也难保不见面,我是怕那府口舌甚杂,恐生出不虞之隙就不美了”
刘映雪点点头,心道自己原先本以为,畹儿最终会是宗民得了去的,毕竟家世相貌般配,且自小熟知性情,是一门尚好的亲事,后来不知怎的,世子爷就插了进来,赐婚旨从天而降,惊讶过后,刘映雪略一细想,又觉甚是合乎情理,旧年间,就曾听弟弟刘言鹏说过,几个同窗伴读中,世子独独待博蕙不同,一应吃穿玩器,好的都留着给了博蕙,当时自己还暗暗称奇。
后来别人都进了府学,只博蕙还跟着世子一起习学,且在京的大半年更是同寝同食,这情分自是比宗民来的还深厚,故也算意料中事,且刘映雪知道,宗民的性子虽好,家里却姨娘和隔母的姊妹众多,争斗的甚是厉害,以致内宅不宁。又听说早有了一个通房丫头在房里伺候,要说这本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没什么,可世子爷地位如此尊贵,却听得反而遣了身边的几个美婢,竟都是小太监们伺候起居,女人的心思,这世子爷较之宗民更可取。这张宗民也是个没福气的,想来这也是天意。
见了皇上后,蕙畹也轻松了,每日里只督促着博武读书,博文很刻苦不用她,这搏武却好偷懒,和自己当年有些类似,当年若不是洪先生勤奋抽打,恐自己也无今日的进益。且蕙畹即见了师父,定然要去洪先生府里走动的,再说也是要交作业的,可如今身份自己去恐不便,也不能每次都和紫安去,遂拖了博武去,倒也更便利。
怎么说博武和洪先生也有师徒之份,故也不显突兀,洪先生偶尔点拨一两句,比博武自己读几天书都要强的,洪先生也晓得博武这次秋闱中了解元,皇上对他的策论大赞了一番,虽觉得有些稀奇,毕竟他印象中,博武的策论真正不是很出色的,但也有爱才之心,遂指点他一二。
故在蕙畹和洪先生的双重鞭策下,博武进益飞快,日子平顺,转眼即过,落了第一场雪的时候,也到了深冬时节,年也近了,蕙畹最不喜冬天,因这里没有暖气,小叔这里也没地龙,取暖全靠炭盆、手炉、脚炉等物,真真罗嗦的紧。蕙畹暗想,将来自己家里,必是要把地龙装好的,不然冬天可难过的很。
蕙畹不喜手炉脚炉等物,故如此寒冬,只穿的多些罢了,把自己裹的圆滚滚的,那日紫安瞧了她一身打扮,不禁笑的前仰后合打趣她道:
“若是她这样进到那深山老林里,没准就让猎人们以为是猫冬的白熊,猎了去也未可知”
蕙畹却不以为然,反正不冷最重要,她坚决不要美丽冻人。今年是小叔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如今张家也不同往日了,节礼来往自是繁杂了不少,亲疏远近,同僚至交都要一一照管得当。且如今因蕙畹的关系,和几个宗室府里虽不想熟,然,人家一早主动送了礼过来,自是要加倍回过去才好。加上小叔房头各项收入也汇总了上来,下面众人的红包赏赐也要一一分派下去,却是忙碌非常。
蕙畹管了小叔府里几年的家事,故进出一应都清楚明白,且尤其对庄子买卖上的银钱汇总,账面查验,精通熟练,故,刘映雪把这一块外务,都交给了她和何必去料理,自己只把来往的年礼打理清楚明白也就是了,有蕙畹帮忙,张府的这个年,算是从容了很多。
杨紫安知道蕙畹帮着料理内宅事务,自己也忙,故年前也没顾得上见面,到了除夕前一天,平安王的车架进京,虽如今平安王府没有王妃掌理,毕竟宗亲皇室之家,一切都有规制,且有忠叔在,也是井井有条的。
王府没有女主人,故蕙畹也不用过府请安,到省却了诸多麻烦,到了除夕这夜,府里的事务都大抵处理清爽了,剩下的就是除夕的团圆饭了,过了申时,天上又落了雪,洋洋洒洒的飘下来,打在廊檐前簇新的大红灯笼上,一片迷离朦胧。下了雪,天黑的越的早了,才申时,府里已经掌起了灯,各处都已经粉刷一新,贴了新的桃符春联,在明亮的灯火下,映着雪色,好一派富贵祥和。
近酉时,张府开了宴席,宴席摆在内堂花厅,虽说是宴席,也不过就小叔、小婶、蕙畹和博文搏武兄弟,还有小叔的一双儿女,凑起来,也不过一桌罢了,但也是热闹非常的,因着毕竟新年,虽天气仍然寒冷,但蕙畹依旧照小婶的交代,换了一身喜庆贵重的衣着打扮出来。
一时坐定,上了精致的酒菜,张云昊侧目望去,院里院外满堂华彩,好一番富贵体面,不禁想起了在张家村的那些年,每逢过年,家里虽是拮据些,然,嫂子也总会称了肉回来,亲自做上满满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过年。
他还记得嫂子那时说过,年就是盼头,若是年过穷了,将来兴许就受一辈子穷,也未可知,虽是村子里迂腐的老令,然,云昊现在却觉得,嫂子真真有些大智慧的,那时何曾想到有如今的日子。
张云昊望了满桌丰盛的菜一眼道:
“可惜兄嫂和博峻不在,不然咱们张家可真真大团圆了”
刘映雪知道云昊小时多得嫂子照管,虽是长嫂,却真如母亲一般,自是情分不同,忙道:
“可是呢,你也放心些,年前,我已经打点了一车,京里的新奇的吃食、物件送了家去,嫂子回了信来说,不用惦记着,如今在官场行事,自是不自由的”
张云昊点点头道:
“我也没什么,不过想起了旧年间,嫂子做的年夜饭,念道几句罢了”
蕙畹笑道:
“小叔不必念,娘亲会做的那几样,我也是都学了会的,一会儿侄女亲自下厨,给您坐上一道菜,您看如何”
张云昊瞧了她一眼,见今天这丫头穿的真真喜庆,紫红缎平针绣莲花四君子的棉绣衫,领口袖边都镶着一圈白色的兔毛边,脖颈上的璎珞劝金灿灿的,映的小脸分外明妍,不禁笑道:
“你今儿好不容易穿的这么体面,还是算了吧,弄上一身烟气,可不好,想来过几年兄长必会进京述职的,到时再劳动嫂子,也就是了”
蕙畹笑道:
“我也常想着娘亲做的桂花糕呢,香甜的很,是不二哥”
博文搏武都不约一笑,那时节,院中的桂树一开花,娘亲会打下桂花来做甜糕,日子虽不如现在富贵,却也快乐简单。博武瞥了蕙畹一眼笑道:
“还不都是你说的,平安城王府里那棵桂花,你也没少计算啊”
蕙晴拍拍手道:
“姐姐,姐姐,晴儿也要吃桂花做的糕糕”
蕙畹低头看了一眼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蕙晴,大眼睛眨啊眨的可爱非常,不禁伸手捏捏她的脸颊道:
“好!等开了春,咱们在晴儿院子里也种上一棵桂花树,等到秋天的时候,就能做桂花糕了”
蕙晴顿时泄气道:
“还要等那么久啊,可是晴儿现在就想吃怎么办”
蕙畹私下看了一眼,沿炕的炕桌上摆了一个点心盒子,于是上前打开,捡了一块桂花酥递给她道:
“你先吃这个解解馋,等咱们的桂花长出来,再吃桂花糕好了”
蕙晴点点头,接过去咬了一口。众人不禁笑起来,被小蕙晴这一打岔,气氛也热络喜庆了不少,一家人说说笑笑的甚是亲热。吃的差不多了,就坐着说话,窗外的雪也越下越大了,大片大片的飘下来,所谓瑞雪兆丰年,的确是个好兆头。
花厅的窗子是一半截琉璃的,故也看的分外清楚,张云昊瞧了一眼窗外,不禁有些微微出神,畹儿出生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如今一晃这些年都过去了,细想起来,自己一家的富贵腾达,仿佛就从畹儿一落生开始的,白仙姑说的对,想来这丫头的后福无穷。
回头来扫了对面说笑的几个孩子,包括平安府的博峻,总加起来也没有蕙畹的五分聪明,还记得那时才二岁多光景,话才堪堪说清楚,却已经能诵读诗词了,如今的几个孩子,虽都不愚钝,然,资质毕竟平常了些。
想到此,不免有些遗憾,却忽然想到,如今自己已是这样的光景,那里还能不足,故放开了去。一家人说笑至子时,博文博武才带着博英去院子里燃放爆竹烟花,蕙畹牵着蕙晴的手和刘氏站在廊檐下瞧热闹,一时鞭炮齐鸣,烟花盛放,好不绚丽。望着夜空中不断盛放的烟花,蕙畹暗道,又是一年了。
鞭炮声,孩子们的笑闹声,以及丫头们的笑声,窃窃私语声汇成了一片,忽的门外进来一行人,当头一个,穿着一件紫色貂裘大氅,带着同材质紫貂沿的帽子,身材修长,行走带风,显然是匆匆而来的,却不是杨紫安,又是何人。
杨紫安到了近前笑道:
“你们家好热闹”
张云昊急忙见礼,杨紫安却急忙拦住道:
“若是我来了,你们反倒拘束,那可就不好了,一家子罢了,自在些就是了”
蕙畹打量他片刻,歪头道:
“你怎么得了空,今儿不是宫中的除夕宴吗”
杨紫安道:
“宫里的除夕宴不过应个景罢了,皇上一走,就散了,父王早就歇息了,我反正无事,就过来你家瞧瞧,不成想,你家这年过的倒甚是热闹”
蕙畹笑道:
“我娘亲定的规矩,我们家的年,无论在哪儿过,都要热热闹闹的”
杨紫安不禁莞尔,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那你可要记好了,将来咱们家也要过得这样热闹才是”
蕙畹脸一红,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里。杨紫安也不过略坐了一坐,说了会子话,就告辞回去了,毕竟明日还要进宫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