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万事消磨尽4
惠菊似是愣了一下,脸色稍变,可是却迅速的转圜过来:“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奴婢也不知啊。”
惠菊说完忙背过身去,我看到她的手迅速的在眼前一抹,然后就端了一只碗回过身走到我的面前。
“娘娘,御医说您因着之前的那些事劳了心脾,要好生的调养,皇上特命御医为您开了方子,快趁热喝了吧。”
她说着递过一只青花折枝花托八宝纹碗,里面是墨黑的药汁,一阵苦涩的气味随着那冉冉上升的白气飘来,我不由皱了皱眉。
虽接过,却不喝,看着惠菊:“惠菊,皇上他……”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问。
是问他的伤,还是问他对我的态度,亦或是,问他此时在何处?
我的眼帘低了下去,落在了那药碗上。
“娘娘,”惠菊将我身上有些滑落的锦被拉了拉,声音温和的说到:“娘娘,您看这宫殿多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华丽的地方。”
她看似轻松的说着,只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眼睛里却有闪躲。
“娘娘,这药您趁热喝了,好好调理几日,我陪你逛逛。这里的园子可美了呢。”
我凄凉一笑,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里的美,我又如何不知?可是,在一个濒死的人面前,还有什么能是美的呢?
药,好苦。
一连几日里,远瀛殿里只有惠菊陪在我的身边,甚至是夜晚,她都睡在殿中支起的小□□,可谓寸步不离。
每日那苦涩的药汁也是一定要喝,还有膳食,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依了药理。
可是,我却见不到任何的人,还有,我最想知道,沈羲遥如今如何,他到底要怎样处置我。
心是悬紧的,我不担心自己,却担心着自己的家人,在自己做出那等事后,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也许,那一直萦绕心头的想法又冒了出来,也许,我的兄长母亲,已经受到了惩治。
可是,如果这样,那么我又为何还在此?
外面秋光正胜,我欲下床,一连几日都躺坐在□□实在是难受,可是惠菊却总是阻止我想下床走动的念头。
问她为何,也说不上来。
其实我的心中是明白的,那日里,我是看见了自己流下的血水,那个孩子,应该是随着那血离开了吧。
人间万事消磨尽5
“惠菊,扶我起来。”我说话间一只脚已经落在了地上。
惠菊慌忙的跑来:“娘娘,使不得,您是不能下床的。”
我没有理会她,自己就站了起来,脚下有些虚浮无力,可是我已经压抑得透不过气了。
“娘娘,您不能。”惠菊走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手,她的眼睛里是坚定和担忧。
我摇摇头:“惠菊,本宫不管是为何,可是本宫只想出去透透气。”
我说着环视了这间精致的屋子,那些华美的器具在窗子洒进的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流光异彩的美,可是,我无心去欣赏。
惠菊还是拉着我的手不放,我的脸上升起了一丝的不悦和悲怆。
“惠菊,”我看着她洁白的手:“本宫只想出去透透气。”
我的言语虽平和,可是口中的坚定却是无法抗拒的。惠
菊的手不由就松了开。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咬了咬牙:“娘娘,天冷了,我去给您拿件衣服。”
雪白镶金丝贡锦纱锦裙,再一件月白色绘浅淡荷花样子的绒开衫,最后披一件红香色大披风。
头发只是用白锦缎的丝带挽起,零星几枚珍珠的簪花,却已让我觉得不堪重负。
终于是明白,为何惠菊不准自己出去,甚至是下床。却也暗叹,自己已是这般模样。
推开门,惊讶的发现殿外五步一卫,十步一岗。
我并不在意,看着惠菊与一首领模样的人说着什么,我拨弄着披肩上系带底端垂下的红宝石,目光看向了那红墙外高远的明澈
的蓝天。
湖畔,我静默的站在一株柳树旁,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宽阔的水面。
杨柳依依,长长的柳枝轻拂平静的水面。水上是高远空灵的蓝天的倒影,还有片片浮云。
已是暮秋,虽菊花漫地,繁复明丽,却也略见萧索清淡之气。风已是凉薄下来,木叶萧萧,南雁长鸣。
惠菊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我,我知道她的眼中是悲戚,我的眼中又何尝不是呢。
一直安静的站着,不说话,不动,看着那太阳渐渐低沉下去,湖面上被染上了温暖的橘黄颜色,那洁白的云也已变成了绯红的霞
,另一边的天际,却是墨蓝深深,星斗沉沉了。
人间万事消磨尽6
这一个下午的时光,我一直在想着所有发生的一切。
从入宫,到与沈羲遥的相遇,他给我的宠爱荣冠六宫,无人能及。我能感受的到,他对我的宠爱,并非因为我的出身,却是发自真心。
他为什么要杀害父亲?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愿皇权旁落?可是父亲后来并未完全把控朝政,再加上我的原因,两人的关系已经大有
缓和。
当然,读过那么多史记,自然知道外戚的危害。沈羲遥动手除去凌家,是迟早的事。
想到此,我不由打了个寒颤。父亲已死,剩下的就是我的三个兄长。我刺杀了沈羲遥,若他追究去,那么,我的家人必逃不过株
连。
我的心越来越沉,并且觉得十分迷茫,总觉得这一切似乎哪里是有问题的,似乎这个问题,就好像隔了纱帘一般,几乎触手可得
,却拿不到。
同时,我更深深为自己的鲁莽和愚蠢而自责。
如今,我虽处在这人间仙境,但是前方的路,却也如这仙境一般,一座孤岛,进退无路。
我知,刺杀皇帝,古来今往,只有一死。只是,我猜不透,沈羲遥没有将我下狱,却放在着蓬岛瑶台的用意,他这般举动,令我
深深不安起来。
那恐惧越来越深,扶着树的手紧了紧,恰一阵凉风猛烈得吹过,我一哆嗦,看着水面的涟漪,心也是凉到了极点。
我只求,自己的家族不要受到过多的牵连。为此,我愿付出任何的代价。
手不由的搁在了小腹上,心中是刺痛,这里,已经没有我的骨肉了吧。
泪滑落,无声无息。
周围的气氛突然间有些怪异,虽然,我知道惠菊的目光是一直在我的身上,我也知,这里四周满是守卫,早不是当初我来时的蓬
岛遥台。可是此时,我感到了一种肃穆。
强迫自己不去回头,我就从水面的倒影看着那夕阳西沉,看着夜色弥漫,感受着越来越凉的冷风侵袭着身体。
然后,我看到了那倒影之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不冷么?”他的声音此时没有太多的感情。
我一愣,僵硬地回身,沈羲遥威严的脸就近在眼前。
人间万事消磨尽7
“参见皇上。”我深深的拜下去,他没有扶我,虽然我看见了他的手向前伸了伸,可是还是收了回去。
“恩,起来吧。”他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我慢慢的站起来,不敢去看他。
深深的低着头,眼前是一双云龙出海金线靴,还有龙袍金黄的下摆。
我只盯着那靴上龙眼的两颗黑晶石,胸口起伏不定。就这样许久,我几乎感到周围的空气凝固住了。
终于,那金黄的袍角一晃,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再抬头,沈羲遥已朝远方走去。
我轻嘘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就听见沈羲遥的声音传来:“还不走?”
人一怔,脚下艰难的迈开步子,跟上了他。
远瀛殿正殿里燃着高烛,有浅淡的薄荷香的气息。沈羲遥坐在上首一把水杨木椅上,微偏着头听一旁的张德海在说着什么。
我站在殿外,门前是两个高大的守卫,我略整理了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身后,那朱红的大门“砰”得被重重的合上,隔绝了外面一切。
我的心,就在那“砰”的一声中,急速得下落而去。
“参见皇上。”我走上前几步,在离那高高的首座还很远的距离处就跪拜下去。
那是完全的跪拜,带着对无法预料的未来的恐惧,以及对那早已认定的结局的逃避,我深深的伏在地上,头发散落在面颊的两边
,我看到光滑的纯白大理石的地面上反出的自己惊惧的眼睛。
很静,静到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猛烈的心跳。
我不敢抬头,只是用勉强镇定下来的声音说到:“罪妇凌雪薇参见皇上。”
“恩。”沈羲遥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带着些须的不自然。
我不敢动,依旧是那样跪着伏着身子。
“起来吧。”他的声音响起,似是不带一丝的感情,可是却又似乎是压抑了许久。
我抬头看他,远远的,在焚起了端合香的正殿里,他的脸在徐徐白涡我看不真切。
我只感到一股如炬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很久,大正殿里除了外面的风声,再没有其他。
人间万事消磨尽8
“为什么?”他的声音传来,打破了那似乎要持续到永久的静默。他的语气虽平和,可声音里满却是失望和痛心。
我听到这声音猛得一抬头,发丝缠绕在面上,我伸手欲拨开,在指缝中,看到沈羲遥略带苍白的脸。
他走下那御座,来到我面前。我的心没来由的一紧。
“为什么,朕再问你一遍,为什么?”
我闭上眼,深深且缓慢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得睁开,直对向沈羲遥漆黑如墨的眼睛。
“因为……”我一字一顿的说到:“因为我恨你。”
沈羲遥明显一怔,随之微低了头去:“你恨我,为什么恨我,我待你……”
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哀伤。
“你可知,这弑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沈羲遥突然敛去了那满脸的哀伤,微探了身子看着我,他的眼里有一丝怀疑。
“聪明若你,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眼睛一眯,一道精光闪过:“还是你凌家……有什么企图?”
我抬头看他,我的眼里满是疑问,嘴角不由就泛起一丝冷笑:“我凌家,举世皆知是大羲最忠君的家族。若是有异心,恐这天下早
就不若今日这般太平了。”
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沈羲遥的脸:“这一点,皇上您比我清楚。”
他偏了偏头,眼睛眯了眯,继而轻微的摇了摇头:“那朕就更糊涂了。”他带着一抹笑说道。
我带着冷笑看着他:“皇上,不是我凌家怎么了,而是皇上您,您做了什么,您清楚。”
我看着他,他自己做的事,他的心里是有数的。
可是,令我奇怪的是,沈羲遥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朕做了什么?”他喃喃道。
罢了,即使他不愿承认,也无妨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已经犯下了轼君的罪名,一切辩解,还有什么意义呢?
“朕……”沈羲遥的口气忧郁:“朕对你很失望。朕……没有办法。”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德海,张德海会意的走到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着张德海拿出一张圣旨准备宣读,我带了一丝淡笑,闭上了眼睛。
一朝诏下辞金屋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张德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
我带着笑静静听着这自己等待已久的结果。无非一死,不是吗?
对不起,父亲。我伤了凌家百年忠烈的荣耀。
对不起,母亲。您最疼爱的女儿,终要先您而去了。
对不起,哥哥们,我的行为恐会影响你们的前程。但是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平安,不会受到过多的牵连。
对不起,羲赫,只愿在你的心中,还会有我。不……不……你还是忘记我,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对不起……羲遥。可是,如果你没有那样做该多好?如果,一切能够回到最初,能够回到大婚的那个夜晚,如果你没有拂袖而去
,如果我没有认命的甘愿在后宫中闭世,如果我们早点相遇,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淡淡笑起来,闭上了眼睛。
“慢。”
闻声又睁开了眼,沈羲遥再次从御座上下来,走到我身边,他的眼中有不忍,也有坚决。
“朕想知道,为什么。”沈羲遥来到我的身边,甚至屈尊地蹲下身。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我的目光悲戚:“皇上,您知道的。”
我淡淡笑了笑:“您对我父亲的不满,您所做的一切。”我垂下了头:“那些,我无法忘记,无法释怀。”
我闭了眼睛:“罪妇我做了如此大逆之事,甘愿受到惩处。”
耳边传来一阵叹息,仿佛秋日里萧瑟的风拂过,我突然想哭。
“朕对凌相……”他没有说下去:“也罢,也罢。”
我感到身边的他起了身,那熟悉的薄荷龙诞香的气息远去,我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渴望这气息。
我大口的呼吸着,仿佛想抓住这最后的一丝一缕。
以后,我将再感受不到了。
“行刺皇帝,论罪当诛九族。”沈羲遥的声音传来:“在圣旨宣读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恨和怨。
我张了张嘴,可是却没有说话。我只想好好的看着他,将他的样子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一朝诏下辞金屋2
他的身姿挺拔,他有着一副能承载一切的坚实的臂膀,宽阔的胸膛,那里面是一颗包容万千的心。
他的脸俊美无比,即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也要自弗不如。
他的脸轮廓坚毅,带着自信和骄傲,他的唇薄厚适中,这张嘴可以说出最动听的情话,展露最和煦的笑容。
他的鼻子挺括,鼻峰处尽显坚定。
他的眼,那双眼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即使我身在哪里,人间还是地府,我知道那已经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中,留在了我最深
的记忆里,深邃犹如无尽的星空。
我浅浅的哀伤的笑了,想看得更清楚,但眼中的泪,却模糊了我的视线。
“皇上,”我直了直身子,身上的披风滑落掉落,有细细的风渗进来,我忽然感到了秋日的寒冷萧索。
我反绞着双手,迟疑着不看他:“罪妇、罪妇最后,只有一个非分的想法。”
我低了头去,心里却抱着一抹几乎无法抓住的最后的希望。那是绝望中的希望。
“你说吧。”沈羲遥站定了身,看着我。
我轻轻的说到:“皇上,这件事与我凌家其他人没有任何的关系,是罪妇犯下的错,还请皇上看在我凌家以往的功劳上,不要牵连
他们。”我终是忍不住哭泣起来,身体轻颤,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地上,将我的倒影迷糊开去。
沈羲遥的身子动了动,一只脚几乎要迈出,可是,我只看到那袍边一动,又回了去。
沈羲遥没有说话,这时,张德海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这才一愣,想到他也是一直在这殿里的。
“娘娘莫哭,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张德海的声音很温和,还一如他之前对我的恭敬。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娘娘?我摇了摇头,有些困惑起来。
再看向沈羲遥,只看得到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他的眉稍皱,好似被风吹皱的池水。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样东西。我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待看清了那是什么,心不由一惊。
他的手里,分明是一根碧绿通透的木兰样的簪子。
一朝诏下辞金屋3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羲相国凌云麾,功勋卓著,忠君爱国。特加封为安国侯,以慰其灵。钦此。”
我一怔,这诏书……
茫然的看着沈羲遥,他始终是不动声色,只看着手中那只木兰簪。
我越发的恐惧起来。又看了看身前的张德海,正要依礼谢恩,只见张德海又拿出一纸诏书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羲户部尚书凌鸿渐,廉洁奉公,屡有功绩,特授其文渊阁大学士,尚书房行走。继安国侯爵位。钦此。”
我的眼神已是不解,这两封诏书,不但不是治罪,反是褒奖。
我已经摸不着头脑了。思索间就见张德海又拿了新的诏书出来,朗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羲镇西大将军凌夕和,赤心
报国,能征惯战,勇冠三军,又功成不居,实乃栋梁,特下嫁静娴长公主为妻。钦此。”
静娴长公主乃太后亲生,是太后除了沈羲遥外唯一的骨肉,尊贵无比。
二哥因着长年的驻守一直没有娶妻,如今,突然公主下嫁,对别人是荣耀,可是在我的心中,却是沉沉的压迫。
我终克制不住,不由站起身来,踉跄的走了两步,沈羲遥转了脸来看我,神色是那般平静。
我止住了脚步:“皇上,这是为何?”我
看着他,手护在胸前,我感受着那激烈的心跳,我不感到开心,反而是更加的担忧:“皇上,罪妇不懂。”
沈羲遥摆了摆手:“听下去。”他简单的吐出这三个字。
张德海轻轻的拉了我的衣角:“娘娘,”我回头,他带着不易察觉的笑说到:“这里还有诏书,没有完呢。”
我安静的跪下,垂着头,看着面前大理石上雕刻的团福团寿纹样,心中却是愁心满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羲商人凌望书,高云薄义,轻财好施,买卖公平实商人表率,特赐‘天下第一商’称号,钦此。”
我的心伴着那一声钦此猛得撞击胸膛。
如此,父亲和三位兄长都有了嘉奖,可是这嘉奖是完全没有来由,或者,是他沈羲遥的愧疚?
我的心突然乱了起来。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朝诏下辞金屋4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凌族主母谢氏,育儿有方,特封其为一品灏国夫人以示嘉奖。钦此。”
我一颤,母亲。父亲已去的消息应是已传到了江南三哥处了,她此时定是悲痛万分的吧。可惜,我该是见不到她了。
“皇上,罪妇惶恐。”我抬了头看沈羲遥:“罪妇家族实当不起皇上您如此隆恩。”我努力平静自己的心说道。
沈羲遥没有立刻回答,可是我看到他微微笑了笑。
“你最后的希望,不就是家族平安么?”他反问道:“朕猜的,应该没错吧。”
我哑口无言,只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一笑,那笑犹如浓云中划破天空的金色的阳光,没有任何的芥蒂。
可我却始终欢喜不起来。
“若是,”沈羲遥走到我的身边,缓慢却玩味的说道:“这都是你凌家早该得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如果用这些换你的性命,你可愿意?”
我震了下,继而抬头看着他。
我展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罪妇谢陛下隆恩。”
沈羲遥在我的笑容中失神,一时没有回过来。
我看着他呆呆地看着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算是放了下来,慢慢道:“罪妇先前之举,论罪当诛九族,可是皇上宅心仁厚,放过了
罪妇的家人。罪妇心中十分感激。其实,只有没有牵连,罪妇就可以毫无顾忌安心的去了,更何况,皇上还给了这些褒奖。”
我说完闭上眼睛,带着和煦释然的笑,我的心中没有牵挂,侥幸的,我的家族,不会受到牵连。
沈羲遥在我的身边停了许久,我不知他的表情,却突然感到他眼神中的压力。
“我大羲,此时还需要你凌家的。”沈羲遥的语气有明显遮掩后的平静。
我睁了眼看他,意外的发现他也在看我,那眼睛中只有眷恋。
看到我看他,他突然换上了生气的表情,如同孩子般。
我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在没有负担的情况下,这个笑很柔美。
“皇上,罪妇谢过皇上。”
我真心实意的向他叩拜,坚硬的地面将我的额头碰撞得疼痛无比,可是我感觉不到。
一朝诏下辞金屋5
“你真的愿意死?”沈羲遥突然问道。
我看了看他:“皇上,这大羲律罪妇清楚,即使皇上不诛久族,也是要杀了罪妇的。”
我淡然一笑:“不过罪妇,已经没有牵挂了。”
我闭了眼:“留在这世间,罪妇只感到绝望,不如一死倒好。”
“你想死?”他的口气中是不可置信。
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沈羲遥不悦愤怒的声音传来,那声音透着彻骨的冰冷。
“你想死,怎知朕就会让你死。”
我讶然的看着沈羲遥,他的眼中是怒火,那火似要烧毁了我。
他朝张德海一点头,张德海拿出了最后一卷圣旨。
我看着那明黄颜色在眼前,张德海上前了一步,我依旧是跪着,抬起头,上面是明黄的一片,还有一只蛟龙,威严的盯着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羲朝彰轩帝后凌雪薇,生性婉娈,性本端庄,孝惠聪敏,谦和恭谨。实乃六攻表率。特赐蓬岛遥台以彰
其德。钦此。”
我抬头,沈羲遥的脸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却让我害怕。
我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把我怎样处置。
我努力的想从他一滩静水的眼波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但是,我最终还是失望了。
从那张脸上我什么也看不出。
沈羲遥回头看着我,浮上了一层不易觉察的微笑。
“皇上,罪妇不明。”我跪了下去:“罪妇所犯之罪骇古慑今,众人皆可谓谋逆。即使皇上的胸怀如浩瀚的大海,依律罪臣也是该斩
的。如今罪妇幸闻家人不受牵连,内心狂喜不可自止,但也终是可以了无牵挂。皇上此谕一下,知实情者定要翻云弄雨,到时皇
上英明受辱,安危难定,罪妇实不敢接受,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我的头重重的叩在远瀛殿坚硬光滑的地面上。我的话全是肺腑。
即使如今父亲的死我不能释怀,但沈羲遥不让我的家人受牵连,我便已十万分的感激了。
“朕说了,留你凌家,是为我大羲所用。”沈羲遥微咳了下,掩饰他的不自然。
一朝诏下辞金屋6
“至于你口中的知实情者,若你不是受人指示,那么,也就只有朕和张德海了。”沈羲遥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仰头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怒气:“除非,你逼朕让你去死。”
我凄然一笑:“皇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
我看了他一眼,那玄色龙袍肩膀处明显一边高于另一边,那夜我虽手下偏了去,可是惯有的力道却一定刺得不浅。
“更何况皇上这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了。”
我悲凉的叹了口气:“罪妇不愿让皇上为难。罪妇的家人许对我大羲有用,皇上尚留之。但罪妇……”我
摇了摇头,惨淡的扯了扯嘴角算做一个笑容。
一只用力的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我就这样与沈羲遥直直的对视起来。
他的眼睛里有一个苍白如纸片般的人影。
他的眼睛里,满是悲痛和忍耐。
就这样我们看着对方许久,我努力的给了他一个笑容,他一怔松了手。
“你笑什么?”他不自在的转过身去,偏转了头看我。
我低头用手抚了抚身上裙边的一朵苏绣碗莲,淡笑开去:“皇上,罪妇只想记住皇上的天姿,好在黄泉路上……”
我话没说完,“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抬头看去,沈羲遥定定的站在那里,地上,是一只断成两半的碧玉木兰簪。
“朕……”他似是咬着牙说出:“朕不会让你死,不论是你愿不愿意。”
他的嘴角生生扯上笑然后他转杀视着我,我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压迫。
“你凌家对朕有用,你也一样。”他的语气已是一个帝王的无情和冰冷,看得出我先前的话深深的刺激了他。
“朕之前所有的诏书都有一个前提。”他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一把拉起了我。
我没有站稳摇晃了几下,沈羲遥扳着我的肩膀让我站稳,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一片柔情一闪而过,取而带之的是威严。
然后他严厉的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这个前提就是……”
一朝诏下辞金屋7
我看着沈羲遥的脸,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我却是在微笑,那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这是我自父亲去后第一次觉得,这个世间,还有希望和美好。
“这个前提就是,你腹中的孩子安然产下,不论男女,朕都赦免你的罪。”
孩子,原来我的孩子,还好好的存在在我的身体里。
我的手不由就搭在了肚子上,小心的,轻轻的抚摩着,脸上是和煦的笑,却有泪滑过面颊。
沈羲遥不说话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我却只低着头,喃喃的说:“真好,真好。”
许久,张德海走到我身边,用一种奇怪的温和的口气说到:“娘娘,您快起来吧,一直跪着对孩子是不好的。”
说着就要扶起我。我一抬头,沈羲遥正弯腰去捡那地上已成两段的碧玉木兰簪。他的身形有些迟疑,那双手,微有些颤抖。
终于,沈羲遥走到了我的身边,他从张德海的手里接过了我的手,轻轻的牵引着我向寝殿走去。
在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指的那一刹那,我有些发抖。
沈羲遥只瞥了我一眼,我便镇静下来,任他拉着缓慢的走着。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似凝结住了般,只有我鞋上的铃铛,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在孩子生下前,你好生的待在这蓬岛遥台。”
看着我在惠菊他们的服侍下在□□躺好,沈羲遥不带任何感情的对我说。
我抓着被角使劲点了点头。
沈羲遥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到:“至于那些旨意,明日早朝即会颁布下去。当然,也是在放出你已有孕之后。”
我没有说话,依旧只是点着头,看着已经换过的被子上的图样,这是坤宁宫里那床百子千孙被。
“最后,”沈羲遥顿了顿,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脸稍有苍白,神情也不若先前的自然。
“如今的你,只是名义上是我大羲的皇后了。”
我一怔,旋既笑了:“罪妇知道了。”
“不要叫自己罪妇。”沈羲遥用十分不悦的声音说到:“朕已赦免了你。”
我轻叹一口气,微弯了身子道:“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一朝诏下辞金屋8
我听到一声叹息,虽轻,却震人心魄。
然后我看见那玄色龙袍一摆尾,就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回头,虽满室繁华,却是满心的凄婉缠绵,如丝如缕,萦回不绝。
之后的数日里,我再没有见到沈羲遥,每日里身边是大批的宫女太监,还有太医院里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医相随。
其实我根本没有出过自己的寝殿,甚至下过那张华丽舒适的龙凤交颈牡丹花开的乌木大床。
我的心很平和,父亲的死我已经埋在了心底。
沈羲遥那六道诏书已经颁布下去,世间众人在感叹父亲去世的辉煌后,又增多了对我凌家的尊崇和艳羡。
那诏书在别人眼中是皇帝的眷慰,可是在我的眼中,却是他沈羲遥赎罪的表示。
罢了,一切都忘却吧。我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如今,我是只为我凌家而活了。
还有,我的孩子。
数日里躺坐在□□,目光所及不过一室奢华,金甍琼闼,玲珑轩窗。屋内虽燃着清新的茉莉香,却因极少开窗,连日里积下了沉
闷的气息。
我靠在水红色榴花丝缎羽枕上,手里一针一线细细的绣着一个小孩穿的肚兜,用的是鹅黄底色,绣的是一朵粉嫩的半开的芙蓉。
惠菊端了补品进来,浅笑地看了许久正专注手中活计的我,直到我停下要歇歇,她才上前:“娘娘,先喝了这安胎药吧。”
说罢递上一只琥珀银边碗。我皱着眉看了看里面浓稠的墨色汤汁,此药极苦,每日里却要饮上三次,每次对我来说都似噩梦。
可是,它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平安而制,亦是为我凌氏一门平安而制。我怎能不用?
缓慢的接过,有些不情愿的送到嘴边,却是怎也不愿饮上一口。
惠菊“扑哧”一声笑起来:“娘娘还怕吃药不成?”
我摇摇头:“怕是不怕,只是这药极苦,实是难以下咽的。”
惠菊走上前一步拿起我搁在身旁的那个肚兜,含笑说到:“娘娘,古人云良药苦口。娘娘就是为了小皇子,也要忍耐着喝下啊。”
一朝诏下辞金屋9
我嗔怒的看着她:“谁说是皇子了。”
惠菊“呵呵”一笑:“娘娘怀的肯定是个皇子。”
我看着她甚是确定的表情摇了摇头:“才两个月,太医都诊不出,你又如何这样说呢。”
“奴婢相信娘娘怀的是个小皇子,这普天下所有的人都是这么盼望的。”
我笑起来:“这丫头,越说越大了呢。若说是你想我还信。可是别说着普天下,就单说着后宫,又能有几个是希望我生个皇子呢。”
说到此不由哀惋,看了看天光透过雕花窗棱投进的明媚秋光,心中却是凄凄。
见我神色暗淡下去,惠菊似是慌乱起来。
“娘娘,真的是百姓都期盼呢。皇上已因娘娘有孕颁下赦令,凡非罪大恶极者,均无罪释放。如此看来,只要娘娘产下皇子,皇上
更是会大赦天下的。”
惠菊说的激动。我看着她,心里也是波澜起伏。
大赦天下……他是为了这个孩子积德吗?还是……他自己。
手搁在了小腹上,似乎能够感受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
我温和一笑,拿起身边那只药碗,一仰头喝了下去。
是啊,良药苦口。
惠菊笑盈盈得接过空碗,又奉上蜂蜜水。我慢慢的饮着去冲散口中的苦涩。
惠菊突然就开了口:“娘娘,这肚兜绣得是不是有些大了?”
我抬头,她手里鹅黄一片,我摇摇头:“不大,正好的应该。”
惠菊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娘娘?”
我一笑,伸出手拿过那只肚兜,看着上面温暖的鹅黄,那朵芙蓉还有最后一瓣未绣。
随手就拿起了针线,微眯了眼,一针下去我慢慢的说到:“这是绣给玲珑的。”
惠菊似是愣了一下。我没有理会她,眼睛专注的看着手上的丝线,轻盈的游走,惠菊迟疑了很久像有话说。
我一偏头:“怎么了?”
“娘娘,小公主已经被柳妃娘娘抱回去了。”惠菊慢慢的说着。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毕竟是她的孩子。不接回去也说不过去。”
心里却是冷笑,柳妃此举,恐也是为了讨太后欢心吧。
一朝诏下辞金屋10
惠菊手轻轻搓着,神色很是犹豫,嘴轻颤着,口中似还有话,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心突然有些慌乱。放下手中的东西我看着惠菊,用一种不自主的发颤的声音说到:“可是出了什么事?”
“娘娘,没什么事。”惠菊脸色稍有苍白,却是强带了笑对我说到。
’
我一惊,她这样那就一定是有事了。
“说。”我直了直身子,目光中带着压迫看向惠菊。
惠菊不敢看我,眼神四下扫着:“娘娘,真的没什么。”
“不说是么?”我加重了口气中的严厉,看着惠菊,突然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娘娘,您这是……”惠菊慌忙的走上前:“娘娘,您身子不好,是不能下床的啊。”
我的一双腿已下了床来,惠菊轻按着我的肩,我坐在床边,身上只着了单衣,微有些冷。
我紧紧的盯着她:“你这般神色,若说一切正常,只当本宫是傻子了。罢了,你即不说,那本宫只有自己去弄明白了。”
“娘娘,”惠菊“扑通”跪在我面前:“娘娘,是奴婢错了。可是,皇上有令,是不让告诉您的。”
我心一紧,难道玲珑出了什么事不成。
“你即不小心表露了,就告诉本宫吧。”我淡淡的说到道,目光落在了惠菊头上一枚景泰蓝的簪花上:“你起来吧,说。”
风夹杂着碎沙石一下下敲打在窗棱上,发出细小的撞击声,之前明媚的天此时却灰暗起来,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我已经坐在了床边一张红木扶手椅上,身上盖着一张羊绒的薄毯,虽薄却轻暖无比。
惠菊站在我的面前,深深的垂着头,手不自主的绞着,欲说不说的样子,让我心里的担忧愈加强烈起来。身子也感到了轻微的不
适,下腹有丝丝缕缕的疼痛。我却没有顾及,只是一心想知道玲珑出了什么事。
“娘娘,”在一缕焚香的轻烟飘过惠菊的脸后,她终于镇定了神色,抬头看我说道:“娘娘,小公主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高热不止,
柳妃娘娘却没有及时的唤来太医,后来被发现了,却是难以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