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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全文阅读

作者:金庸     碧血剑txt下载     碧血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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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危邦行蜀道 乱世坏长城

    大明成祖皇帝永乐六年八月乙未西南海外浡泥国国王麻那惹加那乃率同妃子、弟、

    妹、世子及陪臣来朝进贡龙脑、鹤顶、玳瑁、犀角、金银宝器等诸般物事。成祖皇帝大

    悦嘉劳良久赐宴奉天门。

    那浡泥国即今婆罗洲北部的婆罗乃又称文莱(

    浡泥、婆罗乃、文莱以及英语Brunei均系同一地名之音译)虽和中土相隔海程万里但向来仰慕中华。宋朝太平兴国二年其王向打(

    即苏丹中国史书上译为“向打”)曾遣使来朝进贡龙脑、象牙、檀香等物其后朝贡不绝。

    麻那惹加那乃国王眼见天朝上国民丰物阜文治教化、衣冠器具无不令他欢喜赞叹

    明帝又相待甚厚竟然留恋不去。到该年十一月一来年老二来水土不服患病不治。成

    祖深为悼惜为之辍朝三日赐葬南京安德门外(

    今南京中华门外聚宝山麓有王墓遗址俗呼马回回坟)又命世子遐旺袭封浡泥国王遣使者护送归国赏赐金银、器皿、锦绮纱罗等

    物。遐旺王奏称:小国后山颇有神异乞皇上赐封表为一国之镇。

    成祖便封其山名为“长宁镇国山”亲制碑文并题诗一诗曰:

    “炎海之墟浡泥所处。煦仁渐义有顺无迕。贤王惟化之慕。

    导以象胥*来奔赴。同其妇子兄弟陪臣。稽颡阙下有言以陈。

    谓君犹天遣其休乐。一视同仁匪偏厚薄。顾兹鲜德弗种所云。

    浪舶风樯实劳恳勤。稽古远臣顺来怒趑。以躬或难矧曰家室?

    王心亶诚金石其坚。西南蕃长畴与王贤?矗矗高山以镇王国。

    *文以石懋昭王德。王德克昭王国攸宁。于斯万年仰我大明。”

    成祖皇帝的御制诗文便刻在浡泥国长宁镇国山的一块大石碑上。此后洪熙、正德、嘉

    靖年间均有朝贡。中国人去到浡泥国的有些还做了大官被封为“那督”。到得万历年

    间浡泥国内忽起内乱《明史·浡泥传》载称:“其王卒无嗣。族人争立国中杀戮几

    尽乃立其女为王。漳州人张姓者初为其国那督华言尊官也因乱出奔女王立迎还

    之。其女出入王宫得心疾妄言父有反谋。女主惧遣人按问其家那督自杀。国人为讼

    冤。女主悔绞杀其女授其子官。”这位张那督的女儿为何神经错乱向女王诬告父亲造

    反以致酿成这个悲剧想必另有曲折内情史书并未详载后人不得而知。福建漳州张氏

    在浡泥国累世受封那督颇有权势。为国人所敬。华人在彼邦经商务农数亦不少披荆斩

    棘甚有功绩和当地土人相处融洽。费信《星槎胜览》一书中记云:“渤泥国……其国之

    民崇佛像好斋沐。凡见唐人至其国甚有爱敬。有醉者则扶归家寝宿以礼待之若故

    旧。”有诗为证诗曰:“

    浡泥沧海外立国自何年?夏冷冬生热山盘地自偏。积修崇佛教扶醉待宾贤。取信

    通商舶遗风事可传。”

    浡泥国那督张氏数传后是为张信膝下惟有一子。张信不忘故国为儿子取名朝唐。

    到张朝唐十二岁那一年福建有一名士人屡试不第弃儒经商随着乡人来到浡泥国。

    这人不善经营本钱蚀得干干净净无颜回乡就此流落异邦。有人荐他去见张信想要谋

    个生计。张信和他一谈之下心下大喜便即聘为西宾教儿子读书。张朝唐开蒙虽迟却

    是天资聪颖十年之间四书五经俱已熟习。那老师力劝张信遣子回中土应试若能考得个

    秀才、举人有了中华的功名回到浡泥来那可是大有光彩。张信也盼儿子回乡去观光上国

    风物于是重重酬谢了老师打点金银行李再派僮儿张康跟随命张朝唐随同老师回漳州

    原籍应试。其时正是崇祯六年逆奄魏忠贤虽已伏诛但在天启朝七年之间祸国殃民杀害

    忠良天下元气大伤兼之连年水旱成灾流寇四起。张朝唐等三人从厦门上岸雇船西上

    漳州。不料只行出数十里四乡忽然大乱一群盗贼涌上船来不由分说便将那教书先生

    杀了。张朝唐主仆幸好识得水性跳水逃命才免了一刀之厄。

    两人在乡间躲了三日听得四乡饥民聚众要攻漳州、厦门。这一来只将张朝唐吓得满

    腔雄心登化乌有眼见危邦不可居还是急回家的为是。其时厦门已不能再去主仆两

    人一商量决定从6路西赴广州再乘海船出洋。两人买了两匹坐骑胆战心惊沿路打

    听向广东而去。幸喜一路无事经南靖、平和来到三河坝已是广东省境再过梅县、

    水口向西迤逦行来。张朝唐素闻广东是富庶之地但沿途所见尽是饥民心想中华地大

    物博百姓人人生死系于一线浡泥只是海外小邦男女老幼却是安居乐业无忧无虑不

    由得大是叹息心想中国山川雄奇眼见者百未得一但如此朝不保夕还是去浡泥椰子树

    下唱歌睡觉安乐得多了。这一日行经鸿图嶂山道崎岖天色渐晚他心中焦急起来催马

    急奔。一口气奔出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主仆两人大喜想找个客店借宿哪知道

    市镇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张康下马走到一家挂着“粤东客栈”招牌的客店之外高

    声叫道:“喂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谷响应只听见“喂店家店家”的回声

    店里却毫无动静。正在这时一阵北风吹来猎猎作响两人都感毛骨悚然。张朝唐拔出佩

    剑闯进店去只见院子内地下倒着两具尸流了一大滩黑血苍蝇绕着尸乱飞。腐臭

    扑鼻看来死者已死去多日。张康一声大叫转身逃出店去。张朝唐四下一瞧到处箱笼散

    乱门窗残破似经盗匪洗劫。张康见主人不出来一步一顿的又回进店去。张朝唐道:

    “到别处看看。”哪知又去了三家店铺家家都是如此。有的女尸身子**显是曾遭强暴

    而后被杀。一座市镇之中到处阴风惨惨尸臭阵阵。两人再也不敢停留急忙上马向西。

    主仆两人行了十几里天色全黑又饿又怕正狼狈间张康忽道:“公子你瞧!”张朝

    唐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远处有一点火光喜道:“咱们借宿去。”

    两人离开大道向着火光走去越走道路越是窄小。张朝唐忽道:“倘苦那是贼窟岂

    不是自投死路?”张康吓了一跳道:“那么别去吧。”张朝唐眼见四下乌云欲合颇有雨

    意说道:“先悄悄过去瞧一瞧。”于是下了马把马缚在路边树上蹑足向火光处走去。

    行到临近见是两间茅屋张朝唐想到窗口往里窥探忽然一只狗大声吠叫扑了过

    来。张朝唐挥动佩剑那狗才不敢走近只是乱叫。柴扉开处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手中

    举着一盏油灯颤巍巍的询问是谁。张朝唐道:“我们是过路客人错过了宿头想在府上

    借宿一晚。”老婆婆微一迟疑道:“请进来吧。”张朝唐走进茅屋见屋里只有一张土

    床桌椅俱无。床上躺着一个老头不断咳嗽。张朝唐命张康去把马牵来。张康想起刚才见

    到的死人惨状畏畏缩缩的不敢出去。那老头儿挨下床来陪着他去牵了马来。老婆婆拿出

    几个玉米饼来飨客烧了一壶热水给他们喝。张朝唐吃了一个玉米饼问道:“前面镇上杀

    了不少人是甚么匪帮干的?”老头儿叹了口气道:“甚么匪帮?土匪有这么狠吗?那是

    官兵干的好事。”张朝唐大吃一惊道:“官兵?官兵怎么会这样无法无天、**掳掠?他

    们长官不理吗?”老头儿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位小相公看来是第一次出门甚么世情也

    不懂的了。长官?长官带头干呀好的东西他先拿好看的娘们他先要。”张朝唐道:“老

    百姓怎不向官府去告?”老头儿道:“告有甚么用?你一告十之**还陪上了自己性

    命。”张朝唐道:“那怎样说?”老头儿道:“那还不是官官相护?别说官老爷不会准你状

    子还把你一顿板子收了监。你没钱孝敬就别想出来啦。”

    张朝唐不住摇头又问:“官兵到山里来干么?”老头儿道:“说是来剿匪杀贼其实

    山里的盗贼十个倒有八个是给官府逼得没生路才干的。官兵下乡来捉不到强盗掳掠一

    阵再乱杀些老百姓提了级上去报功了财还好升官。”那老头儿说得咬牙切齿

    又不停的咳嗽。老婆婆不住向他打手势叫他别说了只怕张朝唐识得官家多言惹祸。张

    朝唐听得闷闷不乐想不到世局败坏如此心想:“爹爹常说中华是文物礼义之邦王道

    教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讲信修睦仁义和爱。今日眼见却是大不尽然还远不

    如浡泥国蛮夷之地。”感叹了一会就倒在床上睡了。刚蒙胧合眼忽听见门外犬吠之声大

    作跟着有人怒喝叫骂蓬蓬蓬的猛力打门。老婆婆下床来要去开门老头儿摇手止住轻

    轻对张朝唐道:“相公你到后面躲一躲。”张朝唐和张康走到屋后闻到一阵新鲜的稻草

    气息想是堆积柴草的所在只听见格啦啦一阵响屋门已被推倒一人粗声喝道:“干么

    不开门?”也不等回答啪的一声有人给打了记耳光。老婆婆道:“上差老爷我……我

    们老夫妻年老胡涂耳朵不好没听见。”哪知又是一记耳光那人骂道:“没听见就该

    打。快杀鸡做四个人的饭。”老头儿道:“我们人都快饿死啦哪里有甚么鸡?”只听蓬

    的一声似乎老头儿被推倒在地老婆婆哭叫起来。又听另一个声音道:“老王算了吧

    今日跑了整整一天只收到三两七钱税银大家心里不痛快你拿他出气也没用。”那老王

    道:“这种人你不用强还行?这几两银子不是我打断那乡下佬的狗腿这些土老儿们肯

    乖乖拿出来吗?”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这些乡下佬也真是的穷的米缸里数来数去也得

    十几粒米再逼实在也逼不出甚么来啦只是大老爷只得骂咱们兄弟没用……”正说话间

    忽然张朝唐的马嘶叫起来。几名公差一惊出门查看见到两匹马议论起来说乘马之人

    定在屋中借宿看来倒有一笔油水当即兴兴头头的进屋来寻。张朝唐大惊一扯张康的

    手轻轻从后门溜了出去。两人一脚高一脚低在山里乱走见无人追来才放了心幸亏

    所带的银两张康都背在背上。

    两人在树丛中躲了一宵等天色大亮才慢慢摸到大道上来。主仆两人行出十多里商

    量到前面市镇再买代步脚力。张康不住痛骂公差害人。正骂得痛快忽然斜刺小路里走来四

    名公差手中拿着链条铁尺后面两人各牵着一匹马那正是他们的坐骑。张朝唐和张康面

    面相觑这时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走路。

    那四名公差不住向他们打量一名满脸横肉的公差斜眼问道:“喂朋友干甚么

    的?”

    张朝唐一听口音正是昨晚打人的那个老王。张康走上一步道:“那是我们公子爷

    要上广州去读书。”老王一把揪住挟手夺过他背上包裹打开一看见累累尽是黄金白

    银不由得惊喜交集喝道:“甚么公子爷?瞧你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些金银哪里来的?

    定是偷来骗来的好现今拿到贼赃啦跟我见大老爷去。”他见这两人年幼好欺想把他

    们吓跑。哪知张康道:“我们公子爷是外国大官知府大人见了他也客客气气。见你们老爷

    去那是再好也没有啦!”一名中年公差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心想这事只怕还有后患一

    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这两个雏儿笔横财再说突然抽出单刀向张康劈去。张康大骇

    急忙缩头一刀从头顶掠过砍去了他帽子。他挺身挡住公差叫道:“公子快逃。”张朝

    唐转身就奔。那公差反手又是一刀这次张康有了防备侧身闪过仍是没给砍中。主仆两

    人没命价奔逃。四名公差手持兵刃吆喝着追来。张朝唐平时养尊处优加上心中一吓哪

    里还跑的快眼见就要给公差追上忽然迎面一骑马奔驰而来。那中年公差见有人来高声

    叫道:“反了反了大胆盗贼竟敢拒捕?”另外几名公差也大叫:“捉强盗捉强

    盗。”他们诬陷张朝唐主仆是盗匪心想杀了人谁敢前来过问?

    迎面那乘马越奔越近。马上乘客眼见前面两人奔逃后面四名公差大呼追逐只道真是

    捉拿强人催马疾驰奔到张朝唐主仆之前俯身伸臂一手一个拉住两人后领提了起

    来。四名公差也已气喘喘的赶到。

    马上乘者把张朝唐主仆二人往地上一掷笑道:“强盗捉住了。”跳下马来。这人身材

    魁梧声音洪亮满脸浓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四名公差见他身手矫捷气力甚大当下

    含笑称谢将张朝唐主仆拉了起来。那乘马客见张朝唐一身儒服张康青衣小帽是个书

    僮哪里像是强盗不禁一怔。张康叫了起来:“英雄救命!他们要谋财害命。”那人喝

    问:“你们干甚么的?”张康叫道:“这是我家公子是去广州赶考……”话未说完已被

    一名公差按住了嘴。那中年公差向乘马客道:“老兄你走你的道吧莫管我们衙门的公

    事。”乘马客道:“你放开手让他说。”张朝唐道:“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岂

    是强人……”一名公差喝道:“还要多嘴?”反身一记巴掌向他打去。乘马客马鞭挥出

    鞭上革绳卷住公差手腕这一掌便未打着。乘马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张康道:“我

    家公子要去广州考秀才遇上这四人。他们见到我们的银子就想杀人。”说到这里跪下

    叫道:“英雄救命!”

    乘马客问公差道:“这话可真?”众公差冷笑不答。那老王站在他背后乘他不觉突

    然举刀搂头砍将下来。乘马客听得脑后风生更不回头身子向左微挫右足“乌龙扫

    地”横扫而出正中老王足胫将他踢出数步。余下三名公差大叫:“真强盗来啦。”两

    个举起铁尺一个挥动铁链向乘马客围攻过来。

    张朝唐见他手无寸铁不禁暗暗担忧。乘马客却挺然不惧左躲右闪三名公差的兵刃

    始终伤他不着。那老王站起身来抢刀上前夹攻。乘马客大喝一声老王吃了一惊一刀没

    砍准乘马客劈面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老王只顾护痛双手掩面当啷一声手中单刀

    跌落在地。乘马客抢过单刀回手挥出砍中了一名手持铁尺的公差右肩。他兵刃在手如

    虎添翼刀光闪处手持铁链的公差左腿中刀跌倒在地。剩下一名公差不敢再战不顾同

    伴死活和老王两人撒腿就逃。乘马客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掷跃上马背。张朝唐忙

    上前道谢请问姓名。乘马客见两名公差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叫痛向他怒目而视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上马再谈。”张康拿回包裹牵过马来三人并辔而行。张朝唐

    说了家世姓名。乘马客道:“原来是张公子。在下姓杨名鹏举江湖上人称摩云金翅是

    武会镖局的镖头。”张朝唐道:“今日若非阁下相救小弟主仆两人准是没命的了。”

    杨鹏举道:“这一带乱的着实厉害兵匪难分公子还是及早回去外国的为是。在下也

    正要去广州公子若不嫌弃咱们便可结伴而行。”张朝唐大喜一再称谢。这几日来他吓

    得心神不定现今得和一位镖客同行适才又见到他武功了得登时大感心安。三人行了二

    十几里路寻不到打尖的店家。杨鹏举身上带着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张康找到个破

    瓦罐捡了些干柴想烧些水来喝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叫:“强盗在这里了!”张康吓了一

    跳手一震把瓦罐中的水都泼在柴上。杨鹏举回过头来只见刚才逃走的公差一马当先

    领了十多名军士骑了马赶来。杨鹏举叫道:“快上马。”三人急忙上马。杨鹏举让二人先

    走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单刀在后掩护。众军士高叫:“捉强盗哪!”纵马急追。杨鹏举等

    逃出一程见追兵越赶越近军士纷纷放箭。杨鹏举挥刀拨打忽见前面有条岔路叫道:

    “走小路!”张朝唐纵马向小路驰去张康和杨鹏举跟随在后追兵毫不放松。那公差大

    嚷:“追啊抓到了强盗大伙儿分他金银。”杨鹏举见追兵将近索性勒转马来大喝一

    声挥刀砍去。那公差吓得倒退其余军士却挺枪攒刺。杨鹏举敌不过人多混战中腿上中

    了一枪伤势虽然不重却已不敢恋战双腿一夹提缰纵马向前急冲挥刀将一军士左臂

    砍断其余军士吓得纷纷后退杨鹏举已回马疾驰。众军士见他逃跑胆气又壮呐喊追

    来。不一刻杨鹏举已追上张氏主仆这时道路愈来愈窄众军士畏惧杨鹏举勇猛不敢十分

    逼近。

    三人纵马奔跑了一阵山道弯弯曲曲追兵呐喊之声虽然清晰可闻人影却已不见。急

    驰中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小岔路杨鹏举低喝:“下马!”三人把马牵到树丛中躲了起来片

    刻间追兵也已赶到那公差略一迟疑领着军士向一条岔路赶了下去。杨鹏举道:“他们追

    了一阵不见必定回头。咱们快走。”撕下衣襟裹好腿伤三人向另一条岔路急驰而去。过

    不多久后面追兵声又隐隐传来杨鹏举甚是惶急见前面有三间瓦屋屋前有一个农夫正

    在锄地便下马走到农夫身前说道:“大哥后面有官兵要害我们请你找个地方给躲一

    躲。”那农夫只管锄地便似没听见他说话。张朝唐也下马央告。那农夫突然抬起头来向

    他们从头至足打量。就在这时前面树丛中传来牛蹄践土之声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转了出

    来。那牧童约莫十岁上下年纪头顶用红绳扎了个小辫子脸色黝黑一双大眼却是炯炯有

    神。那农夫对牧童道:“你把马带到山里去放草天黑了再回来吧。”小牧童望了张朝唐三

    人一眼应道:“好!”牵了三匹马就走。

    杨鹏举不知那农夫是甚么用意可是他言语神情之中似有一股威势。竟然不敢出言阻

    止牧童牵马。这时追兵声更加近了张朝唐急的连说:“怎么办怎么办?”那农夫道:

    “跟我来。”带领三人走进屋内。厅堂上木桌板凳墙上挂着蓑衣犁头但收拾得甚是洁

    净不似寻常农家。那农夫直入后进三人跟了进去走过天井来到一间卧房。那农夫撩

    起帐子露出墙来。伸手在墙上一推一块大石翻了进去墙上现出一个洞来。那农夫道:

    “进去吧!”三人依言入内原来是个宽敞的山洞。这屋倚山而建刚造在山洞之前如不

    把房屋拆去谁也猜不到有此藏身之所。三人躲好那农夫关上密门自行出去锄地。不一

    刻公差已率领军士追到。那老王向农夫大声吆喝:“喂有三个人骑马从这边过去吗?”

    那农夫向小路的一边指了一指道:“早就过去啦!”公差军士奔出了七八里地不见张朝

    唐等踪迹掉转马头又来询问。那农夫装聋作哑话也说不大清楚。一名军士骂道:“他

    妈的多问这傻瓜有屁用?走吧!”一行人又向另一条岔路追了下去。张朝唐和杨鹏举、张

    康三人躲在山洞之内隐隐听得马匹奔驰之声过了一会声音听不见了那农夫始终不来

    开门。杨鹏举焦躁起来使力推门推了半天石门纹丝不动。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杨

    鹏举创口作痛不住咒骂公差军士。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石门忽然轧轧作响的开了透进

    光来。那农夫手持烛台说道:“请出来吃饭吧。”杨鹏举先跳起走了出去张氏主仆

    随后走到厅上。只见板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大盆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两只肥鸡。杨

    鹏举和张康都暗暗欢喜。

    厅上除了日间所见的农夫和牧童还有三人都作农夫打扮。张朝唐和杨鹏举拱手相

    谢道了自己姓名又请问对方姓名。

    一个面目清癯、五十来岁的农夫道:“小人姓应。”指着日间指引他们躲藏的人道:

    “这位姓朱。”一个身材极高的瘦子自称姓倪一个肥肥矮矮的则说姓罗。张朝唐道:“我

    还道各位是一家人原来均非同姓。”那姓应的道:“我们都是好朋友。”张朝唐见他们说

    话不多神色凛然举止端严绝不似寻常农夫。那姓朱和姓倪的尤具威猛之气姓应的则

    气度高雅似是位饱读诗书的士人。张朝唐试探了几句姓应的唯唯否否并不接口。饭

    罢姓应的问起官兵追逐的原因张朝唐原原本本说了。他口才便给描述途中所见惨况

    以及公差欺压百姓、诬良为盗的种种可恶情状说来有声有色。那姓倪的气得猛力在桌上一

    拍须眉俱张开口欲骂。姓应的使个眼色他就不言语了。张朝唐又说到杨鹏举如何出手

    相援把他大大的恭维了一阵。杨鹏举十分得意说道:“这算得甚么想当年在江西我独

    力杀死鄱阳三凶那才教露脸呢。”当下便纵谈当时情势如何危急、自己如何英勇、如何败

    中取胜说得口沫横飞。他越说越得意将十多年来在江湖上的遭遇大吹特吹加油添酱

    说得自己英雄盖世当世无敌又说道上强人怎样见了他从来不敢招惹。正说得高兴那小

    牧童忽然嗤的一声笑。杨鹏举横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不住口的谈论江湖上的事迹。张朝唐

    对这些事闻所未闻听得很有兴味张康更是小孩脾气连连惊叹询问。

    杨鹏举后来说到了武技举手抬足一面讲一面比划。几个农夫却似乎听得意兴索然

    姓罗的胖子打了个呵欠道:“不早啦大家睡吧!”小牧童过去关上了门姓朱的从暗处提

    出一块大石放在门后。杨鹏举一见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这人好大力

    气这块石头少说也有四百来斤他居然毫不费力的提来提去。”姓应的见他面色有异说

    道:“山里老虎多有时半夜里撞进门来因此要用石头堵住门户。”说声未毕忽然一阵

    狂风吹来树枝呼呼作响门窗俱动随即听到虎啸连声甚是猛恶接着门外牛马惊嘶起

    来。姓应的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姓倪的站起身来从门背后取出一柄钢叉呛啷

    啷一抖说道:“今儿不能让它逃走了。承志你也去。”小牧童喜形于色大声答应奔

    进右边屋里随即出来手上多了个皮囊和一支短铁枪。姓朱的提开大石一阵狂风砰的一

    声把门吹开风夹落叶直卷进来蜡烛顿时熄灭。张康惊叫声中姓倪的和小牧童先后纵

    出门去。

    杨鹏举提起单刀说道:“我也去!”刚跨出一步忽然左腕被人握住他用力一挣

    哪知握住他的五指直如一把钢爪将他牢牢扣住丝毫动弹不得。黑暗中听得那姓朱的说

    道:“别出去大虫很厉害。”杨鹏带又是往外一夺。那姓朱的没给他拉动也没更向里

    拉只是抓着不放。杨鹏举无可奈何只得坐了下未姓朱的也就松开了手。只听得门外那

    姓倪的吆喝声、虎啸声、钢叉上铁环的呛啷声、疾风声、树枝堕地声响成一片偶然还夹

    着小牧童清脆的呼叫声两人一虎显是在门外恶斗。过了一会声音渐远似乎那虎受创

    逃走两人追了下去。姓罗的拿出火石火绒点燃了蜡烛只见屋中满地都是树叶。张康早吓

    得脸无人色张朝唐和杨鹏举也是惊异不定。众人在寂静中不作一声过了半晌远处脚步

    声响转瞬间小牧童冲进屋来后笑逐颜开的叫道:“吃老虎肉吃老虎肉!”张朝唐见他

    短枪头上鲜血淋漓心想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武勇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惭愧。

    正思念间只见那姓倪的大踏步的走进来左手持钢叉右手提着黄黑相间的一只大老

    虎。他将老虎往地下一掷张朝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里一缩瞧那老虎一动也不动

    才知已被打死。那姓倪的脸色郑重向小牧童道:“承志刚才你打错了知道吗?”小牧

    童低下了头道:“嗯我不该正面对着大虫放镖。”姓倪的这才和颜悦色的道:“正面放

    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钢镖脱手之后须得立时往横里跳开。刚才你一镖打坏它一只眼

    睛却站看不动。大虫负痛之后扑过来的势道更猛不是我一叉抵住你这条小命还在

    吗?”小牧童不敢作声。姓倪的又赞他几句:“你这几支镖准头是很不错的了只是力道欠

    着一点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将来年纪大了腕力自会加添。”提起那只大老虎指着老虎

    粪门上的一支镖说道:“这一镖要是劲道足打进它肚里已够要了这畜牲的命啦。”小

    牧童道:“明儿我要用心练。”姓倪的点点头把老虎拖进后堂。

    杨鹏举见这两人这般轻而易举的杀了这一头大老虎心下惴惴看来这批人路道着实不

    对多半是乔装的大盗自己和张氏主仆胡里胡涂的自投盗窟这番可当真糟了。张朝唐却

    不以为意极力称赞小牧童的英勇抚着他的手问道:“小兄弟姓甚么?你名叫承志是不

    是?”那牧童笑而不答。当晚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同处一室张康着枕之后立即酣

    睡。张朝唐想起此行风波万里徒然担惊受怕不知此去广州是否尚有凶险又想浡泥国

    老虎也是不少却无如此厉害的杀虎英雄中土人物毕竟不凡思潮起伏一时难以入

    睡。过了一会忽听得书声朗朗那小牧童读起书来。张朝唐侧耳细听书声中说的似是兵

    阵战斗之事不禁好奇心起披衣下床走到厅上。只见桌上烛光明亮小牧童正自读书。

    姓应的坐在一旁教导见他出来只向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来指着书本讲解。

    张朝唐走近前去见桌上还放了几本书拿起来一看书面上写着《纪效新林》四字

    原来是本朝戚继光将军所著的兵法。戚继光之名张朝唐在浡泥国也有所闻知道是击破倭

    寇的名将后来镇守蓟州强敌不敢犯边用兵如神威震四海。张朝唐向姓应的道:“各

    位决计不是平常人却不知何以隐居在此可能见告么?”姓应的道:“我们是寻常老百

    姓种田打猎读书识字那是最平常不过的。公子为何觉得奇怪?难道只有官家子弟才可

    以读书吗?”张朝唐心想:“原来中土寻常农夫也是如此文武全才果非蛮邦之人可

    比。”心下甚是佩服说了声“打扰”又回房睡去了。

    朦朦胧胧的睡了一会儿忽觉有人相推惊醒坐起只听杨鹏举低声道:“这里果然是

    盗窟咱们快走吧!”张朝唐大吃一惊低问:“怎么样?”

    杨鹏举点燃烛火走到一只木箱边掀起箱盖道:“你看。”张朝唐一看只见满箱尽

    是金银珠宝一惊之下做声不得。杨鹏举把烛台交他拿着搬开木箱下面又有一只木

    箱伸手便去扭箱上铜锁。张朝唐道:“别看旁人**只怕惹出祸来。”杨鹏举道:“这

    里气息古怪。”张朝唐忙问:“甚么气息?”杨鹏举道:“血腥气。”张朝唐便不敢言语

    了。杨鹏举扭断了锁静听房外没有动静轻轻揭开箱盖把烛台往箱内一照两人登时吓

    得目瞪口呆。

    但见箱中赫然是两颗级一颗砍下时日已久血迹都已变成黑色另一颗却是新斩下

    的。两颗级都用石灰、药料制过是以须眉俱全那颗砍下已久的也未腐烂。杨鹏举饶是

    久历江湖这时也吓得手脚软张朝唐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杨鹏举轻轻把箱子还原放好

    说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张康摸到厅上。三人蹑足走到门边杨鹏举摸到大石心

    中暗暗叫苦竭尽全力也搬它不动刚只推开尺许忽然火光闪亮那姓朱的拿着烛台走

    了出来。

    杨鹏举手按刀柄明知不敌身处此境也只有硬起头皮一拚。哪知姓朱的并不理会

    说道:“要走了吗?”伸手把大石提在一边打开了大门。

    杨鹏举和张朝唐不敢多言喃喃谢了几句低头出门上马向东疾驰。奔了十几里地

    料想已脱险境正感宽慰忽然后面马蹄声响有人厉声叫道:“喂站住站住!”三人

    哪里敢停纵马急行。突然黑影一晃一人从马旁掠过抢在前面手一举杨鹏举坐骑受

    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杨鹏举挥刀向那人当头砍去。那人空手拆了数招忽地高跃伸

    左拳向杨鹏举右太阳穴打落。杨鹏举单刀“横架金梁”向他手臂疾砍。岂知那人这一拳乃

    是虚招半路上变拳为掌身未落地已勾住杨鹏举手腕喝声:“下来!”将他拖下马

    来顺手夺过了他手中单刀掷在地下。星光熹微中看那人时正是那姓朱的农夫。那人冷

    冷的道:“回去!”回过身来骑上马当先就走也不理会三人是否随后跟来。杨鹏举知道

    反抗固然无益逃也逃不了只得乖乖的上了马三人跟着他回去。一进门只见厅上烛火

    明亮那小牧童和其余三人坐着相候神色肃然一语不。

    杨鹏举自忖不免一死索性硬气一点昂然说道:“杨大爷今日落在你们手中要杀就

    杀不必多说。”姓朱的道:“应大哥你说怎么办?”姓应的沉吟不语。姓倪的道:“张

    公子主仆放走把姓杨的宰了。”姓应的道:“这姓杨的干保镖生涯做有钱人走狗能是

    甚么好人?但他今天见义勇为总算做了件好事就饶他一命。罗兄弟把他两个招子废

    了。”

    姓罗的站起身来杨鹏举惨然变色。

    张朝唐不懂江湖上的说话不知“把招子废了”便是剜去眼睛之意但见了各人神情

    想来定要伤害杨鹏举正想开口求情那小牧童道:“应叔叔我瞧他怪可怜的就饶了他

    吧!”姓应的与众人对望了一眼顿了一顿对杨鹏举道:“既然有人给你求情也罢你

    能不能立一个誓今晚所见之事决不泄漏一言半语?”杨鹏举大喜忙道:“今晚之事

    在下实非有意窥探但既然被我见到了自怪杨某有眼无珠不识各位英雄好汉。各位的事

    在下立誓守口如瓶将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死得惨不堪言。”姓应的道:“好我们信

    得过你是一条汉子你去吧。”杨鹏举一拱手转身要走。姓倪的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

    “就这样走么?”杨鹏举一楞懂了他的意思惨然一笑说道:“好请借把刀给我。”

    姓朱的从桌下抽出一把利刃轻轻倒掷过去。杨鹏举伸手接住走近几步左手平放桌上

    嗖的一刀登时砍下三个手指笑道:“光棍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事跟张公子全没干

    系……”众人见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还硬挺住也都佩服他的气慨。姓倪的大拇指一挺

    道:“好今晚的事就这般了结。”转身入内。拿出刀伤药和白布来给他止血缚了伤

    口。杨鹏举不愿再行停留转身对张朝唐道:“咱们走吧。”张朝唐见他脸色惨白自是痛

    极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又说不出口。

    姓应的道:“张公子来自万里之外我们惊吓了远客很是过意不去别让你回到外

    国说我们中土人士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这位杨朋友也很够光棍。我送你这个东西吧。”说

    着从袋里掏出一块东西交给张朝唐。

    张朝唐接过一看轻飘飘的是一块竹牌上面烙了“山宗”两字牌背烙了一些花纹

    看不出有甚么用处。姓应的道:“眼前天下大乱你一个文弱书生不宜在外面乱走我劝你

    赶快回家。这几天在路上要是遇上甚么危难拿出这块竹牌来或许有点儿用处。过得几

    年……唉或者是十年二十年你听得中土太平了这才再来吧!乱世功名得之无益

    反是惹祸。”张朝唐再看竹牌实不见有何奇特之处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

    物随口谢了一声交给张康收在衣裹之中。三人告辞出来骑上马缓缓而行。回到适才和

    那姓朱的交手所在见单刀兀自在地闪闪光杨鹏举拾了起来心想:“我自夸英雄了

    得碰在人家手里屁也不值!”天明时到了一个小市镇上张朝唐找了客店让杨鹏举

    安睡了一天一晚。次晨才再赶路。行到中午时分打过尖上马又行了二十多里路忽然蹄

    声响处一骑马迎面奔来掠过身旁向三人望了一眼绝尘而去。行了五六里路后面马

    蹄声又起仍是那骑马追了上来。这次杨鹏举和张朝唐都看得清楚了马上那人青巾包头

    眉目之间英悍之气毕露从三人身旁掠过疾驰而前。

    张朝唐道:“这人倒也古怪怎么去了又回来。”杨鹏举道:“张公子待会你自行逃

    命罢不用等我。”张朝唐惊道:“怎么?又有强盗么?”杨鹏举道:“走不上五里必有

    事故不过咱们后无退路也只有向前闯了。”

    三人惴惴不安慢慢向前挨去只走了两里多路只听见嘘哩哩一声一支响箭射上天

    空三乘马从林中窜出拦在当路。杨鹏举催马上前抱拳说道:“在下武会镖局姓杨路

    经贵地并非保镖没向各位当家投帖拜谒。这位张相公来自外国他是读书人请各位高

    抬贵手让一条道。”他在江湖上本来略有名头手上武艺也自不弱不过刚断了手指又

    想这一带道上的朋友多半与姓应的是一伙是以措词谦恭好言相求。三乘中当中一人双手

    空空笑道:“我们少了盘缠要借一百两银子。”他说的是浙南土话杨鹏举和张朝唐愕

    然相对不知他说些甚么。刚才骑马来回相探的那人喝道:“借一百两银子懂了没有?”

    杨鹏举见他们如此无礼不禁大怒喝道:“要借银子须凭本事!”当先那人喝道:

    “好!这本事值不值一百两银子?”从背上取下弹号叭叭叭三粒弹子打上天空等弹子

    势完落下又是连珠三弹六颗弹子在空中分成三对互相撞得粉碎。变成碎泥纷纷下堕。

    杨鹏举见到这神弹绝技刚只一呆突觉左腕剧痛单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下才知已被

    他弹子打中了手。对面第三人手持软鞭纵马过来一招“枯藤缠树”向他腰间盘打而

    至。杨鹏举勒马避开。那人软鞭鞭头乘势在地下卷起单刀抄在手中长笑一声纵马疾

    驰掠过张康身边时白光闪动钢刀挥了两挥已割断他背上包裹两端的布条。他却毫不

    停留催马向前奔驰。

    包裹正从张康背上滑落打弹子那人恰好驰到手臂探出不待包裹落地已俯身提

    起掂了掂重量笑道:“多谢了。”转眼间三人跑得无影无踪。

    杨鹏举只是叹气无话可说。张康急道:“我们的盘费银两都在包裹这……这……怎

    么回家呢?”杨鹏举道:“留下你这条小命已算不错的啦走着瞧吧。”三人垂头丧气的

    又行。走不到一顿饭时分忽然身后蹄声杂沓回头一望只见尘头起处那三人又追了转

    来。杨鹏举和张朝唐都倒抽一口凉气心想:“抢了金银也就罢了难道当真还非要了性命

    不成?”那三人驰到跟前一齐滚鞍下马当先一人抱拳说道:“原来是自己人得罪得

    罪。我们不知多有冒犯请勿见怪。”另一人双手托住包裹交给张康。张康却不敢接

    眼望主人。张朝唐点点头张康这才接了过来。

    当先那人道:“刚才听得这位言道一位是杨镖头一位是张公子都是真姓么?”张

    朝唐道:“正是!”说了两人的姓名来历。三人听了均有诧异之色互相望了一眼。当先

    那人说道:“在下姓黄这两位是亲兄弟姓刘。张公子你早拿出竹牌来就好了免得我

    们无礼。”张朝唐听了这话才知道这块竹牌果真效力不小心神不定之际也不知说甚么

    话好。那姓黄的又道:“两位一定也是到圣峰嶂去了咱们一路走吧。”张朝唐和杨鹏举都

    料想他们是一帮声势浩大的盗伙远避之惟恐不及怎敢再去招惹?张朝唐道:“我和这位

    朋友要赶赴广州圣峰嶂是不去了。”

    姓黄的脸带怒色道:“再过三天就是八月十六我们千里迢迢的赶来粤东你们到了这

    里怎不上山?”上山做甚么八月十六有甚么干系张朝唐和杨鹏举两人全不知情可是

    又不敢直认。张朝唐硬了头皮说道:“兄弟家有急事须得马上回去。”姓黄的怒道:

    “上山也耽搁不了你两天。你们过山不拜算得甚么山宗的朋友?”张朝唐更加摸不着头

    脑不知道“山宗”是甚么东西。杨鹏举终究阅历多见这情势知道圣峰嶂是非去不可的

    了虽有凶险也只有听天由命而且瞧他们神色语气也似并无恶意便道:“三位既然

    如此美意我和张公子同上山去便是。”说着向张朝唐使个眼色示意不可违拗。姓黄的霁

    然色喜笑道:“本来嘛我想你们也不会这般不顾义气。”六人结伴同行一路打尖住

    店都由那姓黄的出头他只做几个手势说了几句古里古怪的话沿途饭馆客店便都不收

    钱而且招待得加意的周到客气。

    走了两天将近圣峰嶂山脚只见沿途劲装结束之人络绎不绝都是向圣峰嶂而去肥

    瘦高矮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神色举止显得都是武人。这些人与姓黄的以及刘氏兄弟大半

    熟识见了面就执手道故。

    张杨两人抱定宗旨决不再窥探别人**见他们谈话就站得远远的但听这些人招呼

    的声音南腔北调辽东河朔、两湖川陕各地都有。瞧他们的行装打扮大都是来自远地人

    人都是风尘仆仆。张杨两人暗暗纳罕又是栗栗危惧。杨鹏举心想:“看来这些人是各地山

    寨的大盗多半是要聚众造反。我是身家清白的良民跟反贼们混在一起走又走不脱真

    是倒霉之极了。”

    这天晚上张朝唐等歇在圣峰嶂山脚下的一所店房里待次日一早上山。众人正要吃晚

    饭忽然一人奔进店来叫道:“孙相公到啦!”此言一出店中客人十之**都站了起

    来涌出店去。杨鹏举一扯张朝唐的衣袖说道:“瞧瞧去。”走出店房只见众人夹道垂

    手肃立似在等甚么人。过了一阵西面山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都提高了脚跟张望

    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书生骑在马上缓缓而来。他见众人站在道旁迎接催马快行驰到跟

    前跳下马来。人群中一名大汉抢上前去挽住马缰。

    那书生一路过来和众人逐一点头招呼。他走到张朝唐跟前见他也是书生打扮微微

    一愕双手一拱问道:“这位是谁?”张朝唐道:“在下姓张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

    书生道:“在下姓孙名仲寿。”张朝唐拱手说道:“久仰久仰”孙仲寿微微一笑进店

    房去了。

    晚饭过后杨鹏举低声对张朝唐道:“这姓孙的书生相公显是很有权势。张公子你去

    跟他说说请他放咱们走。人家是读书人话总容易说得通。”

    张朝唐心想不错踱到孙仲寿门口咳嗽一声举手敲门。只听到房里有诵读诗文之

    声他敲了几下读书声就停了。房门打开孙仲寿迎了出来说道:“客店寂寞张兄来

    谈谈最好不过。”张朝唐一揖进去见桌上放着一本摊开手抄书本一瞥之下见写着

    “辽东”、“宁远”、“臣”、“皇上”等等字样似是一篇奏章。张朝唐只怕又触人所

    忌不敢多看便坐了下来。孙仲寿先请问他家世渊源张朝唐据实说了。孙仲寿说道:

    “张兄这番可来得不巧了。中华朝政糜烂不知何日方得清明。以兄弟之见张兄还是暂回

    浡泥俟中华圣天子在位再来应试的为是。”张朝唐称是说道正要归去。接着把自己如

    何躲避官差、杨鹏举如何相救、如何得到竹牌等事说了一遍只是夜中见到箱内人头一事略

    去不提。

    孙仲寿道:“我们在此相遇可算有缘。明日张兄随小弟上山。也好知道我中土的一件

    千古奇冤。只要此行所见所闻。不向外人泄露小弟担保张兄决无危害。”张朝唐谢了却

    不敢多问。孙仲寿问起浡泥国人的风土人情听张朝唐所述皆是闻所未闻喟然说道:

    “不知几时我中华百姓才得如浡泥国一般安居乐业不忧温饱共享太平之福?”

    两人直谈到二更天时张朝唐才告别回房。杨鹏举已等得十分心焦听他转告了孙仲寿

    之言才放下了心。次日正是中秋佳节张朝唐、杨鹏举和张康随着大众一早上山。中午时

    分半山里有十多人担着饭菜等候都是素菜众人吃了休息一阵继续再行。

    此后一路都有人把守盘查甚严。查到张杨三人时孙仲寿点一点头把守的人便不问

    了。张朝唐暗叫:“好险!要是昨晚没跟他这一夕谈话今日是死是活实所难料。”傍晚

    时分已到山顶数百名汉子排队相迎。中间一人身材魁梧似是众人的领见到孙仲寿

    上来快步下来迎接携手走入屋内。山上疏疏落落有数十间房屋最大的一座似是一所寺

    庙。这些屋宇模样也甚平常并无碉堡望楼等守御设备却又不像是盗帮山寨。杨鹏举在山

    上见了众人的势派料想山上建构必定雄伟威武壁垒森严哪知浑不是这么一回事心下

    暗暗称奇。他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见闻算得广博这一次却半点摸不着头脑。更有一件奇

    事这些人万里来会瞧各人神情亲密都是知交好友但相见时却殊无欢愉之意每人神

    色间都显得十分悲戚愤慨。张杨三人被引进一间小房一会儿送进饭菜。四盘都是素菜还

    有二十多个馒头。当晚张朝唐和杨鹏举悄悄议论猜不透这些人到底在干甚么对孙仲寿所

    说“千古奇冤”云云更是难明所指。次日张杨二人起身后用过早点在山边漫步只见

    到处都是大汉。有的头上疤痕累累有的断手折足个个是身经百战、饱历风霜的模样。张

    杨两人怕生事惹祸走了一会就回进房中一直不再出去。这天整日吃的仍是素菜。杨鹏举

    肚里暗骂:“***贼强盗死了老祖宗叫老子吃这般嘴里淡出鸟来的素菜。”

    傍晚时分忽听得钟声。不久一名汉子走进房来说道:“孙相公请两位到殿上观

    礼。”张杨二人跟他出去。张康也想跟去那人手一摆道:“小兄弟你早些睡吧。”张

    杨二人随着他绕过几间瓦屋来到寺庙跟前。张朝唐抬头一看见一块横匾上写着“忠烈

    祠”三个大字心想:“原来是座祠堂不知供的是谁?”随着那汉子穿过前堂和院子见

    两旁陈列着兵器架子架上刀枪斧钺、叉矛戟鞭十八般兵刃一应俱全都擦得雪亮耀眼。

    来到大殿但见殿上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总有两三千之众张杨二人暗暗心惊原来这

    荒山之上竟聚集了这许多人。张朝唐抬头看时只见殿中塑着一座神像本朝文官装束

    但头戴金盔身穿绯袍外加黄罩甲左手捧着一柄宝剑右手手执令旗。那神像脸容清

    癯三绺长须状貌威严身子微侧目视远方眉梢眼角之间似乎微带忧态。神像两侧

    供着两排灵位。张朝唐隔得远了看不清楚神主上所书的名讳。大殿四壁挂满了旌旗、盔

    甲、兵刃、马具之类旌旗或红或蓝也有黄色镶红边有的是白色镶红边。张朝唐满腹狐

    疑但见满殿人众容色悲戚肃静无声。忽然神像旁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站了起来点烛执

    香高声叫道:“致祭。”殿上登时黑压压的跪得满地张朝唐和杨鹏举也只得跟着跪下。

    孙仲寿越众而前捧住祭文朗诵起来。杨鹏举不懂祭文中文绉绉的说些甚么张朝唐却愈听

    愈惊。

    只听得祭文文意甚是愤慨激昂既把满清鞑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对当今崇祯皇帝竟也

    丝毫不留情面说他“昏庸无道不辨忠奸”、“刚愎自用伤我元戎”、“自坏神州万里

    之长城甘为黄帝苗裔之罪人”。对当今皇上如此肆口痛诋岂不是公然要造反了吗?张朝

    唐听得惊疑不定。哪知祭文后面愈来愈凶竟把崇祯皇帝的列祖列宗也骂了个痛快甚么

    “功勋盖世而魏公被毒底定中土而青田受鸩”那是说明太祖杀害徐达、蓝玉、刘基等功

    臣之事;后来又骂神宗乱征矿税荼毒百姓;熹宗任用奄珰朝中清流君子不是杀头便

    是入狱如熊廷弼等守土抗敌大臣都惨遭杀害。这篇祭文理直气壮一字一句都打入张朝

    唐心坎里去他虽运在外国但中土大事却也知闻。祭文后半段却是“我督师威震宁远

    歼彼巨酋”等一大段颂扬武功的文字更后来又再痛骂崇祯杀害忠良。

    张朝唐听到这里才知道这神像原来是连破清兵、击毙清太祖努尔哈赤、使清人闻名丧

    胆的蓟辽督师袁崇焕。他抬头再看见那神像栩栩如生双目远瞩似是痛惜异族入侵占

    我河山伤我黎民恨不能复生而督师辽东以御外侮。这时祭文行将读完张朝唐却听得

    更加心惊原来祭文最后一段是与祭各人的誓言立誓:“并诛明帝清酋以雪此千古奇

    冤而慰我督师在天之灵。”祭文读毕赞礼的人唱道:“对督师神橡暨列位殉难将军神主

    叩。”众人俯身叩头。一个幼童全身缟素站在前列转身伏在地下向众人还礼。张朝唐

    和杨鹏举又吃了一惊原来这幼童便是那天所遇的杀虎牧童。众人叩拜已毕站起身来都

    是泪痕满面悲愤难禁。孙仲寿对张朝唐道:“张兄大才小弟这篇祭文有何不妥之处请

    予删削。”张朝唐连称:“不敢。”孙仲寿命人拿过文房四宝来说道:“小弟邀张兄上

    山便是要借重海外才子手笔于我袁督师的勋业更增光华。也好教世人知道袁督师蒙冤

    遭难普天共愤中外同悲并非只是我们旧部的一番私心。”张朝唐心想你叫我上山

    原来为此不由得好生为难袁崇焕被朝廷处死是因崇祯胡涂昏庸不明忠奸是非听信

    了奸臣和太监的挑拨天下都知冤枉自己在浡泥之时也曾听得几个广东商人痛哭流涕的

    说起过。但既由皇帝下旨而明正典刑再说冤枉便是诽谤今上。皇帝若是知道了一纸诏

    书来到浡泥国连父亲都不免大受牵累。可是孙仲寿既这么说在势又不能拒绝情急之

    下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在浡泥国时所看过的两部小说一部是《三国演义》一部是《精

    忠岳传》。他读书有限不能如孙仲寿那么骈四骊六的大做文章当下微一沉吟振笔直

    书:“黄龙未捣武穆蒙冤。汉祚待复诸葛星殒。呜呼痛哉伏维尚飨。”他说的是古

    人万一这篇短短的祭文落入皇帝手中也不能据此而定罪名。孙仲寿本想他是一个海外士

    人没甚么学问也写不出甚么好句子来只盼他称赞几句袁督师的功绩也就是了待见

    他写下了这六句十分高兴。张朝唐把袁崇焕比之于诸葛亮和岳飞自是推崇备至无以复

    加。清人为金人后裔皆为女真族满清初立国时国号便仍称为“金”。岳飞与袁崇焕皆

    抗金有功而死于昏君奸臣之手两人才略遭遇颇有相同之处倒不是胡乱瞎比的。

    孙仲寿把这几句话向众人解释了大家轰然致谢对张杨两人神态登时便亲热得多不

    再以外人相待了。孙仲寿道:“张兄文笔不凡武穆诸葛这两句话荣宠九泉。小弟待会叫

    他们刻在祠堂旁边的石上要令后人得知我们袁督师英名远播连万里之外的异邦士民也

    尽皆仰慕。”张朝唐作揖逊谢。各人叩拜已毕各就原位坐下。那赞礼的人又喊了起来:

    “某某营某将军”、“某某镇某总兵”喊了一个武将官衔便有一人站起来大声说话。张

    朝唐听了官衔和言中之意得知这些人都是袁崇焕的旧部。他被害之后各人愤而离军散

    处四方今日是袁督师遭难的三周年忌辰是以在他故乡广东东莞附近的圣峰嶂相聚祭奠

    旧主。听他们话中之意似乎尚有甚么重大图谋。当赞礼人叫到“蓟镇副总兵朱安国”时

    一人站了起来张朝唐和杨鹏举都心头一震原来这人便是引导他们躲入密室的那个农夫

    杨鹏举心想:“原来他是抗清的蓟辽大将那么我败在他手里也不枉了。”

    只听他朗声说道:“袁公子这三年来身子壮健武艺大有进步书也读了不少我和

    倪、罗两位兄弟的武功都已传给了他请各位另推明师。”孙仲寿道:“咱们兄弟中还有

    谁武功更高得过你们三位的朱将军不必太谦。”朱安国道:“袁公子学武聪明得很我们

    只稍加点拨他马上就会了。我们三个已经倾囊以授的确要另请名师以免耽误他功

    夫。”孙仲寿道:“好吧这事待会再议诛奸的事怎么了?”那姓倪的杀虎英雄站起身

    来说道:“那姓范的奸贼是罗参将前个月赶到浙江诛灭的。姓史的奸贼十天前被我在潮

    州追到。两人的级在此。”说罢从地上提起布囊取出两个人头来。众人有的轰然叫好

    有的切齿痛骂。孙仲寿接过人头供在神像桌上。张朝唐这才明白他们半夜里在箱中现

    的人头原来是袁党的仇人那定是与陷害袁崇焕一案有关的奸人了。这时不断有人出来呈

    献级一时间神像前的供桌上摆了十多个人头。听这些人的禀报人头中有一个是当朝姓

    高的御史他是魏忠贤的党羽曾诬奏袁崇焕通敌卖国众人对他愤恨尤深。各人禀告完

    毕孙仲寿说道:“小奸诛了不少大仇却尚未得报鞑子皇太极和昏君崇祯仍然在位。如

    何为大元帅报仇雪恨各位有甚么高见?”一个矮子站了起来。说道:“孙相公!”孙仲寿

    道:“赵参将有甚么话请说。”那矮子说道:“依我说……”刚说了三个字门外一名汉子

    匆匆进来禀道:“李闯将军派了人来求见。”众人一听都轰叫起来。孙仲寿道:“赵参

    将咱们先迎接闯军的使者。”赵参将道:“对。”先抢了出去众人都站起身来。大门

    开处两条大汉手执火把往旁边一站走进三个人来。杨鹏举已久闻李闯的名头。知他名

    叫李自成这几年来杀官造反威势极大倒要看看他部下是何等英雄人物。只见当先一人

    四十多岁年纪满脸麻皮头蓬松身上穿一套粗布衫裤膝盖手肘处都已擦坏到处打

    满了补钉脚下赤足;穿一双草鞋腿上满是泥污纯是个庄稼汉模样。他身后跟着两人

    一个三十多岁皮肤白净;另一个廿多岁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也是农夫模样。这三人看

    上去忠厚老实怎么他们竟是横行秦晋的“流寇”。

    当先那人走进大殿先不说话往神像前一站。那白脸汉子从背后包袱中取出香烛在

    神像前点上三人拜倒在地磕起头来。那小牧童在供桌前跪下磕头还礼。三人拜毕脸有

    麻子的汉子朗声说道:“我们李将军知道袁督师在关外打鞑子立了大功心里很是佩服。

    后来袁督师被皇帝冤枉害死天下老百姓都气愤得很。李将军派我们来代他向督师的神位磕

    头。现今官逼民反我们为了要吃饭只好抗粮杀官。求袁大元帅英魂保佑我们打到北

    京捉住皇帝奸臣一个个杀了给大元帅和天下的老百姓报仇。”说完又拜了几拜。众人

    见李自成的使者尊重他们督师都心存好感听了他这番话虽然语气粗陋却是至诚之

    言。

    孙仲寿上前作揖说道:“多谢多谢。请教高姓大名。”那汉子说道:“我叫刘芳

    亮。李将军得知今日是袁大元帅忌辰因此派我前来在灵前拜祭并和各位相见。”孙仲寿

    道:“多承李将军厚意盛情在下姓孙名仲寿。”那白净面皮的人道:“啊你是孙祖寿将

    军的弟弟。孙将军和鞑子拚命而死我们一向是很敬仰的。”孙祖寿是抗清大将在边关多

    立功勋于清兵入侵时随袁崇焕捍卫京师。袁崇焕下狱后孙祖寿愤而出战在北京永定门

    外和大将满桂同时战死名扬天下。孙仲寿文武全才向为兄长的左右手在此役中力战得

    脱愤恨崇祯冤杀忠臣和袁崇焕的旧部散在江湖抚育幼主密谋复仇。他精明多智隐

    为袁党的领。孙祖寿慷慨重义忠勇廉洁《明史》上记载了两个故事:孙祖寿镇守固关

    抗清时出战受伤濒于不起。他妻子张氏割下手臂上的肉煮了汤给他喝同时绝食七日

    七夜祈祷上天愿以身代。后来孙祖寿痊愈而张氏却死了。孙祖寿感念妻恩终身不近妇

    人。

    他身为大将时有一名部将路过他昌平故乡送了五百两银子到他家里。在当时原是十

    分寻常之事但他儿子坚决不受。后来他儿子来到军中他大为嘉奖请儿子喝酒说:

    “不受赠金深得我心。倘苦你受了这一次非军法从事不可。”《明史》称赞他“其秉义

    执节如此。”

    孙仲寿为人处事颇有兄风是以为众所钦佩。

    注:明成祖应浡泥国苏丹之请封其山为“长宁镇国山”亲制碑文并题诗一译

    意如下:“在热带的海上是浡泥国所处的地方。人民亲近仁义只有归顺没有违逆。贤

    王勤恳谨慎仰慕中华教化。大明管理外国的官员加以指导就到中国来朝拜了带了你的

    妃子、世子、兄弟、陪臣来到大明宫殿阶下磕头陈奏道:‘皇上就象是天一样将温暖

    和愉乐普赐天下对任何人都一样眷顾没有偏爱没有歧视。’但我自己反省德行不

    够没有你所说的这样伟大。你冒着风浪远涉重洋乘船来到实在是很辛苦。查考历来

    远邦的臣属归顺的时候就来朝拜不服的时候就不来了自己前来都不容易何况还带了

    家室?你国王秉志贞诚象

    金石一样坚固。西南各国的蕃邦君主哪一位能及得上你?你国内有一座巍峨的高山

    镇宁邦国。现在在石碑上刻了文字以扬你国王的美德。但愿你国王美德光大国秦民

    安今后千秋万岁都归附我大明。”

第二回 恩仇同患难 死生见交情

    众人正要叙话刘芳亮的黑脸从人忽然从后座上直纵出去站在门口。众人出其不意

    不知生甚么事都站了起来。只见那黑脸少年指着人群中两个中年汉子喝道:“你们是曹

    太监的手下人到这里来干甚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均知崇祯皇帝诛灭魏忠贤和客氏之后宫中朝中逆党虽然

    一扫而空然而皇帝生性多疑又秉承自太祖、成祖以来的习气对大臣多所猜忌所任用

    的仍是从他信王府带来的太监其中最得宠的则是曹化淳。此人统率皇帝的御用侦探和卫

    士即所谓“厂卫”刺探朝中大臣和各地将帅的**文武大臣往往不明不白的为皇帝下

    旨诛杀或是任意逮捕关入天牢所谓“下诏狱”都是由于曹化淳的密报。曹太监的名

    头当时一提起来可说是人人谈虎色变。那两人一个满腮黄须四十上下年纪另一个却

    面白无须矮矮胖胖。那矮胖子面色倏变随即镇定笑道:“你是说我吗?开甚么玩

    笑?”黑脸少年道:“哼开玩笑!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客店里商量要混进山宗来又说

    已禀告了曹太监要派兵来一网打尽这些话都给我听见啦!”

    黄须人拔出钢刀作势便要扑上厮拚。那白脸胖子却哈哈一笑说道:“李闯想收并山

    宗的朋友居心险恶哪一个不知道了?你想来造谣生事挑拨离间那可不成。”他说话

    声又细又尖俨然太监声口可是这几句话却也生了效。袁党中便有多人侧目斜视对李自

    成的使者起了疑心。刘芳亮虽出身农家但久经战阵百炼成钢见了袁党诸人的神色知

    道此人的言语已打动众心便即喝道:“阁下是谁?是山宗的朋友么?”这句话问中了要

    害那人登时语塞只是冷笑。孙仲寿喝道:“朋友是袁督师旧部么?我怎地没见过?你是

    哪一位总兵手下?”那白脸人知道事败向黄须人使个眼色两人陡地跃起双双落在门

    口。黄须人挥刀向黑脸少年砍去。那白脸人看似半男半女行动却甚是迅捷腕底一翻已

    抽出判官双笔向黑脸少年胸口点到。黑脸少年因是前来拜祭为示尊崇又免对方起疑

    上山来身上不带兵刃。众人见他双手空空骤遭夹击便有七八人要抢上救援。不料那少年

    武功甚是了得左手如风施展擒拿手法便抓黄须客的手腕同时右手骈起食中两指抢

    先点向白脸人的双目。这两招迟先至立时逼得两名敌人都退开了两步。袁党众人见他只

    一招之间便反守为攻暗暗喝采俱各止步。那两人见冲不出门去知道身处虎穴情势凶

    险之极刚退得两步便又抢上。黑脸少年使开双掌在单刀双笔之间穿梭来去攻多守

    少。那两人几次抢到门边都被他逼了回来。白脸人心中焦躁笔法一变双笔横打竖点

    招招指向对方要穴。黄须客施展山西武胜门刀法矮下身子疾砍黑脸少年下盘。众人眼见

    危急都想伸手相助但一瞥眼间见刘芳亮神色镇定反而坐下来观战均想他自己人

    尚且不急定是有恃无恐且看一下动静再说。

    三人在大殿中腾挪来去斗到酣处黄须人突然惊叫一声单刀脱手向人丛中飞去。朱

    安国跃起伸手一抄接在手中。就在此时黑脸少年踏进一步左腿起处一脚把黄须人踢

    倒。他左腿尚未收回右腿乘势又起白脸人吃了一惊只想逼开敌人夺门逃走下山当

    下奋起平生之力双笔一先一后反点敌人胸口黑脸少年右手陡出抓住左笔笔端使力一

    扭已把一只判官笔抢过。这时对方右笔跟着点到他顺手将笔梢砸了过去。双笔相交当

    的一声火星交迸白脸人虎口震裂右笔跟着脱手。

    黑脸少年一声长笑右手抓住他胸口一把提起左手扯住他的裤腰双手一分只听

    得嗤的一声白脸人一条裤子已被扯下来裸出下身。众人愕然之下黑脸少年笑道:“你

    是不是太监大家瞧瞧!”众人目光全都集到那白脸人的下身果见他是净了身的。哄笑声

    中众人围了拢来眼见这黑脸少年出手奇快武功高明之极心下都甚敬佩。这时早有人

    拥上去把白脸人和黄须人按住。孙仲寿喝问:“曹太监派你们来干甚么?还有多少同党?怎

    么能混进来的?”两人默不作声。孙仲寿一使眼色罗参将提起单刀呼呼两刀把两人级

    割下放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孙仲寿拱手向刘芳亮道:“若不是三位现奸贼我们大祸临头还不知道。”刘芳亮

    道:“那也是碰巧我们在道上遇见这两个家伙见他们神色古怪身手又很灵便晚上便

    到客店去查探侥幸觉了他们的底细。”

    孙仲寿向刘芳亮的两位从人道:“请教两位尊姓大名。”两人报了姓名肤色白净的叫

    田见秀黑脸少年名叫崔秋山。朱安国过去拉住崔秋山的手说了许多赞佩的话。刘芳亮和

    孙仲寿及袁党中几个脑人物到后堂密谈。刘芳亮说道李将军盼望大家携手造**同结

    盟。袁党的人均感踌躇。众人虽然憎恨崇祯皇帝决意暗中行刺杀官诛奸之事也已作了不

    少但人人本来都是大明命官要他们造反却是不愿只求刺死崇祯后另立宗室明君。

    何况李自成总是“流寇”虽然名头极大但打家劫舍流窜掳掠干的是强盗勾当大家

    心中一直也不大瞧得起。袁党众人离军之后为了生计有时也难免做几桩没本钱买卖却

    从来不公然自居盗贼。双方身分不同议论良久难决。最后孙仲寿道:“咱们的事已给曹太

    监知道如不和李将军合盟以举大事不但刺杀崇祯给袁督师报仇之事难以成功只怕曹太

    监还要派人到处截杀。咱们势孤力弱难免一一遭了毒手。刘兄咱们这样说定成不成?我

    们山宗帮李将军打官兵李将军事成之后须得竭力灭了满洲鞑子。咱们话又说明在先日

    后李将军要做皇帝我们山宗朋友却不赞成须得由太祖皇帝的子孙姓朱的来做。”

    刘芳亮道:“李将军只是给官府逼不过这才造反自己是决计不做皇帝的这件事兄

    弟拍胸担保。人家叫我们流寇其实我们只是种田的庄稼汉只求有口饭吃头上这颗脑袋

    保得牢也就是了。我们东奔西逃那是无可奈何。凭我们这样的料子也做不来皇帝大

    官。至于打建州鞑子嘛李将军的心意跟各位一模一样平时说起李将军对鞑子实是恨到

    骨头里去。”孙仲寿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袁党众人更无异言于是结盟之议便成定

    局。里面在商议结盟大计殿上朱安国和倪浩拉着崔秋山的手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朱安国道:“崔大哥咱们虽是初会可是一见如故你别当我们是外人。”崔秋山

    道:“两位大哥从前打鞑子、保江山兄弟一向是很钦佩的。今日能见到山宗这许多英雄朋

    友兄弟实是高兴得很。”倪浩道:“我冒昧请问崔大哥的师承是哪一位前辈英雄?”崔

    秋山道:“兄弟的受业恩师是山西大同府一声雷白野白老爷子。他老人家已去世多年

    了。”朱安国和倪浩互望了一眼均感疑惑。倪浩说道:“一声雷白老前辈的大名我们是

    久仰的了。不过有一句话崔大哥请勿见怪。白老前辈武功虽高但似乎还不及崔大哥。”崔

    秋山默然不语。朱安国道:“虽然青出于蓝徒弟高过师父的事也是常见但刚才我看崔大

    哥打倒两个奸细的身法手法却似另有真传。”崔秋山微一迟疑道:“两位是好朋友本

    来不敢相瞒。我师父逝世之后我机缘巧合遇着一位世外高人。他老人家点拨了我一点武

    艺要我立誓不许说他名号所以要请两位大哥原谅。”

    倪朱两人见他说得诚恳忙道:“崔大哥快别这么说我们有一事相求因此才大胆相

    问。”崔秋山道:“两位有甚么事便请直言。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朱安国道:

    “崔大哥请等一等我们去找两位朋友商量几句。”朱倪二人把那姓应和姓罗的拉在一边。

    朱安国道:“这个崔兄弟武艺高强咱们这里没一个及得上。听他说话性格也甚是豪

    爽。”倪浩道:“就是说到师承时有点吞吞吐吐。”于是把崔秋山的话复述了一遍。

    那姓应的名叫应松是袁崇焕帐下的谋士当年宁远筑城曾出了不少力量。姓罗的名

    大千是著名的炮手宁远一战他点燃红夷大炮轰死清兵无数因功升到参将。应松

    道:“咱们不妨直言相求瞧他怎么说?”朱安国道:“这事当先问过孙相公。”应松道:

    “不错。”

    转到后殿见孙仲寿和刘芳亮正谈得十分投契于是把孙仲寿请出来商量。这些武将所

    擅长的是行军打仗冲锋陷阵说到长枪硬弩十荡十决那是勇不可当但武学中的拳脚

    器械功夫却均自知不及崔秋山。

    孙仲寿道:“应师爷这件事关系幼主的终身你先探探那姓崔的口气。”应松点头答

    应与朱安国、倪浩、罗大千三人同去见崔秋山。应松道:“我们有一件事只有崔大哥帮

    这个忙所以……”崔秋山见他们欲言又止一副好生为难的神气便道:“兄弟是粗人

    各位有甚么吩咐只要兄弟做得到的无不从命。”

    应松道:“崔兄很爽快那么我们直说了。袁督师被害之后留下一位公子那时还只

    有七岁。我们跟昏君派来逮捕督师家属的锦衣卫打了一场死了七个兄弟才保全袁督师这

    点骨血。”崔秋山嗯了一声。应松道:“这位幼主名叫袁承志由我们四人教他识字练武。

    他聪明得很一教就会这几年来我们的本领差不多都已传授给他了。虽然他年纪小功

    夫还不到家但再跟着我们练下去进境一定不大。”崔秋山已明白他们的意思说:“各

    位要他跟我学武?”朱安国道:“刚才见崔大哥出手杀贼武功胜过我们十倍要是崔大哥

    肯收这个徒弟栽培他成材袁督师在天之灵定也感激不尽。”说罢四人都作下揖去。

    崔秋山连忙还礼沉吟道:“承各位瞧得起兄弟本来不该推辞不过兄弟现下是在李

    将军军中来去无定有时跟官军接仗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要袁公子跟我在队伍里则

    怕我没空教他二则实在也太危险。”应松等均想这确是实情心中好生失望。崔秋山忽

    道:“有一人功夫胜我不知多少倍如果他肯收袁公子那真是袁公子的造化了。”忽又连

    连摇头自言自语:“不成不成。”应松与朱安国忙问:“那是谁?”崔秋山道:“便是

    我先前说的那位奇人。这位前辈的功夫实在深不可测他教了我两个多月兄弟只学到一点

    儿皮毛。”朱安国大喜问道:“这位奇人是谁?”崔秋山道:“他老人家脾气很是奇特

    虽然教我武艺可是不肯让我叫他师父也不准我向人泄露他姓名。求他老人家收袁公子为

    徒只怕无法办到。”倪浩问道:“这位奇人住在哪里?”崔秋山道:“他行踪无定到甚

    么地方也从来不和我说。”应松等四人眼见此事无望只得作罢。应松把袁承志叫了过

    来和崔秋山见面。崔秋山见他灵动活泼面貌黝黑全无半分富贵公子娇生惯养的情状

    很是喜欢。问他所学的武艺袁承志答了问道:“崔叔叔你刚才抓住那两个奸细使得

    甚么功夫?”崔秋山道:“那叫做伏虎掌法。”袁承志道:“这样快我看都看不清楚。”

    崔秋山笑道:“你想不想学?”袁承志一听这话忙道:“崔叔叔请你教我。”崔秋山向

    应松笑道:“我跟刘将军说在这里耽几天就把这路掌法传给他吧!”袁承志和应朱倪三

    人俱各大喜连声称谢。次日一早孙仲寿和张朝唐、杨鹏举等三人告别说道:“咱们相

    逢一场总算有缘。这里的事只要泄漏半句后果如何也不必兄弟多说。”张杨两人喏喏

    连声。孙仲寿每人赠了五十两银子的盘费还派了两位兄弟送下山去。张朝唐和杨鹏举径赴

    广州途中更无他故杨鹏举遭此挫折心灰意懒知道江湖上山外有山人上有人自己

    凭这点微末功夫居然能挨到今日算得是侥幸之极此番若非袁承志这小小孩童一言相

    救已变成没眼睛的废人想想暗自心惊当即向镖局辞了工便欲回家务农。张朝唐感他

    救命之恩见他心情郁郁便邀他同去浡泥国游览散心。杨鹏举眼见左右无事自己又无家

    累当即答允。三人在广州雇了海舶前往浡泥。杨鹏举住了月余见当地太平安乐真如

    世外桃源一般竟然不兴归意便在张朝唐之父张信的那督府中担任了一个小小职司。每日

    当差一两个时辰余下来便是喝酒赌钱甚是逍遥快乐。刘芳亮和孙仲寿等说妥结盟之事

    众人在袁崇焕神像前立下重誓决不相负。刘芳亮正要和袁党着意结纳听说崔秋山要教袁

    承志武艺甚是欢喜当下和田见秀先下山去。袁党各路好汉有的去投李自成;有的各归

    故乡筹备举事;也有的言明不愿造反作乱只是决不泄露机密也不和众兄弟作对为敌。

    人各有志旁人也不勉强。孙仲寿、朱安国、倪浩、应松等留在山上详商袁承志日后的出

    处。袁承志自崔秋山答应教他伏虎掌后欢喜得一夜没睡好觉。翌日大家忙着结盟没功夫

    理会这事。下午众人纷纷下山临行时每人都和幼主作别又忙碌了半天。到得晚上孙仲

    寿和应松命人点了红烛设了交椅请崔秋山坐在上面要袁承志行拜师之礼。崔秋山道:

    “袁家小兄弟我一见就很喜欢他爱我这套伏虎掌我就破费几天功夫传授一个大概。但

    他能不能在这几天之内学会学了之后能不能用可得瞧他的悟性和以后的练习了。这只是

    朋友之间的切磋师徒的名份是无论如何谈不上的。”应松道:“只要教得一招两式就是

    终身为师。崔大哥何必太谦?”崔秋山一定不肯大家也只得罢了。

    众人知道武林中的规矩传艺时别人不便旁观道了劳后便告辞出来。

    崔秋山等众人出去正色说道:“承志这套伏虎掌法是一位前辈高人传给我的。我

    不能尽数领会其中的精奥功夫也着实还差得远但在江湖上对付寻常敌人也已足够。他

    老人家传授这套掌法之时曾叫我立誓学会之后决不能用来欺压良善伤害无辜。”

    袁承志一听已明其意当即跪下说道:“弟子袁承志学会了伏虎掌法之后决不

    敢欺压良善伤害无辜否则否则……”他不知立誓的规矩道:“否则就给崔叔叔打

    死。”崔秋山一笑道:“很好。”忽然身子一晃人已不见。袁承志急转身时崔秋山已

    绕到他的身后在他肩头一拍笑道:“你抓住我。”袁承志经过朱安国和倪浩、罗大千三

    位师父的指点武功也已稍有根基立即矮身左手虚晃右手圈转竟不回身听风辨

    形便向崔秋山腿上抓去。

    崔秋山喜道:“这招不错!”话声方毕手掌轻轻在他肩头一拍人影又已不见。袁承

    志凝神静气一对小掌伸了开来居然也护住了身上各处要害眼见崔秋山身法奇快再也

    抓他不住当下不再跟他兜圈子捉迷藏一步一步退向墙壁突然转身靠着墙壁笑道:

    “崔叔叔我见到你啦!”崔秋山不能再绕到他身后停住脚步笑道:“好好你很聪

    明伏虎掌一定学得成。”于是一招一式的从头教他。这路掌法共一百单八式每式各有三

    项变化奇正相生相克共三百三十四变。袁承志默默记忆学了几遍已把招式记得大致

    无误。崔秋山连比带说再把每一招每一变的用法细加传授。袁承志武功本有根柢悟性又

    强崔秋山一说便能领会。一个教得起劲一个学得用心直至深夜。第二天一早崔秋

    山在山边散步见袁承志正在练拳施展伏虎掌一百单八招的变化于那勾、撇、捺劈、

    撕、打、崩、吐八大要决居然也能明其大旨知其精要。崔秋山很是喜欢当他练到入神

    之时突然一跃而前抬腿向他背心踢去。袁承志忽听背后风声响动。侧身避过回手便拉敌

    人的右腿一眼瞥见是崔秋山急忙缩手惊叫:“崔叔叔!”崔秋山笑道:“别停手打

    下去。”劈面一掌。

    袁承志知他是和自己拆招当下踏上一步小拳攒击崔秋山腰胯正是伏虎掌第八十九

    招“深入虎穴”。崔秋山赞道:“不错就是这样。”口中指点手下不停和他对拆起

    来见袁承志出招有误便立即纠正。两人拳来足往把伏虎掌一百单八式、三百二十四变

    翻来覆去的拆解。袁承志见这套掌法变化多端崔秋山运用时愈出愈奇欢喜无已用心记

    忆。拆解良久崔秋山见他头上出汗知道累了便停住手要他坐下休息一面比划讲

    解。讲了一个多时辰又叫他站起来过招。两人自清晨直至深夜除了吃饭之外不停的拆

    练掌法。如此练了七日到了第八天晚上崔秋山道:“我所会的已全部传了给你日后是

    否有成全凭你自己练习了。临敌之际局面千变万化七分靠功夫三分靠机灵一味蛮

    打决难取胜。”袁承志点头受教。

    崔秋山道:“明天我就要回到李将军那里今后盼你好好用功。传我掌法的那位高人曾

    说武学高低的关键是在头脑之中而不在手脚之上是以多想比多练更加要紧。可惜我的

    脑筋实在不大灵光难有甚么进境盼你日后练得能胜过了我。”袁承志和崔秋山相处虽只

    有**天但他把伏虎掌倾囊相授教之勤显见爱之深听说明天就要分手不觉眼眶红

    了便要掉下泪来。崔秋山见他对自己甚是依恋也不由得感动轻轻抚摸他头说道:

    “象你这样聪明资质武林中实在少见可惜我们没机缘长久相聚。”袁承志道:“崔叔

    叔我跟你到李将军那里。”崔秋山笑道:“你这样小那怎么成?我们跟着李将军时时

    刻刻都在拚命饱一顿饥一顿的今天不知明天的事。”正说话间忽听得屋外有野兽一声

    怪叫袁承志奇道:“那是甚么?不是老虎也不是狼。”崔秋山道:“是豹子。”晃机一

    动道:“咱们去把豹子捉来我有用处。”袁承志大为兴奋忙问:“甚么用处?”崔秋

    山笑而不答匆匆走了出去。袁承志忙跟出去见他不带兵刃又问:“崔叔叔你用甚么

    兵器打豹子?”崔秋山不从正门出去走到内进孙仲寿房外叫道:“朱大哥、倪大哥都在

    么?”朱安国等在房内聚谈听得叫声开门出来。崔秋山笑道:“请各位帮一下手把外

    面那头豹子逼进屋来我有用处。”倪浩是杀虎能手连说:“好好。”拿了猎虎叉抢

    先出门。崔秋山叫道:“倪大哥别伤那畜生。”倪浩遥遥答应不一会呼喝声已起。崔

    秋山和朱安国、罗大千三人也纵出门去。袁承志拿了短铁枪想跟出去。孙仲寿道:“承志

    别出去咱们在这里看。”袁承志无奈只得和孙仲寿、应松三人凭在窗口观望。

    只见三人拿了火把分站东西北三方。倪浩使开猎虎叉在山边和一头躯体巨大的金钱

    豹正自翻翻滚滚的拚斗。他一柄叉护住全身不让豹子扑近却也不出叉戳刺。豹子见到火

    光惊恐想逃却被朱、崔、罗三人阻住了去路。豹子见崔秋山手中没兵器大吼着向他扑

    来。崔秋山闪身避开利爪右掌在豹子额头一击豹子登时翻了个筋斗。转身向南。南面房

    门大开豹子不肯进屋东西乱窜但给众人逼住了无路可走。崔秋山纵身而上在豹子

    后臀上猛力一脚。豹子负痛吼叫一声直窜进屋去。

    那时应松已把各处门户紧闭仅留出西边偏殿的门户。豹子见两人手持火把追来东爬

    西搔胡胡吼叫奔进西殿。罗大千随后把门关上一头大豹已关在殿内。

    众人都很高兴望着崔秋山不知他要豹何用。崔秋山笑道:“承志你进去打豹!”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孙仲寿道:“这怕不大妥当吧?”崔秋山道:“我在旁边瞧

    着这畜生伤不了他。”袁承志道:“好!”挺了短枪就去开门。崔秋山道:“放下枪

    空手进去!”

    袁承志一怔随即会意是要他以刚学会的伏虎掌打豹不禁胆怯。崔秋山道:“你害怕

    了么?”袁承志更不迟疑拔开殿门上的插头推门进去只听“胡”的一声巨吼一团黑

    影迎面扑来。他右脚一挫让开来势反手出掌打在豹子耳上使的正是伏虎掌法中的

    “罗汉传经”。这掌虽然打中可是手小无力豹子不以为意回头便咬袁承志窜到豹子

    背后拉住豹尾一扯。

    这时崔秋山已站在一旁卫护惟恐豹子猛恶袁承志制它不住但见他一路伏虎掌已使

    得颇为纯熟豹子三扑三抓始终没碰到他一点衣角反中了他一掌一脚心下暗暗欢喜。

    孙仲寿等见袁承志空手斗豹虽说崔秋山在一旁照料毕竟关心各人拿了火把站在殿角

    旁观。朱安国和倪浩手扣暗器以便紧急时射豹救人。火光中袁承志腾挪起伏身法灵活

    初时还东逃四窜不敢和豹子接近后来见所学掌法施展开来妙用甚多闪避攻击得心应

    手不由得越打越有精神。他见手掌打上豹身毫无用处。突然变招改打为拉每一掌击

    到回手便扯下一把毛来。豹子受痛吼叫连连对他的小掌也有了忌惮见他手掌伸过来

    时不住吼叫退避露齿抵抗。但袁承志手法极快豹子总是闪避不及一时殿中豹毛四处

    飞扬一头好好的金钱豹子被他东一块西一块的扯去了不少锦毛。众人都笑了起来。

    豹毛虽被抓去但空手终究制它不住酣斗中他突使一招“菩萨低眉”矮身正面向豹

    子冲去。豹子受惊退了一步随即飞身扑来一刹那间袁承志已在豹子腹下。倪浩大

    惊双镖飞出。那豹伸右脚拨落双镖。这时袁承志却已不见。众人凝目看时只见他躲在豹

    子腹底一双腿勾住了豹背脑袋顶住了豹子的下颏叫它咬不着抓不到。豹子猛跳猛窜

    在地下打滚袁承志始终不放。他知时间一久自己力气不足只要一松手脚不免伤在豹

    子爪下忙叫:“崔叔叔快来!”崔秋山道:“取它眼睛!”一言提醒袁承志右臂穿

    出两根手指插向豹子右眼豹子痛得狂叫窜跳更猛。崔秋山踏上一步蓬蓬连环两掌

    把豹子打得头昏脑胀翻倒在地随即一把抱起袁承志笑道:“不坏不坏真难为你

    了。”孙仲寿等人俱已惊得满头大汗均想:“崔秋山为人虽然不错但在李闯手下整日

    价干的尽是亡命生涯大胆妄为。他不知袁公子这条命可有多尊贵。”又想:“袁公子经他

    教了八天武艺果然大有长进。”崔秋山打开殿门在豹子后臀上踢了一脚笑道:“放你

    走吧!”那豹子直窜出去忽然外面有人惊叫起来。众人只道豹子奔到外面伤了人忙出去

    看时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满山都是点点火光火光照耀下刀枪闪闪亮原来官兵大

    集围攻圣峰嶂来了。看这声势要脱逃实非容易。在山下守望的党人想来均已被害是以

    事前毫无警报而敌兵突然来临。孙仲寿等都是身经百战虽然心惊却不慌乱均想:

    “可惜山上的弟兄都已散去了否则当年在宁远大战十几万鞑子精兵也给我们打得落荒

    而逃又怎怕你们这些广东官兵?”其时辽东兵精甲于天下袁崇焕的旧部向来不把南方

    官兵放在眼里。孙仲寿当即令:“罗将军你率领煮饭、打扫、守祠的众兄弟到东边山头

    放火呐喊作为疑兵。”罗大千应令去了。孙仲寿又道:“朱将军、倪将军你们两位到前

    山去每人各射十箭教官兵不敢过份逼近射后立刻回来。”朱倪二人应令去了。孙仲寿

    道:“崔大哥有一件重任要交托给你。”崔秋山道:“要我保护承志?”孙仲寿道:“正

    是。”说着和应松两人拜了下去。崔秋山吃了一惊连忙还礼说道:“两位有何吩咐自

    当遵从快休如此。”

    只听得喊声大作又隐隐有金鼓之声听声音是山上出原来罗大千已把祠中的大鼓

    大钟抬出来狂敲猛打扰乱敌兵。孙仲寿道:“袁督师只有这点骨血请崔大哥护送他脱

    险。”崔秋山道:“我必尽力。”

    这时朱安国和倪浩已射完箭回来。孙仲寿道:“我和朱将军一路会齐罗将军后从东

    边冲下应先生和倪将军一路从两边冲下。我们先冲把敌兵主力引住。崔大哥和承志再

    从后山冲下大家日后在李闯将军那里会齐。”众人齐声答应。袁承志得应松等数载教养

    这时分别心下难过跪下去拜了几拜说道:“孙叔叔、应叔叔、朱叔叔、倪叔叔、我

    我……”喉中哽住了说不下去。孙仲寿道:“你跟着崔叔叔去要好好听他的话。”袁承志

    点头答应。

    只听得山腰里官兵喊向山上冲来应松道:“我们走吧。崔大哥你稍待片刻再

    走。”众人各举兵刃向下冲去。倪浩见崔秋山没带兵器把虎叉向他掷去说道:“崔大

    哥接住。”崔秋山道:“还是倪兄自己用吧!”接住虎叉想掷还给他。倪浩已去得远了

    于是右手持叉左手拉着袁承志向山后走去。只见后山山坡上也满是火把密密层层的不知

    有多少官兵。山下箭如飞蝗乱射上来崔秋山于是退回祠中跑到厨下揭了两个锅盖

    一大一小自己拿了大的把小锅盖递给袁承志说道:“这是盾牌走吧!”两人展开轻

    身功夫向黑暗中窜去。不一会官兵已现两人踪迹呐喊声中追了过来数十支箭同时

    射到。崔秋山挡在袁承志身后挥动锅盖一一挡开来箭只听得登登登之声不绝许多箭

    枝都射在锅盖之上。两人直闯下山去。众官兵上来拦阻崔秋山使开猎虎叉叉刺杆打霎

    时间伤了十多名官兵袁承志的短铁枪虽然难以伤人却也尽可护身。官兵见是个幼童也

    不怎么理会他。片刻间两人已奔到山腰。刚喘得一口气忽然喊声大作一股官兵斜刺里冲

    到当先一名千户手持大刀恶狠狠的砍来。崔秋山举叉一架觉他膂力颇大一叉“毒龙

    出洞”直刺过去。那千户举刀格开叫道:“弟兄们上啊!”崔秋山不愿恋战举起锅盖

    向那千户面前一晃。那千户向右闪避崔秋山大喝一声手起叉落从他胁下插了进去待

    拔出叉来转头却不见了袁承志心中大惊只见左边一群人围着吆喝。

    他大踏步赶过去挺叉乱戳官兵纷纷闪避奔到近处果见袁承志给围在垓心手中

    短铁枪已被打落正展开伏虎掌法和三名官兵对敌毕竟年幼力弱掌法又是初学未熟左

    支右绌情势危急。崔秋山更不打话刷刷两叉刺倒两名官兵左手拉了袁承志便走。官

    兵大叫追来崔秋山陡然回头刷刷两叉刺倒了追得最近的两名官兵再踏上一步叉杆

    抄起把一名官兵挑了起来直掼在山石之上。那兵惨叫一声立时跌死。众官兵见他如此

    勇悍吓得止步不追崔秋山把袁承志挟在胁下展开轻功提纵术直向黑暗无人处窜去

    不一会便和众官兵离得远了。崔秋山放下袁承起问道:“没受伤吧?”袁承志举手往脸上

    抹汗只觉粘腻腻的月光下一看满手是血看崔秋山时脸上、手上、衣上尽是血迹

    斑斑说道:“崔叔叔血……血……”崔秋山道:“不要紧是敌人的血你身上有哪里

    痛么?”袁承志道:“没有。”崔秋山道:“好咱们再走!”两人矮了身子在树丛中向

    下钻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树丛将完崔秋山探头一望见山下火把明亮数百名官兵守

    着悄声道:“不能下去后退。”两人回身走了数百步见有一个山洞洞前生着一排矮

    树便钻进洞去。袁承志毕竟年幼虽然身在险地但疲累之余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崔秋

    山把他轻轻抱起倚在自己怀里侧耳静听。只听呼喊之声连续不断过了一会眼见山顶

    黑烟冒起红光冲天想是袁崇焕的祠堂已给官兵烧了。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听得山上吹起

    号角崔秋山跟官兵大小打过数十仗知是收队下山的号令。不一会大队人马声经身旁过

    去络绎不绝原来这山洞就在官兵下山道路之旁。

    再过一会忽听外面树丛中有人坐了下来崔秋山右手提起钢叉左手放在袁承志嘴

    边防他在梦中出声响凝神静听。只听一人喝道:“那姓袁的逆贼留下一个儿子到哪

    里去了?”这句话声音很响登时把袁承志吵醒。崔秋山左手轻轻按住他嘴。听得那人喝

    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先砍断你一条腿。”一个声音骂道:“你砍就砍!我们在边庭上一

    刀一枪打鞑子岂来怕你?”听口音正是应松的声音。袁承志悄声道:“应叔叔!”那人又

    骂:“你真的不说?”应松呸的一声似乎一口唾沫吐向他的脸上接着一声惨叫似乎已

    被他一刀砍伤。袁承志再也忍耐不住用力一挣挣脱了崔秋山拉住他的手大叫一声:

    “应叔叔!”直窜出去。火光中见一人正提刀向摔跌在地的应松砍落他和身纵上施展伏

    虎掌中的“左击右擒”之法一拳正中那人右眼。那人只觉眼中金星直冒手腕一痛一柄

    刀已被夺去。袁承志顺手一刀砍在他肩头虽然力弱没把一条肩膀卸下也已痛得他怪

    声大叫。众官兵出其不意都吃了一惊登时逃散待得看清楚只是一个幼童当即回转身

    来刀枪齐下眼见就要把他砍成碎块。突然火光中一柄钢叉飞出各官兵只觉虎口剧震

    兵刃纷纷离手。崔秋山一把抓住袁承志后心直纵出去。众官兵放箭时两人早已直奔下

    山。

    崔秋山这一露形奉太监曹化淳之命前来搜捕的东厂番子之中便有四名好手跟踪下

    来。但见他胁下挟着一个幼童但仍是纵跳如飞迅捷异常一名番子取出一支甩手箭使

    足手劲掷了出去。崔秋山听得脑后生风立即矮身那支箭从头顶飞过去就这么停得一

    停另一人已扣住三支钢镖连珠出。崔秋山把袁承志往地下一放左手一抄接住两支

    钢镖避开了第三支正待回敌人的袖箭、飞蝗石已纷纷打来。崔秋山手接叉拨。闪避

    暗器。拉着袁承志向山下逃去。这时他们离官兵大队已远可是四名番子始终紧追不舍。其

    中一人大叫道:“识相的。你撇下兵器乖乖的跟老子回去就让你少吃些苦头。”崔秋山

    暗暗把钢镖交到右手待他追近突然两镖一上一下疾如闪电般射了出去。那人“啊哟”

    一声腿上一镖早着登时栽倒。其余三人略一停顿又分头掩来。崔秋山见敌人追近对

    袁承志说:“我去夺那人的刀来给你。”把虎叉往地下一插反奔迎敌。那使双刀的一招

    “云龙三现”刷刷刷连坏三招崔秋山竟抢不入去另一个使铁鞭的却已欺近袁承志身

    旁。崔秋山见一时夺不下敌刃而那边袁承志却已危急蓦地回身滴溜溜一个旋身已欺

    到那使铁鞭的人背后一招“金龙探爪”五指向他后心抓去。那人铁鞭正向袁承志后心扫

    去忽觉身后来了敌人单鞭一立转过身来。崔秋山以快打慢出手迅捷异常那人招架

    不住只得连连倒退。袁承志忽地踏步上前飞起一腿踢中了他后臀。那人怒吼一声横

    鞭反击突觉掌心一震鞭梢已被崔秋山抓住。就在这时那使双刀的与使鬼头刀的三件兵

    刃同时向崔秋山背后打来这时腿上中镖那人也已爬起挺枪向袁承志左胁刺去。此时危机

    四伏好个崔秋山在这间不容的紧急关头竟然于轻重缓急料得丝毫无误吭声吐气

    嘿的一声右掌一招“降龙伏虎”正打在那使铁鞭的人胸口。这一招是伏虎掌中三大绝招

    之一那人如何抵挡得住全身腾空向那腿上中镖的人枪尖上仰跌下去。幸得那人急忙缩

    枪这才腾的一声跌在地下没给枪尖穿个透明窟窿。崔秋山单鞭夺到反抡过来当的

    一声将三把刀同时架开纵过去拉了袁承志向山下窜去。四名番子见崔秋山霎时之间夺鞭

    使掌同时拆开了四人的进袭武功精强不敢再追站定身子纷纷出暗器。崔秋山黑

    暗之中听得嗖嗖之声不绝忙把袁承志拉在胸前窜高跃低的闪避但毕竟手中抱了人纵

    跳不便避开了右边打来的三枚菩提子只觉左腿一痛已中了暗器。伤处刚刚痛过立即

    痒心中大惊知道箭上有毒不敢停留急向山下奔逃但这一来毒更快再跑得

    几步左腿一阵麻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袁承志大惊急叫:“崔叔叔。”四名番子见

    他跌倒高呼大叫随后赶来。崔秋山道:“承志快走快走我挡住他们。”袁承志双

    掌一错跃到崔秋山身后预备迎敌。崔秋山心想:“凭你这点功夫居然想保护我。”但

    心中也自感动。转眼之间敌人已经追到两个使刀的奔在最前。使鬼头刀的人想生擒活

    捉翻转刀背向袁承志足踝上击来。袁承志一跃避过。崔秋山撑起右腿半跪在地手中

    铁鞭笔直的向使双刀的掷去。那人待要避让已然不及铁鞭从他额头上插了进去。使鬼头

    刀的人一呆崔秋山和身扑上十指紧紧钳住他喉咙那人探刀向崔秋山臂上砍来崔秋山

    手上加劲那人这一刀虽然砍中却已无力片刻间便即气绝而死其余两人本已受伤又

    见敌人如此凶悍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来追连忙逃回。崔秋山臂上流血幸好伤势不

    重但左腿已全无知觉。他咬紧牙关。抬起刀撑在地下左手握住站了起来。这时敌人虽

    已逃走但不久定然召援再来当地决不能多留只得左腿虚悬向山下走去。袁承志站在

    他右边让他右手搭在自己肩上一跷一拐的向前赶路。

    走了一阵崔秋山左腿毒性向上延伸牵动左手也渐渐无力只得以右手支撑。袁承志

    只觉肩头越来越重但他一声不哼奋力扶持着崔秋山前行。

    又走一阵两人实已筋疲力尽。袁承志忽见山边有间农舍说道:“崔叔叔前面有人

    家咱们进去躲一躲。你再熬一下吧!”崔秋山点点头勉力拖着半边身子向前挨去到得

    门边全身脱力摔倒在地。

    袁承志大惊俯身连叫:“崔叔叔!”那农舍的门呀的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袁承志道:“大娘我们遇到官兵。我叔叔受了伤求求你让我们借宿一晚。”那农妇叫出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命他帮着把崔秋山扶进去拼起三条长凳让他躺下。崔秋山中毒

    甚深亏得武功精湛心智倒没昏乱叫袁承志把油灯移近左腿处察看。两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那左腿已肿大了几乎一半紫中带黑十分怕人。崔秋山请那农家少年裹好他臂上伤

    口再用布条在他左腿腿根处用力缠紧以防毒气攻心然后抓住箭羽拔了出来跟着流

    出来的都是黑血。崔秋山俯身要去吮吸毒血但腿子肿大嘴巴够不到。袁承志俯下身去

    把伤口中的黑血一口口的吸了出来吐在地下吸了三四十口之后血色才渐渐变红。崔秋

    山叹了一口气道:“这毒药总算还不是最厉害的那种。你快漱口。”那农妇在旁瞧着不住

    念佛。次日午后那少年报说官兵已经退尽。崔秋山腿肿渐消但全身烧胡言乱语起

    来。袁承志没了主意只是急得要哭。那农妇道:“这位小官我瞧你叔叔的毒气还没去

    尽总得到镇上请大夫瞧瞧才好。”袁承志道:“是是可是怎么去?”那农妇心肠甚

    好借了一辆牛车命少年送了他们到镇上。那少年把他们送入客店之后径自去了。崔袁

    两人出来时身上都没带钱袁承志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崔秋山愁。店伙来

    问吃甚么东西袁承志答不上来只好推说不饿一个人坐着想哭。

    过了良久崔秋山终于醒来袁承志忙问他怎么办。崔秋山道:“你身上带着甚么值钱

    的东西没有?”袁承志道:“这项圈成吗?”说着从衣内贴肉处除了下来。崔秋山一看见

    项圈是金的镶着八颗小珍珠项圈锁片上刻着“富贵恒昌”四个大字还有两行小字一

    行是“袁公子承志周岁之庆”一行是“小将赵率教敬赠”才知道是袁承志做周岁时他

    父亲部下大将赵率教所赠。赵率教和祖大寿、何可纲、满桂三人是袁崇焕部下的四大名将。

    当年宁锦大捷赵率教部杀伤清兵甚众官封左都督、平辽将军。崇祯二年十月清兵绕过

    山海关由大安口入寇京师袁崇焕率四将千里回援反为崇祯见疑而下狱。赵率教和满桂

    出战。先后阵亡。祖大寿与何可纲愤而率部自行离去后来袁崇焕在狱中写信去劝祖何二

    将才再归朝。

    赵率教是袁崇焕部下名将天下知闻但这时崔秋山迷迷糊糊未能细想便道:“叫

    店伙陪你到当铺去把项圈当了吧将来咱们再来赎回。”袁承志说:“好我就去。”于

    是请店伙同去镇上的当铺。当铺朝奉拿到项圈一看之下吃了一惊问道:“小朋友这

    项圈你从哪里来的?”袁承志道:“是我自己的。”那朝奉脸色登时变了向袁承志上上下

    下打量良久说道:“你等一下。”拿了项圈到里面去半天不出来。袁承志和那店伙等的

    着急又过了好一会。那朝奉才出来说道:“当二十两。”袁承志也不懂规矩还是那店

    伙代他多争了一两银子。袁承志拿了银子和当票顺道要店伙陪去请了大夫这才回店哪

    知身后已暗暗跟了两名公差。

    袁承志回到店房见崔秋山已沉沉睡熟额上仍然火烫大夫还没到来。他心中焦急

    走到店门外面张望忽见七八名公差手持铁链铁尺抢进店来。一人说道:“就是这孩

    子!”为的公差喝道:“喂孩子你姓袁吗?”

    袁承志吓了一跳道:“我不是。”那公差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那个金项圈来说

    道:“这项圈你从哪里偷来的?”袁承志急道:“不是偷来的是我自己的。”那公差笑

    道:“袁崇焕是你甚么人?”袁承志不敢回答奔进店房猛力去推崔秋山只听得外面公

    差喊了起来:“圣峰嶂的奸党躲在这里莫让逃了。”崔秋山霍地坐起要待挣下地来却

    哪里能够?脚刚着地便即跌倒。这时众公差已涌到店房门口袁承志不及去扶崔秋山纵

    出门来双掌一错挡在门口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他们捉了崔叔叔去。”

    门外是个大院子客店中伙计客人听说捉拿犯人都拥到院子里来瞧热闹见七八名公

    差对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威均觉奇怪。只见一名公差抖动铁链往袁承志头上套去。

    袁承志退后一步仍是拦在门外不让公差进门。那公差抖铁链套人本是吃了十多年衙门

    饭的拿手本事岂知一个小小孩子居然身手敏捷这一下竟没套住老羞成怒伸右手来揪

    他头上的小辫子。袁承志见这许多公差气势汹汹本已吓得要哭但见对方伸手抓到头一

    偏使出伏虎掌法中的“横拖单鞭”在他手腕上一拉。那公差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怒火

    更炽飞腿猛踢骂道:“小杂种老子今日要你好看。”袁承志蹲下身来双手在他大腿

    和臀部一托借力乘势向外推送那公差肥肥一个身躯登时凌空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结

    结实实的跌在地下。袁承志本来也没这么大气力全是乘着那公差一踢之势斜引旁转把

    他狠狠摔了一交。这一招仍是伏虎掌法。旁观众人齐齐轰然叫好。他们本来愤恨大人欺侮小

    孩何况官府公差横行霸道素为众百姓所侧目切齿这时眼见公差反而落败而且败得如

    此狼狈不由得大声喝采。其余的公差也都一愣暗想这孩子倒有点邪门互使眼色手举

    单刀铁尺一涌而上。旁观众人见他们动了家伙俱都害怕纷纷退避。袁承志虽学了数年

    武艺究竟年幼又敌不过对方人多无可奈何之中只有奋力抵挡。不久肩头便吃铁尺重

    重打中了一下忍不住便要哭出声来。正在危急之际忽然左边厢房中奔出一条大汉飞身

    纵起落在袁承志面前伸出双手乱抓乱拿也不知他用了甚么手法顷刻之间已把众公

    差的兵刃全部夺下。几名公差退得稍迟被他几拳打得眼青口肿。这大汉啊啊大叫声音古

    怪。一名公差喝道:“我们捉拿要犯你是甚么人?快快滚开。”那大汉全不理会身子一

    晃已欺到他身前右手抓住他胸口往外掷出。那公差犹如断线鸢子一般悠悠晃晃的飞

    出墙外砰蓬一声摔得半死。其余的公差再也不敢停留一哄出外。那大汉走到袁承志跟

    前双手比划。口中哑哑作声原来是个哑巴似在问他来历。袁承志不知如何告诉他才

    好甚是焦急。那大汉忽然左掌向上右掌向地从伏虎掌的起手式开始练了起来打到

    第十招“避扑击虚”就收了手。袁承志会意从第十一招“横踹虎腰”起始接下去练了四

    招。那哑巴一笑点点头伸臂将他抱起神态甚是亲热。袁承志指指店房示意里面有

    人。那哑巴抱着他进房只见崔秋山坐在地下脸色犹如死灰吃了一惊放下袁承志走

    上前去。崔秋山却认得他做做手势指指自己的腿。那哑巴点点头左手牵着袁承志右

    手抱起了崔秋山大踏步走出客店。崔秋山是一百几十斤重的一条大汉但哑巴如抱小孩

    毫不费力步履如飞的出去。

    两名公差躲在一旁见那哑巴向西走去远远跟在后面想是要知道他落脚之所再邀

    人大举拿捕。

    这时崔秋山又昏了过去人事不知。哑巴听不到身后声息袁承志拉拉哑巴的手嘴巴

    向后一努。哑巴回过头来瞧见了公差却似视而不见继续前行。

    走出两三里路四下荒僻无人哑巴忽地把崔秋山往地上一放纵身跃到那两名公差面

    前。两公差转身想逃哪里来得及早被他一手一个揪住后心直向山谷中摔了下去两

    声惨叫都跌得脑浆迸裂而死。

    哑巴摔死公差抱起崔秋山健步如飞的向前疾走。这一来袁承志可跟不上了他虽勉

    力对付两条小腿拚命搬动但只跑了里许已气喘连连。哑巴一笑俯身把他抱在手中

    他双手分抱两人反而跑得更快跑了一会折而向左朝山上奔去。翻过两个山头只见

    山腰中有三间茅屋哑巴径向茅屋跑去。快要到时屋前一人迎了过来走到临近原来是

    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她向哑巴点了点头见到崔袁两人似感讶异和哑巴打了几个手势

    领着他们进屋。那少*妇叫道:“小慧快拿茶壶茶碗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隔房应了一

    声提了一把粗茶壶和几只碗过来怔怔的望着崔袁两人一对圆圆的眼珠骨溜溜的转动

    甚是灵活。袁承志见那少*妇粗衣布裙但皮色白润面目姣好那女孩也生得甚是灵秀。那

    少*妇向袁承志道:“这孩子你叫甚么名字?怎么遇上他的?”袁承志知她是哑巴的朋友

    于是毫不隐瞒的简略说了。那少*妇听得崔秋山中毒受伤忙拿出药箱从瓶中倒出些白色和

    红色的药粉混在一起调了水给崔秋山喝了又取出一把小刀将他腿上腐肉刮去敷上

    些黄色的药末过了一阵用清水洗去再敷药末。这般敷洗了三次崔秋山哼出声来。那

    少*妇向袁承志一笑说道:“不妨事了。”打手势叫哑巴把崔秋山抱入内堂休息。

    那少*妇收拾药箱对袁承志道:“我姓安你叫我安婶婶好啦。这是我女儿她叫小

    慧你就耽在我这里。”袁承志点点头。安大娘随即下厨做面。袁承志吃过后疲累了一天

    一夜再也支持不住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次晨醒来时觉已睡在床上。小慧带他去洗脸。袁承志道:“我去瞧瞧崔叔叔他伤势

    好些么?”小慧道:“哑巴伯伯早背了他去啦!”袁承志惊道:“当真?”小慧点点头。袁

    承志奔到内室果然不见崔秋山和哑巴的踪影。他茫然无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慧忙

    道:“别哭别哭!”袁承志哪里肯听?小慧叫道:“妈妈妈妈你快来!”安大娘闻声

    赶来。小慧道:“他见崔叔叔他们走了哭起来啦!”

    安大娘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崔叔叔受了伤很厉害是不是?”袁承志点点头。安

    大娘又道:“我只能暂行救他让他伤口的毒气不行开来。不过时候隔得太久啦只怕他腿

    要残废因此哑巴伯伯背他去请另外一个人医治。等他医好之后就会来瞧你的。”袁承志

    慢慢止了哭泣。安大娘道:“他就会好的。快洗脸洗了脸咱们吃饭。”

    吃过早饭后安大娘要他把过去的事再详详细细说一遍听得不住叹息。就这样袁承

    志便在安大娘家中住了下来。安大娘叫他把所学武功练了一遍看后点点头说:“也真难为

    你了。”此后安大娘每日叫他自行练武练得好不好却从不加指点在他练的时候也极少

    在旁观看。小慧本来常和他在一起在他练武之时却总被妈妈叫了开去。袁承志从小没了

    父母应松、朱安国等人虽然对他照顾周到但这些叱咤风云的大将照料孩子总不如何在

    行。现下安大娘对他如慈母般照顾亲切周到又有小慧作伴这时候所过的可说是他生

    平最温馨的日子了。如此过了十多天这一日安大娘到镇上去买油盐等物还预备剪几尺布

    来给袁承志缝一套衫裤。那日他在圣峰嶂遇难连滚带爬衣服已给山石树枝撕得破烂。

    安大娘虽早给他缝补好了但满身补钉总不好看。安大娘叮嘱两个孩子在家里玩别去山

    里怕遇上狼。两个孩子答应了。安大娘走后两个孩子果然听话不出在屋里讲了几个故

    事又捉了半天迷藏后来拿些小碗小筷假装煮饭。小慧道:“你在这里杀鸡我去买

    肉。”所谓杀鸡是把萝卜切成一块一块而买肉则是在门口捡野栗子。

    小慧去了一会好久不见回来袁承志大叫:“小慧小慧。”不见答应想起安大娘

    的话怕真遇上了狼忙在灶下拿了一根火叉冲出门去。

    刚走出大门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小慧被一条身穿武官服色的大汉挟在胁下正要下

    山。袁承志大喊一声挺叉向那大汉背后刺去。大汉猝不及防总算袁承志人矮没刺到背

    心臀部却已重重的吃了一叉只是火叉头钝刺不入肉。大汉大怒放下小慧拔出单

    刀转身刷的就是一刀。袁承志曾跟倪浩学过枪法将一柄火叉照着“岳家神枪”枪法使了

    开来竟然有攻有守和那大汉对打起来。那大汉力大刀劲。袁承志仗着身法灵便居然也

    对付着拆了十来招。那大汉见战不下一个小孩心中焦躁双腿一蹲刀法忽变。那大汉起

    初出招倒有一大半都砍空了只因袁承志身矮大汉砍向敌人上部的刀法全都砍在空

    中他觉察之后便改使地堂刀法只是觉得对付一个小小孩童不必小题大做是以并不

    躺下地来。

    这一来袁承志登感吃力正危急间忽见安小慧拿了一柄长剑一剑“仙人指路”向

    大汉身上刺去。大汉骂道:“呸!你这小妞也来找死。”单刀横砍过去。他不欲伤她只想

    震去她手中长剑。哪知小慧身手灵活长剑忽地圈转挽了个剑花一招“三宝莲台”回

    刺大汉后胯同时袁承志的火叉也是一招“毒龙出洞”刺将过去。那大汉一时之间竟给两个

    小孩闹了个手忙脚乱。袁承志起初见小慧过来帮手担心她受伤但三招两式之后见她身

    手便捷居然一手“达摩剑法”使得也颇纯熟他小孩好胜不甘落后一柄火叉使得更加

    紧了。那大汉见两个小孩的枪法和剑法竟然都是头头是道然而力气太小总归无用于是

    封紧门户又笑又骂的一味游斗。耗了一阵两个小孩果然支持不来了。

    那大汉提起单刀对准小慧长剑猛力劈去小慧避让不及长剑和单刀一碰拿捏不

    住登时脱手向天空飞去。袁承志大骇火叉“举火撩天”在大汉面前一晃。大汉举刀架

    开飞脚把小慧踢倒。袁承志不顾性命的举叉力攻但心中慌乱火叉已使得不成章法。

    大汉哈哈大笑抢上一步挥刀向他当头砍下。袁承志横叉招架大汉左手已拉住叉

    头用力一扭。袁承志只觉虎口剧痛火叉脱手。那大汉不去理他随手把火叉掷在地下

    奔到小慧身旁右手抄出已抱住她腰向前奔去。袁承志手上虽痛但见小慧被擒拾起

    火叉随后赶来。大汉骂道:“你这小鬼不要性命了?”左手抱住小慧右手挺刀回身便

    砍拆得五六招袁承志左肩被单刀削去一片衣服皮肉也已受伤鲜血直冒。大汉笑道:

    “小鬼你还敢来么?”哪知袁承志竟不畏缩叫道:“你放下小慧我就不追你。”拿了

    火叉仍是紧追不舍。那大汉怒从心起恶念顿生想道:“今日不结果这小鬼看来他要

    纠缠不休。”大喝一声回身挺刀狠砍数招拆过脚下一勾已把袁承志绊倒再不容

    情举刀砍落。小慧大惊双手拉住大汉手臂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大汉吃痛哇哇

    怒吼袁承志乘机滚了开去。大汉反手打了小慧一个耳括子又举刀向袁承志砍下。袁承志

    侧身急避被他刀尖在额上带过左眉上登时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大汉料想他再也不

    敢追来提了小慧就走。哪知袁承志犹如疯了一般紧紧抱住大汉左脚百忙中还使出伏虎

    掌法一个“倒扭金钟”将他左脚扭转。要知袁崇焕是广东东莞人袁承志血中秉承着广

    东人那股宁死不屈的倔强性子虽然情势危急仍是不让小慧给敌人擒去。

    那大汉又痛又气右腿起处把他踢了个筋斗举万正要砍下忽听背后有人喝斥跟

    着后脑上咚的一声一阵疼痛后颈中跟着**、粘腻腻地不知是不是给人打得后脑勺

    子流血心下惊惶回过头来只见安大娘双手扬起站在数丈之外。那大汉知她厉害舍

    了袁承志抱住小慧要走。安大娘右手连扬三枚鸡蛋接连向他面门打去。大汉东躲西闪

    避开了两枚第三权再也闪避不开扑的一声正中鼻梁满脸子都是蛋黄蛋白。安大娘从

    篮中一掏摸到最后一枚鸡蛋又是一下打在他左目之上。她手劲不弱虽是一枚鸡蛋可

    也已打得他头晕眼花。那大汉骂道:“他***你不炒鸡蛋请老子吃却用鸡蛋打老

    子!”抛下小慧左手在眼上抹了几下举刀向安大娘杀来。安大娘手中没兵刃只得连连

    闪避。

    袁承志见她危急挺叉又向大汉后心刺去这时他见来了帮手精神大振一柄火叉挑

    刺遮拦“岳家神枪”的枪法使得似模似样。安大娘缓出了手灵机一动把买来给袁承志

    做衣服的一匹布从篮中取了出来迎风抖开抛入身后的小溪跟着捡起三块石子向大汉打

    去。大汉既要闪避石子又要招架袁承志的火叉连退了三步。

    安大娘拿起浸湿的布匹喝道:“胡老三你乘我不在家上门来欺侮小孩子算是哪

    一门子的好汉?”呼喝声中一匹布已向大汉迎面打去。她的内力虽还不足以当真“束湿成

    棍”把一匹布当作棍子使但长布浸水。挥出来却也颇有力道。胡老三皱起眉头抬腿把

    袁承志踹倒与安大娘斗了起来。安大娘的武功本就在胡老三之上此时心中愤恨一匹湿

    布挥出来更是有力。胡老三背上连被布端打中两下。水珠四溅只觉背心隐隐痛出手稍

    慢单刀突被湿布裹住。安大娘用力回扯胡老三单刀脱手。

    他纵击两步狞笑道:“我是受你丈夫之托来接他女儿回去。阴魂不散总有一天再

    找上你。小泼妇我们锦衣卫的人你也敢得罪当真不怕王法么?”安大娘秀眉直竖将湿

    布横扫过去。胡老三早防到她这着话刚说完已转身跃出远远的戟指骂道:“***

    今天你请我吃生鸡蛋老子下次捉了你关入天牢请你屁股吃笋炒肉十根竹签插进你的指

    甲缝那时你才知道滋味!今日瞧在你老公份上且饶你一遭。”骂了几句向山下疾奔而

    去。安大娘也不追赶回头来看小慧与袁承志。小慧并没受伤只是吓得怔怔的傻了一般

    隔了一会才扑在母亲怀里哭了出来。袁承志却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安大娘忙给他洗抹干

    净取出刀伤药给他裹好幸而两处刀伤口子都不深流血虽多并无大碍。安大娘把他抱

    到床上睡了小慧才一五一十地把他刚才舍命相救的情形说了。安大娘望着袁承志心想:

    “瞧不出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侠义心肠。咱们在这里是不能耽了倒要好好成全他一

    番。”对小慧道:“你也去睡今天晚上咱们就得走。”

    小慧随着她母亲东迁西搬惯了的也不以为奇。安大娘收拾了一下随身物件打了两个

    包裹。三人吃过晚饭后秉烛而坐。她并不闩门似乎另有所待。

    袁承志见她秀眉紧蹙支颐出神一会儿眼眶红了便似要掉下泪来心想:“那胡老

    三说安婶婶的丈夫派他来接小慧回去不知为了甚么。她丈夫欺侮安婶婶等我长大了

    练好了武艺定要打她丈夫一顿给安婶婶出气。只是小慧见我打她爹爹不知会不会不高

    兴。”又想:“那胡老三说他是锦衣卫的哼锦衣卫的人坏死了我妈妈便是给他们捉去

    害死的。终有一天我要大杀锦衣卫的人给妈妈报仇。”袁崇焕被崇祯处死后兄弟妻子

    都被皇帝下旨充军三千里。锦衣卫到袁家拿人袁崇焕的旧部先已得讯赶去将袁承志救了

    出来袁夫人却未能救出。当年锦衣卫抄家拿人、如虎似狼的凶狠模样已深印在袁承志小

    小的脑海之中。二更时分门外轻轻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飘然进来原来便是那个哑巴。

    他身材魁梧壮实行路却轻飘飘的落地仅有微声。袁承志见到哑巴心中大喜扑上去拉

    住了他连问:“崔叔叔呢?他好么?”竟忘了他是哑的。哑巴咧开了嘴只是傻笑显然再

    见到袁承志也很高兴过了一会才向安大娘指手划脚的作了一阵手势。

    安大娘向袁承志道:“崔叔叔没事你放心。”和哑巴打了一阵手势哑巴不住点头

    双手连连鼓掌拍拍声响。袁承志却不知他对甚么事如此衷心赞成。

第三回 经年亲剑铗 长日对楸枰

    安大娘拉着袁承志走到内室并排坐在床沿上说道:“承志我一见你就很喜欢

    就当你是我的亲儿子一般。今天你不顾性命救了小慧我更加永远忘不了你。今晚我要到一

    个很远的地方去。你跟着哑伯伯去。”袁承志道:“不我和你一起去。”安大娘微笑道:

    “我也舍不得你啊。我要哑伯伯带你到一个人那里。他是你崔叔叔的记名师父。你崔叔叔只

    跟他学了两个月武艺就这般了得。这位老前辈的武功天下无双我要你去跟他学。”袁承

    志听得悠然神往。

    安大娘道:“他平生只收过两个真正的徒弟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只怕他未必肯再

    收徒弟。不过你资质好心地又善良我想他一定喜欢。哑伯伯是他仆人我请他带你去求

    他。你好好去吧。要是他真的不肯收你哑伯伯会把你送回到我这里。”袁承志点点头。

    安大娘又叮嘱道:“这位老前辈脾气很古怪你不听话他固然不喜欢太听话了他

    又嫌你太笨没骨气只好碰你的缘法吧。”从腕上脱下一只金丝镯子来给他戴在臂上

    轻轻一捏金丝镯子已经收小不再落下笑道:“等你武功学好成为大孩子时别忘记

    安婶婶和小慧妹子!”袁承志道:“我永远不会忘记。要是那位老前辈肯收我安婶婶你有

    空时就带小慧妹妹来瞧瞧我。”安人娘眼圈一红说道:“好的我会时时记着你。”

    安大娘写了一封信交给哑巴转呈他主人。四人出门分道而别。袁承志与安大娘及小

    慧虽然相处并无多日但母女二人待他极为亲切日间一战更是共经生死患难分别时均

    感恋恋不舍。哑巴知道袁承志受了伤流血甚多身子衰弱于是把他抱在手里迈开大

    步行走若飞。

    这般晓行夜宿不断的向北行了一个多月。袁承志伤处也已好了只是左眉上留下一个

    小小疤痕。每日傍晚哑巴也不在客店投宿随便找个岩洞或是破庙歇了。在客店打尖时

    都是袁承志出口要食物。哑巴对吃甚么并无主见拿来就吃一顿至少要吃两斤面。袁承志

    打手势问他到甚么地方他总是向北而指。又行多日深入群山愈走愈高到后来已无道

    路可循。哑巴手足并用攀藤附葛尽往高山上爬去。袁承志揽住了他头颈见山势如此凶

    险双手拚命搂紧唯恐一失便粉身碎骨。如此攀登了一天上了一座高峰的绝顶只见峰

    顶是块大平地四周古松耸立穿过松林眼前出现五六间旧屋。哑巴脸露笑容似是久客

    在外、回归故乡一般。他拉着袁承志的手走进石屋屋内尘封蛛结显是许久没人住了。他

    拿了一把大扫帚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烧水煮饭。在这险峰顶上也不知粮食和用具是

    如何搬运上来的。过了三天袁承志心急起来做手势问师父在甚么地方。哑巴指指山下

    袁承志示意要下去哑巴却摇头不许。袁承志无奈只得苦挨下去与哑巴言语不通险峰

    索居颇苦寂寞忆及与安大娘母女相处时的温馨时日恨不得能插翅飞了回去。一天晚

    上睡梦中忽觉灯光刺眼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只见一个老人手执蜡烛站在床前。那老

    人须眉俱白但红光满面笑嘻嘻的打量着自己。

    袁承志爬下炕来恭恭敬敬的向他磕了四个头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可来啦!”那

    老人呵呵大笑说道:“你这娃儿谁教你叫我师父的?你怎知我准肯收你为徒?”袁承志

    听他语气知道他是肯收了心中大喜说道:“是安婶婶教我的。”那老人道:“她就是

    给我添麻烦。好吧瞧你故世的父亲份上就收了你吧!”袁承志又要磕头那老人道:

    “够了够了明天再说。”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袁承志就起来了。哑巴知道老人答应收他喜得把他抛向空中随

    手接住连抛了四五次。那老人听得袁承志嬉笑之声踱出房来笑道:“好啊你小小年

    纪居然已知道行侠仗义救人妇孺。那可了不起哪!你有甚么本事倒使出来给我瞧

    瞧。”袁承志给他说得面红过耳忸怩不安。那老人笑道:“不让我瞧你的功夫怎么教你

    啊?”袁承志才知师父并非跟自己开玩笑于是把崔秋山所传的伏虎掌法从头至尾练了起

    来。

    那老人一面看一面微笑待他练完笑道:“秋山不住夸你聪明我先还不信他只教

    了你几大便有这般成就确是不错的了。”袁承志一听到崔秋山的名字便想问他安危

    可是老人在说话不敢打断他的话头等他一停口忙问:“崔叔叔在哪里?他好吗?”那

    老人道:“他身子好了回到李闯将军那里打仗去啦。”袁承志听了很是欢喜。

    哑巴摆了一张香案。那老人取出一幅画画上绘的是一个中年书生神态飘逸。那老人

    点了香烛对着画像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对袁承志道:“这是咱们华山派的开山祖师风祖师

    爷你过来磕头。”袁承志向画中人瞧了两眼心道:“你可比我师父年轻得多啦怎么反

    而是祖师爷?”当下过去磕头不知该磕几个头心想总是越多越好直磕到那老人笑着叫

    他停止才罢。那老人笑吟吟的正要开口说话袁承志又跪下磕头算是正式拜师。那老人微

    笑着受了说道:“从今而后你是我华山派的弟子了。我多年前收过两个徒弟此后一直

    没再遇到聪颖肯学的孩子这些年来没再传人。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也是我的关门徒弟。

    你可得好好的学别给我丢人现眼。”袁承志连连点头。那老人道:“我姓穆叫做穆人

    清江湖上朋友叫我做神剑仙猿。你记着点下次别让人家问住你师父叫甚么呀?啊哟

    对不住这个可不知道。”

    袁承志哈得一声笑了出来心想安大娘说他脾气古怪心里一直有点害怕哪知其实

    他和蔼可亲谈吐很是诙谐。神剑仙猿穆人清武功之高当世实已可算得第一人在江湖上

    行侠仗义近二十年来从未遇过对手只因所作所为大半在暗中行事不留姓名别人往往

    不知是受了他的好处是以名气却不甚响亮。他脾气本很孤僻这次见袁承志孤零零一个孩

    子很是可怜加之敬他父亲袁崇焕为国杀敌冤屈而死是个大大的忠臣是以对他破例的

    青眼有加。穆人清无子无女一剑独行江湖临到老来忽然见到一个聪明活泼的孩童心

    中的喜欢实在不下于袁承志的得遇明师不由得竟大反常态和他有说有笑起来。

    穆人清又道:“你那两个师兄都比你大上二三十岁。他们的徒弟都比你大得多啦。他们

    说不定会怪我到这时还给他们添个娃娃师弟。嘿嘿要是你不用功将来给他们的徒子徒

    孙比下去他们可更有道理来怪我这老胡涂啦。”袁承志道:“弟子一定用功。”又问:

    “崔叔叔也是你老人家的徒弟吗?”穆人清道:“他要跟着闯王打仗没时候跟我好好儿

    学我只传了他一套伏虎掌法不能算是徒弟。再说凭他资质也不能做我徒弟。”指指

    哑巴道:“象他天天瞧着瞧着也学了不少招儿去啦不过和我两个徒弟相比可就天差

    地远了。”袁承志见哑巴两次手掷公差出手似电一直对他佩服得了不得听师父说自己

    两位师兄比他本领还高得多那么只要自己用功即使及不上师兄至少也可赶到哑巴了

    心中十分快慰。穆人清道:“咱们华山派有许多规条甚么戒淫、戒仕、戒保镖现下跟你

    说你也不懂。我只嘱咐你两句话:要听师父的话不可做坏事。你可得记住了。”袁承志

    道:“我一定听师父的话也不敢做坏事。”

    穆人清道:“好现下咱们便来练功夫。你崔叔叔因时候匆促把一套伏虎掌一古脑儿

    的传给了你。这套掌法太过深奥繁复你年纪太小学了也不能好好的用。我先教你一套长

    拳十段锦。”袁承志道:“这个我会倪叔叔以前教过的。”穆人清道:“你会?学得几路

    势子就算会了吗?差得远呢!你要是真的懂了长拳十段锦的奥妙江湖上胜得过你的人就

    不多了。”袁承志小脸儿胀得通红不敢再说。

    穆人清拉开架式将十段锦使了出来式子拳路便和倪浩所使的一模一样。袁承志暗

    暗纳罕心想这有甚么不同了?穆人清道:“你当师父骗你是不是?来来来你来抓我衣

    服只要碰得到我一片衣角算你有本事。”袁承志不敢和师父赌气笑着不动。穆人清

    道:“快来这是教你功夫啊!”袁承志听说是教功夫便抢上前去伸手去摸师父长衫后

    襟眼见便可摸到衣襟忽然一缩就只这么差了两三寸。袁承志手臂又前探数寸正要向

    衣襟抓去师父忽然不见在他头颈后面轻轻捏了一把笑道:“我在这里。”袁承志一个

    “鹞子翻身”双手反抱哪知师父人影又已不见急忙转身见师父已在两丈之外。他甚

    觉有趣心想:“非抓住你不可。”纵上前去扯他袖子。穆人清大袖一拂身子荡了开去。

    袁承志嘻嘻哈哈的追赶一转身忽见哑巴在打手势要他留神袁承志心中一动暗想:

    “师父使的果然都是十段锦身法但他怎能如此快法?”当下一面追捉一面注视师父身

    法十段锦他练得本熟然见师父进退趋避灵便异常同样的一招一式在他使出来却

    另有异常巧思。袁承志追赶之际暗学诀窍过不多时在追赶之中竟也用上了一些师父的

    纵跃趋退之术果然登时迅捷了许多。穆人清暗暗点头深喜孺子可教。这时袁承志赶得

    紧穆人清也避得快两人急奔疾趋广场上只见两条人影飞来舞去。袁承志早忘了嬉

    笑全神贯注的追捉师父。忽然穆人清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笑道:“好徒弟乖

    孩子!”袁承志见这一套十段锦中竟有如许奥妙不由得又惊又喜。穆人清道:“好啦

    这些已够你练啦。”把他放下地来叫他复习几遍自行入内。

    袁承志把这路拳法从头至尾练了十多遍除了牢记师父身法之外又自行悟出了一些巧

    妙。只把他喜得抓耳挠腮一夜没好好睡就是在梦中也是在练拳。

    等到天一微亮生怕忘了昨天所学又到广场上练了起来。越打越是起劲忽听得背后

    一声咳嗽忙转过身来见师父笑吟吟的站在身后叫了一声:“师父!”垂手站立。穆人

    清道:“你自己悟出这几招都还不错。但这一招快是快了下盘露出了空隙。敌人如是好

    手他的脚这样一勾你就糟糕所以应该这样。”连说带比的教了起来。袁承志大是钦

    服这一天又学了不少诀窍。

    一晃三年袁承志已十三岁了。这三年之中穆人清又传了他“破玉拳”和“混元

    掌”。“混元掌”虽是掌法却是修习内功之用。自来各家各派修练内功都讲究呼吸吐

    纳打坐练气华山派的内功却别具蹊径自外而内于掌法中修习内劲。这门功夫虽然费

    时甚久见效极慢但修习时既无走火入魔之虞练成后又是威力奇大。盖内外齐修临敌

    时一招一式之中皆自然而有内劲相附能于不着意间制胜克敌。待得“混元功”大成那

    更是无往不利、无坚不摧了。袁承志练武时日尚浅“混元功”自未有成但身子已出落得

    壮健异常百病不侵。穆人清有时下山一去便是两三月、三四月不等回山后查考武功

    见他用功勤奋进境迅每次都是奖勉有加。这一年端午节吃过雄黄酒穆人清又请出

    祖师爷的画像自己磕了头又命袁承志磕头。说道:“今天教你拜祖师你知为了甚

    么?”袁承志道:“请师父示知。”

    穆人清从至内捧出一只长长的木匣放在案上木匣盖一揭开只见精光耀眼匣中横

    放着一柄明晃晃的三尺长剑。袁承志惊喜交集心中突突乱跳颤声道:“师父你是教我

    学剑。”穆人清点点头从匣中提起长剑脸色一沉说道:“你跪下听我说话。”袁承

    志依言下跪。穆人清道:“剑为百兵之祖最是难学。本派剑法更是博大精深加之自历代

    祖师以降每一代都有增益。别派武功师父常常留一手看家本领以致一代不如一代越

    传到后来精妙之着越少。本派却非如此选弟子之时极为严格选中之后却是倾囊相授。

    单以剑法而论每一代便都能青出于蓝。你聪明勤奋要学好剑术不算难事所期望于你

    的是日后更要扬光大。更须牢记:剑乃利器以之行善其善无穷以之行恶其恶亦

    无穷。今日我要你一个重誓一生之中决不可妄杀一个无辜之人。”

    袁承志道:“师父教了我剑法要是以后我剑下伤了一个好人一定也被人杀死。”穆

    人清道:“好起来吧。”袁承志站了起来。穆人清道:“我也知你心地仁厚决不会故意

    杀害好人。不过是非之间有时甚难分辨世情诡险人心难料好人或许是坏人坏人说

    不定其实是好人。但只要你常存忠恕宽容之心就不易误伤了。”袁承志点头答应。穆人清

    又道:“崇祯皇帝杀了你爹爹在他心中只道你爹爹是坏人他杀得一点儿也不错哪知

    却大大的错了。崇祯皇帝这些年来杀了不少大臣大将有的固是坏人好人可也给他杀了不

    少。他不明是非又无丝毫宽厚之心他这么乱杀一通这大明江山难免断送在他手

    里。”袁承志黯然点头知道师父提出崇祯杀他父亲的事来是要他将“是非难辨、不可妄

    杀”的教训深深记在心头再也不会忘记。

    穆人清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挺出剑走龙蛇白光如虹一套天下无双的剑法展了

    开来。

    日光下长剑闪烁生辉舞到后来但见一团白光滚来滚去。袁承志跟着师父练了三年拳

    法眼光与以前已大不相同饶是如此师父的剑法、身法还是瞧不清楚只觉凝重处如山

    幬≈牛崃榇o羟宸缥藜#浠媚猓附菸蘼住n璧郊贝Γ氯饲宕蠛纫簧?剑忽地

    飞出嗤的一声插入了山峰边一株大松树中剑刃直没至柄。

    袁承志知道松树质地致密适才见师父舞剑之时剑身不住颤动可见剑刃刚中带柔

    哪知这一掷之下一柄长剑的剑身全部没入不觉惊奇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忽听身后一

    人大叫一声:“好!”

    袁承志在山上三年除了师父的声音之外从来没听见过第二个人的说话虽然还有一

    个哑巴可是哑巴不会说话。他急忙回头只见一个老道笑嘻嘻的走上峰来。那道人身穿黄

    色粗布道袍一张脸黄瘦干枯头稀稀落落白多黑少挽着个小小道髻大声说道:

    “老猴儿这一招‘天外飞龙’世间更无第二人使得出老道今日大开眼界。十多年没见

    你用剑想不到更精进如此!”穆人清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甚么风把你吹来

    的?一上华山便送我一顶大大的高帽。承志这位木桑道长是师父的好友快给道长磕

    头。”

    袁承志忙过来跪下磕头。木桑道人笑道:“罢了!”伸手一扶把他扯了起来。凡学武

    之人遇到外力时不由自主的会运功抵御。木桑道人这么一扯袁承志这时“混元功”已有

    小成双臂顺乎自然的轻轻一挣。木桑道人已试出了他功夫对穆人清笑道:“老猴儿这

    几年见不到你原来偷偷躲在这里调理小猴儿徒弟。你运气不坏呀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

    居然还找到这样的一个好娃娃。”穆人清和他打趣惯了的听他称赞自己的小徒儿也不禁

    拈须微笑怡然自得。木桑道人道:“啊哟今天没带见面钱可也不好生受你这几个头

    怎么办呢?”穆人清听他这么一说灵机一动心想:“这老道武功有独到之处江湖上人

    称“千变万劫”。如肯传点甚么给承志倒可令他得益不浅。只是这人素来不肯收徒倒要

    想法子挤他一挤。”说道:“承志道长答应给你好处快磕头道谢。”袁承志听师父这么

    说当即又跪下磕头。

    木桑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不要脸徒弟也没出息。

    喂娃儿你听我说为人可要正正派派别学你师父这么厚脸皮听到人家说给东西连

    忙敲钉转脚难道我老人家还骗你孩子不成?这样吧今儿乘我老人家高兴把这个给了你

    吧。”说着从背囊中掏出一团东西来交了给他。袁承志谢了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站起身

    来抖开一看见是黑黝黝的一件背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非丝非革不知是甚么东西所

    制正自疑惑听得穆人清道:“道兄别开玩笑这件宝物怎能给他?”

    袁承志一听才知是件贵重宝物双手捧着忙即交还。木桑道人不接说道:“呸!老

    道哪会像你师父这么寒酸送出了的东西怎能收回?乖乖的给我拿去吧!”

    袁承志不敢收望着师父听他示下。穆人清道:“既是这样那么多谢道长吧。”袁承

    志跪下叩谢。穆人清正色道:“这是道长当年花了无数心血拚了九死一生才得来的防身至

    宝你穿上了。”袁承志依言把背心穿上。

    穆人清纵到松树之前食中两只手指勾住剑柄轻轻一提已拔出长剑说道:“这件

    背心是用乌金丝、头、和金丝猴毛混同织成任何厉害的兵刃都伤他不得。”说着随手一

    剑向袁承志胸口剑去。这一剑迅捷无比袁承志哪来得及避让吓了一跳却见剑尖碰到背

    心便轻轻反弹出来心中大喜又跪下向木桑磕头。木桑道人笑道:“你见过这件东西墨

    黑一团毫不起眼先前磕了头只怕心中很觉得有点儿冤这一次才真是心甘情愿的

    了。”袁承志给他说得脸红过耳笑嘻嘻的不答。说了一阵话穆人清问道:“那人近来有

    消息没有?”木桑道人本来满脸笑容听他提到“那人”不由得叹了口气神色登时不

    愉说道:“不瞒你说这家伙不知在甚么地方混了一段日子最近却又在山海关内外出

    没。老道不想见他说不得只好避他一避。来到华山老道是逃难来啦。”穆人清道:

    “道兄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凭着道兄这身出神入化的功夫难道会对付他不

    了?”

    木桑摇了摇头神色甚是沮丧道:“也不是对付他不了只是老道狠不下这个心这

    些年来我曾和他两次相斗。第一次我已占了上风最后终于念着同门情谊先师临终时又

    叮嘱我好好照顾他老道教谕无方致他误入歧途陷溺日深老道心中有愧。最后这一击

    便下不了手。第二次相斗他不知在何处学来了一些邪派的厉害功夫一剑刺在我心口幸

    赖这件背心护身剑尖刺不进去。他吃了一惊只道我练成奇妙武功这么一疏神又给我

    制住。我好好劝了他一场他却只是冷笑临别之时说道:“我想明白了原来你只是仗着

    宝衣护身下次动手。我刺你头脸你又如何防备?”

    穆人清怒道:“这人如此狂妄。道兄念着同门情义一再饶他性命姓穆的跟他可没甚

    么瓜葛?道兄你在敝处盘桓小住我这就下山去找他。只要见到他仍在为非作歹老穆提

    了他级来见你。”木桑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总盼他能自行悔悟痛改前非。这几

    年来对他的邪门武功我曾细加揣摩真要再动手也未必胜他不了。我躲上华山来求个

    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不烦也就是了。他如得能悔改那自是我师门之福否则的话让他

    多行不义必自毙吧。”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他能悔改?唉很难很难!”

    穆人清道:“听说这人贪花好色坏了不少良家妇女的名节近来更是变本加厉。这种

    武林败类下次落在道兄手里千万不可再重旧情。道兄清理门户铲除不肖便是维护尊

    师的令名报答尊师的恩德。”木桑点头道:“穆兄说的是。唉!”说着叹了口长气。袁承

    志听着二人谈话似乎木桑道人有一个师兄弟品性十分不端武功却甚是高强捧着那件背

    心对木桑道:“道长你要除那恶人还是穿了这件背心稳当些。等你除去了他再赐给

    弟子吧。弟子武功没学好不会去跟坏人动手这件宝贝还用不着。”木桑拍拍他肩膊

    道:“多谢你一番好心。但就算没这件背心护身谅他也杀不了我。这恶人的邪门功夫只能

    攻人无备可一而不可再。小娃娃倒不用为我担心。”穆人清见他郁郁不乐知道天下只有

    一件事能令他万事置诸脑后说道:“这件事多说败人清兴。牛鼻子你的棋艺……”木桑

    一听到“棋艺”两字脸上肌肉一跳登时容光焕陡然间宛如年轻了二十岁只听穆人

    清道:“……这些年来可稍为长进了一些没有?”他急忙说道:“甚么?老道的武功向来

    不及你下棋的本事却大可做你师父。你若不信咱们便……”穆人清笑道:“好我来领

    教领教‘千变万劫’的功夫你的吃饭家伙带来了吗?”

    木桑笑吟吟的从背囊中拿出一只围棋盘、两包棋子笑道:“这家伙老道是片刻不离身

    的。你怕了我想避战推说华山上没棋盘棋子那可赖不掉哈哈哈哈!”哑巴搬出台

    椅两人就在树荫下对起局来。袁承志不懂围棋木桑一面下一面给他解释同时不住口

    的吹嘘自己这着如何高明他师父如何远远不是敌手。穆人清只是微笑沉思任由他自吹自

    擂。围棋是易学难精之事下法规矩一点就会。袁承志看了一局已明白其中大要。他见

    这棋盘是精钢所铸黑棋子是黑铁白棋子却是白银。两人落子之时出铮铮之声甚是

    动听。这一局果然是木桑胜了两子。老朋友俩从日中直下到天黑一共下了三局木桑两胜

    一负依他说还要再下穆人清道:“我可没精神陪你啦!”木桑这才恋恋不舍的去睡。一

    连三天木桑总是缠着穆人清下棋。袁承志旁观倒也津津有味。到了第四天上穆人清

    道:“今天咱们休息一日待我先传授徒弟剑法再说。”

    木桑心想这是正事不便阻挠可是只等得心痒难搔好容易穆人清传完剑法他马上

    一把拉住说道:“来来来再杀三局。”穆人清教了半天剑已微感疲乏但知木桑棋瘾

    极大如不陪他只怕他整晚睡不安乐于是和他到树下对局。袁承志练了一会新学的剑

    法忽听木桑喜叫:“承志快来看!你师父大大的糟糕!”于是奔过去观看。

    穆人清棋力本来不如木桑这时又是勉强奉陪下得更加不顺不到中局已是处处受

    制眼见一块白子形势十分危急即使勉强做眼求活四隅要点都将被对方占尽。他拈了一

    粒棋子沉吟不语始终放不下去。

    袁承志在一旁观看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师父你下在这里木桑师伯定要去救。

    你再下这着就可冲出去了。不知弟子说得对不对。”穆人清素来恬退不似木桑那样自负

    好胜也就照着徒儿指点下了这着一大片白棋果然真冲了出来反而把黑子困死了一小

    块。这局棋穆人清本来大输特输这么一来一去结果只输了五子。木桑大赞袁承志心思灵

    巧让他九子与他下了一局。袁承志虽然不懂前人之法然而围棋一道最讲究的是悟

    性常言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意思是说下围棋之人如不在童年成名将来

    再下苦功也终是碌碌庸手。如苏东坡如此聪明之人经史文章、书画诗词无一不通无

    一不精然而围棋始终下不过寻常庸手。成为他生平一大憾事。他曾有一句诗道:“胜固欣

    然败亦喜”后人赞他胸襟宽博不以胜负萦怀。岂知围棋最重得失一子一地之争必须

    计算清楚毫不放松才可得胜如老是存着“胜固欣然败亦喜”的心意下棋作为陶情冶

    性消遣畅怀。固无不可不过定是“欣然”的时候少而“办喜”的时候多了。穆人清性

    情淡泊木桑和他下棋觉得搏杀不烈不大过瘾此刻与袁承志对局竟然大不相同。袁承

    志与此道颇有天才加以童心甚盛千方百计的要战胜这位师伯。这一局结果虽是木桑赢

    了可是中间险象环生并非一帆风顺的取胜。次日一早木桑又把承志拉去下棋承志连

    胜三局从让九子改为让八子。不到一月他棋力大进木桑只能让他三子这才互有胜

    败。袁承志在围棋上一用心自然练武的时刻减少。穆人清碍于老友的情面起初还不说甚

    么后来见这一老一小终日废寝忘食的在楸枰上打交道实在太不成话于是暗中嘱咐袁

    承志每日只可与木桑下一局棋其余的时候都要用来练武。袁承志经师父一提醒心想这

    许多天的确荒疏了武功暗暗惭愧连忙赶练剑法。一连两天木桑叫他下棋他总是说要

    练剑。木桑说道:“你来陪我下棋下完之后我教你一门功夫你师父一定喜欢。”

    袁承志道:“我去问过师父。”木桑道:“好你去问吧。”袁承志奔进去把木桑的话

    对师父说了。穆人清一听大喜。木桑道人外号“千变万劫”。他年轻之时因轻功卓绝身

    法变幻无穷江湖上送他个外号叫做“千变万化草上飞”。后来他耽于下棋。围棋之道

    讲究“打劫”无数变化俱从打劫而生。木桑武功甚高自己倒以为平平无奇棋艺不过中

    上却是自负得紧竟自行改了外号叫做“千变万劫棋国手”。旁人碍于他的面子不便

    对他自改的外号全不理会可是又知他棋艺和“国手”之境实在相去太远于是折衷而简化

    之称之为“千变万劫”。这四字其实还是恭维他武功千变万化杀得敌人“万劫不复”。

    但如有人当面如此解释木桑势必大为生气定要对方承认这外号是指他棋艺而言才肯罢

    休。穆人清一直佩服他武功上实有独得之秘但他从来不肯授徒现下他竟答应传授袁承志

    武功那定是实在熬不过棋瘾了忙拉了袁承志的手走出来向木桑一揖说道:“你肯成

    全小徒我这里先谢谢啦。”叫袁承志向木桑磕头拜师。袁承志跪了下去。木桑纵身而起

    双手乱摇说道:“我不收徒弟。他要我教功夫得凭本事来赢。”穆人清道:“这小娃儿

    甚么事能赢得了你?”

    木桑道:“剑法拳术你老穆天下无双我老道甘拜下风这孩子只消能学到你功夫的

    两三成江湖上已难觅敌手。但说到轻功、暗器只怕我老道也还有两下子!”穆人清道:

    “谁不知道你‘千变万劫’花样百出!”木桑笑道:“‘千变万劫’是指老道棋艺天下无

    双跟武功决计沾不上边万万不可混为一谈。只因你自居一派宗师事事讲究冠冕堂皇、

    气派风度于轻功暗器不肯多下功夫才让老道能在这两门上出出风头。这样罢你让承志

    每天和我下两盘棋我让他三子。我赢了那就是陪师伯消遣算他的孝心。要是他赢得一

    局我就教他一招轻功连赢两局轻功之外再教一招暗器。咱们下棋讲究博彩那便是彩

    头了。你说这么着公不公平?”

    穆人清心想这老道当真滑稽说道:“好就是这么办。我本来怕承志下棋耽误了功

    夫现下既有如此大好处你们每天下十局八局我也不管。”木桑和袁承志一听大喜一老

    一小又下棋去了。木桑这天一胜一负棋局既终对袁承志道:“今天教你一招轻身功夫

    虽然只是一招只要你用心去练可也够你终身受用无穷。仔细瞧着。”话刚说毕也不见

    他弯腿作势忽然全身拔起已窜到了大树之巅一个倒翻筋斗又站在他面前。袁承志看

    得目瞪口呆拍掌叫好。

    木桑道人当下把这一招“攀云乘龙”的轻身功夫教了他虽说只是一招可见腰腿之

    劲步法眼神都有无数奥妙。袁承志用心学习一时却也不易领会。

    第二天袁承志连输两局一无所获。第三天上他突出奇兵把边角全部放弃尽占中

    央腹地居然两局都胜。木桑不服气又下两局这次是一胜一负结算下来木桑该教他

    三招。木桑教了他两招轻功见他记住了说道:“你知我对敌时使甚么兵器?”袁承志摇

    摇头。木桑道人抓起棋盘笑道:“本来我也使剑但近年却已改用这家伙。”

    袁承志早见这棋盘是精钢所铸以为他喜爱奕道随身携带棋局为怕棋盘损坏是以

    特用钢铸哪知竟是对敌的兵器。木桑又拈起一把棋子笑道:“这是我的暗器!”随手掷

    出十几颗棋子向天飞去。

    待棋子落下木桑举起棋盘一接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十几颗棋子同时落在棋盘之

    上。袁承志伸出了舌头半晌说不出话来。本来十几颗棋子抛上天空落下时定有先后铁

    棋子和银棋子碰到钢棋盘必是叮叮当当的乱响一阵哪知十几颗棋子落下来竟是同时碰到

    棋盘然则抛掷上去时手力的平匀实是惊人。更奇的是十几颗棋子落在棋盘之上竟无

    一颗弹开落地但见他右手微微一沉已消了棋子下落之势一颗颗棋子就似用手摆在棋盘

    上一般。

    木桑笑道:“打暗器要先练力再练准头出去的轻重有了把握再谈得上准不

    准。”于是把投掷棋子用力使劲的心法传授了他。木桑在华山绝顶一住就是大半年天天与

    这位小友对弈流连忘返乐而忘倦而一身轻身功夫和打棋子的心法在这大半年中也毫

    不藏私的传了给他。

    这天正是盛暑袁承志上午练了拳剑下午和木桑在树下对弈。这时他棋力早已高出木

    桑一先可是木桑好胜每次还是要让他先行那更是胜少败多了。纵然“千变万劫”变

    来变去也仍是不免落败。败得越多传授武功的次数也是越密。好在他棋艺上变化有限

    武学却实是广博输棋虽多尽有层出不穷的招数来还债。

    这天教的仍是暗器的“满天花雨”手法一手同时撒出七颗棋子要颗颗打中敌人穴

    道。这项上乘武功自非朝夕之间所能学会袁承志在这功夫上已下了两个多月苦功可是同

    时出三四颗棋子每次总只能有一二颗打中。木桑做了个木牌牌上画了人形叫哑巴举

    了木牌奔跑。木桑喊道:“天宗、肩贞、玉枕!”袁承志三颗棋子出打中了天宗、玉枕

    两穴肩贞一穴却打偏了。木桑又喊:“关元、神封、中庭。”哑巴一边跑一边把木牌乱

    晃。袁承志展开轻身功夫追赶上去手一挥木桑已叫了起来:“关元穴没中。”正要再

    喊忽听得袁承志惊叫一声抢上去将哑巴一把拉住向后力扯。哑巴一呆回过头来只

    见一头大猩猩站在身后神态狰狞张牙舞爪作势欲扑。哑巴举起木牌劈头向猩猩打下

    突然左臂一紧已被木桑拉了回来。

    木桑叫道:“承志你对付它!”袁承志知是木桑师伯考查他功夫答应了一声双掌

    一错轻飘飘的纵到猩猩之前。猩猩见他来得快转身想走袁承志用重手拍的一声在

    它背上重重一掌。猩猩痛得哇哇怪叫转身挥长臂来抓。袁承志托地跳开正要乘隙迎击

    忽觉身后生风似有敌人来袭。他不及回头左脚一点跃在空中人未落地已见袭击他

    的原来是另一头大猩猩。

    他上山后练了这些年武功只与师父拆解却从未与人当真动过手两头猩猩虽然狞

    恶他却也不畏惧展开伏虎掌法与两兽斗了起来。此时的掌法劲力与当年在圣峰嶂忠烈

    祠中斗豹之时自己不可同日而语。

    呼喝声中穆人清也奔了出来见袁承志力斗两兽手掌所到之处猩猩无不痛得呵呵

    大叫心下也自欣喜:“这孩子不枉了我一番心血。”两头猩猩吃了苦头不敢迫近只是

    窜来跳去俟机进扑。

    穆人清见袁承志掌法尽可制得住两头畜生要再看看他的剑法于是奔进去取出长剑

    叫道:“接剑!”将剑掷向空中。袁承志纵起身来右手一抄接住剑柄长剑在手登时

    如虎添翼人未落下一招“穿针引线”向一头猩猩肩上刺了过去那猩猩急忙后退。

    袁承志一柄剑使了开来登时把两头猩猩裹在剑光之中。木桑道:“承志别伤它们性

    命。”袁承志答应一声长剑使得更加紧了这时候他要刺杀猩猩已是易如反掌。两头猩

    猩转眼间臂上、肩上、腿上、头上剑创累累他始终未下绝招每手都是浅伤即止。

    两头猩猩颇有灵性起初还想奋力逃命后来见微一纵开剑锋随到只要停步对方

    就收招知他有意不下杀手忽然同时叫了几声蹲在地下。双手抱头不再进扑四只眼

    珠骨碌碌的转动望着袁承志。露出哀求的神色。哑巴见袁承志制服了两头畜生高兴得拍

    手顿足奔进去取出一捆麻绳来将两头猩猩缚住。双猩起初还露齿咆哮但哑巴用力一

    捏猩猩筋骨剧痛不敢再行反抗只得乖乖受缚只是叽叽咕咕的叫个不休。

    木桑与穆人清都赞袁承志近来功力大进着实勉励了几句。袁承志很是高兴用金创药

    敷上双猩伤口又采些果子给它们吃了。养了七八天猩猩野性渐除解去绳子后居然也

    不逃走。袁承志大喜给雄猩猩取名“大威”雌猩猩叫做“小乖”。穆人清与木桑见雌猩

    猩如此毛茸茸的一头庞然大物竟取了这般小巧玲珑的名字都不禁失笑。

    大威和小乖越养越驯袁承志一命令双猩立即遵行无违。这一天两头猩猩攀到峰

    西绝壁上采摘果子这绝壁一面较斜尚可攀援另一面却如一大堵平墙毫无可容手足之

    处。双猩摘果嬉戏小乖忽然失足从树上跌了下来直向绝壁一面溜下。这绝壁离地四十

    多丈一掉下去自是粉身碎骨。大威吓得魂飞魄散赶到山壁上看时见小乖幸喜并未掉

    下两条长臂攀在山壁上一个洞里。这洞穴年深月久本来被泥土封住小乖掉下来时在山

    壁上乱抓乱爬凑巧抓破封泥手指勾住了洞穴。只是身子挂在半空上不得下不去十

    分狼狈。大威无法可施飞奔下山来讨救兵。袁承志正在练剑见它满身被荆棘刺得斑斑

    血迹神态惊惶不住跳跃口中吱吱乱叫知道小乖必定出了事忙招呼了哑巴一起跟

    大威出去。大威指着峭壁乱跳乱叫。袁承志和哑巴奔近一看见到小乖吊在半空。袁承志

    回到石屋取了几条长绳和哑巴、大威从斜坡爬上绝壁将三条长绳接了起来悬垂下去。

    小乖这时已累得筋疲力尽一见绳子双手双脚死命拉住。哑巴和大威一齐用力将它拉了

    上来。小乖身上被山石擦伤了数处受伤不重但它吱吱而叫把手掌直伸到袁承志面前。

    袁承志一看只见它手掌上钉着两枚奇形暗器铸成小蛇模样伸手一拔竟拔不下来小

    乖却已痛得乱跳知道暗器下面生有倒刺。

    袁承志一惊心想:“难道来了敌人?”忙打手势问小乖暗器是谁打来的?小乖指手

    划脚示意说伸手到洞中时刺上的。袁承志很是奇怪心想这绝壁上的洞穴素不露形而且

    上距山顶、下离地面都是甚远怎会有暗器藏在其中?想了一会难以索解便去见师父和

    木桑道人。

    两人听他说明情由见了小乖掌上的暗器也都称奇。木桑道:“我从来爱打暗器江

    湖上各家各门的暗器都见识过这蛇形小锥今日却是次见到。老穆这可把我考倒啦。”

    穆人清也暗暗纳罕说道:“把它起出来再说。”木桑回到房中从药囊里取出一把锋利小

    刀割开小乖掌上肌肉将两枚暗器挖了出来。小乖知是给它治伤毫没反抗。木桑给它敷

    上药用布扎好伤口。小乖经过这次大难甚为委顿。大威给它搔痒捉虱拚命讨好以示

    安慰。那两枚暗器长约二寸八分打成昂吐舌的蛇形蛇舌尖端分成双叉每一叉都是一

    个倒刺。蛇身黝黑积满了青苔秽土。木桑拿起来细细察看用小刀挑去蛇身各处污泥那

    蛇形锥渐渐灿烂生光竟然是黄金所铸。木桑道:“怪不得一件小暗器有这么重原来是金

    子打的。使这暗器的人好阔气一出手就是一两多金子。”

    穆人清突然一凛说道:“这是金蛇郎君的。”木桑道:“金蛇郎君?你说是夏雪宜?

    听说此人已死了十多年啦!”刚说了这句话忽然叫道:“不错正是他。”小刀挑刮下

    蛇锥的蛇腹上现出一个“雪”字。另一枚蛇锥上也刻着这字。

    袁承志问道:“师父金蛇郎君是谁?”穆人清道:“这事待会再说。道兄你说他的

    暗器怎会藏在这洞里?”木桑沉思不语呆呆出神。袁承志见师父和木桑师伯神色郑重便

    也不敢多问。晚饭过后穆人清与木桑剪烛对谈说了许多话袁承志都不大懂听他们说

    的都是仇杀、报复等事。

    木桑忽道:“那么你说金蛇郎君是为避仇而到这里?”穆人清道:“以他的武功机智

    似不必远从江南逃到此处躲在这荒山之中。”木桑道:“难道这人还没死?”穆人清道:

    “此人行事向来神出鬼没咱们在江湖中这些年只听到他的名头果然说得上是威名远

    震却从来没见过他面。听人说他已死了可是谁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木桑叹道:“这人

    行事也真古怪有时穷凶极恶有时却又行侠仗义是好是坏教人捉摸不定。我几次想要

    找他都没能找到。”穆人清道:“咱们别瞎猜啦明儿到山洞去睢瞧。”

    次日一早穆人清、木桑、袁承志、哑巴四人带了绳索兵刃爬上峭壁之顶。木桑道:

    “我下去。”穆人清点点头说道:“小心了。”将绳索缚在他腰里与哑巴两人紧紧拉

    住慢慢将他缒下去。木桑一手持着精钢棋盘一手扣了三枚棋子溜到洞口向下一望只

    见脚下雾气一团团的随风飘过却不看见地虽然他轻功卓绝绝峰险岭于他便如平地

    这时却也不由得心惊转头向洞里张望黑沉沉的看不清楚只觉得洞穴很深。洞口甚小

    那是钻不进去的于是用布包住了手轻轻到洞里一探碰到几枚尖利之物插在洞口一

    摸之下就知是金蛇锥轻轻拔了出来一共拔了十四枚就没有了。再伸手进去直到面颊

    抵住洞口也再摸不到甚么纵声叫道:“拉我上来。”穆人清缓缓收索拉了上来拉到

    离崖顶二丈多时木桑右脚在峭壁上一点窜了上来棋盘中托了一大把金蛇锥笑道:

    “老穆咱哥儿们财啦这么多金子。”穆人清脸色却甚是沉重。双眉微蹙说道:“这

    怪人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不知是甚么意思。洞里还有甚么?待我下去瞧瞧。”木桑道:

    “你下去也是白饶洞口太小钻不进去。”穆人清满腹心事低头不语。

    袁承志忽道:“师伯我成吗?”木桑喜道:“你也许成但这样高你敢下去吗?”

    袁承志道:“我敢师父我下去好不好?”穆人清寻思:“这个江湖异人把他的防身至宝

    放在此地必有用意便在我居处之侧岂可不探查明白?但只怕洞内有险让这孩子孤身

    犯难倒令人担心。”说道:“只怕洞里有危险呢。”袁承志忙道:“师父我小心着就是

    啦。”穆人清见他神色兴奋跃跃欲试就点头道:“好吧你点一个火把伸进洞去倘

    若火熄千万不可进去。”袁承志答应了右手执剑左手拿着火把缒绳下去。他遵照师

    父的吩咐用火把先探进洞里。小乖弄破洞外泥封山顶风劲吹了一晚已把洞中秽气吹

    尽火把并不熄灭。于是他慢慢爬了进去见是一条狭窄的天生甬道其实是山腹内的一条

    裂缝爬了十多丈远甬道渐高再前进丈余已可站直。他挺一挺腰向前走去甬道忽

    然转弯他不敢大意。右手长剑当胸走了两三丈远前面豁然空阔出现一个洞穴便如

    是座石室。

    举起火把一照登时吃了一惊只见对面石壁上斜倚着一副骷髅骨身上衣服已烂了七

    八成那骷髅骨宛然尚可见到是个人形。他见到这副情形一颗心嘣嘣乱跳见石室中别无

    其他可怖事物于是举火把仔细照看。骷髅前面横七竖八的放着十几把金蛇锥石壁上有几

    百幅用利器刻成的简陋人形每个人形均不相同举手踢足似在练武。他挨次看去密密

    层层的都是图形心下不解不知刻在这里有甚么用意。图形尽处石壁上出现了几行字

    也是以利器所刻凑过去一看见刻的是十六个字:“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

    祸莫怨。”这十六字之旁有个剑柄凸出在石壁之上似是一把剑插入了石壁直至剑柄。

    他好奇心起握住剑柄向外一拔却是纹丝不动竟似铸在石里一般。正想再看听得

    洞口隐隐似有呼唤之声忙奔出去转了弯走到甬道口听得木桑在叫自己名字忙高声答

    应爬了出去。原来木桑和穆人清在山顶见绳子越扯越长等了很久不见出来心中焦急

    木桑也缒下去察看。他爬不进去只得在洞口叫喊。袁承志爬了出来对木桑道:“洞里有

    许多古怪东西。”扯动绳子上面穆人清和哑巴忙把两人拉上去。袁承志定了定神才将洞

    中的情形说了出来。

    穆人清道:“那骷髅定是金蛇郎君夏雪宜了。想不到一代怪杰毕命于此。”木桑道:

    “他留的这十六字是甚么意思?”穆人清沉吟道:“看样子似乎他在洞中埋藏了甚么宝物。

    石壁上所刻图形当是他的武功了。这十六字留言颇为诡奇似说谁得到他的遗赠就得算

    他门人而且说不定会有祸患。”木桑道:“按字义推详该当如此只不知这怪人还有甚

    么奇特花样。”穆人清叹了口气道:“咱们也不贪图他的甚么重宝秘术。承志明儿你再

    进去把这位前辈的遗骨葬了点了香烛在他灵前叩拜一番也对得起他了。”袁承志答应

    了。次日清晨袁承志拿了一把锄头和哑巴两人爬上了峭壁。这次穆人清和木桑知道洞里

    没有危险没再和他们同去。袁承志心想埋葬骸骨费时不少特地带了三个火把爬进洞

    后用锄头在地下挖了个小洞插入火把用泥土护住转身瞧那骷髅。心想:听师父说

    这人生前是一位怪侠不知何以落得命丧荒山死在这隐秘的洞穴之中骸骨无人殓埋心

    下恻然在骷髅面前跪下叩了几个头暗暗祝告:“弟子袁承志无意中得见遗体今日给

    前辈落葬你在地下长眠安息吧!”祷祝方罢一阵冷风飕飕的刮进洞来只觉寒气逼人

    不禁毛骨悚然。他不敢在洞中多耽便用锄头在地下挖掘心想地下都是坚硬的岩石倘若

    挖不下去只有把白骨捡到洞外去埋葬了。

    哪知一锄下去地面应锄而开竟然甚是松软忙加劲挖掘挖了一会忽然叮的一

    声锄头碰到一件铁器。移近火把一看见底下有块铁板再用锄头挖了几下拨开旁边泥

    土原来竟是一只两尺见方的大铁盒。

    他把铁盒捧了出来见那盒子高约一尺然而入手轻飘飘地似乎盒里并没藏着甚么东

    西。打开盒盖那盒子竟浅得出奇离底仅只一寸他心下奇怪一只尺来高的盒子怎地

    盒里却这般浅?料得必有夹层。

    盒中有个信封封皮上写着八字:“得我盒者开启此柬。”拆开信封里面有张白

    笺年深日久纸笺早已变黄。笺上写道:“盒中之物留赠有缘。惟得盒者务须先葬我

    骸骨方可启盒要紧要紧。”信封中又有两个小封套一个封套上写着“启盒之法”一

    个封套上写着“葬我骸骨之法”。袁承志举起盒子一摇里面果然有物心想:“师父怜你

    暴骨荒山才命我给你收葬又不是贪得你的物事。”于是拆开写着“葬我骸骨之法”的封

    套见里面又有白笺写道:“君如诚心葬我骸骨请在坑中再向下挖掘三尺然后埋葬

    使我深居地下不受虫蚁之害。”

    袁承志心想:“我好人做到底索性照你的吩咐做吧。”于是又向地下挖掘这次泥土

    较坚时时出现山石挖掘远为费力。他此时武功颇有根底但也累出了一身大汗堪堪又

    将挖了三尺忽然叮的一声锄头又碰到一物拨开泥土果然又是一只铁盒不过这只盒

    子小得多只一尺见方暗想:“这位怪侠当真古怪不知这盒中又有甚么东西。”打开盒

    盖看时只惊得一身冷汗。原来盒中一张笺上写道:“君是忠厚仁者葬我骸骨当酬以重

    宝秘术。大铁盒开启时有毒箭射出愈中书谱地图均假上有剧毒以惩贪欲恶徒。真者在

    此小铁盒内。”袁承志不敢多看将两只铁盒放在一旁把金蛇郎君的骸骨依次搬入穴中

    盖上泥土点上了香烛拜了几拜捧了铁盒回身走出。火光照耀下见洞口是用石块砌

    成想是金蛇郎君当日进洞之后再用岩石封住。否则的话从这具骷髅看来他身材高

    大又怎进得洞来?只是时日已久洞外土积藤攀又生满了青苔却看不出来只道洞口

    是天生这么细小的。袁承志挖开石块开大洞口以备师父与木桑道人进来查看。出洞后哑

    巴将他拉上。他拿了两只铁盒去见师父。穆人清与木桑正在弈棋见他过来便停弈不

    下。袁承志把经过一说两人看了几封书柬都是暗暗心惊又把大铁盒中写着“启盒之

    法”的封套拆开里面一张纸写道:“铁盒左右各有机括双手捧盒同时力掀铁盒即

    开。”木桑向穆人清伸了伸舌头道:“承志这条小命今日险些送在山洞之中要是他稍

    有贪心不先埋葬骸骨而即去开启盒子只怕难逃毒箭。”

    叫哑巴搬了一只大木桶来在木桶靠底处开了两个孔将铁盒扫开了盖放在桶内再用

    木板盖住桶口然后用两根小棒从孔中伸进桶内与袁承志各持一根小棒同时用力一抵

    只听得呀的一声想是铁盒第二层盖子开了接着嗤嗤东东之声不绝木桶微微摇晃。

    袁承志听箭声已止正要揭板看时木桑一把拉住喝道:“等一会!”话声未绝果

    然又是嗤嗤数声。隔了良久再无声息。木桑揭开木板。果然板上桶内钉了数十支短箭或斜

    飞或直射方向各不相同支支深入木内。木桑拿了一把钳子轻轻拔了下来放在一

    边不敢用手去碰叹道:“这人实在也太工心计了惟恐一次射出。给人避过将毒箭分

    作两次射。”

    穆人清摇摇头道:“若是好奇心起先去瞧瞧铁盒中有何物事也是人情之常未必就

    不葬他的骸骨。再说就算不葬他的骸骨也不至于就该死了。此人用心深刻实非端士。

    承志本来小孩心性这次竟忍得住手不先开盒子来张上一张可说天幸。”从木桶中取出

    铁盒见盒子第二层盖下钢丝纠结都是放射毒箭的弹簧机括。木桑钳去钢丝下面是一本

    书上写《金蛇秘笈》四字用钳子揭开数页见写满密密小字又有许多图画。有的是地

    图有的是武术姿势更有些兵刃机关的图样。再打开小铁盒时里面也有一本书形状大

    小字体装订无不相同略加对照便见两书内容却是大异。穆人清道:“此人为了对付

    不肯葬他骸骨之人不惜花费诺大功夫造这样一本伪书安置这许多毒箭。其实人都死

    了别人对你是好是坏又何苦如此斤斤计较?”木桑道:“这人就是因为想不开才落得

    如此下场。不过这伪书与铁盒却多半是早就造好了要用来对付敌人的。临死之时料来

    也无暇再干这些害人勾当。”

    穆人清点头叹息命袁承志把两只铁盒收了说道:“此人行为乖僻他的书观之无

    益。那本伪书上更有剧毒碰也碰不得。”袁承志答应了。

    此后练武弈棋忽忽数年木桑已把轻功和暗器的要诀倾囊以授。袁承志棋艺日进木

    桑和他下棋反要饶上二子而袁承志故意相让之迹越来越难遮掩。木桑兴味索然自觉

    这“千变万劫棋国手”的七字外号早已居之有愧明明觉得袁承志的棋艺也是平平可是

    自己不知怎的却偏偏下他不过只怕自己的棋艺并不如何高明也是有的但说自己棋艺

    不高却又决无是理。这一日大败之余推枰而起竟飘然下山去了。这时已是崇祯十六

    年袁承志也已二十岁了。这十年之间袁承志所练华山本门的拳剑内功与日俱深天下

    事却已千变万化眼下更是如沸如羹百姓正遭逢无穷无尽的劫难。这些时日中连年水

    灾、旱灾、蝗灾相继不断百姓饥寒交迫流离遍道甚至以人为食。朝廷却反而加紧搜

    括增收田赋、加派辽饷、练饷名目不一而足秦晋豫楚各地群雄蜂起。崇祯八年正

    月造反民军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河南荥阳李自成声势大振次年即称“闯王”攻城掠

    地连败官军。其间穆人清仍时时下山回山后也和袁承志说起民生疾苦勉他艺成之后

    务当尽一己之力扶难解困又说所以要勤练武功主旨正是在此。袁承志每次均肃然奉

    命。

    袁承志兼修两派上乘武功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不过十年来他一步没有下山江湖

    上自不知华山派已出了这样一位少年高手。这天正是初春袁承志正在练武哑巴从屋内出

    来向他做做手势。袁承志知是师父召唤走进屋内见师父身旁站着两名大汉。这华山绝

    顶之上除木桑之外从没来过外客他见了两人很感诧异。穆人清道:“这位是王大哥

    这位是高大哥你过来见见。”袁承志见是师父朋友过去拜倒口称:“王师叔高师

    叔。”那两人忙即跪下连称:“不敢袁师叔请起。”袁承志听他们反叫自己师叔甚是

    奇怪。

    穆人清呵呵大笑说道:“大家起来。”袁承志站起身来见两人都是庄稼人打扮神

    情却是英武矫挺。穆人清对袁承志笑道:“你从来没跟我下山也不知道自己辈份多大别

    客气过头啦!你们谁也别叫谁师叔大家按年纪兄弟相称吧。”原来这姓王与姓高的是师兄

    弟他们的师父叫穆人清为师叔但也不是真的有甚么师门之谊只不过这么称呼、尊他为

    长辈而已。如此算来两人还比袁承志小着一辈。穆人清道:“这两位大哥从山西奉闯王之

    命前来要我去商量一件事。我明天就要下山。”

    袁承志道:“师父这次我跟你去瞧瞧崔叔叔。”他在山上实在闷得腻了好几次想跟

    师父下山都没有得到准许这次又求。

    穆人清微微一笑。王高二人知道他们师徒有话要商量告退了出去。穆人清道:“眼前

    义军声势大张秦晋两省转眼可得这也正是你报父仇的良机。你曾几次求我带你去行刺崇

    祯皇帝我始终没准许你可知是甚么原因?”袁承志道:“定是弟子的功夫没学好。”穆

    人清道:“这固然是原因但另有更重要的关键。你坐下听我说。”袁承志依言坐下。

    穆人清道:“这几年来关外军情紧急满洲人野心叵测千方百计想入寇关内。崇祯

    这人虽然疑心重做事三心两意但以抗御满清而言比之前朝万历、天启那些昏君总算

    还是竭力以赴的。要是你为了私仇进宫把他刺死继位的太子年幼权柄落在宦官奸臣手

    里只怕咱们汉人的江山马上就得断送你岂非成了天下罪人?你父亲终身以抵御清兵、平

    定辽东为己志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也要怒你的不忠不孝吧?”袁承志听师父一言提

    醒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穆人清道:“国家事大私仇事小。我不许你去行刺复仇就是

    这个道理。但现下局面不同了闯王节节胜利一两年内便可进取北京。闯王英明神武

    那时由他来主持大局哪里还怕辽东满洲人入寇?”袁承志听得血脉贲张兴奋异常。穆人

    清道:“眼下你武功已经颇有根底虽然武学永无止境但我所知所能已尽数传你以后

    就全凭你自己用功。明天我下山去要跟高王二人去办几件事你的混元功尚差了最后一

    关少则十日多则一月才能圆熟如意融会贯通。下山奔波诸事分心练功没山上安

    静。待得混元一气游走全身更无丝毫窒滞你再下山到闯王军中来找我吧。一路之上

    如见到不平之事便须伸手。行侠仗义乃我辈份所当为纵是万分艰难危险也不可袖手

    不理。”袁承志答应了听师父准许他下山甚是欢喜。穆人清平时早已把本门的门规以

    及江湖上诸般禁忌规矩、帮会邪正、门派渊源、武功家数都说了给他听这时又择要一提

    最后说道:“你为人谨慎正直我是放心得过的。只是你血气方刚于‘色’字一关可要加

    意小心。多少大英雄大豪杰只因在这事上失了足弄得身败名裂。你可要牢牢记住师父这句

    话。”袁承志凛然受教。

    次日天亮袁承志起身后就如平时一般帮哑巴烧水做饭等一切弄好再到师父房里

    请安却见穆人清和两位客人早已走了。袁承志望着师父的空床出了一会神想到不久就可

    下山打手势告诉了哑巴。哑巴愀然不乐转身走出。袁承志和他相处十余年早已亲如兄

    弟知他不舍得与自己分离心下也感怅惘。

    忽忽过了七八天袁承志照常练习武功想到不久便要离去对山上一草一木不由得加

    意爱惜起来。这天用过晚饭坐在床上又练一遍混元功但觉内息游走全身经脉极是顺

    畅心下甚喜。正要熄灯睡觉哑巴走进房来做手势说山中似乎来了生人。袁承志要奔出

    去察看哑巴示意已前后查过却未见踪迹。袁承志不放心带了两头猩猩山前山后查看

    果没现有何异状也就回来睡了。

    睡到半夜忽听到外房中大威与小乖吱吱乱叫袁承志翻身坐起侧耳细听忽然间一

    阵甜香扑鼻暗叫:“不好!”闭气纵出哪知脚下陡然无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那是

    他从所未有之事正自大感惊讶室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条黑影窜将出来黑暗中刀风

    飒然当头砍到。袁承志只感到头脑晕站立不定危急中强自支持身子向左一偏右

    手反击一掌。那人挥刀直劈下来削他手臂。袁承志猝遇强敌不容对方有缓手机会黑暗

    中听声辨形欺进一步左掌噗的一声击在那人肩头只是手臂酸软使出来的还不到平

    时一成功力饶是如此那人还是单刀脱手身不由主的直掼出去。外面一人伸手拉住问

    道:“点子爪子硬?”袁承志待要扑出追敌突觉一阵迷糊晕倒在地。也不知隔了多少时

    候方才醒来只感混身酸软手足一动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已被绳子缚住。只见室

    中灯火辉煌两个人正在翻箱倒箧的到处搜检。

    他知遭人暗算心中自责无用师父下山没多天就给人掩上山来擒住了那还说甚么

    闯江湖报父仇。这时兀自头晕目眩于是潜运内功片刻间便即宁定。

    当下假装昏倒未醒眼睁一线偷看只见一人身材瘦削四十多岁年纪面容干枯另

    一个头顶光秃身躯高大瞧身形就是适才与自己交手之人。他想:“山上有甚么贵重东

    西值得他们来抢?这里就只有师父留下给我做盘缠的五十两银子。但这二人绝非寻常盗

    贼这秃子武功不弱想那瘦子也自了得。若说是来找师父报仇为甚么不杀我却到处搜

    寻东西?”暗运功力想崩断手上所缚绳索绳子。不料敌人知他武功精强已在他双手之间

    插了一支空竹只要一用力竹子先破立声响。袁承志微微一挣便即觉于是停手

    不动寻思脱身之计。那秃子忽然高兴得大叫起来:“在这里啦!”从床底下捧出一个大铁

    盒来正是金蛇郎君的遗物。瘦子脸露喜容与秃子坐在桌边打开铁盒取出一本书来

    见封面上写着《金蛇秘笈》四字。秃子哈哈大笑说道:“果然在这里师哥咱们这十八

    年功夫可没白费。”揭开秘笈见书页上画着许多图形写满小字喜得晃头搔耳乐不可

    支。

    瘦子忽叫:“咦那人要逃!”说着向袁承志一指。袁承志吃了一惊。秃子回过头来

    那瘦子手腕翻处波的一声一柄匕插进了秃子背脊直没至柄随即跃开数尺拔出长

    剑护住门面。秃子惊愕异常忽然惨笑说道:“二十几个师兄弟寻访了十八年今日我

    和你才得到这宝贝你要独吞竟对我下这毒……手……哈哈……哈哈……你……你当然连

    石梁派也叛了。可是要瞒过五位老爷子只怕没这么容易我……瞧你有甚么好下场……哈

    哈……”

    静夜中听到这惨厉的笑声袁承志全身寒毛直竖。那秃子反手去拔背上匕却总是够

    不到蓦地里长声惨呼扑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瘦子怕他没死又过去在他背上刺了两剑哼了一声道:“我不杀你怕你不会杀我

    么?那又何必客气?”随即又在秃子的尸身上重重踢了一脚说道:“你说我瞒不过那五个

    糟老头子?你瞧我的!”他不知袁承志已醒阴恻恻的笑了两声弹去了蜡烛上的灯花打

    开秘笈看了起来他身子微微晃动满脸喜色。他翻了几页有几页粘住了揭不开来伸食

    指在口中一舐蘸了些唾液又去翻阅这般翻了几张袁承志突然想起书本上附有剧毒

    他如此翻阅势必中毒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那瘦子听到了转过头来见袁承

    志脸上尽是惊惶之色便缓缓站起从秃子背上拔出匕走上两步说道:“我跟你无怨

    无仇可是今日却不能饶你性命。”说着眼露凶光举起匕狞笑两声说道:“此时杀

    你只怕你到了阴间也不知原因。老实跟你说我是浙江衢州石梁派的张春九。我们石梁派

    和金蛇郎君是死对头他**了我们师妹逃得不知去向。我们十多年来到处找他哪知他

    的物事竟在你这小子手里。金蛇郎君在哪里?”说着向窗外一望不由自主的脸露畏惧似

    乎怕金蛇郎君突然出现。

    袁承志若是稍有江湖经历自会出言恐吓纵不能将他惊走也可使他心有顾忌不敢

    随便加害自己但此时六神无主哪想得到骗人?只道:“金蛇郎君早已死了他……他的

    尸骨也是我葬的。”张春九大喜又问一句:“金蛇郎君果然死了?”袁承志点点头。张春

    九喝问:“他怎么死的?”袁承志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张春九满脸狰狞之色恶狠狠的道:“你这小子住在华山之上决非好人料来跟金蛇

    郎君蛇鼠一窝杀了你也不冤。你做了鬼要报仇到衢州来找我张春九吧。哈哈不过我今

    后衢州也永不回去了只怕你变了鬼也找我不到……哈哈……”笑声未毕突然打了个踉

    跄。

    袁承志知道危机迫在目前全身力道都运到了双臂之上猛喝一声绳索登时迸断挥

    掌正要打出张春九忽然仰天便倒。袁承志怕他有诈手持断绳在面前挥了两下呼呼生

    风。却见他双脚一登便不动了眼中、鼻中、耳中、口中都流出黑血来才知他已中毒

    而死俯身解开自己脚下绳索奔到外室见哑巴也已被缚双目圆睁动弹不得忙给他

    解了缚。又见大威与小乖昏倒在地心中一惊去端了一盆冷水从头上淋将下去两头猩猩

    渐渐苏醒。

    袁承志打手势把经过情形告诉哑巴。等天明后两人把两具死尸抬到后山。袁承志想这

    大铁盒是害人之物便投在坑里与两具死尸一起埋葬想起夜来情事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二人所以绑住我与哑巴不即一刀杀死自是为了预备拷问金蛇郎君的下落。若非他们

    另有图谋这时葬在这坑中的却是我与哑巴的尸了。”

第四回 矫矫金蛇剑 翩翩美少年

    袁承志在十三岁上无意中现铁盒这些年来早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眼看这张春九

    与秃子的神情《金蛇秘笈》中定是藏有重大秘密否则他们不会连续找上十八年之久找

    到之后又如此你抢我夺的性命相搏。“到底秘笈中写着甚么?”此念一动再也不能克

    制于是在床底角落中把那只尘封蛛结的小铁盒找了出来。这只盒子小得多张春九和秃头

    一时没见。两人一见到大铁盒中的假秘笈便欣喜若狂再也不去找寻别物了。袁承志打

    开铁盒取出真本《金蛇秘笈》放在桌上。翻开阅读前面是些练功秘诀以及打暗器的心

    法与他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大同小异约略看去秘笈中所载颇有不及自己所学的但

    手法之阴毒狠辣却远有过之。心想这次险些中了敌人的卑鄙诡计日后在江湖上行走

    难保不再遇到阴恶的对手这些人的手法自己虽然不屑使用但知己知彼为了克敌护身

    却不可不知于是对秘笈中所述心法细加参研。一路读将下去不由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世上原来竟有这种种害人的毒法当真是匪夷所思相较之下张春九和那秃子用闷药迷

    人可说是毫不足道了。

    读到第三日上见秘笈所载武功已与自己过去所学全然不同不但与华山派武功无丝毫

    共通之处而且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起过那也并非仅是别有蹊径而已直是异想天开往往

    与武学要旨背道而驰却也自具克敌制胜之妙。他一艺通百艺通武学上既已有颇深造诣

    再学旁门自是一点即会。秘笈中所载武功奇想怪着纷至叠来一学之下再也不能自休

    当下不由自主的照着秘笈一路练将下去。练到二十余日后却遇上了难关秘笈中要法关窍

    记载详明但根基所在的姿势却无图形诀要甚是简略不知招式只得略过不练。再翻下

    去是一套“金蛇剑法”心想:此剑法以“金蛇”为名金蛇郎君定是十分重视必有独到

    之处。照式练去初时还不觉甚么到后来转折起伏刺打劈削之间甚是不顾有些招式

    更是绝无用处连试几次总感不对突然想起金蛇郎君埋骨的洞中壁上有许多图形莫非

    与此有关?一想到这事再也忍耐不住招了哑巴带了绳索火把又去洞中。这时他身材

    已经高大幸而当年曾将洞口拆大于是钻进洞内举起火把往壁上照去对图形一加琢

    磨果是秘笈中要诀的图解。他心下大喜照图试练暗暗默记花了几个时辰将图形尽

    数记熟了在金蛇郎君墓前又拜了两拜谢他遗书教授武功。正要走出一瞥间见到洞壁上

    的那个剑柄当日年幼力弱未能拔出此时紧紧握住剑柄潜运内力嗤的一声响拔了

    出来剑柄下果然连有剑身。

    突然之间全身凉飕飕地只感寒气逼人只见那剑形状甚是奇特与先前所见的金蛇锥

    依稀相似整柄剑就如是一条蛇盘曲而成蛇尾勾成剑柄蛇头则是剑尖蛇舌伸出分叉

    是以剑尖竟有两叉。那剑金光灿烂握在手中甚是沉重看来竟是黄金混和了其他五金所

    铸剑身上一道血痕出碧油油的暗光极是诡异。

    观看良久心中隐生惧意寻思金蛇郎君武功如此高强当年手持此剑横行江湖剑刃

    不知已饮了多少人血。这一道碧绿的血痕不知是何人身上的鲜血所化?是仁人义士还是

    大奸大恶?又还是千百人的颈血所凝聚?

    持剑微一舞动登时明白了“金蛇剑法”的怪异之处原来剑尖两叉既可攒刺亦可勾

    锁敌人兵刃倒拖斜戳皆可伤敌比之寻常长剑增添了不少用法先前觉得“金蛇剑法”

    中颇多招式甚不可解原来用在这柄特异的金蛇剑上尽成厉害招术。舞到酣处无意中一

    剑削向洞壁一块岩石应手而落这金蛇剑竟是锋锐绝伦。他又惊又喜转念又想:“金蛇

    郎君并未留言赠我此剑我见此宝剑便欲据为己有未免贪心还是让它在此伴着旧主

    吧。”提起剑来奋力向石壁上插了下去。这一插使尽了全力剑虽锋锐但剑身终究尚有

    尺许露在石外未能及柄而止。剑刃微微摇晃剑上碧绿的血痕映着火光似一条活蛇不住

    扭动身子拚命想钻入石壁。再看石壁上那“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祸莫怨”

    那十六个字不由得怔怔的出了神心想这位金蛇前辈不知相貌如何?不知生平做过多少惊

    世骇俗的奇事?到头来又何以会死在这山洞之中?

    他金蛇剑这么一插自知此时修为比之这位怪侠尚颇有不及对《金蛇秘笈》中所载

    的武功更增向往而不知不觉间心中对这位怪侠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出得洞来又花

    了二十多天功夫将秘笈中所录的武功尽数学会了其中金蛇锥的手法尤为奇妙与木桑

    道人的暗器心法可说各有千秋。读到最后三页只见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口诀参照前面所

    载有些地方变化精奥颇增妙悟但一大半却全不可解。埋头细读这三页口诀苦思了两

    天总觉其中矛盾百出必定另有关键但把一本秘笈翻来覆去的细看所有功诀法门实已

    全部熟读领会更无遗漏。他重入山洞细看壁上图形仍是难以索解。这天晚上他因参

    究不出其中道理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只见窗外一轮明月射进室来照得满地

    银光忽想:“我混元功早已练成为了这部金蛇秘笈却在山上多耽了两个月功夫只怕

    师父久等不至为我担心。师父曾说金蛇郎君为人怪僻他的书观之无益。我一时好奇心

    起学了书上武功师父说不定会大不高兴。我又何必苦思焦虑去探索这旁门功夫中的不

    解之处?”

    但他武学修为既到如此境界见到高深的武功秘奥而竟不探索到底实所难能心想:

    “眼不见为净我一把火将它烧了便是。”主意已定下炕来点亮油灯拿起秘笈放在灯上

    焚烧。但烧了良久那书的封面只薰得一片乌黑竟是不能着火。

    他心中大奇用力拉扯那书居然纹丝不动。他此时混元功已成双手具极强内家劲

    力这一扯力道非同小可就是铁片也要拉长不料想这书居然不损情知必有古怪细加

    审视原来封面是以乌金丝和不知甚么细线织成共有两层。他拿小刀割断钉书的丝线拆

    下封面再把秘笈在火上焚烧这一下登时火光熊熊把金蛇郎君平生绝学烧成了灰烬。再

    看那书封面夹层之中似乎另有别物细心挑开两层之间连系的金丝果然中间藏有两张纸

    笺。

    一张纸上写着:“重宝之图”四字旁边画了一幅地图又有许多记号。图后写着两行

    字:“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寻访女子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心想:“这话

    口气好大!”只见笺末又有两行小字:“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重财宝

    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凝思半晌不明其意。另一张纸笺上写的却密密的都

    是武功诀要与秘笈中不解之处一加参照登时豁然贯通果然妙用无穷。他眼望天上明

    月《金蛇秘笈》中种种武功秘奥有如一道澄澈的小溪缓缓在心中流过清可见底更

    先半分渣滓直到红日满窗这才醒觉。只是这些武功似乎过份繁复花巧太多想来那是

    金蛇郎君的天性使然喜在平易处弄得峰回路转使人眼花撩乱。经此一晚苦思不但通解

    了金蛇郎君的遗法而对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诸般上乘武功也有更深一层体会。他望着两

    页白笺一堆灰烬呆呆出神暗叹金蛇郎君工于心计一至于斯故意在秘笈中留下令人

    不解之处诱使得到秘笈之人刻意探索终于找到藏宝地图。如果秘笈落入庸人之手不去

    钻研武功的精微那么多半也不会现地图。他把两张纸笺仍然夹在两片封面之间再去山

    洞取出金蛇剑来练熟了剑法才将金蛇剑插还原处。又过两日袁承志收拾行装与哑巴

    告别。他在山上住了十年忽然离去心下难过。大威与小乖颇通灵性拉住了吱吱乱叫

    不放他走。袁承志更是难分难舍。哑巴带了两头猩猩直送到山下这才洒泪而别。

    袁承志艺成下山所闻所见俱觉新奇只见一路行来见百姓人人衣服褴褛饿得面

    黄饥瘦。行出百余里后见数十名百姓在山间挖掘树根而食。他身边有些师父留下的银两

    却也无处可买食物只得施展武功捕捉鸟兽为食。又行数十里只见倒毙的饥民不绝于

    途甚感凄恻。行了数日将到山西境内竟见饥民在煮了饿死的死尸来吃他不敢多看

    疾行而过。

    这一日来到一处市镇只见饥民大集齐声高唱唱的是:“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

    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朝求升幕求合近来贫汉难求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

    教大家都欢悦。”一名军官带了十多名兵卒大声吆喝:“你们唱这种造反的歌儿不怕杀

    头吗?”挥动鞭子向众百姓乱打。众饥民叫道:“闯王不来大家都是饿死我们正是要

    造反!”一拥而上抓住了官兵有的打有的咬登时将十多名官兵活活打死了。袁承志

    见了这等情景心想:“无怪闯王声势日盛。百姓饥不得食也只好杀官造反了。”向一名

    饥民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闯王是在哪里我想前去相投。”那饥民说道:“听说闯王大

    军眼下在襄陵、闻喜一带不久就要过来。我们大伙也正要去投军呢。”袁承志又问:“刚

    才听得大家唱的歌儿甚好此外还有没有?”那饥民道:“还有好多呢。那都是闯王部下的

    李公子所作。”于是又唱了几歌意都是劝人杀官造反迎接闯王。袁承志沿途打听在

    黄河边上遇到了小部闯军。带兵的领听说是来找闯王的不敢怠慢忙派人陪他到李自成

    军中。闯王听得是神剑仙猿穆人清的弟子到来虽在军务倥偬之际仍然亲自接见。袁承志

    见他气度威猛神色和蔼甚是敬佩。闯王说他师父去了江南想是穆人清在言语中对自己

    这爱徒颇为奖许是以闯王对他甚加器重言下颇有招揽之意。袁承志听得师父不在登时

    忽忽不乐再问起崔秋山则是和穆人清同到江南苏杭一带筹措军饷去了。袁承志说要去寻

    师禀明师父之后再来效力。闯王也不勉强命制将军李岩接待又送了五十两银子作路

    费。袁承志谢过受了。那李岩虽是闯军中带兵的将官但身穿书生服色谈吐儒雅。原来他

    是前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本是举人因赈济灾民得罪了县官和富室被诬陷入狱。有一

    位女侠仰慕他为人率领灾民攻破牢狱救了他出来。那女侠爱穿红衣众人叫她为红娘

    子。李岩实逼处此已非造反不可便和红娘子结成夫妇投入闯王军中献议均田免赋

    善待百姓。闯王言听计从极为重用。闯军本为饥民、叛卒所聚造反只不过为求一饱原

    无大志所到之处不免劫掠因之人心不附东西流窜时胜时败始终难成气候。自得

    李岩归附李自成整顿军纪严禁滥杀**登时军势大振。李岩治军严整又编了许多歌

    儿令人教小儿传唱四处流播。百姓正自饥不得食官府又来拷打逼粮一听说“闯王来

    时不纳粮”自是人人拥戴。因此闯军未到有些城池已不攻自破。李岩对袁崇焕向来敬

    仰听说袁督师的公子到来相待尽礼接入营中请夫人红娘子出见。那红娘子英风爽

    朗豪迈不让须眉。三人言谈投机当真是一见如故。袁承志除武功一门之外见识甚浅。

    李岩和红娘子跟他纵谈天下大势袁承志当真茅塞顿开。在李岩营中留了三日直至闯军要

    拔营北上这才依依作别。袁承志初出茅庐对李岩的风仪为人暗生模仿之心过得潼

    关便去买了一套书生衣巾学着也作书生打扮径来江南寻访师父。江南地方富庶虽然

    官吏一般的贪污虐民但众百姓尚堪温饱比之秦晋饥民的苦况却是如在天堂了。这日来

    到赣东玉山吃过饭后到码头去搭船东行见江边停了一艘大船相问之下说是上饶一

    个富商包了到浙江金华去办货的袁承志便求附载。船老大贪着多得几个船钱和包船的富

    商龙德邻商量。龙德邻见他是个儒生也就允了。船老大正要拔篙开航忽然码头上匆匆奔

    来一个少年叫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衢州请你行个方便多搭我一人。”袁承志

    听这人声音清脆悦耳抬头看时不禁一呆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少年?”这人十八

    九岁年纪穿一件石青色长衫头顶青巾上镶着块白玉衣履精雅背负包裹皮色白腻

    一张脸白里透红俊秀异常。龙德邻也见这少年服饰华贵人才出众心生好感命船老大

    放下跳板把他接上船来。那青衫少年一踏上船那船便微微一沉袁承志心下暗奇瞧他

    身形瘦弱不过百斤上下但这船一沉之势却似有两百多斤重物压上一般他背上包裹不

    大怎会如此沉重?那少年上船之后船就开了。

    那青衫少年走进中舱与龙德邻、袁承志见礼自称姓温名青因得知母亲病重是以

    赶着回去探望他见了龙德邻不以为意一双秀目却不住向袁承志打量问道:“听袁兄

    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袁承志道:“小弟原籍广东从小在陕西居住江南还是生平第

    一次来。”温青问道:“袁兄去浙江有何贵干?”袁承志道:“我是去探访一个朋友。”正

    说到这里忽然两艘小船运橹如飞从坐船两旁抢了过去。温青眼睛盯着小船直望着两船

    转了一个弯被前面的山崖挡住这才不看。吃中饭时龙德邻很是好客邀请两人同吃。

    袁承志一餐要吃三人碗鸡鱼蔬菜都吃了不少温青却只吃一碗甚是秀气文雅。刚吃过

    饭只听得水声响动又是两艘小船抢过船旁。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名大汉望着大船狠狠

    的瞪了几眼。温青秀眉一竖满脸怒色。袁承志心感奇怪:“他为甚么见了这两艘小船生

    气?”温青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一笑脸色登转柔和接过船伙泡上来的一杯茶啜了一

    口似嫌茶叶粗涩皱了眉头把茶杯放在桌上。到了傍晚船在一个市镇边停泊了。袁承

    志想上岸游览龙德邻不肯离开货物邀温青时他嘴唇一扁神态轻蔑说道:“这种荒

    野地方有甚么可玩的?”似是讥他没见过世面。袁承志觉这少年骄气迫人却也不以为

    忤。他见江南山温水软景色秀丽与华山的雄奇险峻全然不同一路上从不肯错过了游览

    的机缘当下上岸四下闲逛喝了几杯酒买了几斤枇杷回船想请龙德邻和温青吃时见

    两人都已睡了便也解衣就寝。睡到中夜睡梦中忽听远处隐隐有唿哨之声袁承志登时醒

    转想起师父所说江湖上的种种变故情状料知有事悄悄在被中穿了衣服。不久橹声急

    响下游有船上来。只见温青突然坐起原来他并未脱衣又见他从被窝中取出一柄精光耀

    眼的长剑跃到船头。袁承志一惊心想:“莫非他是水盗派来卧底的要打劫这姓龙的商

    人?这事教我遇上了可不能不管。”穆人清离山之时曾说世间方乱道路不靖带着长

    剑惹眼不免多生事端因此他遵师父之嘱随身只带了一柄匕那柄平日习练剑法的长

    剑留在华山当下一摸身边匕坐起身来。只听得对面小船摇近船头上一个粗暴的声音

    喝道:“姓温的你讲不讲江湖义气?”温青叱道:“讲又怎样不讲又怎样?”那人叫

    道:“我们辛辛苦苦的从九江一路跟踪下来你倒好半路里杀出来吃横梁子!”

    这时龙德邻也已惊醒探头张望见四艘小船上火把点得晃亮船头上站满了人个个

    手执兵刃登时吓得不住抖。袁承志已听出其间过节安慰他道:“莫怕没你的事!”

    龙德邻道:“他……他们不是来抢我货物……货物的强人么?”温青喝道:“天下的财天下

    人得难道这金子是你的?”那人道:“快把两千两金子拿出来大家平分了。咱们双方

    各得一千两就算便宜你。”温青叫道:“呸你想么?”小船上两名大汉怒道:“沙大

    哥何必跟这横蛮的东西多费口舌!他不要一千两金子那么一个子儿也不给他。”手执兵

    刃向大船上纵来。龙德邻听他们喝骂本已全身抖这时见小船上两人跳将过来更是

    魂飞魄散大叫道:“袁……袁相公强人……强人来打劫……打劫啦。”袁承志将他拉到

    自己身后低声道:“别怕。”只见温青身子一偏左足飞起扑通一声左边一人踢下了

    江去跟着右手长剑斩落。来人举刀一挡哪知他长剑忽地斜转避过了刀锋顺势削落

    只听得喀擦一声响那人连肩带刀都被削了下来跌在船头晕死了过去。温青冷笑一

    声叫道:“沙老大别让这些脓包来现世啦。”对面那大汉哼了一声道:“去抬老李回

    来。”小船上两人空手纵将过来温青只是冷笑并不理会让两人将右膀被削之人抬了回

    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的爬上小船。沙老大叫道:“我们龙游帮和你石梁派素来河

    水不犯井水。我们当家的冲着你五祖面子不来跟你为难可别当我们是好惹的。”袁承志

    听他提到石梁派心中一凛:“那天到华山来的张春九不是自称石梁派么?”

    温青道:“你别向我卖好打不过想软求么?”沙老大怒道:“你到底按不按江湖上

    的规矩办事?”温青冷笑道:“我爱怎样就怎样偏有这许多废话?”沙老大道:“咱们话

    说在先我们龙游帮已尽到了礼数跟你好说好话只盼双方不伤了和气。你五祖可不能再

    说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袁承志听他口气似乎对温青的一个甚么五祖很是忌惮。温

    青笑道:“凭你这点玩艺儿就能欺得了我么?”袁承志听双方越说越僵知道定要动手

    从两边言语中听来似是龙游帮想劫一批黄金却给温青中间杀出来挟手夺了去龙游帮不

    服气赶上来要分一半赃。温青上船时身子如此沉重想来包裹中就藏着这二千两黄金了。

    心想两边都非正人自己装作不会武功只袖手旁观便是。沙老大大声呼喝手握一柄泼风

    大环刀跃上船来十多名大汉跟着纷纷跃过站在他身后。沙老大一抱拳说道:“你石

    梁派武功号称独步江南今日姓沙的领教阁下高招!”温青哼了一声道:“是你一人和我打

    呢还是你们大伙儿齐上?”沙老大怒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啦!你船上还有甚么朋友请他

    出来作个见证别让江湖上朋友说姓沙的不要脸。”他掉头对着舱口说道:“叫舱里的朋

    友出来吧!”两名大汉走进舱去对袁承志和龙德邻道:“我们大哥要你们出去。”龙德邻

    全身抖不敢作声。袁承志道:“他们要打架只不过叫咱们作个见证没甚么要紧。出

    去吧。”拉着他手走上船头。温青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不让沙老大再交待甚么场面话冷

    笑道:“你定要出丑可莫怪我手辣进招。”刷刷两剑分刺对方左肩右膀。沙老大身材

    魁梧身法却颇为灵动泼风刀一招“铁牛顶颈”反转刀背向温青砸来这一招既避来

    剑又攻敌人可是手下留情只以刀背砸打。温青叱道:“有甚么本事一古脑儿的都抖

    出来吧我可不领你情。”口中说着手上长剑连攻数招。

    沙老大微一疏神嗤的一声肩头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肩头也割伤了一道口子他叽哩

    咕噜的骂了几句一柄泼风刀施展开来狠砍狠杀招招狠毒。温青剑走轻灵盘旋来去

    长剑青光闪烁已把对方全身裹住。

    袁承志看两人拆了数招已知温青武功远在沙老大之上。沙老大刀沉力劲看来倒是十

    分威猛但刀法失之呆滞。温青以巧降力时候稍长沙老大额头见汗呼吸渐粗身法已

    不如初战时的矫捷。刀光剑彩中只听得温青一声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剑。他脸色大变纵出

    三步右手一扬三枚透骨钉打了过来。温青扬剑打飞两枚另一枚侧身避过。他打飞的两

    枚透骨钉中有一枚突向袁承志当胸飞去。

    温青惊呼一声心想这一次要错伤旁人。哪知袁承志伸出左手只用两根手指便轻轻

    巧巧的将那枚透骨钉拈住了。沙老大带来的大汉中多人手执火把将船头照得明晃晃地有如

    白昼温青瞧得清楚不禁一怔:“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原来他武功着实了得。”沙老大

    见温青注视着袁承志面露惊愕之色乘他不备又是三枚透骨钉射了过去。

    袁承志急叫:“温兄留神!”

    温青急忙转过头来只见三枚透骨钉距身已不过三尺若不是得他及时呼叫至多躲得

    过一枚下面两枚却万万躲避不开急忙侧头让过了一枚挥剑击飞了另外两枚转身向袁

    承志点头示谢挺起长剑向沙老大直刺过去。沙老大一击不中早已有备提起泼风刀一

    轮猛砍。温青恨他歹毒出手尽是杀着。拆了数招沙老大右膀中剑呛啷啷一响泼风刀

    跌落船板。温青抢上一步挥剑将他右腿砍下。沙老大长声惨叫晕了过去他手下众人大

    惊拥上相救。温青掌劈剑刺登时打死了七八人。

    袁承志看着不忍说道:“温大哥饶了他们吧!”温青毫不理会继续刺杀又伤了

    两人。余人见他凶悍纷纷跳江逃命。温青顺手一剑割下沙老大的级跟着两脚把他

    级和尸身都踢入江中。

    袁承志心下不快暗想你既已得胜何必如此心狠手辣转头看龙德邻时他早已吓得

    全身瘫软动弹不得。跳入江中的龙游帮众纷纷爬上小船摇动船橹如飞般向下游逃去。

    袁承志道:“他们要抢你财物既没抢去也就罢了何苦多伤性命?”温青白了他一眼

    道:“你没见他刚才的卑鄙恶毒么?要是我落入他手里只怕还有更惨的呢。你别以为救了

    我一次就可随便教训人家我才不理呢。”袁承志默然不语心想这人实在不通情理。温

    青拭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袁承志一揖忽然甜甜的一笑说道:“袁大哥适才幸得

    你出声示警叫我避开暗器谢谢你啦。”袁承志脸上一红还了一揖心下窘无言可

    答只觉这美少年有礼时温若处子凶恶时狠如狼虎不知到底是甚么性子。温青叫船夫出

    来吩咐洗净船头血迹立即开船。船夫见了刚才的狠斗哪敢违抗提水洗了船板拔锚

    扬帆连夜开船。温青又叫船夫取出龙德邻的酒菜喧宾夺主自与袁承志在船头赏月。他

    绝口不提刚才恶斗也不谈论武功喝了几杯酒说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哼

    青天只怕也管他不着呢。明月几时爱出来便出来不爱出来便不出来。袁大哥你说是不

    是?”袁承志听他忽然掉文只得随口嗯了一声。他小时跟应松念了几年书自从跟穆人清

    学武后虽然晚间偶然翻阅一下书籍但不当它正经功课是以文字上甚是有限。温青道:

    “袁兄月白风高如此良夜咱们来联句好不好?”袁承志道:“联句?甚么叫联句?

    我可不会。”温青一笑不答替袁承志斟了杯酒。忽见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来虽是逆

    水但驶得甚快。温青脸色一变冷笑数声只管喝酒。座船顺风顺水冲向下游转眼间

    两船驶近。温青掷下酒杯突然飞身跃起双脚在船篷上点了几点落在后梢从船老大手

    里抢过舵来只一扳座船船头向左偏斜对准了小船直撞过去。小船忙要避让哪里还来

    得及只听一声巨响两船已然相撞。袁承志叫得一声:“啊哟!”已见小船上跃起三个人

    影先后落在大船船头身手均颇迅捷。这时小船一侧翻了过去船底向天。袁承志老远

    看出小船上原有五人除这三人外尚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这两人不及跃起都

    落入水中只叫得一声“救命”便沉落江底。这一带江面水急礁多就算熟识水性黑夜中

    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袁承志暗骂温青歹毒无端端的又去伤人等两人从水中冒上当

    即伸手扯断帆索咬在口中双足在船舷上一撑飞身落向江中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

    人头借着牙齿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打了个圈子提着两人回到座船这一下既使上了

    “混元功”内劲又用了木桑所授的轻身功夫。只听四人齐声喝采。一是温青他已从船梢

    跃回船头另外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

    袁承志放下两人月光下看那三人时见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留了疏疏的胡

    子一个是中年大汉身材粗壮另一个则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那老者阴恻恻一笑说道:“这位老弟好俊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哪一位?”

    袁承志抱拳说道:“晚生姓袁因见这两位落水怕有危险这才拉了起来并非胆敢

    在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勿见怪。”那老者见他十分谦恭颇出意料之外只道他是怕

    了自己冷笑一声对温青道:“怪不得你这娃儿越来越大胆啦原来有了这么硬的一个帮

    手。他是你的相好么?”温青登时满脸通红怒喝:“我尊称你一声长辈你说话给我放尊

    重些!”袁承志心想:“看这些人神气全都不是正人我可莫卷入是非漩涡之中。”于是

    朗声说道:“在下与这位温兄也是萍水相逢谈不上甚么交情。我奉劝各位有事好好商

    量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那老者还未接口温青狠狠瞪了袁承志一眼怒道:“你要是害怕那就上岸走你的

    吧!”袁承志心想:“这个人可当真蛮不讲理。”当下默然不语。

    那老者听了袁承志口气知他不是温青帮手喜道:“袁朋友既跟这姓温的没有瓜葛

    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袁朋友详谈咱们很可以交交。”言下颇有结纳之意。

    袁承志不便回答作了一揖退在温青身后。

    那老者对温青道:“你小小年纪做事这等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你赶了他走

    也就罢了干么要伤他性命?”温青道:“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子一拥而上我不

    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你们大欺小多欺少。有本事哪就把人家的金子

    给拾下来。等我捡了又是阴魂不散的追着来要想吃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他

    语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顿抢白那老者给他说得哑口无言。那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

    “你这小娃儿你温家大人把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啦。我要问问你爷爷去是谁教你这般目

    无尊长?”温青道:“尊长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来捡便宜那可不成。”

    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桌上桌面登时碎裂。温青道:“荣老爷子的功

    夫如何我早就知道左右也不过这点玩艺儿又何必在小辈面前卖弄?你要显功夫去显

    给我爷爷们看。”那老者道:“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

    事也不会让女儿给人糟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世啦!”温青惨然变色伸手握住了

    剑柄一只白玉般的手不住抖动显是气恼已极。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袁承志见温青

    脸颊上流下两道清泪心中老大不忍暗道:“他行事比我老练得多怎么给人一激就哭了

    起来?这老头儿跟人吵嘴怎地又去骂人家的父母?年纪一大把却不分说道理乱七八糟

    的尽说些难听话来损人。”他本来决意两不相助但眼见温青被人欺侮却动了锄强扶弱

    之念。那老者阴森森的道:“哭有甚么用?快把金子拿出来。我们自己也不贪金子要拿去

    给沙老大的寡妇。再说这位袁朋友也该分上一份。”袁承志忙摇手道:“我不要!”温青

    气得身子颤哭道:“我偏偏不给。”那大汉哼了一声见大船虽已收帆但仍顺水下

    流举起船头的大铁锚在空中舞了一个圈向岸上掷去。那铁锚连上铁链不下两百多

    斤他掷得这么远力气确然非同小可。铁锚一落在岸上大船登时停了。那大汉叫道:

    “你到底拿不拿出来?”温青举起左袖拭干了泪水说道:“好我拿给你们。”奔进船

    舱过了一会双手捧着一个包裹出来看模样甚是沉重。那大汉正要伸手去接温青喝

    道:“呸有这么容易!”手上使劲那包裹直飞出去扑通一声大响、落入江心叫道:

    “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要想得金子吗?别妄想啦!”那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拔刀向他砍

    来。

    温青一掷出包裹早已拨剑在手刷刷两剑还刺大汉。那老者叫道:“住手!”大汉

    回架来剑跃开两步。那老者向温青侧目斜视冷笑道:“果然龙生龙凤生凤乌龟原是

    王八种。有这样的老子就生这样的小畜生。今日再让你这小辈在老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

    荣啦。”也不见他身子晃动突然拔了起来落在温青面前。温青挺剑刺去那老者空手进

    招运掌成风攻势凌厉之极。温青虽有长剑在手却被他逼得连连倒退。拆得十多招温

    青右腕忽被他手指点中长剑当啷落地。那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

    右手搭定剑尖双手里弯拍的一声剑身登时折断。温青吃了一惊。老者喝道:“今日不

    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只怕你日后忘了老夫的厉害!”手持断剑向他脸上划去。温青惊呼闪

    避老者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剑尖青光闪烁眼见便要划到温青脸上。

    袁承志心想:“再不出手他脸上非受重伤不可。”从囊中掏出一枚铜钱向老者手中

    断剑上投去。

    当的一声老者只感手上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断剑之上撞击之下虎口一痛断剑竟

    自脱手。温青本已吓得面色大变这时喜极而呼纵到袁承志身后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求

    他保护。那老者姓荣名彩是龙游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石梁派五祖、吕七先生等寥

    寥数人武功数他为高。他十指练就大力魔爪功比寻常刀剑还更厉害。哪知竟被对方一枚

    小小暗器将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登时面红过耳却又不禁暗暗心惊:

    “这小伙子的手劲怎地如此了得?”那大汉和妇人也已看出袁承志武功惊人心想反正金子

    已给丢入江中今日有这硬手在这里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了不如交待几句场面话就此

    退走。那妇人叫道:“老爷子咱们走吧冲着这位袁朋友今日就饶了这娃儿。”温青叫

    道:“见人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你们龙游帮就会欺软怕硬羞也不羞?”袁承志眉头一

    皱心想这人刚脱大难随即如此尖酸刻薄不给人留丝毫余地。那妇人给他说得神情狼

    狈动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满脸怒容。荣彩也感难以下台强笑道:“这位老弟功夫真

    俊今日相逢也是有缘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在大力鹰爪手上下过二十余年苦

    功颇具自信心想你这小子暗器功夫虽好在拳脚上却决不能输了给你。

    袁承志寻思:“如和这老者一动手就算是助定了温青。这少年心胸狭隘刁钻狡猾

    为了一些金子便胡乱杀人。决不能是益友。何必为他而无谓与人结怨。”于是拱手说道:

    “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微末小技如何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荣彩微微一

    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收篷说道:“袁朋友太客气了!”狠狠瞪了温

    青一眼说道:“终有一天教你这娃儿知道老夫的厉害。”转头对那大汉与妇人道:“咱

    们走吧。”温青道:“你有多大厉害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动手巴

    不得想早早扯呼赶回家去先服几包定惊散再把头钻在被窝里抖。”他嘴上丝毫不肯

    让人立意要挑拨他与袁承志过招。他看出袁承志武功高强荣彩不是敌手。这一来不但荣

    彩尴尬万分连袁承志也自恼。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虽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

    来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子。”袁承志道:“老前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他是说玩话。”荣彩道:“你放心我决不和你当真。”温青冷冷的道:“还说不怕呢没

    动手先套交情赶快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哼哼这算甚

    么?我可说不上来啦。荣老爷子你既怕得很了何不请这位袁相公回去请他来当龙游帮

    的帮主呢?”荣彩怒气冲天挥拳劈面向袁承志削去掌缘将近他面门倏地收回叫道:

    “袁朋友来来来我请教请教你的高明招术。”到了这地步袁承志已不能不出手只得

    纵到船头中间说道:“老前辈掌下留情。”荣彩道:“好说好说。你进招吧大家初次

    见面。无冤无仇点到即止便是。”温青道:“是啊袁兄他在讨饶呢苦苦哀求你别打

    痛了他的老骨头。”荣彩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向温青吐了过去。温青嘻嘻一笑侧身避过。

    袁承志知道若再谦逊那就是瞧人不起展开五行拳拳当胸打去。荣彩和旁观三人本来

    都以为他武功有独到之秘哪知使出来的竟是武林中最寻常不过的五行拳。敌对三人登时意

    存轻视温青脸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荣彩心中暗喜双拳如风连抢三下攻势满拟自己的大力魔爪手江南独步三四招之

    间就可破去对方五行拳那知袁承志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再拆数招荣彩暗暗吃惊原来

    对方所使虽是极寻常的拳术但每一招均是含劲不吐意在拳先举手抬足之间隐含极浑厚

    的内力。五行拳本以猛攻为主但他全不抢攻只是展开架式使荣彩双手欺不近身。荣彩

    心中焦躁心想他明明是在让着自己如被温青一说穿老脸可挂不住了蓦地拳招一变

    改掌为抓双手手指尽是抓向对方要害一招一式越来越快。

    袁承志心想:“此人魔爪功练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得给他留下颜面如不让

    他一招温青免不得还要说嘴。”他自艺成下山此刻是初次与人动手过招决意遵照师父

    叮嘱容让为先眼见荣彩右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故意并不退避。荣彩大喜心中倒并不想

    伤他只拟将他衣服撕破一块就算赢了一招哪知一抓到他的肩头突觉他肌肉滑溜异

    常竟像水中抓到一尾大鱼那样一下子就被他滑了开去正自一惊袁承志已跳开两步

    说道:“我输了!”荣彩拱手道:“承让承让!”温青道:“他是真的让你你自知之明

    倒还有的知道了就好啦!”荣彩脸一板正待作忽见岸上火光闪动数十人手执兵刃

    火把快步奔来。当先一人叫道:“荣老爷子已把那小子抓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子剐了

    给沙老大报仇!”温青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妄为心中也不禁惴惴。荣彩叫道:“刘

    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走到岸边见大船离岸甚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

    迅游到船边水性极是了得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荣彩道:“那包货色给

    这小子丢到江心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刘氏兄弟跃落江中潜入水

    内。温青一扯袁承志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快救救我吧他们要杀我呢!”袁承志

    回过头来月光下见他容色愁苦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便点了点头。温青拉住他的手道:

    “他们人多势众。你想法子斩断铁链咱们开船逃走。”袁承志还未答应只觉温青的手又

    软又腻柔若无骨甚感诧异:“这人的手掌像棉花一样当真希奇。”这时荣彩已留意到

    两人在窃窃私议回头望来。温青把袁承志的手捏了一把突然猛力举起船头桌子向荣彩

    等三人推去。那大汉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刘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撞惊

    叫一声一齐掉下水去。荣彩纵身跃起伸掌抓出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

    声温青握着的桌脚已然折断。荣彩知道那大汉与妇人不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刘氏兄弟

    相距甚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抛入江中让二人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拳呼呼两

    招向温青劈面打来。温青提了两条桌腿护住面门急叫:“快!你。”袁承志提起铁

    链“混元功”内劲到处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荣彩和温青

    大惊忙向两侧跃开回头看袁承志时但见他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在船头。铁锚一起

    大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荣彩见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决计讨不

    了好去双足一顿提气向岸上跃去。袁承志看他的身法知他跃不上岸提起一块船板

    向江边掷去。荣彩下落时见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见船板飞到恰好落在脚下水

    面之上当真大喜过望左脚在船板上一借力。跃上了岸暗暗感激他的好意又不禁佩服

    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跃出他飞掷船板居然能及时赶到。温青哼了一声道:“不分青红

    皂白便是爱做滥好人!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这老头儿?让他在水里浸一下喝几口江

    水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

    袁承志知道这人古怪不愿再理心想这种人以少加招惹为妙自己救了他性命他非

    但毫不感恩反而如此无礼数说当下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次日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谢了龙德邻取出五钱银子给船老大。龙德邻定要代付袁

    承志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温青对龙德邻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给船钱哼你就是

    要给我也不要你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掷给船老大道:“给

    你。”船老大见这么大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不出。”温青道:“谁要你找?

    都给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温青骂道:“啰嗦甚么?我爱给这许

    多就给这许多你招得我恼起上来把你船底上打几个窟窿教你这条船沉了!”船老大

    昨晚见他力杀数人凶狠异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忙把元宝收起。温青在桌上打开

    包裹一阵金光耀眼包裹中累累皆是黄金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二百来条他右拳在金条

    堆中切了下去平分成两份将一份包在包裹背在背上双手把另一堆金条推到袁承志面

    前说道:“给你!”袁承志不解问道:“甚么?”温青笑道:“你当我真的把金子抛到

    了江里吗?傻死啦!让他们去江底瞎摸摸来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块压舱石。”说着格格

    大笑只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子上身子颤。袁承志也不禁佩服他的机智心想这人年纪

    比自己还轻着一两岁连荣彩这样的老手也给他瞒过说道:“我不要你都拿去我帮你

    并非为了金子。”温青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又不是你自己拿的何必装伪君子?”袁承

    志不住摇头。龙德邻虽是富商但黄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个一定不要一个硬要对

    方拿去这样的事情固然闻所未闻此刻亲眼目睹兀自不信只道袁承志嫌少。

    温青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总是给了你。”突然跃起纵上岸去。袁承志出其不

    意一呆之下忙飞身追出两个起落已抢在他面前双手一拦说道:“别走你把金

    子带去!”温青冲向右他拦在右面温青冲向左又被他抢先挡住。温青几次闯不过

    了脾气举掌向他劈面打去。袁承志举左掌轻轻一架温青已自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

    这才站住。他知道无法冲过忽然往地下一坐双手掩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袁承志大

    奇连问:“我震痛了你吗?”温青呸了一声:“你才痛呢!”一笑跃起。袁承志不敢再

    追目送他背影在江边隐去。眼见他一身武功杀人不眨眼明明是个江湖豪客哪知又哭

    又笑竟如此刁钻古怪不由得摇摇头回到船内把金条包起与龙德邻拱手作别。

    他在衢州城内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心想:“这一千两黄金如不归还心中如何能

    安?我不过见他可怜才出手相助岂能收他酬谢?好在他是本地石梁派的人我何不找到

    他家里去?他如再撒赖我放下金子就走。”翌日问明了石梁的途径负了金子迈开大步

    走去。石梁离衢州二十多里他脚步迅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石梁是个小镇附近便是

    烂柯山。相传晋时樵夫王质入山采樵观看两位仙人对弈等到一局既终回过头来自己

    的斧头柄已经烂了回到家来人事全非原来入山一去已经数十年。烂柯山上两峰之间有

    一条巨大的石梁相连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搬上当地故老相传是神仙以法力移来石梁

    之名由此而起。

    袁承志来到镇上迎面遇见一个农妇问道:“大嫂请问这里姓温的住在哪里?”那

    农妇吃了一惊说道:“不知道!”脸上一副嫌恶的神气掉头便走。

    袁承志走到一家店铺向掌柜的请问。那掌柜淡淡的道:“老兄找温家有甚么事?”袁

    承志道:“我要去交还一些东西。”那掌柜冷笑道:“那么你是温家的朋友了又来问我干

    甚么?”袁承志讨了个没趣心想这里的人怎地如此无礼见街边两个小童在玩耍摸出十

    个铜钱塞在一个小童的手里说道:“小兄弟你带我到温家去。”那小童本已接过了

    钱听了他的话把钱还他气忿忿的道:“温家?那边大屋子就是这鬼地方我可不

    去。”袁承志这才明白原来姓温的在这里搞得天怒人怨没人肯和他家打交道倒不是此

    地居民无礼。他依着小童的指点向那座大屋子走去远远只听得人声嘈杂。走到近处见

    数百名农人拿了锄头铁靶围在屋前大叫大嚷:“你们把人打得重伤眼见性命难保就

    此罢了不成?姓温的快出来抵命!”人群中有七八个妇人披散了头坐在地上哭嚷。袁

    承志走将过去问一个农夫道:“大哥你们在这里干么?”那农夫道:“啊你是过路的

    相公。这里姓温的强凶霸道昨天下乡收租程家老汉求他宽限几天他一下就把人推得撞

    向墙上受了重伤。程老汉的儿子侄儿和他拚命都被他打得全身是伤只怕三个人都难活

    命。你说这样的财主狠不狠?相公你倒评评这个理看。”

    正说之间众农夫吵得更厉害了有人举起铁耙往门上猛砸更有人把石头丢进墙去。

    忽然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人影倏地冲出众人还没看清楚已有七八名农人给他飞

    掷出来跌出两三丈外撞得头破血流。袁承志心想:“这人好快身手!”定睛看时见那

    人身材又瘦又长黄澄澄一张面皮双眉斜飞神色甚是剽悍。那人喝道:“你们这批猪狗

    不如的东西胆敢到这里来撒野?活得不耐烦了?”众人未及回答那人抢上一步又抓住

    数人乱掷出去。袁承志见他掷人如掷稻草毫不用力心想不知此人与温青是甚么干系倘

    若前晚他与温青在一起那么他抵敌荣彩等人绰绰有余用不到自己出手了。

    人群中三名农夫抢了出来大声道:“你们打伤了人就这样算了吗?我们虽穷可是

    穷人也是命哪!”那瘦子哈哈几声冷笑说道:“不打死几个你们还不知道好歹。”身形

    一晃已抓住一个中年农夫后心随手甩出把他向东边墙角掼去。就在这时两个青年农

    夫一齐举起锄头向他当头扒下。那瘦子左手一横两柄锄头向天飞出随即抓住两人胸口向

    门口旗杆石上掷去。袁承志见这人欺侮乡民本甚恼怒但见他武功了得若是纠缠上了

    麻烦甚多只想等他们事情一了便求见温青交还黄金之后立即动身哪知这瘦子竟然骤

    下杀手。眼见这三人撞向墙角坚石不死也必重伤不由得激动了侠义心肠顾不得生事惹

    祸飞身而前左手抓住中年农夫右腿往后一拉丢在地下跟着一招“岳王神箭”身子

    当真如箭离弦急射而出抢过去抓住两个青年农夫背心这才挺腰站直将两人轻轻放

    落。这招“岳王神箭”是木桑道人所传的轻功绝技身法之快任何各派武功均所不及他

    本不想轻易炫露但事急救人不得不用心知这一来定招了那瘦子之恨好在温家地点已

    知不如待晚上再来偷偷交还于是一放下农夫立即转身就走更不向瘦子多瞧一眼。

    三个农夫死里逃生呆在当场做声不得。那瘦子见他如此武功惊讶异常暗忖自己

    投掷这三人手法极为迅且是往不同方向掷去此人居然后先至将三人一一救下不

    知是何来头。见他转身而去忙飞身追上伸手向他肩头拍去说道:“朋友慢走!”这

    一拍使的是大力千斤重手法。袁承志并不闪避肩头微微向下一沉便把他的重手法化解

    了却也不运劲反击似乎毫不知情。那瘦子更是吃惊说道:“阁下是这批家伙请来和

    我们为难的么?”袁承志拱手道:“实在对不起兄弟只怕闹出人命大家麻烦是以冒昧

    扶了他们一把。这可得罪了。老兄如此本领何必跟这些乡民一般见识?”

    那瘦子听他出言谦逊登时敌意消了大半问道:“阁下尊姓?到敝处来有何贵干?”

    袁承志道:“在下姓袁有一位姓温的少年朋友不知是住在这里的么?”那瘦子道:“我

    也姓温不知阁下找的是谁?”袁承志道:“在下要找温青温相公。”那瘦子点点头转身

    对数十名尚未散去的乡民喝道:“你们想死是不是?还不快滚?”

    众农民见袁承志和那瘦子攀起交情来适才见了两人功夫不敢再行逗留纷纷散去

    走远之后便又大骂行得越远骂得越响。乡音佶屈袁承志不懂他们骂些甚么。

    那瘦子也不理会向袁承志道:“请到舍下奉茶。”袁承志随他入内只见里面是一座

    二开间的大厅当中一块大匾写着三个大字:“世德堂”。厅上中堂条幅云板花瓶陈

    设得甚是考究一派豪绅大宅的气派。

    那瘦子请袁承志在上坐了仆人献上茶来。那瘦子不住请问袁承志的师承出身言语

    虽然客气但袁承志隐隐觉得他颇含敌意当下说道:“请温青相公出来一见兄弟要交还

    他一件东西。”那瘦子道:“温青就是舍弟兄弟名叫温正。舍弟现下出外去了不久便

    归请老兄稍待。”袁承志本来不愿与这种行为不正、鱼肉乡邻的人家多打交道但温青既

    然不在只得等候。可是跟温正实在没甚么话可说两人默然相对均感无聊。等到中午

    温青仍然没回袁承志又不愿把大批黄金交与别人。温正命仆人开出饭来火腿腊肉肥鸡

    鲜鱼菜肴十分丰盛。等到下午日头偏西袁承志实在不耐烦了心想反正这是温青家里

    把金子留下算了于是将黄金包裹往桌上一放说道:“这是令弟之物就烦仁兄转交。兄

    弟要告辞了。”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笑语之声都是女子的声音其中却夹着温青

    的笑声。温正道:“舍弟回来啦。”抢了出去。袁承志要跟出去温正道:“袁兄请在此稍

    待。”袁承志见他神色诡秘只得停步。

    可是温青竟不进来。温正回厅说道:“舍弟要去换衣一会就出来。”袁承志心想:

    “温青这人实在女人气得紧。见个客人又要换甚么衣服?”又等良久温青才从内堂出来

    只见他改穿了紫色长衫加系了条鹅黄色腰绦头巾上镶着一颗明珠满脸堆欢说道:

    “袁兄大驾光临幸何如之。”袁承志道:“温兄忘记了这包东西特来送还。”温青愠

    道:“你瞧我不起是不是?”袁承志道:“兄弟绝无此意只是不敢拜领厚赐。就此告

    辞。”站起来向温正、温青各自一揖。

    温青一把拉住他衣袖说道:“不许你走。”袁承志不禁愕然。温正也脸上变色。温青

    笑道:“我正有一件要紧事须得请问袁大哥你今日就在舍下歇吧。”袁承志道:“兄弟在

    衢州城里有事要办下次若有机缘当再前来叨扰。”温青只是不允。温正道:“袁大哥既

    然有事咱们就别耽搁他。”温青道:“好你一定要走那你把这包东西带走。你说甚么

    也不肯在我家住哼我知道你瞧我不起。”袁承志迟疑了一下见他留客意诚便道:”

    既是温兄厚意兄弟就不客气了。”

    温青大喜忙叫厨房准备点心。温正一脸的不乐意然而却不离开一直陪着有一句

    没一句的闲聊。温青尽与袁承志谈论书本上的事。袁承志对诗词全不在行史事兵法却是从

    小研读的温青探明了他的性之所近便谈起甚么淝水之战、官渡交兵之类史事来。袁承志

    暗暗钦佩心想:“这人脾气古怪书倒是读过不少可不似我这假书生那么草包。”温正

    于文事却一窍不通听得十分腻烦却又不肯走开。袁承志不好意思了和他谈了几句武

    功。温正正要接口温青却又插嘴把话题带了开去。

    袁承志见这两兄弟之间的情形很有点奇怪温正虽是兄长对这弟弟却显然颇为敬畏

    不敢丝毫得罪言谈之间常被他无礼抢白反而赔笑言语中总是讨好于他。如温青对他辞

    意略为和善他就眉开眼笑高兴非凡。到得晚间开上酒席更是丰盛。用过酒饭袁承

    志道:“小弟日间累了想早些睡。”温青道:“小弟局处乡间难得袁兄光临正想剪烛

    夜话多所请益。袁兄既然倦了那么明日再谈吧。”温正道:“袁兄今晚到我房里睡

    吧。”温青道:“你这房怎留得客人?自然到我房里睡。”温正脸色一沉道:“甚么?”

    温青道:“有甚么不好?我去跟妈睡。”温正大为不悦也不道别径自入内。温青道:

    “哼没规矩也不怕人笑话。”袁承志见他兄弟为自己斗气很是不安说道:“我在荒

    山野岭中住惯了的温兄不必费心。”温青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我不费心就是。”拿

    起烛台引他进内。穿过两个天井直到第三进从东边上楼。温青推开房门袁承志眼前

    一耀先闻到一阵幽幽的香气只见房中点了一支大红烛照得满室生春床上珠罗纱的帐

    子白色缎被上绣着一只黄色的凤凰壁上挂着一幅工笔仕女图。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

    砚几件碧玉玩物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西一张几上供着一盆兰花架子上停

    着一只白鹦鹉。满室锦绣。连椅披上也绣了花。袁承志来自深山几时见过这般富贵气象

    不觉呆了。温青笑道:“这是兄弟的卧室袁兄将就歇一晚吧。”不等他回答便已掀帷出

    门。袁承志室内四下察看见无异状正要解衣就寝忽听有人轻轻敲门。袁承志问道:

    “哪一位?”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手托朱漆木盘说道:“袁少爷请用点心。”把

    盘子放在桌上盘中是一碗桂花炖燕窝。

    袁承志虽是督师之子但自幼穷乡陋居从来没见过燕窝不识得是甚么东西。他成年

    以来初次和少女谈话很有点害羞红着脸应了一声。

    那丫鬟笑道:“我叫小菊是少爷……少爷嘻嘻吩咐我来服侍袁少爷的。袁少爷有

    甚么事。差我做好啦。”袁承志道:“没……没甚么事了。”小菊慢慢退出忽然回头咭咭

    一笑说道:“那是我家少爷特地炖给袁少爷吃的。”袁承志愕然不知所对。小菊一笑出

    门轻轻把门带上了。袁承志将燕窝三口喝完只觉甜甜滑滑香香腻腻也说不上好吃不

    好吃解衣上床抖开被头浓香更烈中人欲醉那床又软又暖生平从未睡过迷迷糊

    糊便睡着了。

第五回 山幽花寂寂 水秀草青青

    睡到中夜窗外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噗哧一笑袁承志在这地方本来不敢沉睡立即惊

    醒只听有人在窗格子上轻弹两下笑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袁兄雅人不怕辜负了

    大好时光吗?”袁承志听得是温青的声音从帐中望出去果见床前如水银铺地一片月

    光。窗外一人头下脚上“倒挂珠帘”似在向房内窥探。袁承志道:“好我穿衣就

    来。”心想这人行事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倒要看看他深更半夜之际又有甚么希奇古怪的花

    样。穿好衣服暗把匕藏在腰里推开窗户花香扑面原来窗外是座花园。

    温青脚下使劲人已翻起落下地来悄声道:“跟我来。”提起了放在地下的一只竹

    篮。袁承志不知他捣甚么鬼跟着他越墙出外。两人缓步向后山上行去。那山也不甚高身

    周树木葱翠四下里轻烟薄雾出没于枝叶之间。良夜寂寂两人足踏软草竟连脚步也是

    悄无声息。将到山顶转了两个弯一阵清风四周全是花香。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满坡

    尽是红色、白色、黄色的玫瑰。

    袁承志赞道:“真是神仙般的好地方。”温青道:“这些花都是我亲手种的除了妈妈

    和小菊之外谁也不许来。”温青提了篮子缓缓而行。袁承志在后跟随只觉心旷神怡

    原来提防戒备之意一时在花香月光中尽皆消除。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小小亭子温青

    要袁承志坐在石上打开篮子取出一把小酒壶两只酒杯斟满了酒说道:“这里不许

    吃荤。”袁承志夹起酒菜果然都是些香菇、木耳之类的素菜。温青从篮里抽出一支洞箫

    说道:“我吹一曲子给你听。”袁承志点点头温青轻轻吹了起来。袁承志不懂音律但

    觉箫声缠绵如怨如慕一颗心似乎也随着婉转箫声飞扬飘飘荡荡地如在仙境非复人

    间。

    温青吹完一曲笑道:“你爱甚么曲子?我吹给你听。”袁承志叹了一口气道:“我甚

    么曲子都不知道。你懂得真多怎么这样聪明?”温青下颚一扬笑道:“是么?”他拿起

    洞箫又奏一曲这次曲调更是柔媚月色溶溶花香幽幽袁承志一生长于兵戈拳剑之

    间从未领略过这般风雅韵事不禁醺醺然有如中酒。温青搁下洞箫低声道:“你觉得好

    听么?”袁承志道:“世界上竟有这般好听的箫声以前我做梦也没想到过。这曲子叫甚么

    名字?”温青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不跟你说。”过了一会才道:“这曲子叫‘眼儿

    媚’。”眼波流动微微一笑。

    这时两人坐得甚近袁承志鼻中所闻除了玫瑰清香更有淡淡的脂粉之气心想这人

    实在太没丈夫气概他相貌本就已太过俊俏再这般涂脂抹粉成甚么样子?幸亏自己不是

    口齿轻薄之人否则岂不耻笑于他?又想:江南习气奢华莫非他富家子弟尽皆如此倒

    是我山野村夫少见多怪了?正自思忖听得温青问道:“你爱不爱听我吹箫?”袁承志点

    点头。温青又把箫放到唇边吹了起来渐渐的韵转凄苦。袁承志听得出神突然箫声骤

    歇温青双手一拗拍的一声把一支竹箫折成两截。

    袁承志一惊问道:“怎么?你……你不是吹得好好的么?”温青低下了头悄声道:

    “我从来不吹给谁听。他们就知道动刀动剑也不爱听这个。”袁承志急道:“我没骗你

    我真的爱听呀真的。”温青道:“你明天要去啦去了之后你永远不会再来我还吹甚

    么箫?”顿了一下又道:“我脾气不好我自己知道可是我就管不了自己……我知道你

    讨厌我心里很瞧不起我。”袁承志一时不知说甚么话好。温青又道:“因此上你永远不会

    再来了。我……我再也见你不着了。”听他言中之意念及今后不复相见竟是说不出的惆

    怅难过袁承志不禁感动说道:“你一定瞧得出我甚么也不懂。我初入江湖可不会说

    谎。你说我心里瞧不起你觉得你讨厌老实说那本来不错不过现下有些不同了。”温

    青低声道:“是么?”袁承志道:“我猜你一定有甚么心事是以脾气有点奇怪那是甚么

    事?能说给我听么?”温青沉吟道:“我跟你说。就怕你会更加瞧我不起。”袁承志道:

    “一定不会。”温青咬一咬牙道:“好吧我说。我妈妈做姑娘的时候受了人欺侮生下

    我来。我五位爷爷打不过这人后来约了十多个好手才把那人打跑所以我是没爸爸的

    人我是个私生……”说到这里语音呜咽流下泪来。袁承志道:“这可怪不得你也怪

    不得你妈妈是那坏人不好。”温青道:“他……他是我的爸爸啊。人家……人家背地里都

    骂我骂我妈。”袁承志道:“有谁这么卑鄙无聊我帮你打他。现下我明白了原因便不

    讨厌你了。你如真当我是朋友我一定再来看你。”温青大喜跳了起来。

    袁承志见他喜动颜色笑道:“我来看你你很喜欢吗?”温青拉住他双手轻轻摇晃

    道:“喂你说过的一定要来。”袁承志道:“我决不骗你。”

    忽然背后有声微响袁承志站起转身只听一人冷冷道:“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偷偷摸

    摸的干么?”那人正是温正。只见他满脸怒气双手叉腰大有问罪之意。

    温青本来吃了一惊见到是他怒道:“你来干甚么?”温正道:“问你自己呀。”温

    青道:“我和袁兄在这里赏月谁请你来了?这里除了我妈妈之外谁也不许来。三爷爷说

    过的你敢不听话?”温正向袁承志一指道:“怎么他又来了?”温青道:“我请他来的

    你管不着。”

    袁承志见他兄弟为自己伤了和气很是不安说道:“咱们赏月已经尽兴大家同去安

    息吧。”温青道:“我偏不去你坐着。”袁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

    温正呆在当地闷闷不语向袁承志侧目斜睨眼光中满是憎恶之意。温青怒道:“这

    些花是我亲手栽的我不许你看。”温正道:“我看都看过了你挖出我的眼珠子么?我还

    要闻一下。”说着用鼻子嗅了几下。温青怒火大炽忽地跳起身来双手一阵乱拔拔起了

    二十几丛玫瑰随拔随抛哭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拔掉了玫瑰谁也看不成这样

    你才高兴了吧?”温正脸色铁青恨恨而去走了几步回头说道:“我对你一番心意你

    却如此待我你自己想想有没有良心。这姓袁的广东蛮子黑不溜秋的你……你偏

    生……”温青哭道:“谁要你对我好了?你瞧着我不顺眼你要爷爷们把我娘儿俩赶出去好

    啦。我和袁兄在这里你去跟爷爷们说好了。你自己又生得好俊吗?”温正叹了一口气垂

    头丧气的走了。温青回到亭中坐下。过了半晌袁承志道:“你怎么对你哥哥这样子?”温

    青道:“他又不是我真的哥哥。我妈妈才姓温这儿是我外公家。他是我妈妈堂兄的儿子

    是我表哥。要是我有爸爸有自己的家也用不着住在别人家里受别人的气了。”说着又

    垂下泪来。袁承志道:“我瞧他对你倒是挺好的反而你呀对他很凶。”温青忽然笑了出

    来道:“我如不对他凶他更要无法无天呢。”袁承志见他又哭又笑一副天真烂漫的样

    子又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顿兴同病相怜之感说道:“我爸爸给人害死了那时我还只

    七岁我妈妈也是那年死的。”温青道:“你报了仇没有?”袁承志叹道:“说来惭愧我

    真是不幸……”温青道:“你报仇时我一定帮你不管这仇人多么厉害我一定帮你。”袁

    承志好生感激握住了他的手。

    温青的手微微一缩随即给他捏着不动说道:“你本事比我强得多但我瞧你对江湖

    上的事很生我将来可以帮你出些主意。”袁承志道:“你真好。我没一个年纪差不多的朋

    友现今遇到了你……”温青低头道:“就是我脾气不好总有一天会得罪你。”袁承志

    道:“我既当你是朋友知道你心地好就算得罪了我也不会介意。”温青大喜叹了一

    口气道:“我就是这件事不放心。”

    袁承志见他神态大变温柔斯文与先前狠辣的神情大不相同说道:“我有一句话

    不知温兄肯不肯听?”温青道:“这世上我就听三个人的话第一个是妈妈第二个我亲外

    公三爷爷第三个就是你了。”

    袁承志心中一震说道:“承你这么瞧得起我其实别人的话只要说得对咱们都该

    听。”温青道:“哼我才不听呢。谁待我好我……我心里也喜欢他那么不管他说得对

    不对我都听他的。要是我讨厌的人哪他说得再对我偏偏不照他的话做。”袁承志笑

    道:“你真是孩子脾气你几岁了?”温青道:“我十八岁你呢?”袁承志道:“我大你

    两岁。”温青低下了头忽然脸上一红悄声道:“我没亲哥哥咱们结拜为兄弟好不

    好?”

    袁承志自幼便遭身世大变自然而然的诸事谨细对温青的身世实在毫不知情虽见他

    对自己推心置腹但提到结拜那是终身祸福与共的大事不由得迟疑。温青见他沉吟不

    答蓦地里站起身来奔出亭子。袁承志吃了一惊连忙随后追去只见他向山顶直奔心

    想这人性情激烈。别因自己不肯答应羞辱了他做出甚么事来忙展开轻功几个起落

    已抢在他面前叫道:“温兄弟你生我的气么?”温青听他口称“兄弟”心中大喜登

    时住足坐倒在地说道:“你瞧我不起怎么又叫人家兄弟?”袁承志道:“我几时瞧你

    不起?来来来咱们就在这里结拜。”

    于是两人向着月亮跪倒了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重誓。站起身来温青向袁承志一

    揖低低叫了声:“大哥!”袁承志回了一揖说道:“我叫你二弟吧。现下不早啦咱们

    回去睡吧。”两人牵手回房。

    袁承志道:“你别回去吵醒伯母了咱们就在这儿同榻而睡吧。”温青陡然满脸红晕

    把手一摔嗔道:“你……你……”随即一笑说道:“明天见。”飘然出房把袁承志弄

    得愕然半晌不知所云。次日一早袁承志正坐在床上练功小菊送来早点。袁承志跳下床

    来向她道劳正吃早点温青走进房来道:“大哥外面来了个女子说是来讨金子

    的咱们出去瞧瞧。”袁承志道:“好。”心想夺人财物终究不妥如何劝得义弟还了人

    家才好。两人来到厅口便听得厅中脚步声急风声呼呼有人在动手拚斗一走进大厅

    只见温正快步游走舞动单刀正与一个使剑的年轻女子斗得甚紧。旁边两个老者坐在椅中

    观战。一个老人手拿拐杖另一个则是空手。温青走到拿拐杖的老者身旁在他耳边说了几

    句话。那老者向袁承志仔细打量点了点头。

    袁承志见那少女大约十**岁年纪双颊晕红容貌娟秀攻守之间法度严谨。两人

    拆了十余招一时分不出高下。袁承志对她剑法却越看越是疑心。

    只见那少女欺进一步长剑指向温正肩头温正反刀格击迅之极眼见那少女的长

    剑就要被他单刀砸飞。哪知温正快那少女更快长剑圈转倏地向温正颈中划来。温正一

    惊向后连纵三步。那少女乘势直上刷刷数剑攻势十分迅捷。袁承志已看明白她武功家

    数虽不是华山派门人但必受过本门中人的指点否则依她功力早已支持不住仗着剑

    术精奇才和温正勉强打个平手莫看她攻势凌厉其实温正又稳又狠后劲比她长得多。

    温青也已瞧出那少女非温正敌手微微冷笑说道:“凭这点子道行也想上门来讨东

    西。”再拆数十招果然那少女攻势已缓温正却是一刀狠似一刀再斗片刻那少女更是

    左支右绌连遇凶险。袁承志见情势危急忽地纵起跃入两人之间。两人斗得正紧兵刃

    哪里收得住势?一刀一剑齐奔他身上砍到。温青惊呼一声。那两个老者一齐站起只因出

    其不意都来不及救援。却见袁承志右手在温正手腕上轻轻一推左手反手在那少女手腕上

    微微一挡。两人兵刃都是不由自主的向外荡了开去当即齐向后跃。两个老者都是“咦”的

    一声显然对袁承志这手功夫甚是惊诧两人对望了一眼。温正只道袁承志记着昨夜之恨

    此时出手跟自己为难。那少女却见他与温青同从内堂出来自然以为他是对方一党眼见不

    敌仗剑就要跃出。袁承志叫道:“这位姑娘且慢我有话说。”那少女怒道:“我打你们

    不赢自有功夫比我高的人来讨金子你们要待怎样?”袁承志拱手道:“姑娘勿怪请教

    尊姓大名令师是哪一位?”那少女“呸”了一声道:“谁来跟你啰唆?”陡然跃起向

    门外纵去。袁承志左足一点已挡在门外低声道:“莫走我帮你。”那少女一呆问

    道:“‘你是谁?”袁承志道:“我姓袁。”那少女一对乌溜溜的眼珠盯住他的脸忽然叫

    了出来:“你识得安大娘么?”袁承志全身一震手心热说道:“我是袁承志你是小

    慧?”那少女高兴得忘了形拉住他手叫道:“是啊是啊!你是承志大哥。”骤然间想

    起男女有别脸上一红放下了手。温青见了这副情状脸上登时如同罩了一层严霜。温正

    叫了起来:“我道袁兄是谁?原来是李自成派了来卧底的!”袁承志道:“我与闯王曾有一

    面之缘倒也不错可说不上卧底。这位姑娘是我世交。不知两位因何交手兄弟斗胆替

    两位说和如何?”安小慧道:“承志大哥他们既是你朋友只要把金子交出那就一切不

    提。”温青冷冷的道:“有这么容易?”袁承志道:“兄弟我给你引见这位是安小慧安

    姑娘我们小时在一块儿玩已整整十年不见啦。”温青冷冷的瞅了安小慧一眼并不施

    礼也不答话。

    袁承志很感尴尬问安小慧道:“你怎么还认得我?”安小慧道:“你眉毛上的伤疤

    我怎会忘记?小时候那个坏人来捉我你拚命相救给人家砍的你忘记了么?”袁承志笑

    道:“那一天我们还用小碗小锅煮饭吃呢。”

    温青更是不悦悻悻的道:“你们说你们的……青梅竹马吧我可要进去啦。”袁承志

    忙道:“等一下小慧你怎么跟这位大哥打了起来?”安小慧道:“我和……和崔师

    兄……”袁承志抢着问:“崔师兄?是崔秋山叔叔吧?”安小慧道:“不他是崔秋山叔叔

    的侄儿。我们护送闯王一笔军饷到浙东来哪知这人真坏半路上来却抢了去。”说着向温

    青一指。

    袁承志心下恍然原来温青所劫黄金是闯王的军饷别说闯王对自己礼遇师父又正全

    力辅佐于他便冲着崔秋山、安大娘、安小慧这三人的故人之情也无论如何要设法帮他找

    回来。何况闯王千里迢迢的送黄金到江南来必定有重大用途。他所兴的是仁义之师救民

    于水火之中如何不伸手相助?当下心意已决向温青道:“兄弟瞧在我的脸上你把金

    子还了这位姑娘吧!”温青哼了一声道:“你先见过我两位爷爷再说。”袁承志听说两位

    老者是他爷爷心想既已和他结拜他们就是长辈于是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向着两个老

    者磕下头去。拿拐杖的老者道:“啊哟不敢当袁世兄请起。”把拐杖往椅子边上一倚

    双手托住他肘底往上一抬。袁承志突觉一股极大劲力向上托起立时便要给他抛向空中

    当下双臂一沉运劲稳住身子仍向两人磕足了四个头才站起身来。那老者暗暗吃惊心

    想:“这少年好浑厚的内力。”哈哈一笑说道:“听青儿说袁世兄功夫俊得很果然不

    错。”温青道:“这位是我三爷爷。”又指着空手的老者道:“这位是我五爷爷。”说了两

    人名号一个叫温方山一个叫温方悟。袁承志心想:“这两人想来便是石梁派五祖中的两

    祖。那三爷爷的武功比温正和青弟可高得多了。”于是也各叫了一声:“三爷爷!五爷

    爷!”两个老者齐道:“不敢当此称呼。”脸上神色似乎颇为不愉。袁承志暗暗有气心

    想:“我爹爹是抗清名将、辽东督师。我和你们孙儿结拜也不致辱没了他。”转头向温青

    道:“这位姑娘的金子兄弟便还了她吧!”

    温青愠道:“你就是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可一点不把人家放在心上。”袁承志道:

    “兄弟咱们学武的以义气为重这批金子既是闯王的你取的时候不知也就罢了。现下

    既知就里若不交还岂非对不起人?”

    两个老者本不知这批黄金有如此重大的牵连只道是哪一个富商之物此时听安小慧、

    袁承志一说心下也颇不安。他们知道闯王声势浩大江湖豪杰闻风景从这批黄金要是不

    还来索讨的好手势必源源而至实是后患无穷。温方山微微一笑说道:“冲着袁世兄的

    面子咱们就还了吧。”温青道:“三爷爷那不成!”袁承志道:“你本来分给我一半

    那么我这一半先交还她再说。”温青道:“你自己要连我的通统给你。谁又还这样小家

    气几千两金子就当宝贝了?不过是这位姑娘、那位姑娘来要我就偏偏不给。”

    安小慧走上一步怒道:“你要怎样才肯还?划下道儿来吧?”温青对袁承志道:“你

    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袁承志踌躇半刻道:“我谁也不帮我只听师父的话。”温青

    道:“师父?你师父是谁?”袁承志道:“我师父是闯王军中的。”温青怒道:“哼说来

    说去你还是帮她。好金子是在这里我费心机盗来你也得费心机盗去。三天之内你

    有本事就来取去过得三天拿不去我可不客气了希里哗拉一天就花个干净。”袁承志

    道:“这么多黄金你一天怎花得完?”温青愠道:“花不完不会抛在大路上让旁人拣

    去帮着花么?”袁承志拉拉他衣袖道:“兄弟跟我来。”两人走到厅角。袁承志道:

    “昨晚你说听我话的怎么隔不了半天就变了卦?”温青道:“你待我好我自然听你

    话。”袁承志道:“我怎么不待你好?这批金子真的拿不得啊。”温青眼圈一红道:“你见

    了从前的相好全心全意就回护着她哪里还把人家放在心上?闯王的金子我花了怎样?大

    不了给他杀了反正我一生一世没人疼。”说着又要掉下泪来。

    袁承志见他不可理喻很不高兴说道:“你是我结义兄弟她是我故人之女我是一

    视同仁不分厚薄。你怎么这个样子?”温青嗔道:“我就是恨你一视同仁不分厚薄。

    哼不必多说你三天内来盗吧!”袁承志拉住他的手欲待再劝温青手一甩走进内堂。

    袁承志见话已说僵只得与安小慧两人告辞出去找到一家农舍借宿问起失金经过。原来

    安小慧等护送金子的共有三人中途因事分手致为温青所乘。

    安小慧说起别来情由说她母亲身子安健也常牵记着他。袁承志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金

    丝镯来说道:“这是你妈从前给我的。你瞧我那时的手腕只有这么粗。”安小慧嗤的一

    笑瞧着他手臂问道:“承志大哥你这些年来在干甚么?”袁承志道:“天天在练武

    甚么事也没做。”安小慧道:“怪不得你武功这么强刚才你只把我的剑轻轻一推我就一

    点劲也使不上来啦。”袁承志道:“你怎么也会华山派剑法?谁教你的?”安小慧眼圈一

    红把头转了过去过了一会才道:“就是那个崔师哥教的他也是华山派的。”袁承志忙

    问:“他受了伤还是怎的?你为甚么难过?”安小慧道:“他受甚么伤啊?他不理人家半

    路上先走了。”袁承志见其中似乎牵涉儿女私情不便再问。等到二更时分两人往温家奔

    去。袁承志轻轻跃上屋顶只见大厅中烛光点得明晃晃地温方山、方悟两兄弟坐在桌边喝

    酒。温正、温青站在一旁伺候。袁承志不知黄金藏在何处想偷听他们说话以便得到些线

    索。只听温青冷笑一声抬起头来向着屋顶道:“金子就在这里!有本领来拿好了。”安

    小慧一拉袁承志的衣裾轻声道:“他已知道咱们到了。”袁承志点点头只见温青从桌底

    下取出两个包裹在桌上摊了开来烛光下耀眼生辉黄澄澄的全是一条条的金子。温青和

    温正也坐了下来把刀剑往桌上一放喝起酒来。袁承志心想:“他们就这般守着除非是

    硬夺否则怎能盗取?”等了半个时辰下面四人毫无走动之意知道今晚已无法动手和

    安小慧回到住宿之处。

    次日傍晚两人又去温宅见大厅中仍是四人看守只是换了两个老人看来也是五兄

    弟中的其余三人多半是在暗中埋伏。袁承志对安小慧道:“他们有高手守在隐蔽的地方

    可要小心。”安小慧点点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然纵身下去。袁承志怕她落单连忙

    跟下。只见她一路走到屋后摸到厨房边火折一晃把屋旁一堆柴草点燃了起来。过不多

    时火光冲天而起。温宅中登时人声喧哗许多庄丁提水持竿奔来扑救。

    两人抢到前厅厅中烛光仍明坐着的四人却已不见。安小慧大喜叫道:“他们救火

    去啦!”纵身翻下屋顶从窗中穿进厅内。袁承志跟了进去。

    两人抢到桌旁正要伸手去拿黄金忽然足下一软。袁承志暗叫不妙陡然拔起身子

    右手一挽想拉安小慧却没拉着原来脚底竟是个翻板机关。他身子腾起左掌搭上厅中石

    柱随即溜下右足踏在柱础之上。这时翻板已经合拢把安小慧关在底下。袁承志大惊

    扑出窗外查看机关要设法搭救。刚出窗子一股劲风迎风扑到当即右掌挥出和击来的

    一掌相抵两人一用力袁承志借势跃上屋顶偷袭之人却跌下地去。但此人身手快捷着

    地后便即跃上屋顶。

    袁承志立定身躯四下一望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高高矮矮、肥肥瘦瘦屋顶上竟然站

    满了人。被他掌力震下又跃上来的正是温正。

    袁承志身入重围不知对方心意如何当下凝神屏气一言不。只见人群中走出五个

    老人来其中温方山和温方悟是拜见过的另外两个老人刚才曾坐在厅中看守黄金余下一

    人身材魁梧比众人都高出半个头。那人哈哈一笑声若洪钟说道:“我兄弟五人僻处乡

    间居然有闯王手下高人惠然光降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了。哈哈哈哈!”

    袁承志上前打了一躬道:“晚辈拜见。”他因四周都是敌人只怕磕下头去受人暗

    算但礼数仍是不缺。温青站了出来说道:“这位是我大爷爷那两位是我二爷爷、四爷

    爷。”袁承志一一行礼。

    石梁派五祖中的大哥温方达、二哥温方义、老四温方施点点头却不还礼不住向他打

    量。温方义怒声喝道:“你小小年纪胆子倒也不小居然敢在我家放火。”袁承志道:

    “那是晚辈一个同伴的鲁莽晚辈十分过意不去幸喜并未成灾。晚辈明日再来向各位磕头

    陪罪。”这时柴堆的火已被扑灭并未燃烧开来。

    温正的祖父温方施身形高瘦容貌也和温正颇为相似话道:“磕头?磕几个头就能

    算了?小娃娃胆大妄为竟到石梁温家来撒野。你师父是谁?”温氏五老虽对闯王的声势颇

    为忌惮但五兄弟素来爱财到手了的黄金却也不肯就此轻易吐了出去;适才见袁承志一掌

    震落温正武功委实了得要先查明他的师承门派再定对策。

    袁承志道:“家师眼下在闯王军中只求各位将闯王的金子还晚辈改日求家师写信

    前来道谢。”温方达道:“你师父是谁?”袁承志道:“他老人家素来少在江湖上行走晚

    辈不敢提他名字。”温方达哼了一声道:“你不说难道就瞒得过我们?南扬跟这小子

    过过招。”心想只消一动上手非叫你立现原形不可。人群中一人应声而出。这人四十多岁

    年纪腮上一丛虬髯是温方义的第二个儿子在石梁派第二辈中可说是一流好手。他纵身

    上来劈面便是一拳。袁承志侧头让过温南扬左手一拳跟着打到拳劲颇为凌厉。

    袁承志心下盘算:“这许多人聚在这里一个个打下去势必给他们累死。如不战

    只怕难以脱身。”等他左拳打到右掌突然飞出在他左拳上一挡五指抓拢已拿住他拳

    头顺势后扯。温南扬收势不住踉踉跄跄的向前跌去脚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片如不是他

    五叔温方悟伸手拉住已跌下房去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回身扑来。

    袁承志站着不动待他扑到转身后仰左脚轻轻一勾温南扬又向前俯跌下去。袁承

    志左足方勾右掌同时伸出料到他要向前俯跌已一把抓住他的后心。温南扬身子刚要撞

    到瓦面骤然被人提起哪里还敢交手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退了下去。温方义喝道:

    “这小子倒果然还有两下子老夫来会会高人的弟子。”双掌一错就要上前。温青突然纵

    到他身旁俯耳说道:“二爷爷他和我结拜了你老人家可别伤他。”温方义骂了一声:

    “小鬼头儿!”温青拉住他的手说道:“二爷爷你答应了?”温方义道:“走着瞧!”手

    一甩温青立足不稳不由自主的退出数步。

    温方义稳稳实实的踏上两步说道:“你招!”袁承志拱手道:“晚辈不敢。”温方

    义道:“你不肯说师父名字你三招瞧我知不知道?”袁承志见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

    样心中也道:“你走着瞧。”说道:“那么晚辈放肆了晚辈功夫有限尚请手下留

    情。”温方义喝道:“快动手谁跟你啰里啰唆?温老二手下是向来不留情的!”

    袁承志深深一揖衣袖刚抵瓦面手一抖袖子突然从横里甩起呼的一声向温方义

    头上击去劲道着实凌厉。温方义低头避过伸手来抓袖子却见他轻飘飘的纵起左袖兜

    了个圈子右袖蓦地从左袖圈中直冲出来径扑面门来势奇急。温方义避让不及当即身

    子仰后躲开了这招。袁承志不让他有余裕还手忽然回身背向对方。温方义一呆只道

    他要逃跑右掌刚要出忽觉一阵劲风袭到但见他双袖反手从下向上犹如两条长蛇般

    向自己腋下钻来这一招更是大出意料之外忙伸双手想抓哪知袖子已拂到他腰上啦啦

    两声竟尔打中只感到一阵麻对手已借势窜了出去。

    袁承志回过身来笑吟吟的站住。温青见他身手如此巧妙一个“好”字险些脱口而

    出急忙伸手按住了嘴跟着伸了伸舌头。温方义又羞又恼饶是他见多识广却瞧不出这

    三招袖子功夫出于何门何派。他又怎知袁承志第一招使的是华山派嫡系武功伏虎掌法第二

    招是从木桑道人的轻功中变化出来第三招“双蛇钻腋”却得自金蛇郎君的《金蛇秘笈》。

    袁承志怕对方识得每一招均略加变化兼之手掌藏在袖子之中温方义如何能识?温方达

    等四兄弟面面相觑都觉大奇。

    温方义老脸涨得通红须眉俱张突然掌击出。月光下袁承志见他头上冒出腾腾热

    气脚步似乎迟钝蹒跚其实稳实异常当下不敢再行戏弄一矮身避开两招卷起衣

    袖见招拆招凝神接战他生怕给对方叫破自己门派使的是江湖上最寻常的五行拳。这

    路拳法几乎凡是学武之人谁都练过温氏五祖自然难以从他招式中猜测他的师承门户。温方

    义虽然出手不快但拳掌出挟有极大劲风拆得**招袁承志忽觉对方掌风中微有热

    气向他手掌看去心头微震但见他掌心殷红如血惨淡月光映照之下更觉可怖心

    想这人练的是朱砂掌听师父说这门掌力着实了得可别被他打到了于是拳风一紧

    招数仍是平庸劲力却渐渐增强。酣斗中温方义突觉右腕一疼疾忙跳开低头看时只见

    腕上一道红印肿起原来已被他手指划过但显是手下留情。温方义心头虽怒可是也不便

    再缠斗下去了。温方山上前一步说道:“这位袁兄弟年纪轻轻拳脚居然甚是了得那可

    不容易得很了。老夫领教领教你兵刃上的功夫。”袁承志道:“晚辈不敢身携兵器来到宝

    庄。”温方山哈哈一笑说道:“你礼数倒也周全这也算艺高人胆大了。好吧咱们到练

    武厅去!”手一招跃下地来。众人纷纷跳下。袁承志只得随着众人进屋。

    温青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拐杖里有暗器。”袁承志正待接嘴温青已转身对温正

    道:“黑不溜秋的广东蛮子怎么样?现下可服了吧?”温正道:“二爷爷是宠着你才不跟

    他当真有甚么希奇了?”温青冷笑一声不再理他。众人走进练武厅袁承志见是一座三

    开间的大厅打通了成为一个大场子。家丁进来点起数十支巨烛照得明如白昼。温家男女

    大都均会武艺听得三老太爷要和前日来的客人比武都拥到厅上来观看连小孩子也出来

    了。最后有个中年美妇和小菊一齐出来。温青抢过去叫了一声:“妈!”那美妇满脸愁容

    白了温青一眼显得甚是不快。温方山指着四周的刀枪架子说道:“你使甚么兵刃自己

    挑吧!”袁承志寻思:今日之事眼见已不能善罢可是又不能伤了结义兄弟的尊长刚下山

    来就遇上这个难题可不知如何应付才好。温青见他皱眉不语只道他心中害怕说道:

    “我这位三爷爷最疼爱小辈的决不能伤你。”这话一半也是说给温方山听的要他不便痛

    下杀手。她母亲道:“青青别多话!”温方山望了温青一眼说道:“那也得瞧各人的造

    化罢。袁世兄你使甚么兵刃?”袁承志游目四顾见一个六七岁男孩站在一旁手中拿着

    一柄玩具木剑漆得花花绿绿地剑长只有寻常长剑的一半。他心念一动走过去说道:

    “小兄弟你这把剑借给我用一下好不好?”那小孩笑嘻嘻的将剑递了给他。袁承志接了

    过来对温方山道:“晚辈不敢与老前辈动真刀真枪就以这把木剑讨教几招。”这几句话

    说来似乎谦逊实则是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想对方人多不断缠斗下去不知何时方

    决安小慧又已遭困须得显示上乘武功将对方尽快尽数慑服方能取金救人既免稽迟

    生变又不伤了对温青的金兰义气。适才他在屋顶跟温方义动手于对方武功修为已了然于

    胸倘若温氏五老的武功均在伯仲之间那么以木剑迎敌并不能算是犯险托大。温方山听

    了这话气得手足抖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如此小觑老夫这柄

    龙头钢杖的嘿嘿今日倒还是初会。好吧你有本事用这木剑来削断我的钢杖吧。”话

    刚说完拐杖横转呼的一声朝袁承志腰中横扫而来。风势劲急袁承志的身子似乎被钢

    杖带了起来温青“呀”了一声却见他身未落地木剑剑尖已直指对方面门。温方山钢杖

    倒转杖头向他后心要穴点到。

    袁承志心想:“原来这拐杖还可用来点穴青弟又说杖中有暗器须得小心。”身子一

    偏拐杖点空木剑一招“沾地飞絮”贴着拐杖直削下去去势快极。

    温方山瞧他剑势知道虽是木剑给削上了手指也要受伤危急中右手一松拐杖落

    下刚要碰到地面左手快如闪电伸下去抓着杖尾蓦地一抖一柄数十斤的钢杖昂头挺

    起反击对方。袁承志见他眼明手快变招迅捷也自佩服。两人越斗越紧温方山的钢杖

    使得呼呼风响有时一杖击空打在地下砖头登时粉碎声势着实惊人。袁承志在杖缝中

    如蝴蝶般穿来插去木剑轻灵招招不离敌人要害。

    转瞬拆了七八十招温方山焦躁起来心想自己这柄龙头钢权威震江南纵横无敌今

    日却被这后生小辈以一件玩物打成平手一生威名岂非断送?杖法突变横扫直砸已将

    敌人全身裹住。旁观众人只觉杖风愈来愈大慢慢退后都把背脊靠住厅壁以防被杖头带

    到烛影下只见钢杖舞成一个亮晃晃的大圈。温方山的武功比之那龙游帮帮主荣彩可高得

    多了。袁承志艺成下山此时方始真正遇到武功高强的对手只是不愿使出华山派正宗剑法

    来以免给温氏五老认出了自己门派而对方钢杖极具威势欺不近身去手中木剑又不能

    与他钢杖相碰心想非出绝招不易取胜忽地身法稍滞顿了一顿。温方山大喜横杖扫

    来。袁承志左手运起“混元功”硬生生一把抓住杖头运力下拗右手木剑直进嗤的一

    声温方山肩头衣服已被刺破这还是他存心相让否则一剑刺在胸口虽是木剑但内劲

    凌厉却也是穿胸开膛之祸。温方山大吃一惊虎口剧痛钢杖已被挟手夺了过去。袁承志

    心想他是温青的亲外公不能令他难堪当下立即收回木剑左手一送已将钢杖交还在他

    手中。这只是一瞬间之事武功稍差的人浑没看出钢杖一夺一还已转过了一次手料想令

    他如此下台十分顾全了他老人家的颜面。哪知温方山跟着便横杖打出。袁承志心想:“已

    经输了招怎么如此不讲理全没武林中高人的身分?”当即向左避开突然嗤嗤嗤三声

    杖头龙口中飞出三枚钢钉分向上中下三路打到。杖头和他身子相距不过一尺暗器突

    哪里避让得掉?温青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眼见情势危急脸色大变。却见袁承志

    木剑回转啪啪啪三声已将三枚钢钉都打在地下。这招华山剑法有个名目叫作“孔雀开

    屏”取义于孔雀开屏顾尾自怜。这招剑柄在外剑尖向己专在紧急关头挡格敌人兵

    器。袁承志打落暗器木剑反撩横过来在钢杖的龙头上一按。木剑虽轻这一按却按在杖

    腰的不当力处正深得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要旨。

    温方出只觉一股劲力将钢杖向下捺落忙运力反挺却已慢了一步杖头落地。袁承志

    左足一蹬踏上杖头。温方山用力回扯竟没扯起袁承志松足向后纵开丈余。温方山收回

    钢杖只见厅上青砖深深凹下了半个龙头须牙宛然竟是杖上龙头被他蹬入砖中留下的印

    痕。四周众人见了尽皆骇然。温方山脸色大变双手将钢杖猛力往屋顶上掷去只听得忽

    啦一声巨响钢杖穿破屋顶飞了出去。他纵声大叫:“这家伙输给你的木剑还要它干

    么?”袁承志见这老头子怒气勃勃呼呼喘气将一丛胡子都吹得飞了起来心中暗笑:

    “这是你输了给我可不是钢杖输了给木剑!”屋顶砖瓦泥尘纷落之中温方施纵身而出

    说道:“年轻人打暗器的功夫还不坏来接接我的飞刀怎样?”随手解下腰中皮套负在背

    上。

    袁承志见他皮套中插着二十四柄明晃晃的飞刀刃长尺许心想大凡暗器均是乘人不

    备卒然施袖箭藏在袖中金镖、铁莲子之属藏在衣囊他的飞刀却明摆在身上当眼之

    处料想必有过人之长知道这时谦逊退让也已无用点了点头说道:“老前辈手下容

    情!”将木剑还给小孩转过身来。温家众人知道四老爷的飞刀势头劲急捷如电闪倏然

    便至。这少年如全数接住倒也罢了要是他闪避退让飞刀不生眼睛那可谁也受不住他

    一刀。当下除了四老之外余人纷纷走出厅去挨在门边观看。

    温方施叫道:“看刀!”手一扬寒光闪处一刀呜呜飞出。原来他的飞刀刀柄凿空

    在空中急飞而过之时风穿空洞出呜呜之声如吹唢呐声音凄厉。刀有声似是先

    给敌人警告显得光明磊落其实也是威慑恐吓扰人心神。袁承志见飞刀威猛与一般暗

    器以轻灵或阴毒见胜者迥异心想:“我如用手接刀不显功夫难挫他骄气总要令他们

    输得心悦诚服才能叫他们放出小慧交还黄金。”于是在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左手一枚

    右手一枚分向飞刀打去。左手一枚先到只听铮的一声响飞刀登时无声原来铜钱已把

    镂空的刀柄打折。右手一枚铜钱再飞过去与飞刀一撞同时跌在地上。那飞刀重逾半斤

    铜钱又轻又小然而两者相撞之后居然一齐下堕显见他的手劲力道比温方施高出何止

    数倍。温方施登时变色两刀同时出。袁承志也照样出四枚铜钱先将双刀声音打哑

    跟着击落在地。温方施哼了一声道:“好本事!好功夫!”口中说着手下丝毫不缓六把

    飞刀一连串的掷了出去。他这时已知势难击中对方故意将六柄飞刀四散掷出心想:“难

    道你还能一一把我飞刀打落?”却听得呜铮、呜铮接连六响六柄飞刀竟然又被十二枚铜钱

    打哑碰跌。袁承志当日在华山绝顶不知和木桑道人下了多少盘棋打了多少千变万化之

    劫再加上无数晨夕的苦练才学会这手世上罕见的暗器功夫。木桑若是在旁说不定还要

    指摘他手法未纯但温家诸人却已尽皆心惊。温方施大喝一声:“好!”双手齐施六柄飞

    刀同时向对方要害处掷出六刀刚出手又是六刀齐飞这是他平生绝技功夫再好的人躲

    开了前面六刀决再躲不开后面跟上的六刀。十二柄飞刀呜呜声响四面八方的齐向袁承志

    飞去。

    温方达眼见袁承志武功卓绝必是高人弟子突见四弟使出最厉害的刀法心中一惊

    叫道:“四弟别伤他性命……”话声未毕只见袁承志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右手六柄

    左手六柄十二柄飞刀尽数抓在手中接着双手对着兵器架连续扬了几扬。刀枪架上本来明

    晃晃的插满了刀枪矛戟但见白光闪烁枪头矛梢尽皆折断原来都被他用十二把飞刀斩

    断了。飞刀余势不衰插入了墙壁。

    突然之间五老一齐站起圈在他身周目露凶光同时喝道:“你是金蛇奸贼派来的

    吗?”

    袁承志空中抓刀的手法确是得自《金蛇秘笈》蓦见五老神态凶恶便似要同时扑上

    来咬噬一般心下不禁惊慌正要回答一瞥之下忽见厅外三个人走过其中一人正是安

    小慧被两名大汉绑缚了押着当是刚从翻板下面的地窖被擒了上来。他心急救人一个

    “一鹤冲天”纵出厅去。温方达与温方义各抽兵刃随后追到。

    袁承志不顾追敌直向安小慧冲去。两名大汉刀剑齐扬搂头砍下。只听得当当两声

    两名大汉手中的刀剑脱手飞出。这两人一呆见砸去他们兵刃的竟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吓了

    一跳。温方达与温方义骂了声:“脓包!”抢上追赶。原来袁承志身手快极不架敌刃嗖

    的一下竟从刀剑下钻了过去。那两名大汉兵刃砍下来时温氏二老恰好赶到一刀一剑

    便同时向大老爷、二老爷的头上招呼。袁承志双手一扯扯断了缚住安小慧手上的绳索。安

    小慧大喜连叫:“承志大哥!”这时那两人的刀剑正从空中落下袁承志甩出断绳缠住

    长剑扯了回来对安小慧道:“接着!”绳子一松那剑剑柄在前倒转着向她飞去。安

    小慧伸手接住。这当儿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刚掷出温方达两柄短戟已向袁承志胸

    前搠到。却听得“啊!哼!”两声叫喊原来那两名大汉挡在路口温方义嫌他们碍手碍

    脚一个扫堂腿踢开了。袁承志脚步不动上身向后一缩陡然退开两尺。温方达双戟递

    空正要再戳劲未使出倏觉双戟自动向前烛光映射下只见对方手中一截断绳已缠住

    双戟向前拉扯。温方达借力打力双戟一招“泾渭同流”乘势戳了过去戟头锋锐闪

    闪生光。袁承志侧过身子用力一扯断绳随即突然松手。温方达出其不意收势不及向

    前踉跄了两步看袁承志时已拉了安小慧抢进练武厅内。

    温方达本已冲冲大怒这时更加满脸杀气双手一崩已把戟上短绳崩断纵进厅来。

    温家众人也都回到厅内站在五老身后。温方达双戟归于左手右手指着袁承志恶狠狠的

    喝道:“那金蛇奸贼在哪里?快说。”

    袁承志说道:“老前辈有话好说不必动怒。”温方义怒道:“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甚

    么人?他在甚么地方?你是他派来的么?”袁承志道:“我从没见过金蛇郎君的面他怎会

    派我来?”温方山道:“这话当真?”袁承志道:“我干么骗你?晚辈在衢江之中无意与

    这位温兄弟相遇承他瞧得起结交为友这跟金蛇银蛇有甚么干系?”

    五老面色稍和但仍十分怀疑。温方达道:“你不把金蛇奸贼藏身之所说出来今日莫

    想离开石梁。”

    袁承志心想:“凭你们这点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听他们口口声声的把金蛇郎君

    叫作“金蛇奸贼”更是说不出的气恼但面子仍很恭谨说道:“晚辈与金蛇郎君无亲无

    故连面也没有会过。不过他在哪里我倒也知道就只怕这里没一个敢去见他。”温氏五

    老怒火上冲纷纷说道:“谁说不敢?”“这十多年来我们哪一天不在找他?”“这奸贼

    早已是废人一个又有谁怕他了?”“他在哪里?”“快说快说!”

    袁承志淡淡一笑道:“你们真的要去见他?”温方达踏上一步道:“不错。”袁承

    志笑道:“见他有甚么好?”温方达怒道:“小朋友谁跟你开玩笑?快给我说出来!”袁

    承志道:“各位身子壮健总还得再隔好几年才能跟他会面。他已经死啦!”此言一出

    各人尽皆愕然。只听得温青急叫:“妈妈妈妈你怎么了?”袁承志回过头来见那中年

    美妇已晕倒在温青怀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温方山脸色大变连骂:“冤孽。”温方义对温青道:“青青快把你妈扶进去别丢

    丑啦让人家笑话。”温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丢甚么丑?妈妈听到爸爸死了自

    然要伤心。袁承志大吃一惊:“他妈妈是金蛇郎君的妻子?温青是他的儿子?”温方义听得

    温青出言冲撞更在外人之前吐露了温门这件奇耻大辱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对温方山道:

    “三弟你再宠这娃娃我可要管了。”温方山向温青斥道:“谁是你爸爸?小孩子胡言乱

    语。还不快进去?”

    温青扶着母亲慢慢入内。那美妇悠悠醒转低声道:“你请袁相公明晚来见我我有

    话问他。”温青点头回头对袁承志道:“还有一天明晚你再来盗吧。你就是帮着人家。

    你你……的誓都是骗人的!”恨恨的向安小慧望了一眼扶着母亲走了进去。袁承志对

    安小慧道:“走吧!”两人向外走出。温方悟站在门口双手一拦厉声说道:“慢走还

    有话问你。”袁承志一拱手道:“今日已晚明日晚辈再来奉访。”温方悟道:“那金蛇奸

    贼死在甚么地方?他死时有谁见到了?”袁承志想起那晚张春九刺死他秃头师弟的惨状心

    想:“你们石梁派好不奸诈凶险那晚在华山之上我便险些死在你们手中又何必跟你们

    说真话?何况你们觊觎金蛇郎君的遗物我更不能说。”便道:“我也是辗转听朋友说起

    的金蛇郎君是死在广东海外的一个荒岛之上。”说到这里童心忽起说道:“贵派有一

    个瘦子叫作张春九还有一个秃头是不是?金蛇郎君的下落他师兄弟俩知道得清清楚

    楚。只消叫他二人来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用不着来问我。”温氏五老面面相觑透着十

    分诧异。温方义道:“张春九和江秃头?这两个家伙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回来不剥

    他们的皮。”袁承志心道:“你们到广东海外几千个荒岛上去细细的找吧!要不然亲自去

    问张春九和那秃头也好。”向众人抱拳道:“晚辈失陪。”温方悟道:“忙甚么?”他定要

    问个清楚伸臂拦住。袁承志伸掌轻轻向他手臂推去。温方悟手腕一勾要施展擒拿手法拿

    他手腕。哪知袁承志不想再和人动手这一招其实是虚招对方手一动左方露出空隙他

    拉住安小慧的手呼的一声恰好从空隙中穿了出去连温方悟的衣服也没碰到。温方悟大

    怒右手在腰间一抖已把一条牛皮软鞭解了下来一招“骏马脱缰”向他后心打到。武

    林中的软鞭有的以精钢所铸考究的更以金丝绕成但温方悟内功精湛所用兵刃就只平平

    常常的一条皮鞭。皮鞭又韧又软在他手里使开来如臂使指内劲到处比之五金软鞭有过

    之而无不及。袁承志听得背后风声拉着安小慧向前直窜皮鞭落空听得呼的一声劲道

    凌厉知是一件厉害的软兵器他头也不回向墙头纵去。温方悟在这条软鞭上下过数十年

    的功夫被他这么轻易避开岂肯就此罢手?右手挥出圈出一个鞭花向安小慧脚上卷

    来。这一下避实就虚知道这少女功力不高这一招定然躲不开如把她拉了下来等于是

    截住了袁承志。袁承志听得风声左手撩出带住鞭梢他上跃之势不停左手使劲竟将

    温方悟提了起来。温家众人一见无不大骇。温方施要救五弟右手急扬两柄飞刀呜呜

    声向袁承志后心飞去。袁承志左手松开了皮鞭鞭梢拉着安小慧向墙外跃出听得飞刀之

    声竟不回头脚心在飞刀刀身轻轻一挡飞刀立时倒转。温方悟脚刚落地两柄飞刀已当

    头射落。他不及起身抖起皮鞭想打开飞刀哪知皮鞭忽然寸寸断裂原来刚才袁承志在

    半空中提起温方悟实已使上了混元功的上乘内劲否则他在半空中无从借力如何提得起

    一个一百几十斤的大汉?这混元劲传到皮鞭之上竟然将鞭子扯断了。温方悟大惊一个

    “懒驴打滚”滚了开去但一柄飞刀已把他衣襟刺破。他站起来时一身冷汗半晌说不出

    话来。

    温方达不住摇头。五老均是暗暗纳罕。温方义道:“这小子不过廿岁左右就算在娘胎

    里起始练武也不过廿年功力怎地手下竟如此了得?”温方山道:“金蛇奸贼这般厉害

    也栽在咱们手里。这小子明晚再来咱们好好的对付他。”袁承志和安小慧回到借宿的农

    家。安小慧把这位承志大哥满口称赞佩服得了不得说道:“崔师哥老是夸他师父怎么了

    不起我看他师父一定及不上你。”袁承志道:“崔师哥叫甚么名字他师父是哪一位?”

    安小慧道:“他叫崔希敏外号叫甚么伏虎金刚。他师父是华山派穆老祖师的徒弟外号叫

    ‘铜笔铁算盘’。我听了这外号就忍不住笑也从来没问崔师哥他师父叫甚么名字。”

    袁承志点点头心想:“原来是大师哥的徒弟他还得叫我声师叔呢。”也不与她说

    穿两人各自安寝。次日晚上袁承志叫安小慧在农家等他不要同去。安小慧知道自己功

    夫差只有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反要他分心照顾虽然不大愿意还是答应了。

    袁承志等到二更天时又到温家只见到处黑沉沉的灯烛无光正要飞身入内忽听得

    远处轻轻传来三声箫声那洞箫一吹即停过了片刻又是三声。袁承志心念一动知是温

    青以箫相呼心想温氏五老极凶恶温青却对自己尚有结义之情最好能劝得她交还黄金

    不必再动手了于是循着箫声往玫瑰山坡上奔去。

    到得山坡远远望去见亭中坐着两人月光下只见云鬓雾鬟两个都是女子当即停

    了脚步心想:“青弟不在这里!”只见一个女子举起洞箫吹奏听那曲调便是温青那天

    吹过的那音调凄凉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几步想看清楚是谁。那手持洞箫的女子出亭相

    迎低低叫了声:“大哥!”袁承志大吃一惊溶溶月色下一张俏丽面庞竟然便是温青。

    他登时呆了隔了半晌才道:“你……你……”温青浅浅一笑说道:“小妹其实是女

    子一直瞒着大哥还请勿怪!”说着深深一个万福。袁承志还了一揖以前许多疑虑之

    处豁然顿解心想:“我一直怪她脂粉气太重又过于小性儿没丈夫气概原来竟是女

    子。唉我竟是莫名其妙的跟一个姑娘拜了把子这可从哪里说起?”温青道:“我叫温青

    青上次对你说时少了一个青字。”说着抿嘴一笑又道:“其实呢我该叫夏青青才

    是。”袁承志见她改穿女装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竟是一个美貌佳人心中暗骂自己胡

    涂这么一个美人谁都看得出来自己竟会如此老实被她瞒了这许多天。要知他一生之

    中除了婴儿之时只和安大娘和安小慧同处过数日此后十多年在华山绝顶练武从未见

    过女子。后来在闯王军中见到李岩之妻红娘子这位女侠豪迈爽朗与男子无异。因此于男

    女之别他实是浑浑噩噩认不出温青青女扮男装。温青青道:“我妈在这里她有话要问

    你。”袁承志走进亭去作揖行礼叫道:“伯母小侄袁承志拜见。”那中年美妇站起身

    来回礼连说:“不敢当。”

    袁承志见她双目红肿脸色憔悴知她伤心难受默默无言的坐了下来寻思:“听青

    青说她母亲是给人强*奸才生下她来那人自是金蛇郎君了。五老对金蛇郎君深恶痛绝青

    青提一声爸爸就被她二爷爷喝斥怒骂。可是她妈妈听得金蛇郎君逝世立即晕倒伤心成

    这个样子对他显然情意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别情。”

    青青的母亲呆了一阵低声问道:“他……他是真的死了?袁相公可亲眼见到么?”袁

    承志点点头。她又道:“袁相公对我青青很好我是知道的。我决不像我爹爹与叔伯们那

    样当你是仇人请……请你把他死时的情形见告。是谁害死他的?他……他死得很苦

    吗?”说到这里声音颤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袁承志对金蛇郎君的心情实在自己

    也不大明白听师父与木桑道人说这人脾气古怪工于心计为人介于正邪之间。他安排

    铁盒弩箭、秘笈剧毒确是用心险狠实非正人端士。可是自从研习《金蛇秘笈》中的武功

    之后对这位绝世的奇才不禁暗暗钦佩在内心深处不自觉的已把他当作师父之一。昨晚

    听到温氏五老怒斥金蛇郎君为“奸贼”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事后想及也觉奇怪。这时听

    青青之母问起便道:“金蛇郎君我没见过面不过说起来这位前辈和我实有师徒之份

    我许多武功是从他那里学的。这位前辈死后的情形恕我不便对伯母说只怕有坏人要去

    掘他的骸骨。”青青之母身子一晃向后便倒。青青连忙抱住叫道:“妈妈你别伤

    心。”过了一会青青之母悠悠醒来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来接我们娘儿离

    开这地方哪知他竟一个人先去了。青青连她爸爸一面也见不着。”

    袁承志道:“伯母不必难过。夏老前辈现今安安稳稳的长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经好

    好安葬了。”又道:“夏前辈死时身子端坐逝世之前又作了各种安排显非仓卒之间给人

    害死。”青青之母说道:“原来是袁相公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说着站

    起来施了一礼又道:“青青快给袁大哥磕头。”青青拜倒在地袁承志忙也跪下还礼。

    青青之母道:“不知他可有甚么遗书给我们?”

    袁承志想起秘笈封面夹层中的地图和图上字样:“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寻

    访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当时看了这张“重宝之图”因无贪图之念随手在行囊中一

    塞此后没再加留意曾想金蛇郎君以旷世武功绝顶聪明竟至丧身荒山险些骸骨无人

    收殓只怕还是受了这重宝之害。天下奇珍异宝无不足招大祸这话师父常常提起因此

    对这张遗图颇有些厌憎之感这时经青青之母一问这才记起说道:“小侄无礼斗胆请

    问伯母的闺字可是一个‘仪’字?”青青之母一惊说道:“不错你怎知道?”随即

    道:“那定是他……他……遗书上写着的了袁相公可……可有带着?”神情中充满盼望和

    焦虑。

    袁承志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点从亭子栏干上斜刺跃出。温仪母女吃了一惊只听一

    人“啊哟”一声袁承志已伸手从玫瑰丛中抓了一个人出来走回亭子。那人已被他点中穴

    道手足软软的垂下动弹不得。

    青青叫道:“是七伯伯。”温仪叹了一口气道:“袁相公请你放了他吧。温家门

    中没一个当我们母女是亲人了。”袁承志伸手在那人身上拍捏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原

    来那人是昨晚与他交过手的温南扬。他是温方义的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七。温青青怒道:

    “七伯伯我们在这里说话你怎么来偷听?也没点长辈样子。”温南扬一听大怒便欲

    作但刚才被袁承志擒住时全无抗御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过苦头恨恨的望了三人一

    眼转头就走走出亭子数步恶狠狠的道:“不要脸的女人自己偷汉子不算还教女儿

    也偷汉子。”

    温仪一阵气苦两行珠泪挂了下来。青青哪里忍得他如此辱骂追出去喝道:“喂七

    伯伯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甚么?”温南扬转身骂道:“你这贱丫头要反了吗?是爷爷们叫

    我来的你敢怎样?”温青青骂道:“你要教训我大大方方的当面说便是干么来偷听我

    们说话?”温南扬冷笑道:“我们?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称起我们来

    啦。温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给你们丢干净了!”青青气得胀红了脸转头道:“妈你听

    他说这种话。”温仪低声道:“七哥请你过来我有话说。”温南扬略一沉吟大踏步走

    进亭子站定和袁承志相距甚远防他突然出手。温仪道:“我们娘儿身遭不幸蒙五位爷

    爷和各位兄弟照顾在温家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夏的事我从来没跟青青说过现下既然他

    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隐瞒。这件事七哥头尾知道得很清楚请你对袁相公与青青说一

    说吧。”温南扬怫然道:“我干么要说?你的事你自己说好啦只要你不怕丑。”温仪轻轻

    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好吧我只道他救过你性命你还会有一些儿感激之心哪知温家

    的人全是那么忘……忘……唉!”温南扬怒道:“他救过我性命那不错。可是他为甚么

    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你自己说时不知如何胡言乱语尽说些谎话。”青

    青怒道:“我妈妈怎会说谎?”温仪拉了她一把道:“让七伯伯说。”温南扬坐了下来

    说道:“姓袁的青青我怎样识得那金蛇奸贼现今原原本本的跟你们说也好让你们知

    道那奸贼的用心是怎样险毒。”青青道:“你说他坏话我不听。”说着双手掩住耳朵。温

    仪道:“青青你听好啦。你过世的爸爸虽然不能说是好人可是比温家全家的好处还多上

    百倍。”温南扬冷笑道:“你忘了自己也姓温。”温仪抬头远望天边轻声道:“我……

    我……早已不姓温了。”

第六回 逾墙搂处子 结阵困郎君

    温南扬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二十六岁。爹爹叫我到扬州去给六叔做帮

    手。”袁承志心想:“原来石梁温氏五祖本有六兄弟。”温南扬续道:“我到了扬州没遇

    上六叔。一天晚上出去做案子不小心失了手。”温仪冷冷的道:“不知是做甚么案子?”

    温南扬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难道不敢说?我是瞧见一家大姑娘长得好夜里跳进墙

    去采花。她不从我就一刀杀了。哪知她临死时一声大叫给人听见了。护院的武师中竟有

    几名好手一齐涌来好汉敌不过人多我就给他们擒住了。”袁承志听他述说自己的恶

    行竟然毫无羞愧之意心想这人实是无耻已极。温南扬又道:“他们打了我一顿将我送

    到衙门里监了起来。我可也不怕。我这件案子不是小事沸沸扬扬的早传开了。我想六叔既

    在扬州他武功何等了得得知讯息后自会来救我出狱。哪知等了十多天六叔始终没

    来。上官详文下来给我判了个斩立决。狱卒跟我一说我才惊慌起来。”温青青哼了一

    声道:“我还道你是不会怕的。”

    温南扬不去理她续道:“过了三天牢头拿了一大碗酒、一盘肉来给我吃。我知道明

    天就要处决了心想是人都要死只不过老子年纪轻轻还没好好享够了福不免有点可

    惜心一横把酒肉吃了个干净倒头便睡。睡到半夜忽然有人轻轻拍我肩头。我翻身坐

    起听得有人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别作声我救你出去!’接着嚓嚓几声响我手脚的铁

    镣手铐都被他一柄锋利之极的兵刃削断了。他拉着我的手跳出狱去。那人轻功好极手

    劲又大拉着我手我赶路省了一大半力气。两人来到城外一座破庙里他点亮神案上的蜡

    烛我才看清楚他是个长得很俊的年轻人年纪还比我小着几岁。他是个小白脸哼!”

    说到这里向温仪和青青狠狠的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我便向他行礼道谢。那人骄傲

    得很也不还礼说道:‘我姓夏你是石梁派姓温的了?’我点头说是这时见他腰间挂

    着那柄削断我铐镣的兵刃弯弯曲曲的似乎是一柄剑只是剑头分叉模样很是古怪。”

    袁承志心想:“那便是那柄金蛇剑了。”他不动声色听温南扬继续说下去:“我问他

    姓名他冷冷的道:‘你不必知道反正以后你也不会感激我。’当时我很奇怪心想他救

    我性命我当然一辈子感激。那人道:‘我是为了你六叔温方禄才救你的。跟我来!’我跟

    着他走到运河边上上了一艘船他吩咐船老大向南驶去。那船离开了扬州十多里路我才

    慢慢放心知道官府不会再来追赶了。我问了几句他只是冷笑不答忽然从衣囊里拿出一

    对蛾眉刺来。这是六叔的兵器素来随身不离怎么会落在这人手中我心中很奇怪。那人

    道:‘你六叔是我的好朋友哈哈!’怪笑了几声脸上忽然露出一阵杀气我不由得打了

    一个寒噤。他道:‘这口箱子你带回家去。’说着向船舱中一指我见那箱子很大用铁

    钉钉得十分牢固外面还用粗绳缚住。他道:‘你赶快回家路上不可停留。这口箱子必须

    交你大伯伯亲手打开。’我一一答应了。他又说:‘一个月之内我到你家来拜访你家里

    的长辈们好好接待吧。’我听他说话不伦不类但也只得答应。他嘱咐完毕忽然提起船上

    的铁锚喀喇喀喇把四只锚爪都拗了下来。”温青青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

    “好!”温南扬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青青**洁净见他如此糟蹋自己亲手布

    置的玫瑰小亭心中一阵难过。袁承志知她心意伸脚把痰擦去。青青望了他一眼眼光中

    甚有感激之意。温南扬续道:“他向我显示武功也不知是何用意只见他把断锚往船舱中

    一掷说道:‘你如不照我的吩咐开箱偷看私取宝物一路上若是再做案子这铁锚便

    是你的榜样!’从囊中拿出一锭银子掷在船板上说道:‘你的路费!’拔起船头上的两

    支竹篙双手分别握定左手竹篙插入河中身子已跃了起来右手竹篙随即入河同时拔

    起左手竹篙又向前点去。这样几下子就如一只长腿鹭鹚般走到了岸上。他高声叫道:

    ‘接着!’语声方毕两支竹篙如标枪般射了过来。我见来势劲急不敢去接闪身躲开

    扑扑两声竹篙穿入船篷。但听得他在岸上一声长笑身子已消失在黑影之中。”袁承志心

    想:“这位金蛇郎君大有豪气。”他只心里想想青青却公然赞了起来:“这人真是英雄豪

    杰。好威风好气概!”温南扬道:“英雄?呸!英***雄。当时我只道他是我救命恩

    人虽见他说话时眼露凶光似乎对我十分憎厌还道他脾气古怪也不怎么在意。过江

    后我另行雇船回到家来。一路上搬运的人都说这口箱子好重我想六叔这次定是了横

    财箱子中盛满了金银财宝。我花了这么多力气运回家来叔伯们定会多分我一份因此心

    里很是高兴。回家之后爹爹和叔伯们很夸奖我能干说第一次出道居然干得不坏。”青

    青插口道:“的确不坏杀了一个大闺女带来一口大箱子。”温仪道:“青青别多嘴

    听七伯伯说下去。”温南扬道:“这天晚上厅上点满蜡烛两名家丁把箱子抬进来。爹爹

    和四位叔伯坐在中间。我亲自动手先割断绳子再把铁钉一枚枚的起出来。我记得很清

    楚大伯伯那时笑着说:‘老六又不知看中了哪家的娘儿荒唐的不想回家把这箱东西叫

    孩子先带回来。来咱们瞧瞧是甚么宝贝!’我揭开箱盖见里面装得满满的上面铺着一

    层纸纸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温氏兄弟同拆’几个字。我见那几个字似乎不是六叔的

    手笔就把信交给大伯伯。他并不拆信说道:‘下面是甚么东西?’我把那层纸揭开下

    面是方方的一个大包裹包裹用线密密缝住。大伯伯道:‘六嫂你拿剪刀来拆吧。六弟怎

    么忽然细心起来啦?’六婶拆开缝着的线把包袱一揭开突然之间包裹嗖嗖嗖的射出七

    八支毒箭。”青青惊呼了一声。袁承志心想:“这是金蛇郎君的惯技。”温南扬道:“这件

    事现今想起来还是教人心惊胆战要是我性急去揭包袱这条命还在吗?这几支毒箭哪每

    一箭都射进了六婶的肉里。那是见血封喉、剧毒无比的药箭六婶登时全身黑哼也没哼

    一声就倒地死了。”

    他说到这里转过头厉声对青青道:“那就是你老子干的好事。这一来厅上众人全都

    轰动。五叔疑心是我使奸逼我打开包袱。我站得远远地用一条长竿把包袱挑开总算再

    没箭射出来。你道包裹里是甚么珍珠宝贝?”青青道:“甚么?”温南扬冷冷的道:“你六

    爷爷的尸!给斩成了八块!”青青吃了一惊吓得嘴唇都白了。温仪伸手搂住了她。四人

    静默了一阵。温南扬道:“你说这人毒不毒?他杀了六叔也就罢了却把他尸这般送回家

    来。”温仪道:“他为甚么这样做你可还没说。”温南扬道:“哼你当然觉得挺应该

    哪。只要是你姘头干的事不论甚么你都说不错。”温仪望着天空的星星出了一会神

    缓缓的道:“他是我丈夫虽然我们没拜天地可是在我心中他是我的亲丈夫。青青那

    时我比你此刻还小两岁比你更加孩子气又不爱学武甚么也不懂。这些叔伯们在家里凶

    横野蛮无恶不作我向来不喜欢他们见六叔死了老实说我心里也不难受。那时我只觉

    得奇怪六叔这么好的武功怎么会给人杀死。只听得大伯伯拿起了那封信大声读了起

    来。这件事过去有二十年了可是那天晚上的情形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封信里的话

    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大伯伯气得脸色白读信的声音也颤了他这么念:‘石梁派温氏兄弟共鉴:送

    上令弟温方禄尸一具务请笑纳。此人当年污辱我亲姊之后又将其杀害并将我父母兄

    长一家五口尽数杀死。我孤身一人逃脱在外现归来报仇。血债十倍回报方解我恨。我

    必杀你家五十人污你家妇女十人。不足此数誓不为人。金蛇郎君夏雪宜白。”

    她背完那封信吁了口气对温南扬道:“七哥六叔杀他全家此事可是有的?”

    温南扬傲然道:“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入了黑道劫财劫色杀人放火那也稀松平

    常。六叔见他姊姊长得不错用强不从拔刀杀了又有甚么了不起?本来也不用杀他满

    门定是六叔跟她家人朝了相这才要杀人灭口。只可惜当时给这兔崽子漏了网以致后患

    无穷。”温仪叹道:“你们男人在外面作了这样大的孽我们女子在家里哪里知道。”温南

    扬道:“大伯伯读完了信哈哈大笑说道:‘这贼子找上门来最好否则咱们去找他还

    不知他躲在哪里呢?’他话虽这么说可十分谨慎仔细盘问我这奸贼的相貌和武功当晚

    大家严行戒备又派人连夜去把七叔和八叔从金华和严州叫回来。”袁承志心中奇怪:“怎

    么他们兄弟这么多?”青青也问了起来:“妈我们还有七爷爷、八爷爷怎么我不知

    道?”温仪道:“那是你爷爷的堂兄弟本来不住在这儿的。”温南扬道:“七叔一向在金

    华住八叔在严州住虽是一家外面知道的人不多哪知这金蛇奸贼消息也真灵七叔和

    八叔一动身半路上就给他害死了。这奸贼神出鬼没不知在哪一天上把我们家里收租米

    时计数用的竹筹偷去了一批。他杀死我们一个人便在死人身上插一根竹筹看来不插满五

    十根不肯收手。”

    青青道:“咱们宅子里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怎会抵挡不住?他有多少人呢?”温南扬

    道:“他只有一个。这奸贼从来不公然露面平时也不知躲在甚么地方只等我们的人一落

    单就出手加害。大伯伯邀了几十位江湖好手来石梁整天在宅子里吃喝等这奸贼到来

    宅子外面贴了大布告邀他正大光明的前来决斗。但他并不理会见我们人多就绝迹不

    来。过了半年这些江湖好手慢慢散去了大房的三哥和五房的九弟忽然溺死在塘里身上

    又插了竹筹。原来这奸贼也真有耐心悄悄的等了半年看准了时机方下手。接连十来天

    宅子里天天有人毙命。石梁镇上棺材店做棺材也来不及只得到衢州城里去买。对外面说

    只说宅子里撞了瘟神闹瘟疫。仪妹妹这些可怕的日子你总记得吧?”

    温仪道:“那时候全镇都人心惶惶。咱们宅子里日夜有人巡逻爹爹和叔伯们轮班巡

    守。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中间屋里不敢走出大门一步。”

    温南扬切齿道:“饶是这样四房里的两个嫂嫂半夜里还是给他掳了去当时咱们只道

    又被他害死了哪知过了一个多月两个嫂嫂从扬州捎信来说给这奸贼卖到了娼寮被迫

    接了一个月客人。四叔气得险险晕死过去这两个媳妇也不要了派人去杀光了娼寮里的老

    鸨龟奴、妓女嫖客连两个嫂嫂也一起杀了一把火连烧了扬州八家娼寮。”袁承志听得毛

    骨悚然心想:“这金蛇郎君虽然是报父母兄姊之仇但把元凶恶杀死也已经够了这样

    做未免过份。”又想:“温方施怎么地迁怒于人连自己的两个媳妇也杀了?”不自禁的摇

    头很觉不以为然。

    温南扬道:“最气人的是每到端午、中秋、年关三节他就送一封信来开一张清

    单说还欠人命几条妇女几人。石梁派在江南纵横数十年却被这奸贼一人累得如此之

    惨大家处心积虑要报此仇。但这奸贼身手实在太强爹爹和叔伯们和他交了几次手都

    拾夺他不下。咱们防得紧了他接连几个月不来只要稍稍一松立刻出事。大家实在无计

    可施。两年之间咱们温家被他大大小小一共杀死了三十八口。青青你说咱们该不该恨

    这恶贼?”青青道:“后来怎样?”温南扬道:“让你妈说下去吧。”

    温仪对袁承志望了一眼凄然道:“他的骸骨是袁相公埋葬的那么我甚么事也不必瞒

    你只求袁相公待会把他死时的情形说给我们母女俩知道……那么……”她说到这里声

    音又咽哽了隔了一会说道:“那时我不懂他为何这样狠其实也不想懂。爹爹不许我们

    走出大门一步我好气闷每天只能在园子里玩玩爹爹还说没哥哥们陪着女孩子们就

    是大白天也不能到园子里去。这天是阳春三月田里油菜花的香味一阵阵从窗里吹进来我

    真想到山坡上去看看花闻闻田野里那股风的气息可是这害死了人的金蛇郎君呀在这样

    好的天气把我关在屋子里。我真想独自个溜出去一会儿可是想起爹爹那股严厉的神气

    又不敢啦。这天下午我和二房里的三姊姊、五房里的嫂嫂还有南扬哥你和天霸哥我们

    五个人在园子里玩我在荡秋千越荡越高。身子飘了起来从墙头上望出去见到绿油油

    的杨柳一株株开得十分茂盛的桃花心里真是高兴。忽然天霸哥怪叫了一声仰天跌

    倒我吓了一大跳后来才知他胸口中了那人一枚金蛇锥当场就打死了。南扬哥你呢?我

    记得你马上逃进了屋把我们三个女人丢在外面。”温南扬胀红了脸辩道:“我打不过

    他不走岂不是白送性命我是去叫救兵。”温仪道:“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墙

    头一个人跳了下来刚好站在我的秋千上。他用力一荡秋千飞了起来他一把将我拦腰抱

    住我只觉腾云驾雾般的飞了出去。我以为这一下两人都要跌死了哪知他左手抱着我右

    手在墙外大树枝上一扳便又弹了起来轻轻的落在数丈之外。这时我吓胡涂了举起拳头

    往他脸上乱打。他手指在我肩窝里一点我登时全身瘫软一动也不能动啦。只听得后面很

    多人大声叫嚷追赶但后来声音越来越远。他挟着我奔了半天到了一个悬崖峭壁上的山洞

    里。他解了我穴道望着我狞笑。我忽然想起了那两位嫂嫂心想与其受辱不如自己死了

    干净就一头向山石上撞去。他在我后心一拉我才没撞死留下了这个疤。”说着往自己

    额上一指。袁承志见那伤疤隐在头丛里露在外面的有一寸来长深入头顶看来当时受

    伤着实不轻。温仪叹道:“倘若就这么让我撞死了对他自己可好得多谁知这一拉竟害苦

    了他。那时我昏了过去等醒来时见身上裹着一条毯子我一惊又险险晕了过去后来见

    自己身上衣服穿得好好地才稍稍放了一点心想是他见我寻死强盗了善心便不再下

    手害我。我紧紧闭住了眼睛一眼也不敢瞧他连心里也不敢去想眼前的事。

    “他怕我再寻死那两天之中日夜都守着我。跟我说话我自然不答。他煮了东西给

    我吃我只是哭甚么也不吃。到第四天上他见我饿得实在不成样子了于是熬了一大碗

    肉汤轻声轻气的劝我喝。我不理不睬他忽然抓住我捏住我的鼻子把肉汤往我口里

    灌这样强着我喝了大半碗汤。他手一松我就将一口热汤喷在他脸上。我是要激他生气

    干脆一刀杀了我免得受他欺侮再把我像二位嫂嫂那样卖到娼寮里去活受罪。哪知他并

    不怒只是笑笑用袖子擦去了脸上汤水呆呆望着我不住叹气。”

    袁承志和青青对望了一眼青青突然间红晕满脸。温仪道:“那天晚上他睡在洞口

    对我说:‘我唱小曲儿给你听好吗?’我说:‘我不爱听。’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道:

    ‘我当作你是哑巴原来会说话。’我骂道:‘谁是哑巴来着?见了坏人我就不说话。’他

    不再言语了高高兴兴的唱起山歌来唱了大半夜直到月亮出来他还在唱。我一直在大

    宅子里住着哪里听见过这种……这种山歌。”温南扬喝道:“你又怕听又想听是不是?

    谁耐烦来听你这些不要脸的事?”大踏步便向亭外走去。青青道:“他定是去告诉爷爷

    们。”温仪道:“由他说去我早就甚么都不在乎了。”青青道:“妈你再说下去。”

    温仪道:“后来我朦朦胧胧的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却不见了他我想一个人逃回

    家来可是这山洞是在一个山峰顶上山峰很陡无路可下只有似他这样轻功极高的人

    才能上下。到中午时他回来了给我带来了许多饰、脂粉。我不要拿起来都抛到了山谷

    里。他可也不生气晚上又唱歌给我听。“有一天他带了好多小鸡、小猫、小乌龟上山峰

    来他知道我不忍心把这些活东西丢下山去。他整天陪我逗猫儿玩喂小乌龟吃东西晚上

    唱歌给我听。我在山洞里睡他从来不踏进山洞一步。我见他不来侵犯我放心了些也肯

    吃东西了。可是一个多月中我一直不跟他说话。他始终对我很温柔很和气爹爹和妈妈都

    没他待我这样好。“又过得几天他忽然板起了脸恶狠狠的瞧我我很害怕哭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哄我别哭。那天晚上我听得他在哭泣哭得很是伤心。不久天下起大雨来

    他仍是不进洞来我心中不忍叫他进山洞来躲雨他也不理。“我问他为甚么哭他粗声

    粗气说:‘明天是我爸爸、妈妈、哥哥、姊姊的忌辰。我一家全被你家的人在这天害死了。

    明天我说甚么也得杀一个人来报仇。你家里现下防备很严请了崆峒派的李拙道人和十方寺

    的清明禅师作帮手哼这两人虽然厉害我难道就此罢手不成?’他咬牙切齿的冒着大

    雨就下峰去了。第二天到傍晚时他还是没回来我倒有些记挂了暗暗盼望他平安回

    来。”

    听到这里青青偷偷望了袁承志一眼瞧他是否有轻视之色但见他端谨恭坐留神倾

    听这才宽慰缓缓的吁了口气。温仪道:“天快黑了我几次到山峰边眺望。也不知去望

    了几次终于见到对面那座山峰上有四个人影在互相追逐身法都快得不得了。我用心细

    看最先一人果然是他后面一个是道士另一个是和尚第四个却是我爹爹。他手中拿的

    是那把金蛇剑一个斗他们三个边打边逃。斗了一会那和尚一禅杖横扫过去眼见他无

    法避开我心中着急大声叫了起来哪知他金蛇剑回过来一格竟把禅杖斩去了一截。爹

    爹听见叫声回头望见了我不再争斗往我这山峰上奔来。“他很是焦急两剑把和尚与

    道人逼开随后追赶。这样一来变成我爹爹在前面他在中间僧道二人在后。四人不久

    就奔下山谷。他追上了我爹爹拦住了不许他到我这边山峰来。斗了几回合一僧一道赶

    到我爹爹抽空跳出自我这边攀上来。这四个人边斗边奔追到了我站着的山峰上。我很

    是高兴大叫:‘爹爹快来!’这时他如疯般抢了过来接连三剑把爹爹逼得不住倒

    退。爹爹打他不过眼见危急僧道二人也到了。爹爹叫道:‘阿仪你怎样!’我说:

    ‘我很好爹你放心。’爹爹道:‘好咱们先料理了这奸贼再说。’三人又把他围在中

    间。

    “那道人道:‘金蛇郎君我们崆峒派跟你无冤无仇只不过见你干得太也过份因此

    挺身出来作个和事佬。我谁也不帮如你答应罢手以后不再去温家惹事今日之事就此善

    罢。’他大声叫道:‘父母兄姊之仇岂能不报?’那和尚道:‘你已经杀了这许多人也

    该够了。劝你瞧在我们二人的脸上就此停手吧!’他忽然一剑向和尚刺去四人又恶斗起

    来。那道人的兵刃有点儿古怪想来武功甚强和尚的禅杖使开来风声呼呼猛响也很厉

    害。他越打越不成了满头大汗忽然一个跄踉险险跌倒。“那和尚一杖打下去被他侧

    身躲过他身子这样一侧见到了我的脸。他后来说他那时候本已筋疲力竭但一见到我

    流露出对他十分关怀的神气突然间精神大振。他的剑使得越来越快山谷中雾气上升烟

    雾中只见到金光闪耀。只听得他叫道:‘温姑娘别怕瞧我的!’那和尚大叫一声骨溜

    溜的滚下山去脑门正中钉了一枚金蛇锥。我爹和那道人都吃了一惊。他挺剑向我爹刺去

    那道人乘虚攻他后心。他突然大喝一声左手双指向道人眼中截去。道人头一低他一剑挥

    过将道人拦腰斩为两截。”

    青青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温仪道:“他回手一剑便向我爹爹刺去。爹爹见他连杀两个

    武功高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钢杖使开来已不成家数。我忙从洞里奔出来叫道:‘住

    手住手!’他听我一叫就停了手。我道:‘这是我爹爹!’他向我爹爹狠狠望了一眼

    说道:‘你走吧饶你性命!’爹爹很感意外回身要走。这时我因整天没吃东西加之刚

    才担心受惊见他饶了爹爹心中一喜突然跌倒。他忙抢过来扶我我从他肩上望出去

    只见爹爹目露凶光忽然举起钢杖猛力向他后心打去。“他一心只关注着我有没受伤全

    没想到爹爹竟会偷袭。我忍不住呼叫:‘留心!’他一愣要待避让已经不及将头一

    侧这一杖打中在他的背上。他夹手夺过钢杖掷入山谷双掌向爹爹打去。爹爹无法招

    架闭目等死。哪知他回头向我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对爹爹道:‘你快走。别让我回心转

    意又不饶你了!’爹爹不再说话奔下山去。他背上吃了爹爹这一杖受伤着实沉重爹

    爹刚走他就一口鲜血喷在我胸前衣上。青青哼了一声道:“爷爷这么不要脸明里打不

    过人家就来暗下毒手!”温仪叹道:“按理说他是我家的大仇人连杀了我家几十口

    人。可是见他受人围攻暗算我禁不住心里向着他这也叫作前生的冤孽。“他摇摇晃晃的

    走进洞去从囊中拿出伤药来吃了接连又喷了许多鲜血出来。我吓得只是哭。他虽然受

    伤神色却很高兴问我:‘你干么哭?’我哭道:‘你伤得这样。’他笑问:‘你是为了

    我才哭?’我回答不出只觉得很是伤心。“过了一会他说:‘自从我全家的人给你六叔

    害死之后从来没一人关心过我。我今天杀了你的一个堂兄前后一共已杀了四十人本来

    还要再杀十人看在你的眼泪份上就此罢手不杀了。’我只是哭不说话。他又道:‘你

    家的女人我也不害了等我伤好之后送你回家。’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他答应

    不杀人了那很好。以后几天我烧汤煮饭用心服侍他。可是他不停的呕血有时迷迷糊糊

    的老是叫‘妈妈’。“有一天他整天晕了过去到了傍晚眼见不成了。我哭得两眼都肿

    了。他忽然睁开眼来笑了一笑说道:‘不要紧不会死。’过了两天果然慢慢好了起

    来一天晚上对我说那天中了这一杖本来活不成了但想到他死之后我在这高峰绝顶

    之上走不下去我家的人又怕了他不敢来找那我非饿死不可。为了我他无论如何要活

    着。”青青插嘴道:“妈他待你很好啊这人很有良心。”说着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袁

    承志脸上一阵热把头转了开去。温仪又道:“以后他身子渐渐复元跟我说起小时候的

    事情他爸爸妈妈怎样疼他哥哥姊姊又怎样爱护他。有一次他生病他妈妈三天三夜没睡

    觉的守在他床边。哪知一天晚上六叔竟把他全家杀了。那时我觉得这人虽然手段凶狠毒

    辣但说到他亲人的时候却显得心肠很是良善柔和。他拿出一个绣花的红肚兜来给我看

    说是他周岁时他妈妈绣的。”她说到这里从怀中取了一个小孩用的肚兜出来摊在桌上。

    袁承志见这肚兜红缎面子白缎里子绣着个光身的胖娃娃睡在一张大芭蕉叶子上。胖娃娃

    神情憨憨的很是可爱绣工精致想得到他妈妈刺绣时满心是爱子之情。袁承志从小没有爹

    娘看到这肚兜想到自己身世不禁一阵心酸。温仪续道:“他常常唱山歌给我听。还用

    木头削成小狗、小马、小娃娃给我玩说我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娃。后来他伤势完全好了我

    见他越来越不开心忍不住问他原因。他说他舍不得离开我。我说:‘那么我就住在这里陪

    你好啦!’“他非常开心大叫大嚷在山峰上两株大树上跳上跳下像猴子一样翻筋斗。

    “他对我说:他得到了一张图知道了一个大宝藏的所在其中金银珠宝多得难以估量。

    据说从前燕王篡位从北京打到南京。建文皇帝仓皇出走把内库里的珍珠宝贝埋在南京一

    个秘密地方。燕王接位之后搜遍了南京全城也找不到。他派三保太监几次下西洋一来是

    为了找寻建文皇帝的下落二来则是为了探查这批珍宝。”

    袁承志心道:“原来在《金蛇秘笈》中现的便是这张宝藏的地图。”温仪续道:

    “他说成祖皇帝一生没找到这张地图但几百年后却让他无意之中得到了眼下他大仇已

    报就要去寻这批珍宝寻到之后便来接我现下先把我送回家去。”她说到这里轻声

    道:“他舍不得我离开他其实我心中也舍不得。可是……可是……我总不能就这样跟了他

    去。我回家之后大家却瞧我不起我很是恼怒他们没本事保护自己的女儿我清清白白

    的回家大家反而来羞辱我我也就不理他们。不跟他们说话。”

    青青接口道:“妈妈你很对你又做错了甚么?”温仪道:“我在家里等了三个月

    一天晚上忽然听得窗下有人唱歌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他到了忙打开窗子让他进来。我

    们见了很是欢喜。这天我就和他好了有了你这孩子。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到如今我也一点

    不后悔。人家说他强迫我不是的。青儿你爸爸待你妈妈很好。我们之间一直很恩爱。他

    始终尊重我从来没强迫过我。”

    袁承志暗暗钦佩她的勇气听她说得一往情深不禁凄然。青青忽然低声唱了起来: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

    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

    样。”歌声娇柔婉转充满了哀怨之情。

    温仪凄然道:“那就是她爸爸唱给我听过的一支小曲。这孩子从小在我怀里听这些歌

    儿听得多了。居然也记住了。”袁承志道:“夏前辈那时候想是已经找到了宝藏?”温仪

    道:“他说还没找到不过已有了线索。他心中挂念着我不愿再为了宝藏而耽搁时日。他

    说到宝藏的事我也没留心听。我们商量着第二天一早就偷偷的溜走心中十分欢喜甚么

    也没防备不料想说话却给人偷听去了。“第二日天还没亮我收拾好了衣服留了一封信

    给爹爹正想要走忽然有人敲门我当然很怕他说不要紧就是千军万马也杀得出去。

    他提了金蛇剑打开房门进来的竟是我爹爹及大伯二伯三人。他们都空着双手没带兵

    刃穿了长袍马褂脸上居然都是笑嘻嘻地丝毫没有敌意。我们见他三人这副模样很是

    诧异。

    “爹爹说:‘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也是前生的冤孽。上次你不杀我我也很承你的

    情。以后咱们结成亲家可不许再动刀动枪。’他以为爹爹怕他再杀人说道:‘你放心

    我早答应了你小姐不再害你家的人!’爹爹说:‘私下走可不成须得明媒正娶好好拜

    堂。’他摇头不信。我爹爹说:‘阿仪是我的独生爱女总不能让她跟人私奔一生一世抬

    不起头来。’他想这话不错。哪知他为了顾全我却上了爹爹的当。”袁承志道:“令尊是

    骗他的不是真心?”温仪点点头说道:“爹爹就留他在厢房里歇办起喜事来。他始终

    信不过我家送给他吃的酒饭茶水他先拿给狗吃。狗吃了一点没事但他仍不放心毫不

    沾唇晚上都拿去倒掉自己在石梁镇上买东西吃。

    “一天晚上妈妈拿了一碗莲子羹来对我说:‘你拿去给姑爷吃吧!’我不懂事还

    道妈妈体惜他高高兴兴的捧到房里。他见我亲手捧去喜欢得甚么也没防备几口吃了下

    去正和我说话忽然脸色大变站起来叫道:‘阿仪你心肠这样狠!’我吓慌了问

    道:‘甚么?’他道:‘你为甚么下我的毒?’”“你为甚么下我的毒?”这句话虽在温

    仪轻柔的语音中说来还是充满了森然可怖之意想见当时金蛇郎君是如何愤怒又是如何

    伤心。袁承志和青青听了不由得毛骨悚然。温仪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襟之上再也说不下

    去。寂静之中忽听得亭外磔磔怪笑。三人急忙回头只见温氏五兄弟并肩走近后面跟着

    二三十人手中都拿着兵刃。温方山喝道:“阿仪你把自己的丑事说给外人听还要脸

    么?”温仪胀红了脸要待回答随即忍住转头对袁承志道:“十九年来我没跟爹爹说

    过一句话以后我也永不会和他说话。我本来早不该再住在温家可是我有了青青又能去

    哪里?再说我总盼望他没有死有一天会再来找我。我若是离开了这里他又怎找得到

    我?他既然已经死了我也没甚么顾忌了。我不怕他们你怕不怕?”

    袁承志还没答话青青已抢着道:“承志大哥不会怕的。”温仪道:“好我就说下

    去。”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我急得哭了出来不知道要怎样说、怎样做才好突然之

    间房门被人踢飞许多人手执了刀枪涌了进来。”她向亭外一指说道:“当时站在房门

    外的就是这些人。他们……他们手里都拿着暗器。爹爹总算对我还有几分父女之情叫

    道:‘阿仪出来!’我知道他们要等我出去之后立刻向他射暗器房间只是这么一点

    地方他往哪里躲去?我叫道:‘我不出来你们连我一起杀了吧!’我挡在他身前心中

    只有一个念头要保护他不让他给人伤害。

    “他本来眉头深锁坐在椅上以为我和家里的人串通了下毒害他十分伤心难受也

    不想动手反抗听我这么说突然跳了起来很开心的道:‘你不知莲子羹里有毒?’我端

    起碗来见碗里还剩了一些儿羹汁一口喝下说道:‘我跟你一起死!’他一掌把碗打

    落但我已经喝了。他笑道:‘好大家一起死!’转头向他们骂道:‘使这种卑鄙阴毒的

    手段你们也不怕丑么?’“大伯伯怒道:‘谁用毒了?下毒的不是英雄好汉。你自恃本领

    高就出来斗斗!”他说:‘好!’就出去和他们五兄弟打了起来。他喝的莲子羹里虽没毒

    药但放着他们温家秘制的‘醉仙蜜’只要喝了慢慢会全身无力昏睡如死要过一日

    一夜才能醒来。这些人哪还舍不得用毒药害死他想把他迷倒再慢慢来折磨他。他

    们……他们当真是英雄好汉!”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怨毒只是她生性温柔不会以恶语

    骂人。温方施怒道:“这无耻贱人早就该杀了养她到今日反而恩将仇报!”青青道:

    “我娘儿在温家吃了十几年饭可是四爷爷我这两年来给你们找了多少金银财宝?就是

    一百个人一辈子也吃不完吧?我娘儿俩欠你们温家的债早还清啦!”温方达不愿在外人

    之前多提家门丑事叫道:“喂姓袁的你敢不敢跟我们五兄弟一起斗斗?”

    袁承志前两日念在他们是青青的长辈对之礼数周到这时听温仪说了他们的阴险毒

    辣不觉满怀愤怒叫道:“哼别说五人你们就是有十兄弟齐上我又何惧?”温仪冷

    笑道:“那天晚上他们也是五兄弟打他一人。本来他能抵敌得住的但他喝了‘醉仙蜜’

    之后越打越是手足酸软他们五兄弟有个练好了的‘五行阵’打起架来五兄弟就如是

    一个人……”温方山喝道:“阿仪你吃里扒外泄温家的底?”温仪不理父亲的话对袁

    承志道:“他急着想击倒五人中的一人就可破了这五行阵但他摇摇晃晃的越来越不行。

    我叫道:‘你快走吧我永不负你!’”她这一声叫唤声音凄厉似乎就和那天晚是叫的一

    样。青青吓怕了连叫:“妈妈!”袁承志说道:“伯母回房休息吧我和令尊他们谈一

    谈明儿再来瞧你。”温仪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不不我在心中憋了十九年啦今儿

    非说出来不可。袁相公你听我说呀!”袁承志听她话中带着哭声点头道:“我在这里听

    着呢。”温仪仍然是紧紧扯住他衣袖不放说道:“他们要他的命可是更加要紧的他们

    想财。他再打一阵身上受了伤支持不住跌在地下终于……终于给他们擒住了我

    扑到他身上也不知是哪一位叔伯将我一脚踢开。他们逼着他交出藏宝的地图来。他说:

    ‘那图不在我身上谁有种就跟我去拿。他们细搜他身上果然没图。这样就为难啦放了

    他吧等药性一过可没人再制得住他。杀了他吧那大宝藏可永远得不到手。最后还是我

    的爹爹主意儿高明哈哈好聪明不是吗?那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我也晕倒了。等我醒

    来他们已经把他的脚筋和手筋都挑断了教他空有一身武功永远不能再使劲然后逼着

    他去取图寻宝。真聪明是不是?哈哈哈哈!”袁承志见她眼光散乱呼吸急促说话已

    有些神智失常。劝道:“伯母你还是回房去歇歇。”温仪道:“不等你一走他们就把

    我杀死了我要说完了才能死……他们押着他走了。还有崆峒派的两名好手同去。人家都想

    这笔横财。但不知怎样还是被他逃脱了。多半是他给了他们一张图他们一快活防备

    就疏了。他们很聪明我那郎君可也不蠢哪。他们七个人拿到这张藏宝图你抢我夺五兄

    弟合谋把崆峒派的两人先给害死了。”温方义厉声骂道:“阿仪你再胡说八道可小心

    着!”温仪笑道:“我干么小心?你以为我还怕死么?”转头对袁承志道:“哪知道这张图

    却是假的。他们五人在南京钻来钻去搞了大半年花了几千两银子本钱一个小钱也没找

    到哈哈真是再有趣也没有啦。”

    温氏兄弟空自在亭外横眉怒目却畏惧袁承志不敢冲进亭来。温仪说到这里呆呆的

    出神低声缓缓的道:“他这一去我就没再得到他的音讯。他手脚上的筋都断了已成废

    人。他是这样的心高气傲不痛死也会气死……”

    温方达又叫:“姓袁的这小贱人说起我们温氏的五行阵你已听到了有种的就出来

    试试。”温仪低声道:“你走吧别跟他们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金蛇郎君所遭冤

    屈终于是有人知道了。”袁承志曾和温氏五兄弟一一较量过。知道单打独斗没一个是自

    己对手不过他们五人齐上再加上有甚么操练纯熟的五行阵只怕确是不易击破。初次较

    量时双方并无冤仇手下互相容情现下自己已知他们**而他们又认定自己与金蛇郎君

    颇有渊源这种人甚么阴狠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一不留神惨祸立至自己却又不欲对他

    们痛下杀手一时不禁颇为踌躇。温方义叫道:“怎么不敢么?乖乖的跟爷爷们叩三个响

    头就放你出去。”温方施阴森森的道:“这时候叩头也不成啦。”袁承志寻思:“须得静

    下来好好想一想筹思个善策。”他初出茅庐阅历甚浅不似江湖上的老手一遇难题

    立生应变之计于是朗声道:“温氏五行阵既是厉害无比晚辈倒也想见识见识。不过我现

    下甚是疲累让我休息一个时辰成吗?”温方义随口道:“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你再挨

    上十天半月也逃不了。”温方山低声道:“这小子别使甚么诡计咱们马上给他干。”温方

    达道:“二弟已经答应了他就让他多活一个时辰也教他死而无怨。”

    温仪急道:“袁相公你别上当他们行事向来狠辣哪有这么好心肯让你多休息一

    个时辰?这些年来他们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宝藏。他们要想法子害你要挑断你的手筋脚

    筋逼你去帮着寻宝。你快和青青一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温方达听她说穿了自己用

    心脸色更是铁青冷笑道:“你们三个还想走得越远越好?哼念头倒转的挺美。姓袁

    的你到练武厅上休息去吧。待会动手大家方便些。”袁承志道:“好吧!”站起身来。

    温仪母女知道五行阵的厉害心中焦急但也没法阻拦只得跟在他身后一齐出亭。到了

    练武厅中温方达命人点起数十支巨烛说道:“蜡烛点到尽处你总养足精神了吧?”袁

    承志点点头在中间一张椅上坐下。温氏五老各自拿起椅子排成一个圆圈将他围在中

    间五人闭目静坐。在五人之外温南扬、温正等石梁派中十六名好手又分坐十六张矮

    凳围成一个大圈。袁承志见这十六人按着八卦方位而坐乃是作为五行阵的辅佐心想:

    “五行阵外又有八卦阵要破此阵更是难上加难。”他端坐椅上细思师门所授各项武

    功反复思考总觉在这二十一名好手的围攻之下最多只能自保要想冲破阵势脱身只

    怕难以办到时候一长精神力气势必不济终须落败。就算以木桑道长所传轻功逃出阵

    去那批黄金又怎能夺回?留下温仪母女她二人难免杀身之祸那可如何是好?正焦急

    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金蛇秘笈》中最后的数页。那几页上的武功当时揣摸不透直到

    重入岩洞看了石壁上的图形再参照秘笈封面夹层中的秘诀方才领悟但始终不明白这

    些武功何以竟要搞得如此繁复有许多招数显然颇有蛇足之嫌。接战之际敌人武功再高

    人数再多也决不能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不露丝毫空隙而这套武功明明是为了应付多方

    同时进攻而创。此刻身处困境终于省悟原来金蛇郎君当日吃了大亏脱逃之后殚竭心

    智创出这套武功来却是专为破这五行阵而用。他当然是想来石梁报仇可惜手脚筋脉均

    被挑断使不出劲。袁承志心下盘算:自己无意中学到了这套武功既可脱今日之难又能

    替这位没见过面的恩师一泄当日的怨毒他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也必欣慰不枉了当年

    这一番苦心。想到这里心中大喜睁眼一望只见桌上蜡烛已点剩不到一寸。

    温氏五老见他脸上忽忧忽喜不知他在打甚么主意但自恃五行八卦阵威力无穷也不

    在意只是圆睁着十只眼睛严加防备怕他乘隙脱逃。

    袁承志重又闭眼将《金蛇秘笈》末章所载武功从头至尾细想一遍想到最后摧敌致胜

    的那一路“快刀斩乱麻”时陡然一惊全身登时冷汗直冒暗叫:“不好了!”心想:

    “以后数十招都是要靠宝刀宝剑来使敌人不敢欺近方能乘机打乱敌阵。我手头却无金蛇

    剑这一时三刻之间却到哪里找宝刀宝剑去?”青青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蓦地里见他脸

    上大显惶急额头见汗心想还未交锋已自心怯气馁如何得了?不由得代他担忧。袁承

    志见蜡烛已快烧到尽头烛焰吞吐颤动将灭未灭但破阵之法仍未想出更是忧急。就

    在这时一名丫鬟捧了一碗茶走到跟前说道:“相公请用碗糖茶!”他正在出神随手接

    过放到唇边张口要喝突然间手上一震茶杯被一支袖箭打落当啷一声响在地下跌得

    粉碎。袁承志一晃眼间见青青右手向后一缩知道这箭是她所放心中一惊暗想:“好

    险?我怎么如此胡涂竟没想到他们又会给我喝甚么醉仙蜜。”温方悟见诡计为青青揭破

    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这样的娘就生这样的女儿!温家祖宗不积德尽出些向着外人的

    贱货!”青青嘴头毫不让人说道:“温家祖宗积好大的德呀修桥铺路救济穷人甚么

    好事都干。就是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温方悟大怒跳起来就要打人。温方达道:“五

    弟沉住气留神这小子。”原来袁承志这时又是一脸喜色青青这一支袖箭触动了灵机:

    “用暗器!”只见烛火晃动已有两支蜡烛熄了当下站起身来说道:“好啦请赐教

    吧!这次分了胜负之后怎样?”温方达道:“你胜了金子由你带去。你胜不了那也不必

    多说。”袁承志知道自己若是落败当然性命不保但如得胜只怕他们还要抵赖说道:

    “你们把金子拿出来我破阵之后拿了就走。”温氏五老见他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心想

    以金蛇郎君如此高手尚且为温氏五行阵所擒现下经过十多年潜心钻研又创了一个八卦

    阵来作辅佐你如何能够脱逃?这阵势他们平素练得纯熟异常对付三四十名好手尚且绰绰

    有余实是石梁派镇派之宝向来不肯轻用以免被人窥见了虚实。这次实因袁承志武功太

    强五兄弟个个身怀绝艺却均被他三招两式之间就打得一败涂地。五人一商议只得拿出

    这门看家本领来也顾不得被他说以众欺寡了。温方达吩咐家丁换上蜡烛对青青道:“把

    金子拿出来。”

    青青早在后悔心想早知如此把黄金都还给他也就算了这时想再私下给他也已来

    不及了只得把一大包金条都捧到练武厅中放在桌上。

    温方达左手在桌上横扫过去金包打开啪啪啪一声响数十块金条散满了一地灿然

    生光冷笑道:“温家虽穷这几千两金子还没瞧在眼里。姓袁的你有本事破了我们这五

    行阵尽管取去!”五老一声呼喝各执兵刃已将袁承志围住。袁承志心中一凛:“他们

    连屋上也布了人这阵法可又如何破解?”却听得温方施道:“屋上有人!”大声喝道:

    “甚么人?都给我滚下来!”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大笑叫道:“温家五位老爷子姓荣

    的登门请罪来啦!”呼喝声中屋上跃下二十多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龙游帮帮主荣彩。

    袁承志登时大为宽怀向青青望了一眼见她脸色微变咬住下唇。温方达道:“老

    荣你三更半夜光临舍下有甚么指教?啊方岩的吕七先生也来了。”说着向荣彩身后一

    个老头子拱了拱手。那老者拱手还礼说道:“老兄弟们都清健这可有几年不见了哪!”

    荣彩笑道:“五位老爷子好福气生得一位武功既高、计谋又强的孙小姐不但把我们

    的沙老大和十多个兄弟伤了连我小老儿也吃了她亏。”温氏兄弟不知青青和他们这层过

    节平时石梁派与龙游帮颇有来往这时强敌当前不愿再旁生枝节。温方达道:“老荣

    我家小孩儿有甚么对不起你的我们决不护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好不好呀?”

    荣彩一愣心想:“这个素来横蛮狂傲的老头今日竟这么好说话?难道他当真怕了吕七

    先生?”一瞥之间见到了袁承志更是不解:“他们有这样的一个硬手在此吕七先生也未

    必能够胜他。我还是见好收篷吧!”便道:“龙游帮跟贵派素来没过节冲着各位老爷子的

    金面沙老大已死不能复生总怨他学艺不精。不过这批金子……”眼光向着地下一块块的

    金条一扫说道:“我们龙游帮跟了几百里路程费了不少心血又有人为此送命大家在

    江湖上混饭吃……”温方达听他说到这里便住口不往下说了知他意在钱财而非为了报

    仇便道:“黄金都在这里你要嘛都拿去那也不妨。”荣彩听他说得慷慨大方只道是

    反语讥刺但瞧他脸色却似并无恶意道:“温老爷子如肯赐给半数作为敝帮几名死伤

    兄弟的抚恤兄弟感激不尽。”温方山道:“你拿吧。”荣彩双手一拱说道:“那么多谢

    了!”手一摆他身后几名大汉俯身去拾金条。那几人手指刚要碰到金条。突然肩头被人一

    推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涌来站立不定身不由己的跃出数步抬起头来见袁承志已站

    在面前。

    袁承志道:“荣老爷子这批金子是闯王的军饷你要拿去可不大稳便。”闯王的名

    头在北方固然威声远震但在江南江湖人物却不大理会。荣彩转头对吕七先生笑道:“他

    拿闯王的名头来吓咱们。”吕七先生手中拿着一根粗大异常的旱烟筒吸了一口喷一口

    烟慢条斯理侧目向袁承志打量。袁承志见他神情无礼心头有气只是他一副气派显是

    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倒也不敢轻慢作了一揖说道:“前辈可是姓吕?晚辈初来江南恕

    我不识。”

    吕七先生吐了一口烟笔直向袁承志脸上喷去又吸了一口跟着两道白蛇般的浓烟从

    鼻孔中射出凝聚了片刻不散。袁承志还不怎的青青瞧着却已气往上冲便想开口说话。

    温仪在她臂上轻轻一捏。青青回过头来见母亲缓缓摇头才把一句骂人的话忍住了。只见

    吕七先生将旱烟袋在砖地上笃笃笃的敲了一阵敲去烟灰又装上烟丝。这时连温氏五老也

    有点耐不住了但知他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据说当年以一套鹤形拳打败过无数高手手中的

    烟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擅能打穴夺人兵刃可是到底本领如何谁也没有见过。温氏五

    老都盼他与袁承志说僵了动手他能取胜固然最好否则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的一点力气。

    只见吕先生从怀中摸出火石火纸扑扑扑的敲击烟丝还未点着忽然屋顶上有人大喝:

    “快还我们金子!”一个少女、一个粗壮少年双双跃下随后又溜下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汉

    子瞧打扮似是个商贾左手拿着一个算盘右手拿着一支笔模样很是古怪。他慢吞吞的

    从墙上溜下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袁承志见那少女正是安小慧又喜又忧喜的是来了帮

    手但不知另外两人武功如何。眼下敌人除了石梁派外又多了龙游帮与吕七先生这批人。

    温仪与青青母女和温氏五老撕破了脸已处于绝大危险之中非将她们救走不可要是新来

    的两人本领都和安小慧差不多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顾岂不糟糕?这时温氏弟子中已有人抢

    上去拦阻喝问。那少年大声叫道:“快把我们的金子还来!”见金条散在地下说道:“啊

    哈原来都在这里!”俯身就拾。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行事甚为鲁莽只怕没甚么高

    明武功。

    温南扬见他俯身飞足往他臂上踢去。安小慧急叫:“崔师哥当心!”那少年侧身避

    开随即抢攻而前双掌疾劈过去。温南扬不及退让也伸出双掌相抵啪的一声大响四

    掌相交两人各自退开数步。那少年又待上前那商贾打扮的人叫道:“希敏慢着。”袁

    承志记起安小慧的话说有一个姓崔的师哥和她一起护送这笔金子因两人闹了别扭中途

    分手至被青青出其不意的劫了去。那么这少年便是崔秋山的侄儿崔希敏了难道这个形貌

    滑稽的商人竟是大师哥铜笔铁算盘黄真?仔细一看见他右手中那支笔杆闪闪光果是

    黄铜铸成左手中那算盘黑黝黝地多半是铁的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身过去跪下叩

    头说道:“小弟袁承志叩见大师哥。”那人正是黄真双手扶起细细打量欢然说道:

    “啊师弟你这么年轻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袁承志道:“请问大师哥恩师现今

    在哪里?他老人家身子安健?”黄真道:“恩师此刻在南京他老人家很好。”

    安小慧过来说道:“承志大哥这就是我说的崔师哥。”袁承志向他点点头。安小慧见

    袁承志背上粘了些枯草伸手拈了下来。袁承志微微一笑神色表示谢意。

    崔希敏瞧着很不乐意。黄真喝道:“希敏怎么这样没规矩?快向师叔叩头!”崔希敏

    见袁承志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心头不服气慢吞吞的过来作势要跪。袁承志连说:“不敢

    当!”双手拦住。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作了一揖叫了声:“小师叔!”黄真又骂:

    “甚么小师叔大师叔就算你大过他师叔总是长辈。我比你老你又怎不叫我老师父?”

    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你叔叔可好我惦记他得紧。”崔希敏道:“我叔叔好。”吕七先

    生见他们师兄弟、师侄叔见礼叙话闹个不完将旁人视若无物这时却轮到他耐不住了

    怪目一翻抬头望着屋顶说道:“来的都是些甚么人?”这一出声众人都吓了一跳。原

    来他这句话说得声若怪枭十分刺耳沙嘎中夹杂着尖锐之音难听异常。

    崔希敏踏上一步。说道:“这些金子是我们的给你们偷了来现今师父带我们来拿回

    去。”吕七先生仍是眼望屋顶口喷白烟。忽然嘿嘿冷笑两声。

    崔希敏见他老气横秋、一副全不把人瞧在眼里的模样气往上冲说道:“到底金子还

    是不还你明白说一句。要是你作不得主便让作得主的人出来说话。”吕七先生又是磔磔

    两声怪笑转头向荣彩道:“你告诉这娃儿我是甚么人。”荣彩喝道:“这位是大名鼎鼎

    的吕七先生可别把你吓坏了。年纪轻轻这么无礼。”崔希敏不知吕七先生是甚么人自

    然也吓不坏叫道:“我管你是甚么七先生八先生我们是来拿金子的。”温南扬刚才与他

    交了手未分胜负心中不耐跳出来喝道:“要拿金子那很容易得瞧你有没有本事。

    先赢了我再说。”不等对方答话跳过来就是一拳。崔希敏猝不及防这拳正中肩头。他大

    怒之下出手一拳蓬的一声正打在温南扬肚上。各人各自负痛跳开互相瞪了一眼重

    又打在一起。顷刻之间只听得砰蓬、砰蓬之声大作各人头上身上都中了十余拳。两人打

    法一般都是疏于防御勇于进攻。袁承志暗暗叹气:“大师哥教的徒弟怎地如此不成话

    要是遇到好手身上中了一两拳那还了得?难道崔叔叔也不好好点拨他一下?”他不知崔希

    敏为人赣直性子颇为暴躁学武时不能细心。好在他身子粗壮挨几下尽能挺得住。混战

    中只见他右手虚晃一拳温南扬向右闪避他左手一记钩拳结结实实的正中对手下颚砰

    的一声温南扬跌倒在地晕了过去。崔希敏得意洋洋向师父望了一眼以为定得赞许

    却见师父一脸怒色心下大是不解暗想我打胜了怎么师父反而见怪。小慧见他嘴唇肿

    起右耳鲜血淋漓拿手帕给他抹血低声道:“你怎不闪避?一味蛮打!”崔希敏道:

    “避甚么?一避就打不中他了。”

    吕七先生怪声说道:“打倒一个蛮汉有甚么好得意的?你要金子吗?”突然拔起身

    子站到了两块金条之上右手中的旱烟袋点着另一块金条说道:“不论你拳打脚踢只

    要把这三块金条从我脚底下弄了开去所有这些金条都是你的。”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他

    过于狂妄。适才这场打斗大家都看了出来崔希敏武功虽然不高膂力却强。以一根烟管

    点住金条料定他无法拨动也不免太过小觑了人。崔希敏怒道:“你说话可不许反悔。”

    吕七先生仰天大笑向荣彩道:“你听他怕我反悔。”荣彩只得跟着干笑一阵心中却也

    颇为疑惑。崔希敏道:“好我来了!”纵上三步看准了他烟管所点的金条运力右足

    一个扫堂腿横踢过去。袁承志看得清楚估计这一腿踢去少说也有二三百斤力道吕七先

    生功力再高也决不能用一根烟管将金条点住不动除非他有甚么妖法魔术。

    眼见崔希敏一腿将到吕七先生烟管突然一晃在他膝弯里一点。崔希敏一条腿登时麻

    木踢到中途便即软垂膝盖一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吕七先生连连拱手一阵怪

    笑说道:“不敢当!小兄弟何必多礼?”

    安小慧大惊抢上去把崔希敏扶起扶到黄真面前说道:“黄师伯这老头儿使奸

    您去教训教训他。”崔希敏破口大骂:“你暗算伤人老家伙你不是英雄好汉!”黄真伸

    手给他在腰里一捏大腿上一戳解开了闭住的穴道说道:“原来你小家伙中了人家暗

    算才是英雄好汉佩服啊佩服!”他见吕七先生手法如此迅捷也自吃惊心想在浙南偏

    僻之地居然有这等打穴好手。黄真使的兵刃左手是把铁算盘专门锁拿敌人的兵器右手

    是一支铜笔那自然也擅于打穴。他伸手在算盘上一拨说道:“这笔帐记下了!咱们现银

    交易不放赊帐吕七先生你这就还帐吧!”铜笔一指便要上前给徒弟找回这个场子。

    袁承志心想:“我是师弟该当先上!”说道:“大师哥待小弟先来。我不成时你

    再接上。”

    黄真见他年纪甚轻心想他即学全了本门武功火候也必不足谅来不是这吕七先生的

    对手。师父临老收幼徒对他一定甚是锺爱如有失闪岂不是伤了师父之心。这可与让崔

    希敏出阵不同须知自己这个宝贝徒儿武功平平鲁莽自大让他多吃点苦头受些挫折

    于他日后艺业大有好处于是低声道:“师弟还是我来吧。”袁承志也放低了声音道:

    “大师哥他们好手很多这五个老头儿有一套很厉害的五行阵待会还有恶斗。你是咱们

    主将还是让小弟先来。”黄真见他执意要上心想初生犊儿不怕虎不便拂了他少年人的

    兴头便道:“那么师弟小心了。”

    袁承志点点头走上一步。向吕七先生道:“我也来踢一脚好不好?”吕七先生与众

    人都感愕然心想刚才那粗豪少年明明吃了苦头怎地你还是不知死活。吕七先生见他比崔

    希敏还年轻越不放在心上笑道:“好吧咱们话说明在先你给我行大礼可不敢

    当。”一边说一边又伸烟管点住了金条。袁承志也和崔希敏一模一样走上三步提起右

    足横扫过去。崔希敏看得着急叫道:“小师叔那不成老家伙要点穴!”

    温氏五兄弟却知袁承志虽然年轻可是武功奇高眼见他要重蹈崔希敏的覆辙都感奇

    怪难道他竟能闭住腿上穴道不怕人点?众人眼光都望着袁承志那条腿。黄真铜笔交在左

    手准拟一见袁承志失利立即出手先救师弟再攻敌人。只见袁承志右腿横扫将要踢

    到金条吕七先生那支烟袋又是快如闪电般伸出向他腿上点去岂知他这一脚踢出却是虚

    招对方手臂刚动早已收回。吕七先生一点不中烟袋乘势前送。袁承志右腿打了半个小

    圈。刚好避开烟袋轻轻一挑已将金条挑起右足不停继续横扫。吕七先生也即变招

    烟管向他后心猛砸。袁承志弓身向右斜射左手在挑起来的金条上一拍那金条向右飞出

    同时左足在吕七先生踏定的两块金条上扫去金条登时飞起。吕七先生身子一晃退步拿桩

    站定。袁承志双手各抓住一块金条向内一合啪的一声将第三块金条夹住笑道:“这

    些金条我可都要拿了吕老前辈的话总算数吧?”这几下手法迅捷之极众人只觉一阵眼

    花缭乱等到两人分开袁承志三块金条已在手中这一来青青笑靥如花黄真惊喜交

    集安小慧和崔希敏拍手喝采连石梁派的人也都不自禁的叫起好来。吕七先生老脸红得

    紫更不打话左掌嗖的一声向袁承志劈来掌刚出右足半转后跟反踢踹向对方胫

    骨。这是鹤形拳中的怪招双掌便如仙鹤两翼扑击双脚伸缩忽长忽短就如白鹤相斗一

    般。他将烟管缩在右手袖中手掌翻飞甚是灵动。

    袁承志从没见过这路怪拳一时不敢欺近远远绕着他盘旋打转越奔越快。吕七先生

    见他不敢接近心想这小子身手虽然敏捷功力却浅登时起了轻视之心哈哈一笑从袖

    中掏出烟袋大吸一口喷了口白烟。

    袁承志转了几个圈子已摸到他掌法的约略路子见他吸烟轻敌正合心意忽然纵

    起劈面一拳向他鼻梁打去。吕七先生一惊举起烟管挡架。袁承志拳已变掌在烟管上一

    搭反手抓住。吕七先生用力后扯。袁承志早料到此招乘他一扯之际右胁露空伸手戳

    去正中他“天府穴”。吕七先生右边身子一阵酸麻烟管脱手。

    袁承志一瞥之间见青青笑吟吟的瞧着自己心想索性再让她开开心倒转烟袋放到

    吕七先生胡子上。烟袋中的烟丝给他适才一口猛吸烧得正旺胡子登时烧焦一阵青烟冒

    了上来。黄真叫道:“乖乖不得了!吕七先生拿胡子当烟丝抽。”袁承志张口在烟管上一

    吹烟丝、烟灰、火星一齐飞出粘得吕七先生满脸都是。黄真哈哈大笑纵身过去推捏

    几下解开了吕七先生的穴道挟手夺过烟管塞在他的手里。吕七先生愣在当地见众人

    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只气得脸色青把烟管往地下一摔转身奔了出去。荣彩叫道:

    “吕七先生!”拾起烟管追上去拉他的袖子被他猛力一甩打了个踉跄。吕七先生脚不

    停步早去得远了。崔希敏问道:“师父老家伙打了败仗怎地连烟管也不要了?”黄真

    一本正经的答道:“老家伙戒了烟啦!”崔希敏搔搔头皮可就不明白打了败仗干么得戒

    烟。他不敢再问师父向安小慧望去只见她兀自为吕七先生狼狈败逃而格格娇笑。

第七回 破阵缘秘笈 藏珍有遗

    石梁派诸人见过袁承志的武功还不怎样。龙游帮的党徒素来把吕七先生奉若天神这

    时见一个年轻小伙子随手将他打得大败而走都不禁耸然动容。

    这些人中最感奇怪的却是黄真。他见袁承志在吕七胁下这一戳确是华山派绝技“铁指

    诀”然而他绕着对方游走、以及袖子兜接金条的身法却与自己所习迥然不同除了反手

    抓夺烟管这一招之外余下这几下小巧变幻又带着三分诡秘之气决非华山派武功以浑厚

    精奇见长的家数自不是师父晚年别创新招而传授了这小师弟一时也想不明白当下在铁

    算盘上一拨说道:“刚才那位老爷子说过只要动了三根金条全部黄金奉还兄弟在这

    里谢过。”双手一拱对崔希敏道:“都捡起来吧。”

    崔希敏俯身又要去拾金条。荣彩眼见黄澄澄的许多金条便要落入别人手中心下大急

    明知有袁承志这等高手在侧凭自己功夫绝不能讨得了好去可是江湖上的规矩“见者有

    份”龙游帮为这批黄金损折人命奔波多日就算分不到一半也得分上三成多多少少

    也得捧几根金条回家欺崔希敏武功平平当即抢上前来横过左臂在他双臂上一推。崔希

    敏退出数步怒道:“怎么?你也要见过输赢是不是?”黄真眼看荣彩身法知道徒儿不是

    他对手喝道:“希敏退下!”抢上来抱拳笑道:“恭喜财!掌柜的宝号是甚么字号?

    大老板一向做甚么生意?想必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他是商贾出身生性

    滑稽临敌时必定说番不伦不类的生意经。荣彩怒道:“谁跟你开玩笑?在下姓荣名彩忝

    任龙游帮的帮主。还没请教阁下的万儿。”黄真道:“贱姓黄便是‘黄金万两’之黄彩

    头甚好。草字单名一个真字取其真不二价、货真价实的意思。一两银子的东西小号决不

    敢要一两零一文那真是老幼咸宜童叟无欺。大老板有甚么生意请你帮衬帮衬。”荣彩

    听他说个没完越听越怒眼见他形貌萎琐也不放在心上喝道:“拿家伙来。”龙游帮

    的兄弟当即递过一杆大枪。荣彩接枪一送一个斗大枪花势挟劲风迎面刺出。黄真倒

    踩七星步倏然拔起身子向左跳开叫道:“啊哟咱们做生意的金子可不能不要。”

    将算盘和铜笔往怀里一揣俯身就去捡金条。温氏五兄弟见他身法知是劲敌荣彩绝非对

    手。温方义、温方悟两人同时扑上叫道:“要拿金子可没那么容易。”黄真见二人来势

    猛恶向右斜身避开左手“敬德挂鞭”呼的一声斜劈下来。温方义、方悟两人一出手

    走的就是五行阵路子一招打出两人早已退开。温方达、温方山兄弟抢了上来。温方山右

    手往上一挡架开黄真一招温方施左拳已向他后心击到。

    黄真虽然说话诙谐做事却是小心谨慎加之武功高强一生与人对敌极少落于下

    风这时陡然陷入五行阵之中数招一过温氏兄弟此去彼来你挡我击五个人就如数十

    人般源源而上不由得大吃一惊心想这是甚么阵法怎地如此复杂迅捷当下抱元守一

    见招拆招不敢再行进攻。荣彩见黄真陷入包围只见勉力招架无法还手心头大喜只

    道有便宜可捡使开杨家枪法一招“灵蛇博击”疾往黄真后心刺去。小慧吃了一惊大

    叫:“黄师伯留神。”黄真是穆人清的开山大弟子武功深得华山派真传温氏五兄弟若非

    练就这独门阵法就是五人齐上也不是他的敌手。区区荣彩岂能奈何了他?耳听得背后

    铁枪风声黄真反手一捞已抓住枪头这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正与袁承志刚才抓住吕七烟

    管如出一辙只是黄真以数十年的功力更加迅捷厉害顺手将荣彩拉了过来同时左掌

    “单掌开碑”拍开温方山打来的一拳右腿踏上半步让去了温方义从后面踹上来的一

    脚。只听得“啊哟”一声大枪飞起荣彩跟着从六人头顶飞了出来摔在地下。龙游帮的

    弟兄们忙抢上扶起。龙游帮副帮主、荣彩的大弟子、二弟子见帮主失手当即一起抢入不

    数招三人接二连三的被黄真摔了出来。副帮主更是折断了右臂身受重伤。这样一来龙

    游帮无人再敢加入战团。黄真叫道:“大老板、二老板见者有份人人有份摔上一交决

    不落空!”他力斗温氏五老打到酣处只见六条人影往来飞舞有时黄真突出包围但五

    人如影随形立即裹上。黄真心里暗暗着急大叫:“本小利大黄老板一个人做五笔生

    意可有点儿忙不过来啦!”温氏兄弟也不胜骇异心想瞧不出这土老儿模样的家伙居然

    门户守得如此严密。

    黄真见敌手越打越急五个人如穿花蝴蝶般乱转。有时一人作势欲踢岂知突然往旁让

    开他身后一人猛然拳打到;有时一人双手合抱意欲肉搏他往后面退避后心有脚刚

    好踢到凑得再合拍也没有。眼见敌招变化无穷无尽黄真竟是倏遇凶险全仗武功精纯

    这才避过于是长啸一声从怀中取出铜笔铁算盘心想你们五个打我一个已非公平交

    易黄老板先使兵刃算不得坏了童叟无欺的规矩。当下以攻为守算盘旁敲侧击铜笔横

    扫斜点兵刃所指之处尽是五老的要穴。温方达唿哨一声温正和温南扬等将五人兵刃抛

    了过来。五兄弟或挺双戟或使单刀或舞软鞭或挥钢杖长短齐上刚柔并济偶而还

    夹着几柄飞刀。这番恶斗比之刚才拳脚交加又多了几分凶险黄老板这桩买卖眼看是

    要大蚀而特蚀了。崔希敏见师父情势危急明知自己不济却也管不得了虎吼一声拔出

    单刀直向五行阵中纵去。刚跨出两步忽见眼前人影一晃有人举掌向自己肩头按来。崔

    希敏横刀便砍。那人这一按快极倏然间已搭上他肩头。崔希敏身子登如万斤之重再也跨

    不出步去大骇之下只听得那人说道:“崔大哥你不能去。”才看清那人原来是袁承

    志。刚才袁承志点倒吕七先生他还不怎么佩服心想不过是一时侥幸可是此刻被他一掌

    轻轻搭在肩头自己半边身体竟丝毫使不出劲才知人家武功比自己高得太多那就当真奇

    了。袁承志放开了手说道:“你师父还可抵挡一阵别着急。”他见六人又斗了一阵忽

    然想起一个难题眉头微蹙一时拿不定主意。安小慧走到他身前说道:“承志大哥你

    快去帮黄师伯啊。他们五个人打他一个多不要脸。”袁承志不答挥手叫她走开。小慧讨

    了个没趣撅起了小嘴走开。青青看在眼里芳心暗喜。只见六人越打越快黄真每次用铁

    算盘去锁拿对方兵刃五老总是迅闪开六人打得虽紧却丝毫不闻金铁交并之声大厅

    中但听得兵刃挥动和衣衫飞舞的呼呼风声。袁承志忽地跃起走到小慧跟前说道:“小慧

    妹妹你别怪我无礼。刚才我在想一件事出了神现下可想通啦。”小慧忽道:“这当口还

    道甚么歉啦快去帮黄师伯呀。”袁承志笑道:“我想通了就不怕了。”小慧道:“你这人

    真是的也不分个轻重缓急。有甚么为难的事打完了再想不成么?”袁承志笑道:“我想

    的就是怎样破这阵法。你有没看出来这五个老头儿的兵器从来没跟师哥的铜笔铁算盘碰

    过一下?”小慧道:“我也觉得奇怪。”崔希敏这时对袁承志已颇有点佩服问道:“小师

    叔那却是甚么道理?”袁承志道:“这阵势圆转浑成不露丝毫破绽双方兵器一碰稍

    有顿挫就不免有空隙可寻。破阵之道在于设法忧乱五人的脚步方位只得引得五个老头

    儿中有一人走错脚步或是慢得一慢这阵就破了。”崔希敏摇头道:“他们是熟练了的

    包管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

    袁承志点头道:“他们练得当真熟极。”转头对小慧道:“你的钗请借我一用。”小

    慧把插在头上的玉簪拔了下来递给他。这玉簪清澄晶莹出淡淡碧光袁承志接了过

    来突然高声叫道:“大师哥戊土生乙木踏乾宫走坎位。”黄真一怔尚未明白温

    氏五老却已暗暗骇异:“怎么我们这五行阵的秘奥给这小子瞧出来了?”袁承志又叫:

    “丙火克庚金走霸宫出离位!”

    黄真缠斗良久不论强攻巧诱始终脱不出五老的包围他早想到这阵势既叫五行

    阵必含五行生克变化之理然五老穿梭般来去攻势凌厉只得奋力抵御毫无丝毫余暇

    去推敲阵法忽听袁承志叫喊心想:“试一试也好。”立时走震宫出离位果然见到了

    一个空档。

    他闪身正要穿出急听袁承志大叫:“走乾位走乾位!”但乾位上明明有温方山、温

    方施二人挡着黄真知道机不可失不及细想猛向二人冲去刚抢近身两人已分开从两

    侧包抄而填补空档的温方达和温方悟还没补上黄真身手快极铜笔右点铁算盘左砸

    已然直窜出来站在袁承志身旁。温氏五老见他脱出了五行阵这是从所未有之事不禁骇

    然五人同时退开排成一行。温方达道:“你能逃出我们的五行阵身手也自不凡。阁下

    是华山派的吗?与穆人清老前辈怎样称呼?”黄真武功精纯不似袁承志的驳杂五老只跟

    他拆得十余招便早认出了他的门派。

    黄真身脱重围登时又是嬉皮笑脸说道:“穆老前辈是我恩师。怎么我这徒弟丢了

    他老人家的脸么?”温方达道:“‘神剑仙猿’及门弟子自然高明。”黄真道:“不敢

    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咱们货比货比过了。姓黄的小老板没能打倒温家五位大老

    板各位也没能抓住区区在下。算是公平交易半斤八两。这批金子怎么办?”转头对荣彩

    道:“掌柜的你的生意是蚀定啦这批金子没你老人家的份儿。”荣彩自知功夫与人家

    差得太远可是眼睁睁的瞧着满地黄金实在心疼只得说几句门面话遮羞:“姓黄的你别

    张狂总有一天数你落在我手里。”黄真笑道:“宝号有甚么生意尽管作成小号吃亏便

    宜无所谓大家老宾东价钱可以特别商量。”荣彩明知斗他不过那姓袁的又跟他是师兄

    弟吕先生尚且铩羽而去何况自己?当下带了徒弟帮众气愤愤的走了。临出门口忍不

    住又向满地黄金望了一眼心中突然大悔:“刚才他们六人恶斗之时我怎地没偷偷在地上

    捡上一两条谅来也不会给人见。”

    温方达也不去理会龙游帮人众的来去对黄真道:“阁下这一身武功也算是当世豪

    杰。这样吧这批金子瞧在你老哥脸上我们奉还一半。”他震于华山派的威名不愿多结

    冤家颇想善罢。黄真笑道:“这批金子倘使是兄弟自己的虽然现今世界不太平赚钱不

    大容易不过朋友们当真要使拿去也没有关系。须知胜败乃兵家常事赚蚀乃商家常事。

    和气生财生意不成仁义在。可是老兄你要明白这是闯王的军饷呀。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儿

    负责运送给老兄的手下捡了一半去我怎么交代呀?”温方义道:“要全部交还也不是

    不可以但须得依我们两件事。”黄真道:“有价钱开出盘来就好商量。你不妨漫天讨

    价我可以着地还钱。请你开出价钱来咱们慢慢来讨价还价。”温方义道:“这没有价钱

    好讲。第一你须得拿礼物来换金子礼物多少不论。这是我们的规矩到了手的财物决

    不能轻易退还。”黄真知道这句话不过是为了面子看来对方已肯交还金子既然如此也

    不必多结冤家当下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温爷吩咐兄弟无有不遵。明儿一早兄弟

    自去衢州城里采办一份重礼送上再预备筵席邀请本地有面子的朋友作陪向各位道

    谢。”温方义听他说话在理哼了一声道:“这也罢了。第二件事这姓袁的小子可得给

    我们留下。”

    黄真一愣心想你们既肯归还金子我也给了你们很大面子又何必旁生枝节?有我在

    此这个师弟岂容你们欺侮?他可不知袁承志和他们之间的牵涉甚多。他既得悉金蛇郎君与

    温仪之间的隐事五老已是必欲杀之而后甘心而尤其要紧的是要着落在他身上找到金

    蛇郎君那张宝藏地图。五老虽知他武功极强但自信五行阵奥妙无穷定可制他得住。黄真

    笑道:“我这师弟饭量很大。你们要留他本是一件好事只是一年半载吃下来就怕各位

    亏蚀不起。”

    温方达冷笑道:“这位老弟刚才指点你走出阵势定是明白其中关诀。那就请他来试试

    如何?”

    原来温氏五行阵共有五套阵法适才对付黄真只用了乙木阵法还有甚多奇妙的招术

    变化未用。温方达心想适才你已左支右绌虽然侥幸脱出包围却未损得阵势分毫你这师

    弟旁观者清才瞧出了一些端倪当真自身陷阵也不免当局者迷了是以他有恃无恐向

    袁承志叫阵。黄真领略过这阵法的滋味心想凭我数十年功力尚且闯不出来师弟虽然出

    言点拨了几下但显是在旁静心细观忽有所见真要过手五敌此去彼来连绵不断他

    如何对付得了?便道:“你们阵法很厉害在下已领教过了。我这个小师弟还没有你们孙子

    的年纪大老头子何必跟他为难?要是真的瞧着他不顺眼你们随便哪一位出来教训教训他

    就是啦。”这话似乎示弱其实却是挤兑五老要他们单打独斗想来以师弟点倒吕七先生

    的身手一对一的动手还不致输了。温方山冷笑道:“华山派名气不小可是见了一个小

    小五行阵立刻吓得藏头缩尾从今而后还是别在江湖上充字号了吧!”崔希敏大怒从

    黄真身后抢出叫道:“谁说我们华山派怕了你?”温方山笑道:“你也是华山派的吗!嘿

    嘿厉害厉害!那么你来吧。”崔希敏只道他说自己厉害纵出去就要动手。袁承志一把

    拉住低声道:“崔大哥我先上我不成的时候你再来帮手。”崔希敏点头道:“好!

    你要我帮忙时叫一声‘希敏’我就上来用不着甚么崔大哥、崔二哥的客气。”袁承志

    点点头。小慧在旁突然噗哧一笑。崔希敏双眼一瞪问道:“你笑甚么?”小慧笑道:“没

    甚么我自己觉得好笑。”

    崔希敏还待再问袁承志已迈步向前手拈玉簪说道:“石梁派五行阵如此厉害晚

    辈确是生平从所未见。”温方义道:“你乳臭未干谅来也没见识过甚么东西别说我们的

    五行阵了。”袁承志点头道:“正是晚辈见识浅陋老爷子们要把我留下晚辈求之不

    得正可乘此机会向老爷子们讨教一下五行阵的秘奥。”崔希敏急道:“小师叔他们哪

    是好心留你?你别上当。”小慧又是噗哧一笑。袁承志向崔希敏道:“他们老人家不会欺侮

    咱们年轻人崔大哥放心好啦。”转头对五老道:“晚辈学艺未精华山派的武功只是粗知

    皮毛请老爷子们手下容情。”众人见他言语软弱大有怯意但神色间却是满不在乎都

    不知他打得是甚么主意。黄真暗自着急却又不便阻拦师弟心中只说:“唉这笔生意做

    不过。”

    温氏五老试过他的功力不敢轻忽五人一打手势温方义、温方山向右跨步温方

    施、温方悟向左转身阵势布开顷刻间已将他围在垓心。

    袁承志似乎茫然不觉抱拳问道:“咱们这就练吗?”温方达冷冷的道:“你亮兵器

    吧!”

    袁承志平伸右掌将玉簪托在掌中说道:“各位是长辈晚辈哪敢无礼动刀动枪?便

    用这玉簪向老爷子们领教几招!”此言一出众人又各一惊都觉得这人实在狂妄大胆这

    玉簪只怕一只甲虫也未必刺得死一碰便断。怎能经得起五老手中钢杖、刀剑等物砸撞?如

    此胡闹岂不是自其死?青青心中忧急只是暗叫:‘那怎……怎生是好?”

    黄真知道这时已难于劝阻心想这小师弟定是给师父宠惯了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

    厚只得紧紧抓住铜笔铁算盘一待他遇险立即窜入相救低声嘱咐崔希敏和小慧:“敌

    人太强咱们寡不敌众非蚀本不可。待会我喝令你们走你二人立即上屋向外冲出。我和

    袁师弟断后不论如何凶险你们千万不可回头帮手。”崔希敏和小慧答应了。黄真思忖自

    己和袁承志要设法脱身总还不是难事只要崔安两人不成为累赘那就好办得多。今日落

    荒而逃暂忍一时之辱他日约齐华山派五位高手同时攻打五行阵定可破了。那时才教

    这五个老头儿知道华山派是否浪得虚名。他心中预计的五人除自己外是二师弟归辛树夫

    妇、自己的大弟子“八面威风”冯难敌再加上师父穆人清亲自主持只须将温氏五老分别

    缠住令五人各自为敌不能分进合击五行阵立即破去论到单打独斗温氏五老可不是

    自己对手。黄真面子上嬉皮笑脸内里却是深谋远虑未思胜先虑败定下了眼前脱身之

    策又筹划好了日后取胜之道。他破五行阵的人选中还不把袁承志计算在内料想小师弟

    功力尚浅远不及自己的得意门徒冯难敌。

    只听得袁承志道:“老爷子们既然诚心赐教怎么又留一手使晚辈学不到全套?”

    温方达一怔道:“甚么全套不全套?”袁承志道:“各位除了五行阵外还有一个辅佐

    的八卦阵何不一起摆了出来让晚辈开开眼界?”温方义喝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教

    你死而无怨。”转头对温南扬道:“你们来吧!”

    温南扬手一挥带同十五人一齐纵出。温南扬一声吆喝十六人便足绕着五老奔跑

    左旋右转穿梭来去。这十六人有的是温家子侄有的是五老的外姓徒弟。都是石梁派二代

    的好手特地挑选出来练熟了这八卦阵的。黄真见了这般情势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禁骇

    然心道:“袁师弟实在少不更事给自己多添难题。单和五老相斗当真遇险之时我还

    可冲入相救现下外围又有十六人挡住所有空隙全被填得密密实实只怕雀鸟也飞不进去

    了。自己明明本钱短缺怎地生意却越做越大?头寸转不过来岂不糟糕?”袁承志右手大

    拇指与中指拈了玉簪左手轻扬右足缩起以左足为轴身子突然转了四五个圈子。他身

    形一动温氏五老立即推动阵势凝目注视他的动静。但袁承志只是如一个陀螺般在原地滴

    溜溜的旋转并不移步出手。原来金蛇郎君当日与五老交手中毒被擒得人相救脱险之

    后躲在华山绝顶反复思量昔日恶斗的情境自忖其时纵使不服“醉仙蜜”筋骨完好内

    力无滞终究也攻不破五行阵只不过多支撑得一时三刻而已。

    他将五老的身法招术逐一推究终于见这阵法的关窍在于敌人入围之后不论如何

    硬闯巧闪五老必能以厉害招术反击一人出手其他四人立即绵绵而上不到敌人或死或

    擒永无休止。五老招数互为守御步法相补空隙。临敌之际五人犹似一人。金蛇郎君于

    五老当日所使的招术心中记得清清楚楚越想越觉这阵势实是不可摧破穷年累月的苦思

    焦虑各种各样古怪的方法策略都想到了但推究到终极总觉难以收效。他自然也曾想到

    暗杀下毒只须害死五老中的一人五行阵便不成其为五行阵了。但他心高气傲自不屑行

    此无赖下策。何况他筋脉已断武功全失纵使想出破阵之法此阵也不能毁于自己亲手。

    既说是破阵就须堂堂正正以真实本领将其攻破。一日早晨他在山间闲步忽见一条小

    青蛇在草丛游走听得人声立即蜷盘成圈昂起了头略不动弹。他所以得了金蛇郎君这

    外号固因他行事滑溜狠毒凶险却也因他爱养毒蛇挤取毒液来调制暗器药箭。当年温

    氏兄弟中温方禄的妻子中他药箭立时毙命箭头上所喂的便是蛇毒。他熟知蛇性知道打圈

    昂便是等敌人先行动手进攻然后趁虚而入从敌人破绽中反击敌人若是不动蛇类

    极少先攻。蛇身蜷盘成团系隐藏己身所有弱处昂蓄势系以己身最强的毒牙伺机出

    击。如果贸然窜出噬敌蛇身极长弱点甚多不免为敌所乘。此乃蛇类自保的天性。这些

    行动金蛇郎君往昔也不知见过几百次了从来不以为意但此刻他正潜心思索攻破五行阵

    的诀窍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喜得大叫大跳破五行阵的策略就此制定那就

    是:“后制人”四字。

    武学中本来讲究的是制敌机先这“后制人”却是全然反其道而行。根本方略一定

    其余手段迎刃而解不到一个月功夫已将摧破五行阵的方法全部想定详详细细的写入了

    《金蛇秘笈》。他明知这秘笈未必能有人现即使有人见到说不定也在千百年后那时

    温氏五老尸骨早已化为尘土。只是他心中一口怨气不出又想那五行阵总要流传下来要是

    始终无人能破岂非让石梁派称霸于天下?他将殚心竭虑所想出来的破法写在秘笈之中因

    在他内心破阵之法既已想出五行阵便算已经破了。若真能以此法摧破五行阵自然再好

    不过可是那毕竟渺茫之极他从来没有想要收一个徒弟来为己完成心愿。袁承志当下持定

    “后制人”的方略转了几个圈子已将五行阵与八卦阵全部带动。

    八卦阵法虽为五老后创《金蛇秘笈》中未曾提及但根本要旨与五行阵全无二致。

    袁承志只看十六人转得几个圈子已是了然于胸心想:“敌人若是破不了五行阵何必再

    加一个八卦阵?若是破了五行阵八卦阵徒然自碍手脚。温氏五老的天资见识和金蛇郎君

    果然差得甚远。看来这五行阵也是上代传下来的谅五老自己也创不出来。他们自行增添一

    个阵势反成累赘。金蛇郎君当年若知温氏五老日后有此画蛇添足之举许多苦心的筹谋反

    可省去了。”五老要等他出手然后乘势扑上却见他身子越转越慢殊无进攻之意最后

    竟坐下地来双手放在膝上脸露微笑。五老固是心下骇然旁观各人也都大惑不解均想

    他大敌当前怎么如此顽皮。岂知这是袁承志慢军之计一来是诱敌来攻二来要使五老心

    烦意乱不能沉着。

    温方义见他坐下果然忍耐不住双掌一错便要击他后心。温方悟忙道:“二哥莫

    乱了阵法!”温方义这才忍住。五老脚下加继续变阵只待他出手立即拥上。须知不

    论大军交锋还是两人互傅进攻者集中全力攻击对方己方必有大量弱点不加防御只须

    攻势凌厉敌人忙于自守无暇反击己方的弱点便不守而守。五行阵以一人来引致对方进

    攻自显弱点其余四人便针对敌人身上的弱点进袭所谓相生相克便是这个道理。现下

    袁承志全不动弹那便是周身无一不备五老一时倒是无法可施。

    又过一会袁承志忽然打个呵欠躺卧在地双手叠起放在头下当枕头显得十分优闲

    舒适。外面八卦阵的十六名弟子游走良久越奔越快功力稍差的人已额角见汗微微气

    喘。五老也真耐得仍不出手。

    袁承志心想:“亏你们这批老家伙受得了这口气。”忽地一个翻身背脊向上把脸埋

    在手里呼呼打起鼾来。自来武林中打斗千古以来从未有过这项姿势后心向上而卧

    岂非任人宰割?崔希敏、小慧、青青、温仪等人又是好笑又是代他担心。黄真先见他坐下

    卧倒已悟出了他对敌的方略不禁佩服他聪明大胆这时见他肆无忌惮的翻身而卧暗叫

    不妙觉得此举未免过份五老若向他背后突袭却又如何闪避?招徕生意可不能用苦肉

    计。

    温方达眼见良机大喜之下左手向右急挥往下一按温方施四柄飞刀快如闪电已

    向袁承志背心插去。这下难又快又准旁观众人惊叫声中白光闪处四把明晃晃的飞刀

    一齐斩在袁承志背上。温仪、青青、和小慧都是神摇心悸转头掩面。石梁派众人欢声雷

    动。八卦阵的十六弟子也有七八人停了脚步。

    便在此时袁承志忽地跃起背上四把飞刀立时震落。他身动如箭斜射而出啪的一

    掌正打在温南扬后心。温南扬一口鲜血尚未喷出。已被袁承志提起掷进五行阵中。众人还

    没看清楚他如何窜出五行阵来只见阵外十六名弟子犹如渴马奔泉寒鸦赴水纷纷向五行

    阵中心投去。袁承志这里一拳那边一腿每一招下的都是重手众弟子不是给他制住要

    害抓起掷了进去就是被他用掌力挥进阵内。温正等人功力较深运拳抵抗也是三招两

    式立被打倒。这么一来五行八卦阵登时大乱。阵中不见敌人来来去去的尽是自己人。

    众人万料不到袁承志身穿木桑所赐的金丝背心飞刀不能相伤反而被他乘机进袭举手之

    间就把八卦阵攻破。温氏五老连声怪叫手忙脚乱的接住飞进阵来的众弟子。袁承志哪里还

    容得他们缓手重行布阵抢上两步左手三指直戳温方施的穴道。温方施见飞刀伤他不得

    本已大骇见他攻来又是四柄飞刀向他胸前掷去。袁承志不避不让手指直向他咽喉下二

    寸六分的“璇玑穴”点到飞刀从他胸前震落三指却已伸到温方施穴道上。温方山钢杖

    “泼风盘打”势挟劲风猛向袁承志右胯打去。袁承志笑道:“拐杖上了屋顶又捡回来

    了。”口中说话手上丝毫不缓顺手一拉将一名石梁派弟子拖过来向他杖头挡去。温方

    山大骇这一杖虽没盼能打中敌人但估计当时情势他前后无法闪避除了以兵器挡架之

    外更无别法然而他使的却是一枚脆细的玉簪只要钢杖轻轻在玉簪上一擦就把簪子震

    为粉碎。哪知他竟拖了一名本门弟子来挡这一杖上去岂不将他打得筋断骨折?总算他武

    功高强应变神危急中猛然踏上一步左手在杖头力扳叫道:“大哥留神!”钢杖

    余势极大准头偏过猛向温方达砸去。他知大哥尽可挡得住这一杖果然温方达双戟一

    立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钢杖和短戟各自震了回来。袁承志却已乘机向温方悟

    疾攻。他左掌猛劈右手中的玉簪不住向他双目刺去。温方悟连连倒退挥动皮鞭想封住门

    户但袁承志已欺到身前三尺之地手中皮鞭只嫌太长所谓“鞭长莫及”此时却另有含

    义了霎时之间被玉簪连攻了六七招。温方悟见玉簪闪闪晃动不离自己双目连续两次

    都已刺到眼皮之上。吓得魂飞天外此时方知玉簪的厉害最后一次实在躲不过了丢开皮

    鞭双手蒙住眼睛倒地接连打了几个滚这才避开但后心已中了重重一脚痛彻心肺。

    他当年以一条皮鞭在温州擂台上连败十二条好汉威风远震数十年盛名不衰哪知今日在

    这少年人手中的一枚碧玉簪下败得如此狼狈站起身来固是羞愤难当旁观众人也皆骇然。

    黄真见小师弟如此了得出手之怪从所未见惊喜之余心想就是师父也不会这些功夫

    “他这家宝号货色繁多五花八门看来不是我华山派一家进的货。他生意的路子可广得很

    啊。”崔希敏狂叫喝采。小慧抿着嘴儿微笑。温仪与青青心中窃喜。袁承志摧破坚阵精神

    陡长此时胜券在握着着进逼左手使的是华山派的伏虎掌法右手玉簪使得却是《金蛇

    秘笈》中的金蛇锥法。这身法便是神剑仙猿穆人清亲临金蛇郎君夏雪宜复生也只识得一

    半温氏五老如何懂得?他打退温方悟后转向温方义攻击也是连施险招逼得他手忙脚

    乱。温方达见情势紧急唿哨一声突然掌把一名弟子推了出去。温方山也手脚齐施把

    阵中弟子或掷或踢一一清除。练武厅中人数一少五行阵又推动起来。但袁承志逼住了温

    方义毫不放松使五人无法连环邀击。酣斗中温方义左肩中掌温方山钢杖一招“李广射

    石”笔直向袁承志后心捣去同时温方达双戟向左攻到温方义左肩虽痛仍按照阵法施

    为。这时八卦阵已破五行阵也已打乱但五老仍是按照阵法并力抵御。温仪瞧着袁承志

    在五老包围中进退趋避身形潇洒正是当年金蛇郎君在五行阵中的模样又看一会只见

    自己朝思夜想的情郎白衣飘飘正在阵中酣战不由得心神激荡站起身来叫道:“夏

    郎夏郎你……你终于来了。”迈步便向厅心走去。青青忙拉住她手臂叫道:“妈你

    别去。”温仪眼睛一花凝神看清楚阵中少年身形仿佛面目却非登时身子一晃倒在青

    青的怀中。便在此时袁承志忽地跃起右手将玉簪往头上一插左手已挽住了厅顶的横

    梁翻身而上。

    五老斗得正紧忽然不见了敌人一怔之际便觉头顶风生数十件暗器从空中撒将下

    来知道不妙待要闪避温方山与温方施已被钱镖分别打中穴道跌倒在地。

    温方达俯身去救袁承志又是一把铜钱撒了下来。温方达双戟“密云欲雨”在头顶一

    阵盘旋只听叮叮之声不绝砸飞了十多粒铜钱。当下舞动双戟化成一团白光护住顶门

    忽然间手上一震双戟已被甚么东西缠住舞不开来。他吃了一惊。用力回夺哪知就这么

    上夺双戟突然脱手飞去。他不暇细思于旁观众人惊呼声中向旁跃开三步伸掌护身只

    见袁承志已自空跃下站在厅侧手持双戟温方施的皮鞭兀自缠在戟头。袁承志喝道:

    “瞧着!”两戟脱手飞出激射而前分别钉入厅上的两根粗柱戟刃直透柱身。两根柱子

    一阵晃动头顶屋瓦乱响。站在门口的人纷纷逃出厅外只怕大厅倒坍。当年穆人清初授袁

    承志剑术时曾飞剑掷出没入树干木桑道人誉为天下无双之剑法袁承志今日显这一

    手便是从那一招变来。黄真见他以本门手法掷戟撼柱威不可当不禁大叫:“袁师弟

    好一招‘飞天神龙’呀!”袁承志回头一笑说道:“不敢忘了师父的教导还请大师哥指

    教。”温方达四顾茫然只见四个兄弟都已倒在地下。袁承志缓步走到黄真身边拔下头上

    玉簪还给了小慧。温方达见本派这座天下无敌的五行八卦阵竟被这小子在片刻之间如

    摧枯拉朽般一番扫荡登时闹了个全军覆没一阵心酸竟想在柱子上一头碰死。但转念一

    想:“我已垂暮之年这仇多半难报。但只要留得一口气在总不能善罢干休!”双手一

    摆对黄真道:“金子都在这里你们拿去吧。”崔希敏不待他再说第二句话当即将地下

    金条尽行捡入皮袋之中石梁派空有数十人站在一旁却眼睁睁的不敢阻拦。袁承志适才这

    一仗已打得他们心惊胆战斗志全失。温方达走到二弟方义身边但见他眼珠乱转身子

    不能动弹知是给袁承志以钱镖打中要穴当即给他在“云台穴”推宫过血但揉捏良久

    温方义始终瘫痪不动。又去察看另外三个兄弟一眼就知各人被点中了穴道然而依照所学

    的解穴法潜运内力施治却全无功效心知袁承志的点穴法另有怪异之处可是惨败之余

    以自己身分实不愿低声下气的相求转头瞧着青青嘴唇一努。

    青青知他要自己向袁承志求恳故作不解问道:“大爷爷你叫我吗?”温方义暗

    骂:“你这刁钻丫头这时来跟我为难等此事过了再瞧我来整治你们娘儿俩。”低声

    道:“你要他给四位爷爷解开穴道。”

    青青走到袁承志跟前福了一福高声道:“我大爷爷说请你给我四位爷爷解开穴

    道。这是我大爷爷求你的可不是我求你啊!”袁承志道:“好。”上前正要俯身解治黄

    真忽然在铁算盘上一拨说道:“袁师弟你实在一点也不懂生意经。奇货可居怎不起

    价?你开出盘去。不怕价钱怎么俏人家总是要吃的。”袁承志知道大师兄对石梁派很有恶

    感这时要乘机报复。他想师父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青青又已出言相求金子既已

    取回虽不愿再留难温氏五老但大师兄在此自然一切由他主持便道:“请大师哥吩

    咐。”

    黄真道:“温家在这里残害乡民仗势横行衢州四乡怨声载道我这两天已打听得清

    清楚楚。我说师弟哪你给人治病那是要落本钱的总得收点儿诊费才不蚀本这笔钱咱

    们自己倒也不用要了若是去救济给他温家害苦了的庄稼人这桩生意做得过吧?”

    袁承志想起初来石梁之时见到许多乡民在温家大屋前诉怨说理给温正打得落花流

    水又想起石梁镇上无一人不对温家大屋恨之入骨侠义之心顿起道:“不错这里的庄

    稼汉真是给他们害苦啦。大师哥你说怎么办?”黄真在算盘上滴滴笃笃的拨上拨下摇头晃

    脑的念着珠算口诀甚么“六上一去五进一”、“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说个不停也

    不知算甚么帐。

    崔希敏和小慧见惯黄真如此装模作样。袁承志对大师兄很是恭敬见他算帐算得希奇古

    怪却不敢嬉笑。石梁派众人满腔气愤哪里还笑得出?只有青青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黄

    真摇头晃脑的道:“袁师弟你的诊费都给你算出来啦!救一条命是四百石白米。”袁承志

    道:“四百石?”黄真道:“不错四百石上等白米不许搀一粒沙子秕谷斤两升斗可

    不能有一点儿捣鬼。”也不问温方达是否答允已说起白米的细节来。袁承志道:“这里四

    位老爷子那么一共是一千六百石了?”黄真大拇指一竖赞道:“师弟你的心算真行

    不用算盘就算出一个人四百石四个人就是一千六百石。”崔希敏想:“那有甚么希奇?

    我不用算盘也算得出。”黄真对温方达道:“明儿一早你备齐一千六百石白米分给四乡

    贫民每人一斗。你满了一千六百石我师弟就给你救治这四位令弟。”

    温方达忍气道:“一时三刻之间我哪里来这许多白米?我家里搬空了米仓只怕也不

    过七八十石罢了。”黄真道:“诊金定价划一折扣是不能打的。不过看在老朋友份上分

    期米倒也不妨通融。你满四百石就给你救一个人。等你满八百石再给你救第二

    个。要是你手头不便那么隔这么十天半月、一年半载之后再米我师弟随请随到就算

    是在辽东、云南也会赶来救人决不会有一点儿拖延推搪。”温方达心想:“四个兄弟给

    点中了穴道最多过得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只不过损耗些内力而已不必受他如此敲诈

    勒索。”黄真已猜中了他心思说道:“其实呢你我都是行家知道过得几个时辰穴道

    自解这一千六百石白米大可省之。只不过我们华山派的点穴功夫有点儿霸道若不以本

    门功夫解救给点了穴道之人日后未免手脚不大灵便至于头昏眼花大便不通小便闭

    塞也是在所难免内力大损更是不在话下。好在四位年纪还轻再练他五六十年也就

    恢复原状了。”温方达知道此言非虚咬了咬牙说道:“好吧明天我米就是。”黄真

    笑道:“大老板做生意真是爽快不过一点也不讨价还价。下次再有生意要请你时时光

    顾。”温方达受他奚落了半天一言不拂抽入内。

    袁承志向温仪和青青施了一礼说道:“明天见。”他知石梁派现下有求于己决不敢

    对她们母女为难。师兄弟等四人提了黄金兴高采烈的回到借宿的农民家里。

    这时天才微明。小慧下厨弄了些面条四人吃了谈起这场大胜无不眉飞色舞。

    黄真举起面碗说道:“袁师弟当时我听师父说收了一位年纪很轻的徒弟曾对你二

    师哥归辛树夫妇讲笑说咱们自己的弟子有些年纪都已三十开外了师父忽然给他们添上了

    一位小师叔只怕大伙儿有点尴尬吧。哪知师弟你功夫竟这么俊别说我大师哥跟你差得

    远你二师哥外号神拳无敌大江南北少有敌手但我瞧来只怕也未必胜得过你。咱们华

    山派将来扬光大都应在师弟你身上了。这里无酒我敬你一碗面汤。”说罢举起碗来

    将面汤一饮而尽。袁承志忙站起身来端汤喝了一口说道:“小弟今日侥幸取胜大师哥

    的称赞实在愧不敢当。”

    黄真笑道:“就凭你这份谦逊谨慎武林中就极为难得快坐下吃面。”他吃了几筷

    转头对崔希敏道:“你只要学到袁师叔功夫的一成就够你受用一世了。”

    崔希敏在温家眼见袁承志大展神威举手之间破了那厉害异常的五行阵心里佩服之

    极听师父这么说突然跪倒向袁承志磕了几个头说道:“求小师叔教我点本事。”袁

    承志忙跪下还礼连说:“不敢当我大师哥的功夫比我精纯十倍。”黄真笑道:“我功

    夫不及你可是要教这家伙却也绰绰有余只是我实在没有耐心。师弟若肯成全这小子

    做师哥的感激不尽。”原来黄真因却不过崔秋山的情面收了崔希敏为徒。但这弟子资质鲁

    钝闻十而不能知一与黄真机变灵动的性格极不相投。黄真纵是在授艺之时也是不断的

    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弟子越蠢他讥刺越多。崔希敏怎能分辨师父的言语哪一句是真哪

    一句是假?黄真明明说的是讽刺反话他还道是称赞自己。如此学艺自然难有成就。后来

    袁承志感念他叔叔崔秋山舍命相救之德又见他是小慧的爱侣果然详加指点。崔希敏虽因

    天资所限不能领会到多少但比之过去却已大有进益了。次日一早黄真和袁承志刚起

    身外边有人叫门进来一名壮汉拿了温方达的名帖邀请四人前去。黄真笑道:“你们

    消息也真灵通我们落脚的地方居然打听得清清楚楚。”四人来到温家只见乡民云集一

    担担白米从城里挑来原来温方达连夜命人到衢州城里采购衢州城是浙东大城甚是富

    饶但骤然要采购一千六百石米却也不大容易米价陡起使温家又多花了几百两银子。

    温方达当下请黄真过目点数然后一斗斗的给贫民。四乡贫民纷纷议论都说温家怎么忽

    然转了性。黄真见温方达认真米虽知出于无奈但也不再加以讥诮说道:“温老爷

    子你米济贫乃是为子孙积德。有个新编的好歌在下唱给你听听。”放开嗓子唱了

    起来: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

    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

    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

    釜甑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餐粥。

    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

    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

    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

    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班?

    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

    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

    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长臻。

    助贫救生功勋大德厚流光裕子孙。”

    他嗓子虽然不佳但歌词感人闻者尽皆动容。袁承志道:“师哥你这歌儿作得很

    好啊。”黄真道:“我哪有这么大的才学?这是闯王手下大将李岩李公子作的歌儿。”袁承

    志点头道:“原来又是李公子的大作。他念念不忘黎民疾苦那才是真英雄、大豪杰。”

    袁承志也不待一千六百石白米完便给温氏四老解开穴道推宫过血。四老委顿了半

    夜均已有气无力脸色气得铁青。袁承志向五老作了一揖说道:“多多得罪晚辈万分

    抱歉。”黄真笑道:“你们送了一千六百石米不免有点肉痛但石梁温家的名声却好了不

    少。这桩生意你们其实是大有赚头不可不知。”五老一言不掉头入内。

    黄真见米已毕贫民散去说道:“咱们走吧!”袁承志心想须得与青青告别又想

    她母女和温家已经破脸只怕此处已不能居正待和师哥商议忽见青青抱着母亲哭叫:

    “承志大哥!”快步奔了出来。

    袁承志一惊忙问:“怎么?”猛听得飕飕风声知道不妙忙急跃而前伸手一抄

    抓住了四柄射向青青背心的飞刀。只见人影闪动温方施避入了门后跟着砰的一声大门

    合上将六人关在门外。

    青青哭道:“四爷爷下毒手杀……杀了我妈。”转过手中母亲的身子只见温仪背心上

    插了一柄飞刀直没至柄。袁承志惊怒交集伸手要去拔刀。黄真把他手一挡道:“拔不

    得一拔立时就死!”眼见温仪伤重难救便点了她两处穴道使她稍减痛楚。温仪脸露微

    笑低声道:“青儿别难受。我……我去……去见你爸爸啦。在你爸爸身边没人……没

    人再欺侮我。”青青哭着连连点头。温仪对袁承志道:“有一件事你可不能瞒我。”袁承

    志道:“伯母要知道甚么事?晚辈决不隐瞒。”温仪道:“他有没有遗书?有没提到我?”

    袁承志道:“夏前辈留下了些武功图谱。昨天我破五行阵就是用他遗法总算替他报了大

    仇出了怨气。”温仪道:“他没留下给我的信么?”袁承志不答只缓缓摇了摇头。温仪

    好生失望道:“他喝了那碗莲子羹才没力气这碗……这碗莲子羹是我给他喝的。可是我

    真的……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呀。”袁承志安慰她道:“夏前辈在天之灵一定明白决不会

    怪伯母的。”温仪道:“他定是伤心死的怪我暗中害他现今就算明白可是也已迟

    了。”青青泣道:“妈爹爹早知道的。你也喝了莲子羹要陪爹爹一起死。他当时就明白

    了。”温仪道:“他……他当真明白吗?为甚么一直不来接我?连……连遗书也不给我一

    封?”

    袁承志见她临死尚为这事耿耿于怀一时之间想不出甚么话来安慰但见她目光散

    乱双手慢慢垂了下来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金蛇秘笈》中那张“重宝之图”其中提

    到过温仪的名字忙从怀里取出来道:“伯母你请看!”温仪双目本已合拢这时又慢

    慢睁开一见图上字迹突然精神大振叫道:“这是他的字我认得的。”低声念着那几

    行字道:“得定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寻访温仪……寻访温仪那就是我

    呀……酬以黄金十万两。”又见到那两行小字:“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

    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她满脸笑容伸手拉住袁承志的衣袖道:

    “他没怪我他心里仍然记着我想着我……而今我是要去了要去见他了……”说着慢慢

    闭上了眼。袁承志见此情景不禁垂泪。温仪忽然又睁开眼来说道:“袁相公我求你两

    件事你一定得答应。”袁承志道:“伯母请说只要做得到的无不应命。”温仪道:

    “第一件你把我葬在他身边。第二件……第二件……”袁承志道:“第二件是甚么?伯母

    请说。”温仪道:“我……我世上亲人只有……只有这个女儿你……你们……你

    们……”手指着青青忽然一口气接不上双眼一闭垂头不动已停了呼吸。青青伏在母

    亲身上大哭袁承志轻拍她肩头。黄真、安小慧、和崔希敏三人眼见袁承志对她极是关切

    又见她母亲惨遭杀害均感恻然只是于此中内情一无所悉不知说甚么话来安慰才好。青

    青忽地放下母亲尸身拔剑而起奔到大门之前举剑乱剁大门哭叫:“你们害死我爹

    爹又害死我妈妈我……我要杀光了你温家全家。”纵身跃起跳上了墙头。

    袁承志也跃上墙头轻轻握住她左臂低声道:“青弟他们果然狠毒。不过终究是

    你的外公。”

    青青一阵气苦身子一晃摔了下来。袁承志忙伸臂挽住她腰却见她已昏晕过去大

    惊之下连叫:“青弟青弟!”黄真道:“不要紧只是伤心过度。”取出一块艾绒用

    火折点着了在青青鼻下熏得片刻她打了一个喷嚏悠悠醒来呆呆瞧着母亲尸身一言

    不。

    袁承志问道:“青弟你怎么了?”她只是不答。袁承志垂泪道:“你跟我们去吧这

    里不能住了。”青青呆呆的点了点头。袁承志抱起温仪尸身五人一齐离了温家大屋。袁承

    志走出数十步回头一望但见屋前广场上满地白米都是适才米时掉下来的数十头麻

    雀跳跃啄食。此时红日当空浓荫匝地温家大屋却紧闭了大门静悄悄地没半点声息屋

    内便如空无一人。

    黄真对崔希敏道:“这五十两银子拿去给咱们借宿的农家叫他们连夜搬家。”崔希

    敏接了瞪着眼问师父道:“干么要连夜搬家呀?”黄真道:“石梁派的人对咱们无可奈

    何自然会迁怒于别人定会去向那家农家为难。你想那几个庄稼人能破得了五行阵

    吗?”崔希敏点头道:“那可破不了!”飞奔着去了。四人等他回来绕小路离开石梁镇

    行了十多里见路边有座破庙。黄真道:“进去歇歇吧。庙破菩萨烂旁人不会疑心咱们顺

    手牵羊、偷鸡摸狗。”崔希敏道:“那当然!”走进庙中在殿上坐了。黄真道:“这位太

    太的遗体怎么办?是就地安葬呢还是到城里入殓?”袁承志皱眉不语。黄真道:“如到城

    里找灵柩入殓她是因刀伤致死官府查问起来咱们虽然不怕总是麻烦。”言下意思是

    就在此葬了。青青哭道:“不成妈妈说过的她要和爸爸葬在一起。”黄真道:“令尊遗

    体葬在甚么地方?”青青说不上来望着袁承志。袁承志道:“在咱们华山!”四人听了都

    感诧异。袁承志又道:“她父亲便是金蛇郎君夏前辈。”黄真年纪与夏雪宜相仿但夏雪宜

    少年成名黄真初出道时金蛇郎君的威名早已震动武林一听之下登时肃然动容微一

    沉吟说道:“我有个主意姑娘莫怪。”青青道:“老伯请说。”黄真指着袁承志道:

    “他是我师弟你叫我老伯不敢当还是称大哥吧。”崔希敏向青青直瞪眼心想:“这样

    一来我岂不是又得叫你这小妞儿作姑姑?”青青向袁承志望了一眼竟然改了称呼道:

    “黄大哥的话小妹自当遵依。”崔希敏暗暗叫苦:“糟糕糟糕这小妞居然老实不客气

    的叫起黄大哥来。”黄真怎想得到这浑小子肚里在转这许多念头对青青道:“令堂遗志是

    要与令尊合葬咱们总要完成她这番心愿才好。但不说此处到华山千里迢迢灵柩难运就

    算灵柩到了华山脚下也运不上去。”青青道:“怎么?”袁承志道:“华山山峰险峻之

    极武功稍差一些的就上不了。运灵柩上去是决计不成的。”黄真道:“另外有个法子是

    将令尊的遗骨接下来合葬。不过令尊遗体已经安居吉穴再去惊动似乎也不很妥当。”

    青青见他说得在理十分着急哭道:“那怎么办呢?”黄真道:“我意思是把令堂遗

    体在这里火化了然后将骨灰送上峰去安葬。”说到这件事他可一本正经再不胡言乱语

    了。青青虽然下愿但除此之外也无别法只得含泪点头。当下众人收集柴草把温仪的尸

    体烧化了。青青自幼在温家颇遭白眼虽然温正等几个表兄见她美貌讨好于她却也全是

    心存歹念只有母亲一人才真心爱她这时见至爱之人在火光中渐渐消失不禁伏地大哭。

    袁承志在破庙中找了一个瓦罐等火熄尸销将骨灰捡入罐中拜了两拜暗暗祷祝:

    “伯母在天之灵尽管放心小侄定将伯母骨灰送到华山绝顶安葬决不敢有负重托。”黄真

    见此事已毕对袁承志道:“我们要将黄金送到江西九江去。闯王派了许多兄弟在江南浙赣

    一带联络以待中原大举之时南方也竖义旗响应人多事繁在在需钱。袁师弟夺还黄

    金功劳真是不小。”

    青青道:“小妹不知这批金子如此事关重大要不是两位大哥到来可坏了闯王大

    事。”崔希敏道:“也要你知道才好。”青青在口头上素不让人说道:“此后如不是黄大

    哥亲自护送多半路上还要出乱子。”崔希敏急道:“甚……甚么?你又要来抢吗?”黄真

    眼睛一横不许他多言说道:“袁师弟与温姑娘如没甚么事大家同去九江如何?”袁承

    志道:“小弟想念师父想到南京去拜见他老人家还想见见崔叔叔。大师哥以为怎样?”

    黄真点头道:“师父身边正感人手不足他老人家也想念你得很。师弟你这一次在石梁开

    张大赚了个满堂红。今后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盼你诸事顺遂大吉大利生意兴隆

    一本万利。”袁承志肃然道:“还请大师哥多多教诲。”黄真笑道:“我不跟你来这套咱

    们就此别过。夏姑娘你以后顺手财可得认明人家招牌字号呀。”站起来一拱手转头

    就走。崔希敏也向师叔拜别。

    小慧对袁承志道:“承志大哥你多多保重。”袁承志点头道:“见到安婶婶时说我

    很记挂她。”小慧道:“妈知道你长得这样高了一定很喜欢。我去啦!”行礼告别追上

    黄真和崔希敏向西而去。她一面走一面转头挥手。袁承志也不停挥手招呼直至三人在

    山边转弯不见背影这才停手。

第八回 易寒强敌胆 难解女儿心

    青青哼了一声道:“干么不追上去再挥手?”袁承志一怔不知他这话是甚么意思。

    青青怒道:“这般恋恋不舍又怎不跟她一起去?”袁承志才明白她原来生的是这个气说

    道:“我小时候遇到危难承她妈妈相救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儿玩的。”青青更加气了拿

    了一块石头在石阶上乱砸只打得火星直进冷冷的道:“那就叫做青梅竹马了。”又

    道:“你要破五行阵干么不用旁的兵刃定要用她头上的玉簪?难道我就没簪子吗?”说

    着拔下自己头上玉簪折成两段摔在地下踹了几脚。袁承志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只好不

    作声。青青怒道:“你和她这么有说有笑的见了我就闷闷不乐。”袁承志道:“我几时闷

    闷不乐了?”青青道:“人家的妈妈好在你小时候救你疼你我可是个没妈妈的人。”说

    到母亲又垂下泪来。袁承志急道:“你别尽脾气啦。咱们好好商量一下以后怎样?”

    青青听到“以后怎样”四字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道:“商量甚么?你去追你那小慧妹妹

    去。我这苦命人在天涯海角飘泊罢啦。”袁承志心中盘算如何安置这位大姑娘确是一

    件难事。青青见他不语站起来捧了盛着母亲骨灰的瓦耀掉头就走。袁承志忙问:“你去

    哪里?”青青道:“你理我呢?”径向北行。袁承志无奈只得紧跟在后面。一路上青青始

    终不跟他交谈袁承志逗她说话总是不答。

    到了金华两人入客店投宿。青青上街买了套男人衣巾又改穿男装。袁承志知她仓卒

    离家身边没带甚么钱乘她外出时在她衣囊中放了两锭银子。青青回来后撅起了嘴将

    银子送回他房中。这天晚上她出去做案在一家富户盗了五百多两银子。第二天金华城里便

    轰传起来。

    袁承志料知是她干的事不禁暗皱眉头真不懂得她为甚么莫名其妙的忽然大脾气?

    如何对付实是一窍不通。软言相求吧?实在放不下脸来;弃之不理吧?又觉让她一个少女孤

    身独闯江湖未免心有不忍。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这日两人离了金华向义乌行去。

    青青沉着脸在前袁承志跟在后面。行了三十多里忽然天边乌云密布两人忙加紧脚步

    行不到五里大雨已倾盆而下。袁承志带着雨伞青青却嫌雨伞累赘没带。她展开轻功向前

    急奔附近却没人家也无庙宇凉亭。袁承志脚下加快抢到她前面递伞给她。青青伸手

    把伞一推。袁承志道:“青弟咱们是结义兄弟说是同生共死祸福与共。怎么你到这时

    候还在生哥哥的气?”青青听他这么说气色稍和道:“你要我不生气那也容易只消

    依我一件事。”袁承志道:“你说吧别说一件十件也依了。”青青道:“好你听着。

    从今而后你不能再见那个安姑娘和她母亲。如你答允了我马上向你赔不是。”说着嫣然

    一笑。袁承志好生为难心想安家母女对己有恩将来终须设法报答无缘无故的避不见

    面那成甚么话?这件事可不能轻易答允不由得颇为踌躇。

    青青俏脸一板怒道:“我原知你舍不得你那小慧妹妹。”转过身来向前狂奔。袁承

    志大叫:“青弟青弟!”青青充耳不闻转了几个弯见路中有座凉亭便直窜进去。袁

    承志奔进凉亭见她已然全身湿透。其时天气正热衣衫单薄雨水浸湿后甚是不雅青青

    又羞又急伏在凉亭栏杆上哭了出来叫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袁承志心想:“这

    倒奇了我几时欺侮过你了?”当下也不分辩解下长衫给她披在身上。他有伞遮雨衣

    衫未湿。寻思:“到底她要甚么?心里在想甚么?我可一点也不懂。小慧妹妹又没得罪她

    为甚么要我今后不可和她再见?难道为了小慧妹妹向她索讨金子因而害死她妈妈?这可也

    不能怪小慧啊。”他将吕七先生、温氏五老这些强敌杀得大败亏输心惊胆寒也不算是何

    等难事可是青青这位大姑娘忽喜忽嗔忽哭忽笑实令他搔头摸腮越想越是胡涂。青青

    想起母亲惨死索性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袁承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阵雨

    渐渐停了青青却仍是哭个不休。她偷眼向袁承志一望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忙转过眼光

    继续大哭。袁承志也横了心心想:“看你有多少眼泪!”

    正自僵持不决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个青年农夫扶着一个老妇走进亭来。老妇身上有

    病哼个不停。那农夫是他儿子不住温言安慰。青青见有人来也就收泪不哭了。袁承志

    心念一动:“我试试这法儿看。”过不多时这对农家母子出亭去了。青青见雨已停正要

    上道袁承志忽然“哎唷哎唷”的叫了起来。

    青青吃了一惊回头看时见他捧住了肚子蹲在地下忙走过去看。袁承志运起混元

    功额上登时黄豆般的汗珠直淌下来。青青慌了连问:“怎么了?肚子痛么?”袁承志心

    想:“装假索性装到底!”运气闭住了手上穴道。青青一摸他手只觉一阵冰冷更是慌了

    手脚忙道:“你怎么了?怎么了?”袁承志大声呻吟只是不答。青青急得又哭了起来。

    袁承志呻吟道:“青弟我……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你莫理我。你你……自己去吧。”青

    青急道:“怎么好端端的生起病来?”袁承志有气无力的道:“我从小有一个病……受不得

    气……要是人家我脾气我心里一急立刻会心痛肚痛哎唷哎唷痛死啦!昨天跟你

    的五位爷爷相斗又使力厉害了我……我……”青青惊惶之下双手搂住了他给他胸口

    揉搓。袁承志被她抱住很是不好意思。青青哭道:“承志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啦。”袁承志心想:“我若不继续装假不免给她当作了轻薄之人。”此时骑虎难下只得

    垂下了头呻吟道:“我是活不成啦我死之后你给我葬了去告诉我大师哥一声。”他

    越装越象肚里却在暗暗好笑。

    青青哭道:“你不能死你不知道我生气是假的我是故意气你的我心里……心里

    很是喜欢你呀。你要是死了我跟你一起死!”袁承志心头一惊:“原来她是爱着我。”他

    生平第一次领略少女的温柔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又是甜蜜又是羞愧怔怔的不语。

    青青只道他真的要死了紧紧的抱住他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死呀。”袁承志只觉

    她吹气如兰软绵绵的身体偎依着自己不禁一阵神魂颠倒。青青又道:“我生气是假的

    你别当真。”袁承志哈哈一笑说道:“我生病也是假的呀你别当真!”青青一呆忽地

    跳起劈脸重重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大响只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青青掩脸就走。袁承志

    愕然不解:“刚才还说很喜欢我没有我就活不成怎么忽然之间又翻脸打人?”他不解青

    青的心事只得跟在后面。青青一番惊惶一番喜慰早将对安小慧的疑忌之心抛在一旁

    见袁承志左边脸上红红的印着自己五个手指印不禁有些歉然也不禁有些得意想到终于

    泄露了自己心事又感羞愧难当。两人都是心中有愧一路上再不说话有时目光相触均

    是脸上一红立即同时转头回避。心中却均是甜甜的这数十里路便如是飘飘荡荡的在云

    端行走一般。这天傍晚到了义乌青青找到一家客店投宿。袁承志跟着进店。青青横他一

    眼说道:“死皮赖活的跟着人家真讨厌。”袁承志摸着脸颊笑道:“我肚痛是假这

    里痛却是真的。”青青一笑道:“你要是气不过就打还我一记吧。”

    两人于是和好如初晚饭后闲谈一会两人分房睡了。青青见他于自己吐露真情之后

    仍是温文守礼不再提起那事倒免了自己尴尬狼狈可是忍不住又想:“我说了喜欢他

    他却又怎地不跟我说?”这一晚翻来覆去又怎睡得安稳?次日起身上道青青问起他如何

    见到她爹爹的遗骨。袁承志于是详细说了猩猩怎样现洞穴他怎样进洞见到骷髅、怎样掘

    到铁盒怎样现图谱等情又讲到张春九和那秃头夜中前来偷袭、反而遭殃的事。

    青青只听得毛骨悚然说道:“张春九是我四爷爷的徒弟最是奸恶不过。那秃头是二

    爷爷的徒弟。我五个爷爷每年正月十六总是派了几批子侄徒弟出去寻找甚么。到底寻甚么

    人还是找甚么东西大家鬼鬼祟祟的可从来不跟我说。不过每个人回来全都垂头丧气

    的定是甚么也找不到。现下想来自然是在找我爹爹的下落了。”过了一会又道:“我

    爹爹死了之后还能用计杀敌真是了不起。”言下赞叹不已又道:“要是爹爹活着见到

    你把温家那些坏人打得这般狼狈定是高兴得很……喂妈妈是亲眼见到的她定会告诉爹

    爹……你再把爹爹的笔迹给我瞧瞧。”袁承志取出那幅图来递给她道:“这是你爹爹的东

    西该当归你。”青青瞧着父亲的字迹又是伤心又是欢喜。

    这天来到松**青忽道:“大哥到了南京见过你师父后咱们就去把宝贝起出

    来。”袁承志奇道:“甚么宝贝?”青青道:“爹爹这张图不是叫做‘重宝之图’么?他说

    得宝之人要酬我妈妈黄金十万两妈妈又说这是皇宫内库中的物事其中不知有多少金银珠

    宝。”袁承志沉吟道:“话是不错可是咱们办正事要紧。”他一心记挂的只是会见师父

    之后去报父仇。青青道:“按图寻宝也不见得会耽搁多少时候。”袁承志神色不悦说

    道:“咱俩拿到这许多金银珠宝又有甚么用?青弟我劝你总要规规矩矩的做人别这么

    贪财才好。”只说得青青撅起了小嘴赌气不吃晚饭。次日上路青青道:“我不过拿了闯

    王二千两黄金他们就急得甚么似的要你大师兄亲自出马来取回去。闯王干么这样小家气

    啊?”袁承志道:“闯王哪里小家气了?我见过他的。他待人最是仗义疏财他为天下老百

    姓解除疾苦自己节俭得很当真是一位大英雄大豪杰。这二千两黄金他有正用自然不能

    轻易失去。”青青道:“是呀要是咱们给闯王献上黄金二十万两甚至二百万两、三百万

    两你说这件事好不好呢?”这一言提醒只喜得袁承志抓住了她手道:“青弟我真胡

    涂啦多亏你说。”青青把手一甩。道:“我也不要你见情以后少骂人家就是啦。”袁承

    志陪笑道:“要是我们找到这批金珠宝贝献给闯王可不知能救得多少受苦百姓的性

    命。”两人坐在路边取出图来细看见图中心处有个红圈圈旁注着“魏国公府”四字。

    两人又细看了一会。袁承志道:“宝藏是在魏国公府的一间偏房底下。”青青道:“咱

    们到南京后只消寻到魏国公府就有法子。魏国公是大将军徐达的封号他是本朝第一大

    功臣府第定然极大易找得很。”

    袁承志摇摇头道:“大将军的府第非同小可防守定严就算混得进去要这么大举挖

    掘实在也为难得紧。”青青道:“现下凭空猜测也是无用到了南京再相机行事吧。”

    路上数日到了南京。那金陵石头城是天下第一大城乃太祖当年开国建都之地千门万

    户五方辐辏朱雀桥畔箫鼓乌衣巷口绮罗虽逢乱世却是不减昔年侈靡。两人投店

    后袁承志便依着大师哥所说地址去见师父。一问之下却知穆人清往安庆府去了至于到

    了安庆府何处在南京联络传讯之人也不知情。袁承志郁郁不乐青青拉他出去游玩也是

    全无心绪只是坐在客店中闷。青青把店伙叫来询问魏国公府的所在。那店伙茫然不

    知说南京哪里有甚么魏国公府。青青恼了说道:“魏国公是本朝第一大功臣怎会没国

    公府?”店伙道:“要是有相公自己去找吧。小人生在南京长在南京在南京住了四十

    多年可就是没听见过。”青青怪他顶撞伸手要打给袁承志拦住。那店伙唠唠叨叨的去

    了。

    两人在南京寻访了七八天没找到丝毫线索。袁承志便要去安庆府寻师青青说既然到

    了南京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两人又探问了五六日。有人说徐大将军的后人在永乐皇帝

    时改封定国公听说现今是在北京。有人说:大将军逝世后追赠中山王南京锺山有中山王

    墓两位要不要去瞧瞧?又有人说南京守备国公爷倒是姓徐但他住在守备府却不知魏

    国公府在哪里。两人去守备府察看却见跟地图上所绘全然不对。这一晚两人雇了艘河船

    在秦淮河中游河解闷。袁承志道:“你爹爹何等英雄他得了这张地图却找不到宝藏可见

    这回事本来是很渺茫的。”青青道:“我爹爹明明这样写着哪会有错?又不是一两金子、

    二两银子的事当然不会轻轻易易就能得到。”袁承志道:“再找一天要是仍无端倪咱

    们可得走了。”青青道:“再找三天!”袁承志笑道:“好依你三天就三天。你道我不

    想找到宝藏么?”

    河中笛歌处处桨声轻柔灯影朦胧似乎风中水里都有脂粉香气这般旖旎风光袁承

    志固是从所未历青青僻处浙东却也没见过这等烟水风华的气象。她喝了几杯酒脸上酡

    红听得邻船上传来阵阵歌声盈盈笑语不禁有微醺之意笑道:“大哥咱们叫两个姐

    儿来唱曲陪酒好吗?”袁承志登时满脸通红说道:“你喝醉了么?这么胡闹!”游船上的

    船夫接口道:“到秦淮河来玩的相公哪一个不叫姐儿陪酒?两位相公如有相熟的小的就

    去叫来。”袁承志双手乱摇连叫:“不要不要!”

    青青笑问船夫:“河上哪几位姑娘最出名呀?”船夫道:“讲到名头像卞玉京啦柳

    如是啦董小宛啦李香君啦哪一位都是才貌双全又会做诗又会唱曲的美貌姑娘。”

    青青道:“那么你把甚么柳如是、董小宛给我们叫两个来吧。”船夫伸了舌头笑道:“你

    这位相公定是初来南京。”青青道:“怎么?”船夫道:“这些出名的姑娘相交的不是王

    孙公子就是出名的读书人。寻常做生意的就是把金山银山抬去要见她们一面也未必

    见得着呢又怎随便叫得来?”青青啐道:“一个妓女也有这么大的势派?”

    船夫道:“秦淮河里有的是好姑娘小的给两位相公叫两个来吧。”袁承志道:“咱们

    要回去啦改天再说吧。”青青笑道:“我可还没玩够!”对船夫道:“你叫吧!”那船夫

    巴不得有这么一句话放开喉咙喊了几声。不多一刻一艘花舫从河边转出两名歌女从跳

    板上过来向袁承志与青青福了两福。袁承志起身回礼神色尴尬。青青却大模大样的端坐

    不动只微微点了点头见袁承志一副狼狈模样心中暗暗好笑又想:“他原是个老实

    头就算心里对我好料他也说不出口。”

    那两名歌女姿色平庸。一个拿起箫来吹了个“折桂令”的牌子倒也悠扬动听。

    另一个歌女对青青道:“相公我两人合唱个‘挂枝儿’给你听好不好?”青青笑

    道:“好啊。”那歌女弹起琵琶唱的是男子腔调唱道:“我教你叫我你只是不应不

    等我说就叫我才是真情。要你叫声‘亲哥哥’推甚么脸红羞人?你口儿里不肯叫想是心

    里儿不疼。你若疼我是真心也为何开口难得紧?”袁承志听到这里想起自己平时常叫

    “青弟”可是她从来就不叫自己一声“哥哥”只是叫“承志大哥”要不然便叫“大

    哥”不由得向青青瞧去。只见她脸上晕红也正向自己瞧来两人目光相触都感不好意

    思同时转开了头只听那歌女又唱道:“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声无福的也自难

    消。你心不顺怎肯便把我来叫?叫的这声音儿娇听的往心窝里烧。就是假意儿的殷勤

    也比不叫到底好!”

    另一个歌女以女子腔调接着唱道:“俏冤家但见我就要我叫一会儿不叫你你就心

    焦。我疼你哪在乎叫与不叫。叫是口中欢疼是心想着。我若疼你是真心也就不叫也是

    好。”

    歌声娇媚袁承志和青青听了都不由得心神荡漾。只听那唱男腔的歌女唱道:

    “我只盼但见你就听你叫你却是怕听见的向旁人学。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着头儿

    笑一面低低叫一面把人瞧。叫得虽然艰难也心意儿其实好。”

    两人最后合唱:“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琵琶玎玎轻柔流荡一声声

    挑人心弦衬着曲词当真如蜜糖里调油、胭脂中掺粉又甜又腻又香又娇。袁承志一生

    与刀剑为伍识得青青之前结交的都是豪爽男儿哪想得到单是叫这么一声其中便有这

    许多讲究想到曲中缠绵之意绸缪之情不禁心中怦怦作跳。青青眼皮低垂从那歌女手

    中接过箫来拿手帕醮了酒在吹口处擦干净了接嘴吐气吹了起来。袁承志当日在石梁

    玫瑰坡上曾听她吹箫这时河上波光月影酒浓脂香又是一番光景箫声婉转清扬吹的

    正是那“挂枝儿”曲调想到“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那两句灯下见到青青

    的丽色不觉心神俱醉。

    袁承志听得出神没觉一艘大花舫已靠到船边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好

    箫好箫!”接着三个人跨上船来。青青见有人打扰心头恚怒放下箫管侧目斜视。见

    上来三人中前面一人摇着折扇满身锦绣三十来岁年纪生得细眉细眼皮肉比之那两个

    歌女还白了三分。后面跟着两个家丁提着的灯笼上面写着“总督府”三个红字。袁承志站

    起来拱手相迎。两名歌女叩下头去。青青却不理睬。那人一面大笑一面走进船舱说道:

    “打扰了打扰了!”大刺刺的坐了下来。袁承志道:“请问尊姓大名。”那人还没回答

    一个歌女道:“这位是凤阳总督府的马公子。秦淮河上有名的阔少。”马公子也不问袁承志

    姓名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尽在青青的脸上溜来溜去笑道:“你是哪个班子里的?倒吹得好

    箫怎不来伺候我大爷啊?哈哈!”

    青青听他把自己当作优伶乐匠柳眉一挺当场便要作。袁承志向她连使眼色说

    道:“这位是我兄弟我们是到南京来访友的。”马公子笑道:“访甚么友?今日遇见了

    我交了你公子爷这个朋友你们就吃着不尽了。”袁承志心中恼怒淡淡问道:“阁下在

    总督府做甚么官?”马公子微微一笑道:“总督马大人便是家叔。”

    这时那边花舫上又过来一人那人穿着一身藕色熟罗长袍身材矮小留了两撇小胡

    子神情却是一团和气向马公子笑道:“公子爷这兄弟的箫吹得不错吧?”袁承志瞧他

    模样料想他是马公子身边的清客。马公子道:“景亭你跟他们说说。”那人自称姓杨名

    景亭当下喏喏连声对袁夏二人道:“马公子是凤阳总督马大人的亲侄儿交朋友是最热

    心不过的一掷千金毫无吝色。谁交到了这位朋友那真是一交跌入青云里去啦。马大人

    最宠爱这个侄儿待他比亲生儿子还好这位兄弟要交朋友嘛最好就搬到马公子府里去

    住。”袁承志见他们出言不逊生怕青青怒哪知青青却笑逐颜开说道:“那是再好不

    过咱们这就上岸去吧。”马公子大喜伸手去拉她手。青青一缩把一名歌女往他身上推

    去。袁承志大奇当下默不作声。

    青青站起身来对马公子道:“这两位姑娘和船家小弟想每人打赏五两银子……”马

    公子忙道:“当然是兄弟给你们明儿到账房来领赏!”青青笑道:“今儿赏了他们岂不

    爽快?”马公子道:“是是!”手一摆家丁已取出十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船夫与两名歌

    女谢了。马公子目不转睛的望着青青眉开眼笑心痒难搔当真如同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

    奇珍异宝一般。不一会船已拢岸。杨景亭道:“我去叫轿子!”青青忽道:“啊哟我有

    一件要紧物事放在下处这就要去拿。”马公子道:“我差家人给你去取好啦好兄弟你

    住在哪里?”青青道:“我在太平门覆舟山的和尚庙里借住。这东西可不能让别人去拿。”

    杨景亭在马公子耳边低声道:“钉着他别让这孩子溜了?”马公子眨眨眼道:“不错不

    错!”转头对青青道:“那么好兄弟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伸手去搂她肩膊。青青嗤的

    一笑。向旁一避说道:“不我不要你去!”马公子神魂飘荡对杨景亭道:“景亭这

    孩子若是穿上了女装金陵城里没一个娘们能比得上。天下居然有这等绝色少年今日却叫

    我遇上了!真是祖宗积德。”青青道:“大哥咱们去吧!”挽了袁承志的手便走。马公子

    一使眼色四人都跟在后面。他抢上几步和青青说笑。青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谈。

    青青与袁承志为了寻访魏国公府十多天来南京城内城外、大街小巷都走遍了于道路

    已很熟悉。袁承志见她尽往荒僻之地走去知她已生杀机心想:“这马公子虽然无行但

    看错了人却是罪不致死。师父常说学武之人不能滥杀无辜我岂可不阻?”于是停步说

    道:“青弟别跟马公子开玩笑了咱们回客店去吧。”青青笑道:“你一人先回去!”马

    公子大喜道:“对对你一个人回去。你要不要银子使?”袁承志摇头叹息心道:

    “我说回客店已点名并非在覆舟山和尚庙借住。这人死到临头还是不悟!”

    说话之间到了一片坟场马公子已走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快……快到了吗?”

    青青一声长笑说道:“你们已经到啦!”马公子一愣心想到这坟堆中来干甚么。那篾片

    杨景亭看出情形有些儿不对但想我们共有四人两名家丁又是孔武有力谅这两个文弱少

    年也使不出甚么奸来说道:“小兄弟别闹着玩了大伙儿去公子府里热烘烘的喝两盅

    乐上一乐你给大伙唱上几支曲儿岂不是好?”青青冷笑两声。袁承志喝道:“你们快

    走。做人规规矩矩的便少碰些钉子。”杨景亭怒道:“你这人惹厌得很还是自己规规矩

    矩的先回去吧!别招得马公子生气。”马公子诈癫纳福说道:“好兄弟我累啦你扶我

    一把!”挨近青青身旁伸右臂往她肩头搭去。青青身子一侧向袁承志道:“大哥那边

    是甚么?”伸手东指。袁承志转过头去一望只听得背后嗤得一声响急忙回头马公子那

    颗胡涂脑袋已滚下地来颈子中鲜血直喷。杨景亭和两个家丁都惊呆了。青青上前一剑一

    个全都刺死。袁承志心想既已杀了一个形迹已露索性斩草除根以免后患当下也不

    阻挡。青青在马公子身上拭了剑上血迹嘻嘻娇笑。袁承志道:“这种人打他一顿教训教

    训也就够了你也忒狠了一点。”青青眼一横道:“这脏气我可受不下。咱两个在河上吹

    箫听曲玩得多好这家伙却来扫兴你说他该不该死?”袁承志心想单是打扰扫兴自然

    说不上该死但马公子这种人仗势横行伤天害理之事定是做了不少杀了他也不能说滥杀

    无辜于是正色道:“这样的坏蛋杀就杀了可是你将来乱杀一个好人咱们的交情就此

    完了。”青青吐了吐舌头笑道:“兄弟不敢!”两人把尸踢在草丛之中正要回归客

    店袁承志忽然在青青衣袖上扯了一把低声道:“有人!”两人当缩身躲在一座坟墓之

    后。只听得远处脚步声响东面和西面都有人过来。两人从坟后探眼相望见两边各有十多

    人提着油纸灯笼。双方渐行渐近东面的人击掌三下停一停又击两下。西边的人也击

    掌三下跟着又击两下走近聚在一起围坐在一座大坟之前。所坐之处与两人相距十多

    丈说话听不清楚。青青好奇之心大起想挨近去听。袁承志拉住她衣袖低声道:“等一

    下。”青青道:“等甚么?”袁承志摇手示意。叫她别作声。青青等得很不耐烦。约莫过了

    一盏茶时分一阵疾风吹来四下长草瑟瑟作声坟边的松柏枝条飞舞。袁承志托着青青右

    臂施展轻功竟不长身犹如脚不点地般奔出十多丈到了那批人身后一座坟后伏下。这

    时风声未息那些人丝毫不觉两人一伏下袁承志立即把手缩回如避蛇蝎。青青心想:

    “他确是个志诚君子只是也未免太古板了些。”

    这时和众人相距已不过三丈只听一个嗓子微沙的人道:“贵派各位大哥远道而来拔

    刀相助兄弟实在万分感激。”另一人道:“我师父说道闵老师见招。本当亲来只是他

    老人家卧病已一个多月起不了床因此上请万师叔带领我们十二弟子来供闵老师差

    遣。”那沙嗓子的人道:“尊师龙老爷子的贵恙只盼及早痊愈。此间大事一了兄弟当亲

    去云南向龙老爷子问安道谢。追风剑万师兄剑法通神威震天南兄弟一见万师兄驾到

    心头立即石头落地了。”一人细声细气的道:“好说好说只怕我们点苍派不能给闵老师

    出甚么力。”袁承志心头一震想起师父谈论天下剑法曾说当世门派之中峨嵋、昆仑、

    华山、点苍武林中称为四大剑派。四派人材鼎盛剑法中均有独得之秘。其他少林、武当

    等派武学虽深却不专以剑术见称。这姓万的号称追风剑又是点苍派的高手剑术必是极

    精的了。他千里迢迢来到金陵不知图谋甚么大事。只听两人客气了几句远处又有人击掌

    之声这边击掌相应。过不多时已先后来了三起人物听他们相见叙话知道一起是山西

    五台山清凉寺的僧众由监寺十力大师率领;一起是浙闽沿海的海盗由七十二岛总盟主碧

    海长鲸郑起云率领;第三起是陕西秦岭太白山太白派的三个盟兄弟号称太白三英的史秉

    光、史秉文、黎刚三人。

    袁承志越听越奇心想这些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怎么忽然聚集到南京来?只听那

    姓闵的不住称谢显然这些人都是他邀来的了。青青早觉这伙人行迹诡秘只想询问袁承

    志可是耳听得众人口气皆非寻常之辈自己只要稍微声势必立被察觉因此连大气也

    不敢透一口。

    只听得那姓闵的提高了嗓子说道:“承各位前辈、师兄、师弟千山万水的赶来相助义

    气深重在下闵子华实是感激万分请受我一拜!”听声音是跪下来叩头。众人忙谦谢扶

    起都说:“闵二哥快别这样!”“折杀小弟了这哪里敢当?”“武林中路见不平拔刀

    相助那是份所当为闵兄不必客气。”乱了一阵闵子华又道:“这几日内昆仑派的张

    心一师兄峨嵋派的几位道长华山派的几位师兄也都可到了。”有人问道:“华山派也有

    人来吗?那好极了是谁的门下呀?”袁承志心想:“你问得倒好我也正想问这句话。”

    闵子华道:“是神拳无敌门下的几位师兄。”袁承志心道:“那是二师哥的门下了。”那人

    又问:“闵二哥跟归二爷夫妇有交情么?那好极啦有他们夫妇撑腰还怕那姓焦的奸贼甚

    么?”闵子华道:“归氏夫妇前辈高人在下怎够得上结交?他大徒弟梅剑和梅兄却跟在

    下有过命的交情。”另一人道:“梅剑和?那就是在山东道上一剑伏七雄的‘没影子’

    了。”闵子华道:“不错正是他。”袁承志听到这里登时释然心想既有本门中人参

    预那定是正事我且不露面如有机缘不妨暗中相助。又听闵子华道:“先兄当年遭害

    身亡兄弟十多年来到处访查始终不知仇家是谁。现下幸蒙太白山史氏昆仲见告才知害

    死先兄的竟是那姓焦的奸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语气悲愤又听当的一声想是用兵

    器在墓碑上重重一砍。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那铁背金鳌焦公礼是江湖上有名的汉子金

    龙帮名声向来也并不坏料不到竟做出这等事来。史氏昆仲不知哪里得来的讯息?”言下似

    乎颇有怀疑。闵子华不等史氏兄弟答腔抢着说道:“史氏昆仲已将先兄在山东遭难的经

    过详细跟晚辈说了那是有凭有据的事十力大师倒不必多疑。”另一人道:“焦公礼在

    南京数十年根深蒂固金龙帮人多势众虽然没听说有甚么了不起的高手毕竟是地头

    蛇咱们这次动他可要小心了。”闵子华道:“正是如此。小弟自知独力难支是以斗胆

    遍邀各位好朋友的大驾。明天酉时正兄弟在大功坊舍下摆几席水酒和各位洗尘接风务

    请光临。”众人纷纷道谢都说:“自己人不必客气。”

    闵子华道:“这次好朋友来的很多难保对头不会觉。明日各位驾到请对在门口接

    待的兄弟伸出右手中指、无名指、小指三个指头作一下手势轻轻说一句:‘江湖义气拔

    刀相助’以免给金龙帮派人混进来摸了底去。”众人都说正该如此助拳者来自四方多

    数互不相识以后对敌都以这手势和暗号为记。众人说罢正事又谈了一会李自成、张献

    忠等和官军打仗的新闻便6续散了。待众人去远袁承志和青青才躺下来休息。青青蹲着

    良久不动这时脚都麻了说道:“大哥咱们明儿瞧瞧热闹去。”袁承志道:“瞧瞧倒也

    不妨。可是须得听我的话不许闹事。”青青道:“谁说要闹事了啊?要闹事也只跟你闹

    不跟人家闹。”次日中午马公子被杀的消息在南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袁承志和青青整天

    躲在客店不出。傍晚时分两人换了衣衫改作寻常江湖汉子的打扮踱到大功坊去。

    只见一座大宅子前挂起了大灯笼客人正络绎不绝的进去。那宅第甚大但墙坦残旧、

    阶石断缺门口略作修整粉刷却也是急就章颇为草草。

    袁承志和青青走到门口伸出三指一扬说道:“江湖义气拔刀相助。”一个身穿长

    袍的人连连拱手旁边一个壮汉陪他们进去献上茶来请教姓名。袁承志和青青随口胡诌

    两个名字。那壮汉道:“久仰久仰兄弟在江湖上久闻两位大名。”青青肚里暗笑心道:

    “这人名连我们自己也还是今日初次听到你倒久闻了。”不久客人越来越多那壮汉见两

    人年轻料想必是哪一派中跟随师长而来的弟子也不如何看重说了声“失陪”招呼别

    人去了。不一会开出席来袁承志和青青在偏席上坐了陪席的是仙都派的一个小徒弟同

    席的都是些后辈门人也没人来理会他们。

    酒过三巡闵子华到各席敬酒敬到这边席上时袁承志见他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手

    上青筋凸起一脸剽悍之色举止步行之间显得武功不低。他双目红肿料是想起兄长被

    害之仇连日悲伤哀哭。袁承志心想:“此人笃于手足之情甚是可敬。他大举邀朋集友

    想来那姓焦的仇人和甚么金龙帮声势定是不小。”闵子华先向众人作了三揖连声道谢然

    后敬酒。席上众人都是晚辈全都离席还礼。

    闵子华敬完酒归座刚坐定身一名弟子匆匆走到他身边俯耳说了几句。闵子华满脸

    喜色不多一会恭恭敬敬的陪着三人进来到席上坐下。

    袁承志见了闵子华的神气料知这三人来头不小仔细看了几眼。见头一人儒生打扮

    背负长剑双眼微翻满脸傲色大模大样的昂直入。第二人是个壮汉形貌朴实。第三

    人却是二十二三岁的高瘦女子相貌甚美秀眉微蹙杏眼含威。闵子华大声说道:“梅大

    哥及时赶到兄弟实在感激之至。”那儒生道:“闵二哥的事兄弟岂有不来之理?”袁承

    志心道:“原来这人便是二师哥的弟子梅剑和怎地神态如此傲慢?”只听梅剑和道:“我

    给你多事代邀了两个帮手。这是我三师弟刘培生这是我五师妹孙仲君。”闵子华道:

    “久仰五丁手刘兄与孙女侠的威名兄弟真是万分有幸。”他没说孙仲君的外号。原来这外

    号不大雅致叫作“飞天魔女”。当下闵子华又给十力大师、太白三英、郑起云、万里风等

    众人引见。各人互道仰慕欢呼畅饮。

    酒意渐酣闵家一名家丁拿了一张大红帖子进来呈给主人。闵子华一看脸色立变

    干笑数声说道:“焦老儿果然神通广大咱们还没找他他倒先寻上门来啦。梅大哥你

    们刚到他竟也得到了消息。”

    梅剑和接过帖子见封面上写着:“后学教弟焦公礼顿百拜”几个大字翻了开来

    里面写着闵子华、十力大师、太白三英等人姓名所有与宴的成名人物全都在内连梅剑和

    等三人的名字也加在后面墨迹未干显是临时添上去的。帖中邀请诸人明日中午到焦宅赴

    宴。梅剑和将帖子往桌上一掷说道:“焦老儿这地头蛇也真有他的讯息灵通之极。咱们

    够不上做强龙可是这地头蛇也得斗上一斗。”

    闵子华道:“送帖来的那位朋友呢?请他进来吧!”那家丁应声出去。众人停杯不饮

    目光一齐望向门口。只见那家丁身后跟着一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身穿长袍缓步进来向

    席诸人躬身行礼跟着抱拳作了四方揖说道:“我师父听说各位前辈驾临南京明天请

    各位过去叙叙吩咐弟子邀请各位的大驾。”梅剑和冷笑道:“焦老儿摆下鸿门宴啦!”转

    头对送请帖的人道:“喂你叫甚么名字?”那人听他言语无礼但仍恭谨答道:“弟子罗

    立如。”梅剑和喝道:“焦公礼邀我们过去有甚么诡计?你知道么?”罗立如道:“家师

    听得各位前辈大驾到来十分仰慕想和各位见见得以稍尽地主之谊。”梅剑和道:

    “哼话倒说得漂亮。我问你焦公礼当年害死闵老师的兄长闵大爷你在不在场?”罗立

    如道:“家师说道明日请各位过去一则是向各位前辈表示景仰之意二则是要向闵二爷

    陪话谢罪。盼闵二爷大人大量揭过了这个梁子。”梅剑和喝道:“杀了人陪话谢罪就成

    了么?”罗立如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家师说实有难言之隐牵涉到名门大派的声名

    因此……”孙仲君突然尖声叫道:“你胡扯些甚么?我师哥问你当时你是不是在场?”罗

    立如道:“弟子那时候年纪还小尚未拜入师门。但我师父为人正派决不致滥杀无

    辜……”

    孙仲君喝道:“好哇你还强嘴!依你说来闵大爷是死有余辜了?”喝叫声中她突

    然飞鸟般的纵了出来右手中已握住了明晃晃的一柄长剑左手出掌向罗立如胸口按到。罗

    立如大吃一惊右臂一招“铁门闩”横格她这一掌急按。袁承志低声道:“糟了!他右臂

    不保……”话未说完只听得罗立如惨叫一声一条右臂果真已被一剑斩下。厅中各人齐声

    惊呼都站了起来。

    罗立如脸色惨白但居然并不晕倒左手撕下衣襟在右肩上一缠俯身拾起断臂大

    踏步走了出去。众人见他如此硬朗不禁骇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孙仲君拭去剑上血

    迹还剑入鞘神色自若的归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一剑干净利落出手快极可是厅

    上数百人竟无一人喝采均觉不论对方如何不是却也不该这般辣手对待前来邀客的使者。

    连闵子华于震惊之下也忘了叫一声好。孙仲君心下甚不乐意。

    闵子华道:“这人如此凶悍足见他师父更加奸恶。咱们明日去不去赴宴?”万里风

    道:“那当然去啊。倘若不去。岂非让他小觑了。”郑起云道:“咱们今晚派人先去踩踩盘

    子摸个底细瞧那焦公礼邀了些甚么帮手金龙帮明天有甚么鬼计是否要在酒菜中下

    毒。有备无患免得上当。”

    闵子华道:“郑岛主所见极是。我想他们定然防备很紧倒要请几位兄长辛苦一趟才

    好。”万里风道:“小弟来自告奋勇吧!”闵子华站起来斟了一杯酒捧到他面前说道:

    “兄弟先敬一杯万大哥马到成功。”两人对饮干杯。

    筵席散后各人纷纷辞出。袁承志一打手势和青青悄悄跟在万里风之后。这时已是初

    更时分只见他回客店换了短装向东而去。两人远远跟着见他转弯抹角的穿过了七八条

    街道绕到一所大宅第后面径自窜了进去。袁承志见他身法极快心想:“倒也不枉了

    ‘追风剑’三字。”两人随后跟进见一间房中透着灯光在窗缝中张去。见室中坐着三

    人朝外一人五十多岁年纪脸颊红润额头全是皱纹眉头紧锁忧形于色。

    只听那人叹了一口气道:“立如怎样了?”下一人道:“罗师哥晕过去了几次现下

    血是止住了。”袁承志听两人口气料想这老者便是焦公礼师徒们在谈罗立如的伤势。又

    听另一人道:“师父咱们最好派几名兄弟在宅子四周巡查只怕对头有人来踩盘子。”

    焦公礼叹道:“查不查都是一样我是认命啦!明天上午你们送师娘、师妹和小师弟

    到徐州吴家去。”那徒弟道:“师父!对头虽然厉害你老人家也不必灰心。本帮单在南京

    城里就有两千多兄弟大伙儿一起跟他们拚个死活怕他们怎的?”焦公礼叹道:“对头邀

    的都是江湖上顶儿尖儿的好手帮里这些兄弟跟他们对敌只是白送性命……唉我死之

    后你们好好侍奉师娘。师弟和师妹都要靠你们教养成*人了。”说着不禁流下泪来。一个

    徒弟道:“师父快别这么说你老人家一身武功威镇江南就算不胜也决不致落败。咱

    们二十五名师兄弟除了罗师哥之外还有二十四人。真的打不赢你老交游遍天下广邀

    朋友跟他们再拚过。他们有好朋友难道咱们就没有?”焦公礼道:“当年我血气方刚

    性子也是和你一般暴躁以致惹了这场祸事。现下我让他们杀了还了这笔血债也就算

    了。”袁承志和青青均感恻然心想:这焦公礼似乎也非穷凶极恶之辈当年做错了事现

    下却已诚心悔过。过了一会听得一名徒弟叫了声:“师父!”焦公礼道:“怎么?”那人

    道:“师父既不愿跟他们对敌那么咱们连夜动身暂且避他们一避。大丈夫能屈……”另

    一人急道:“那怎么成?师父一世英名难道怕了他们?”焦公礼道:“甚么英名不英名

    我也不在乎了不过避是避不掉的。再说金龙帮的帮主这么缩头一走帮中数千兄弟今

    后还能挺直腰背做人吗?明天一早你们大家都走。我一人留在这里对付他们。”两个徒弟

    都急了起来齐声道:“我留着陪师父。”焦公礼怒道:“怎么?我大难临头你们还不听

    我话吗?”两个徒弟不敢言语了。焦公礼道:“你们去帮师娘收拾收拾瞧车子套好了没

    有?也不用带太多东西该尽快上路要紧。”两人嘴里答应却只是站着不动。焦公礼道:

    “也好去叫大家进来!”两人答应了开门走出。袁承志和青青忙在墙角一缩一瞥之

    下见西边墙角有两人伏着看身形一个是追风剑万里风另一个身材苗条是个女子正

    是孙仲君。袁承志恼她先前出手歹毒要惩戒她一下悄声对青青道:“你在这里可别

    动!”青青身子轻晃低声道:“我偏要动几动。”袁承志微笑伏低了身见万里风与孙

    仲君都在凝神向里张望于是悄没声的从孙仲君身旁一掠而过随手已把她腰间佩剑抽在手

    中。这一下手法轻极快极孙仲君全神贯注的瞧着焦公礼竟未察觉。

    袁承志回到青青身边。青青见他偷了人家大姑娘的佩剑颇为不悦。袁承志把剑递了给

    她低声道:“你收着!”青青这才高兴。两人又从窗缝中向室内张望只见6续进来了二

    十多人年长的已有四旬左右年纪最年轻的却只有十六七岁想来都是焦公礼的徒弟了。

    众徒弟向师父行了礼垂手站立人人脸上均有气愤之色。焦公礼脸色惨然说道:“我年

    轻时身在绿林现时也不必对大家相瞒了。”袁承志见众徒脸现诧异心想原来他们均不知

    师父的身世经历。焦公礼叹了口气说道:“眼下仇人找上门来我要对大家说一说结仇的

    缘由。“那一年我在双龙岗开山立柜弟兄们报说山东省东兖道丘道台卸任带同了家眷

    回籍要从双龙岗下经过油水很多。咱们在绿林的吃的是打家劫舍的饭遇到贪官污

    吏那是最好不过一来贪官搜刮得多了劫一个贪官胜过劫一百个寻常客商。二来劫贪

    官不伤阴骘他积的是不义之财拿他的银子咱们是心安理得。不过打听得护送他的却是

    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是山东济南府会友镖局的总镖头闵子叶那就是因子华的兄长了……”

    听到这里袁承志和青青已即恍然心想:“双方的梁子原来是这样结的焦公礼要劫

    财闵子叶要保镖争斗起来闵子叶不敌被杀。”

    袁承志一面倾听室内焦公礼的说话一面时时斜眼察看万里风与孙仲君的动静。这时只

    见孙仲君伸手到腰间一摸突然跳起现佩剑被人抽去忙与万里风打了个招呼两人不

    敢再行逗留越墙走了。

    袁承志暗暗好笑再听焦公礼说下去:“……闵子叶在江湖上颇有名望是仙都派的高

    手……”袁承志暗暗点头心道:“原来闵氏兄弟都是仙都派的。听师父说仙都是内家正

    宗渊源于武当可说是武当派的旁支。掌门人素爱结交和各门各派广通声气。怪不得闵

    子华一举便邀集了这许多能人。”焦公礼道:“我一听之后倒不敢贸然动手了于是亲自

    去踩盘。那天晚上在客店中察看他们行踪却听到了一件气炸人肚子的事。“原来闵子叶那

    人贪花好色见丘道台的二小姐生得美貌便定下了计谋。他暗中与飞虎寨的张寨主约好

    叫他在飞虎寨左近下手抢劫丘道台闵子叶假装奋力抵抗终于寡不敌众由张寨主杀死

    丘道台全家抢走财物将二小姐掳去。闵子叶然后孤身犯险将二小姐救出来。二小姐家

    破人亡无依无靠又是感恩图报自然会委身下嫁于他。张寨主要讨好闵子叶又贪图财

    宝答应一切遵命。两人在密室中窃窃私议都叫我听见啦。我恼怒异常回去招集弟兄

    埋伏飞虎寨之旁到了约定的时候丘道台一行人果然到来……”这番言语实大出袁承志意

    料之外只听焦公礼又道:“那时我想咱们武林中人虽然穷途落魄陷身黑道做这没本

    钱买卖但在色字关头上总要光明磊落才不失好汉子行径。哪知这闵子叶如此无耻。他是

    名门正派的弟子江湖上也算是颇有名望身为总镖头却做这种勾当。我眼见张寨主率领

    了喽罗前来抢劫闵子叶却装腔作势大声叱喝挥剑乱七八糟的假打不由得火气直冒

    就跳将出来跟他动手。闵子叶剑法果然了得本来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叫破了他的鬼计

    把他的图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他羞愤交加沉不住气终于给我一刀砍死……”

    一个徒弟叫了起来:“师父这人本来该杀咱们何必怕他们?等明日对头来了大家

    抖开来说个明白就算他兄弟定要报仇别的人也不见得都不明是非。”

    袁承志心想:“不错啊要是这姓焦的果真是路见不平杀了闵子叶武林中自有公

    论只怕他这番话未必可信又或者另有隐情。”焦公礼叹了口气道:“我杀了那姓闵的

    之后何尝不知闯了大祸。他是仙都派中响当当的角色他师父黄木道人决不能干休若是

    率领门下众弟子向我寻仇我便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幸好我手下把那张寨主截住了我

    逼着他写了一张伏辩将闵子叶的奸谋清清楚楚的写在上面。“那丘道台自然对我十分感

    激送了我二千两银子。我想本来是要抢光了你的现下难得强盗善心做了一件行侠仗

    义之事索性连一两银子也不收你的。丘道台千恩万谢写了一封谢书言明详细经过还

    叫会友镖局随同保镖的两个镖头画押作个见证。这两个镖头本来并不知情听张寨主和飞

    虎寨其余盗伙说得明白大骂闵子叶无耻说险些给他卖了说不定性命也得送在这里反

    而向我道劳很套交情。“我做了这件事后知道不能再在黑道中混了于是和众兄弟散了

    伙拿了那两封信上仙都山龙虎观去见黄木道人。“那时仙都派门人已得知讯息不等我

    上山中途拦住了我就和我为难大家气势汹汹也不容我分辩。幸亏一位江湖奇侠路过见

    到拔剑相助将我护送上山和黄木道长三对六面的说了个清楚。那黄木道长很识大体

    约束门人永远不得向我寻仇。但为了仙都派的声名要我别在外宣扬此事。我自然答应

    下山之后从此绝口不提因此这事的原委江湖上知道的人极少。那时闵子叶的兄弟闵子

    华年纪幼小多半不知内因仙都派的门人自然也不会跟他说。”一名门徒道:“师父那

    两封信你还收着么?”焦公礼摇头道:“这就要怪我瞎了眼珠、不识得人了。去年秋天有

    朋友传话给我说闵子叶的兄弟在仙都派艺成下山得知我是他杀兄仇人要来报仇。后来

    我打探出来太白三英跟闵子华交情不差。他们是我多年老友虽然已有十几年不见面但

    大家年轻时在绿林道上是一起出死入生过的。于是我便去找三英中的史家兄弟……”

    一名门徒插嘴道:“啊师父去年腊月赶去陕西连年也不在家里过就为这事了?”

    焦公礼道:“不错。我到了陕西秦岭太白山史家兄弟家里满想寒天腊月哥儿俩一定

    在家哪知并不见人却原来上辽东去了说是去做一笔大买卖。我在他们家等了十多天

    史秉光、秉文兄弟才回来老朋友会面大家十分欢喜。我把跟闵家结仇的事一说史老大

    当场即拍胸膛担保没事。我把丘道台的信与张寨主的伏辩都给了他。两兄弟都说只要拿去

    闵子华一看闵老二哪里还有脸来找我报仇只怕还要找人来赔话谢罪求我别把他兄长的

    丑事宣扬出去呢。他兄弟对我殷勤招待反正我没甚么要紧事天天跟他们一起打猎、听

    戏。他兄弟从辽东带来了不少人参、貂皮送了我一批。“有一天三人喝酒闲谈史老大忽

    说大明的气数已完咱哥儿们都是一副好身手为甚么不投效明主做个开国功臣?我说去

    投闯王干一番事业倒也不错。他哈哈大笑说李自成是土匪流寇成得甚么气候。眼见

    满清兵势无敌指日入关要是我肯投效他兄弟可在九王爷面前力保。我一听之下登时

    大怒骂他们忘了自己是甚么人怎么好端端的大明豪杰竟去投降胡奴?那岂不是去做不

    要脸的汉奸?死了之后也没面目去见祖宗。”

    袁承志暗暗点头心想焦公礼这人虽是盗贼出身是非之际倒也看得明白遇上了大事

    倒是挺不含糊的。焦公礼道:“当时我拍案大骂三人吵了一场。第二日史家兄弟向我道

    歉史老大说昨天喝我了酒不知说了些甚么胡涂话要我不可介意。我们是十多年的老

    友吵过了也就算了。他们一般的殷勤招待再也不提此事。我在陕西又住了十多天这才

    回到南京。

    “哪知史家兄弟竟是狼心狗肺非但不去向闵子华解释反而从中挑拨大举约人整

    整筹划了半年。我可全给蒙在鼓里半点也没得到风声一心只道史家兄弟已跟闵子华说明

    真相他自然不会再起寻仇之心。突然间晴天霹雳这许多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到了南京。

    “那两封信史家兄弟多半不会给闵子华瞧。事情隔了这么多年当时在场的人不是死了就

    是散得不知去向任凭我怎么分说闵子华也不会相信。只怕他怒气更大反而会说我瞎造

    谣言诽谤他已去世的兄长……我就是不懂我和史家兄弟素来交好就算有过一次言语失

    和也算不了甚么。何必这般处心积虑、大举而来?瞧这番布置不是明明要把我赶尽杀绝

    么?到底我有甚么事得罪了他们实在想不出来。”众弟子听了这番话都气恼异常七嘴

    八舌决意与史家兄弟以死相拚。焦公礼手一摆道:“你们出去吧。今晚我说的话不许

    漏出去一句。我曾在黄木道长面前起过誓决不将闵子叶的事向外人泄漏。咱们是自己人

    说一说还不打紧。宁可他们无义我可不能言而无信。我死之后谁都不许起心报仇只须

    提到‘报仇’二字便是对我不住金龙帮上下务须遵依。”叹了一口气道:“叫师

    弟、师妹来。”众门徒人人脸现悲愤之色退了出去。跟着门帷掀开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

    少女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那少女脸有泪痕叫了一声“爹!”扑到焦公礼怀里。焦公礼轻

    轻抚摸她的头半晌不语那少女只是抽抽噎噎的哭那孩子睁大了眼睛不知姊姊为甚

    么伤心。焦公礼道:“妈妈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那少女点点头。焦公礼道:“弟弟长大之

    后你教他好好念书耕田可是千万别考试做官也不要再学武了。”那少女哭道:“弟弟

    要学武的学好了将来给爹爹报仇。”焦公礼怒喝:“胡说!你要把我先气死吗?‘报仇’

    两字提也休提。”过了一会又柔声道:“武林中怨怨相报何时方了?不如做个安份守

    己的老百姓得终天年。你弟弟资质不好学武决计学不到我一半功夫。就算是我吧今日

    也被人如此逼迫不得善终……唉只是没见到你说好婆家终是一桩心事未了……你跟大

    家说我死之后金龙帮的事都听副帮主高叔叔的吩咐。”那少女道:“我这就派人到凤

    阳去找高叔叔来。”焦公礼道:“怎么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把高叔叔找来他是火爆霹雳

    的性子岂容别人欺我?这样一来眼见就要大动刀枪不知要死伤多少人命。就算我逃得

    一条性命让几百兄弟为我而死于心何忍?你去吧!”抱起儿子在他脸上亲了亲微微

    一笑道:“乖儿子今后可得听姊姊的话。”那孩子道:“是爹爹你为甚么哭了?”

    焦公礼强笑道:“我几时哭了?”将孩子放下地来摸摸他头顶脸上显得爱怜横溢似乎

    生死永别甚是不舍。

    焦姑娘泪流满面牵了兄弟的手出去走到门口停步回头道:“爹难道你除了死

    给他们看之外真的没第二条路了?”焦公礼道:“甚么路子我都想过了如能不死难道

    不想么?唉!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得我性命可是这人多半已不在世了。”焦姑娘脸上露

    出光彩忙走近两步道:“爹那是谁?或许他没有死呢?”焦公礼道:“这位恩公姓

    夏外号叫做金蛇郎君。”袁承志和青青听了都大吃一惊。

    焦公礼又道:“他是江湖上的一位奇侠我杀闵子叶的原委他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当年仙都派十一名大弟子跟我为难全仗他独力驱退护送我上仙都山见黄木道人。现下黄

    木道人云游离山多年来不知去向料来早已逝世。听说金蛇郎君十多年前遭人暗算也已

    不在人世。我大恩不报心中常觉不安。只要这人还活着……唉你们去吧。”焦姑娘神色

    凄然走了出来。袁承志向青青一作手势悄悄跟在两人身后来到一座花园眼见四下无

    人袁承志突然飞身抢上叫道:“焦姑娘你想不想救你爹爹?”焦姑娘一惊。拔剑在

    手喝道:“你是谁?”袁承志道:“要救你爹爹就跟我来!”陡然一个“一鹤冲天”

    轻飘飘跃出墙外。青青连续三跃翻过墙头。焦姑娘想不到袁承志的轻身功夫竟能如此了

    得。实是从所未见一怔之下仗剑翻墙追出。她追了一段路起了疑惧之心突然停步不

    追转身想回。刚回过身来身旁一阵风掠过腰里的飘带扬了起来觉手腕微麻手指

    一松长剑已被袁承志夺了过去。焦姑娘大惊兵刃脱手退路又被挡住不知如何是好。

    袁承志道:“姑娘别怕我要伤你易如反掌。我是你家朋友。”说着将剑还给了她焦姑

    娘接了剑点了点头。袁承志见她将信将疑说道:“你爹爹眼下大难临头你肯不肯冒险

    救父?”焦姑娘眼睛一红道:“只要能救得爹爹纵然粉身碎骨也是甘心。”袁承志道:

    “你爹爹为人很好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大动干戈。我要帮他个忙。”焦姑娘听他

    说得诚恳何况危难之中只要有一丝指望也决不肯放过双膝一屈就要跪下。

    袁承志道:“姑娘且勿多礼事情能否成功我也没十分把握。”焦姑娘只觉右臂被他

    轻轻一架一股极大的力量托将上来就此跪不下去登时又对他多信了几分。袁承志道:

    “请你领我去府上我要写个字条给你爹爹。”焦姑娘道:“两位高姓大名?请两位去劝劝

    我爹爹好么?”袁承志道:“我姓名暂且不说你爹爹见了我这字条定会消了死志。事不

    宜迟先办了这事再说。”焦姑娘大喜忙道:“两位请跟我来!”三人越墙入内。焦姑娘

    引二人走进一间小书房中拿出纸墨笔砚磨好了墨远远坐在旁边只见袁承志一挥而

    就不知写了些甚么。青青在桌旁坐着脸现诧异之色。袁承志把纸笺折了套入信封用浆

    糊粘住了交给焦姑娘说道:“这封信给你爹爹但须答应我一件事。”焦姑娘道:“尊

    驾吩咐自当遵命。”袁承志道:“你千万不能对你爹爹说到我的相貌年纪。”焦姑娘奇

    道:“为甚么?”袁承志道:“你一说我就不能帮你忙了。”焦姑娘道:“好我答

    应。”袁承志道:“明日卯时正请你到水西门兴隆客栈黄字第三号房来。我跟你商议如何

    解除令尊的危难。但此事务须严守秘密。”焦姑娘点头答应。袁承志一拉青青的手道:“好

    啦咱们走吧!”焦姑娘见两人越墙而出心中又是惊疑又是喜欢。忙奔回父亲卧房见

    房门紧闭她拍了几下门大叫:“爹爹开门!”半天没有声息心中大急忙绕到窗

    边挥掌打断窗格越窗进去只见焦公礼神色惨然手举酒杯正要放到唇边。焦姑娘叫

    道:“爹!你看这信!”焦公礼呆呆不语。焦姑娘拆开信封抽出纸来递了过去。

    焦公礼木然一瞥见纸上画着一柄长剑不由得全身大震手一松当啷一声酒杯在

    地下跌得粉粹。焦姑娘吓了一跳。焦公礼却是满脸喜色双手微微抖连问:“这是哪里

    来的?谁给你的?他……他来了么?真的来了么?”焦姑娘凑近看时见纸上没写一字只

    画了一柄长剑。剑身曲折如蛇剑尖却是个蛇头蛇舌伸出分成两叉。她不知何以父亲一

    见此剑竟然如此喜出望外问道:“爹这是甚么?”焦公礼道:“只要他一到爹爹的

    老命就有救了你见到了他么?”焦姑娘道:“谁呀?”焦公礼道:“画这柄剑的人。”焦

    姑娘点点头道:“他叫我明天再去找他。”焦公礼道:“有没有要我也去?”焦姑娘道:

    “他没说起。”焦公礼道:“这位奇侠脾气古怪咱们不可违背了他的吩咐。明天你一个人

    去吧!唉你迟来一刻爹爹就见你不到了。”焦姑娘心中一惊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酒杯中

    盛的竟是毒药忙拿扫帚来扫去服侍父亲睡下。

    焦夫人与众弟子听说到了救星虽想不论他武功如何了得以一人之力终究难与对方

    这许多高手相抗但焦公礼既然如此放心必有道理登时都是喜慰不已。焦公礼要他们四

    散避难大家本来不愿现下自然都不走了。袁承志和青青从焦家出来青青问道:“你画

    这柄剑是甚么意思?”袁承志道:“焦公礼说世上只有你爹爹一到才能救他性命。我画的

    就是你爹爹用的金蛇剑。”

    青青点头不语过了一会问道:“你为甚么要救他?”袁承志奇道:“那焦公礼不是坏

    人给朋友卖了逼成这个样子难道咱们见死不救?何况他又是你爹爹的朋友。”青青笑

    道:“嗯我还道你见他女儿生得美貌想讨好这个大姑娘。”袁承志怒道:“你当我是甚

    么人?”青青笑道:“啊哟别脾气干么你又约她到客店来找你?”袁承志笑道:“你

    这小心眼儿真是不可救药别啰唆啦快跟我来。”青青嗤的一笑跟着他向西而行。不多

    时来到大功坊闵子华的宅第。两人越墙进内躲在墙角察看动静袁承志低声道:“屋里

    不知住着多少高手一给觉咱们的事就干不成啦。”青青低声笑道:“你要帮那美貌姑

    娘我可不许偏偏要跟你捣蛋。我要大叫大嚷啦!”袁承志一笑。不去理她。过了一会

    见无异状两人悄悄前行抓住一个男仆问明了史氏兄弟住宿的所在。袁承志把他点了哑

    穴抛在树丛之中来到史氏兄弟卧房窗外悄没声息的捏断窗格跃了进去。史氏兄弟也

    甚了得立即惊觉。正待喝问双双已被点中了穴道。袁承志晃亮火折点了蜡烛和青青

    在枕头下、抽屉中、包裹里到处搜检见到的却只是些衣物银两、兵刃暗器。正要再查忽

    听房外脚步轻响袁承志忙吹熄烛火伸手在史氏兄弟衣袋中一摸都是些纸片信札之类

    心中大喜尽数取出放入怀里悄声道:“得手啦!”青青道:“走吧外面好像有

    人。”袁承志道:“等一下。”拿起史氏兄弟的一把匕在桌面上划了“愚弟焦公礼顿”七个大字。猛听得门外有人喝问:“甚么人?”两人当即从窗中跃出随即翻过墙头

    只听得击掌之声四下响动此击彼应知道对方布置周密高手内外遍伏不敢贸然闯出

    当下两人蹲在墙脚边不动只听得屋顶有人来去巡逻。

    青青忽然低声道:“这是甚么?”拿住他手牵引到墙脚边。袁承志一摸墙脚的青苔

    下似乎刻得有字手指顺着这字笔划中的凹处写去弯弯曲曲的是个篆文。他不识得篆字

    悄声问道:“甚么字?”青青道:“是‘第’字第一第二的‘第’字”。再向上摸去又

    是一字青青跟他说是个“赐”字。上面是个“公”字再上是个“国”字最后一字笔划

    极多青青说是“魏”字。袁承志心中将这五字自上而下的连接起来竟是“魏国公赐

    第”。

    寻访了十多天而毫无影踪的魏国公府岂知就是对方的大营所在正是“踏破铁鞋无觅

    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这几个字字迹斑剥年代已久定是徐大将军后人将宅子出卖

    了数代之后辗转易手再也无人得知。

    袁承志心中正喜忽觉头颈中痒痒的原来是青青在呵气想是她找到了魏国公府乐

    极忘形。袁承志头一缩低声喝道:“别顽皮!”听得西掌声渐向南移说道:“走

    吧!”两人从西疾奔而出回到客店。

    其时已是四更时分青青点亮蜡烛。袁承志取出信件拣了两通颜色黄旧的信来抽出

    一看果然是张寨主的伏辩与丘道台的谢函。青青笑道:“你这一下救了她爹爹性命不知

    她拿甚么来谢你?”袁承志愕然道:“甚么她?”青青嘻嘻一笑道:“焦公礼的大小姐

    哪!”袁承志向她扁扁嘴不去理她细细看了两通书信说道:“那焦公礼说的确是句句

    真话要是他另有私弊那我就袖手不管了何必去得罪这许多江湖上的前辈?何况其中还

    有二师哥的弟子。”

    青青似笑非笑的道:“那个飞天魔女倒很美啊。”袁承志道:“这女子心狠手辣作事

    不当毫没来由把人家一条臂膀卸了下来。”沉吟道:“若不是怕二师哥见怪我倒真要出

    手管上一管。我要焦姑娘到这里来找我是怕露出了形迹。要是我们同门师兄弟之间有了嫌

    隙那就对不起师父养育之恩了。”青青见他神色肃然不敢再开玩笑。

    袁承志又打开另外几封信来一看不觉大怒叫道:“你看。”青青从来没见过他如此

    愤怒以往他即使在临敌之际也是雍容自若这时忽见他满脸胀得通红额头上一条青筋

    猛凸起来不禁吓了一跳忙接过来看。原来是满清九王多尔衮的记室写给史氏兄弟的密

    函吩咐他们杀了焦公礼后乘机夺过金龙帮来先在江南树立势力刺探消息联络江湖

    好汉待清兵大举入关之时便在南方起事作为内应。信末盖了两个大大的朱印上面一个

    是“大清睿亲王”五字隶文下面是“多尔衮”三字的篆文。

    青青一时呆住了说不出话越想越怒就要扯信。袁承志一把抢住道:“扯不得!”

    青青登时醒悟道:“不错这是天大的证据。”袁承志道:“你想史氏兄弟拿到焦公礼这

    两封信后干么不马上毁去?”青青道:“我知道啦他们要用来挟制闵子华!”袁承志

    道:“定是这样。我本想救了焦公礼后就此袖手不管。哪知这中间另有这样一个大奸谋。

    别说得罪二师哥再大的来头我也不怕!”青青瞧着他目光中流露仰慕的神色说道:

    “咱们当然要管就算二师哥告到你师父那里他老人家也一定说是你对……咱们去请你那

    大师哥来要他用铁算盘来二一添作五的算一算到底你有理还是你二师哥有理。”袁承

    志笑道:“好啦你快去睡吧。我得好好想一想怎生来对付这批奸贼。”次日早晨袁承

    志起身后坐在床上打坐调匀呼吸意守丹田一股内息在全身百穴运行一遍从小腹下直

    暖上来自觉近来功力精进颇为欣慰。

    下得床来见桌上放了两碗豆浆还有一碟大饼油条。忽听青青嘻嘻一笑从门后钻了

    出来笑道:“老和尚打完了坐吗?”袁承志笑道:“你倒起得早。”

    两人刚吃完早点店小二引了一个人进来口中唠唠叨叨的道:“是找这两位吧?问你

    找姓甚么的又说不知道。”袁承志和青青一看这人正是焦姑娘。她等店小二一出门立

    时拜倒。袁承志连忙还礼。青青拉着她手扯了起来。焦姑娘见这美貌少年拉住自己的手

    不禁羞得满脸通红但他们有救父之恩不便挣脱过了一会才轻轻缩手。青青道:“焦

    姑娘你叫甚么名字?”焦姑娘道:“我叫宛儿。两位贵姓?”青青向袁承志一指笑道:

    “他凶得很不许我说你问他吧。”焦宛儿知是说笑微微一笑随即敛容说道:“两位

    救了我爹爹性命大恩大德粉身难报。”袁承志道:“令尊是江湖前辈侠义高风令人

    十分钦佩。晚辈稍效微劳份所当为何足挂齿?姑娘回去禀告令尊请他今日中午照常宴

    客。这里有两包东西请你交给令尊。在紧急关头当众开启必有奇效。这两包东西事关重

    大须防有人半路劫夺。”焦宛儿见一个长长的包裹份量沉重似是包着兵刃另一包却

    是轻轻的一个小包双手接过又再拜谢。等她走出店房袁承志道:“咱们暗中随后保

    护别让坏蛋夺回去。”带上房门出去只见焦宛儿坐在客厅之中。两人疾忙缩身微觉奇

    怪不知她何以还在客店逗留。只听焦宛儿朗声说道:“叫掌柜的来。金龙探爪焦雷震

    空!”袁承志奇道:“她说甚么?”青青低声道:“多半是他们帮里的切口。”那店小二本

    来盛气凌人听得这话呆了一呆急忙躬身答应:“是是。”掌柜过来呵了腰恭恭敬

    敬的道:“姑娘有甚么吩咐小的马上去办。”焦宛儿道:“我是焦大姑娘。你到我家去

    说我有要事请师哥们都来。”那掌柜听得是焦大姑娘更加吓了一跳骑上快马亲自驰

    去。只一顿饭功夫店外涌进二十多名武师来手中都拿了兵刃拥着焦宛儿去了。袁承志

    道:“金龙帮在这里好大的声势。咱们不必跟去了待会到焦家吃酒去吧。”两人闲谈一

    会午时将到慢慢踱到焦府只见客人正在6续进去。袁承志和青青随众入内。走到门

    口焦公礼和两人相互一揖他只道这两人是对方的门徒小辈也不在意。等客人到齐开

    出席来一番势派与闵子华请客时又自不同。金龙帮财雄势大这次隆重宴客桌椅都蒙

    了绣金红披席上细瓷牙筷菜肴精致异常作菜的是南京名厨酒壶中斟出来的都是胭脂

    般的陈年绍酒。

    闵子华和十力大师、郑起云、昆仑派名宿张心一、梅剑和、万里风、孙仲君等坐在

    席焦公札亲自相陪殷勤劝酒。梅剑和等却不饮酒只瞧着闵子华的脸色。闵子华突然提

    起酒杯掷在地下啪的一声登时粉碎喝道:“姓焦的今日武林中的好朋友们都赏

    脸到这里来啦。我的杀兄之仇如何了结你自己说吧。”

    他开门见山的提了出来焦公礼一时倒感难以回答。他大弟子吴平站了起来说道:

    “闵二爷你那兄长见色起意败坏武林中的规矩我师父……”他话未说完蓦地里一股

    劲风射向面门急忙低头登的一声一枚五寸长的三角钢钉钉在桌面。吴平见这钢钉是孙

    仲君所怒气勃当即拔出单刀叫道:“好哇你暗算我罗师弟伤了他的臂膀你

    这婆娘还想害人!”扑上去就要和她厮杀。焦公礼急忙喝止斥道:“贵宾面前不得无

    礼。”转头向孙仲君笑道:“孙姑娘是华山派高手何必跟小徒一般见识……”闵子华红了

    眼抓起一双筷子对准焦公礼眼中掷去喝道:“今日跟你这老贼拚了。”焦公礼也伸出

    筷子轻轻夹住迎面飞来的两支筷子放在桌上说道:“闵二爷怎地偌大火气有话慢慢

    好说。来人哪给闵二爷拿双干净筷子来。”闵二爷见他武功了得暗暗吃惊心道:“怪

    不得我哥哥命丧他手。”梅剑和见闵子华输了一招疾伸右手去拉焦公礼手膀说道:

    “焦帮主好本事咱哥儿俩亲近亲近。”焦公礼见他手掌来得好快身子略偏窜了开去。

    梅剑和一把抓住椅背喀喇一声椅背上横木登时断了。

    焦公礼见对方越逼越紧闵方诸人有的磨拳擦掌有的抽出了兵器自己这边的帮众门

    徒也都严行戒备双方群殴一触即而那金蛇郎君还没有到来解围眼见情势危急双方

    一动上手那就不知要伤折多少人命了于是向女儿使个眼色。焦宛儿捧着那两个包裹早

    已心急异常见到父亲眼色立即打开长形包裹只见包裹是一柄长剑托过来放在父亲面

    前。焦公礼见了那剑不知是何用意正自疑惑孙仲君已见到是自己兵刃不禁羞怒交

    集抢过去一把抓起骂道:“有本事的大家明刀明枪的比拚一场。偷人东西算甚么英

    雄好汉?”焦公礼愕然不解孙仲君跨上两步剑尖青光闪闪向他胸口疾刺过去。袁承志

    让焦公礼交还孙仲君的长剑只道她体念昨晚自己手下留情心中感激今日必可从中出力

    调解息争哪知她竟是如此横蛮心下甚是恼怒。

    焦公礼见对方剑招狠辣疾退两步一名弟子把他的折铁刀递了上来。焦公礼接在手

    中并不还招。但孙仲君出手甚快一剑刺空跟着一招“行云流水”剑尖抖动又刺向

    他咽喉。焦公礼再不招架不免命丧剑底只得抡折铁刀使招“长空落雁”对准她剑身砍

    落。孙仲君剑身一沉似是避开他这一刀哪知沉到下盘突然迅如闪电的翻将上来急刺

    对方小腹。这招快极准极饶是焦公礼在这把折铁刀上沉浸数十年也已不及回力招架急

    忙中纵身跃起从旁人头顶窜了出去这才避过了长剑破腹之厄但嗤的一声大腿旁的裤

    脚终于被剑尖划破。

    他心中暗叫:“好险!”回头瞧她是否继续追来一瞥之下不由得大喜过望但见女

    儿手中托着的正是给太白三英骗去的那两封信。这时他两名徒弟已挥刀把孙仲君拦住。两

    人深恨她坏了罗师哥的手膀刀风虎虎舍命相扑。孙仲君嘴角边微微冷笑左手叉在腰

    里右手长剑随手挥舞登时便把这两个大汉逼得手忙脚乱团团乱转。焦公礼接过信来

    大叫:“住手住手!我有话说。”两名徒弟听得师父喝叫忙收刀退下。一个退得稍慢

    砰的一声胸口被孙仲君踢了一脚连退数步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立转惨白。

    焦公礼向孙仲君瞧了一眼强抑怒气叫道:“各位朋友请听我说一句话!”大厅中

    本已十分混乱当下慢慢静了下来。焦公礼道:“这位闵朋友怪我害了他的兄长不错他

    兄长闵子叶是我杀的!”大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闵子华呜咽道:“欠债还钱杀人抵命。”闵方武师纷纷起哄七嘴八舌的叫道:“不

    错杀人抵命!十条命抵一条。”“焦公礼你自己了断吧!”

    焦公礼待人声稍静朗声道:“这里有两封信要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过目。要是这

    几位前辈看信之后说焦某该当抵命焦某立即当场自刎皱一下眉头都不算好汉。”众人

    好奇心起纷纷要上来看信。焦公礼道:“慢来。请闵二爷推三位前辈先看。”闵子华不知

    信中写的是甚么叫道:“好那么请十力大师、郑岛主、梅大哥三位看吧。”三人接过信

    来一起凑在桌边低声念了起来。太白三英铁青着脸在一旁窃窃私议。

    十力大师第一个看完了信说道:“依老衲之见闵二爷还是捐弃前嫌化敌为友

    吧!”他在武林中声望极高武功见识众人素来钦服此言一出大厅上尽皆愕然。闵子

    华接过信来先看张寨主的伏辩张寨主文理不通别字连篇看来还不大了然再看丘道

    台的谢函那却是叙事明晰、文词流畅之作只看到一半不禁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呆在

    当地做声不得。突然之间心头许多一直大惑不解之事都冒出了答案:“太白三英来跟我

    说知害死我哥哥的乃是金龙帮焦公礼。我邀众位师哥助我报仇大家却都推三阻四。水云

    大师哥又说要等寻到师父再由他老人家主持。众师哥向来和我交好怎地如此没同门义

    气?只有洞玄师弟一人才陪我前来。我仙都派人多势众遇上这等大事本门的人却不出

    头迫得我只好去邀外人相助实在太不成话。原来我哥哥当年干下了这等见不得人面之

    事。众位师哥定然知道真相是以不肯相助却又怕扫了我脸面就此往失踪多年的师父头

    上一推只洞玄师弟年轻不知……”忽听梅剑和叫道:“这是假造的想骗谁呀?”伸手抢

    过两信扯得粉碎。焦公礼万料不到他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扯碎了两通书信这一来他倚

    为护身符之物重又消失不由得又急又怒脸皮紫胀大喝:“姓梅的你要脸不要?”

    梅剑和冷冷的道:“也不知是谁不要脸?害了人家兄长还假造几封狗屁不通的书信来

    冤枉死人明知死无对证任由你撒个漫天大谎。这样子的信哪我关上了门一天可以写

    一百封。我马上就写给你看你信不信?你要冤枉十力大师无恶不作冤枉郑岛主杀了闵二

    哥的兄长那样的信我都会写。”十力大师与郑起云本觉闵子华理屈听梅剑和一说又是

    踌躇起来不知这两封书信到底是真是假两人面面相觑难以委决。吴平见师父如此受人

    欺辱气得满脸通红扑地跳出挥刀向梅剑和砍去。梅剑和身子微侧已拔剑在手。白光

    闪动吴平狂叫一声单刀脱手梅剑和的剑尖已指在他咽喉正中喝道:“你跪下梅大

    爷就饶你一条小命!”吴平连退三步但敌人剑尖始终不离喉口。梅剑和笑道:“你再不

    跪我可要刺了!”吴平道:“你刺吧婆婆妈妈干甚么?”

    焦门弟子各执兵刃抢到厅中。闵方武师中一些勇往直前之辈也纷纷抽出兵器分别邀

    斗登时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热闹。焦公礼跃上椅子大声叫道:“大家住手瞧我的!”

    手腕一翻折铁刀横在喉头叫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今日给闵子叶抵命便了。徒儿们

    快给我退下。”

    众门徒依言退开惨然望着师父。

    焦宛儿急呼:“爹且慢!那封信呢?他说会来救你的呀!”焦公礼取出信封扯出一

    张白纸向人群招了几招。众人见纸上画着一柄怪剑都不知是何用意只听他高声叫道:

    “金蛇大侠你来迟一步了!”举刀就往脖子上抹去。

第九回 双姝拚巨赌 一使解深怨

    只听得当的一声有物撞向刀上折铁刀呛啷啷跌在地下焦公礼身旁已多了一人。众

    人见这人浓眉大眼、肤色黝黑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他如何过来竟没一人看清楚。这

    少年自然便是袁承志了。他在人群中观看本以为有了那两封书信焦公礼之事迎刃可解

    自己不必露面以免与二师哥的门人生了嫌隙哪知梅剑和竟会耍了这一手焦公礼无可奈

    何逼得要横刀自刎自己再不挺身而出已不可得于是钱镖打下折铁刀纵身而前朗

    声说道:“金蛇郎君是不能来了由他公子和兄弟前来给各位做个和事佬。”老一辈中

    不少人都听到过金蛇郎君的名头知他武功惊人行事神出鬼没但近十年来江湖上久已

    不见踪迹。传言都说已经去世哪知这时突然遣人前来各人心中都是凛然一惊。焦宛儿又

    惊又喜低声对父亲道:“爹就是他!”焦公礼心神稍定侧目打量见是个后生小子

    不禁满腹狐疑微微摇头。孙仲君尖声喝道:“你叫甚么名字?谁叫你到这里来多事?”

    袁承志心想:“我虽然年纪小过你可比你长着一辈待会说出来瞧你还敢不敢无

    礼?”当下不动声色说道:“在下姓袁。承金蛇郎君夏大侠之命来见焦帮主。今日得有机

    缘拜见各位前辈英雄甚是荣幸。”说着向众人抱拳行礼。焦方众人见他救了焦公礼性命

    一齐恭谨行礼。闵方诸人却只十力大师等几个端严守礼的拱手答礼余人见他年轻均不理

    会。孙仲君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不知金蛇郎君当年的威名她性子又躁高声骂道:“甚么

    金蛇铁蛇快给我下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青青冷笑一声向她鼻子一耸伸伸舌头

    做个鬼脸。孙仲君大怒只道这油头粉脸的少年见自己生得美貌轻薄调戏喝道:“小子

    无礼!”突然欺近挺剑向她小腹刺去剑势劲急正是华山剑术的险着之一叫做“彗星

    飞堕”乃神剑仙猿穆人清独创的绝招青青哪里躲避得开?袁承志识得此招登即大怒

    心想她与你初次见面无怨无仇你不问是非好歹一上来就下杀手要制她死命实在狠

    辣太过侧身挡在青青之前抬高左脚一脚踹将去已将孙仲君的长剑踏在地下。这是

    《金蛇秘笈》中的怪招大厅上无人能识。人从中登时起了一阵哄声啧啧称奇。孙仲君用

    力抽剑纹丝不动眼见对方左掌击到直扑面门只得撒剑跳开。袁承志恨她歹毒脚下

    运劲喀喇一声响将长剑踏断了。刘培生见师妹受挫便要上前动手。梅剑和见袁承志招

    式怪异当即伸手拉住刘培生低声道:“等一下且听他胡说些甚么。”袁承志高声道:

    “闵子华闵爷的兄长当年行为不端焦帮主路见不平拔刀杀死。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金蛇

    郎君知道得十分清楚。他说当年有两封信言明此事他曾和焦帮主同去拜见仙都派掌门师尊

    黄木道长呈上两信。黄木道长阅信之后便不再追究此事。想来这两封信多半就是了。”

    说着向地下的书信碎片一指又道:“这位爷台将两封信扯得粉碎不知是何用意?”焦公

    礼听他说得丝毫不错心头大喜这才信他真是金蛇郎君所使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心中

    突突乱跳。梅剑和冷笑道:“这是捏造的假信这姓焦的妄想借此骗人不扯碎了留着干

    么?”袁承志道:“我们来时金蛇大侠曾提到书信内容。这两封信虽已粉碎这位大师与

    这位爷台是看过的。”转头向十力大师与碧海长鲸郑起云拱手道:“只消让在下和金蛇郎君

    夏大侠的后人把书信内容约略一说是真是假就可分辨了。”十力大师与郑起云都道:

    “好你说吧!”袁承志望着闵子华道:“闵爷令兄已经过世重提旧事于令兄面上可

    不大光彩。到底要不要说?”闵子华早就在心虚但给他这么当众挤逼住了总不能求他不

    可吐露信中内容一时张皇失措额上青筋根根爆起叫道:“我哥哥岂是那样的人?这信

    定是假的。”袁承志对青青道:“青弟那两封信中的言语都说出来吧!”青青当即朗声

    背信。她在客店中看信之后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也记得清清楚楚。于是先把丘道台的谢

    函念了起来。她语音清爽口齿伶俐一字一句人人听得分明念到要紧关节之处她忍

    不住又自行加上几句刻薄言语把闵子叶狠狠的损了几下。她只念得数十句众人交头接

    耳纷纷议论念到一半闵子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住口!你这小子男不男、女

    不女的是甚么东西?”

    青青还未回答梅剑和冷冷的道:“这小子多半是姓焦的手下人要么是金龙帮邀来助

    拳的。他们自然是事先串通好了那有甚么希奇?”闵子华猛然醒悟叫道:“你说是甚么

    金蛇郎君派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却在这里胡说八道。”袁承志道:“你要怎样才能相

    信?”闵子华长剑一摆道:“江湖上多说金蛇郎君武功惊人你如真是金蛇郎君后辈定

    已得他真传。你只要胜得我手中长剑我就信了。”在他内心早已有七八成相信书信是

    真否则各位同门师兄决不会袖手不理反有人功他不可鲁莽操切此时越辩越丑不如动

    武可操必胜之算眼见袁承志年幼心想就算你真是金蛇郎君传人学了些怪招这几岁

    年纪又怎能练得甚么深厚的功夫只要一经比试自可将你打得一败涂地狼狈万状那

    么那白脸少年所念的信就没人信了;是否要杀焦公礼为兄长报仇不约暂且搁在一边眼前

    大事总是要维护已死兄长的声名否则连仙都派的清誉也要大受牵累。袁承志心下盘算:

    “金蛇郎君狂傲怪诞众所周知。我冒充是他使者也须装得骄傲狂放怪模怪样方能使

    人入信。”于是哈哈大笑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伸筷夹个肉丸吃了笑道:

    “要赢你手中之剑只须学得金蛇郎君的一点儿皮毛也已绰绰有余。你受人利用尚且不

    悟可叹啊可叹。”闵子华怒道:“我受甚么人利用?你这小子敢比就比若是不敢!快

    给我滚出去!”

    只因袁承志适才足踹孙仲君长剑露了一手怪招闵方武师才对他心有所忌否则早就

    有人上来撵他下去哪容他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袁承志又喝了一口酒道:“久闻仙都剑法精微奥妙今日正好见识领教。不过咱们话

    说在前头要是我胜了你跟焦帮主的过节只好从此不提。你再寻仇生事这里武林中的诸

    位前辈可都得说句公道话。”

    闵子华怒道:“这个自然这里十力大师、郑岛主等各位都可作证。要是你赢不了我

    呢?”袁承志道:“我向你叩头赔罪。这里的事我们自然也不配多管。”

    闵子华道:“好来吧!”长剑一振剑身嗡嗡作响闵方武师齐声喝采。这一记抖剑

    果然功力不浅。他甚是得意心想非给你身上留下几个记号显不了我仙都派的威风。袁承

    志道:“金蛇大侠吩咐我说仙都派灵宝拳、上清拳、上清剑都是博大精深武林绝艺

    只不过这些拳术太过艰深姓闵的多半领会不到只有一路两仪剑法想来他是练熟了的。

    金蛇大侠说道:‘你这次去要是姓闵的不听好言相劝动起手来须得留神他们这一路剑

    法。’”闵子华斜眼睨视心想:“这话倒是不错他又怎么知道了?”原来闵子华的师父

    黄木道人性格刚强于仙都派历代相传、以轻灵见长的灵宝拳、上清拳剑造诣不高最得意

    的武功是自创的一路两仪剑法曾向金蛇郎君提及。《金蛇秘笈》“破敌篇”中叙述崆峒、

    仙都等门派的武功及破法于两仪剑法曾加译论。袁承志料想其师既专精于此闵子华于这

    路剑法也必擅长说到此处注视他的神情心知果已说中又道:“金蛇郎君说道:“其

    实这路剑法在我眼中也是不值一笑现今教你几招破法!’……”说到此处人群中忽

    地纵出一名青年道人怒道:“好哇!两仪剑法不值一笑我倒要瞧瞧金蛇郎君怎生破

    法?”刷的一剑疾向袁承志脸上刺来。

    袁承志向左避过跃到大厅中心左手拿着酒杯。右手筷子夹着一条鸡腿说道:“请

    教道长法号?”那道人叫道:“我叫洞玄仙都派第十三代弟子是闵师哥的师弟。”袁承

    志道:“那再好也没有。金蛇大侠与尊师黄木道长当年在仙都山龙虎观论剑黄木道人自称

    他独创的两仪剑法无敌于天下。金蛇大侠一笑了之也不与他置辩。今日有幸咱们后一辈

    的来考较考较。”洞玄道人大声道:“两仪剑法无敌于天下的话我师父从来没说过。我仙

    都派决计不敢如此狂妄自大。但要收拾你这乳臭未干的黑小子却也是轻而易举。”向闵子

    华打个招呼双剑齐出风声劲急向袁承志刺来。袁承志身形一晃从双剑夹缝中钻了过

    去。洞玄与闵子华挥剑一攻一守快捷异常。

    青青忽然叫道:“三位住手我有话说。”闵子华与洞玄道人收剑当胸闵子华右手执

    剑洞玄左手执剑两人已站成“两仪剑法”中的起手式。青青道:“袁大哥只答应跟闵爷

    一人比怎么又多了一位道爷出来?”

    洞玄双眼一翻说道:“你这位小哥不打自招摆明了是冒牌。谁不知两仪剑法是两人

    同使?你不知道难道金蛇郎君这么大的威名他也会不知么?”

    青青脸上一红难以回答心想:“这回可糟了。给他拆穿了西洋镜。”只得给他东拉

    西扯说道:“原来仙都派跟人打架定须两个人齐上。倘若道爷落了单岂不是非得快马

    加鞭回到仙都山去邀了一位同门师兄弟再快马加鞭的回来这才两个人打人家一个?人

    家若是不让你走定要单打独斗两仪剑法又怎么样个无敌于天下?”

    袁承志插口道:“两仪剑法阴阳生克本领差的固须两人同使功夫到家的当然是

    一个人使的了。难道尊师这么高的武功他也不会独使么?”

    青青于两仪剑法一无所知眼见二人夹击袁承志关怀之下随口质问竟露出了马脚。

    袁承志只得信口开河给她圆谎。其实仙都派这两仪剑法向来是两人合使的。闵子华与洞

    玄对望了一眼均想:“师父可没说过这剑法一个人可使敢情这小子胡说八道?”却也不

    肯承认师父不会独使。青青听袁承志说得天衣无缝大是高兴心想:“他素来老实今日

    却滑头起来。”笑嘻嘻的道:“既然你们两位齐上赌赛的利物又得加一些了。”闵子华

    道:“赌甚么?”青青道:“要是你们输了除了永远不得再找焦帮主生事之外你在大功

    坊的那所大宅子可也得输给了袁大哥。”闵子华心想:“不妨甚么都答应他们反正顷刻

    之间不是把他一剑刺死也要教他身受重伤。”说道:“就是这样!你要一起来两对两也

    成。别说我们以大压小以多胜少。”青青道:“你又怎知不是以小压大以少胜多?真是

    不知天高地厚。仙都仙都牛皮吹得嘟嘟嘟!”闵子华怒火更炽叫道:“姓袁的要是

    你给我伤了又输些甚么?”袁承志一时倒答不出话来。焦公礼道:“闵二哥你这所宅子

    值多少钱?”闵子华怒道:“谁跟你称兄道弟了?这宅了我还是上个月买来的花了四千三

    百两银子。宅子虽旧地方却大。”焦公礼点头道:“大功坊旧宅宽敞得紧哪闵爷买得便

    宜了。三位请等一下。”转头向女儿嘱咐了几句。焦宛儿奔进内室拿了一叠钱庄的庄票出

    来。焦公礼道:“这位袁爷为在下如此出力兄弟感激不尽。这里是四千三百两银子要是

    袁爷双拳不敌四手那么请闵爷拿去便了。另外的事闵爷再来找我咱们冤有头债有

    主。好朋友仗义助拳只须点到为止还请大家手下留情。”他料想袁承志定然不敌可不

    愿他为自己受到损伤。郑起云性子豪爽最爱赌博登时赌性大叫道:“这话不错只

    比输赢不决生死。我看好闵二哥!”从身边摸出两只金元宝来往桌上一掷叫道:“咱

    们赌三对一这里是三百两金子博谁的一千两银子?”他叫了几声没人答应。众人见袁

    承志年纪轻轻怎能是仙都派两位高手之敌虽然以一博三甚占便宜却也都不投注。

    焦宛儿挺身而出说:“郑伯伯我跟你赌。”除下腕上的一只宝石镯子往桌上一

    放。众人见这镯上宝石在烛光下灿然耀眼十分珍贵。郑起云毕生为盗多识珍宝拿起宝

    镯瞧了一下说道:“你这只镯子值得三千两银子我不能欺小孩子。喂给我加六千

    两。”他手下人又捧上四只金元宝来。郑起云笑道:“若是你赢这笔钱作你的嫁妆吧!”

    青青听到“嫁妆”两字向宛儿瞪了一眼。霎时之间心中老大不自在起来。飞天魔女孙仲

    君忽把半截断剑往桌上一丢厉声叫道:“我赌这剑!”她长剑先前给袁承志踏断了此剑

    是师娘所赐因此当众人口舌纷争之时已过去将两截断剑拾了起来。青青奇道:“你这半

    截剑谁要呀?”旁人也均感奇怪。孙仲君厉声道:“我也是三博一。要是这小子侥幸胜

    了你用这半截剑在我身戳截三个窟窿。他输了我在你身上戳一个窟窿。臭小子这可懂

    了么?”

    厅上一众江湖豪杰生平也不知见识过多少凶杀经历过多少大赌但这般以性命相博的

    赌赛却是从所未见听了孙仲君的话都不禁暗暗咋舌。青青笑道:“你这样一个美人

    儿我怎舍得下手?”梅剑和喝道:“混帐小子嘴里干净些!”青青笑笑不语。孙仲君瞪

    眼瞧着焦方众人冷笑道:“我只道金龙帮在江南开山立柜总有几个响当当的脚色哪知

    尽是些娘儿们也不如的脓包”焦宛儿叫道:“娘儿便怎样?我跟你赌了。”焦门弟子中有四

    五人同时站出叫道:“师妹我跟她赌。”宛儿道:“不用我来赌。”孙仲君冷笑道:

    “好郑岛主你作公证。”郑起云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海盗生性又最好赌但对这项

    赌赛却也有些不忍卒睹劝道:“两位大姑娘要赌嘛就赌些胭脂花粉儿甚么的何必这

    么认真?”宛儿道:“她废了我们罗师哥一条手臂回头我要把她两个招子废了。”郑起云

    叹了口气不便再劝。梅剑和冷冷的道:“焦大姑娘对这位金蛇门人倒也真是一往情深

    宁愿陪他饶上一条性命。”焦宛儿脸一红说道:“你要不要赌?”青青听了梅剑和的话

    不禁一愣十分恼怒叫道:“我跟这个没影子赌。”梅剑和道:“赌甚么?”青青道:

    “我也是三博一跟你赌。他输了我当场叫你三声爷爷。他赢了呢你叫我一声就够了算

    你便宜。”众人不禁好笑觉这少年实在顽皮得紧。梅剑和愠道:“谁跟你胡闹?我这里等

    着要是他胜了我再来领教。”青青道:“如此说来你单人独剑比仙都派两人同使的

    两仪剑法还要厉害?”梅剑和道:“我是华山派他们是仙都派各有各的绝招。你别挑拨

    离间。”洞玄道人听他们说个不了心头焦躁叫道:“别说啦喂小子看招。”挺剑

    向袁承志刺去。闵子华跟着踏洪门进偏锋。只见仙都派一俗一道两名弟子一人左手剑

    一人右手剑按着易经八八六十四卦的卦象双剑纵横。白光闪动剑招生生灭灭消消长

    长隐隐有风雷之势。金蛇郎君先时在仙都山和黄木道人论剑即知两仪剑法虽然变化繁

    复凌厉狠辣其实还不及仙都派原有的上清剑法其中颇有不少破绽随口指出了两处。

    但黄木道人甚为自负说道:“我这剑法中就算尚有漏洞只怕天下也已无人破得。”金蛇

    郎君也不再说。后来温氏五老大举邀人对抗金蛇郎君所邀来的高手之中有仙都派剑客在

    内。对敌时金蛇郎君成竹在胸乘虚而入数招间即把两仪剑法破去。他后来在秘笈之中曾

    详细叙明。是以袁承志有恃无恐在两人剑光中穿跃来去潇洒自如。

    闵子华与洞玄道人双剑如疾风如闪电始终刺不到他身上旁观众人愈看愈奇。

    郑起云对十力大师道:“这少年轻身功夫的确了得金蛇郎君当真名不虚传。”十力大

    师点头道:“后辈之中如此人才也算十分难得了。”梅剑和与孙仲君却都不禁暗暗有些担

    心。孙仲君大声道:“这小子就是逃来躲去不敢真打那算甚么比武了?”闵子华杀得性

    起剑走中宫笔直向袁承志胸前刺去。洞玄同时一招“左右开弓”左刺一剑右刺一

    剑。两人夹攻要教他无处可避。袁承志突然欺身直进在剑底钻过左肩一挺撞在闵子

    华左膀。他只使了三成力闵子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洞玄大惊刷刷刷连环三剑奋力

    挡住。闵子华这才站定骂道:“小杂种撞你爷爷吗?”

    袁承志这次出手本来但求排解纠纷不想得罪江湖上人物更不愿结怨种仇这时听

    闵子华口吐污言辱及自己先人不禁大怒心下盘算:今日如不露一两手上乘武功将这

    二人当场压倒这件事难以轻易了结同时威风不显待会处置通敌卖国的太白三英之时

    只怕旁人不服势须多费唇舌。最好是冒充金蛇门人到底以免二师哥脸上不好看只是须

    得狂傲古怪与自己平日为人大不相同才成。于是跃到桌边伸手拿起酒杯仰头喝干叫

    道:“快打快打我酒没喝够饭没吃饱呢。”闵子华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蔑更是恼怒

    长剑越刺越快。洞玄低声道:“闵师哥沉住气别中了激将之计。”闵子华立时醒悟。两

    人左右盘旋双剑沉稳狠辣又把袁承志裹在垓心。袁承志左手持杯右手持筷随剑进

    退。两人剑法虽狠却怎奈何得了他?剑光滚动中袁承志忽地跃出圈子把酒杯往桌上一

    放叫道:“青弟给我斟酒。”青青道:“好!”袁承志左手提了一张椅子站在桌边

    将两人攻来剑招随手挡开待酒斟满伸筷夹了一条鸡腿放下椅子拿了酒杯又跃入厅

    心咬了一口鸡腿叫道:“两仪剑法本来就有毛病你们又使得不对怎能伤我?你们这

    桩买卖今日定要蚀本了。”青青见这个素来谨厚的大哥忽然大作狂态却始终放不开不

    大像样要说几句笑话也只能拾他大师哥的牙慧不禁暗暗好笑。要知袁承志生平并未见

    过真正疏狂潇洒之人这时想学金蛇郎君其实三分像了大师哥黄真的滑稽突梯另有三

    分却学了当日在温家庄上所见吕七先生的傲慢自大。青青笑道:“大哥有人陪你捉迷

    藏你倒快活可没人陪我玩耍。我不如作一篇文章也免得闲着无聊。”

    袁承志笑道:“好啊作甚么文章呢?”洞玄喝道:“小子看剑!”青青笑道:“有

    了题目叫作‘金蛇使者剑戏两傻记’。”袁承志笑道:“题目不错文章必是好的。”青

    青摇头晃脑拖长了声音念道:“夫宝剑者诚杀人之利器;而傻瓜者乃蠢材之别号。一

    傻令人辗然解颐二傻招人捧腹狂笑而二傻手挥长剑欲图杀人乃使我喷酒垂涕大呼糟

    糕!”袁承志叫道:“喷酒垂涕可圈可点。”说着连避三记险招。青青又念道:“我乃金

    蛇使者欣作仲连;君惟执迷不悟顽抗滋扰。四方君子停杯观斗三名奸贼忧心如潮。剑

    法有两仪之名千招万招尽是低招;赌博以巨宅为注一输再输保不住了。仙都两傻手

    忙脚乱不觉破绽百出;金蛇使者无可奈何惟有将之击倒!”

    袁承志听青青念到这个“倒”字突然转身筷上鸡腿迎面往闵子华掷去伸筷夹住洞

    玄刺来之剑力透箸尖猛喝:“撒剑!”只听呛啷啷一声洞玄拿持不稳长剑落地。他

    右掌一立左腿倏地扫出欲图败中求胜。袁承志双足一点身子跃起避开了这腿手中

    酒杯同时飞出正打中闵子华左手“曲尺穴”上。闵子华手臂一麻剑已脱手。袁承志一招

    “寒鸦赴水”扑了下去抢起双剑手腕一振叫道:“你们没见过一人使的两仪剑法

    这就留神瞧着。”只见他双剑舞了开来左攻右守右击左拒一招一式果然与两仪剑法

    毫无二致。剑招繁复变化多端洞玄和闵子华适才分别使出人人都已亲见此时见他一

    人双剑竟囊括仙都派二大弟子的剑招尽皆相顾骇然。

    袁承志舞到酣处剑气如虹势若雷霆真有气吞河岳之概两仪剑法六十四招使完

    只听他一声断喝双剑脱手飞出插入屋顶巨梁直没剑柄。这一记“天外飞龙”却是华

    山派穆人清的绝招。袁承志绝技一显垂手退开只听厅中采声四起鼓掌如雷。

    袁承志心中却暗暗后悔:“啊哟不好我使得兴起竟用上了本门的绝招二师哥的门

    人怎会看不出来?”青青叫道:“哈哈有人要叫我亲爷爷啦!”梅剑和铁青着脸手按剑

    柄。郑起云笑道:“焦姑娘你赢啦请收了吧!”随手把金元宝一推。宛儿躬身道谢说

    道:“郑伯伯我代你赏了人吧!”高声叫道:“这里九千两银子是郑岛主跟我闹着玩打

    赌的彩金。各位远道而来金龙帮招待不周很是惭愧现今借花献佛众位前辈叔伯、兄

    长姊姊带来的仆从管事每位奉送银子一百两。明天我差人送到各位寓所来。”众人见不伤

    人命解了这场怨仇金龙帮处置得也很得当都很快慰只是闵子华与洞玄遭此大败未

    免脸上无光。焦公礼又道:“在下当年性子急躁做事莽撞以致失手伤了闵二爷的兄长

    实在万分抱愧。现下当着各位英雄向闵二爷谢罪。宛儿你向闵叔叔行礼。”一面说一

    面向闵子华作揖。焦宛儿是晚辈便磕下头去。

    闵子华有言在先江湖上好汉说一是一自己若要反悔邀来的朋友未必肯再相助这

    金蛇郎君的弟子武功如此高强自己可万万不是敌手而且看了那两通书信后心中也知曲

    在己方不如乘此收篷于是作揖还礼但想起过世的兄长不禁垂下泪来。焦公礼道:

    “闵二爷宽洪大量不咎既往兄弟感激不尽。至于赌宅子的话想来这位爷台也是一句笑

    话不必再提。兄弟明天马上给两位爷台另置一所宅第就是。”

    青青下颏一昂道:“那不成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了的话怎能反悔不算?”

    众人都是一愣心想焦公礼既然答应另置宅第所买的房子比闵子华的住宅好上十倍

    也不希奇何必定要扫人颜面?这白脸小子委实太不会做人了。

    焦公礼向青青作了一揖道:“老弟台你们两位的恩情我是永远补报不过来的了。

    请老弟台再帮我一个忙。兄弟在南门有座园子在南京也算是有名气的请两位赏光收用

    包两位称心满意就是。”青青道:“这位闵爷刚才要杀你报仇你说别杀我啦我另外拿一

    个人给你杀这个人在南京也算是有名气的请闵爷赏光杀了包你杀得称心满意就是。他

    肯不肯呀?”焦公礼给她几句抢白讪讪的说不出话来只有苦笑转头对女儿道:“这位

    爷台既然喜欢闵二叔的宅子你差人把四千三百两银子的屋价回头给闵二叔送过去。”闵

    子华道:“罢了罢了我还要甚么银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跟焦帮主的怨仇

    就此一笔带过。兄弟明日回到乡下挑粪种田再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了。这所宅子两位取去

    便是。”团团向众人作揖道:“各位好朋友远来相助哪知兄弟不争气学艺不精没能

    给过世的兄长报仇累得各位白走一趟兄弟只有将来再图补报了。”袁承志见他说得爽

    快自觉适才辱人太甚不留余地好生过意不去说道:“闵二爷你虽败在我手下其

    实我功夫跟你和洞玄道长差得很远请两位不要介意。晚辈适才无礼大是不该谨向两位

    谢过。”说着向二人一躬到地跟着跃起身来拔下梁上双剑横托在手还给了二人。”

    众人见他跃起取剑的轻功又都喝采均想:这黑脸少年武功奇高又谦逊知礼给人

    脸面只是自谦功夫不如人家却是谁也不信。袁承志又道:“两位并不是败在我手里。而

    是败在金蛇大侠手里。他料到了两位的招术吩咐晚辈故意轻狂装模作样激动两位怒

    气以便乘机取胜。晚辈对两位不敬实非胆敢有意侮辱乃是激将之计好使两位十成中

    的功夫只使得出一成。金蛇大侠是当世高人武功深不可测。晚辈也不能说真是他的传

    人只不过偶然相逢奉命前来解围说和而已。两位败在他手里又何足为耻?晚辈要说句

    不中听的话别说是两位就是尊师黄木道长当年对金蛇大侠也是很佩服的。”洞玄与闵

    子华对这番话虽然将信将疑但也已大为心平气和。洞玄说道:“施主为我们兄弟圆脸贫

    道多谢了请教施主高姓大名?”袁承志心想:“再不说自己真姓对方必道我瞧他们不

    起。”于是向青青一指道:“这位是金蛇大侠的嫡嗣姓夏。晚辈姓袁。”许多人都不知金

    蛇郎君的姓名这时才知他姓夏。闵子华向焦公礼一揖道:“多多吵扰告辞了。”焦公

    礼道:“明日兄弟再到府上负荆请罪。”闵子华道:“不敢当。”群豪正要走出青青忽然

    叫道:“半截剑的赌赛又怎么了?”焦宛儿见父亲脱却大难心下已然喜不自胜哪愿再多

    生事端忙道:“夏爷请到内堂奉茶这些事不必提了。”青青道:“还有一个小子还没

    叫我亲爷爷哪这可不成。”她赢得魏国公赐第本已心满意足但刚才梅剑和说焦宛儿对

    袁承志一往情深这句话她却耿耿于怀不肯罢休。梅剑和本来见袁承志武功高强身法怪

    异虽不欲向他生事但青青一再叫阵再也忍耐不住指着袁承志道:“你是甚么人?你

    双剑插梁这一招‘天外飞龙’是从哪里偷学来的?快说。”袁承志道:“偷学?我干么

    要偷学?”孙仲君骂道:“呸小贼偷学了还想赖。”梅剑和冷冷的道:“那么你是从哪

    里学来的?”袁承志道:“我是华山派门下。”孙仲君跨上一步戟指骂道:“你这小子掮

    着甚么金蛇银蛇的招牌招摇旁人不知你来历只好由得你胡说八道。好呀现下又吹起华

    山派来啦!你可知你姑奶奶是甚么门户嘿嘿假李鬼遇上真李逵啦。老实对你说我们三

    人正是华山派的。”袁承志道:“我早说过我跟金蛇郎君没甚么干系只不过是他这位贤

    郎的朋友。至于你们三位我早知是华山派的咱们正是一家人。”三人中刘培生较为持

    重说道:“黄师伯的门人我全认得可没你老哥在内。孙师妹你可听说黄师伯新近收了

    甚么徒弟吗?”孙仲君道:“黄师伯眼界何等高怎会收这等招摇撞骗之徒?”她因袁承志

    折断了她长剑恼怒异常出言越来越是难听。袁承志不动声色道:“不错铜笔铁算盘

    黄师哥的眼界的确很高。”众人听他称黄真为“黄师哥”都吃了一惊。刘培生道:“你叫

    谁黄师哥?”

    袁承志道:“我师父姓穆名讳上‘人’下‘清’江湖上尊称他老人家为‘神剑仙

    猿’。铜笔铁算盘是我大师兄。”梅剑和听袁承志自称是华山派门人本有点将信将疑以

    为他或许是带艺投师新近拜在黄真门下这时听他说竟是师祖的徒弟那显然是信口胡

    吹心想师祖素来行踪飘忽自己也只见过他三面师父神拳无敌归辛树已近五十岁了这

    小子年纪轻轻居然来冒充自己师叔真是大胆狂妄之至当下冷冷的道:“这样说来阁

    下是我师叔了?”袁承志道:“我可也真不敢认三位做师侄。”梅剑和听他言中意存嘲讽

    说道:“莫非我辱没了华山派的门楣吗?师叔大人哈哈你教训教训我们三个可怜的小师

    侄吧!”梅剑和年纪已有三十六七这么一说闵方武师都轰然大笑起来。袁承志正色道:

    “归师哥要是在这里自会教训你们。”梅剑和勃然而起嗖的一声长剑出鞘骂道:

    “浑小子你还在胡说八道?”焦公礼见事情本已平息这时为了些枝节小事又起争端

    很是焦急忙道:“这位袁爷开开玩笑梅爷不必动怒。来来来咱们大家来喝一杯和气

    酒。”言下显然不信袁承志是梅剑和的师叔。梅剑和朗声道:“浑小子你便是磕头叫我三

    声师叔我没影子还不屑答应呢。”这边青青却叫了起来:“喂没影子你先叫我一声亲

    爷爷吧。赌输了想赖账是不是?”袁承志转头向青青道:“青弟别胡闹。”又对梅剑和

    道:“归师哥我还没拜见过你们三位又比我年长按理我的确不配做师叔。不过你们三位

    这次行事却实在是太不该了。归师哥知道了只怕要大大生气。”

    梅剑和双眉直竖仰天大笑心中愤怒已极喝道:“你小子真教训起人来啦。倒要请

    教我们三人甚么地方错了?朋友有事难道不该拔刀相助么?”

    袁承志森然道:“咱们华山派风祖师爷传下十二大戒门人弟子务当凛遵。第三条、

    第五条、第六条、第十一条是甚么?”梅剑和一怔还未回答。孙仲君提起半截断剑猛向

    袁承志面门掷来喝道:“使使你的华山派功夫吧!”青光闪烁急飞而前。袁承志待断剑

    飞到临近左掌平伸向上右掌向下一拍噗的一声把断剑合在双掌之中说道:“这叫

    做‘横拜观音’对不对?”梅剑和与刘培生又都一怔心下嘀咕:“这确是本门掌法不

    过这一招是用来拍击敌人手掌的。他变化接剑手法巧妙之极师父可没教过我们。”

    刘培生抢上一步说道:“阁下刚才所使正是本门掌法在下要想请教。”袁承志

    道:“刘大哥你外号五丁手五丁开山想必拳力掌力甚是了得。本门的伏虎掌法与劈

    石、破玉两路拳法定是很有心得的了。”刘培生见了袁承志刚才这一招已然十分佩服

    便道:“在下不过学了师门所授的一点皮毛也谈不上甚么心得。”袁承志道:“刘大哥不

    必过谦。你跟尊师喂招他要是使出真功夫来比如说使了抱元劲或者混天功刘大哥可以

    接得几招?”刘培生道:“我师父内力深厚跟门人过招从来不真使内劲否则我们一招

    也挡不住。若是只拆拳法那么头上十招勉强还可对付。十招以后就吃力得很了。”袁

    承志道:“尊师外号‘神拳无敌’拳法定然精妙之极。刘大哥能接到十招以外在江湖上

    自已少见‘五丁手’三字自可当之无愧。”刘培生道:“这是别人开玩笑说的我功夫

    还差得很远实在愧不敢当。”

    孙仲君听他语气对这少年竟然越来越恭敬颇有认他为师叔之意怒道:“刘师哥

    你怎么了?凭人家胡吹几句就把你吓倒了么?”袁承志不去理她问刘培生道:“要怎

    样你才信我是师叔?”刘培生道:“我想请你跟我过过招阁下的本门拳法如确比我

    好……”袁承志见过梅剑和与孙仲君二人出手料想刘培生的武功与他们相差不远便道:

    “你说你师父若是当真使出内劲你只怕一招也接不住。我的功夫比之尊师自然大大不如。

    他使一招我得使五招。你只要接得住我五招那我就是假冒的好不好?”

    梅剑和本来担心师弟未必能够胜他但听他竟说只用五招就能把同门中拳法第一的刘

    师弟打倒心头一宽料想必是信口胡吹插口道:“就这样我数着。”刘培生作了一

    揖说道:“我功夫不到之处请你手下留情。”袁承志缓缓走近说道:“我第一招是

    ‘石破天惊’你接着吧!”刘培生道:“好!”心想:“动手过招哪有先把招数说给人

    听的?其中定当有诈叫我留心上盘却出其不意的来攻我下盘。”于是右掌虚挡门面左

    掌横守丹田只待袁承志向下盘攻到立即沉拳下击只听袁承志叫道:“第一招来了!”

    左掌虚抚右拳嗖的一声从掌风中猛穿出来果然便是华山派的绝招之一“石破天惊”。

    刘培生疾伸右掌挡格袁承志一拳将到他面门忽地停住叫道:“你怎不信我的话?

    单掌拦不住双手同时来。”刘培生见他拳势已知右掌无法阻挡眼见这一拳便要打破自

    己鼻子正自焦急幸得他拳势忽停忙提起左拳展指变掌双拳“铁闩横门”口中

    “嘿”的一声运劲推了出去。袁承志这才一拳打落和他双掌一抵。刘培生只感掌上压力

    沉重之极双臂格格有声心想:“他这拳在中途停止又再跟着击出并非收拳再如

    何能有如此劲力?”袁承志收拳说道:“以后三招我接连出那是‘力劈三关’、‘抛砖

    引玉’、‘金刚掣尾’。你如何抵挡?”刘培生毫不思索说道:“我用‘封闭手’、‘白

    云出岫’、‘傍花拂柳’接着。”袁承志道:“前两招对了后一招不对。要知‘傍花拂

    柳’守中带攻如跟功力悉敌的对手过招那当然极好但这一招要回手反击守御的力道

    减了一半我这招‘金刚掣尾’你就接不住了。”刘培生道:“那么我用‘千斤堕地’。”

    袁承志道:“不错接着!”只见他右掌一起刘培生忙摆好势子相挡哪知他右掌悬在半

    空左掌却倏地劈了下来说道:“武学之道不可拘泥成法师父教你‘力劈三关’是用

    右掌但随机应变用左掌也无不可。”口中说着拳势不停不等刘培生封闭已抢住他

    手腕往前一拉。刘培生用“白云出岫”随势一送招数中暗藏阴着如对方不察胸口穴道

    立被点中。但他这时不敢反击招解开立即收势沉气下盘双腿犹如钉在地上一般这

    招“千斤堕地”果如有千斤之重。袁承志“金刚掣尾”使出左掌伸到他的后心运力一推

    刘培生还是立足不定向前冲出两步滴溜溜打个旋子转了过来脸上一红深深吸了口

    气。袁承志道:“你不硬抗我这一招那好得很。尊师调教的弟子大是不凡。我这第五招

    是破玉拳的‘起手式’。”刘培生很是奇怪沉吟不语。袁承志道:“你以为起手式只是客

    套礼数临敌时无用的么?要知咱们祖师爷创下这套拳来没一招不能克敌制胜。你瞧

    着。”身子微微一弓右拳左掌合着一揖身子随着这一揖之势向前疾探连拳连掌

    正打在刘培生左胯之上。他再也站立不稳身子飞起摔了下来。

    袁承志一跃而至双手稳稳接住将他放在地下。刘培生扑翻在地拜道:“晚辈不识

    师叔刚才无礼冒犯。请师叔看在家师面上多多担待。”袁承志连忙还礼说道:“刘大

    哥年纪比我长咱们兄弟相称吧。”刘培生道:“这个晚辈如何敢当?师叔拳法神妙莫测

    适才这五招明说过招其实是以本门拳法中的精义相授。晚辈感激不尽回去一定细心体

    会。”袁承志微微一笑。刘培生从这五招之中学得了随机应变的要旨日后触类旁通拳法

    果然大进终身对袁承志恭敬万分。要知他师父归辛树的拳法决不在袁承志之下但生性严

    峻授徒时不会循循善诱徒儿一见他面心中就先害怕拆招时墨守师传手法不敢有丝毫

    走样是以于华山派武功的精要之处往往领会不到。梅剑和与孙仲君这时哪里再有怀疑。只

    是梅剑和自恃剑法深得本门精髓心想你拳脚上功夫虽高剑术未必能够胜我正自沉吟

    孙仲君叫了起来:“梅师哥你试试他的剑法!”梅剑和道:“好!”向袁承志道:“我想

    在剑上向阁下领教几招。”语气虽已较前大为谦逊脸上却仍是一股傲气。袁承志心想:

    “大概此人剑法确已得到本门真传在江湖之上未遇强敌给人家你捧我拍奉承得骄傲异

    常以致行为狂悖。这人不比刘培生须得好好挫折他一下以后才不致使得华山派门卢贻

    羞。”便道:“比剑是可以的不过决了胜败之后须得听我几句逆耳之言。”梅剑和傲然

    道:“此刻胜负未决你说这话未免太早了些。”当下长剑横胸站在左。刘培生叫道:

    “梅师哥你站下吧。”梅剑和不加理睬只当没听见。原来各门派中的规矩晚辈跟长

    辈试剑学武必须站在下表示并非敢与对敌不过是学习艺业、向尊长讨教之意。梅剑

    和站在左那是平辈相待不认他是师叔。他左掌抱住剑柄拱手道:“阁下用剑吧。”

    袁承志念头一转对焦公礼道:“焦老伯请你叫人取十柄剑来。”焦公礼忙道:“袁

    相公快别这样称呼我万万不敢当。”焦宛儿手一挥早有焦公礼的几个门徒捧了十柄长剑

    出来。他们见袁承志为师门出力自然选了最好的利器十柄剑一列排在桌上。烛光照耀

    下。十剑光芒互激闪烁不定。众人目光在十柄利剑与袁承志之间来回瞧他选用哪一柄。

    哪知袁承志捡起孙仲君刚才掷来的半截断剑笑道:“我用这断剑吧!”此言一出众人又

    是一阵惊讶心想这剑没有剑柄如何使法?只见他将半截剑夹在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说

    道:“进招吧!”梅剑和大怒心想:“你对我如此轻视死了可怨不得我。管你是真师

    叔假师叔如此狂妄自大便是该死!”臂运内劲剑身振荡只见寒光闪闪接着是一

    阵嗡嗡之声叫道:“看招!”剑走偏锋向袁承志右腕刺来心想你如此持剑右手一定

    转动不灵我对准你这弱点攻击瞧你怎生应付。厅上数百道目光一齐随着他剑尖光芒跟了

    过去。剑尖将要刺到袁承志手腕微侧半截断剑已然伸出。双剑相交只听喀喇一声接

    着当啷一响梅剑和手中长剑齐柄折断剑刃落地手中只剩了个剑柄。

    众人异口同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袁承志向桌上一指道:“给你预备着十柄剑。换剑吧!”众人才知他要十柄剑原来是

    预先给对方备下的。梅剑和又惊又怒抢了桌上一剑向他下盘刺去。袁承志知是虚招并

    不招架果然他一剑刺出立即回招改刺小腹。袁承志伸断剑一挡喀喇一声梅剑和手

    中长剑又被震为两截。梅剑和跟着连换三剑三剑均被半截断剑震折不由得呆在当地做

    声不得。

    孙仲君叫道:“说是比剑怎么却使妖法这还比甚么?”袁承志抛去断剑微微一

    笑从桌上拿起两柄长剑一柄抛给了梅剑和转头对孙仲君道:“亏你还是本门中人这

    手混元功也不知说甚么妖法?”

    梅剑和乘他转头突然出剑快如闪电般刺向他后心剑尖即将及身口中才喝:“看

    剑!”这一剑实是偷袭人人都看了出来。袁承志身子侧过也喝:“看剑!”梅剑和使的

    是一招“苍鹰搏兔”袁承志依式而为使的也是一招“苍鹰搏兔”。梅剑和跟着身子一

    侧想照样让开来剑哪知袁承志一剑刺出立即转圈等他身子侧过剑尖也跟着点到。

    梅剑和只觉剑尖已刺及后心吓出一身冷汗使劲前扑接着向上纵跃。岂料袁承志的剑始

    终点在他后心如影随形任他闪避腾挪剑尖总不离开幸好袁承志手下容情只是点着

    他的衣服只要轻轻向前一送他再多十条性命也都了帐了。梅剑和外号叫做“没影子”

    轻功自然甚高心里又惊又怕连使七八般身法腾挪闪跃极尽变化要想摆脱背上剑

    尖始终摆脱不了。袁承志见他已吓得双手抖心想他终究是自己师侄也别迫得太紧

    收剑撤招笑道:“这是本门中的剑法呀你没学过么?”梅剑和略一定神低头喘息道:

    “这叫‘附骨之蛆’。”袁承志笑道:“不错名字虽然不大好听剑法却是极有用的。”

    那边青青又叫了起来:“你叫没影子怎么背后老是跟着人家一把剑呢?‘没影子’的外

    号还是改为‘剑影子’吧!”梅剑和沉住了气不睬他精研二十多年的剑法始终没机会施

    展总是心中不服向袁承志道:“咱们好好的来比比剑。你的杂学太多我可不会。”

    袁承志道:“这些都是本门正宗武功怎说是杂学?好看剑!”挺剑当胸平刺。梅剑

    和举剑挡开还了一剑袁承志回剑格过。梅剑和待要收剑再刺不知怎样己剑已被粘在

    对方剑上只见袁承志反手转了两个圈子自己手臂不能跟着旋转只得撤手一柄剑脱手

    飞去。袁承志道:“要不要再试?”梅剑和横了心抢了桌上一柄剑剑走轻灵斜刺对方

    左肩这次他学了乖再不和敌剑接触一见袁承志伸剑来格立即收招。哪知对方长剑乘

    隙直入竟指自己前胸如不抵挡岂不给刺个透明窟窿?只得横剑相格。双剑剑刃一交

    袁承志手臂一旋梅剑和长剑又向空际飞出啪的一声竟在半空断为两截。他抢着要再去

    取剑袁承志喝道:“到这地步你还不服?”刷刷两剑梅剑和身子后仰避开下盘空虚

    被承志左脚轻轻一勾仰天跪倒。袁承志剑尖指住他喉头问道:“你服了么?”梅剑和自

    出道以来从未受过这般折辱一口气转不过来竟自晕了过去。孙仲君见他双目上翻躺

    在地下不动只道被袁承志打死了纵身扑将上来大叫:“连我一起杀了吧!”袁承志见

    梅剑和闭住了气不觉大惊心想:“如失手打死了他将来如何见得师父和二师哥之

    面?”忙俯身察看一摸他的胸膛觉到心脏还在缓缓跳动这才放心忙在他胁下和颈上

    穴道中拍了几下。孙仲君双拳此落彼起在他背上如擂鼓般敲打袁承志只是不理忙着施

    救。青青和刘培生一齐跃到喝止。孙仲君坐倒在地大哭起来。不久梅剑和悠悠醒来低声

    喝道:“你杀了我吧!”刘培生劝道:“梅师哥咱们听师叔教训别任性啦。”青青向孙

    仲君笑道:“他又没死你哭甚么?你对他倒真一往情深!”孙仲君羞怒交加忽地纵起

    一拳向青青打去她究是华山派好手这一拳又快又狠青青竟没能避开只打得她左肩一

    阵剧痛。青青待要还手孙仲君忽然“哎唷哎唷”大叫起来弯下腰去。青青一呆怒

    道:“打了人家自己反来叫痛?”袁承志向她使个眼色青青不知是何用意也就不再言

    语了。但见孙仲君双拳红肿提在面前痛得眼泪直流。原来她刚才猛力在袁承志背上敲

    击袁承志运气于背每一下打击之力都被反弹出来回到她自己拳上。初时还不觉得待

    得在青青肩头打了一拳突然间奇痛入骨如千枚细针在肉里乱钻乱刺。要知袁承志恨她出

    手毒辣不由分说就砍去了那姓罗的一条臂膀相较之下梅剑和虽然狂妄真正过恶倒没

    有甚么是以存心要给她多吃点苦头。旁人不知还道青青既是金蛇郎君的儿子武功只怕

    比袁承志还高孙仲君不自量力当然是自讨苦吃了。十力大师、郑起云、万里风等却知孙

    仲君是受了反弹之力只要拿筋按摩点解相应穴道便可止痛消肿只是自知非袁承志之

    敌不敢贸然出手解救。

    梅剑和自幼便在归辛树门下见到严师向来犹似耗子见猫一般压抑既久独自闯荡

    江湖竟加倍的狂傲自大起来。归辛树又生性沉默寡言难得跟弟子们说些做人处世的道

    理不免少了教诲。梅剑和自己受挫那是宁死不屈但见师妹痛楚难当登时再也不敢倔

    强站起身来定了定神向袁承志连作了三个揖道:“袁师叔晚辈不知你老驾到多

    多冒犯请你老给孙师妹解救吧。”

    袁承志正色道:“你知错了吗?”梅剑和低头道:“晚辈不该擅自撕毁焦帮主的信又

    不该强行替闵二哥出头。”袁承志道:“以后梅大哥做事总要再加谨慎才好。”梅剑和

    道:“晚辈听师叔教训。”袁承志道:“闵二爷不知当年缘由要为兄长报仇本来并无不

    当。你和这里众位英雄受邀助拳也都是出于朋友义气。现今既已明白此事缘由大家罢

    手化敌为友足见高义。这一点我决不怪你。可是你做了一件万分不对的事只怕梅大哥

    还不明白呢。”梅剑和一愣问道:“甚么?”袁承志道:“咱们华山派十二大戒第五条

    是甚么?”梅剑和道:“适才师叔问弟子四条戒律第三条‘滥杀无辜’孙师妹确是犯

    了过错只好待会向罗大哥郑重谢罪我们再赔他一点损失……”焦公礼的一名弟子在人丛

    中叫道:“谁要你的臭钱?断了膀子银子补得上么?”梅剑和自知理曲默不作声。袁承

    志转头向话那人道:“我这师侄确是行为鲁莽兄弟十分抱愧。待罗大哥伤愈之后兄弟

    想跟他切磋一路独臂刀法。这功夫不是华山派的兄弟不必先行禀明师尊。”众人见过他的

    惊人武功知他虽然谦称“切磋刀法”实则答允传授一项绝艺。这样一来罗立如虽然少

    了一臂但因祸得福将来武功一定反而高出同门侪辈了。焦门弟子见他又把孙仲君的过失

    揽在自己身上倒不便再说甚么。

    梅剑和又道:“第六条是‘不敬尊长’这条弟子知罪。第十一条是‘不辨是非’弟

    子也知罪了。只是第五条‘结交奸徒’闵二哥为人正直是位够朋友的好汉子。”众人大

    半不知华山派的十二大戒是甚么一听梅剑和这话闵子华第一个跳了起来叫道:“甚

    么?我是奸徒?”袁承志道:“闵二爷请勿误会我决不是说你。”闵子华怒道:“那么你

    说谁?”袁承志正要回答只见两名焦门弟子把罗立如从后堂扶出向袁承志拜了下去。袁

    承志连忙还礼。罗立如右袖空垂脸无血色但神气仍很硬朗说道:“袁大侠救了我师

    父又答应授我武艺弟子真是感激不尽。”袁承志连声谦让说道:“朋友间切磋武艺

    事属寻常罗大哥不必客气。”等到罗立如进去但见孙仲君额头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痛

    得全身颤抖嘴唇紫袁承志见她已受苦不小走近身去便要伸手推穴施救。孙仲君怒

    道:“别碰我痛死了也不要你救。”袁承志脸上一红想把解法说给梅剑和知晓突然间

    砰砰两响两扇板门被人掌力震落飞进厅来。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厅外缓步走

    进两人。一个五十左右年纪穿一身庄稼人装束另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农妇手里抱着个孩

    子孙仲君大叫:“师父师娘!”奔上前去。众人一听她称呼知道是神拳无敌归辛树夫

    妇到了。归二娘把孩子递给丈夫抱了铁青了脸给孙仲君推宫过血。梅剑和与刘培生也忙

    上前参见。刘培生低声说了袁承志的来历。

    袁承志见归辛树形貌质朴二师嫂却是英气逼人于是跟在梅刘两人身后也上前拜

    倒。归辛树伸手扶起说句:“不敢当!”就不言语了。归二娘给孙仲君一面按摩手臂一

    面侧了头冷冷打量袁承志连头也不点一下。孙仲君肿痛渐消哭诉道:“师娘这人说是

    我的甚么师叔把我的手弄成这个样子还把你给我的剑也踩断了。”袁承志一听心里暗

    叫糟糕暗想:“早知这剑是二师嫂所赐可无论如何不能踩断了。”忙道:“小弟狂妄无

    知请师哥师嫂恕罪。”归二娘对丈夫道:“喂二哥听说师父近来收了个小徒弟就是

    他么?怎么这样没规矩?”归辛树道:“我没见过。”归二娘道:“要知学无止境天外有

    天人上有人。学了一点功夫就随便欺侮人。哼!我的徒儿不好自有我来责罚不用师

    叔来代劳啊!”袁承志忙道:“是是!是小弟莽撞。”归二娘板起了脸道:“你弄断我的

    剑目中还有尊长么?就算师父宠爱你难道就可对师哥这般无礼?”

    旁人听她口气越来越凶显然是强词夺理袁承志却只是一味的低声下气。焦公礼一边

    的人均是愤愤不平。闵子华和洞玄、万里风等人都暗暗得意心想:“刚才给你占足了上

    风你师哥师嫂一到还有你狠的吗?”

    孙仲君道:“师父师娘他说有一个甚么金蛇郎君给他撑腰把梅师哥、刘师哥也都给

    打了还胡说八道的教训了我们半天全不把你二位瞧在眼里。”

    原来归辛树夫妇因独子归钟身染重病四出访寻名医。几位医道高明之士看了都说归

    二娘在怀孕之时和人动手伤了胎气孩子在胎里就受了内伤现下作出来这种胎伤千

    不一活古方上说如有大补灵药千年茯苓再加上成了形的何乌或可救治。要不然便是千

    年人参、灵芝仙草那可更难得了。如无灵药至多再拖得一两年定会枯瘦而死。归辛树

    夫妇中年得子对孩子爱逾性命遍托武林同道访药。但千年茯苓已是万分难得之物再加

    成形何乌却到哪里去寻?访了年余毫无结果。眼见孩子一天天的瘦下去归二娘只是

    偷偷垂泪。夫妻俩一商量金陵是江南第一重镇奇珍异物必多于是同来南京访药。向武

    林同道打听得知梅剑和等三名弟子都在此地。夫妇二人心想这三人都很能干可以帮同寻

    药立即找来焦家哪知竟见到孙仲君手掌受伤。归二娘本来性子暴躁加之儿子病重心

    中焦急听了爱徒的一面之辞当下没头没脑的把袁承志责备了一顿这时听说他尚有外人

    撑腰更是愤怒侧头问丈夫道:“这金蛇怪物还活着?”归辛树道:“听说是过世了不

    过谁也不清楚。”青青听她无理责骂袁承志早已十分有气待得听她又叫自己父亲为怪

    物更是恼怒骂道:“你这泼妇!干么乱骂人?”归二娘怒道:“你是谁?”孙仲君道:

    “他就是金蛇怪物的儿子。”归二娘手腕一抖一缕寒星疾向青青肩头射去。袁承志暗叫

    不好待欲跃起拍打但归二娘出手似电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青青身子一颤暗器已中左

    肩。袁承志大惊抢上去握住她手臂一看见乌沉沉的是枚丧门钉。这时青青又惊又怒已

    痛得面容失色。袁承志道:“别动!”左手食中双指按在丧门钉两旁微一用劲见钢钉脱

    出了三四分知道钉尖没安倒钩这才力透两指一运内劲那钉从肉里跳了出来叮的一

    声跌落地下。焦宛儿早站在一旁相助忙递过两块干净手帕。袁承志替青青包扎好了低

    声道:“青弟你听我话别跟她吵。”青青怒道:“为甚么?”袁承志道:“冲着我师

    哥咱们只得忍让。”青青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袁承志知她素性倔强这次吃了亏居然肯

    听自己的话不予计较比往昔温柔和顺得多很是欢喜向她微微一笑。

    归二娘等他们包扎好伤口冷笑道:“我随手枚小钉试试他的虚实要是他父亲金

    蛇郎君真有本领怎么他连一枚小钉也躲不开?可见甚么金蛇银蛇只不过是欺世盗名、招

    摇撞骗之徒罢啦!”袁承志心想:“二师嫂这时误会很深如加分辩只有更增她怒气。”

    当下一声不作。

    归二娘道:“这里外人众多咱们门户之事不便多说。明晚三更我们夫妇在紫金山雨

    花台边相候请袁爷过来可要查个明白到底你真是我们当家的师弟呢还是嘿嘿……”

    说着冷笑几声。众人一听这明明是叫阵动手了。焦公礼很是为难说道:“贤伉俪威镇江

    南大伙儿听到神拳无敌的大名向来仰慕得紧今日有幸光临那真是请也请不到的。”

    归二娘哼了一声归辛树抱着儿子心神不属便似没有听见。焦公礼又道:“这位袁爷见

    兄弟遇上了为难之事仗义排解。梅大哥、刘大哥、孙姑娘三位也都说清楚了。明晚兄弟作

    东给贤伉俪接风同时庆贺三位师兄弟相逢……”

    归二娘不耐烦听他说下去转头对袁承志道:“怎样?你不敢去么?”袁承志道:“师

    哥师嫂住在哪里?小弟明日一早过来请两位教训。师哥师嫂要怎么责罚小弟一定不敢规

    避。”归二娘哼了一声道:“谁知你是真是假先别这样称呼。明晚试了你的功夫再说。

    走吧!”拉了孙仲君手臂转身走出。太白三英先见袁承志出头干预已知所谋难成料想

    昨晚制住自己而盗去书函的定也是此人无疑只怕他随时会取出多尔衮的函件揭露通敌

    卖国之事一直在想乘机溜走恰好归辛树夫妇到来争闹又起。三人暗暗欣喜只盼事情

    闹大就可混水摸鱼待见他们约定明晚在雨花台比武今晚已经无事三人一打眼色抢

    在归氏夫妇头里溜了出去。袁承志叫道:“喂慢走!”飞身出去拦阻。归二娘大怒喝

    道:“小子无礼你要拦我!”一掌往他头顶直劈下去。袁承志缩身一偏归二娘的手掌从

    他肩旁掠过掌风所及微觉酸麻。归二娘与丈夫在家之时无日不对掌过招勤练武功

    掌法之凌厉狠辣自负除了丈夫之外武林中已少有敌手但这一掌居然没打到对方那是

    近十年来所未有之事心头火起手掌变劈为削随势横扫。袁承志双足一点身子陡然拔

    起跃过了一张桌子。这一来归二娘不便再行追击狠狠瞪了他一眼与归辛树、孙仲

    君、梅剑和、刘培生直出大门。太白三英见此良机立即随着奔出。袁承志生怕归二娘又起

    误会不敢再行呼喝纵身扑出一把抓住走在最后的黎刚随手点了穴道掷在地下。史

    氏兄弟却终于逃了出去。

    袁承志追出门外深夜之中四下黑沉沉地已不见影踪心想抓住一人也可以追问口

    供了当即转身回入厅中。忽听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小朋友多年不见功夫可

    俊得很啦。”袁承志耳听声音熟识心头一震疾忙回头只见厅外大踏步走进两个人来。

    当先一人须眉皆白背上负着一块黑黝黝的方盘竟是传过他轻功暗器秘术的木桑道人。只

    见他一手提着史秉文一手提着史秉光。袁承志这一下喜出望外忙抢上拜倒在地叫道:

    “道长你老人家好!”

    木桑道人笑道:“起来起来!你瞧这人是谁。”袁承志起身看时见他身旁站着一个

    中年汉子两鬓微霜一脸风尘之色再一细看这才认出是当年舍命救过自己的崔秋山。

    木桑道人年纪已老十余年来面貌没甚么改变崔秋山在闯王军中出死入生从少年而至中

    年久历风霜神情却已大不相同。袁承志这一下又惊又喜抢上去抱住了他叫道:“崔

    叔叔原来是你。”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崔秋山见他故人情重真情流露眼中也不禁湿

    润。

    忽听闵子华叫了起来:“喂你们干么跟太白三英为难?怎地拿住了他们不放?”众人

    素知史氏兄弟武功了得可是给这老道抓在手中如提婴儿丝毫没有挣扎显被点中了穴

    道均感惊奇。木桑哈哈一笑将史氏兄弟掷在地下笑道:“拿住了玩耍玩耍不可以

    么?”

    袁承志伸手向木桑道人身旁一摆说道:“这位木桑道长是铁剑门的前辈高人。”又

    向崔秋山一摆说道:“这位崔大叔以伏虎掌法名重武林是兄弟学武时的开蒙师傅。”厅

    上老一辈的素闻“千变万劫”木桑道人的大名只是他行踪神出鬼没十之**都没见他

    面只有十力大师和昆仑派张心一是他旧识但算来也是晚辈了两人忙过来厮见。众人见

    十力大师和张心一以如此身分地位尚且对他这般恭谨无不肃然。木桑道人说道:“贫道

    除了吃饭就爱下棋罗里罗唆的事向来不理否则的话老道的棋术怎能如此出神入化?

    可是上个月忽然得到消息说有人私通外国要到南京来谋干一件大大的卖国勾当贫道可

    就不能袖手了因此一路跟了过来。”闵子华奇道:“谁是卖国奸贼?难道会是太白三

    英?”木桑道:“不错正是这三个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狗熊耗子!”闵子华道:“三位

    是好朋友怎会做这种无耻勾当你别冤枉好人。”木桑道:“老道跟这三个家伙从来没见

    过面无怨无仇干么要冤枉他们?他们和满洲鞑子偷偷摸摸捣鬼我在关外亲眼见到亲

    耳听到哪还能有错?”闵子华道:“有甚么证据?”木桑奇道:“证据?要甚么证据?难

    道凭老道的一句话还作不得数?”闵子华道:“这个谁相信呀?”木桑怒喝:“你是

    难?”袁承志道:“这位是仙都派闵子华闵二爷。”木桑怒道:“你师父黄木道人当年对

    我的说话也不敢道半个不字。你这小子胆敢不信道爷的话?”众人虽都敬他是武林前辈但

    觉如此武断未免太过横蛮无理心中均感不服却也无人出言跟他争辩。木桑捋着胡子直

    生气。袁承志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闵子华道:“闵二爷请你给大伙儿念一念。”闵

    子华接过信来只看了几句就吓了一跳。袁承志守在一旁若见他也学梅剑和的样要想

    扯碎信笺立即便点他穴道夺过信来。却见他双手捧信高声朗诵出来。那信便是满洲睿

    亲王多尔衮写给太白三英的吩咐他们俟机夺取江南帮会的地盘在武林人士中挑拨离间

    引致众人自相残杀同时设法扩充势力等清兵入关就起事内应。信末盖着睿亲王的两枚

    朱印。闵子华还没念完群豪早已大怒纷纷喝骂。郑起云拉起黎刚解开他的穴道喝

    道:“你们还有甚么奸计?快招出来。”黎刚*目不语。郑起云啪啪两记耳光他两边脸颊

    登时肿了起来。

    袁承志当下把如何得到密件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黎刚知道无法抵赖叫道:

    “清兵不日就要入关这里便是大清国的天下。你们现下投顺还不失为开国功臣要

    是……”话未说完郑起云当胸一拳把他打得晕了过去。史氏兄弟比黎刚阴鸷得多听他

    这么说心知要糟要想饰辞分辩却苦于被点了穴道做声不得。郑起云道:“道长这

    种奸贼留着干么?毙了算啦!”焦公礼道:“料想这些奸贼一定还有同党咱们得查问明

    白。今日不早了改日再请各位一齐商量。”众人都说不错当下纷纷告辞有的还向太白

    三英口吐唾涎踢上几脚。闵子华知道受了奸人利用很是懊悔极力向焦公礼告罪又向

    袁承志道:“要不是袁相公出来排解消弭了一场大祸又揭破了奸人的阴谋毒计兄弟真

    是罪不可赦。”十力大师、郑起云、张心一等也均向袁承志致谢然后辞出。木桑解下背上

    棋盘摸出囊中棋子对袁承志道:“这些年来我老是牵挂着你别的倒没甚么就是想你

    陪我下棋。”袁承志见他兴致勃勃微笑着坐了下来拈起了棋子心想:“道长待我恩

    重难以报答。他一生惟好下棋只有陪他下棋来稍尽我的孝心了。”木桑眉花眼笑向余

    人道:“你们都去睡吧。老道棋艺高深千变万化谅你们也看不懂。”焦公礼引崔秋山入

    内安睡。青青却定要旁观不肯去睡。焦宛儿在一边递送酒菜水果。

    青青不懂围棋看得气闷加之肩头受伤不免精神倦怠看了一阵竟伏在几上睡着

    了。木桑对宛儿道:“焦大姑娘扶她到你房里睡去吧。”宛儿脸一红只装不听见心

    想:“这位道长怎地风言风语的?”木桑呵呵笑道:“她是女孩子啊你怕甚么羞?”宛儿

    问袁承志道:“袁相公是么?”袁承志笑道:“她女扮男装在外面走动方便些。”

    宛儿年纪比青青小了一岁但跟着父亲历练惯了很是精明青青女扮男装本来不会

    看不出来只是这两日她牵挂父亲生死安危。心无旁骛又见青青是个美貌少年一见面就

    拉她的手隐隐觉得此人甚不庄重此后就不敢对她直视这时听袁承志说了兀自不放

    心轻轻除下青青的头巾露出一头青丝秀头上还插了两枚玉簪于是扶她起身仔

    细看时但见青青细眉樱口肌肤白嫩果然是个美貌女子笑道:“姊姊我扶你去

    睡。”青青迷迷糊糊的道:“我不困我还要看。道长……道长输了几局啦?”

    木桑笑道:“胡说!”宛儿微笑道:“好好休息一下咱们再来看。”扶她到自己

    房里安睡。

    袁承志好几年没下棋了不免生疏心中又尽想到明晚归氏夫妇之约心神不属连走

    了两下错着白白的输了一个劫一定神忽然想起问道:“道长你怎知她是女子?”

    木桑呵呵笑道:“我和你崔叔叔五天前就见到你啦。我要暗中察看你的功夫人品一直没跟

    你相见。小心要吃你这一块了点眼!”说着下了一子又道:“你武功大进果然了

    得。或许还及不上你师父老道可不是你对手啦。”袁承志起立逊谢道:“那全蒙恩师与

    道长的教诲。这几天道长若是有空请你再指点弟子几手。”

    木桑笑道:“你陪我下棋向来是不肯白费功夫的。不过我教你些甚么呢?你武功早胜

    过我啦还是你教我几招吧。你若要我教几路棋道上的变化那倒可以。”他越下越是得

    意又道:“武功好当然不容易但你人品端方更是难得。少年人能够不欺暗室对同

    行少女规规矩矩的我和你崔叔叔都赞不绝口呢。”袁承志暗叫惭愧脸上一阵烧心想

    要是自己跟青青有甚么亲热举动岂不是全让他瞧了去?怎么他从旁窥探自己竟没觉?

    这位道长的轻身功夫实在是高明之极了。又下数子木桑在西边角上忽落一子那本是袁

    承志的白棋之地黑棋孤子侵入可说是干冒奇险。他道:“承志我这一手是有名堂的。

    老道过得几天就要到西藏去。这一子深入重地成败祸福大是难料。”袁承志奇道:

    “道长万里迢迢的远去西藏干甚么?”木桑叹了口气说道:“去找一件东西。那是先师的

    遗物。这件物事找不到本来也不打紧但若给另一人得去了那可大大的不妥。好比下

    棋这是抢先手。老道若是失先一盘棋就输得干干净净。原来对方早已去了几年我这几

    天才知现下马上赶去也已落后。”袁承志见他脸有忧色浑不是平时潇洒自若的模样

    知他此行关系重大说道:“弟子随道长同去。咱们几时动身?”木桑摇摇头:“不行不

    行这事你可帮不上忙。”便在此时忽听厅外微有声响知道屋顶跃下了三个人来袁承

    志见木桑不动声色也就不理继续下棋。木桑道:“你师嫂刚才的举动我都见到了。你放

    心明天我帮你对付他们。”袁承志道:“弟子不能跟师哥师嫂动手只求道长设法排解。

    弟子自可认错赔罪。”木桑道:“怕甚么?动手打好啦输不了!你师父怪起上来就说是

    我叫打的。”

    说到这里屋顶上又窜下四个人来随觉一阵劲风四枚钢镖激射而至。木桑随手接

    住瞧也不瞧放在桌上只当没这一会事。厅外七人一齐跃了进来手中都拿着兵刃。木

    桑笑道:“你能不能一口气吃掉七子?”袁承志会意说道:“弟子试试。”这时七人中有

    两人去扶起地上的太白三英其余五人各挺刀剑冲将过来。

    袁承志抓起一把棋子撒了出去只听得篷篷声响七名敌人齐被打中穴道呛啷啷的

    一阵响兵刃撒了一地。木桑点头道:“大有长进大有长进!”

    宛儿刚服侍青青睡下听得响声忙奔出来只见二人仍在凝神下棋地下却倒了七名

    大汉。她也不多问召来家丁命将七人和太白三英都绑缚了。

    这时木桑侵入西隅的黑棋已受重重围困眼见已陷绝境袁承志忽然想起:“道长把这

    块棋比作他西藏之行若是我将他这片棋子杀了只怕于他此行不吉。”沉吟片刻转去东

    北角下了一子。木桑呵呵大笑续在西隅下子说道:“凶险之极!这着棋一下那可活

    了。你杀我不了啦!”又过了半个时辰双方官着下完袁承志输了五子。木桑得意非凡

    笑道:“这些年来你武功是精进了棋艺却没甚么进展。”袁承志笑道:“那是道长妙着

    叠生变化精奥弟子抵挡不住。”木桑呵呵大笑打从心里喜欢出来自吹自擂了一会

    才转头对宛儿道:“你叫人搜搜他们。”宛儿命众家丁在十人身上搜查除了暗器银两之

    外搜出几封书信、几册暗语切口的抄本。书信中有一封是满清九王多尔衮写信给北京皇官

    司礼太监曹化淳的说道关口盘查严密是以特地绕道从海上派遣使者前来机密大事

    可与持信的使者洪胜海洽商云云。

    木桑大怒叫道:“奸贼越来越大胆啦哼连皇宫里的太监也串通了。”右脚一起

    将一名奸细踢得脑浆迸裂。他伸脚又待再踢袁承志道:“慢来道长!且待弟子仔细盘

    问。”木桑怒气不息又要撕信也给袁承志劝住。木桑道:“话就依你明天可得陪我下

    三盘棋。”袁承志笑道:“只要道长有兴连下十盘那也无妨。”木桑大喜随着家丁进

    内睡了。

    袁承志看了书信和切口抄本等物心中一动暗想:“爹爹的大仇尚未得报仗着这些

    密件正好混进宫去行刺昏君为爹爹报仇。”于是把一人穴道解了问他谁是洪胜海。那

    人向一个三十多岁、白净面皮的人一指。

    袁承志将洪胜海穴道解开盘问。那洪胜海只是倔强不说。袁承志心想看来他在同党面

    前决不肯吐露一字半句于是命家丁将他带入书房之中说道:“我问你话你若是老老

    实实回答或者还可给你一条生路只要稍有隐瞒我叫你分作几天慢慢受罪而死。”

    洪胜海怒道:“你那妖道使邪法迷人我虽死亦不心服。”袁承志道:“哼你自以为

    武功精强是不是?你是汉人却去做番邦奴才这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你既不服我

    就跟你比比。你若赢了放你走路。你若输了一切可得从实说来。”洪胜海大喜心想:

    “刚才也不知怎样突然穴道上一麻就此跌倒必是妖道行使妖法。那妖道既已不在这

    后生少年如何是我对手?乐得一切答应。”答道:“好只要你打败我不论你问甚么我

    都实说。”

    袁承志走近身去双手执住绑在他身上的绳索一拉一扯绳索登时断成数截。洪胜海

    一怔他身上所缚都是丝麻绞成的粗索他穴道解开后曾暗中用力挣扎只挣得绳索越

    缚越紧哪知这少年只随手一扯绳索立断本来小觑之心都变成了畏惧之意说道:

    “怎样比法?咱们到外面去吧是比兵刃还是比拳脚?”

    袁承志笑道:“我用棋子打中你穴道你竟以为是那道长使妖法真是好笑。看你跃进

    厅来的身法是少林派东支的内家功夫了。”洪胜海又是一惊入厅时见两人凝神下棋眼

    皮也不抬一下宛若不觉哪知自己的行动全已清清楚楚落在他眼里连门派家数也说得不

    错便点了点头。

    袁承志道:“也不用出去就在这里推推手吧。”洪胜海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袁承志笑道:“等你胜了我自然会对你说。”洪胜海双手护胸身子微弓摆好了架子

    等他站起身来。袁承志并不理会磨墨拈毫摊开一张白纸说道:“我在这里写字写甚

    么呢?”洪胜海见他说要比武却写起字来很感诧异又坐了下来。袁承志道:“你别

    坐!”伸出左掌道:“你只要把我推得晃了一晃我写的字有一笔扭曲抖动就算你赢

    了立刻放你走路。要是我写满了一张纸你还是推不动我那怎么说?”洪胜海哈哈大

    笑说道:“那时我再不认输还要脸么?”心想:“这小子初出道儿不知天高地厚自

    恃手上力道了得竟然对我如此小看啊是了他见我生得文秀只道我没有本事且叫

    他试试。”说道:“这样比不大公平吧?”袁承志笑道:“不相干。我写了你来吧。”右

    手握管写了“恢复之计”四字。洪胜海潜运内力双掌一招“排山倒海”猛向袁承志左

    掌推去只觉他左掌微侧已把自己的劲力滑了开去。洪胜海一击不中右掌下压左掌上

    抬想把袁承志一条胳臂夹在中间只要上下一用力他臂膀非断不可。袁承志右手写字

    说道:“你这招‘升天入地’似乎是山东渤海派的招数。嗯那是‘斩蛟拳’。渤海派出

    自少林东支原来阁下是渤海派。”

    洪胜海听他将自己的武功来历说得半点不错心下骇然这时他双掌已挟住对方臂膀

    连运几次劲力对方一条臂膀便如生铁铸成纹丝不动。袁承志几句话一说完臂膀一缩

    如一尾游鱼般从他两掌间缩了出来只听啪的一声他左右双掌收势不及自行打了一记。

    洪胜海又惊又怒展开本门绝学双掌飞舞惊涛骇浪般攻出。袁承志坐在椅上右手书

    写不停左掌潇洒自如把对方来招一一化解。他左臂忽前忽后对洪胜海始终没瞧上一

    眼偶尔还出一两下反击但左臂伸缩只到肩窝为止上身稳稳不动对方攻来时既不后

    仰追击对方时也不前俯。拆得良久洪胜海一套“斩蛟拳”已使到尽头。袁承志道:“你

    的‘斩蛟拳’还有九招我这篇文章却要写完了。好我等你一下你一招我写一个

    字!”

    洪胜海心下更惊暗想此人怎么对我拳法如此熟悉难道竟是本门中人不成?不过他的

    掌法我从未见过要说是本门之人那又决计不是。当下把“斩蛟拳”最后九招使了出来

    凝聚功力每一招都如刀劈斧削一般凌厉异常这时已不求打倒对方只盼将他身子震得

    一震右手写的字有一笔涂污扭曲也就可以借口脱身了。只听袁承志诵道:“‘但中有所

    危不敢不告’。最后还有一个‘告’字!”洪胜海使到最后两招仍然推他不动突然低

    头双肘弯过臂膀放在头前猛力向他冲去心想你武功再好这椅子总会被我推动。哪

    知他这一使蛮劲只不收犯了武家的大忌只觉肘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大力蓦地向

    上托起登时立足不稳向后便仰身不由主的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腾的一声坐倒在

    地。过了好一会才摸清自己原来已被对方打倒了忙双足一顿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焦

    宛儿拿了一把紫砂茶壶走进书房说道:“袁相公这是新焙的狮峰龙井你喝一杯

    吧。”说着把茶筛在杯里。袁承志接过茶杯见茶水碧绿如翡翠一股清香幽幽入鼻喝了

    一口赞道:“好茶!”拿起桌上的那张纸说道:“焦姑娘请你瞧瞧纸上可有甚么破

    笔涂污?”焦宛儿接了过来轻轻念诵了起来:

    “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

    和为旁着’之说。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臣与诸边臣所能为。至用人之人与为人

    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钥。何以任而勿2信而勿疑?盖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

    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暇。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

    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陛下爱臣知臣臣何必

    过疑惧?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她于文中所指不甚了了见这一百多字书法甚是平

    平结构章法可说颇为拙劣但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并无丝毫扭曲涂污说道:“清清

    楚楚一笔不苟这是一篇甚么文章?”袁承志叹了口气道:“这是袁督师当年守辽之

    时上给皇帝的奏章。”焦宛儿道:“袁相公文武全才留心边事于这些奏章也烂熟于

    胸。”袁承志摇头道:“我也只读过这几篇那是我从小便背熟了的。”

    原来袁崇焕当年守卫辽边抗御满洲入侵深知崇祯性格多疑易听小人之言因此上

    了这篇奏章。后来崇祯果然中了满洲皇太极的反间之计又信了奸臣的言语将袁崇焕杀

    了。袁崇焕所疑惧的事情皆不幸而一一料中。袁承志年幼时应松教他读书习字曾将他

    父亲袁崇焕的诸篇奏章详为讲授。他除此之外读书无多此刻要写字又想起满洲图谋日

    亟边将无人随手便写了出来。

    焦宛儿道:“袁相公这幅字就给了我吧。”袁承志道:“我的字实在难看。刚才跟这

    朋友打赌才好玩写的。焦姑娘要拿去不妨可不能给有学问的人见到让人家笑话。”

    焦宛儿谢了收起走出书房。

    袁承志问洪胜海道:“满洲九王派你去见曹化淳商量些甚么事?”洪胜海吞吞吐吐的

    不说。袁承志道:“咱们刚才不是打了赌么?你有没推动我?”洪胜海低头道:“相公武功

    惊人小人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拜服之至。”袁承志道:“你左乳下第二根肋骨一

    带有甚么知觉?”洪胜海伸手一摸惊道:“那里完全麻木了没一点知觉。”袁承志

    道:“右边腰眼里呢?”洪胜海一按忽然“哎唷”一声叫了出来说道:“不摸倒不觉甚

    么一碰可痛得不得了。”袁承志笑道:“这就是了。”斟了杯茶一面喝茶一面翻开案

    头一本书来看不再理他。

    洪胜海想走却又不敢。过了好一会袁承志抬起头来说道:“你还没走么?”洪胜

    海言道:“相公放我走了?”袁承志道:“是你自己来的。我又没请你。你要走我也不会

    留客。”洪胜海喜出望外跪下磕头站起来作了一揖说道:“小人不敢忘了相公的恩

    德。”袁承志点点头又自看书。洪胜海走到书房门口忽想出去怕有人拦阻推开窗格

    飞身而出回头一望见袁承志仍在看书并无追击之状这才放心跃上屋顶疾奔而

    去。

    焦宛儿自袁承志救她父亲脱却大难衷心感激心想他武功惊人今后也无可报答他之

    处只有乘着他留在自己家里这几天尽心服侍。这时漏尽更残天将黎明她在书房外来回

    数次见门缝中仍是透出光亮知他还没睡于是命婢女弄了几色点心亲自捧向书房。在

    门上轻敲数下然后推门进去只见袁承志拿着一部《忠义水浒传》正看得起劲。焦宛儿

    道:“袁相公还不安息么?请用一些点心便安息了好么?”袁承志起身道谢说道:

    “姑娘快请安睡不必招呼我啦。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正说到这里窗格一动一人跳

    了进来。焦宛儿吃了一惊看清楚时原来便是洪胜海。他在袁承志面前跪倒说道:“袁

    大英雄小人知错了求你救我一命。”袁承志伸手相扶洪胜海跪着不肯起身道:“从

    今以后小人一定改过自新求袁大英雄饶命。”焦宛儿在一旁睁大眼睛愕然不解。

    只见袁承志伸手一托洪胜海又是身不由主的翻了一个筋斗腾的一声坐在地下。他

    随手一摸腋下脸上登现喜色再按胸间却又愁眉重锁。袁承志道:“你懂了么?”洪胜

    海一转念间已明袁承志之意说道:“袁大英雄你要问甚么小人一定实说。”

    焦宛儿知道他们说的是机密大事当即退出。原来洪胜海离焦家后疾奔回寓解开衣

    服一看只见胸前有铜钱大小一个红块摸上去毫无知觉腋下却有三个蚕豆大小的黑点

    触手剧痛知道在推手时不知不觉间被对手打伤。当下盘膝坐在床上运起内功疗伤岂知

    不运气倒也罢了一动内息腋下奇痛彻心连忙躺下却又无事。这么一连三次忽然想

    到武术中的高深武功能将对方之力反击过来受者重伤难治不由得越想越怕只得又赶

    回来求救。袁承志道:“你身上受了两处伤一处有痛楚的我已给你治好;另一处目前没

    有知觉三个月之后麻木之处慢慢扩大等到胸口心间麻那就是你的寿限到了。”洪

    胜海又噗的跪下磕下头去。袁承志正色道:“你投降番邦去做汉奸实是罪不容诛。我

    问你你愿不愿将功折罪?”洪胜海垂泪道:“小人做这件事有时中夜扪心自问也觉对

    不起先人辱没上代祖宗。相公给小人一条自新之路实是再生父母。小人也不是自甘堕

    落只是当年为了一件事迫得无路可走这才出此下策。”袁承志见他说得诚恳便道:

    “你起来坐下慢慢说。是谁迫得你无路可走?”

    洪胜海恨恨的道:“是华山派的归二娘和孙仲君师徒。”这句话大出袁承志意料之外

    忙问:“甚么?是她们?”洪胜海脸色倏变迫:“相公识得她们?”袁承志道:“刚才还

    和她们交了手。”洪胜海听了一喜一忧喜的是眼前这样一个大本领的人是她们的对头忧

    的是这两人竟在南京只怕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说道:“这两个娘儿本领虽然不错但决

    不是相公的对手。只是她师徒俩心狠手辣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相公可要小心。”袁承志哼

    了一声问道:“她们迫你为了何事?”洪胜海微一沉吟道:“不敢相瞒小人本在山

    东海面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伙伴中有个义兄看中了那孙仲君向她求婚。她不答应也就

    罢了哪知一言不突然用剑削去了他两只耳朵。小人心头不忿约了几十个人去将她

    掳了来本想迫她和我那义兄成亲不料她师娘归二娘当晚便即赶到将我义兄一剑杀死

    其余朋友也都给杀了。小人逃得快总算走脱了一条性命。”袁承志道:“掳人迫婚本来

    是你不好啊。”洪胜海道:“小人也知事情做得卤莽闯了大祸逃脱后也不敢露面。哪知

    她们打听得小人家乡所在赶去将我七十岁的老母、将我妻子和三个儿女杀得一个不

    留。”袁承志见他说到这里时流下泪来料想所言不虚点了点头。洪胜海又道:“我斗不

    过她们可是此仇不报难下得这一口气……小人在中原无法存身知道迟早会给这两个泼

    辣婆娘杀了一时意左便到辽东去投了九王……”说到这里又是气愤又是惭愧。袁承

    志道:“她们杀你母亲妻儿虽然未免太过但起因总是你不好。而且这是私仇你怎么可

    以投降番邦甘做汉奸?”洪胜海道:“只求袁大英雄给我报了此仇你叫我作甚么全

    成。”袁承志道:“报仇?你这生别作这打算了归二娘武功极高她丈夫神拳无敌更是了

    得。我问你九王叫你去见曹太监干么?”洪胜海道:“九王爷吩咐小人要曹太监将宫里

    朝中的大事都说给小人听然后去转告九王爷。”袁承志问道:“曹化淳做到司礼太监已

    是太监中的顶儿尖儿他投降满清又图的是甚么?多尔衮许给他的好处难道能比我大明

    皇帝给他的更多?”洪胜海道:“满清九王爷只答应他一件事:将来攻破北京不杀他的

    头让他保有家产;他若不作内应北京终究还是能破那时便将他千刀万剐。”袁承志这

    才恍然说道:“曹太监肯做汉奸只是怕死为了铺一条后路。”洪胜海道:“正是!”

    袁承志叹了口气心想:“有些人甚么都有了便只怕死。为了怕死便甚么都肯干。”

    他向洪胜海瞧去心道:“这人也怕死只求保住性命甚么都肯干。坏事固然肯做

    好事何尝不能?”问道:“你愿意改邪归正做个好人呢?还是宁可在三个月后死于非

    命?”洪胜海道:“袁英雄指点我一条明路但有所命小人不敢有违。”袁承志道:“好

    吧你跟着我作个亲随吧。”洪胜海大喜扑地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袁承志道:“以后你别叫我甚么英雄不英雄了。”洪胜海道:“是我叫你相公。”心

    中暗喜:“只要跟定了你再也不怕归二娘和孙仲君这两个女贼来杀我了。三个月后伤势

    作你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当下心安理得胸怀大畅以前做满清奸细时觉神明内

    疚恍惚不安此刻心头宛如移去一块大石说不出的舒服。袁承志忙了一夜这才入内安

    睡命洪胜海和他同睡一室。他见袁承志对己十分信任殊无提防之意心中很是感激。其

    实袁承志用混元功伤他之后知道他要靠自己解救如敢暗中加害那就是害了自身。

第十回 不传传百变 无敌敌千招

    袁承志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身。焦宛儿亲自捧了盥洗用具和早点进房袁承志连忙逊

    谢。洪胜海便在旁服侍。刚洗好脸木桑道人拿了棋盘青青拿着棋子两人一齐进来。青

    青笑道:“贪睡猫到这时候才起身道长可等得急坏了快下棋快下棋。”袁承志向着

    她瞧了一眼忽然一笑。青青笑道:“笑甚么?”袁承志笑道:“道长给你甚么好处?你这

    般出力给他找对手。”青青笑道:“道长教了我一套功夫。这功夫啊可真妙啦。别人向你

    拳打脚踢你却只管跟他捉迷藏东一溜西一晃他再也别想打到你。”袁承志心里一

    动偷眼看木桑道人时见他拿了两颗白子、两颗黑子放在棋盘四角手中拈着一颗黑

    子轻轻敲击棋盘出丁丁之声嘴角边露出微笑。

    袁承志心想:“今晚二师哥、二师嫂雨花台之约那是非去不可的。瞧二师嫂的神气

    只怕不能不动手我又不能跟他们真打。二师哥号称神拳无敌我全力施为尚且未必能

    胜如再相让非受重伤不可真有差池只怕连命也送了。道长传授她武功似乎别有深

    意。”便道:“要我下棋倒也可以可是你得把这套功夫转教给我。”青青笑道:“好

    哇这叫做见者有份你跟我讲起黑道上的规矩来啦。”两人说笑了几句袁承志就陪木桑

    下棋。午饭后袁承志和崔秋山谈起别来情由。一个知道闯王势力大张不久就要大举入

    京;另一个见旧时小友已英武如斯艺成品立均觉喜慰。谈了一阵又说到崔希敏和安小

    慧失金夺金之事。青青不住向袁承志打手势叫他出去。崔秋山笑道:“你小朋友叫你呢

    快去吧!”袁承志脸一红不好意思便走。崔秋山笑着起身走出。青青奔了进来笑道:

    “快来我把道长教的功夫跟你说。他教的时候我压根儿就不懂。他说:‘你硬记着将来

    慢慢儿就懂了。’我怕再过一阵就全给忘了。”当下连比带划把木桑所授的一套绝顶轻功

    “神行百变”说了出来。木桑道人轻功与暗器之术天下独步这套“神行百变”更是精微奥

    妙当年在华山之时袁承志所学尚浅无法领会修习是以没有传他。青青武功虽不甚

    精但记性极好人又灵悟知道木桑传她是宾传袁承志是主只是不明白为甚么要自己

    转言当时生吞活剥的硬记了下来这时把口诀、运气、脚步、身法等项一一照说。只听得

    袁承志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他习练木桑所传的轻功已历多年这套“神行百变”只不过更

    加变化奥妙须以更深内功作为根底基本道理却也与以前所学的轻功无别。此时他武学修

    为大进一闻要诀便即领悟。青青有几处地方没记清楚袁承志一问她答不上来便又

    奔进去问木桑道人。等到二次指点袁承志已尽行明白当下在厅中按式练了一遍。

    但觉这套轻功转折滑溜直似游鱼一般与人动手之际若是但求趋避自保敌人兵刃

    拳脚万难及身这才明白木桑的用意。然他知二师哥武功精绝当年师父曾说:“你大师哥

    为人滑稽不免有点浮躁。二师哥却木讷深沉用功尤为扎实。”由此可知二师哥的功力

    多半在大师哥之上这套功夫新练未熟以之闪避抵挡只怕未必能成。

    他凝思良久忽然想起师父初授武功之时曾教过一套十段锦当时自己出尽本事也摸

    不到师父一片衣角其中确是妙用无穷。木桑道人的“神行百变”功夫虽然轻灵已极但似

    嫌不够沉厚始终躲闪而不含反击伏着对方不免无所顾忌如和本门轻功混合使用岂非

    并兼两家所长?他独自在书房中闭目寻思一招一式的默念。旁人也不去打扰。到得申牌时

    分袁承志已全盘想通但怕没有把握须得试练一番。于是请焦宛儿约了十多位师兄弟

    各人提了一大桶水在练武场四周围住自己站在中心一摆手各人便舀水向他乱泼他

    窜高伏低东躲西避等到十桶水泼完只有右手袖子与左脚上湿了一滩。各人纷纷上前道

    喜贺他又练成一项绝技。木桑道人却一直在房中呼呼大睡全不理会。晚膳过后袁承志

    便要去雨花台赴约。焦公礼、焦宛儿父女想同去解释青青要随伴助阵袁承志都婉言相

    却。青青撅起了嘴很不高兴。袁承志道:“他们是我师哥师嫂今晚我只是挨打不还手你

    瞧着一定生气岂不是坏了我的事?”青青道:“你让他们三招也就是了干么老不还

    手?”袁承志道:“我要用你教我的功夫瞧他们打不打得着我。”青青拍手笑道:“那我

    更要去瞧瞧亲眼看我乖徒儿大显身手。你怕我得罪你师哥师嫂我一句话不说就是。”袁

    承志笑道:“你肯装哑巴?”青青点头道:“好就装哑巴。”袁承志拗不过她只得让她

    同去。进去向木桑告辞只见他向着里床而睡叫了几声不醒崔秋山却已不知去向。两人

    向焦家借了两匹健马二更时分已到了雨花台畔。见四下无人便下马相候等了半个时

    辰只见东边两人奔近跟着轻轻两声击掌。袁承志拍掌相应。

    一人说道:“袁师叔到了么?”听声音是刘培生。袁承志道:“我在这里等候师哥师

    嫂。”眼见刘培生和梅剑和走近远处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好啊果然来了!”

    语声刚毕两个人影便奔到跟前。青青一惊心想这两人来得好快。梅刘二人往外一

    分那两个人影倏地窜出正是归辛树和归二娘夫妇。远处又有一个人奔来袁承志见她身

    形知是飞天魔女孙仲君。她功夫可就和师父师娘差得远了奔了好一阵才到跟前。她手中

    抱着一个小孩是归氏夫妇的孩子。归二娘冷冷的道:“袁爷倒是信人我夫妇还有要事

    别耽搁辰光这就进招吧。”袁承志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道:“小弟今日是向师哥师嫂陪

    罪来的。小弟折断师嫂的宝剑实是事前未知。冒犯之处还请师哥师嫂瞧在师父面上大

    量包容。”归二娘冷笑道:“你是不是我们师弟谁也不知先过了招再说。”袁承志只是

    推让不肯动手。

    归二娘见他一味退缩心想若非假冒何必如此胆怯气馁?忽地左掌提起斜劈下来。

    袁承志疾向后仰掌锋从鼻尖上急掠而过心中暗惊:“瞧不出她女流之辈掌法如此凌厉

    了得。”归二娘一击不中右拳随上使的正是华山派的破玉拳。袁承志对这路拳法研习有

    素成竹在胸当下双手下垂紧贴大腿两侧以示决不还手身子晃动使开融会了“神

    行百变”和十段锦的轻功在归二娘拳脚的空隙中穿来插去。归二娘连十余急招势如暴

    风骤雨都被他侧身避开。归辛树在旁瞧得凛然心惊暗想这少年怎地如此了得他的轻功

    有些确是本门身法但大半却又截然不同莫非这少年是别派奸徒不知如何竟偷学了本

    门的上乘功夫去?当下全神注视只怕妻子吃亏。

    归二娘见袁承志并不还手心想你如此轻视于我叫你知道归二娘的厉害!双拳如风

    越打越快她既知对方并不反击便把守御的招数尽数搁下招招进袭。袁承志暗暗叫苦

    想不到二师嫂将这路破玉拳使得如此势道凌厉加之只攻不守威力更是倍增心想当真抵

    挡不住之时说不得也只好伸手招架了。

    孙仲君见袁承志双手下垂任凭师娘出手如何迅捷始终打不中他一招越看越恼斜

    眼间见青青站在一旁看得兴高采烈满脸笑容当即将小师弟往梅剑和手中一送拔出长

    剑纵身而前向青青胸口刺去。

    青青吃了一惊疾忙侧身避开。她受袁承志之嘱此行不带兵刃被孙仲君刷刷数剑

    逼得手忙脚乱。她武功本就不及更何况赤手空拳数招之后立即危险万状。

    袁承志听她惊呼便想过去救援但被归二娘紧紧缠住了无法脱身。归辛树向孙仲君喝

    道:“别伤人性命。”孙仲君道:“此人是金蛇郎君的儿子。这轻薄少年正是罪魁祸。”归辛树曾听江南武林中人言道金蛇郎君心狠手辣并非善良之辈也就不言语了。孙

    仲君见师父已然默许剑招加紧白光闪闪眼见青青便要命丧当地。袁承志见局势紧迫

    忽地双腿齐飞两手仍是贴在胯侧但两腿左一脚右一脚连环六脚都是快要踢到归二娘

    身上时倏地收回然而已将她逼得连退六步。袁承志就此摆脱纵身跃起空中转身前扑

    左手双指点向孙仲君后心要夺落她手中长剑忽听身旁一声长啸一股劲风猛向腰间袭

    来。他不暇攻敌先拆来招右掌勾住来人手腕一带哪知来人丝毫不动自己却被他反力

    推了出去。袁承志自下山以来从未遇到劲力如此深厚之人知道必是二师兄出手不由得

    一惊:“我原知二师哥武功非同小可没料到他身材瘦瘦小小竟具如此神力。”他落下地

    后身子便如木桩般猛然钉住毫不摇晃。叫道:“二师哥小弟得罪!”叫声未歇归辛

    树左掌已到身前。袁承志这次有了提防左肩微侧来掌打空正是今日学会的“神行百

    变”身法。归辛树适才跟他一带一推已察觉他内劲全是本门混元功招式可以偷学内力

    却须亲传只这一推之间便知他确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第二招出手如电眼见一掌便可

    打到他肩头生怕打伤了他师父脸上须不好看手掌将到时潜力斜回只使了三成力哪

    知道对方滑溜异常在间不容之际竟尔躲开不觉也是一惊喝道:“好快的身法!”拳

    随声落呼呼数招。他拳法与归二娘一模一样但功力之纯收之实已臻炉火纯青之

    境袁承志既惊且佩心想怪不得二师哥享名如此之盛他几个徒儿出来武林中一般好手

    都对之恭敬异常原来他手下也当真了得。这时哪里还敢有丝毫怠忽?“神行百变”的身法

    初学乍练尚颇生疏对付归二娘绰绰有余用来与二师哥过招只怕躲不过他的十拳于是

    也展开师门所授绝艺以破玉拳法招架。

    二人拳法相同诸般变化均是了然于胸越打越快意到即收未沾先止可说是熟极

    而流。袁承志心想:“我在华山跟师父拆招也不过如此。”但与师父拆招明知并无凶

    险二师哥却是拳掌沉重万万受不得他一招虽知青青命在顷刻竟无余暇去瞧她一眼

    霎时之间背上冷汗直淋。他急欲去救青青出招竭尽全力更不留情心想:“青弟若是

    丧命就算你是师哥我也杀了你!”

    这边孙仲君见袁承志被师父绊住心中大喜剑法更见凌厉。刘培生与梅剑和同时叫

    道:“师妹不可伤人……”叫声未歇孙仲君挺剑猛向青青胸口刺到。青青难以闪避急向

    后仰打个滚逃开。孙仲君反剑横削青青一低头头巾登被削落长四散下垂披脸。

    孙仲君见她原来是个女子一呆之下挺剑又刺。忽听得头顶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好狠

    的女娃子!”树顶一团黑影直扑下来起脚将她长剑踢飞。孙仲君大吃一惊退了两步月

    光下见那人道装打扮须眉俱白挡在青青身前。她与梅、刘二人不知这老道是谁归二娘

    却认得他是师父的好友木桑道人便即过来见礼。木桑笑道:“别忙行礼且瞧他哥儿俩练

    武。”归二娘回头看丈夫时只见两条人影夹着呼呼风声打得激烈异常。归辛树力大招

    沉袁承志身手快捷。一个熟娴本门武功一个兼收三家之长当真各擅胜场难分高下。

    袁承志初时挂念青青的安危甚是焦急待见木桑道人到来相救这才全神与师兄拆解招

    数中形同拚命的狠辣之劲却也收了。两人越斗越紧本门的伏虎掌、劈石拳、破玉拳、混

    元掌等等上乘功夫全都使上了。袁承志毕竟功力较浅修习没归辛树之久斗到近千招时

    便渐落下风。归二娘见丈夫越来越是攻多守少心中暗喜但见袁承志本门功夫如此纯熟

    也已毫不怀疑他确是师弟于他拳术造诣之精也不禁暗暗佩服。

    又拆得数十招袁承志突然拳法一变身形便如水蛇般游走不定。这是金蛇郎君手创的

    “金蛇游身拳”系从水蛇在水中游动的身法中所悟出。不过这套掌法中所有阴毒击敌的招

    数袁承志此时都舍弃不用却加上“神行百变”轻功。但见他倏进倏退忽东忽西旁观

    各人眼都花了。归辛树拳法虽高却也看不明白他的身法竟无下手之处不由得心下焦

    躁寻思:“我号称神拳无敌可是和这个小师弟已拆了一千招以上兀自奈何他不得。我

    这个外号可有点名不副实了。”袁承志横趋斜行正自急绕圈子归辛树忽地跳开叫

    道:“且住!”袁承志疾忙站定说道:“是!”心想:“他打我不到双方就算平手。各

    人顾住面子也就算了。”却见归辛树向空中一揖说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来啦。”袁

    承志吃了一惊只见一株大树上连续纵下四人当先一人正是恩师穆人清。袁承志大喜抢

    上拜倒站起身来时见师父身后是崔秋山和大师兄铜笔铁算盘黄真最后一人竟是哑巴。

    袁承志忽遇恩师故人欣喜异常和哑巴打了几个手势心想自己终究阅历太浅只顾与二

    师哥过招没留神四下情势要是树上躲着的不是师父而是敌人岂不是中了他人的暗算?

    二师哥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江湖上的大行家毕竟不同不由得心中钦佩。穆人清摸摸袁

    承志的头顶微笑道:“你大师哥说了你在浙江衢州的事做得不错。”随即脸色一沉

    道:“少年人为甚么不敬尊长跟师哥、师嫂动起手来?”袁承志低头道:“是弟子不是

    下次决计不敢啦。”走过去向归辛树夫妇连作了两个揖说道:“小弟向师哥师嫂赔罪。”

    归二娘性子直爽对穆人清道:“师父你倒不必怪师弟动手那是我们夫妇逼他的。

    我们怪他用别派武功来折辱我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说着向梅剑和等三人一指。穆人

    清道:“说到门户之见我倒看得很淡。喂剑和过来我问你你袁师叔跟师兄动手

    是他不好。你们三人却怎么又跟师叔过招了?咱们门中的尊卑之分大家都不管了么?”梅

    剑和在师祖面前不敢隐瞒便把闵子华寻仇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提到孙仲君断人臂膀之

    事只说“跟焦公礼的一名徒弟动了手”就此轻描淡写的一言带过。他言语中所着重的

    却是袁承志踩断了归二娘赐给孙仲君的长剑。青青忍不住插口道:“这位飞天魔女孙仲君

    好没来由的一剑就把人家一条臂膀削了下来。那个人只不过奉了师父之命送封信来是个

    老老实实的好人。袁大哥说他华山派门人不能滥伤无辜他既见到了若是不管要给师

    父责罚的无可奈何只得出头管上这桩事。他说无意中得罪了师哥、师嫂心里难过得

    很可又没有法子。”她知道袁承志不擅言辞一切都代他说了。穆人清脸如严霜问道:

    “真的么?”归氏夫妇不知此事望着孙仲君。梅剑和低声道:“孙师妹当时认定他是坏

    人是以手下没有容情而今已很是后悔请师祖饶恕。”穆人清大怒喝道:“咱们华山

    派最大的戒律是不可滥伤无辜。辛树你收这徒儿之时有没教训过她?”归辛树从来没见

    过师父气得如此厉害急忙跪倒说道:“弟子失于教诲是弟子不是。请师父息怒弟子

    一定好好责罚她。”归二娘、梅、刘、孙四人忙都跟着跪在归辛树之后。穆人清怒气不息

    骂袁承志道:“你见了这事怎么折断了她的剑就算了事?怎么不把她的臂膀也砍下来?咱

    们不正自己门风岂不被江湖上的朋友们耻笑?”

    袁承志跪下磕头说道:“是是弟子处置得不对。”穆人清道:“这女娃儿”说

    着向青青一指对孙仲君道:“又犯了甚么十恶不赦的恶行你却连使九下狠招杀着非取

    她性命不可?你过来。”孙仲君吓得魂不附体哪敢过去?伏在地下连连磕头说道:“徒

    孙只道她是男人是个轻薄之徒……”

    穆人清怒道:“你削下她帽子已见到她是女子却仍下毒手。再说是男人就可滥杀

    吗?单凭你‘飞天魔女’这四字外号就可想见你平素为人。你不过来吗?”归二娘知道师

    父要将她点成废人卸去全身武功只得磕头求道:“师父你老人家请息怒弟子回去一

    定将她重重责打。”穆人清道:“你砍下她的肩膀明儿抬到焦家去求情赔罪。”归二娘不

    敢作声。袁承志道:“徒儿已向焦家赔过罪又答应传授一门武功给那人因此焦家这边是

    没事了。”穆人清哼了声道:“木桑道兄幸亏不是外人否则真叫他笑死啦。究竟是他聪

    明吃了本门中不肖子弟的亏一生不收徒弟也免得丢脸呕气。都起来吧!”众人都站了

    起来。

    穆人清向孙仲君一瞪眼孙仲君吓得又跪了下来。穆人清道:“拿剑过来。”孙仲君心

    中怦怦乱跳只得双手捧剑过顶献了上来。穆人清抓住剑柄微微一抖孙仲君只觉左手

    一痛鲜血直流原来一根小指已被削落。穆人清再将剑一抖长剑断为两截喝道:“从

    今而后不许你再用剑。”孙仲君忍痛答道:“是。徒孙知错了。”她又羞又惊流下泪

    来。归二娘撕下衣角给她包裹伤处低声道:“好啦师祖不会再罚你啦。”梅剑和见师

    祖随手一抖长剑立断这才知袁承志接连震断他手中长剑确是本门功夫心想原来本门

    武术如此精妙我只学得一点儿皮毛便在外面耀武扬威想起过去的狂妄傲慢甚是惶恐

    惭愧又怕师祖见责不禁汗流浃背。穆人清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言语转头对袁承志

    道:“你答允传授人家功夫可得好好的教。你教甚么呀?”袁承志脸上一红道:“弟子

    未得师父允准不敢将本门武功妄授别人只想传他一套独臂刀法。那是弟子无意中学来的

    杂学。”穆人清道:“你的杂学也太多了一点呀刚才见你和你二师哥过招好似用上了木

    桑道长的‘神行百变’功夫。有这位棋友一力帮你二师哥自然是奈何你不得了。”说罢呵

    呵大笑。木桑道人笑道:“承志你敢不敢跟你师父撒谎?”袁承志道:“弟子不敢。”木

    桑道:“好我问你自从离开华山之后我有没有亲手传授过你武功?听着我有没亲手

    传授?”袁承志这才会意木桑所以要青青转授原来是怕师父及二师哥见怪这位道长机

    灵多智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于是答道:“自下华山之后道长没亲手教过我武功这次

    见面就只下过两盘棋。”又想:“这话虽非谎言毕竟用意在欺瞒师父至少是存心取

    巧。但这时明言二师哥必定会对道长见怪待会背着二师哥须得向师父禀明实情。”木

    桑笑道:“这就是了你再跟师兄练过。我以前教过你的武功一招都不许用。”袁承志

    道:“二师哥号称无敌神拳果然名不虚传。弟子本已抵挡不住只有躲闪避让正要认

    输请二师哥停手哪知他已见到了师父。一过招弟子就再没能顾到旁的地方。”穆人清

    笑道:“好啦好啦。道长既然要你们练献一下丑又怕怎的?”

    袁承志无奈只得整一下衣襟走近去向归辛树一揖道:“请二师哥指教。”归辛树

    拱手道:“好说。”转头对穆人清道:“我们错了请师父指点。”两人重又放对。

    这一番比试和刚才又不相同。归辛树在木桑道人、师父、大师兄及众徒弟之前哪能丢

    脸?只见他攻时迅如雷霆守时凝若山岳名家身手果真不凡。袁承志也是有攻有守所

    使的全是师门绝技拆了一百余招两人拳法中丝毫不见破绽。穆人清与木桑在一旁捻须微

    笑。木桑笑道:“真是明师门中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看了你这两位贤徒我老道又有

    点眼红后悔当年不好好教几个徒儿了。”说话之间两人又拆了数十招。归辛树久斗不

    下渐渐加重劲力攻势顿骤。袁承志寻思打到这时我该当让他一招了。但归辛村招招

    厉害异常只要招架不用全力立即身受重伤要让他一招实是大大的难事斗到分际

    忽想:“听师父刚才语气对我贪多务得研习别派杂学似乎不大赞可。先前我单使本门

    拳法数百招后便居劣势直至用上了木桑道长与金蛇郎君的功夫才稍微占了一点上风

    现下又单使本门武功仍只能以下风之势打成平手这岂不是说别派武功胜过本门功夫了?

    我得以别派武功输了给他。道长不许我用他所传的功夫我便使金蛇郎君的武功。”当下拳

    招一变使的是一套“金蛇擒鹤拳”。归辛树见招拆招攻势丝毫不缓。袁承志突然连续四

    记怪招归辛树吃了一惊回拳自保。袁承志缓了一口气运气于背。归辛村见他后心突然

    露出空隙见虚即入武家本性当下毫不思索一掌扑击对方背心。袁承志早已有备身

    子向前一扑跌出四五步回身说道:“小弟输了。”归辛树一掌打出便即懊悔只怕师

    弟要受重伤忙抢上去扶哪知他茫然未觉甚是惊疑。原来袁承志既已先运气于背乘势

    前扑时再消去了对方大半掌力又有木桑所赐的金丝背心保护虽然背上一阵剧痛却未受

    伤。

    袁承志回过身来众人见他长衣后心裂成碎片一阵风过去衣片随风飞舞。青青极为

    关心忙奔过来问道:“不碍事了吗?”袁承志道:“你放心。”

    穆人清向归辛树道:“你功夫确有精进但这一招使得太狠你知道么?”归辛树道:

    “是袁师弟武功了得弟子很是佩服。”穆人清道:“他本门功力是不及你精纯还差着

    这么一大截。”顿了一顿说道:“前些时候曾听人说你们夫妇纵容徒弟在外面招摇得

    很是厉害。我本来想你妻子虽然不大明白事理你还不是那样的人但瞧你刚才这样对付自

    己师弟哼!”归辛树低下了头道:“弟子知错了。”木桑道:“比武过招下手谁也不

    能容情反正承志又没受伤你这老儿还说甚么的?”穆人清这才不言语了。

    归辛树夫妇成名已久隐然是江南武林领袖这次被师父当众责骂虽因师恩深重于

    师父并无怨怼之意但对袁承志却更是怀愤。穆人清道:“闯王今秋要大举起事你们招集

    门人立即着手联络江南武林豪杰一待闯王义旗南下便即揭竿响应。”归辛树夫妇齐声

    应道:“是。”穆人清眼望归辛树脸色渐转慈和温言道:“辛树你莫说我偏爱小徒

    弟。你年纪虽已不小在我心中你仍与当年初上华山时的小徒弟一般无异。”归辛树低下

    头来心中一阵温暖说道:“是弟子心中也决没说师父偏心。”穆人清道:“你性子向

    来梗直三十年来专心练武旁的事情更是甚么也不愿多想。可是天下的事情并非单凭武

    功高强便可办得了的。遇上了大事更须细思前因后果不可轻信人言。”归辛树道:

    “是弟子牢牢记住师父的教训。”穆人清对袁承志道:“你和你这位小朋友动身去北京

    打探朝廷动静但不得打草惊蛇也不能伤害皇帝和朝中权要若是访到重大消息就去陕

    西报信。”袁承志答应了。穆人清道:“我今晚要去见七十二岛盟主郑起云和清凉寺的十力

    大师。听说十力大师刚接到五台山清凉寺住持法旨派他接任河南南阳清凉下院的住持一

    来向他道喜二来要跟他商量商量河南武林中的事情。道兄你要去哪里?”木桑笑道:

    “你们是仁人义士忧国为民整天忙得马不停蹄。贫道却是闲云野鹤我想耽搁你小徒弟

    几天功夫成么?”穆人清笑道:“反正他答应教人家武功在南京总得还有几天逗留。你

    们多下几盘棋吧。你还有多少本事索性一股脑儿传了他吧。”木桑却似意兴阑珊黯然

    道:“这次下了这几局棋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得下。”穆人清一愕道:“道兄何出

    此言?眼下民怨如沸闯王大事指日可成。将来四海宴安天下太平众百姓安居乐业咱

    们无事可为。别说承志连我也可天天陪你下棋。”木桑摇头道:“未必未必!旧劫打

    完新劫又生局中既有白子黑子这劫就循环不尽。”穆人清笑道:“多日不见道兄悟

    道更深。我们俗人这些玄机可就不懂了。”哈哈一笑拱手道别。黄真和崔秋山都跟了过

    去。

    那哑巴却站住不动大打手势要和袁承志在一起。穆人清点头允可笑道:“好吧

    你记挂你的小朋友就跟着他吧。”哑巴大喜奔过来将袁承志抱起将他掷向空中待他

    落下伸手接住那是袁承志幼时他二人在华山常干的玩意。青青吓了一跳月光下见他脸

    有喜色才知他并无恶意。哑巴跟着从背上包袱中抽出一柄剑来交给袁承志正是那柄金

    蛇剑。原来他上次随袁承志进入山洞插回金蛇剑此次离山见穆人清示意要去和袁承志相

    会心想山上无人这把宝剑可别让人偷了去于是进洞去拔了出来藏在包袱之中却连

    穆人清也不知道。袁承志心想:“此剑是青弟父亲的遗物我暂且收着使用日后我传她金

    蛇剑法再将这剑还归给她。”青青拿过剑来观看想到父亲母亲心中一阵难过。袁承志

    与师父见面又要分手很是恋恋不舍。穆人清笑道:“你很好不枉大家教了你一场。”袍

    袖一拂已隐没在黑暗之中。归辛树夫妇拱手相送待师父及大师兄走得不见向木桑躬身

    一揖一言不抱了孩子带领三个徒弟就走。木桑向袁承志道:“他们对你心中怀恨

    这两人功夫非同小可日后遇上可要小心。”袁承志点点头无端端得罪了二师兄心头郁

    郁回到焦家倒头便睡。

    第二日刚起身青青大叫大嚷的进来捧着个木制的拜盒笑道:“你猜是甚么?”袁

    承志兀自提不起兴致道:“有客人来么?”青青揭开盒盖满脸笑容如花盛开。只见盒

    中一张大红帖子写着“愚教弟闵子华拜”几个大字。青青象起帖子下面是一张房契一

    张屋里家具器物的清单。袁承志见闵子华遵守诺言将宅子送了过来很是过意不去忙换

    了袍褂过去道谢。哪知闵宅中人已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两个下人在四处打扫。袁承志一

    问说是闵二爷一早就带同家人朋友走了去甚么地方却不知道。袁承志和青青取出金蛇郎

    君遗图与房子对看见屋中通道房舍虽有不少更动但大局间架若合符节。两人大喜知

    道这座“魏国公赐第”果然便是图中所指按着图上藏宝记号寻索原来是在后花园的一间

    柴房之中。

    这天下午焦宛儿派了人来帮同打扫布置还拨了两名婢女服侍青青其他厨子、门

    公、花匠、侍仆、更夫、马夫一应俱全洪胜海便做了总管。袁承志道:“这位焦姑娘年纪

    轻轻想得倒真周到。”青青抿嘴笑道:“若能请得到她来这大宅子亲主家务那就一定周

    到之极啦!我可……我可……”脸上一红下面的话可不便说了。袁承志一怔随即明白

    心想她甚么都好就是小心眼儿一笑之下不再接口。当晚二更过后袁承志叫了哑巴

    二人搬出柴房中柴草拿了铁锹挖掘下去。青青仗剑在柴房外把风。挖了半个时辰只听

    得铮的一声铁锹碰到了一块大石铲去石上泥土露出一块大石板来。两人合力将石板抬

    起下面是个大洞。青青听得袁承志喜叫奔进来看。袁承志道:“在这里啦。”取了两捆

    柴草点燃了丢在洞里待秽气驱尽打手势叫哑巴守外面与青青循石级走下去火把光

    下只见十只大铁箱排成一列。铁箱都用巨锁锁住钥匙却遍寻不见。袁承志再取图细看见

    藏宝之处左角边画着一条小小金龙灵机一动拿起铁锹依着方位挖下去挖不了几下便

    找到一只铁盒盒子却没上锁。他记起金蛇郎君的盒中毒箭用绳缚住盒盖上的铁环将铁

    盒放得远远的用绳拉起盒盖过了一会见无异状移进火把看盒中时见盒里放着一串

    钥匙还有两张纸。取起上面一纸见纸上写道:“吾叔之叛武臣无不降者。魏国公徐辉

    祖以功臣世勋忠于社稷殊可嘉也。内府重宝仓皇不及携魏公为朕守之。他日重光宗

    庙社稷以此为资。建文四年六月庚申御笔。”

    袁承志看了不禁凛然心想这果然是燕王篡位之时建文帝所遗下的重宝。原来明朝开

    国大将军徐达功居第一。他和明太祖朱元璋是布衣之交。朱元璋做了皇帝后还是称他为

    “徐兄”。徐达自然不敢再和皇帝称兄道弟始终恭敬谨慎。有一天明太祖和他一起喝

    酒饮酒中间说道:“徐兄功劳很大还没安居的地方我的旧邸赐了给你吧。”(《明

    史·徐达传》原文是:“徐兄功大未有宁居可赐以旧邸。”)所谓旧邸是太祖做吴王

    时所居的府第他登极为帝之后自然另建宫殿了。徐达心想:太祖自吴王而登极自己若

    是住到吴王旧邸之中这个嫌疑可犯得大了。他深知太祖猜忌心极重当下只是道谢却说

    甚么也不肯接受。太祖决定再试他一试过了几天邀了徐达同去旧邸喝酒不住劝酒把

    他灌醉了命侍从将他抬到卧室之中放在太祖从前所睡的床上盖上了被。徐达酒醒之

    后一见情形大为吃惊急忙下阶俯伏下拜连称:“死罪!”侍从将情形回奏太祖

    一听大喜心想此人忠字当头全无反意当即下旨在旧邸之前另起一座大宅赐他亲题

    “大功”两字作为这宅第所在的坊名。那便是南京“大功坊”和“魏国公赐第”的由来。

    据笔记中载称徐达虽然对皇帝恭顺太祖还是怕他造反。洪武十八年徐达背上生疽。据

    说生背疽之人吃蒸鹅立死。太祖派人慰问附赐蒸鹅一只。徐达泪流满面当着使者把一

    只蒸鹅吃个干净当夜就毒而死。生背疽而吃了蒸鹅未必便死但朱元璋赐这蒸鹅便

    是赐死徐达纵然吃了蒸鹅无事也只好服毒自尽。此事正史不载不知是否属实。徐达有

    四子三女三个女儿都作太祖儿子的王妃长女是燕王王妃后来便是成祖的皇后次女是

    代王王妃三女是安王王妃。燕王起兵造反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忠于建文帝带兵力抗燕

    军。徐达的幼子徐增寿却和姊夫燕王暗中勾结。燕王兵临南京城下建文帝召徐增寿来质

    问。徐增寿不答建文帝亲手挥剑斩了他。成祖篡位后徐辉祖搬入了父亲的祠堂居住不

    肯朝见。成祖派官吏审问徐辉祖写了“我父开国功臣子孙免死”十个大字回报。成祖见

    了大怒但他初即帝位要收拾人心饶了他不杀。徐辉祖对建文帝忠心耿耿始终在图谋

    复辟。他后人世袭魏国公一直统带守卫南京的部队直至明亡。明朝南京守备府位尊权

    重南京百姓只知“守备府徐公爷”却不知魏国公是以袁承志和青青打听不着。

    成祖感念徐增寿为己而死追封他为定国公。因此徐达的子孙共有魏国公和定国公两个

    公爵。两位公爵的后裔一居南京一居北京。徐辉祖得罪了成祖他子孙不敢再在大功坊的

    赐第居住另行迁居。大功坊赐第数度易手经过二百四十多年后人再也不明这座旧宅的

    来历。这中间的经过袁承志和青青自然不知。袁承志看第二张纸时见写的是一律诗

    诗云:“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笔迹与另一信一模一样只是更见苍劲挺拔。原来此诗是建文帝在闽粤川滇各地漫游四

    十年后重还金陵所作。他经历永乐(成祖)、洪熙(仁宗)、宣德(宣宗)、正统(英

    宗)各朝之后已是六十余岁复位之想早已消尽回来抚视故物不禁感慨无已从此飘

    然出世不知所终。此中过节袁承志和青青自然猜想不到。袁承志不懂诗中说些甚么青

    青更急欲察看箱中物事对诗笺随意一瞥便放在一旁。袁承志取出钥匙将铁箱打开一

    揭箱盖只觉耀眼生花一大箱满满的都是宝玉、珍珠又开一箱却是玛瑙、翡翠之属

    没一件不是价值巨万的珍物。青青低声惊呼不由得脸上变色又惊又喜。抄到底下却见

    下半箱叠满了金砖十箱皆是如此。袁承志道:“这些宝物是明太祖当年在天下百姓身上搜

    刮而来咱们用来干甚么?”青青和他相处日久明白他心意知道只要稍生贪念不免遭

    他轻视便道:“咱们说过寻到财物要助闯王谋干大事自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

    民。”袁承志大喜握住她手说道:“青弟你真是我的知己。”袁承志自幼即知父亲尽

    瘁国事废寝忘食非但不贪钱财连家庭中的天伦之乐、朋友间的交游之娱也难以得

    享。当年应松教他读书曾教过袁崇焕自叙心境的一篇文章其中说道:“予何人哉?十年

    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

    哉?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可也。”当时年幼还不能完全体会父亲尽心竭力、

    守土御敌的精忠果毅成长后每想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那句话不由得热血沸腾早

    就立志以父为榜样。袁崇焕为人题字爱写“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

    两句袁承志所存父亲遗物也只有这一幅字而已。这时他见到无数金银财宝所想到的自

    然是如何学父亲的言行好样如何将珍宝用于保国卫民。青青却出身于大盗之家向来见人

    逢财便取管他有主无主义与不义。何况这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都是凭她父亲遗图而

    得若不是她对袁承志钟情已深岂肯不据为己有?听袁承志称自己为“知己”不由得感

    到一阵甜意霎时间心头浮起了两句古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袁承志道:“有

    了这许多资财咱们就可到北京去大干一番事业。明朝皇帝搜刮而来咱们就用来相助闯

    王推倒明朝皇帝。”青青笑道:“这叫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袁承志笑道:

    “不错。你掉书包的本事可了不起。”次日下午袁承志命洪胜海到焦家去把罗立如叫来。

    他断臂伤势还很沉重听得袁承志见招立即命人相扶喜气洋洋的到来见面后便要行拜

    师之礼。

    袁承志坚辞不受叫他坐着将一套独臂刀法细细说了给他听。罗立如武功本有根底

    袁承志又一招一式的教得甚是仔细连续教了五天罗立如已牢牢记住只待臂伤痊了就

    可习练。袁承志这套刀法得自《金蛇秘笈》与江湖上流传的左臂刀法大不相同招招险

    刀刀快实是厉害不过。罗立如虽断一臂却换来了一套足以扬名江湖的绝技可说是因祸

    得福心里欢喜不尽。

    袁承志了结这件心事后雇了十多辆大车预备上道赴京。焦公礼父女及众门徒大摆筵

    席殷勤相送。袁承志请焦公礼送信给闵子华将大功坊宅第仍然交还。焦公礼应承办理。

    太白三英等汉奸则送交官办。

    这日秋高气爽金风送暑袁承志、青青、哑巴、洪胜海一行人别过木桑道人将十只

    铁箱装上大车向北进。焦公礼父女及众弟子同过长江送出三十里外方才作别。江北

    一带仍是金龙帮的地盘焦公礼事先早已派人送讯每个码头都有人殷勤接送。行了十多

    日来到山东界内。洪胜海道:“相公这里已不是金龙帮的地界。从今日起咱们得多留

    一点儿神啦。”青青道:“怎么?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吗?”洪胜海道:“方今天下盗贼

    如毛山东强人尤多。最厉害的是两帮。”青青道:“一帮是你们渤海派了。”洪胜海笑

    道:“渤海派专做海上买卖6上的东西就算黄金宝贝丢在地下我们也是不捡的。”青

    青笑道:“原来贵派不算那么是哪两帮?”洪胜海道:“一帮是沧州千柳庄褚红柳褚大爷

    的手下。”袁承志道:“我也曾听师父说起过褚红柳以朱砂掌驰名江湖。”洪胜海道:“正

    是。另一帮在恶虎沟开山立柜大当家阴阳扇沙通天武功了得手下人多势众。”袁承志点

    头道:“咱们以后小心在意每晚一人轮流守夜。”走了两日正当中午迎面鸾铃响处

    两匹快马疾奔而来从众人身旁擦过。洪胜海说道:“那话儿来啦。”他想袁承志武功极

    高自己也非庸手几个毛贼也不放在心上。过不一个时辰那两乘马果然从后赶了上来

    在骡车队两旁掠了过去。青青只是冷笑。洪胜海道:“不出十里前面必有强人拦路。”哪

    知走了十多里地竟然太平无事。当晚在双石铺宿歇。洪胜海啧啧称奇道:“难道我这老

    江湖走了眼了。”次日又行走不出五里只见后面四骑马远远跟着。洪胜海道:“是了

    他们昨儿人手还没调齐今日必有事故。”中午打过尖后又有两骑马趟下来看相摸底。洪

    胜海道:“这倒奇了道上看风踩盘子从来没这么多人的。”行半日又见两乘马掠过骡

    队。洪胜海皱眉思索忽道:“是了。”对袁承志道:“相公咱们今晚得赶上一个大市镇

    投宿才好。”袁承志道:“怎么?”洪胜海道:“跟着咱们的不止一个山寨的人马。”青

    青道:“是么?有几家寨主看中了这批货色?”洪胜海道:“要是每一家派了两个人那么

    前前后后已有五家。”青青笑道:“那倒热闹。”袁承志问道:“他们又怎知咱们携了金银

    财宝?倘若咱们这十只铁箱中装满了沙子石头这五家大寨主岂不是白辛苦一场?”青青笑

    道:“这个你就不在行了。大车中装了金银车轮印痕、行车声响、扬起的尘土等等都不相

    同。别说十只大铁箱易看得很便是你小慧妹妹的二千两黄金当日也给我这小强人看了出

    来。常言道得好:‘隔行如隔山。’你自然不懂的。”袁承志笑道:“佩服佩服!”洪胜

    海心想:“小姐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难道从前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说话之间又

    是两乘马从车队旁掠过青青冷笑道:“想动手却又不敢骑了马跑来跑去就是瞎起忙

    头。这般脓包人再多也没用!”洪胜海正色道:“小姐好汉敌不过人多。咱们虽然不

    怕但箱笼物件这么许多要一无错失倒也得费一番心力。”袁承志道:“你说得不错

    咱们今晚就在前面的石胶镇住店少走几十里吧。”

    到了石胶镇上拣了一家大店住下。袁承志吩咐把十只铁箱都搬在自己房中与哑巴两

    人合睡一房。刚放好铁箱只见两条大汉走进店来向袁承志望了一眼对店伙说要住店。

    店伙招呼两人入内前脚接后脚又有两名粗豪汉子进来。袁承志暗暗点头心下盘算已

    定晚饭过后各人回房睡觉。睡到半夜只听得屋顶微微响动知道盗伙到了。他起身点

    亮了蜡烛打开铁箱取出一把把明珠、宝石、翡翠、玛瑙在灯下把玩。奇珍异宝在灯下

    灿然生光只见窗棂之边、门缝之中不知有多少只贪婪的眼睛在向里窥探。洪胜海听得声

    音放心不下过来察看他一走近十余名探子俱各隐身。洪胜海微微冷笑在袁承志房

    门上轻敲数下。袁承志道:“进来吧!”

    洪胜海一推门房门呀的一声开了原来竟没关上。他一进房只见桌上珠光宝气耀

    眼生辉不觉呆了走近看时但见有指头大小的浑圆珍珠有两尺来长的朱红珊瑚有晶

    莹碧绿的大块祖母绿此外猫儿眼、红宝石、蓝宝石、紫玉没一件不是无价之宝。

    洪胜海本不知十只铁箱中所藏何物只道都是金银这才引起群盗的贪心哪知竟有如

    许珍品。他在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但这么多、这么贵重的宝物却从未见过袁相公却从何

    处得来倒真令人不解了。他走到袁承志身边低声道:“相公我来收起了好么?外面有

    人偷看。”袁承志也低声道:“正要让他们瞧瞧。反正是这么一回事。”拿起一串珍珠大

    声问道:“这串珠子拿到京里你瞧卖得多少银子?”洪胜海道:“三百两银子一颗那是

    再也不能少了。这里共是二十四颗少说也值得一万五千两银子。”袁承志奇道:“怎么是

    一万五千两?”洪胜海道:“单是这么大、这么圆、这么光洁的一颗珠子已经十分少见

    难得的是二十四颗竟一般大小全无瑕疵。一颗值三百两银子那么二十四颗至少值得一万

    五千两。”这番话只把房外群盗听得心痒难搔恨不得立时跳进去抢了过来。只是上面头领

    有令看中这批货的山寨太多大伙要商量好了再动免伤同道和气谁也不许先行下手。

    眼见袁承志向洪胜海摆摆手笑着睡了烛火不熄珠宝也不收拾摊满了一桌只把群盗

    引得面红耳赤不住干咽唾涎。袁承志自觉群盗大集意欲劫夺一路上便在盘算应付之

    策正如洪胜海所说:“好汉敌不过人多。箱笼物件这么许多要一无错夫倒也得费一番

    心力。”自然而然的便想:“要是金蛇郎君遇上这件事他便如何对付?”跟着想到:金蛇

    郎君为温氏五老及崆峒派诸人所擒以宝藏巨利引得双方互相争夺温氏五老出手杀了所邀

    来的崆峒派朋友他由此而乘机逃脱;又想到:那晚石梁派的张春九和江秃头偷袭华山见

    到有毒的假秘笈连师兄弟也都杀了;龙游帮和青青为了争夺闯王黄金而相争斗。足见大利

    所在见利忘义之人非互相残杀不可。“群盗人多若是你杀我我杀你人便少了。”想

    明白了此节之后便在客店中故意展示宝物料想财宝越是众多群盗自相斫杀起来便越加

    的激烈。又行了两日已过济南府地界掇着车队的盗寇愈来愈多。洪胜海本来有恃无恐

    但见群盗迟迟不动手不知安排下甚么奸谋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力劝袁承志改步海道

    说自己海上朋友很多坐船到天津起岸再去北京虽然要绕个大弯多费时日但保险不

    出乱子。袁承志笑道:“我本要用这批珠宝来结交天下英雄好汉就是散尽了也不打紧。钱

    财是身外之物咱们讲究的是仁义为先。”洪胜海听他如此说也就不便再劝。这天到了禹

    城投了客店。青青便邀袁承志出去玩耍。但袁承志心想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这批

    珍宝只要稍一托大立即出事便跟她说明原由要她独自去玩自己与哑巴、洪胜海留

    在店中看守。

    过了一个多时辰青青喜孜孜的回来手里提着两只小竹笼笼里各放着一只促织嗤

    嗤嗤的叫个不停。她把一只送给袁承志说道:“四文钱一只你夜里挂在帐子里才教好

    听呢!”袁承志笑着接过笑问:“你在街上遇到谁了?”青青一愣道:“没有呀?”袁

    承志笑道:“背上怎么给人做了记号啦?”青青忙奔回自己房里脱下外衣一看果见后心

    画着个白粉圈想是买促织时高兴得忘了别的画圈之人又很机灵竟没觉。她又羞又

    恼回来对袁承志道:“快去给我把那人抓来打他一顿。”袁承志笑道:“却到哪里找

    去?”青青道:“你也去街上逛逛假装傻里傻气的不留神……”袁承志笑道:“就像你刚

    才那副模样自然有人来背上画圈了是不是?”青青笑道:“对啦快去。”袁承志拗她

    不过只得嘱咐她与洪胜海小心在意独自出店。那禹城是个热闹所在虽将入夜做买卖

    的、赶车的、挑担子的还是来去不绝。袁承志一出店房行不数步便察觉身后有人暗中跟

    随心想:“好哇你们越来越猖狂啦不但钉住了货色还瞧着我们每一个人。可是在青

    弟后心画个白粉圈又是甚么用意?岂非打草惊蛇让我们有了提防?”当下不动声色径

    往人多处行去后面那人果然跟来。袁承志走到一家铁铺面前观看铁匠铸刀等那人走到

    临近突然反手伸出扣住了他手腕脉门。那人麻了半边身子被袁承志轻轻一拉身不由

    主的跟他走入了一条小巷。袁承志问道:“你是谁的手下?”那人早已痛得满头大汗给袁

    承志手上微一用劲更是难当忙道:“相公快放手别捏断了我骨头。”袁承志笑道:

    “你不说我连你头颈骨也扭断了。”左手伸出在他颈里一摸。那人忙道:“我说我

    说。小人叫做黄二毛子是恶虎沟沙寨主的手下。”袁承志道:“你想在我背上画个圈是

    不是?”黄二毛子道:“是沙寨主吩咐小人画的下……下次再也不敢了。”袁承志道:

    “干么要画个圈?”黄二毛子道:“沙寨主说这是我们恶虎沟的货色先做上记号叫别

    家不可动手。”

    袁承志又好笑又好气问道:“沙寨主呢?他在哪里?”黄二毛子东张西望的不敢

    说。袁承志指力稍重黄二毛子腕骨登时格格作响生怕给捏断了忙道:“沙寨主叫小

    人……叫小人今晚到城外三光寺去会齐。”袁承志道:“好你带路。”黄二毛子不敢不

    依领着他来到三光寺。这时天色尚早庙中无人。袁承志见那庙甚为破败也不见庙祝和

    尚前前后后查了一遍将黄二毛子点了哑穴掷在神龛之中。等了一会听得庙外传来说

    话之声。

    袁承志闪身躲在佛像之后只听得数十人走进庙来在大殿中间团团坐下。一个尖细的

    声音说道:“严老四、严老五你哥儿俩带领四名弟兄四下望风屋上也派两人。”那两人

    应声出去不久便听得屋上有脚步之声。袁承志暗笑:“饶你仔细我却已先在这里恭候

    了。”过得一阵庙外又6续进来多人大家闹哄哄的称兄道弟客气了一阵。袁承志听众

    人称呼原来是山东八大山寨的寨主在此聚会倒也不敢大意当下屏息静听。只听那声音

    尖细的人说道:“这笔货色已探得明白确是非同小可。押运的是两个雏儿。保镖的名叫洪

    胜海是渤海派的听说手下还硬。可是他单枪匹马走这趟大镖。当真狂妄自大之至。”

    群盗都轰笑起来。另一人道:“怎么取镖不劳大伙儿费心还不是手到货来开张财?

    但怎么分红大伙儿可先得商量好别要坏了道上的义气。”那沙寨主道:“小弟邀请各位

    兄长到这里聚会就是为此。”一个声音粗豪的人说道:“这笔货是我们第一个看上的。我

    说嘛货色十股均分。恶虎沟占两份我们杀豹岗占两份其余的一家一份。”袁承志心

    想:“好哇你们已把别人的财宝当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聚在这里原来是为分赃。”另

    一人道:“你杀豹岗凭甚么分两份?我说是八家平分。”群盗登时喧声大作纷争不已。袁

    承志暗暗喜欢:“向来只有分赃不匀这才打架。你们赃物还没到手却已先分不匀了不

    妨就在这里拚个你死我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次咱们合伙做买卖可不能伤了绿林中的义气。大伙儿总要公

    公道道。恶虎沟有几千兄弟杀豹岗和乱石寨都只有三百来人难道拿同样的份儿?我说

    嘛这桩买卖当然请沙寨主领头他老人家多得十万两银子的珠宝。杀豹岗最先看上这票

    货色他杀豹岗多得一万两。余下的平分九份恶虎沟拿两份余下七寨各拿一份。”群盗

    一来不敢跟恶虎沟相争二来也觉此言有理便都赞同了。沙寨主道:“既是如此明儿就

    动手。咱们在张庄开扒大伙儿率领兄弟去张庄吧!”众人轰然答应纷纷出庙。袁承志见

    他们倒分得公道自己定下的计策似乎不管事不免多了层忧心。寻思:“我想得到的事

    这些老奸巨滑的强盗当然早想到了。青弟从前是他们的行家她的主意定然比我的在行。”

    当下也不理会那黄二毛子径自回店把探听到的消息对青青说了问她道:“盗贼势大

    打不完杀不尽那怎么办?”青青道:“事到临头之时咱们先沉住气待得认出了盗

    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喽罗们就不敢动了。”袁承志大喜笑道:“擒贼先擒王这主

    意最好。”

    次日上路一路上群盗哨探来去不绝明目张胆全不把袁承志等放在眼里。洪胜海

    道:“相公瞧这神气过不了今天啦。”袁承志道:“你只管照料车队别让骡子受惊乱

    跑。强人由我们三人对付。”洪胜海应了。袁承志打手势告诉哑巴叫他看自己手势才动

    手专管捉人。哑巴点头答应。行到申牌时分将到张庄眼前黑压压一大片树林忽听得

    头顶呜呜声响几只响箭射过锣声响处林中钻出数百名大汉一个个都是青布包头黑

    衣黑裤手执兵刃默不作声的拦在当路。众车夫早知情形不对拉住牲口抱头往地下一

    蹲。这是行脚的规矩只要不乱逃乱闯劫道的强人不伤车夫。又听得唿哨连连蹄声杂

    沓林中斜刺里冲出数十骑马来挡在车队之后拦住了退路也都是肃静无哗。袁承志昨

    天在三光庙中没见到群盗面目这时仔细打量只见前面八人一字排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

    脸汉子越众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摇着一柄折扇细声细气的道:“袁相公请了!”袁承

    志一听声音就知他是恶虎沟的沙寨主见他脚步凝重心想这人果然武功不弱手持铁骨

    折扇多半擅于打穴当下一拱手道:“沙寨主请了。”

    沙寨主一惊寻思:“他怎知我姓沙?”说道:“袁相公远来辛苦。”

    袁承志见他脸上神色心想:“他一路派人跟踪自然早打听到了我姓袁。但我叫他沙

    寨主只怕他大惑不解了。索性给他装蒜。”说道:“沙寨主你也辛苦。兄弟赶道倒没甚

    么就是行李太笨重带着讨厌。”

    沙寨主笑道:“袁相公上京是去赶考么?”袁承志道:“非也!小弟读书不成考来考

    去始终落第只好去纳捐行贿活动个功名因此肚里墨水不多手边财物不少哈哈

    惭愧啊惭愧。”沙寨主笑道:“阁下倒很爽直没有读书人的酸气。”袁承志笑道:“昨天

    有位朋友跟我说今儿有一位姓沙的沙寨主在道上等候可须小心在意。还有杀豹岗、乱石

    寨等等一共有八家寨主。兄弟欢喜得紧心想这一来可挺热闹了。我一路之上没敢疏忽

    老是东张西望的等候沙寨主就只怕错过了哪知果然在此相遇。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瞧

    阁下这副打扮莫不是也上京么?咱们结伴而行如何?一路上谈谈讲讲饮酒玩乐倒是颇

    不寂寞。”沙寨主心中一乐暗想原来这人是个书呆子笑道:“袁相公在家纳福岂不是

    好何必出门奔波?要知江湖上险恶得很呢。”袁承志道:“在家时曾听人说道江湖上有

    甚么骗子痞棍强盗恶贼哪知走了上千里路一个也没遇着。想来多半是欺人之谈当不

    是真的。这许多朋友们排在这里干甚么?大伙儿玩操兵么?倒也有趣。”

    那七家寨主听袁承志半痴半呆的唠叨不休早已忍耐不住不停向沙寨主打眼色要他

    快下令动手。沙寨主笑容忽敛长啸一声扇子倏地张开。只见白扇上画着一个黑色骷髅

    头骷髅口中横咬一柄刀子模样十分可怖。青青见了不觉心惊轻声低呼。袁承志虽然艺

    高胆大却也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气。沙寨主磔磔怪笑扇子一招数百名盗寇齐向骡队扑

    来。袁承志正要纵身出去擒拿沙寨主忽听得林中传出一阵口吹竹叶的尖厉哨声。沙寨主一

    听脸色陡变扇子又是一挥群盗登时停步。只见林中驰出两乘马来当先一人是个须眉

    皆白的老者后面跟着一个垂髻青衣少女一瞥之间但见容色绝丽。两个来到沙寨主与袁

    承志之间勒住了马。

    沙寨主瞪眼道:“这里是山东地界。”那老者道:“谁说不是啊!”沙寨主道:“咱们

    当年在泰山大会怎么说来着?”老者道:“我们青竹帮不来山东做案你们也别去北直隶

    动手。”沙寨主道:“照呀!今日甚么好风把程老爷子吹来啦?”那老者道:“听说有一批

    货色要上北直隶来东西好像不少因此我们先来瞧瞧货样成色。”沙寨主变色道:“等货

    色到了程老爷子境内你老再瞧不迟吧?”那老者呵呵笑道:“怎么不迟?那时货色早到了

    恶虎沟你老弟寨里老头儿怎么还好意思前来探头探脑?那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吗?”

    袁承志和青青、洪胜海三人对望了一跟心想原来河北大盗也得到了消息要来分一杯

    羹且瞧他们怎么打交道。只听山东群盗纷纷起哄七嘴八舌的大叫:“程青竹你蛮不讲

    理!”“***你若讲义气就不该到山东地界来。”“你不守道上规矩不要脸!”

    那老者程青竹道:“大伙儿乱七八糟的说些甚么?老头儿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听不清

    楚。山东道上的列位朋友们都在赞我老头儿义薄云天吗?”

    沙寨主折扇一挥群盗住口。沙寨主道:“咱们有约在先程老爷子怎么又来反悔?无

    信无义岂不是见笑于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程青竹不答话问身旁少女道:“阿九啊我

    在家里跟你说甚么了?”那少女道:“你老人家说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山东逛逛

    乘便就瞧瞧货样。”

    青青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

    真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儿里摘下来的人还要好看

    想不到盗伙之中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一般俊极无俦的人品。青青向来自负美貌相形之

    下自觉颇有不如忍不住向袁承志斜瞥一眼。程青竹笑道:“咱们说过要伸手做案没

    有?”阿九道:“没有啊。你老人家说咱们跟山东的朋友们说好了的山东境内就是有

    金山银山堆在面前青竹帮也不能拿一个大钱这叫做言而有信。”程青竹转头对沙寨主

    道:“老弟你听见没有?我几时说过要在山东地界做案哪?”

    沙寨主绷紧的脸登时松了微微一笑道:“好啊这才够义气。程老爷子远道而来

    待会也分一份。”程青竹不理他又向阿九道:“阿九啊咱们在家又说甚么来着?”阿九

    道:“你老人家说货色不少路上若是失落了甚么咱们可吃亏不起要是让人家顺手牵了

    羊去咱们的脸就丢大了。”程青竹道:“嗯要是人家不给面子定要拿呢?”阿九道:

    “你老人家说咱们在北直隶黑道上财到了山东转行做做保镖的倒也新鲜。倘若有

    人要动手咱们无可奈何给人家逼上梁山也只好出手保护了。”程青竹笑道:“年轻人

    记性真不坏我记得确是这么说过的。”转头对沙寨主道:“老弟可明白了吧?我们不能在

    山东做案哪一点儿也没错可是青竹帮要转行干保镖的。泰山大会中我可没答应不走镖

    啊。”

    沙寨主铁青了脸道:“你不许我们动手等货色进了北直隶地界自己便来伸手是

    不是?”程青竹道:“是啊!泰山大会上的约定总是要守的一回到北直隶我们本乡本

    土做惯了强人不好意思再干镖行阻了老乡们的财路。”群盗听他一番强辞夺理、转弯

    抹角的说话说穿了还不是想抢夺珍宝无不大怒欺他两人一个老翁一个幼女当场就

    要一拥而前乱刀分尸。

    阿九将手中两片竹叶放到唇边嘘溜溜的一吹林中突然拥出数百名大汉衣服各色

    头上却都插着一截五寸来长、带着竹叶的青竹。沙寨主一惊:“原来这老儿早有布置。他这

    许多人马来到山东我们的哨探全是脓包竟没探到一点消息。”折扇一挥七家寨主连同

    恶虎沟谭二寨主率领八寨人马列成阵势眼见就是一场群殴恶斗。人数是山东群盗居多

    但青竹帮有备而来挑选的都是精壮汉子争斗起来也未必处于下风。袁承志和青青相视而

    嘻。青青低声笑道:“东西还没到手自伙里先争了起来真是好笑。”袁承志道:“咱们

    来个渔翁得利倒也不坏。”只见山东群盗预备群殴却留下数十人监视车队以防乘乱逃

    走。袁承志向洪胜海招招手待他走近问道:“那青竹帮是甚么路道?”洪胜海道:“北

    直隶地界全是青竹帮的势力那老头程青竹就是帮主。别瞧他又瘦又老功夫可着实厉

    害。”青青道:“那女孩子呢?是他孙女儿么?”洪胜海道:“听说程青竹脾气怪得厉害

    一生没娶妻该没孙女儿。难道是干孙女儿?”青青点点头不言语了见阿九神色自若并

    无惧怕之色心想她大概也会武功且看双方谁胜谁败。这时只听得青竹帮里竹哨连吹数

    百人列成四队。程青竹和阿九勒马回阵站在四队之前手中仍是不拿兵刃。眼见双方剑拔

    弩张已成一触即之势。忽听南方来路上鸾铃响动三骑马急驰而来。当先一人高声大

    叫:“大家是好朋友瞧着兄弟的面子可别动手!”袁承志心想:“和事佬来了可有些

    不妙。”只见三骑马越奔越近当先一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身穿团花锦缎长袍拿着一

    支粗大烟管面团团的似乎是个土财主。后面跟着两名粗壮大汉。那胖子驰到两队人马中

    间烟管一摆朗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甚么话不好说的却在这里动刀动枪不怕

    江湖上朋友们笑话么?”沙寨主道:“褚庄主你倒来评评这个理看。”当下把青竹帮要越

    界做案的事简略说了。程青竹只是冷笑并不插嘴。洪胜海对袁承志道:“相公那沙寨主

    沙天广绰号阴阳扇和这褚庄主褚红柳是山东省内的两霸。”青青道:“喂早先你说的

    就是这两个人。”袁承志道:“怎么他又是甚么庄主?”洪胜海道:“沙天广开山立柜在

    线上开扒。那褚红柳却安安稳稳的做员外造了一座庄子前前后后共有千来株柳树称为

    千柳庄。其实他是个独脚大盗出来做买卖常常独来独往最多只带两三个帮手。”青青心

    道:“原来这人跟我石梁五个公公是同行做的是一路生意。小妹从前也是你的行家谅来

    你这大胖子就不知道了。”

    只听褚红柳道:“程大哥这件事说来是老哥的不对了。当年泰山大会承各位瞧得

    起也邀兄弟与会。大家说定不能越界做案呀!”程青竹道:“我们又不是来做案青竹帮

    不过玩玩票改行走一趟镖。大明朝的王法可没不许人走镖这一条啊。褚老哥你讯息也

    真灵通哪里有油水你的烟袋儿就伸到了那里来。”褚红柳呵呵大笑向身后两名汉子一

    指道:“这两位是淮阴双杰前几天巴巴的赶到我庄上来说有一份财喜要奉送给我。兄弟

    身子胖了又怕热本来懒得动可是他哥儿俩十分热心兄弟却不过好意只得出来瞧

    瞧。哪知遇上了各位都在这里真是热闹得紧。”

    袁承志和青青对望了一眼心中都道:“好哇又多了三只夜猫子。”沙天广心想:

    “这姓褚的武功高强咱们破着分一份给他不如跟他联手一起对付青竹帮。”说道:

    “褚庄主是山东地界上的人要分一份我们没得说的。可是别省的人横来插手这次让

    了下次山东的兄弟还有饭吃么?”褚红柳道:“程大哥怎么说?”程青竹道:“我们难得

    走一趟镖沙寨主一定不给面子那有甚么法子?大家爽爽快快刀枪上见输赢吧。”褚红

    柳转头道:“沙老弟你说呢?”沙天广道:“咱们山东好汉不能让人家上门欺侮。”这话

    明明是把褚红柳给拉扯在一起了。程青竹道:“咱们大伙齐上呢还是一对一的较量?沙寨

    主划下道儿来在下无不从命。”沙天广阴阳扇倏地张开嘿嘿连声问褚红柳道:“褚庄

    主你怎么说?”

    褚红柳自得淮阴双杰报信本想独吞珍宝但得讯较迟已然慢了一步他人手单薄

    这时只想厚厚的分得一份。他知青竹帮中好手不少帮主程青竹享名多年决非庸手也不

    愿开罪于他便道:“既然这样比划一下是免不了的啦。群殴多伤人命大家本来无冤无

    仇又何必伤了和气?让兄弟出个主意怎样?”程青竹和沙天广齐声道:“褚庄主请说。”

    褚红柳提起烟袋向十辆大车一指说道:“这里有十口箱子。咱们山东北直隶各派十个

    人一共比试十场点到为止不可伤害人命。胜一场取一口箱子最是公平不过。咱们

    就算闲着无事练练武功印证观摩。得到箱子那是彩头。得不着反正不是自己东西

    也不伤脾胃。两位瞧着怎样?”程青竹觉得此法甚佳先叫好。沙寨主心中对程青竹颇为

    忌惮瞧了他青竹帮有备而来的声势部勒严整远胜于山东群盗的乌合之众若是决战

    实无必胜把握又想:“我叫每寨派人上阵胜了是他们本事那本是要分给他们的败了

    也跟本寨无关。我和谭老二出阵那是决不会败的总可夺到两箱。另一箱让褚庄主自己去

    取。”当下也答允了。双方收队商量人选。褚红柳命人在铁箱上用黄土写上了甲乙丙丁戊己

    庚辛壬癸十个大字号码。袁承志和青青由得群盗胡搞毫不理会。程青竹见两人并无畏惧之

    色倒有些奇怪不由得向他们望了几眼。群盗围成了一个大圈子褚红柳在中间作公证。

    第一阵山东群盗先派人出阵双方比拳。两人都身材粗壮膂力甚大砰砰蓬蓬的打了好一

    阵。北直隶那人一不小心脚下被对方一勾扑地倒了站起身来待要再打褚红柳摇手止

    住在“甲”字号的铁箱上写了个“鲁”字。山东胜了第一阵群盗欢声雷动。

    第二阵北直隶派人出来。沙天广识得他是铁沙掌好手但己方谭二寨主还胜他一筹心

    想机不可失忙叫谭二寨主上阵。两人掌法家数相差不远谭二寨主功力较深拆了数十

    招一掌打在对方臂上那人臂膀再也举不起来山东又胜了一阵。山东群盗正自得意哪

    知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四阵全输了四只铁箱上部写了一个“直”字。第七阵比兵刃

    杀豹岗寨主提了一柄泼风九环刀上阵威风凛凛果然一战成功把对方的手臂砍伤了。

    褚红柳心想眼前只剩下三只铁箱再不出马给双方分完了自己岂非落空?第八阵由

    青竹帮派人先出自己便作为鲁方人马出战拿到一只铁箱再说于是对沙天广道:“沙老

    弟对方越来越厉害了下一阵我给你接了吧。”沙天广知他绝不能空手而归就道:“全

    仗褚庄主给咱们山东争面子。”只见对方队中出来一人褚红柳不觉一呆。

    原来出来的竟是那少女阿九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手里也没兵刃只握着两根细细的

    竹杆。褚红柳心想我是武林大豪岂能自**分去跟这小姑娘厮拚本已跨出数步当下

    又退了回来对沙天广道:“老弟你另外派人吧。下一阵我接。”沙天广知他不愿与这女

    孩儿交手那是胜之不武高声叫道:“哪一位兄弟兴致好陪这小妞耍耍。”群盗中窜出

    一人身高膀阔面皮白净手提一对判官笔正是山东八寨中黄石坡寨主秦栋。这人风流

    自赏见那少女美貌绝伦虽然年幼但艳丽异常不禁心痒艰搔听得沙天广叫唤忙应

    声而出。沙天广微微一笑道:“咱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你老弟配得上。”

    秦栋故意卖弄陡然跃起轻飘飘的落在阿九面前他本想炫耀一下轻功再交代几句

    场面话哪知足刚着地突见青影一晃一根青竹杆已刺向胸口要穴杆来如风迅捷之

    极。秦栋使判官笔自然熟悉穴道这一下大吃一惊左笔一架眼见对方左手竹杆又到

    百忙中一个打滚这才避开但已满头灰土一身冷汗。山东群盗见阿九小小年纪武功竟

    如此了得都感惊诧。袁承志和青青也大出意外互相对望了几眼。只见阿九手中竹杆使的

    是双枪枪法竹杆性柔盘打挑点之中又含着软鞭与大杆子的招数百忙中还找敌人穴

    道。秦栋心想连一个小小女娃子也拾夺不下哪里还能在山东道上立足?心中焦躁判官双

    笔愈使愈紧。阿九突然左手杆在地下一撑身子飞起右手竹杆在地下一撑又再跃起左

    手杆居高临下俯击敌人。秦栋不知如何抵御不住倒退一个疏神被阿九一杆点在“肩

    贞穴”上左臂一麻判官笔落地满脸通红败了下去。

    阿九正要退下褚红柳大踏步出来叫道:“姑娘神技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待我

    领教几招如何?”阿九笑道:“我正玩得还没够褚伯伯肯赐教那是再好没有。褚伯伯使

    甚么兵刃?”褚红柳笑道:“大人跟小孩儿玩耍还能用兵刃吗?就是空手接着。”原来他

    在一旁观战心想这小女孩儿已如此厉害下面两阵对方一定更有高手夜长梦多不如

    拦住她打一阵先赢一只铁箱再说。青竹帮众人觉得阿九连斗两阵未免辛苦早有三人跃

    出均要接替。阿九年少好胜说道:“我已答应褚伯伯啦。”那三人只得退下。

    程青竹向阿九招招手阿九纵身过去。程青竹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阿九点头答应回

    进场子弯了弯腰行个礼双杆飞动护住全身却不进击。

    褚红柳脚步迟缓一步一步的走近突然左掌打出攻她右肩。阿九双杆一撑飞身避

    开手回杆出右杆方左杆随至攻势犹如狂风骤雨一片青影中一杆已戳进褚红柳肩

    胛骨下。青竹帮帮众齐声喝采。褚红柳却浑若不觉脸上的朱砂之色直红到脖子里仍是一

    步一步的攻将过去。阿九身手轻灵飘荡来去只要稍有空隙便是一阵急攻。褚红柳身子

    粗壮只是护住要穴四肢与肩背受了几杆竟漫不在意。袁承志对青青道:“这人年纪一

    大把却去欺侮小姑娘。瞧着这就要下毒手啦。”青青急道:“我去救她。”袁承志笑

    道:“两个都是要夺咱们财物的救甚么?”青青道:“这小姑娘怪讨人喜欢的救了再

    说。大哥你出手吧。”袁承志一笑点点头。场中两人越打越是激烈。褚红柳通红的脸上

    似乎要滴出血来再过一阵手臂上也慢慢红了。袁承志道:“等他手掌一红那小姑娘就

    要糟了。”

    这时褚红柳身上又连中数杆他一言不一掌一掌的缓缓出又稳又狠。阿九渐觉

    不妙被对方掌风逼得娇喘连连身法已不如先前迅捷。

    程青竹叫道:“阿九回来。褚伯伯赢了。”阿九转身要退褚红柳却不让她走了喝

    道:“戳了我这许多杆还想走吗?”出手虽慢阿九却总是脱不出他掌风的笼罩之下。眼

    见他手掌越来越红程青竹从部属手中接过两条竹杆纵身而前在褚红柳和阿九之间虚刺

    过去从中一隔叫道:“胜负已分。褚兄说过点到为止还请掌下留情。”沙天广叫道:

    “两个打一个吗?”提起铁扇欺身而进径点程青竹的穴道。程青竹挥杆格开。褚红柳冷

    笑道:“点到为止固然不错嘿嘿可是还没点到呢。”加紧催动掌力。程青竹想救阿

    九但被沙天广缠住了无法分身只得凝神接战。阿九满头大汗左右支撑眼见便要伤于

    褚红柳掌底。

    袁承志忽然大叫:“啊哟啊哟不得了。救命呀救命呀!”骑着马直冲进场中。

    程青竹与沙天广倏地往两旁跳开。只见袁承志在马上摇来晃去双手抱住马颈忽然翻

    到了马肚之下跟着又翻了上来双脚乱撑狼狈之极。那马直冲向阿九身旁在她和褚红

    柳之间站定了。袁承志气喘喘的爬下马来一个踉跄又险险跌倒大叫:“危乎险哉真

    是死里逃生。畜生畜生你这不是要了大爷的命么?”这么一阻阿九暗叫惭愧抹了抹

    额头汗水收杆退回。褚红柳心中虽然不甘可也不敢追入对方队伍之中。程青竹道:“沙

    寨主老夫还要领教你的阴阳宝扇。”沙天广道:“正是最后这一箱便由咱俩来决胜负

    吧。”两人刚才交手十余招未分高下二次交锋各不容情齐下杀手。程青竹双杆甚

    长招术精奇沙天广一柄铁扇始终欺不近身。这时红日西斜归鸦声喧一阵阵在空中飞

    过。再战数十招沙天广渐落下风脚步已见虚浮。褚红柳叫道:“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

    败。这一箱平分了吧。”程青竹一声长笑竹杆着地横扫。沙天广忙跃起闪避。程青竹双手

    急收急连戳数杆。沙天广身子凌空难以闪避左腿窝里六杆早着落下来站立不稳

    扑地倒了。程青竹拱手道:“承让!”收杆回头。沙天广一咬牙一按扇上机括向程青竹

    背后扇去五枚钢钉疾射而出。程青竹待得听到风声已然不及避让五枚钢钉一齐打在背

    心只觉一阵酸麻知道不妙迸住气一言不纵身跃近两杆疾出点中了沙天广小

    腹。这两下含愤而使足了劲力沙天广登时晕了过去。山东群盗各挺兵刃扑上相救尚

    未奔近程青竹也已支持不住仰天一交摔倒五枚钢钉在地下一碰又刺进了一截。阿九

    急奔上前扶回。青竹帮帮众见帮主生死不明无不大愤四队人马一齐扑上与山东群盗混

    战起来。这时已非比武片刻间各有死伤鲜血四溅。褚红柳抓住恶虎沟谭二寨主的手臂

    叫道:“快命弟兄们停手。”谭二寨主拿出号角嘟嘟嘟的一吹山东群盗退了下来。那边

    竹哨声响青竹帮人众也各后退。原来阿九见程青竹醒转知道混战不是了局见对方收

    队也就乘机约束帮众。褚红柳站在双方之间高声叫道:“大家别伤了和气咱们把铁箱

    分了这层过节慢慢再算。”谭二寨主道:“最后一箱是我们的。”青竹帮的人叫道:“要

    不要脸哪?输了施暗算还逞甚么好汉?”双方汹汹叫骂又要动手。

    褚红柳道:“这箱打开来平分吧。”双方均见领身受重伤不敢拂逆褚红柳之意反

    正已得到不少珍宝也已心满意足当下便派人来搬。阿九叫道:“第八箱是我赢的我不

    要留给那位客人。谁也不许动他的。”褚红柳道:“干么呀?”阿九道:“要不是他的马

    癫我早伤在你老伯掌下了留一箱酬谢他。”褚红柳笑道:“小妞倒也恩怨分明。好

    吧大伙儿搬吧。箱上写着字可别弄错了。”群盗正要动手去搬铁箱袁承志忽道:“各

    位刚才是练武功吗?倒也热闹好看胜过了江湖上卖艺的。现下又要干甚么了?”阿九噗哧

    一笑道:“你不知道么?我们要搬箱子。”袁承志道:“这个可不敢当我已雇了大车。

    各位如此客气萍水相逢怎好劳驾?”阿九笑道:“我们不是代你搬是自己搬啊。”袁

    承志道:“咦这倒奇了这些箱子好像是我的啊。难道各位认错了箱子?”山东盗帮中一

    人骂道:“这种公子哥儿就会吃饭拉屎跟他多说干么?这次留下了他的小命算他祖上积

    德。”俯身就去抬箱。袁承志叫道:“啊哟动不得的。”爬到箱上一抬腿间那大汉直

    跌了出去。袁承志爬在箱上手足乱舞连叫:“啊哟救人哪!”阿九还道他真的摔跌

    纵上去拉住他手臂提了起来半嗔半笑骂道:“你这人真是的!”群盗见他如此狼狈以

    为他这一脚不过踢得凑巧又要去搬箱子。

    袁承志双手连摇叫道:“慢来慢来各位要把我箱子搬到哪里去?”阿九道:“咱

    们各回各的家呀。”袁承志道:“那么我呢?”阿九笑道:“你这人呆头呆脑的还是乖乖

    的也赶快回家吧别把小性命也在道上送了。”袁承志点头道:“姑娘此言有理我这就带

    了箱子回家。”

    刚才被踢了一交的那大汉心下恼怒伸手向他肩头猛力推去喝道:“滚你妈的!”一

    声未毕后心已被袁承志抓住一扬手处那大汉当真是高飞远走在空中划了个弧形落

    在七八丈外一株大树顶上拚死命抱住树干大叫大嚷。一群乌鸦从树上惊飞起来聒噪不

    已在他头顶乱兜圈子。这一来群盗方知眼前这少年身怀绝艺这一副公子哥儿般的酸

    相全是装出来开玩笑的然而自恃人多势众也没将他放在心上。这时程青竹背上所中五

    枚钢钉已由部属拔出自知受伤不轻运气护住伤口只待分到赃物后立即退走忽见袁承

    志露了这一手实是高深已极的武功眼前无一人是他敌手不由得大惊忙招手叫阿九过

    来低声道:“此人不可轻敌务须小心。”阿九点头答应又惊又喜料不到这样一个秀

    才相公竟会是武学高手又想到他适才纵马解围并非无心碰巧实是有心相救不禁暗暗

    感激。

    只听袁承志高声说道:“你们打了半天又在我箱上写甚么甲乙丙丁山东直隶现下

    玩够了吧?哈哈我可要擦去啦!”随手抓起身旁一条大汉打横提在手中绕着铁箱奔跑

    一周便把他当抹布使把箱上“甲乙丙丁”及“直鲁”等字擦得干干净净双手一送那

    大汉又飞到了树顶之上。山东盗帮中十余人大声呐喊手执兵刃扑上。袁承志拳打足踢但

    见空中兵刃和大汉齐飞惊呼共鸦鸣交作片刻之间十余名大汉都被他先后抓起摔上四

    周树巅。山东群盗和青竹帮都是一阵大乱到这时方始心惊。程青竹和沙天广各受重伤群

    盗齐望着褚红柳待他作主。褚红柳哼了一声朗声说道:“阁下原来也是武林一脉要请教

    阁下的万儿是何人的门下?”袁承志道:“晚生姓袁我师父是叽哩咕叽老夫子。他老人

    家是经学大师对《礼记》和《春秋》是最有心得的了。还有一位李老夫子他是教我八股

    时文的讲究起承转合……”

    褚红柳道:“这时候还装甚么蒜?你把武学师承说出来要是我们有甚么渊源大家也

    不是不讲交情义气的人。”袁承志道:“那再好也没有了。说到渊源过去是没有今日一

    见那不是有了见面之情么?各位生意不成仁义在虽然没赚到却也没蚀了本。天色不早

    啦请请在下要走啦。”杀豹岗侯寨主大骂“你***”声中提起泼风九环刀一招

    “风扫败叶”向袁承志肩头横砍过去。袁承志身子稍侧九环刀从他身旁削过。侯寨主这

    一招用力极猛大刀余势不衰直砍褚红柳前胸。众人惊呼声中褚红柳伸出左手食中两

    指钳住刀背向后一拉那刀才停住了。侯寨主只臊得满脸通红低声道:“褚庄主

    对……对不住!”褚红柳微微一笑放开手指对袁承志道:“凭这手功夫得你一箱财

    物还不算不配吧?”袁承志道:“这手甚么功夫?”褚红柳得意洋洋的道:“我这门‘蟹

    钳功’你要是也会我就服了。”袁承志道:“甚么蟹钳、虾钳?我没瞧见。”褚红柳大

    怒喝道:“我用两根手指钳住了他大刀难道你瞎了眼?”袁承志道:“啊原来是这

    个那是你们两个串通的有甚么稀奇?青弟来咱们也来练一招。”青青笑嘻嘻的从地

    下捡起一柄单刀作势向袁承志砍来砍到临近放慢了势头轻轻推将过去。袁承志双手

    毛手毛脚抓住刀背。青青假意用力挣扎乱跳一阵始终没能挣开大叫:“啊哟好厉害

    的蟹钳功!”阿九见两人作弄褚红柳不禁格格娇笑。直鲁群盗也忍不住放声轰笑。褚红柳

    纵横山东一向颐指气使惯了的哪容得两个后生小辈戏侮于他?挟手夺过侯寨主的九环

    刀横托在手对袁承志道:“你来劈我一刀试试。那总不是串通了吧!”他见袁承志手执

    群盗武功甚高若和他动拳脚比兵刃未必能胜自己这门“蟹钳功”练了数十年极有

    把握这少年不识货正可凭此猛下毒手。

    袁承志道:“劈死了人可不偿命!你也不能报到官里去。要打官司咱们就不干。”褚

    红柳愈怒已起杀心黑起了脸道:“不论谁死都不偿命!”

    袁承志叫道:“小心刀来啦!”忽地反手横劈一刀。褚红柳万料不到这一刀竟会从这

    方位劈来大吃一惊急忙低头帽子已被削了下来群盗又是一阵轰笑。袁承志笑道:

    “你的蟹钳呢?怎么我好像没瞧见啊!”话声方歇挥刀着地砍去。褚红柳腾身急跳钢刀

    已把他一双靴子的靴底切下。这一刀若是上得三寸褚庄主便成为无脚庄庄主了。袁承志

    道:“是了:太高太低都不成太快了你又不成我慢慢的从中间砍来吧!”这一刀果然便

    与青青刚才那样慢慢推将过去。褚红柳伸出左手来钳准拟一钳钳住对方兵刃右掌毒招

    立非将他五官击得稀烂不可。不料袁承志这一刀快要推近突然一翻一划刃锋已在他

    两根手指上各划了一道口子登时鲜血淋漓。这三刀高下快慢变化莫测似是游戏之作

    实则包含了极高深的武功。

    褚红柳大怒喝:“鼠辈你我掌底见生死!”袁承志反手掷出大刀攀在树顶的那大

    汉正往下爬这刀飞将过去恰好割断了他落脚的树枝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众人乱叫

    声中袁承志吸一口气已运起了混元功提起十只铁箱随手乱丢一只接一只的叠了起

    来几达三丈说道:“比就比!可是我不大放心。你们这些人贼头贼脑的别乘我打得起

    劲之时偷了箱子去。”踊身一跃跳上箱顶大叫道:“上来比吧。”褚红柳见他把一口

    口沉重的箱子越掷越高已自惊骇于他的神力待见他轻飘飘的一跃而上轻功造诣尤其不

    凡更是吃惊。他自知轻功不成哪敢上高献丑喝道:“你有种就下来!”袁承志在上面

    高叫:“你有种就上来!”褚红柳踏步上前抱住下面几只铁箱一阵摇动只见袁承志头下

    脚上倒栽下来。

    群盗一阵欢呼却见袁承志跌到褚红柳头顶时倏地一招“苍鹰搏兔”左掌凌空下

    击。褚红柳一惊挥起右掌反击。袁承志一伸手已扣住他脉门待得双足着地喝一声:

    “起!”把褚红柳一个肥肥的身躯挥了起来刚落在一叠铁箱之顶。十口箱子本就叠得东歪

    西斜这样一个大胖子加了上去登时一阵摇晃。褚红柳在上面双手乱舞十分狼狈到后

    来情不自禁俯下身来抱住了箱盖。群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青青叫道:“你有种就下

    来!”阿九想起褚红柳刚才的说话不禁抿嘴微笑。褚红柳的武功深得“稳、狠、准、韧”

    四字诀中精要适才与阿九比武就十足显示了这四字诀的长处。他身材肥胖素不习练轻

    功自来以稳补快以狠代巧掌法由拙见功现下突然登高正是犯了他的大忌虽然一

    身武功却弄得手足无措。适才袁承志见他出手看出了他的短处故意布置这个陷阱来跟

    他为难。

    群盗谁也不敢去移动铁箱只怕一动上面箱子倒将下来不但摔坏了褚红柳还会压

    死多人。当下都站得远远地。僵持了一阵沙天广低声道:“谭贤弟围攻那小子先干掉

    他。”一言提醒了谭二寨主当即吹动号角山东群盗拔出兵刃齐向袁承志冲来。

    哑巴、青青、洪胜海一齐站到袁承志身边。青青持剑洪胜海用刀舞动杀砍。袁承志

    和哑巴却是空手抓住了人乱丢乱掷。群盗出道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二人所到之

    处群盗纷纷走避。袁承志数跃之间已奔到沙天广身旁。他卧在地下两名盗在旁照

    料忽见袁承志冲来一个举刀砍挡另一个背起沙天广避让。袁承志头一低从刀下钻

    过抓住前面盗的头一扭那人痛得大叫撒手把沙天广丢下。袁承志伸手接住纵身跳

    上一辆大车叫道:“你们要不要他性命?”群盗见领被擒一时倒呆住了不敢动手。

    袁承志向哑巴一打手势哑巴径往青竹帮冲去。青竹帮帮众本来袖手观战忽见哑巴如猛虎

    般冲来各举兵刃拦阻。但哑巴追随神剑仙猿穆人清多年武功已非寻常武师所能敌只见

    他头顶刀枪乱飞赤手空拳的冲到程青竹身旁。袁承志在高处相望见哑巴即将得手正自

    欣喜忽见阿九抚着程青竹的身子伏地大哭这一下倒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倘若程青竹死

    了要对付群龙无的青竹帮就颇为不易忙纵声大叫:“胜海快叫哑巴老兄回来。”洪

    胜海撇下对手冲到哑巴跟前打手势叫他回来。哑巴回头向站在大车顶上的袁承志一望。

    袁承志招招手哑巴随即退回。

    袁承志把手中半死不活的沙天广交给哑巴纵身入围问道:“怎么?”阿九哭着叫

    道:“我师父死啦!”袁承志俯身一探程青竹的鼻息果然已无呼吸再摸他胸膛一颗心

    却还在微微跳动翻过他的身子只见背上五个小孔虽然血已止住但五孔都在要穴饶

    是程青竹武功精湛也已抵受不住。袁承志运起混元功在他的“天府穴”和足底“涌泉

    穴”各点一指。内力到处程青竹血脉流转悠悠醒来睁开了眼睛。阿九大喜高叫:

    “师父师父!”程青竹点了点头。袁承志道:“放心!你师父的伤治得好。”阿九明艳的

    脸蛋上兀自挂着几滴泪珠清澈的大眼却已充满了喜色说道:“嗯多谢你啦。”

    这时青青、哑巴、洪胜海三人挟着沙天广已退入青竹帮的圈子。山东群盗见领被

    擒要闯进来救人青竹帮帮众出手拦阻。双方乱喝混乱中交起手来登时乒乒乓乓打得

    十分激烈顷刻间双方各有数十人死伤。

    青青道:“再打半个时辰双方都死得差不多啦!”袁承志微笑。突然之间站在铁箱

    顶上的褚红柳扬臂大呼:“不好啦官兵来啦总有几千人大家快退……不有上万人

    扯呼扯呼!”他站得高是以先瞧见。众人都是一惊刀枪齐停。只见三骑马急奔而

    来。两骑是山东盗帮放出的卡子一骑是青竹帮的哨探三人连连呼啸。高声大叫:“大队

    官兵到啦!”褚红柳再也顾不得危险踊身从箱顶跳下立足不稳在地下打了三个滚爬

    起身来双足肿痛异常抢了一匹马率领山东群盗退却。

    袁承志将沙天广掷了过去群盗抢住放在马背纷纷涌入树林。青竹帮中也是竹哨连

    声抢起地下死伤人众仍是分成四队退了下去。霎时之间一片空地上只剩下袁承志等一

    干人。

第十一回 慷慨同仇日 间关百战时

    袁承志跳上箱顶把箱子逐只掷下哑巴一一接住放上大车。青青笑道:“他们伤了

    这许多人只在铁箱外面摸得几下你说是赚了还是蚀了得请你大师哥用铁算盘来算一下

    了。”只听得远处号角连声人喧马嘶果然有大队人马到来。袁承志道:“有这许多官

    兵盗贼是不敢再来的了。咱们走吧。”检视车辆伕役幸无损伤。

    正要启行只见数百名官兵分成两队当先冲到。一名把总手舞长刀喝道:“干甚么

    的?”洪胜海道:“赶路的老百姓。”那把总道:“干么这里有血迹有兵器?”洪胜海

    道:“正有强人拦路打劫幸得官兵到来吓退了强人。”这时已有数队官兵前去追击退走

    的群盗。那把总斜着眼打量大车上的铁箱冷冷的问道:“那些是甚么东西?”洪胜海道:

    “是行李。”那把总道:“打开来瞧瞧。”洪胜海道:“是些随身衣物没甚么特别物

    事。”那把总道:“我说打开就打开啰唆甚么?”青青道:“又没带违禁犯法的东西

    瞧甚么?”那把总骂道:“你这小子好横!”倒提长刀将刀杆夹头夹脑砸过去。青青闪身

    避开。

    那把总见十只铁箱结结实实料想定是装着贵重财物一见早就起了贪心这时乘机叫

    道:“好小子胆敢拒捕?喂弟兄们把赃物充公!”官兵抢夺百姓财物那还用多说?

    一听“充公”二字早有十余官兵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来抬铁箱。那把总存心狠毒只怕事

    主告到上官高声叫道:“这些都是土匪流寇竟敢抗拒官兵一概格杀勿论!”当即提刀

    杀来。袁承志大怒心想:“要是我们不会武艺岂不给他杀了灭口。这人不知已害了多少

    良民?”待他钢刀砍到身子侧过避开一掌打在他背心。这人如何禁受得起这一掌?倒撞

    下马登时毙命。众官兵惊叫起来:“强人拦路抢劫漕运啦抢劫漕运啦!”当先的官兵

    被青青、哑巴、洪胜海三人一冲四散奔逃但后面大队人马跟着涌到。袁承志拾起那把总

    的大刀挥舞断后。哑巴等三人率领车队退入林中。

    只听得金铁交鸣但见树林中官兵正与山东群盗及青竹帮打得火炽。盗帮虽然都有武

    艺但挡不住官兵人多势众不多时已纷纷败退。沙天广和程青竹都受伤甚重无人领头

    群盗各自为战被官兵一堆堆的围住攻击惨呼声此起彼伏。袁承志和青青等将车队集在树

    林一角。青青道:“怎么办?”袁承志道:“帮强盗杀官兵!”青青道:“不错!”袁承

    志道:“你在这里守住!”青青点头答应与哑巴、洪胜海三人守住一个小角官兵过来立

    即格杀。众官兵见三人凶狠一时倒也不敢十分逼近。袁承志飞身上树察看四下形势只

    见阿九与几名青竹帮的头目正受数十名官兵围攻形势甚是险恶当即纵身下扑左臂长

    出震飞两支刺向阿九的铁枪叫道:“退回西山岗!”阿九一怔一名军官挥刀向她砍

    来。袁承志飞脚踢去钢刀当胸一拳将那军官打得口喷鲜血仰面跌倒。阿九吹起竹哨

    青竹帮的帮众齐向西退渐渐集拢。袁承志纵横来去命山东群盗也向西退见有盗众给官

    兵围住无法脱身的立即冲入解救。众人一会齐声势顿壮在袁承志率领下且战且退上

    了山岗。袁承志又率领了数十名武功较高的帮众盗伙冲下去把青青等车队接引上岗。众官

    兵在岗下呐喊叫嚷团团围住。

    袁承志命群盗射暗器守住山岗。群盗本已一败涂地人人性命难保突然有人出来

    领他们暂脱险境对他吩咐哪有不奉命唯谨之理?二百余名官兵向岗上冲来被一阵暗器射

    回死伤了数十人。官兵在得胜时勇往直前一受挫折大家怕死谁肯舍命攻山?个个大

    声呐喊敷衍长官杀声倒是震天却是前仆有人后继无兵再也不见有官兵冲近。袁承

    志安排防御命谭二寨主、褚红柳、洪胜海、阿九四人各率一队守住一方余下的救死扶

    伤就地休息。他再替程青竹按摩了一番又给沙天广推宫过血。过了一会两人竟先后在

    山岗上睡着了。山东群盗和青竹帮帮众见领无恙对袁承志更是敬服。袁承志对青青道:

    “官兵人多不能力敌只可智取。”青青道:“不错用甚么计策才好?”袁承志向熟悉

    当地地形的盗伙问了一会再跳上车顶察看官兵队形只见官兵后队有大批辎重车辆心

    念一动跳了下来对青青道:“刚才官兵叫甚么抢劫漕运?”

    这时褚红柳正由淮阴双杰接替了下来休息听袁承志问起说道:“这些官兵定是运

    送漕银去北京的。咱们刚好遇上真是不巧。”袁承志道:“运送漕银怎地要大队官

    兵?”褚红柳道:“现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哪一处没开山立柜的豪杰?朝廷全靠江南运

    去的漕米银两饷粮。崇祯既要防御辽东的满洲兵又要应付闯王和各路英雄这漕银是

    他命根子若是出了岔子他的龙廷也坐不稳了自然要多派人马护送。漕米银两本来都由

    运河水运想是皇帝要钱要得急了才由6路赶运。”袁承志道:“这些官兵身上挑着这样

    重的担子居然还来多管闲事跟人为难。”褚红柳笑道:“他们以为咱们转眼个个就擒

    只须给咱们安上几个甚么王、甚么星的厉害匪号奏报上去岂不是大功一件?”又道:

    “我们本是土匪强人倒也不是冤枉只可惜累了相公。”袁承志叹道:“官逼民反今日

    可教我亲身遇上了。”沉吟片刻说道:“此处向西北有个峡口咱们从那边冲出去吧。”

    褚红柳这时对他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哪会有何异议便道:“请袁相公吩咐大伙儿齐

    听号令。”袁承志在地上画了图计议突围之策已定便即分拨人手。一声令下群盗齐声

    喊。袁承志和哑巴当先开路率领众人冲下岗去。官兵本已怠懈疲倦除了少数奉命守

    御余人均已就地坐倒休息忽见群盗骤然涌到来势凶猛稍加抵挡就被冲破一道口

    子。群盗向峡口直奔官兵叫喊着随后追来。追了一阵殿后的数十名盗帮忽然回身邀斗

    把官兵追势挡了一挡。待得官兵大队攻到殿后的盗帮也已退入峡口。

    那峡口两旁都是高峰峭壁形势险恶官兵一追入峡口率队长官下令暂停以防中

    伏。忽然间前面大车中一只铁箱滚了下来箱盖翻开道上丢满了珠宝珍物闪闪光。那

    统兵的总兵一见大喜下令急追要把十只宝箱全都抢了下来。追了一阵只见群盗抛下衣

    甲兵器乱窜乱奔道旁丢满了金砖银锭。众官兵你抢我夺乱成一团。那总兵见群盗溃

    散连兵器也随地乱丢不再存防备之念一意要抢宝箱下令前、中、后三队齐赶。

    有分教:抗外敌不妨落后抢金银务必争先。这时袁承志已飞身跃上峭壁手足并用

    拉着石壁上的藤枝树条抄向官兵后路。走了一会果见官兵队中车辆一辆接着一辆蜿蜒

    而来不计其数车辆都用黄布蒙住车上插了旗帜旗上写的是“大明江南漕运”几个红

    字从上面放眼望下去车队直如一条其长无比的黄龙。袁承志见此情势不觉又惊又喜

    惊的是官兵势大不易对敌喜的是如能劫下漕运那真是对大仇人崇祯皇帝一个当头猛

    击闯王义兵就更易成事实是奇功一件。眼见坡下树木茂密当即穿林而下要就近看清

    楚车队。不一刻靠近官兵队伍借着树木遮掩连官兵的说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车辆连绵

    不断隆隆而过过了好一阵忽听得车行辚辚之声渐轻车中所装似乎已非银子从树木

    空隙中向外望去见是百余辆囚车。车中囚徒双手反缚盘膝而坐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白

    旗写着“候斩巨寇某某某”等字样又是甚么“江洋大盗”、“流寇头目”、“反叛逆”、“淮南巨贼”等等显见都是反抗朝廷的饥民或山寨盗魁。袁承志心想:“这些人都

    须加以搭救但如何下手才是?”正自寻思忽见一辆车子过来旗上写着“候斩反逆孙仲

    寿一名”九字袁承志大吃一惊追了几步细看见车中所坐的果然便是孙仲寿。但见他两

    鬓斑白满脸风霜之色较之昔日在圣峰嶂上率领同袍祭奠故帅之时已苍老得多但一副

    慷慨风致虽在难中仍是不减当年。袁承志惊讶未定只见后面囚车中推来的又都是父亲

    旧部当时教导抚养自己的倪浩、朱安国、罗大千三人都在其内只是不见应松。袁承志一

    阵心酸随又暗暗欢喜:“老天爷有眼教我今日撞见众位叔叔。”不久囚车过完袁承志

    向上奔了数丈疾向后追。官兵望见鼓噪起来有的便箭射来。但袁承志身法快捷箭

    枝到时人早不见。他奔出数十丈官兵队伍已尽最后一名军官骑在马上手提大刀押

    队。袁承志心想:“我拿住这军官先捣乱一阵然后乘机相救孙叔叔、朱叔叔他们。”正

    要飞身跃下忽然望见远处尘土飞扬几骑马奔驰而来心想:“原来后面还有接应等他

    们过来看个明白再说。”不一刻五骑马奔到当先一人是个女子却是飞天魔女孙仲君后

    面四人正是二师兄归辛树夫妇以及梅剑和、刘培生。袁承志一见大喜叫道:“二师哥!”

    飞身落下落在归辛树夫妇马前。归氏夫妇一起勒马见到是他归二娘点了点头说道:

    “嗯!是你有甚么贵干?”袁承志道:“小弟有件急事求师哥师嫂几位伸手相助。”归

    二娘道:“我们自己也有要事没空!”和归辛树二人一提缰双骑从他两侧擦过向前冲

    了过去。梅剑和拱手叫声:“师叔!”跟着师父师娘去了。刘培生跳下马来说道:“师父

    师娘正有一件要紧事。弟子办了之后立刻过来听师叔差遣。”袁承志道:“那不必了我

    借坐一下刘大哥的牲口。”刘培生道:“师叔请用。”将缰绳递将过去。袁承志道:“咱俩

    合骑追上前面官兵就行了。”说着飞身上马。刘培生也跳上马来。袁承志双腿一夹那马

    足奔驰。刘培生问道:“师叔追官兵干甚么?”袁承志道:“救人!”刘培生喜道:“那

    好极啦我们也正要寻官兵的晦气。”袁承志一听大喜催马急行不一会已望见押队军官

    的背影。但不见归辛树等人想已抢过了头。袁承志纵马向前急冲。押队的游击听得身后马

    蹄声疾回头望时只见一个人影从马背跃起扑将过来。他大吃一惊挥起大刀往空中横

    扫满拟将这人一刀斩为两截岂知袁承志右手前伸抢住刀柄身子已落在他马上左手

    早点中他后心穴道。那游击只觉背心酸麻要待挣扎却已动弹不得。袁承志问道:“要死

    还是要活?”那游击颤声道:“大……大王爷饶命。”袁承志道:“快下令叫后队囚车都

    停下来。”那游击只得依言下令。突然之间归辛树夫妇从树林中冲出师徒五人抽出兵

    刃往官兵队里杀去。队伍登时大乱。袁承志本拟迫那游击指挥队伍让众官兵混乱中自相

    残杀哪知归辛树等忽来动手官兵后队一乱这计策却行不得了。

    袁承志抢了两柄短斧奔到孙仲寿囚车边劈开车子大叫:“孙叔叔我是袁承

    志。”孙仲寿如在梦中一阵迷惘。袁承志又已把朱安国、倪浩、罗大千等人救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将现今虽已年老但英风犹存抢了兵器有的乱杀官兵

    有的劈开囚车救人不一刻百余辆囚车齐都劈烂放出百余条好汉来。其中三数十人是袁

    崇焕部属的“山宗”旧侣听说赶来相救的是督师公子无不大为振奋当下一阵砍杀将

    官兵后队杀得七零八落向前逃窜。这时官兵前队也已现前面巨石拦路不能通行登时

    两头大乱。袁承志见官兵虽然势乱但人数众多逼得紧了当真拚起命来却是无法抵

    挡当下撇了双斧展开轻功连奔带跃在一长列漕运车辆顶上跑将过去。行出里许见

    领队的总兵官头戴铁盔正手舞长刀指挥作战。袁承志疾奔而前将两名上前拦阻的亲兵

    推入了山坑跃上那总兵坐骑的马臀。那总兵回刀来砍袁承志挟手便夺哪知这总兵一个

    筋斗从马背上翻了下去竟没能抓住他的手腕。袁承志心道:“没料想官军之中还有如此好

    手。”左手一扬三枚铜钱了出去。使的是木桑所授围棋子的手法。那总兵一一用长刀

    格开。袁承志道:“好本事!你再格格看。”双手连挥三九二十七枚铜钱分上中下三路同

    时打到。就算武林高手这一来也不易抵挡那总兵武艺虽然高强却哪里躲得开这“满天

    花雨”的手法?当啷一声先是长刀脱手接着膝弯、腰胁、背心、足胫各处都中了铜钱

    竟朝着袁承志迎面跪下。袁承志笑道:“不必多礼!”伸手挽住他左臂。那总兵当胸一拳

    势急力劲。袁承志笑道:“就让你打一拳出气。”这一拳明明打在他胸前却如打中一团棉

    花无声无息全无着力处。袁承志运起内力提起那总兵往上抛出。只见他就如断线风筝

    般往上直飞全官兵高声大叫起来。那总兵自分这一下必死闭住了双眼哪知落下时被人

    双手托住睁开眼来仍是那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他知此人武功比己高出十倍既然落入他

    手无可抗拒生死只好置之度外。何况就算硬要置之度内却也无从置起。

    袁承志道:“你下令全体官兵抛下兵刃饶你们不死。”那总兵心想:“这漕运何等要

    紧给盗贼劫了去反正也是死罪。”于是颈项一挺朗然说道:“你们要杀便杀何必多

    言。”袁承志一笑手一使劲又将他身躯抛向空中落下来时接着再抛连抛了三次那

    总兵已头晕脑胀不知身在何处。袁承志道:“你若不下令你死了部下也都活不成。不

    如降了吧。”那总兵一想眼下只有这条是活路只得点了点头。袁承志问道:“你贵

    姓?”那总兵道:“小将姓水。”他定一定神命亲兵把手下的副将、参将、游击、都司等

    都叫了来众将听得要投降盗贼吓得面面相觑。一员都司骂了起来:“你食君之禄不忠

    不……”话未说完袁承志已抓住他往地下一摔登时晕去。余下众将颤声齐道:“标下

    奉……奉总座将令。”水总兵道:“下令停战!”袁承志也传下号令命山东群盗不再厮

    杀又吩咐水总兵命官兵抛下兵刃。水总兵无奈只得依言。火把照耀下只见双方兵戈齐

    息。忽见五个人在车队中奔驰来去乱翻乱找打开了许多箱笼见是银子粮食便踢在一

    旁。众官兵见五人势恶败降之余不敢阻拦。奔到临近原来是归辛树夫妇师徒五人。袁

    承志叫道:“二师哥你们找甚么?我叫他们拿出来。”归辛树见统兵将官都集在袁承志身

    旁三个起落已奔到水总兵身边一把揪住他胸脯提了起来。水总兵惊魂未定哪想突

    然又遇到一个武功极高之人给他抓住了任凭如何猛力挣扎总归无用。归辛树喝道:

    “马上英进贡的茯苓乌丸藏在哪里?”水总兵道:“马督抚嫌我们车多走得慢另行派

    人送到京里去了。”归辛树道:“此话当真?”水总兵道:“我身家性命都在你们手里何

    必说谎?”

    归辛树心想看来此言不假把他往地下一抛喝道:“要是查到你胡言骗人回来取你

    狗命。”转头对归二娘道:“往前追。”归二娘抱着孩子心头烦躁单掌起处把挡在面

    前的官兵打得东倒西歪鼻青目肿带着三个徒弟跟丈夫走了。袁承志知道二师兄夫妇对

    自己心存芥蒂只有默然不语。待五人去后问水总兵道:“他们找甚么药丸?”水总兵被

    擒降敌心乱意烦神不守舍一时想到家中是否会给皇帝下旨满门抄斩一时又想自己功

    名前程从此付与流水。袁承志接连询问他答非所问不知所云说了半天袁承志才明

    白了个大概。原来最近黄山深谷里找到了一块大茯苓估计已在千年以上凑巧浙东又有人

    掘到一个人形何乌。这两样都是千载难逢的宝物。凤阳总督马士英得到讯息差幕客一半

    强取、一半价购的买了来命高手药师制成了八十颗茯苓乌丸还配上了老山人参、珍珠

    粉末等珍贵药材单是药材本钱就花了两三万银子。这件事轰动了江南官场和医行药业。据

    古方所载这药丸实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体质虚弱的人只服一丸便立刻见功。马士英自己

    留下四十颗以备此后四十年中每年服食一颗余下四十颗便去进贡盼崇祯再做四十年皇

    帝年年升自己的官。袁承志好容易听得明白心道:“那就是了二师哥爱子有病久治

    不愈急着要这些药丸。”

    水总兵又道:“马总督本想差我一并将宝药送去北京但后来嫌我们车多行得慢又押

    着死囚不吉利因此另差金陵永胜镖局的董镖头护送赴京献给皇上。”至于马总督自己留

    下四十颗之事那是天大机密连对他最得宠的姬妾也都不说水总兵自然更不会知道。

    袁承志一心盼望二师哥能夺到药丸救得孩子之命忙问:“那镖师走了几天啦?”水

    总兵道:“启程是在同一天不过镖局子只有十来个人行道快得多算来抢在我们之前

    总有五六天路程了。”这时孙仲寿、朱安国、倪浩、罗大千等袁部旧将纷纷过来相见。各人

    得脱大难又见袁承志长大成*人一身武艺今日这一战虽是小试牛刀亦已略有乃父当日

    雄风无不惊喜交集。袁承志问起被捕缘由孙仲寿约略说了。原来当日“山宗”旧友在圣

    峰嶂聚会明兵突施袭击幸而大部人众早已散走只应松终于被害孙仲寿等都告脱险

    后来重又聚集。众人在淮北鲁南一带会聚豪杰预备大举哪知事机不密上个月被凤阳总

    督马士英所破要人物一鼓成擒械系赴京问斩。差幸天缘巧合竟会在此处与袁承志相

    遇。

    孙仲寿听说袁承志和闯王颇有联络说道:“公子这里又有盗帮又有投降的大批官

    兵他们对你都很敬服正是难遇的良机。何不暂缓赴京把这批人手好好整顿一下。”袁

    承志喜道:“孙叔叔说得是这一带英雄豪杰很多咱们索性大干一场找个地方会集群

    雄。”孙仲寿一拍大腿道:“好极了何不就在泰山?”袁承志道:“泰山相去不远再

    好也没有了。”当下收拾好铁箱中散开的宝物把漕运银子取出二十万两*分给青竹帮与

    山东各寨群盗。褚红柳也得了五千两。再取出二十万两赏给投降的官兵一时峡谷前后欢

    声如雷。投降的军官本来都是心情郁郁分得大批银两才精神为之一振。只见青竹帮的两

    名帮众抬着一个担架将帮主程青竹抬将过来。袁承志见他脸上已现血色喜道:“程帮主

    的伤势好得很快啊足见内功深厚。”程青竹道:“多谢公子在下得知公子是袁督师的骨

    肉实是欢喜之极。”说到这里声音中竟微带呜咽。袁承志道:“程帮主当年识得先父

    吗?”程青竹摇了摇头吩咐随从在一只布囊中取出一卷手稿交给袁承志说道:“公子

    看了这个便知端的。”

    袁承志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漩声记”三个大字又有“程本直撰”四字右上角题

    着一副对联:“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心中不解问道:“这位程本直程先生跟程

    帮主是……”程青竹道:“那是先兄。”

    袁承志点点头翻开手稿只见文中写道:“崇焕十载边臣屡经战守独提一旅挺

    出严关……”袁承志心中一凛问道:“书中说的是先父之事?”程青竹道:“正是。令尊

    督师大人是先兄生平最佩服之人。”袁承志当下双手捧住手稿恭恭敬敬的读下去:

    “……迄今山海而外一里之草莱崇焕手辟之也;一堡之垒一城之堞崇焕手筑之也。

    试问自有辽事以来谁不望敌于数百里而逃?弃城于数十里而遁?敢于敌人画地而守对垒

    而战反使此敌望而逃、弃而遁者舍崇焕其谁与归?”袁承志阅了这一段文字眼眶不由

    得湿了翻过一页又读了下去:“客亦闻敌人自难以来亦有攻而不下战而不克者

    否?曰:未也。客亦知乎有宁远丙寅之围而后中国知所以守?有锦州丁卯之功而后中国

    知所以战否也?曰:然也!”袁承志再看下去下面写道:“今日滦之复、遵之复也谁兵

    也?辽兵也。谁马也?辽马也。自崇焕未莅辽以前辽亦有是兵、有是马否也?”

    袁承志随手又翻了一页读道:

    “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唯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唯其

    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怕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

    于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

    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礼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袁

    承志读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涔涔而下滴上纸页泪眼模糊之中看到下面一行字

    道:“予则谓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里承当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

    得也。此所以惟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袁承志掩了手稿流泪道:“令兄真是先父的知

    己如此称誉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程青竹叹道:“先兄与令尊本来素不相识。他是个布衣百姓曾三次求见都因令尊事

    忙未曾见着。先兄心终不死便投入督师部下出力办事终于得蒙督师见重收为门

    生。令尊蒙冤下狱又遭凌迟毒刑。先兄向朝廷上书为令尊鸣冤只因言辞切直昏君大

    为恼怒竟把先兄也处死了。”袁承志“啊哟”一声怒道:“这昏君!”

    程青竹道:“先兄遗言道为袁公而死死也不枉只愿日后能葬于袁公墓旁碑上题

    字‘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那么他死也瞑目了。”袁承志道:“却不知这事可办了

    么?”程青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令尊身遭奇冤昏君奸臣都说他通敌勾结满清一

    般无知百姓却也不辨忠奸是非信了这话。令尊被绑上法场后愚民一拥而上将他身子咬

    得粉碎说道……说道要吃尽卖国奸贼的血肉……”袁承志听到这里不由得放声大哭问

    孙仲寿道:“孙叔叔这……这是真的么?”孙仲寿垂泪点头道:“真是如此。当年你年

    纪幼小我们不跟你说免你伤心。”袁承志怒道:“昏君奸臣为非作歹那也罢了北京

    城的老百姓却也如此可恶!”孙仲寿道:“老百姓不明真相只道皇帝的圣旨是再也不

    会错的。清兵在北京城外烧杀掳掠害死的人成千成万因此百姓对勾结敌兵的汉奸痛恨入

    骨。”程青竹道:“在下不忿兄长被害设法投身皇宫当了个侍卫想俟机行刺昏君为

    先兄和袁督师报仇。只恨武艺低微行刺不成反为御前侍卫所擒幸得有人相救逃出皇

    宫。这些年来在黑道上干些没本钱买卖没料到有眼无珠竟看上了公子的财物。”袁承志

    道:“大家说来深有渊源若非如此也不得跟帮主认识。”青青忽道:“咦那个小姑娘

    呢?她没事吧?”程青竹道:“多谢关怀。小徒已自行去了。”青青道:“我正想找她说

    话怎么她走了?”言下不禁惘然。

    众人休息了一日。袁承志派遣青竹帮、山东群盗及“山宗”所部得力人员分赴各地送

    信约定端午节在泰山顶上取齐;又请孙仲寿、朱安国等人会同水总兵带领投降的官兵

    在荒僻险峻之地起造山寨。

    这一役马士英部下六千名官兵全军覆没二百余万两漕银没留下半星一点京师山东

    无不震动。等到马士英再调大军前来追剿盗帮早已影踪全无哪里还追寻得着。眼见榴花

    吐艳端午将届。泰山各处寺庙道观之中66续续到了千余位各帮各派的英雄豪杰。

    五月初五清晨绝早群雄在石经谷会聚。谷中一片平广数亩石场光洁异常相传是

    古代高僧讲经之所。山石上刻有八分书金刚经字大如斗笔力雄劲。

    这天到会的除袁承志、青青、哑巴、洪胜海等人外有袁部旧将孙仲寿、朱安国、倪

    浩、罗大千等人;有江苏金龙帮焦公礼、焦宛儿、吴平、罗立如等人;有河北青竹帮程青竹

    等人;有山东群盗沙天广、褚红柳、谭文理等人;有浙江龙游帮的荣彩等人;有河南南阳清

    凉寺下院方丈十力大师、海外七十二岛盟主郑起云等人;有从囚车获救的淮南飞虎峪寨主聂

    天风、赣北鄱阳帮帮主梁银龙等人;有投降过来的明总兵水鉴等人。此外尚有无数江湖好

    汉武林名家。一时泰山顶上群豪聚会英贤毕至。

    这时山谷间忽吐白云一缕扶摇直升良久东边一片黑暗中隐隐朱霞炫晃颜色变幻

    不定或白或橙缓缓的血线四映一喷一耀转瞬间太阳如一个大赤盘踊跃而出。下面云

    彩被日光一照奇丽变幻白虹蜿蜒。群豪尽皆喝彩。观日升已毕群豪席地坐下。阴阳扇

    沙天广是山东当地的地主这时他伤势已愈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各位前辈大哥赏脸来

    到敝省兄弟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说着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群豪齐声谦谢。沙天广

    又道:“兄弟是粗人不明事理现下请程青竹前辈说话。”这两人以前互不相下那天出

    生入死的厮拚了一次之后各自钦佩对方武功反而结成了好友。程青竹站起身来说道:

    “我们江湖上的朋友以前在泰山也聚过会不过人数从来没这么多。不怕各位笑话以前

    我们到这里干甚么?不过是划地盘、分赃银罢啦。”群豪一阵轰笑。程青竹道:“这次这许

    多英雄朋友大驾光临咱们可不能再没出息啦。眼前天下大乱老百姓活不下去昏君无

    道朝中全是贪官污吏关外满奴又时时犯界掳掠当真人命贱似蚂蚁过得了今天也不

    知还有没有明天?咱们总要好好商议做一番事业出来。”

    众人听得血脉奋张齐声喝彩。

    程青竹又道:“今日到会的都是好朋友咱们歃血为盟以后患难相助共图大事。如

    有贪图富贵出卖朋友或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大家一齐干他***。”众人又是一

    阵喝彩。沙天广道:“会盟不可无盟主。咱们推举一位大家佩服的英雄大哥出来以后齐都

    听他的号令。不管是谁当盟主兄弟必定追随到底决无异言。”十力大师站起身来说

    道:“群龙无决不能成大事。推举盟主老衲是一力赞成的。不过这位盟主必须智勇双

    全有仁有义方能服众。”郑起云道:“那是当然的了我瞧你大师就很不错。”十力大

    师笑道:“老衲风烛残年哪能担当重任?郑岛主别取笑了。”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都觉盟主应该推举以便号令一致好使散处各地、互不统属的英雄豪杰联成一起。那时相

    互之间固然不会残杀争斗连官府也不敢轻易搜剿。只是群雄向来各霸一方谁也不肯服

    谁别要为了争做盟主反而殴杀一场那就弄巧成拙了。

    程青竹待众人议论了一会高声说道:“各位如无异议现下就来推举如何?”只见人

    群中站起一条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声若洪钟大声说道:“盖孟尝孟老爷子在武林无人不

    敬无人不服。今日他老人家虽然不在此地但盟主一席自然非他莫属兄弟以为不必另推

    了。”他话一说毕群雄中登时便有许多人随声附和。袁承志问洪胜海道:“盖孟尝是甚么

    人?”洪胜海略感奇怪问道:“相公不知此人吗?”袁承志道:“我江湖上的朋友识得很

    少。”洪胜海道:“孟伯飞孟老爷子人称盖孟尝端的是仗义疏财最爱朋友武林中人缘

    极好。他独创的孟家神拳、快活三十掌变幻莫测投拜在他门下的弟子数也数不清说得

    上桃李满天下。北方学武的人提到盖孟尝那是没有人不佩服的。这大汉是他大弟子叫做

    丁甲神丁游。”袁承志道:“嗯原来如此那么推孟老爷子做盟主倒也很好。”心想:

    “这位孟老爷子多半人缘极好武功却不如何了得否则师父不会不跟我说起。作武林盟主

    的人原本人缘比武功要紧得多。”七十二岛盟主郑起云道:“孟老爷子威名远震兄弟虽

    然亡命海外却也是久仰的了推他做盟主论德望论见识那是再好也没有。不过兄弟

    有一点顾虑不知该不该说。”丁游道:“郑岛主但说不妨。”郑起云道:“孟老爷子在保

    定府这些年身家财产非同小可。咱们大家所干的却是啸聚山林、杀官造反的勾当要

    是孟老爷子给咱们带头必定有事连累于他大家心里不安。”群雄一听这话倒也有理各

    人静默了一会。金龙帮帮主焦公礼站起来说道:“兄弟推举一位武功盖世、仁义包天的英

    雄。这位英雄虽然年纪还轻武林中许多朋友大都不识但兄弟斩钉截铁的说一句只要这

    位英雄肯出来带头做事一定公正管教威风大震官府不敢小觑了咱们。”沙天广说道:

    “兄弟心里也有一位年轻的英雄只怕不见得比焦帮主所说的那位差。”他声音尖细提

    高了嗓子更是刺耳。焦公礼道:“兄弟年纪不敢说长也已虚活了五十多岁;见识不敢说

    广也会过了天下无数成名的豪杰。可是像我所说的那位英雄让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当世却也只有一人而已。”程青竹冷冷的道:“沙天广沙寨主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阴阳宝

    扇打穴的功夫当今武林中虽然说不上独一无二也总是顶儿尖儿的了。他口服心服的人

    一定不会错我们青竹帮一齐赞成沙寨主的话。”焦公礼胀红了脸道:“盟主到底是怎样选

    法?我们金龙帮虽然无用人数却比青竹帮多些。”眼见两人就要争吵起来。

    十力大师道:“焦帮主且莫心急你说的那位英雄是谁老衲猜个九成儿不会错。请问

    沙寨主你说的朋友是谁?两家都说出来请在场的朋友们秉公评定就是。也说不定大家对

    这位英雄都不心服呢?”

    沙天广向袁承志一指道:“我说的是这位袁相公。各位莫瞧他年纪轻轻武功行事却

    是高人一等。我声明在先兄弟与袁相公还是最近相识跟他既非同门又非旧交纯因佩

    服英雄这才一力推荐。”这番话一说山东各寨群盗与青竹帮众人齐声欢呼声势极壮。

    袁承志听他说到自己事先全没想到站起身来双手乱摇连说:“不行!”焦公礼待

    人声稍静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一阵不绝。沙天广怒道:“焦帮主我倒要请

    教你干么讥笑兄弟?”程青竹也怒道:“焦帮主在下素来佩服你是一条好汉子可是对

    沙寨主这等无礼在下却易瞧不过眼。”焦公礼拱手笑道:“兄弟哪敢讥笑?沙寨主、程帮

    主你两位可知兄弟要推举的是哪一位?”沙天广愠道:“我当然不知。”焦公礼道:“除

    了这位袁相公还有何人?”程青竹、沙天广转怒为喜也是仰天大笑。众人听三人争了半

    天说的原来同是一人都不禁轰笑起来。袁承志很是着急忙道:“兄弟年轻识浅今日

    得能参与泰山大会已感荣幸只盼追随各位前辈之后稍效微劳岂敢担当大任?还请另

    选贤能。”

    孙仲寿道:“袁公子是我们袁督师的独生亲子我们‘山宗’旧友内举不避亲以为请

    他担当盟主最是合适不过。”郑起云道:“哪一位袁督师?”孙仲寿道:“就是在辽东力

    抗清兵、无辜被昏君害死的袁崇焕袁督师。”

    袁崇焕抗敌御侮有大功于国当时只有北京城中之人才以为他当真通敌实因强敌兵

    临城下君臣百姓尽皆张皇失措以致不明是非。但袁崇焕惨遭杀害各地闻知却极是愤

    慨。群雄听了这话叹声四起本来无可无不可的人也一致赞成。袁承志极力推辞却哪里

    推辞得掉?加之投降过来的水总兵、由袁承志从囚车上救出来的聂天风、梁银龙等人也极力

    附和盟主一席势成定局。

    龙游帮帮主荣彩本跟袁承志有点过节但一则见众望所归小小一个龙游帮不能力排众

    议再则想到他当日在衢江中不为已甚掷板相救使自己不致落水出丑也算受过他的恩

    惠心想索性锦上添花说几句好话便站起来说道:“这位袁相公武功精湛在场许多朋

    友都知道的了。兄弟就曾栽过在他手里。”众人不觉一愣荣彩又道:“可是他很给兄弟留

    余地兄弟虽然栽了却也心下感激。现下选他做盟主兄弟一力赞成。”众人见曾经与他

    敌对过的人也这样说都欢呼起来。只有青青低声骂道:“老滑头!”

    丁甲神丁游走别袁承志身边向他细细打量见他身材不高面目黝黑貌不惊人年

    纪又轻何以群雄对他如此拥戴?心想这么一来他声威一下子便盖过了自己师父很不服

    气说道:“恭喜你啦袁相公。”伸手出去拉着他手显得甚是亲热。袁承志道:“兄

    弟实在难以……”话未说完突觉手上一紧。原来丁游使出了“霸王扛鼎”的师传绝艺用

    力一扯想摔袁承志一交让这位“盟主”在众人面前出个大丑虽然这样一来不免得罪

    了无数英雄好汉说不定当场给众人打成一团肉酱但他是个莽撞之徒气愤之下也顾不

    到这么许多了。袁承志不动声色暗中使出“千斤坠”功。丁游连扯三扯胳臂上肌肉高高

    贲起出尽了平生之力但对方就如生根在石山上一般只听他继续说道:“……担当大

    任。丁兄令师孟老爷子名满天下定比兄弟适当得多。”丁游再是用力一扯自己右臂上格

    的一声险些扯脱了骱疾忙放手见袁承志却似毫无所觉知道对方武功比自己不知要高

    出多少适才若是乘势反击自己早给丢下山谷之中但他顾全自己面子令旁人丝毫瞧不

    出来不禁顿生感激之意大声说道:“好你做盟主很好!”说着拜了下去。袁承志连忙

    还礼心头也喜欢这大汉莽得可爱。

    程青竹道:“咱们既然会盟就要有个盟规现下请盟主宣布大伙儿共同商酌。”

    袁承志还待推辞孙仲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公子你谦辞不就倘若盟主一席不幸

    落入奸人之手祸害不小。要是你能领袖群雄督师的血海深仇就可得报了。督师一生做

    事向来就是当仁不让不避艰危。”袁承志听他责以大义更提到先公的“好样”不觉

    凛然心惊站起身团团一揖说道:“既然各位美意兄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兄弟识见浅

    薄还望各位前辈以大事为重随时指教兄弟必定遵从不敢狂妄自大。”群雄听他允任

    盟主泰山顶上登时欢声雷动山谷鸣响四下里都是鼓掌和欢呼的回音似乎脚底的千峰

    万壑也一齐在鼓掌喝彩一般。群雄当下点起香烛一齐拜天祷祝。

    袁承志向孙仲寿道:“盟约就请孙叔叔起草了。”孙仲寿也不推辞回进庙里草拟。他

    知群雄以信义为先不重文采当下言简意深的写了百余字。袁承志当众宣读了。群雄歃血

    宣誓决不背盟。一个轰动沿海各省武林的泰山大会至此告成。袁承志出道不到半年仗

    着武功绝顶至诚待人再加之机缘巧合以及父亲的威名竟尔成为南北直隶、鲁、豫、

    浙、闽、赣七省草莽群豪的大领。

    当晚群雄席地欢宴斗酒轰饮喧闹欢笑之声布满峰谷。

    正热闹间突见一个流星直冲上天这是山下有警讯号群雄登时停杯不饮。袁承志和

    孙仲寿等人立时便想起当年聚会圣嶂峰而官兵来袭的情景莫非官府得知漕银被劫、因而

    调兵来攻么?过不多时两名在山坡上哨守的汉子奔上山来向袁承志禀报:“启禀盟主

    山下哨探急报清兵大军已攻下青州正向泰安进军离此处已不过二百余里请盟主定

    夺。”袁承志惊道:“清兵来得这么快!”他虽曾听说清兵于去年入关攻到山东但一直

    只在登州、莱州一带骚扰抢劫焚杀想不到竟会一举破了青州。

    孙仲寿道:“清兵去年十月翻过墙子岭直打到兖州在山东各地烧杀劫掠。听说带兵

    的头子是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这人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还是鞑子皇帝的哥哥他善能用

    兵曾和满清睿亲王多尔衮打来过山东对山东的情形是很熟悉的。”袁承志问道:“多尔

    衮打来过山东?”他潜心武学于世事所知实甚有限。孙仲寿叹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时盟主在华山学武因此不知道。”见群雄正纷纷互相询问人心浮动便站起身来登

    上高处一块大石大声道:“山下兄弟急报清兵攻破青州正向泰安而来。各位请继续喝

    酒盟主自有主张。”群雄中有人叫道:“大伙儿冲下山去杀***鞑子兵。”又有人叫

    道:“鞑子兵可欺侮得咱们狠了这回非跟他拚个你死我活不可。”满山轰叫群情愤激。

    孙仲寿回到袁承志身边说道:“盟主众兄弟都要去打鞑子兵你瞧怎样?“袁承志

    道:“我爹爹一生尽忠报国为的就是杀鞑子。眼下鞑子欺上门来正好众兄弟在此聚会

    咱们就此下山去打。只是我于行军打仗一道全然不懂还是请孙叔叔令。”孙仲寿沉吟

    片刻派了十几个人出去查探清兵虚实然后说道:“自从督师袁公被害朝中无人再也

    无力抗御清兵了。崇祯九年六月满清头子皇太极派了阿齐格、阿巴泰等大将攻进长城直

    打到北直隶腹地。十一年九王多尔衮率领阿巴泰等人又打到北直隶忠臣卢象*和孙承宗

    先后殉国。多尔衮那年还攻破了济南俘虏了我四十多万百姓去。这一次又是阿巴泰这鞑子

    将军来。”袁承志道:“清兵怎地又不攻北京只是攻打河北、山东各处?”孙仲寿道:

    “皇太极是很会用兵的。他派兵来河北、山东其志不在占地而是抢夺财物杀人放火

    摧破我中国的精华要令得大明精疲力尽然后再一举而攻北京。当年他进攻北京在袁督

    师手下吃了个败仗此后就不敢再攻京师。”

    袁承志忽想:“闯王和各路义军四下流窜岂不是帮了鞑子兵的大忙?”这句话却不便

    出口只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孙仲寿道:“这些年来鞑子兵几次三番的打来河北、山东

    一路上势如破竹明兵从来没打过一场胜仗鞑子兵将一定不把明兵放在眼里。常言道骄兵

    必败咱们正好乘机杀杀他们的威风。从青州来泰安锦阳关是必经之地。那里地势险要

    咱们可在锦阳关设伏狠狠的打一仗。”袁承志大喜站起来说道:“众位兄弟咱们这就

    杀鞑子兵去今晚好好安睡明日清晨下山。”群雄大声呐喊:“杀鞑子兵杀鞑子兵!”

    次日清晨袁承志和孙仲寿商议后分遣群雄先后出。约定四方埋伏见到盟主中军

    的黄色大旗高高竖起便一齐向清兵冲杀。命水总兵带同两千名本部兵马打头阵迎敌生

    怕水总兵下山后变卦派了焦公礼率同金龙帮的手下监视。要水总兵只许败不许胜引诱

    清兵过来。水总兵所部兵甲器仗一应俱全尽是明军服色实无半分破绽至于打败仗乃明

    兵家常便饭更能尽展所长。

    那锦阳关两侧双峰夹道只中间一条小径。到第四日傍晚耳听得喊声大作众明兵甩

    甲曳兵从小径奔来。水总兵跨下战马手执大刀亲自断后。过不多时便见一群辫子兵

    蜂涌而来。袁承志伏在左峰的岩石之后初次见到清兵想起父亲连年与鞑子兵血战不由

    得全身热血如沸高举金蛇剑说道:“孙叔叔咱们冲下去!”孙仲寿道:“等一会待

    鞑子兵大队过来。那时咱们再竖起黄旗四面伏兵齐起清兵便走不脱了。”只听得号角声

    响起大队清军骑兵冲到数十多落后的明兵登时被刀砍枪刺尸横就地。袁承志心下不

    忍说道:“快冲下去接应!”孙仲寿道:“还得等一会。”青青急道:“再不下去我们

    的人要给他们杀光了。”孙仲寿道:“再等一会!”青青急得只是顿足。突然之间右峰上

    喊声大作沙天广率领山东各寨群盗从山坡上杀将下来。孙仲寿叫道:“啊哟不好!”

    袁承志道:“怎么?”孙仲寿道:“清兵来的只是先锋这一来就抓不到他们的元帅了。

    怎么不见旗号便自行动手了?”只见山东群盗一鼓作气的杀入清兵阵中跟着青竹帮、金

    龙帮以及各处埋伏的群豪一时尽起水总兵也带同明兵回头截杀。孙仲寿连声叹气说

    道:“当年袁公带兵部下若是这般不听号令自行杀敌所有的大将一个个都非给袁公请

    出尚方宝剑斩了不可。”袁承志心下歉然道:“都是我事先没严申号令的不是。”孙仲寿

    安慰他道:“咱们这些英雄好汉每个人武功都强但直是一群乌合之众怎比得袁公当年

    在宁远所练的精兵?盟主你也是无法可施的。唉黄旗还没竖起大伙儿就乱糟糟的冲杀出

    去了这哪里是打仗简直是胡闹!”不住的唉声叹气想起当年袁崇焕在宁锦带兵时的号

    令严峻十余万兵将无不肃然奉命懊恼之中又感心酸。青青道:“事已如此叹气也无

    用了。承志哥哥咱们动手吧!”袁承志早已心痒难搔叫道:“好大伙儿杀啊!”手执

    金蛇剑冲下峰去。孙仲寿惊叫:“盟主盟主!你是主帅须当坐镇中军不可亲临前

    敌……”叫声未毕袁承志展开轻功早去得远了但见他疾冲入阵金蛇剑挥动削去了

    两名清兵的脑袋。千余名清兵挤在山道之中难以结阵为战。敌人冲到身前弓箭也用不上

    了被群雄四面八方的围上攻打不到一个时辰已尽数就歼。清军统帅阿巴泰得报前锋在

    锦阳关中伏覆没当即率兵退回青州。

    这一役虽然没杀了阿巴泰但聚歼清军一千余人实是十余年来从所未有的大胜。群雄

    在锦阳关前大叫大跳欢呼若狂。袁承志瞧着金蛇剑上的点点血迹心想:“此剑今日杀了

    不少鞑子兵才不枉了这剑身上的隐隐碧血!”

    当晚袁承志、孙仲寿与朱安国、倪浩、罗大千等谈到今日一场大捷实可慰袁督师的在

    天之灵都是不禁热泪盈眶。孙仲寿以杀不了清军元帅阿巴泰兀自恨恨不已。袁承志道:

    “孙叔叔咱们这批人当真要打大仗是不成的。明日我北上这些明军官兵和别的弟兄们

    请你与朱叔叔、倪叔叔、罗叔叔各位好好操练日后再碰上鞑子兵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乱

    杀一阵了。”孙仲寿等俱各奉命。

    袁承志与青青并肩漫步眼见群雄东一堆、西一堆的围着谈论人人神情激昂说的自

    都是日间的大胜。袁承志道:“咱们今日还只一战要灭了满清鞑子尚须血战百场当真

    是:‘慷慨同仇日间关百战时。’”青青道:“你这两句诗做得真好。”袁承志微笑道:

    “我怎会做诗?这是爹爹的遗作。”青青嗯了一声。袁承志叹道:“我甚么都及不上爹爹

    他会做诗会用兵打仗我可全不会。”青青道:“你的武功却一定比你爹爹强。”袁承志

    道:“我爹爹进士出身没练过武。但武功强只能办些小事可办不了大事。”青青道:

    “也不见得武功强当然有用的。”袁承志突然拔出金蛇剑来虚劈两下虎虎生风说

    道:“对青弟我去刺杀鞑子皇帝皇太极再去刺杀崇祯皇帝为我爹爹报仇。”

第十二回 王母桃中药 头陀席上珍

    袁承志和青青、哑巴、洪胜海三人押着铁箱途赴京。程青竹与沙天广豪兴勃要随

    盟主到京师去逛逛。袁承志见多有两个得力帮手随行自是欣然同意。又见洪胜海一路忠心

    耿耿再无反叛之意便给他治好了身上伤势洪胜海更是感激。一行六人扬鞭驰马在一

    望无际的山东平原上北行。这一带都是沙天广的属下进入北直隶后是青竹帮的地界自有

    沿途各地头目隆重迎送。青青见意中人如此得人推崇心中得意非凡本来爱闹闹小脾气

    的这时也大为收敛了。这天来到河间府当地青竹帮的头目大张筵席为盟主庆贺作陪

    的都是河间府武林有名之士。酒过三巡众人纵谈江湖轶闻武林掌故。忽有一人向程青竹

    道:“程帮主再过四天就是孟伯飞孟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你不去了吧?”程青竹道:

    “我要随盟主上京祝寿是不能去了。我是礼到人不到已备了一份礼叫人送去保定

    府。”沙天广也道:“兄弟的礼也早已送去。孟老爷子知道我们不到必是身有要事决不

    能见怪。”袁承志心中一动:“这盖孟尝在北五省大大有名既是他寿辰在即何不乘机结

    交一番?”说道:“孟老爷子兄弟是久仰了原来日内就是他老人家六十大庆兄弟想前去

    祝贺各位以为怎样?”众人鼓掌叫好都说:“盟主给他这么大的面子孟老爷子一定乐

    极。”次日众人改道西行这天来到高阳离保定府已不过一日路程。众人到大街上悦来客

    店投宿安顿好铁箱行李到大堂里饮酒用饭。只见东面桌边坐着个胖大头陀头上一个铜

    箍箍住了长相貌甚是威猛桌上已放了七八把空酒壶。店小二送酒到来他揭开酒壶

    盖将酒倒在一只大碗里骨都骨都一口气喝干双手左上右落抓起盘中牛肉片刻间吃

    得干干净净一叠连声大嚷:“添酒添肉快快!”这时几个店小二正忙着招呼袁承志等

    人不及理会。那头陀大怒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酒壶、杯盘都跳了起来连他邻桌客人

    的酒杯都震翻了酒水流了一桌。

    那客人“啊哟”一声跳了起来却是个身材瘦小的汉子上唇留了两撇鼠须眸子一

    翻精光逼人叫道:“大师父你要喝酒别人也要喝啊。”那头陀正没好气又是重重

    一掌拍在桌上猛喝:“我自叫店小二干你屁事?”那汉子道:“从来没见过这般凶狠的

    出家人。”那头陀喝道:“今日叫你见见。”青青瞧得不服气对袁承志道:“我去管

    管。”袁承志道:“等着瞧别看那汉子矮小只怕也不是个好惹的。”青青正想瞧两人打

    架不料那汉子好似怕了头陀的威势说道:“好好算我错成不成?”头陀见他认

    错正好店小二又送上酒来也就不再理会自行喝酒。那汉子走了开去过了一会才又

    回来。袁承志等见没热闹好瞧自顾饮酒吃饭。突然一阵风过去一股臭气扑鼻而来青青

    摸出手帕掩住鼻子。袁承志一转头只见头陀桌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把便壶那头陀竟未察

    觉这一下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向青青使个眼色嘴角向头陀一努。青青一见之下笑得弯

    下腰来。大堂中许多吃饭的人还未觉都说:“好臭好臭!”那瘦小汉子却高声叫道:

    “香啊香啊!”青青悄声叫道:“这定是那汉子拿来的了。他手脚好快不知他怎么放

    的。”这时头陀也觉臭气触鼻伸手去拿酒壶提在手里一看不对赫然是把便壶而且重

    甸甸的显然装满了尿不由得怒不可遏反手一掌把身旁的店小二打得跌出丈余翻了

    一个筋斗。只听那瘦小汉子还在大赞:“好酒好酒!香啊香啊。”才知是他作怪劈脸

    将便壶向他掷去。那汉子早有提防他身法滑溜异常矮身便从桌底钻了过去已躲在头陀

    身后。那便壶在桌上碰得粉碎尿水四溅。众人大呼小叫纷纷起立闪避。那头陀怒气更

    盛伸出两只大掌回身就抓。那汉子又从桌底下钻过。那头陀一腿踢翻桌子。大堂中乱成一

    片。众人早都退在两旁。只见那汉子东逃西窜头陀拳打足踢始终碰不到他身子。过不多

    时大堂中桌凳都已被两人推倒。碗筷酒壶掉了一地。那汉子拾起酒壶等物不住向头陀掷

    去。头陀吼叫连天接过回掷。两人身法快捷居然都是一身好武功。打到后来大堂中已

    清出一块空地。那汉子不再退避拳来还拳足来还足施展小巧功夫和头陀对打起来。头

    陀身雄力壮使的是沧州大洪拳拳势虎虎生风。那汉子的拳法却自成一家时时双手两边

    划动矮身蹒跚而走模样十分古怪偏又身法灵动。青青笑道:“这样子真难看那又是

    甚么武功了?”袁承志也没见过只觉他手脚矫捷模样虽丑却自成章法尽能抵敌得

    住。程青竹见多识广说道:“这叫做鸭形拳江湖上会的人不多。”青青听了这名称更觉

    好笑见那汉子身形步法果然活脱像是只鸭子。那头陀久斗不下焦躁起来突然跌跌撞

    撞使出一套鲁智深醉打山门拳东歪西倒宛然是个醉汉有时双足一挫在地上打一个

    滚等敌人攻到倏地跃起猛击。他又滚又翻身上沾了不少酒饭残羹连便壶中倒出的尿

    水也有不少沾在衣上。斗到分际头陀忽地抢上一步左拳一记虚招右掌“排山倒

    海”直劈敌人胸口。那瘦小汉子知道厉害运起内力双掌横胸喝一声:“好!”三张

    手掌已抵在一起。头陀的手掌肥大汉子的手掌又特别瘦小双掌抵在头陀一掌之中恰恰

    正好。两人各运全力向前猛推。头陀左手虽然空着但全身之力已运在右掌左臂就如废

    了一般全然无力出招。双方势均力敌登时僵持不动进既不能退亦不得均知谁先收

    力退缩不免立毙于对方掌下但如此拚斗下去势不免内力耗竭两败俱伤。两人均感懊

    悔心想与对方本无怨仇只不过一时忿争如此拚了性命实在无谓。再过一阵两人额

    头都冒出黄豆般的汗珠来。

    沙天广道:“程老兄你拿叫化棒儿去拆解一下吧再迟一会两个都要糟糕。”程青

    竹道:“我一人没这本事还是咱哥俩儿齐上。”沙天广道:“好不过这两个胡闹家伙性

    命虽然可保重伤终究难免。”正要上前拆解袁承志笑道:“我来吧。”缓步走近双手

    分在两人臂弯里一格。头陀与汉子的手掌倏地滑开收势不住噗的一声三掌同时打在袁

    承志胸上。程沙两人大叫:“不好!”同时抢上相救却见他神色自若并未受伤。原来袁

    承志知道倘若用力拆解或是反推这两人正在全力施为一股内力逼回去反打自身必受重

    伤因此运气于胸接了这三掌仗着内功神妙轻轻易易的把掌力承受了。头陀和那汉子

    这时力已使尽软绵绵的瘫痪在地。程青竹和沙天广扶起两人命店小二进来收拾。袁承志

    摸出十两银子递给掌柜的道:“打坏了的东西都归我赔。许多客人还没吃完饭你照原样

    重新开过都算在我帐上。”那掌柜的接了银子不住称谢叫齐伙计收拾了打烂的东

    西再开酒席。过得一会头陀和那汉子力气渐复一齐过来向袁承志拜谢救命之恩。袁承

    志笑道:“不必客气。请教两位高姓大名。两位如此武功必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

    了。”那头陀道:“我法名义生但旁人都叫我铁罗汉。”那汉子道:“在下姓胡名桂南。

    请教高姓大名这两位是谁?”

    袁承志尚未回答沙天广已接口道:“原来是圣手神偷胡大哥。”胡桂南见他知道自己

    姓名和外号很是喜欢忙道:“不敢请教兄长尊姓大名。”

    程青竹把沙天广手中的扇子接过一抖。胡桂南见扇上画着个骷髅头模样可怖便道:

    “原来是阴阳扇沙寨主久慕寨主之名当真幸会。”跟着又见到倚在桌边的一根青竹他

    知道青竹帮中的人所持青竹以竹节多少分地位高下这枝青竹竟有十三节那是帮中最高的

    领了就向程青竹一揖说道:“这位是程老帮主吧?”程青竹呵呵笑道:“圣手神偷眼

    光厉害果然名不虚传。两位不打不相识。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众人一齐就坐胡桂

    南与铁罗汉各敬了一杯酒道声:“莽撞!”铁罗汉笑道:“也不知从哪里偷了这把臭便壶

    来真是古怪!”众人一齐大笑起来。

    胡桂南知道程、沙二人分别是北直肃和山东江湖豪杰领但见二人对袁承志神态恭

    敬此人刚才出手相救内功深湛必是非同小可之人只是未通姓名也不敢贸然再问。

    他本来生性滑稽爱开玩笑这时却规规矩矩的不敢放肆。程青竹道:“两位到此有何贵

    干?胡老弟可是看中了甚么大户要一显身手么?”胡桂南笑道:“兄弟在程老前辈的地方

    不敢胡来。我是去给孟伯飞孟老爷子拜寿去的。”铁罗汉一拍桌子叫道:“何不早说?我

    也是拜寿去的。早知道就打不起来了只不过你在孟大爷的酒筵之上可别又端一把臭便

    壶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程青竹笑道:“那好极啦我们也是要去给孟老爷子祝寿

    明日正好结伴同行。两位跟孟老爷子是好朋友吧?”

    铁罗汉道:“好朋友是高攀不上但说来也有二十多年交情了。只是近年来我多在湖广

    一带少到北方。倒有**年不见啦。”胡桂南笑道:“那么罗汉大哥还得给我引见引

    见。”铁罗汉奇道:“怎么?你不识孟大爷么?那又给他去拜甚么寿?”胡桂南道:“兄弟

    对盖孟尝孟大爷一向仰慕得紧只是没缘拜见。这次无意中得到了一件宝物便想借花献

    佛作为寿礼好得会一会这位江湖闻名的豪杰。”铁罗汉道:“那就是了。别说你有寿

    礼就是没有孟大爷还不是一样接待。谁叫他外号盖孟尝呢?哈哈!”程青竹却留了心

    问道:“胡老弟你得了甚么宝物啊?给我们开开眼界成不成?”沙天广也道:“寻常物事

    哪会在圣手神偷的眼里?这么夸赞那定是价值连城了。”胡桂南很是得意从怀里掏出一

    只镶珠嵌玉、手工精致的黄金盒子说道:“这里耳目众多请各位到兄弟房里观看吧。”

    众人见盒子已是价值不赀料想内藏之物必更珍贵。胡桂南待众人进房后掩上房门打开

    盒子露出两只死白蟾蜍来。这对蟾蜍通体雪白眼珠却血也般红模样甚是可爱却也不

    见有何珍异之处。胡桂南向铁罗汉笑道:“刚才我和老兄对掌要是一齐呜呼哀哉那也是

    大难临头无法可施了。但如只是身受重伤我却有解救之方。”指着白蟾蜍道:“这是产

    在西域雪山上的朱睛冰蟾任他多厉害的内伤、刀伤只要当场不死一服冰蟾药到伤

    愈真是灵丹妙药无比神奇。要是中了剧毒这冰蟾更有去毒之功。”程青竹问道:“如

    此宝物胡大哥却哪里得来?”胡桂南道:“上个月我在河南客店里遇到一个采药老道病

    得快死了见他可怜帮了他几十两银子还给他延医服药。但他年寿已到药石无灵终

    于活不了。他临死时把这对冰蟾给了我说是报答我看顾他的情意。”铁罗汉道:“这盒子

    倒也好看。”胡桂南道:“那老道本来放在一只铁盒里可是拿去送礼岂能不装得好看一

    点……”沙天广笑道:“于是你妙手空空到一家富户去取了这只金盒。”胡桂南笑道:

    “沙寨主料事如神佩服佩服!那本是开封府刘大财主的小姐装饰用的。”众人一齐大

    笑。胡桂南道:“刚才我两人险些儿携手齐赴鬼门关拚斗之时我心中在想我和铁罗汉大

    哥若得侥幸不死我就自服一只冰蟾再拿一只救他性命。我两人又无怨仇何必为了一把

    臭便壶搞出人命大事?”铁罗汉笑道:“那倒生受你了。”众人又都大笑。胡桂南道:

    “总而言之这两只冰蟾已不是我的了。”双手举起金盒送到袁承志面前道:“不敢说

    是报答只是稍表敬意。请相公赏脸收下了。”

    袁承志愕然道:“那怎么可以?这是胡兄要送给孟老爷子的。”胡桂南道:“若不是相

    公仗义相救兄弟非死即伤这对冰蟾总之是到不了孟老爷子手中啦。至于寿礼嘛不是兄

    弟夸口手到拿来随处即是用不着操心。”袁承志只是推谢。胡桂南有些不高兴了说

    道:“这位相公既不肯见告姓名又不肯受这冰蟾难道疑心是兄弟偷来的嫌脏不要

    么?”袁承志道:“胡兄说哪里话来?适才匆忙未及通名。小弟姓袁名承志。”铁罗汉和

    胡桂南同时“啊”的一声惊呼。胡桂南道:“原来是七省盟主袁大爷怪不得如此好身手。

    袁大爷率领群雄在锦阳关大破鞑子兵天下无不景仰。”铁罗汉道:“我先几日听到这消

    息不由得伸手大打我自己耳光。”众人愕然不解。青青道:“为甚么打自己耳光?”铁罗

    汉道:“我恼恨自己运气不好没能赶上打这一场大仗连一名鞑子兵也没杀到。”众人又

    都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袁承志道:“胡大哥既然定要见赐兄弟却之不恭只好受了多谢多谢。”双手接了

    过去放在怀里。胡桂南喜形于色。袁承志回到自己房里过了一会捧着一株朱红的珊瑚

    树过来。那珊瑚树有两尺来高遍体晶莹难得的是无一处破损无一粒沙石混杂在内放

    在桌上登觉满室生辉奇丽无比。胡桂南吃了一惊说道:“兄弟豪富之家到过不少却

    从未见过如此长大完美的珊瑚树。只怕只有皇宫内院才有这般珍物。这是袁相公家传至宝

    吧?真令人大开眼界了。”袁承志笑道:“这也是无意中得来的。这件东西请胡兄收着明

    儿到了保定府作为贺礼如何?”胡桂南惊道:“那太贵重了。”袁承志道:“这些赏玩之

    物虽然贵重却无用处不比冰蟾可以救人活命。胡兄快收了吧。”胡桂南只得谢了收

    起。他和铁罗议见袁承志出手豪阔心下都暗暗称奇。次日傍晚到了保定府众人先在客店

    歇了第二天一早到孟府送礼贺寿。孟伯飞见了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的名帖忙亲

    自迎接出来。他早知袁承志年轻还道必有过人之处此刻相会见他只是个黝黑少年形

    貌平庸不觉一愣老大不悦心想:“七省的英雄好汉怎地颠三倒四推举这么个毛头小

    伙子做盟主?”但众人远道前来拜寿自然是给自己极大面子于是和大儿子孟铮二儿子

    孟铸连声道谢迎了进去互道仰慕。袁承志见孟伯飞身材魁梧须如银虽以六旬之

    年仍是声若洪钟步履之间更是稳健异常想是武功深厚。两个儿子均在壮年也都英气

    勃勃。

    说话之间孟伯飞对泰山大会似乎颇不以为然程青竹谈到泰山之会他都故作不闻

    并不接口。过了一会又有贺客到来孟伯飞说声:“失陪!”出厅迎宾去了。青青心道:

    “这人号称盖孟尝怎么对好朋友如此冷淡?原来是浪得虚名。早知他这么老气横秋的就

    不来给他拜甚么寿了。老家伙我还见得不够多么?”家丁献过点心后孟铸陪着袁承志等人

    到后堂去看寿礼。这时孟伯飞正和许多客人围着一张桌子赞叹不绝。见袁承志等进来孟

    伯飞忙抢上来谢道:“袁兄、夏兄送这样厚礼兄弟如何克当?”袁承志道:“老前辈华

    诞一点儿敬意太过微薄。”众人走近桌边只见桌上光彩夺目摆满了礼品其中袁承

    志送的白玉八骏马青青送的翡翠玉西瓜尤其名贵。胡桂南送的珊瑚宝树也很抢眼。

    孟伯飞对袁承志被推为七省盟主一事本来颇为不快但见他说话谦和口口声声老前

    辈送的又是这般珍贵非凡的异宝足见对自己十分尊重觉得这人年纪虽轻行事果然不

    同不觉生了一份好感说话之间也客气得多了。各路贺客拜过寿后晚上寿翁大宴宾朋。

    盖孟尝富甲保定素来爱好交友这天六十大寿各处来的贺客竟有三千多人。孟伯飞掀须

    大乐向各路英豪不停口的招呼道谢。大厅中开了七八十席。位望不高、辈份较低的宾客则

    在后厅入席。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都给让在居中第一席上孟伯飞在主位相陪。在

    第一席入座的还有老英雄鸳鸯胆张若谷、统兵驻防保定府的冯同知、永胜镖局的总镖头董开

    山此外也都是武林中的领袖人物。群豪向寿翁敬过酒后猜拳斗酒甚是热闹。饭酒正

    酣一名家丁匆匆进来捧着一个拜盒走到孟铮身边轻轻说了几句。孟铮正陪客人饮

    酒一听家丁说话忙站起来走到孟伯飞身旁说道:“爹你老人家真好大面子神拳

    无敌归二爷夫妇带了徒弟给您拜寿来啦。”孟伯飞一愣道:“我跟归老二素来没交情

    啊!”揭开拜盒见大红帖子上写着:“眷弟归辛树率门人敬贺”几个大字另有小字注着

    “菲仪黄金十两”帖子旁边放着一只十两重的金元宝。孟伯飞心下甚喜向席上众宾说

    声:“失陪。”带了两个儿子出去迎客。不多时只见他满面春风陪着归辛树夫妇、梅剑

    和、刘培生、孙仲君五人进来。归二娘手中抱着那个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孩子归钟。袁承

    志早站在一旁作了一揖道:“二师哥、二师嫂您两位好。”归辛树点点头道:“嗯

    你也在这里。”归二娘哼了一声却不理睬。袁承志道:“师哥师嫂请上座我与剑和他们

    一起坐好啦。”孟伯飞听袁承志这般称呼笑道:“好哇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哥撑腰

    别说七省盟主就是十四省盟主也好当呀!”言下之意似是说袁承志少年得意当上七

    省盟主全是仰仗师兄的大力。袁承志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归辛树这些日子忙于为爱子觅

    药尚不知泰山大会之事愕然道:“甚么盟主?”孟伯飞笑道:“我是随便说笑归二哥

    不必介意。”当下请归氏夫妇在鸳鸯胆张老英雄下坐了。众贺客均是豪杰之上男女杂

    坐并不分席。袁承志自与梅剑和等坐在一桌。程青竹和沙天广却去和哑巴、青青同席。归

    辛树与孟伯飞等互相敬酒。各人喝了三杯后永胜镖局总镖头董开山站起身来说道:“兄

    弟酒量不行各位宽坐。兄弟到后面歇一下。”归辛树冷然道:“我们到处找董镖头不到

    心想定在这里果然不错。”董开山神色尴尬说道:“兄弟跟归二爷往日无怨近日无

    仇归二爷何必苦苦找我?”众人一听此言都停杯不饮望着二人。

    孟伯飞笑道:“两位有甚么过节瞧兄弟这个小面子让兄弟来排解排解。”说到排难

    解纷于他实是生平至乐。董开山道:“在下久仰归二爷大名一向是很敬重的只是素不

    相识不知何故一路追踪兄弟。”

    孟伯飞一听心中雪亮:“好啊你们两人都不是诚心给老夫拜寿来着。原来一个是避

    难一个是追人。这姓董的既然瞧得我起到了我屋里总不能让他吃亏丢人。”于是对归

    辛树道:“归二爷有甚么事咱们过了今天慢慢再谈。大家是好朋友总说得开。”归辛树

    不善言辞归二娘一指手中孩子说道:“这是我们二爷三房独祧单传的儿子眼见病得快

    死啦。想求董镖头开恩赐几粒药丸救了这孩子一条小命。我们夫妇永感大德。”孟伯飞

    道:“那是应该的。”转头对董开山道:“董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归二爷

    这样的大英雄求你。甚么药丸快拿出来吧!你瞧这孩子确是病重。”董开山道:“这茯苓

    乌丸倘若是兄弟自己的只须归二爷一句话兄弟早就双手奉上了。不过这是凤阳总督马

    大人进贡的贡品着落永胜镖局送到京师。若有失闪兄弟不能再在江湖上混饭吃那也罢

    了可是不免连身家性命也都难保只好请归二爷高抬贵手。”众人听了这话都觉事在两

    难。冯同知一听是贡物忙道:“贡物就是圣上的东西哪一个大胆敢动?”归二娘道:

    “哼就算是玉皇大帝的这一次也只得动上一动了。”冯同知喝道:“好哇你这女人想

    造反么?”归二娘大怒伸筷在碗中夹起一个鱼圆乘冯同知嘴还没闭噗的一声掷入了

    他的口中。冯同知一惊哪知又是两个鱼圆接连而来把他的嘴塞得满满的吞也不是吐

    也不是登时狼狈不堪。老英雄张若谷一见大怒心想今天是孟兄弟的寿辰这般搞法岂不

    是存心捣蛋随手拿起桌上一只元宝形的筷架用力一拍筷架整整齐齐的嵌入了桌面之

    中。

    归辛树手肘靠桌潜运混元功内力向下一抵全身并未动弹分毫嵌在桌面里的筷架突

    然跳出撞向张若谷脸上。张若谷急忙闪避虽未撞中却已显得手忙脚乱。他满脸通红

    霍地站起反手一掌将桌面打下一块转身对孟伯飞道:“孟老弟老哥哥在你府上丢了

    脸了。”说着大踏步向外就走。职司招待的两名孟门弟子上前说道:“张老爷子不忙请到

    后堂用杯茶吧。”张若谷铁青着脸双臂一张两名弟子踉跄跌开。孟伯飞怫然不悦心想

    好好一堂寿筵却给归辛树这恶客赶到闹局以致老朋友不欢而去正要话冯同知十指

    齐施已将两个鱼圆从口中挖了出来另外一个却终于咽了下去哇哇大叫:“反了反

    了这还有王法吗?来人哪!”两名亲随还不知老爷为何怒忙奔过来。冯同知叫道:

    “抬我大关刀来!”原来这冯同知靠着祖荫得官武艺低微却偏偏爱出风头要铁匠打了

    一柄刃长背厚、镀金垂缨、薄铁皮的空心大关刀自己骑在马上叫两名亲兵抬了跟着走

    务须口中杭育、杭育叫声不绝装作十分沉默、不胜负荷的模样他只要随手一提却是

    轻松随便。旁人看了自然佩服同知老爷神力惊人。他把“抬我大关刀来”这句话说顺了

    口这时脾气作又喊了出来。两名亲随一愣这次前来拜寿并未抬这累赘之物一名

    亲随当即解下腰间佩刀递了上去。孟伯飞知他底细见他装模作样又是好气又是好

    笑连叫:“使不得。”冯同知草菅人命惯了的也不知归辛树是多大的来头眼见他是个

    乡农模样哪放在心上?接过佩刀挥刀搂头向归二娘砍去。归二娘右手抱着孩子左手一

    伸弯着食中两指钳住了刀背问道:“大老爷你要怎样?”

    冯同知用力一拉哪知这把刀就如给人用铁钳钳住了一拉之下竟是纹丝不动。他双

    手握住刀柄用力往后拉夺霎时间一张脸胀得通红手中虽无大关刀但脸如重枣倒也

    宛若关公所差者也不过关公的丹凤眼变成了冯公的斗鸡眼而已。归二娘突然放手。冯同知

    仰天一交跌得结结实实刀背砸在额头之上登时肿起了圆圆一块有似适才他吞下肚去

    的鱼圆钻上了额头。两名亲随忙抢上扶起。冯同知不敢再多说一句手按额头三脚两步的

    走了。只听他出了厅门一路大声喝骂亲随:“混帐王八蛋!就是怕重偷懒不抬老爷用惯

    了的大关刀来。否则的话还不是一刀便将这泼妇劈成两半。”董开山趁乱想溜。归辛树

    道:“董镖头你留下丸药我决不难为你。”董开山受逼不过站到厅心叫道:“姓董

    的明知不是你神拳无敌的对手。性命是在这里你要就来拿去吧。”归二娘道:“谁要你

    性命?把丸药拿出来!”孟伯飞的大儿子孟铮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归二爷我们孟家可

    没得罪了你你们有过节请到外面去闹。”归辛树道:“好董镖头咱们出去吧。”董

    开山却不肯走。归辛树不耐烦了伸手往他臂上抓去。董开山向后一退归辛树手掌跟着伸

    前。董开山既做到镖局子的总镖头武功自然也非泛泛眼见归辛树掌到疾忙缩肩出手

    相格却哪碰得到对方手掌?但听得嗤的一声肩头衣服已被撕下了一块。孟铮抢上前去

    挡在董开山身前说道:“董镖头是来贺寿的客人不容他在舍下受人欺侮。”归二娘道:

    “那怎样?我们当家的不是叫他出去吗?”孟铮道:“你们有事找董镖头不会到永胜镖局

    去找?干么到这里搅局?”言下越来越不客气。归二娘厉声道:“就算搅了局又怎么

    样?”这些日子来她心烦意乱为了儿子病重难愈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否则以孟伯飞在

    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她决不能如此上门胡来。孟伯飞气得脸上变色站了起来道:“好

    哇归二爷瞧得起老夫就来领教领教。”孟铮道:“爹爹今儿是您老人家好日子。儿子

    来。”当下命家丁在厅中搬开桌椅露出了一片空地叫道:“你们要搅局索性大搅一

    场。归二爷这就请显显你的神拳无敌。”归二娘冷笑道:“你要跟我们当家动手再练二

    十年还不知成不成?”孟铮武功已尽得孟伯飞快活三十掌的真传方当壮年生平少逢敌

    手虽然久闻神拳无敌的大名但当着数千宾朋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喝道:“归老二

    你强凶霸道到这里来撒野!孟少爷拳头上只要输给了你任凭你找董镖头算帐我们孟家

    自认没能耐管这件事。要是胜了你却又怎样?”归辛树不爱多言低声道:“你接得了我

    三招归老二跟你磕头。”旁人没听见纷纷互相询问。孟铮怒极而笑大声说道:“各位

    瞧这人狂不狂?他说只要我接得他三招他就向我磕头。哈哈是不是啊归二爷?”

    归辛树道:“不错接招吧!”呼的一声右拳“泰山压顶”猛击下来。这时青青已

    站到袁承志身边说道:“你的师哥学了你的法子。”袁承志道:“怎么?”青青道:“你

    跟他徒弟比拳不也是限了招数来让他接么?”袁承志道:“这姓孟的不识好歹他哪知我

    师哥神拳的厉害。”

    孟铮见对方拳到硬接硬架右臂用力一挡左手随即打出一拳。两人双臂一交归辛

    树心道:“此人狂妄果然有点功夫。”乘他左拳打来左掌啪的一声打在他左肘之上

    力往外一送。哪知孟铮的功夫最讲究马步坚实这一送竟只将他推得身子晃了几晃。袁承

    志低声道:“糟糕这一招没打倒了他姓孟的要受重伤。”但见归辛树又是一掌打出孟

    铮双臂奋力抵出猛觉一股劲风逼来登时神智胡涂仰天跌倒昏了过去。众人大声惊

    呼。孟伯飞和孟铸抢上相扶只见孟铮慢慢醒转口中连喷鲜血一口气渐渐接不上来。归

    辛树刚才一送没推动他只道他武功果高第三掌便出了全力。孟铮拚命架得两招力气已

    尽这第三招就算是轻轻一指也就倒了这股掌力排山倒海而来哪里禁受得住?归辛树

    万想不到他已经全然无力抵御眼见他受伤必死倒也颇为后悔。丁甲神丁游和孟铸两人气

    得眼中冒火齐向归辛树扑击。孟伯飞给儿子推宫过血眼见他气若游丝不禁老泪泉涌

    突然转身向归辛树打来。归辛树见正点子董开山乘机想溜身子一挫从丁游与孟铸拳下

    钻了过去伸指在董开山胁下一点。董开山登时呆住一足在前一足在后一副向外急奔

    的神气却是移动不得半步嘴里兀自在叫:“归老二老子……老子跟你拚了!”这时孟

    伯飞已与归二娘交上了手两人功力相当归二娘吃亏在抱了孩子被他势如疯虎般的一轮

    急攻迭遇险招。梅剑和、刘培生、孙仲君三人也已和孟门弟子打得十分激烈。程青竹对袁

    承志道:“袁相公咱们快劝别弄出大事来。”袁承志道:“我师哥师嫂跟我很有嫌隙

    我若出头相劝事情只有更糟且看一阵再说。”

    这时归辛树上前助战不数招已点中了孟伯飞的穴道。只见他在大厅中东一晃西一

    闪片刻之间已将孟家数十名弟子亲属全都点中了穴道。这些人有的伸拳有的踢足有

    的弯腰有的扭头姿势各不相同然而个个动弹不得只是眼珠骨碌碌的转动。贺客中虽

    有不少武林高手但见神拳无敌如此厉害哪个还敢出头?

    归二娘对梅剑和道:“搜那姓董的。”梅剑和解下董开山背上包裹在他身上里里外外

    搜了一遍却哪里有茯苓乌丸的踪影?归辛树解开他穴道问道:“丸药放在哪里?”董

    开山道:“哼想得丸药跟我到这里来干甚么?亏你是老江湖了连这金蝉脱壳之计也不

    懂。”归二娘怒道:“甚么?”董开山道:“丸药早到了北京啦。”归二娘又惊又怒喝

    道:“当真?”董开山道:“我仰慕孟老爷子是好朋友专诚前来拜寿。难道明知你们想抢

    丸药还会把这东西带上门来连累他老人家?”圣手神偷胡桂南走到袁承志身边低声道:

    “袁相公这镖头扯谎。”袁承志道:“怎么?”胡桂南道:“他的丸药藏在这里。”说着

    向“寿”字大锦轴下的一盘寿桃一指。袁承志很是奇怪低声问道:“你怎知道?”胡桂南

    笑道:“这些江湖上偷偷摸摸的勾当别想逃过我的眼睛。”青青在一旁听着笑道:“旁

    人想在神偷老祖宗面前搞鬼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胡桂南笑道:“姓胡的别的能为

    是没有说到偷偷摸摸甚么的勾当却输不了给人。这姓董的好刁滑他料到归二爷定会追

    来因此把丸药放在寿桃之中等对头走了再悄悄去取出来。”袁承志点点头从人丛中

    出来走到孟伯飞身边伸掌在他“璇玑”、“神庭”两穴上按捏推拿几下内力到处孟

    伯飞身子登时活动。归二娘厉声道:“怎么?你又要来多管闲事?”把孩子往孙仲君手里一

    送伸手往袁承志肩头抓来。袁承志往左一偏避开了她一抓叫道:“师嫂且听我说

    话。”孟伯飞筋骨活动之后左掌“瓜棚拂扇”右掌“古道扬鞭”连续两掌向归二娘

    拍来。他这快活三十掌驰誉武林自有独得之秘遇到归辛树时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但与

    归二娘却不相上下。两人拳来掌往迅即交了十多招。归辛树道:“你让开。”归二娘往左

    闪开。孟伯飞右掌飞上。归辛树侧拳而出不数招又已点中了他的穴道。袁承志若再过去解

    他穴道势必跟师哥动手当下只有皱眉不动。归二娘脾气本来暴躁这时爱子心切行事

    更增了几分乖张叫道:“姓董的你不拿药出来我把你两条臂膀折了。”左手拿住董开

    山手腕将他手臂扭转右拳起在空中只要往下一落一拳打在肘关节上手臂立时折

    断。董开山咬紧牙关低声道:“药不在我这里折磨我也没用。”贺客中有些人瞧不过

    眼挺身出来叫阵。

    袁承志眼见局面大乱叫道:“大家住手!”叫了几声无人理睬心想:再过得片

    刻若是杀伤了人命那就难以挽救非快刀斩乱麻不可突然纵起落在孙仲君身旁左

    手一招“双龙抢珠”食中二指往她眼中挖去。孙仲君大惊疾忙伸右臂挡架。岂知他这一

    招只是声东击西乘她忙乱中回护眼珠右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推孙仲君退开三步孩子已

    被他抢了过去。孙仲君大惊高叫:“师父师娘!快快他……”归辛树夫妇回过头

    来袁承志已抱着孩子跳上一张桌子叫道:“青弟剑!”青青掷过剑去袁承志伸左

    手接住了叫道:“大家别动手听我说话。”

    归二娘红了眼睛嘶声叫道:“小杂种你敢伤我孩子我……我跟你拚了!”说着要

    扑上去拚命。归辛树一把拉住低声道:“孩子在他手里别忙。”袁承志道:“二师哥

    请你把孟老爷子的穴道解开了。”归辛树哼了一声依言将孟伯飞穴道拍开。袁承志叫道:

    “各位前辈众家朋友。我师哥孩子有病要借贪官马士英的丸药救命可是这位董镖头甘

    心给赃官卖命我师哥才跟他过不去。孟老爷子是好朋友今日是他老人家千秋大喜之日

    我们决不会有意前来打扰。”众人一听都觉奇怪明明见他们师兄弟互斗怎么他却帮师

    兄说起话来了。归氏夫妇更加惊异。归二娘又叫:“快还我孩子!”袁承志高声道:“孟老

    爷子请你把这盘寿桃掰开来瞧瞧中间可有点儿古怪。”董开山一听登时变色。孟伯飞

    不知他葫芦里卖甚么药依言掰开一个寿桃只见枣泥馅子之内露出一颗白色蜡丸不禁一

    呆一时不明白这是甚么东西。袁承志高声说道:“这董镖头要是真有能耐给赃官卖命那

    也罢了可是他心肠狠毒前来挑拨离间要咱们坏了武林同道的义气。孟老爷子这几盘

    寿桃是董镖头送的是不是?”孟伯飞点点头。袁承志又道:“他把丸药藏在寿桃之内明

    知寿桃一时不会吃等寿筵过了我师哥跟孟老爷子伤了和气他再偷偷取出送到京里

    岂不是奇功一件?”他一面说一面走近桌边。青青也过来相助。两人把寿桃都掰了开来

    将馅里所藏的四十颗丸药尽数取出。袁承志捏破一颗蜡丸一阵芳香扑鼻露出龙眼大一枚

    朱红丸药来。他叫青青取来一杯清水将丸药调了喂入孩子口中。那孩子早已气若游丝

    也不哭闹一口口的都咽入了肚里。归二娘双目含泪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想今天若不

    是小师弟识破机关不但救不了儿子的命还得罪了不少英雄豪杰累了丈夫一世英名。袁

    承志等孩子服过药后双手抱着交过。归二娘接了过去低声道:“师弟我们夫妇真是感

    激不尽。”归辛树只道:“师弟你很好很好。”青青把丸药都递给了归二娘笑道:

    “孩子再生几场重病也够吃的了。”归二娘心中正自欢喜不尽也不理会她话中含刺谢

    着接过。

    归辛树忙着给点中穴道的人解穴解一个说一句:“对不住!”孟伯飞默然心想:

    “你儿子是救活了我儿子却给你打死了。定当邀约能人报此大仇。”

    袁承志见孟门弟子抬了垂死的孟铮正要走入内堂叫道:“请等一下。”孟铸怒道:

    “我哥哥已死定啦还要怎样?”袁承志道:“我师哥素来仰慕孟老爷子的威名亲近还来

    不及哪会真的伤害孟大哥性命?这一掌虽然使力大了一点但孟大哥性命无碍尽可不必

    担心。”众人一听都想:“眼见他受伤这般沉重你这话骗谁?”

    袁承志道:“我师哥并未存心伤他只要给孟大哥服一剂药调养一段时候就没事

    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金盒揭开盒盖拿了一只朱睛冰蟾出来用手捏碎在碗中冲酒调

    合给孟铮喝了下去。不一刻孟铮果然脸上见红呻吟呼痛。孟伯飞喜出望外忍不住泪

    水从脸颊上直流下来颤声道:“袁相公袁盟主你真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袁承志连

    声逊谢。当下孟铸指挥家人将兄长抬到内房休息。厅上重整杯盘开怀畅饮。归二娘向孟

    伯飞道:“孟老爷子我们实在卤莽千万请你原谅。”一拉丈夫与三个徒弟一齐拜了下

    去。孟伯飞呵呵笑道:“儿子要死谁都心慌老夫也是一般这也怪不得贤孟梁。”归氏

    夫妇又去向适才动过手的人分别道歉。群雄畅饮了一会。孟伯飞终是不放心进去看儿子伤

    势如何只见他沉沉睡熟呼吸匀净料已无事。

    孟伯飞心无挂碍出来与敬酒的贺客们酒到杯干直饮到**分。他更叫拿大碗来满

    满斟了两碗端到袁承志面前朗声说道:“袁盟主泰山大会上众英雄推你为尊老实不

    客气说在下本来是心里不服的。但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在下不但感激且是佩服得五体投

    地。来敬你一碗。”端起大碗骨都都一口气将酒喝了。袁承志酒量本不甚高但见他一

    番美意也只得把碗中酒干了。群雄轰然叫好。孟伯飞大拇指一翘说道:“袁盟主此后但

    有甚么差遣在下力量虽小要钱十万八万银子还对付得了。要人在下父子师徒自然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再邀三四百位英雄好汉在下也还有这点小面子。”

    袁承志见他说得豪爽又想一场大风波终于顺利化解师兄弟间原来的嫌隙也烟消云

    散心里很是畅快。这一晚众人尽醉而散那董镖头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崇祯皇帝既得

    不到灵药难以延年益寿他董总镖头自己如何延年益寿这大事自须尽早安排。袁承志等

    人在孟家庄盘桓数日几次要行孟伯飞总是苦留不放。孟铮受的是外伤这几日中好得甚

    快。归辛树的儿子归钟服了茯苓乌丸后果然也是一日好于一日。归辛树夫妇心中的欢

    喜那也不用说了。

    到第七日上盖孟尝虽然好客也知不能再留只得大张筵席替归辛树与袁承志等送

    行。席间程青竹说道:“孟老哥永胜镖局那姓董的不是好东西他失却贡品交代不了又

    找不上归二爷只怕要推在老哥身上须得提防一二。”孟伯飞道:“这小子要是真来惹

    我可不再给他客气。”归二娘道:“孟老哥这全是我们惹的事要是有甚么麻烦可千

    万得给我们送信。”孟伯飞道:“好!这小子我不怕他。”沙天广道:“就是防他勾结官

    府。”孟伯飞哈哈笑道:“要是混不了我就学你老弟占山为主。”群雄在笑声中各自上

    马而别。归辛树夫妇抱了孩子带着三个徒弟欣然南归。袁承志、青青、程青竹、沙天广、

    哑巴、铁罗汉、胡桂南、洪胜海等八人押着铁箱连骑北上。这日来到高碑店天色将暮

    因行李笨重也就不贪赶路程当下在镇西的“燕赵居”客栈歇宿。众人行了一天路都已

    倦了正要安睡忽然门外车声隆隆人语喧哗吵得鸡飞狗走。除了哑巴充耳不闻之外

    各人都觉得十分奇怪。只听得声音嘈杂客店中涌进一批人来听他们叽哩咕噜说的话半

    句也不懂。众人出房一看只见厅上或坐或站竟是数十名外国兵手中拿着奇形怪状的兵

    器乱哄哄在说话。袁承志等从没见过这等绿眼珠、高鼻子的外国人都感惊奇注目打

    量。忽听得一个中国人向掌柜大声呼喝要他立即腾出十几间上房来。掌柜道:“大人实

    在对不住啦小店几间上房都已住了客人。”那人不问情由顺手就是一记耳光。那掌柜左

    手按住面颊又气又急说道:“你……你……”那人喝道:“不让出上房来放火把你的

    店子烧了。”掌柜无法只得来向洪胜海哀求打躬作揖请他们挪两间房出来。沙天广

    道:“好哇也有个先来后到。这人是甚么东西?”掌柜忙道:“达官爷别跟这吃洋饭的

    一般见识。”沙天广奇道:“他吃甚么洋饭?吃了洋饭就威风些么?”掌柜的悄声道:“这

    些外国兵是运送红夷大炮到京里去的。这人会说洋话是外国大人的通译。”袁承志等这

    才明白原来这人狐假虎威仗着外国兵的势作威作福。

    沙天广铁扇一展道:“我去教训教训这小子。”袁承志一把拉住说道:“慢来!”

    把众人邀入房里说道:“先父当年镇守关辽宁远两仗大捷得力于西洋国的红夷大炮甚

    多。满清虏努尔哈赤就是给红夷大炮轰死的。现下满清兵势猖獗这些外国兵既是运炮去

    助战的咱们就让一让吧。”沙天广道:“难道就由得这小子威?”袁承志道:“这种贱

    男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众人听他如此说就腾了两间上房出来。

    那通译姓钱名通四见有了两间上房虽然仍是呶呶责骂也不再叫掌柜多让房间了。

    他出去了一会领了两名外**官进店。这两个外**官一个四十余岁另一个三十来岁。

    两人叽哩咕噜说了一会话那年长军官出去陪着一个西洋女子进来。这女子年纪甚轻青青

    等也估不定她有多大年纪料想是二十岁左右一头黑衬着雪白的肌肤眼珠却是碧

    绿全身珠光宝气在灯下灿然闪耀。

    袁承志从来没见过外国女人不免多看了几眼。青青却不高兴了低声问:“你说这女

    子好看么?”袁承志道:“外国女人原来这么爱打扮!”青青哼了一声就不言语了。次日

    清晨起来大伙在大厅上吃面点。两个外**官和那女人坐在一桌。通译钱通四不住过去谄

    媚卑躬屈膝满脸赔笑等回过头来却向店伙大声呼喝要这要那稍不如意就是一

    记巴掌。程青竹实在看不过眼了对沙天广道:“沙兄瞧我变个小小戏法!”当下也不回

    身顺手向后一扬手中的一双竹筷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正插入了钱通四口里把他上下

    门牙撞得险些儿掉将下来。要知程青竹所用暗器就是一枝枝细竹这门青竹镖绝技二十步

    内打人穴道百百中劲力不输钢镖。也是他听了袁承志的话这才手下留情否则这双筷

    子稍高数寸钱通四的一双眼珠就别想保住了。钱通四痛得哇哇大叫可还不知竹筷是哪里

    飞来的。两个外**官叫他过去查问。钱通四说了那女子笑得花枝招展耳环摇晃。

    年长的军官向袁承志这一桌人望了几眼心想多半是这批人作怪拿起桌上两只酒杯

    忽往空中掷去双手已各握了一支短枪一枪一响把两只酒杯打得粉碎。袁承志等听得巨

    响都吓了一跳心想这火器果然厉害而他放枪的准头也自不凡。年长军官面有得色从

    火药筒中取出火药铅丸装入短枪对年轻军官道:“彼得你也试试么?”彼得道:“我

    的枪法怎及得上咱们葡萄牙国第一神枪手?”那西洋女人微笑道:“雷蒙是第一神枪手

    么?”彼得道:“若不是世界第一至少也是欧洲第一。”雷蒙笑道:“欧洲第一难道不

    是世界第一么?”彼得道:“东方人很古怪他们有许多本领比欧洲人厉害得多所以我

    不敢说。若克琳你说是么?”若克琳笑道:“我想你说得对。”袁承志等听三人叽哩咕噜

    的说话自是半句不懂。雷蒙见若克琳对彼得神态亲热颇有妒意说道:“东方人古怪

    么?”又是两枪连这一次却是瞄准了青青的头巾。火光一闪青青的头巾打落在桌露

    出了一头女子的长。袁承志等齐吃一惊。雷蒙与另桌上的许多外国兵都大笑起来。青青大

    怒站起嗖的一声长剑出鞘。袁承志心想:“如一动手对方火器厉害双方必有死伤。

    这些外国兵是去教官兵放炮打满清鞑子的杀了他们于国家有损还是忍一下吧。”对青青

    道:“青弟算了吧。”青青向三个外国人怒目横视又坐了下来。若克琳笑道:“原来是

    个姑娘怪不得这样美貌。”雷蒙笑道:“好呀你早在留心人家小伙子美不美啦。”彼得

    道:“她还会使剑呢好像想来跟我们打一架。”雷蒙道:“她来时谁去抵敌?彼得咱俩

    的剑法谁好些?”彼得道:“我希望永远没人知道。”雷蒙脸有怒色问道:“为甚么?”

    若克琳道:“喂你们别为这个吵嘴。”抿嘴笑道:“东方人很神秘只怕你们谁也打不赢

    这个漂亮大姑娘呢。”

    雷蒙叫道:“通四钱你过来!”钱通四连忙过去道:“上校有甚么吩咐?”雷蒙

    道:“你去问那个大姑娘是不是要跟我比剑?快去问。”钱通四道:“是是!”雷蒙从

    袋里抓出十多块金洋抛在桌上笑道:“她要比就过来。只要赢了我这些金洋都是她

    的。她输了我可要亲一个嘴!你快去说快去说。”钱通四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照实对

    青青说了说到最后一句“亲一个嘴”时青青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正中他右颊。这一掌

    劲力好大钱通四“哇”的一声吐出了满口鲜血四枚大牙半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从

    此嘴里四通八达当真不枉了通四之名。

    雷蒙哈哈大笑说道:“这女孩子果然有点力气!”拔出剑来在空中呼呼呼的虚劈了

    几下走到大厅中间叫道:“来来来!”青青不知他说些甚么但瞧他神气显然便

    是要和自己比剑当即拔剑出座。袁承志道:“青弟你过来。”青青以为他要拦阻身子

    一扭道:“我不来!”袁承志道:“我教你怎样胜他。”青青适才眼见那外国人火器厉害

    无比只怕剑法也是如此威力惊人又或是剑上会放出些甚么霹雳声响的物事来本有些害

    怕一听大喜忙走过来。袁承志道:“瞧他刚才砍劈这几下出手敏捷劲道也足。他这

    剑柔中带韧要防他直刺不怕他砍削。”青青道:“那么我可设法震去他剑!”袁承志喜

    道:“不错正是这样可是别伤了他。”

    雷蒙见两人谈论不休心中焦躁叫道:“快来快来!”青青反身跃出回手突然一

    剑向他肩头削去。雷蒙万想不到她出手如此快捷总算他是葡萄牙的剑术高手又受过法

    国与意大利名师的指点危急中滚倒在地举剑一挡铮的一声火花四溅站起身来已

    吓出了一身冷汗。若克琳在一旁拍手叫好。两人展开剑术攻守刺拒斗了起来。

    袁承志细看雷蒙的剑法见他回挡进刺甚是快。斗到酣处青青剑法忽变全是虚

    招剑尖即将点到立即收回这是石梁派的“雷震剑法”六六三十六招竟无一招实

    招那是雷震之前的闪电把敌人弄得头晕眼花之后跟着而上的便是雷轰霹雳的猛攻。

    雷蒙剑法虽然高明但这样的剑术却从来没有见过只见对方剑尖乱闪似乎剑剑要刺

    向自己要害待得举剑抵挡对方却又不攻过来。西方剑术之中原也有佯攻伪击的花招但

    最多一二招而已决无数十招都是佯攻的心想这种花巧只图好看有何用处?正要笑骂

    青青突然挥剑猛劈。雷蒙举剑挡架虎口大震竟自把握不住长剑脱手飞出。青青乘势直

    上剑尖指住他的胸膛。雷蒙只得举起双手作投降服输之状。青青嘻嘻一笑收剑回座。

    雷蒙满脸羞惭想不到自己在欧6纵横无敌竟会到中国来败在一个少女手里。若克琳笑吟

    吟的拿起桌上那叠金币走过来交给青青。青青摇手不要。若克琳一面笑一面咭咭咯咯的

    大说葡语定要给她。程青竹伸手接过将十多块金洋叠成一叠双掌用力在两端抵住运

    起内力过了一阵将金币还给若克琳。若克琳接了过来想再交给青青一拿上手不觉

    大吃一惊原来十多枚金币已互相粘住结成一条圆柱竟然拉不开来不禁睁大了圆圆的

    眼睛喃喃说道:“东方人真是神秘真是神秘!”回去把金柱给两个军官看。雷蒙道:

    “这些人有魔术!”彼得道:“别惹他们啦!走吧!”两人传下号令不一会只听得门外车

    声隆隆拖动大炮而去。雷蒙和彼得也站起身来走出店去。若克琳走过青青身边时向她

    嫣然一笑带着一阵浓郁的香风环珮叮噹出店去了。

    铁罗汉道:“红夷大炮到底是怎么样子?我从来没见过。”胡桂南道:“咱们去瞧

    瞧。”沙天广笑道:“胡兄要是你能妙手空空偷一尊大炮来那我就佩服你了。”胡桂

    南笑道:“大炮这笨家伙倒真没偷过。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沙天广笑道:“大炮是拿去打

    满清鞑子的可偷不得否则我真要跟你赌上一赌。”众人在笑语声中出店。不一刻已追

    过押运大炮的军队。见大炮共有十尊果是庞然大物单观其形已是威风凛凛每尊炮用

    八匹马拖拉后面又有夫役推送炮车过去路上压出了两条深沟。

    群雄驰出二十余里忽听前面鸾铃响处十多骑迎面奔来。待到临近见马上乘者负弓

    持箭马上挂满獐兔之类的野味却是出来打猎的。这些人衣饰华贵都是缎袍皮靴气派

    甚大环拥着一个韶龄少女。

    那少女见了袁承志等人拍马迎上叫道:“师父师父!”程青竹笑道:“好哇你

    也来啦!”原来那少女便是他的女徒阿九。众人在劫铁箱时曾和她会过。她上次穿一件青布

    衣衫似个乡下姑娘这时却打扮得明艳无伦左耳上戴着一粒拇指大的珍珠衣襟上一颗

    大红宝石闪闪生光。阿九见了袁承志嫣然一笑道:“你跟我师父在一起?”袁承志笑

    着点点头。阿九向沙天广道:“沙寨主咱们不打不成相识!”程青竹叫她见过了胡桂南、

    铁罗汉等人问道:“你到哪里去?”阿九道:“出来打猎瞧我走得远不远?”程青竹

    道:“我们正要上京你跟我们一起去吧!”阿九很是欢喜说道:“好!”傍在师父身

    边并马而行。袁承志和青青见她虽然幼小但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举止之间气度

    高华心中不禁纳闷当日山东道上初遇本以为她是程青竹的孙女后来才知是徒弟。这

    时看来竟是一位豪门巨室的娇女出来打猎竟带了这许多从人也不知如何会拜程青竹

    为师又混在青竹帮中倒真奇了。

    当晚在饮马集投店。袁承志和青青见阿九的从人说话都带官腔除了对阿九十分恭谨之

    外对旁人谁也不理神态倨傲单独看来一个个竟是官宦哪里像是从仆心下更奇。

    青青问阿九道:“九妹妹那日咱们大杀官兵打得好痛快后来忽然不见了你。我老是牵

    记你到哪里去了啊?”阿九脸一红唔了一声道:“青姊你要是打扮起来那才美

    呢!”竟是顾左右而言他。青青待要追问程青竹忽在对面连使眼色。青青微微一笑道:

    “在道上走满头满脸的灰土打扮给谁看啊?”各人闲谈了一会分别安寝。袁承志正要

    上床程青竹走进房来说道:“袁相公有一件事想跟你说。”袁承志道:“好请

    坐!”程青竹低声道:“还是到外面空旷之地说的好。”袁承志知是机密之事于是重行穿

    上长衣出了客店来到镇外一个小山岗上。程青竹见四下无人说道:“袁相公我这女

    徒弟阿九来历很是奇特。她于我曾有大恩拜师之时我曾答应过决不泄露她的身份。”

    袁承志道:“我也瞧她并不寻常。你既答应过她就不用对我说了。”程青竹道:“她手下

    所带的都是官府中人因此咱们的图谋决不可在他们面前漏了口风。”袁承志点头道:

    “原来果然是官府中人。”程青竹道:“料想这女徒是决不致卖我的但她年纪小世事终

    究难料。”袁承志道:“咱们在她跟前特别留神就是了。”两人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下岗回

    店。来到客店门口只见一个汉子从东边大街上过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闪身进店。微光

    之下袁承志见那汉子有些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睡在床上一路往回推溯

    细想在孟家庄寿筵、在泰山大会、在南京、在衢州石梁、在闯王军中都没见过这人然而

    以前一定会过此人到底是谁?正自思索忽然门上有轻轻剥啄之声便披衣下床问道:

    “谁呀?”门外青青笑道:“要不要吃东西?”袁承志点灯开门见她托着一只盘子装着

    两只碗每碗各有三个鸡蛋想是刚才下厨做的。袁承志笑道:“多谢了这么晚了怎么

    还不睡?”青青低声道:“我想着那阿九很古怪睡不着。知道你也在想她也一定睡不

    着。”说着浅浅一笑。袁承志笑道:“我想她干么?”青青笑道:“想她很美啊你说她美

    不美?”袁承志知她很小性儿如说阿九美定要不高兴说阿九不美吧又是明明撒谎

    她也不信拿匙羹抄了个鸡蛋咬了一口突然把匙羹一掷叫道:“对了原来是他。”

    青青吓了一跳问道:“甚么是他?”袁承志道:“回头再说快跟我出去。”青青见他不

    吃鸡蛋便有些着恼道:“到哪里去?”袁承志从洪胜海身旁拿了一柄剑交给她道:

    “拿着。”青青接住才知是要去会敌。

    原来袁承志一吃到鸡蛋忽然想起当年在安大娘家里锦衣卫胡老三来抢小慧他拚命

    抵抗幸得安大娘及时赶回用鸡蛋击打胡老三才将他赶跑。刚才见到的就是那个胡老三

    了不知他鬼鬼祟祟的来干甚么可须得探个明白。两人矮着身子到每间店房下侧耳倾

    听来到一间大房后面果然听到有人在谈论。

    只听一人道:“这里怎么走得开?要是出了点儿乱子哥儿们还有命么?”另一人道:

    “安大人这件事也很要紧啊。眼前摆着一件奇功白白放过了岂不可惜?”众人沉吟了一

    会。一个声音粗沉的人道:“这样吧咱们一半人留在这里分一半人去听安大人调派。要

    是立了功劳却是大家有份。”第一个人手掌在大腿上一拍大声道:“好咱们有福共

    享有祸同当。要是出了事也是大伙儿一齐顶。”又一人道:“大家来拈阄谁去谁留

    自己拈的没话说。”众人齐声附和。

    袁承志心想:“他们在这里有甚么大事走不开?又有甚么安大人和奇功这倒怪了。”

    过了一阵听到刀剑轻轻碰撞之声想是拈阄已毕便要出来。袁承志在青青耳边低

    语:“你叫沙天广他们防备我跟着去瞧瞧。”青青点点头低声道:“小心了。”房门呀

    的一声打开房中烛光从门口照射出来。袁承志和青青躲在暗处见第一个出来的正是胡老

    三后面跟着八名手持兵刃之人烛光下看得明白却都是阿九的从人。九人一一越墙而

    出。青青低声道:“啊是他们!我早知这女娃子不是好人。”袁承志也感奇怪心想且慢

    定论跟着去看个明白再说当下越墙出店悄悄跟在九人之后。那九人全不知有人跟踪

    出市镇行得里许便走向一座大屋。胡老三一叫门大门随即打开把九人放了进去。袁承

    志绕到后门越墙入内走向窗中透出灯光的一间厢房跃上屋顶轻轻揭开瓦片望将下

    去只见房中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汉子身材高大。胡老三与阿九的八名从人鱼贯入房向

    那人行礼参见。只听胡老三道:“小的在镇上撞见王副指挥知道他们凑巧在这里因此上

    邀了这几位来做帮手。”那人道:“好极了好极了!王副指挥怎么说?”一人道:“王副

    指挥说既然安大人有事当得效劳!”那安大人道:“这次要是得手大伙儿这件功劳可

    不小啊哈哈!”一人道:“全凭大人栽培。”安大人道:“咱们哥儿可别分谁是内廷侍

    卫谁是锦衣卫的大伙儿都是为皇上出力!”众人道:“安大人说得是全凭您老吩

    咐。”安大人道:“好啊!走吧。”袁承志更是惊奇心想:“胡老三和安大人一伙是锦衣

    卫阿九那些随从竟是内廷侍卫。阿九这小姑娘到底干甚么的怎地带了一批内廷侍卫到处

    乱走?”

    过不多时安大人率领众人走出。袁承志伏在屋顶点数见共有一十六人知道安大人

    自己带着六人等众人走远又悄悄跟在后面。这批人越走越荒僻走了七八里路有人轻

    轻低语了几声大伙儿忽然散开围住了一所孤零零的房子各人矮了身子悄没声的逼

    近。袁承志学他们的样也这般俯身走将过去。有人黑暗中见到他人影只道是同伙也不

    在意。安大人见包围之势已成挥手命众人伏低伸手敲门。过了一会屋中一个女人声音

    问道:“谁啊?”安大人一呆问道:“你是谁?”女人声音惊道:“啊是……是……是

    你深更半夜来干么?”安大人叫道:“真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原来你在这里快开门

    吧!”声音中显得又惊又喜。那女人道:“我说过不再见你又来干甚么了?”安大人笑

    道:“你不要见我我却想念我的娘子呢!”那女人怒道:“谁是你的娘子?咱们早已一刀

    两断!你要是放不过我放火把这屋烧了吧我宁死也不愿见你这丧心病狂、没良心的

    人。”袁承志越听越觉声音好熟终于惊觉:“是安大娘!原来这安大人是她丈人、是小慧

    的父亲。”

第十三回 挥椎师博浪 毁炮挫哥舒

    只听得安大人贼忒嘻嘻的笑道:“我找得你好苦舍得烧你吗?咱们来叙叙旧情吧!”

    说着足踢门只两脚门闩喀喇一声断了。袁承志听踢门之声知他武功颇为了得。黑暗

    中刀光闪动安大娘一刀直劈出来。安大人笑道:“好啊谋杀亲夫!”怕屋内另有别人

    不敢窜进站在门外空手和安大娘厮斗。袁承志慢慢爬近睁大眼睛观战。那安大人武功果

    然不凡在黑暗中听着刀风闪躲进招口中却是不断风言风语的调笑。安大娘却十分愤怒

    边打边骂。斗了一阵安大人突然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安大娘更怒挥刀当头疾砍安

    大人正是要诱她这一招偏身抢进一步扭住了她手腕用力一拧安大娘单刀落地。安大

    人将她双手捏住右腿架在她双腿膝上安大娘登时动弹不得。袁承志心想:“听这姓安的

    口气一时不致伤害于她我且多探听一会再出手相救。”乘那安大人哈哈狂笑、安大娘

    破口大骂之际身子一缩从门角边钻了进去轻轻摸到墙壁施展“壁虎游墙功”直上

    攀在梁上。

    只听安大人叫道:“胡老三进去点火!”胡老三在门外亮了火折子拔刀护身先把

    火折往门里一探又俯身捡了块石子投进屋里过了一会见无动静才入内在桌上找到烛

    台点亮蜡烛。安大人将安大娘抱进屋去使个眼色胡老三从身边拿出绳索将安大娘手

    脚都缚住了。安大人笑道:“你说再也不要见我这可不见了么?瞧瞧我白头多了几根

    吧?”安大娘闭目不答。

    袁承志从梁上望下来安大人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了见他虽然已过中年但面目仍很英

    俊想来年轻时必是个美貌少年与安大娘倒是一对璧人。

    安大人伸手摸摸安大娘的脸笑道:“好啊十多年不见脸蛋儿倒还是雪白粉嫩。”

    侧头对胡三道:“出去!”胡老三笑着答应出去时带上了门。

    两人相对默然。过了一会安大人叹气道:“小慧呢?我这些年来天天想念她。”安大

    娘仍是不理。安大人道:“你我少年夫妻大家火气大一时反目分别了这许多年现今

    总该和好如初了。”过了一会又道:“你瞧我十多年来并没另娶何曾有一时一刻忘记

    你?难道你连一点夫妻之情也没有么?”安大娘厉声道:“我爹爹和哥哥是怎么死的你忘

    记了吗?”安大人叹道:“我岳父和大舅子是锦衣卫害死的那不错。可是也不能一竹篙打

    尽一船人锦衣卫中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为皇上出力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体面事……”话没

    说完安大娘已“呸呸呸”的不住往地下唾吐。隔了一会安大人换了话题:“我思念

    小慧叫人来接她。干么你东躲西逃始终不让她跟我见面?”安大娘道:“我跟她说她

    的好爸爸早就死啦!她爸爸多有本事多有志气就可惜寿命短些!”语气中充满了怨愤。

    安大人道:“你何苦骗她?又何苦咒我?”安大娘道:“她爸爸从前倒真是个有志气的好

    人我家里的人不许我嫁他我偷偷跟着他走了哪知道……”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

    跟着又恨恨的道:“你害死了我的好丈夫我恨不得杀了你。”安大人道:“咦这倒奇

    了我就是你的丈夫怎说我害死了你丈夫?”安大娘道:“我丈夫本来是个有血性的好男

    子不知怎的利禄熏心妻子不要了女儿也不要了。他只想做大官大财……我从前的

    好丈夫早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啦!”袁承志听到这里不禁心下恻然。安大娘道:“我丈

    夫名叫安剑清本是个江湖好汉不是给你这锦衣卫长官安大人害死了么?我丈夫有位恩师

    楚大刀楚老拳师是安大人贪图利禄而害死他的。楚老拳师的夫人、女儿都给这安大**

    死了……”安剑清怒喝:“不许再说!”安大娘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人自己想想吧。”

    安剑清道:“官府要楚大刀去问话又不一定难为他。他干么动刀杀我?他妻子女儿是自杀

    的又怪得了谁?”安大娘道:“是啊楚大刀瞎了眼哪谁教他收了这样一位好徒弟?这

    徒弟又冻又饿快死啦楚大刀教他武艺养大他又给他娶媳妇……”她越说越是怨毒。安

    剑清猛力在桌上一拍喝道:“今天你我夫妻相见是何等的欢喜之事尽提那死人干

    么?”安大娘叫道:“你要杀便杀我偏偏要提!”

    袁承志从两人话中琢磨出来当时情形安剑清是楚大刀一手扶养长大的后来他贪图富

    贵害死师父一家。安剑清在锦衣卫当差而安大娘的父亲兄长却均为锦衣卫害死。安大娘

    气忿不过终于跟丈夫决裂分手。从前胡老三来抢小慧安大娘东奔西避都是为了这心肠

    狠毒的丈夫安剑清安大人了。袁承志心想:“想来当日害死他恩师一家之时情形一定很

    惨。这人死有余辜。但不知安大娘对他是否尚有夫妻之情倒不可鲁莽了。”想再多听一些

    说话以便决定是否该出手杀他哪知两人都住了口默不出声。

    过了一会远处忽然隐隐有马蹄之声。安剑清拔出佩刀低声喝道:“等人来时你如

    叫喊示警我可顾不得夫妻之情!”安大娘哼了一声道:“又想害人了。”

    安剑清知道妻子脾气挥刀割下一块布帐塞在她口里。这时马蹄声愈近安剑清将安

    大娘放在床上垂下帐子仗刀躲在门后。袁承志知他是想偷施毒手虽不知来者是谁但

    总是安大娘一面的好人在梁上抹了些灰尘加点唾沫捏成一个小小泥团子对准烛火掷

    去嗤的一声烛火登时熄了。安剑清喃喃咒骂。袁承志乘他去摸火折轻轻溜下地来绕

    到屋外见屋角边一名锦衣卫执刀伏地全神贯注的望着屋中动静便俟近他身边低声

    道:“人来啦!”那锦衣卫也低声道:“嗯快伏下。”袁承志伸手点了他穴道脱下他外

    衣罩在自己身上再在他里衣上扯下一块布蒙在面上撕开了两个眼孔然后抱了那

    人爬向门边。

    黑暗中蹄声更响五骑马奔到屋前。乘者跳下马来轻拍三掌。安剑清在屋里也回拍了

    三掌点亮灯火缩在门后只听门声一响一个人探进头来。

    他举刀猛力砍下一个人头骨碌碌的滚在一边颈口鲜血直喷。在烛光下向人头瞥了一

    眼不觉大惊砍死的竟是自己一名伙伴。正要张口狂叫门外窜进一个蒙脸怪客伸指点

    了他穴道反手一掌打在他颈后“大椎穴”上那是人身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哪里还能

    动弹?袁承志顺手接过他手中佩刀轻轻放在地下以防门外余人听见纵到床前扶起安大

    娘扯断绑在她手脚上的绳索低声叫道:“安婶婶我救你来啦!”安大娘见他穿着锦衣

    卫服色脸上又蒙了布不觉疑虑不定刚问得一声:“尊驾是谁?”外面奔进五个人来

    当先一人与安大娘招呼了一声见到屋中情状愕然怔住。门外锦衣卫见进来人多怕安剑

    清一人有失早有两人抢进门来举刀欲砍袁承志出掌砍劈两名锦衣卫颈骨齐断。门外

    敌人6续进来袁承志劈打抓拿提起来一个个都掷了出去有的刚奔进来就被一腿踢出

    片刻之间打得十二名锦衣卫和内廷侍卫昏天黑地飞也似的逃走了。袁承志撕下布条塞

    入安剑清耳中又从死人身上扯下两件衣服在他头上包了几层教他听不见半点声息瞧

    不见一点光亮然后扯去蒙在自己脸上蒙着的破布向五人当中一人笑道:“大哥你好。

    闯王好么?”那人一呆随即哈哈大笑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原来这人正是李闯王手下大

    将、袁承志跟他结为兄弟的李岩。袁承志无意中连救两位故人十分喜欢转头对安大娘

    道:“安婶婶你还记得我么?”这时是崇顺十六年六月离袁承志在安大娘家避难时已有

    十年他从一个小小孩童长大成*人安大娘哪里还认得出?

    袁承志从内衣袋里摸出当日安大娘所赠的金丝小镯说道:“我天天带在身边。”安大

    娘猛然想起拉他凑近烛光一看果见他左眉上淡淡的有个刀疤又惊又喜道:“啊孩

    子你长得这么高啦又学了这一身俊功夫。”袁承志道:“我在浙江见到小慧妹妹她也

    长高啦!”安大娘道:“不知不觉孩子们都大了过得真快。”向躺在地下的丈夫瞧了一

    眼叹了口气喟然道:“想不到还是你这孩子来救我。”李岩不知他们曾有一段故旧之

    情听安大娘满口叫他“孩子孩子”的只道两人是亲戚笑道:“今日之事好险。我奉

    闯王之命到河北来约几个人相见。锦衣卫的消息也真灵不知怎样竟会得到风声在这里

    埋伏。”袁承志道:“大哥你的朋友快来了吗?”

    李岩尚未回答远处已闻蹄声笑道:“这不是么?”从人开门出去不久迎了三个人

    进来。这三人一个是刘芳亮一个是田见秀都是当年在圣峰嶂会上见过的。他二人已不识

    袁承志袁承志却还记得他们相貌。另一个姓侯却曾在泰山大会中见过。三人与李岩招呼

    后那姓侯的向袁承志恭敬行礼说道:“盟主你好!”

    李岩与安大娘都道:“你们本来相识?”姓侯的道:“袁盟主是七省总盟主众兄弟齐

    奉号令。”李岩喜道:“啊我忙着在河南办事东路的讯息竟都隔绝了。原来出了这样一

    件大事可喜可贺。”袁承志道:“这还是上个月的事承好朋友们瞧得起给了这样一个

    称呼其实兄弟哪里担当得起?”姓侯的道:“盟主武功好见识高那是不必说了单是

    这份仁义武林中哪一个不佩服?”

    李岩喜道:“那好极了。”当下传达了闯王的号令。原来李自成在河南汝州大破兵部尚

    书孙传庭所统官兵十余万进迫潼关命李岩秘密前来河北联络群豪响应。姓侯的道:

    “盟主你说怎么办?”袁承志道:“闯王义举天下豪杰自然闻风齐起。小弟立即出讯

    去。咱们七省好汉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六人谈得慷慨激昂眉飞色舞。李岩道:“官

    军**已极义兵一到那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只是眼前却有一个难题。”袁承志道:

    “甚么?”李岩道:“刚才接到急报说有十尊西洋的红夷大炮要运到潼关去给孙传庭。

    孙老儿大败之余士无斗志已然不足为患。只不过红夷大炮威力非同小可一炮轰将出

    来立时杀伤数百人倒是一件隐忧。”袁承志道:“这十尊大炮小弟在道上见过确是神

    态可畏想来威力非常难道不是运去山海关打满清的么?”李岩道:“这些大炮万里迢迢

    的运来听说本是要去山海关防备清兵的。但闯王节节得胜朝廷便改变了主意十尊大炮

    已折而南下途赴潼关去了。”

    袁承志皱眉道:“皇帝防范百姓重于抵御外敌。大哥你说怎么办?”李岩道:“大

    炮一到潼关咱们攻关之时势必以血肉之躯抵挡火炮利器虽然不一定落败但损折必

    多……”袁承志道:“因此咱们要先在半路上截他下来。”李岩拊掌大喜说道:“这可要

    偏劳兄弟立此大功。”袁承志沉吟道:“洋兵火器很是厉害兄弟已见识了一些要夺大

    炮须得另出计谋能否成事实在难说。不过这件事有关天下气运小弟必当尽力而为

    若能仰仗闯王神威一举成功那是万民之福。”

    众人又谈了一会军旅之事袁承志问起李岩的夫人。李岩道:“她在河南平时也常常

    说起你。”安大娘插口道:“李将军的夫人真是女中英豪。喂孩子你有了意中人吗?”

    袁承志想起青青脸上一红微笑不答。安大娘叹道:“似你这般的人才不知谁家姑娘有

    福气唉!”忽然想起了小慧:“小慧跟他小时是患难旧侣。他如能做我女婿小慧真是终

    身有托。但她偏偏和那傻里傻气的崔希敏好那也叫做各有各的缘法了。”刘、田、侯三人

    听他们谈到私事插不进口去就站起来告辞。姓侯的侯飞文道:“盟主明儿一早我带

    领手下兄弟前来听令。”袁承志道:“好!”三人辞了出去。李岩与袁承志剪烛长谈天下大

    势越说越是情投意合。袁承志于国事兴衰世局变幻所知甚是肤浅听着李岩的谈论

    每一句话都令他有茅塞顿开之感。直到东方大白金鸡三唱两人兴犹未已。回顾安大娘

    只见她以手支头兀自瞧着躺在地下的丈夫默默出神。

    李岩低声叫道:“安大娘!”安大娘抬起了头。李岩道:“这人怎么处置?”安大娘心

    乱如麻摇头不答。李岩知她难以决断也就不再理会对袁承志道:“兄弟你我就此别

    过。”袁承志道:“我送大哥一程。”

    两人和安大娘别过携手出屋并肩而行。李岩的从人远远跟随在后。两人一路说话

    走出了七八里路。李岩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弟你回去吧。”袁承志和他意气相

    投恋恋不舍。李岩道:“兄弟闯王大事告成之后我和你隐居山林饮酒为乐今后的

    日子长着呢。”袁承志喜道:“若能如此实慰生平之愿。”当下二人洒泪而别。袁承志眼

    望义兄上马绝尘而去这才回归客店。只见侯飞文已带了数十名精壮汉子在店中等候把大

    厅和几个院子都挤得满满的。青青、哑巴、洪胜海等人却已不见。阿九和一众从人见了这许

    多粗豪大汉竟然不动声色耽在房中并不出来。袁承志对侯飞文道:“侯大哥你带领

    几位弟兄向南查探看那队西洋兵带的大炮是向北来呢还是折向南方。查明之后请赶

    回报。”侯飞文听了挑了三名同伴上马出店而去。侯飞文刚走沙天广和程青竹两人奔

    进店来见了袁承志喜道:“啊袁相公回来了。”袁承志未及答话又见青青、哑巴、

    洪胜海闯进厅来。青青一头秀被风吹得散乱脸颊晕红见了袁承志不由得喜上眉梢

    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袁承志才知大家不放心分头出去接应自己当下说了昨晚之

    事。青青低下了头一语不。袁承志见她神色不对把她拉在一旁轻声道:“是我教你

    担心了。”青青一扭身子别开了头。袁承志知她生气搭讪道:“可惜你没有见到我那位

    李大哥。青弟他也算是你哥哥啊。”青青虽是女子但袁承志叫顺了口一直仍叫她青

    弟。青青道:“哥哥没良心要哥哥来做甚么?”袁承志道:“真是对不起下次一定不再

    让你担心啦。”青青道:“下次自有别人来给你担心要我担心干么?”袁承志奇道:

    “咦谁啊?”青青一顿足回到自己房里去了。等到中午不见她出来吃饭袁承志叫店

    伙把饭菜送到她房里去心想不知为甚么生这么大的气等吃过饭后再去赔罪就是适才

    见她慌乱忧急之状此时回想心下着实感动。哪知店伙把饭菜捧了回来说道:“姑娘不

    在屋里!”袁承志一惊忙撇下筷子奔到青青房里只见人固不在连兵刃衣囊也都带走

    了。他心中着急寻思:“这一负气而去却到哪里去了?她常常惹事闯祸好教人放心不

    下。只是现下大事在身不能亲自去寻。”于是派洪胜海出去探访吩咐若是见到了好歹

    要劝姑娘回来。

    等到傍晚侯飞文骑着快马回来了一进门就道:“洋兵队伍果然折而向南咱们快

    追。”袁承志当即站起命哑巴在店中留守铁箱自己率领程、沙、胡、铁四人以及侯飞文

    等河北群豪连夜从来路赶去估量巨炮移动缓慢必可追上。到第三日清晨袁承志等穿

    过一个小镇只见十尊大炮排在一家酒楼之外每尊炮旁有六名洋兵执枪守卫。众人大喜

    相视而笑。铁罗汉叫道:“肚子饿啦肚子饿啦!”袁承志道:“好我们再去会会那两个

    洋官。”

    众人直上酒楼铁罗汉走在头里一上楼就惊叫一声。只见几名洋兵手持洋枪对准了

    青青手指扳住枪机。一旁坐着那两个西洋军官彼得、雷蒙和那西洋女子若克琳。雷蒙见众

    人上来叽咦咕噜的叫了几声又有几名洋兵举起了枪对着他们大声呼喝。

    袁承志急中生智提起一张桌子猛向众洋兵掷去跟着飞身而前在青青肩头一按

    两人蹲低身子一阵烟雾过去众枪齐铅子都打在桌面上。

    袁承志怕火器厉害叫道:“大家下楼。”拉着青青与众人都从窗口跳下楼去。雷蒙

    大怒掏出短枪向下轰击。铁罗汉“哎哟”一声屁股上给枪弹打中摔倒在地。沙天广连

    忙扶起。各人上马向南奔驰。那时西洋火器使用不便放了一枪须得再上火药铅子众洋

    兵一枪不中再上火药追击时众人早去得远了。袁承志和青青同乘一骑一面奔驰一面

    问道:“干么跟洋兵吵了起来?”青青道:“谁知道啊?”袁承志见她神色忸怩料知别有

    隐情微微一笑也就不问了。这三日来日夜记挂此刻重逢心中欢喜无限。

    驰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处市镇众人下马打尖。胡桂南用小刀把铁罗汉肉里的铅子剜了

    出来。铁罗汉痛得乱叫乱骂。青青把袁承志拉到西一张桌旁坐了低声道:“谁叫她打扮

    得妖里妖气的手臂也露了出来真不怕丑!”袁承志摸不着头脑问道:“谁啊?”青青

    道:“那个西洋国女人。”袁承志道:“这又碍你事了?”青青笑道:“我看不惯用两枚

    铜钱把她的耳环打烂了。”袁承志不觉好笑道:“唉你真是胡闹后来怎样?”青青笑

    道:“那个比剑输了给我的洋官就叫洋兵用枪对着我。我不懂他话料想又要和我比剑呢

    心想比就比吧难道还怕了你?正在这时候你们就来啦!”袁承志道:“你又为甚么独自

    走了?”

    青青本来言笑晏晏一听这话俏脸一沉说道:“哼你还要问我呢自己做的事不

    知道?”袁承志道:“真的不知道啊到底甚么事得罪你了?”青青别开头不理。袁承志知

    她脾气倘若继续追问她总不肯答不如装作毫不在乎她忍不住了反会自己说出来

    于是换了话题说道:“洋兵火器厉害你看用甚么法子才能抢劫他们的大炮到手?”青

    青嗔道:“谁跟你说这个。”袁承志道:“好我跟沙天广他们商量去。”站起身要走青

    青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道:“不许你走话没说完呢。”

    袁承志笑笑又坐了下来。隔了良久青青道:“你那小慧妹妹呢?”袁承志道:“那

    天分手后还没见过不知道她在哪里?”青青道:“你跟她妈说了一夜话舍不得分开定

    是不住口的讲她了。”袁承志恍然大悟原来她生气为的是这个于是诚诚恳恳的道:“青

    弟我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青青双颊晕红转过了头。

    袁承志又道:“我以后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好啦!”青青低声道:“怎么你……

    跟你那小慧妹妹……又这样好?”袁承志道:“我幼小之时她妈妈待我很好就当我是她

    儿子一般我自然感激。再说你不见她跟我那个师侄很要好么?”青青嘴一扁道:“你

    说那个姓崔的小子?他又傻又没本事生得又难看她为甚么喜欢?”袁承志笑道:“青菜

    萝卜各人所爱。我这姓袁的小子又傻又没本事生得又难看你怎么却喜欢我呢?”青青

    嗤的一声笑啐道:“呸不害臊谁喜欢你呀?”经过这一场小小风波两人言归于好

    情意却又深了一层。袁承志道:“吃饭去吧!”青青道:“我还问你一句话你说阿九那小

    姑娘美不美?”袁承志道:“她美不美跟我有甚么相干?这人行踪诡秘咱们倒要小心

    着。”青青点点头。两人重又到众人的桌边入座和沙天广、程青竹等商议如何劫夺大炮。

    胡桂南道:“今晚让小弟去探探乘机偷几支枪来。今天拿几支明天拿几支慢慢的把洋

    枪偷完就不怕他们了。”袁承志道:“此计大妙我跟你同去瞧瞧。”沙天广道:“盟主

    何必亲自出马?待小弟去好了。”

    袁承志道:“我想瞧明白火器的用法火枪偷到手就可用洋枪来打洋兵。”众人点头

    称是。青青笑道:“他还想偷瞧一下那个西洋美人儿。”众人哈哈大笑。

    当日下午袁承志与胡桂南乘马折回远远跟着洋兵大队眼见他们在客店中投宿候

    到三更时分越墙进了客店。一下屋就听得兵刃撞击之声锵锵不绝从一间房中传出

    来。两人伏在窗外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那两个西洋军官各挺长剑正在激斗。袁承志

    万想不到这两人竟会同室操戈甚觉奇怪当下静伏观战。看了数十招见雷蒙攻势凌厉

    剑法锋锐彼得却冷静异常虽然一味招架退守但只要一出手还击那便招招狠辣。袁承

    志知道时间一久那年长军官定将落败。果然斗到分际彼得回剑向左击刺乘对方剑身晃

    动突然反剑直刺。雷蒙忙收剑回挡剑身歪了。彼得自下向上猛力一撩雷蒙长剑登时脱

    手。彼得抢上踏住敌剑手中剑尖指着对方胸膛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话。雷蒙气得身子

    颤喃喃咒骂。彼得把地下长剑拾起放在桌上转身开门出去。雷蒙提剑在室中横砍直

    劈不住的骂人忽然停手脸有喜色开门出去拿了一柄铁铲在地下挖掘起来。袁承志

    和胡桂南本想离开这时倒想看个究竟看他要埋藏甚么东西只见他掘了好一阵挖了个

    径长两尺的洞穴挖出来的泥土都掷到了床下挖了两尺来深时就住手不挖了撕下一块

    被单罩在洞上先在四周用泥土按实然后在被单上铺了薄薄一层泥土。他冷笑几声开

    门出室。袁承志和胡桂南心中老大纳闷不知他在使甚么西洋妖法。过了一会雷蒙又进室

    来彼得跟在后面。只见雷蒙声色俱厉的说话彼得却只是摇头。突然间啪的一声雷蒙伸

    手打了他一记耳光。彼得大怒拔剑出鞘两人又斗了起来。雷蒙不住移动脚步慢慢把彼

    得引向坑边。

    袁承志这才恍然原来此人明打不赢便暗设陷阱他既如此处心积虑那是非杀对方

    不可了。袁承志对这两人本无好恶但见雷蒙使奸不觉激动了侠义之心。只见雷蒙数剑直

    刺都被彼得架住。彼得反攻一剑雷蒙退了两步。彼得右脚抢进已踏在陷阱之上

    “啊”的一声大叫向前摔跌。雷蒙回剑直刺他背心眼见这一剑要从后背直通到前心袁

    承志早已有备急推窗格飞身跃进金蛇剑递出剑头蛇舌钩住雷蒙的剑身向后一拉。彼

    得得脱大难立即跃起右脚却已扭脱了臼。雷蒙功败垂成又惊又怒挺剑向袁承志刺

    来。袁承志一声冷笑金蛇宝剑左右晃动只听铮铮铮之声不绝雷蒙的剑身被金蛇剑半寸

    半寸的削下片刻之间已削剩短短一截。雷蒙正自呆袁承志抢上去拿住他手腕一把

    提起头下脚上掷入了他自己所掘的陷坑之中哈哈大笑跃出窗去。胡桂南从后跟来

    笑道:“袁相公你瞧。”双手提起拿着三把短枪。袁承志奇道:“哪里来的?”胡桂南

    向窗里指指。原来袁承志出手救人之时胡桂南跟着进来忙乱之中乘时将两个西洋军官

    的三把短枪都偷了来。袁承志笑道:“真不愧圣手神偷之名。”两人赶回和众人相会。青青

    拿着一把短枪玩弄无意中在枪扣上一扳只听得轰的一声烟雾弥漫。沙天广坐在她的对

    面幸而身手敏捷急忙缩头一顶头巾打了下来炙得满脸都是火药灰。青青大惊失色

    连连道歉。沙天广伸了伸舌头说道:“好厉害!”

    众人把另外两把短枪拿来细看见枪膛中装着火药铅丸。程青竹道:“火药本是中国物

    事。咱们用来打猎做鞭炮西洋人学到之后却拿来杀人。这队洋兵有一百多人一百多支枪

    放将起来可不是玩的。”各人均觉火器厉害不能以武功与之对敌一时默然无语沉思

    对策。

    胡桂南道:“袁相公我有个上不得台盘的诡计不知行不行?”铁罗汉笑道:“谅你

    也不会有甚么正经主意。”袁承志道:“胡大哥且说来听听。”胡桂南笑着说了。青青先

    拍手赞好。沙天广等也都说妙计。袁承志仔细一想颇觉此计可行于是下令分头布置。那

    西洋女子若克琳的父亲本是澳门葡萄牙**官已于年前逝世。她这次要搭乘运送大炮的海

    船回归本国因此随同送炮军队北上再赴天津上船。彼得是她父亲的部属与若克琳相爱

    已久。雷蒙来自葡国本土一见之下便想横刀夺爱。他虽官阶较高自负风流却无从插

    手恼羞成怒之余便向情敌挑战比剑时操之过急反致失手而行使诡计又被袁承志

    突来闯破。彼得见他是上司不敢怎样只有加紧提防。这日来到一处大村庄万公村在村

    中“万氏宗祠”歇宿。睡到半夜忽听得人声喧哗放哨的洋兵奔进来说村中失火。雷蒙与

    彼得急忙起来见火头已烧得甚近忙命众兵将火药桶搬出祠堂放于空地。忙乱中见众乡

    民提了水桶救火数十名大汉闯进祠堂到处泼水。雷蒙喝问原因。众乡民对传译钱通四

    道:“这是我们祖先的祠堂先泼上水免得火头延烧过来。”雷蒙觉得有理也就不加干

    涉。哪知众乡民信手乱泼一桶桶水尽往火药上倒去。洋兵拿起枪杆赶打赶开一个又来一

    个不到一顿饭功夫祠堂内外一片汪洋火药桶和大炮、枪支无一不是淋得湿透火势

    却渐渐熄了。乱到黎明雷蒙和彼得见乡民举动有异火药又都淋湿心想这地方有点邪

    门还是及早离去为妙正要下令开拔一名小军官来报拖炮拉车的牲口昨晚在混乱中竟

    然尽数逃光了。雷蒙举起马鞭乱打骂他不小心命钱通四带领洋兵到村中征集。不料村子

    虽大却是一头牲口也没有想是早已得到风声把牲口都藏了起来。

    这一来就无法起行雷蒙命彼得带了钱通四到前面市镇去调集牲口。雷蒙督率士兵

    打开火药桶把火药倒出来晒。晒到傍晚火药已干众兵正要收入桶中突然民房中抛出

    数十根火把投入火药堆中登时烈焰冲天。众洋兵吓得魂飞天外纷纷奔逃乱成一团。

    雷蒙连声下令约束士兵往民房放射排枪。烟雾弥漫中只见数十名大汉窜入林中不见了。

    雷蒙检点火药已烧去了十之**十分懊丧。等到第三日下午彼得才征了数十匹骡马来

    拖拉大炮。

    在路上行了四五日这天来到一条山峡险道眼见是极陡的下山路雷蒙与彼得指挥士

    兵每一尊大炮由十名士兵用巨索在后拖住以防山路过陡大炮堕跌。山路越走越险众

    人正自提心吊胆全力拖住大炮突然山凹里嗖嗖之声大作数十支箭射了出来。十多名洋

    兵立时中箭另有十多支箭射在骡马身上。牲口受痛向下急奔众洋兵哪里拉扯得住?十

    尊大炮每一尊都是数千斤之重这一股下堕之势真是非同小可。加之路上又突然出现陷坑

    许多骡马都跌入了坑里。只听见轰隆之声大作最后两尊大炮忽然倒转一路筋斗翻了下

    去。数名洋兵被压成了肉酱。前面的八尊大炮立时均被带动。众兵顾不得抵挡来袭敌人忙

    向两旁乱窜。有的无路可走见大炮滚下来的声势险恶踊身一跳跌入了深谷。十尊大炮

    翻翻滚滚向下直冲越来越快。骡马在前疾驰不久就被大炮赶上压得血肉横飞。过了

    一阵巨响震耳欲聋十尊大炮都跌入深谷去了。

    雷蒙和彼得惊魂甫定回顾若克琳时见她已吓得晕了过去。两人救起了她指挥士兵

    伏下抵敌。敌人早在坡上挖了深坑用山泥筑成挡壁火枪射去伤不到一根毫毛羽箭却

    不住嗖嗖射来。战了两个多时辰洋兵始终不能突围。雷蒙道:“咱们火药不够用了只得

    硬冲。”彼得道:“叫钱通四去问问这些土匪到底要甚么。”雷蒙怒道:“跟土匪有甚么

    说的?你不敢去我来冲。”彼得道:“土匪弓箭厉害何必逞无谓的勇敢?”雷蒙望了若

    克琳一眼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骂道:“懦夫懦夫!”彼得气得面色苍白低声道:

    “等打退了土匪叫你知道无礼的代价。”

    雷蒙一跃而起叫道:“是好汉跟我来!”彼得叫道:“雷蒙上校你想寻死么?”众

    洋兵知道出去就是送死谁肯跟他乱冲?雷蒙仗剑大呼奔不数步一箭射来穿胸而死。

    彼得与众洋兵缩在山沟里仗着火器锐利敌人不敢逼近僵持了一日一夜只盼官兵来

    救但其时官场**异常若是调兵遣将公文来往又要请示又要商议不过十天半

    月官兵哪里能来?守到第二日傍晚众兵饿得头昏眼花只得竖起了白旗。钱通四高声大

    叫:“我们投降了洋大人说投降了!”山坡上一人叫道:“把火枪都抛出来。”彼得道:

    “不能缴枪。”敌人并不理会也不再攻过了一会忽然一阵肉香酒香随风飘了过来。

    众洋兵已一日两夜没吃东西这时哪里还抵受得住?纷纷把火枪向上抛去奔出沟来。彼得

    见大势已去只得下令弃械投降。众兵把火枪堆在一起大叫大嚷要吃东西。只听得两边山

    坡上号角声响土坑中站起数百名大汉弯弓搭箭对住了众洋兵。几个人缓步过来走到

    临近彼得看得清楚当先一人便是那晚救了自己性命的少年。他身旁那人正是曾被雷蒙击

    落头巾的少女。若克琳叫道:“啊就是这批有魔法的人!”彼得拔出佩剑走上几步双

    手横捧交给袁承志意示投降心想输在这人手下也还值得。袁承志先是一愣随即领悟

    这是服输投降之意于是摇了摇手对钱通四道:“你对他说他们洋兵带大炮来如是帮

    助中国守卫国土抵抗外敌那么我们很是感谢当他们是好朋友。”钱通四照他的话译

    了。彼得连连点头伸出手来和袁承志拉了拉。袁承志又道:“但你们到潼关去是帮皇帝

    杀我们百姓这个我们就不许了。”彼得道:“是去打中国百姓么?我完全不知道。”袁承

    志见他脸色诚恳相信不是假话又道:“全中国的百姓很苦没有饭吃只盼望有人领他

    们打掉皇帝脱离苦海。皇帝怕了叫你们用大炮去轰死百姓。”彼得道:“我也是穷人出

    身知道穷人的苦处。我这就回本国去了。”袁承志道:“那很好你把兵都带走吧。”

    彼得下令集队。袁承志命部下拿出酒肉让洋兵饱餐了一顿。彼得向袁承志举手致敬

    领队上坡。袁承志叫道:“干么不把火枪带走?”钱通四译了。彼得奇道:“那是你的战利

    品。你放我们走不要我们用钱来赎身我们已很感谢你的宽洪大量了。”袁承志笑道:

    “你已失了大炮再不把枪带走只怕回去长官责罚更重。拿去吧。”彼得道:“你不怕我

    们开枪打你们么?”袁承志哈哈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中国人讲究肝胆

    相照既当你是好汉子哪有疑心?”彼得连声道谢命士兵取了火枪列队而去。他一路

    上坡越想越是感佩命众兵坐下休息和钱通四两人又驰回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对

    袁承志道:“阁下如此豪杰我有一件东西相赠。”袁承志打开布包一看见是一张折叠着

    的厚纸摊了开来原来是一幅地图图中所绘的似是大海中的一座岛屿图上注了许多弯

    弯曲曲的文字。

    彼得道:“这是南方海上的一座大岛离开海岸有一千多里。岛上气候温暖物产丰

    富真如天堂一样。我航海时到过那里。”袁承志问道:“你给我这图是甚么意思?”彼得

    道:“你们在这里很是辛苦不如带了中国没饭吃的受苦百姓都到那岛上去。”袁承志暗

    暗好笑心道:“你这外国人心地倒好只不过我们中国有多大亿万之众凭你再大的岛

    也居住不下。”问道:“这岛上没人住么?”彼得道:“有时有西班牙的海盗有时没有。

    你们这样的英雄好汉也不会怕那些该死的西班牙海盗。”袁承志见他一片诚意就道了

    谢收起地图。彼得作别而去。钱通四转过身子正要随同上山青青忽地伸手扯住他的

    耳朵喝道:“下次再见你作威作福欺侮同胞小心你的狗命!”钱通四耳上剧痛连

    说:“小人不敢!”他口中少了许多牙齿说话漏风倒似说:“小人颇敢!”袁承志指挥

    众人爬到深谷底下去察看大炮见十尊巨炮互相碰撞都已毁得不成模样无法再用于

    是掘土盖上。袁承志见大功告成与侯飞文等群豪欢聚半日痛饮一场这才分手。次日会

    齐了哑巴、洪胜海等人向北京进。这一役胡桂南厥功最伟弄湿火药、掘坑陷炮等巧计

    都是他想出来的。众人一路上对他称扬备至。再也不敢轻视他是小偷出身。此去一路之上

    但见焦土残垣野犬食尸尽是清兵烧杀劫掠的遗迹群雄无不看得心头火起。沙天广道:

    “可惜那日没杀了鞑子兵的元帅阿巴泰。盟主咱们赶上去刺杀他如何?”青青先便鼓掌

    叫好。袁承志沉吟不答。青青道:“去杀了鞑子兵元帅有甚么不好?也免得孙仲寿叔叔老是

    埋怨。”袁承志道:“要刺杀鞑子的头子杀得越大越好咱们索性便去刺杀满清的皇帝皇

    太极。”众人一怔随即齐声欢呼。袁承志详细询问洪胜海满清的京城如何防卫如何方

    能混入皇宫。洪胜海道:“满清的京城在沈阳现今叫作盛京那盛京规模简陋可万万及

    不上北京了。小人先前在睿亲王多尔衮手下当差有块腰牌可以直进睿亲王府皇宫却没

    进去过。”袁承志道:“咱们这就去盛京到了之后相机行事。”一行人先到北京将铁箱

    安顿好了派青竹帮的几名得力头目留守当即出京向北进不一日到了盛京。众人在

    一家小客店中歇了商议混进宫中之策。洪胜海道:“相公依小人之见请你委屈一下

    扮作小人的伙伴先去见多尔衮。他是鞑子皇帝的亲弟弟在各位王爷中最得宠信权力最

    大。咱们或能凭着他带进宫去。”袁承志道:“多尔衮派你送信给司礼太监曹化淳你又怎

    地回报?”洪胜海道:“小人只说曹化淳还没能见到但在北京打探到了机密军情因此先

    行回报。”袁承志道:“甚么机密军情?”洪胜海道:“小人胡说八道一番说是明朝皇帝

    已向西洋国借兵借来几百门大炮数千洋枪队日内就来攻打满清。”袁承志喜道:“此

    计大妙多尔衮一听定要去禀报鞑子皇帝。”于是向青青要了那支洋枪对洪胜海道:

    “你说我是西洋兵的通译钱通四因此得悉内情。”

    青青大笑说道:“承志哥哥你甚么人不扮却去扮那个狗通译钱通四我打掉你满

    嘴牙齿再说!”说着举起右手假意向袁承志嘴上打去。袁承志张口便咬青青忙缩手不

    迭。袁承志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冒充西洋话众人尽皆大笑。当日午后袁承志随同洪胜

    海去睿亲王府求见王爷。多尔衮随即传见。袁承志见那多尔衮三十一二岁年纪身形高

    瘦一脸精悍之气。洪胜海跟他说了一阵满洲话多尔衮果然神色大变随即以汉语询问袁

    承志。袁承志取出洋枪放在桌上将先前与洪胜海商量好的言语说了。多尔衮沉吟良久

    说道:“你们报讯有功我有重赏。这就下去吧。明日再来伺候听取吩咐。”两人无奈

    只得磕头退出。袁承志无缘无故的向鞑子王爷磕了几个头却见不到皇太极回到客店心

    下老大闷。寻思一会要洪胜海带到皇宫外去察看了一番决意晚间径行入宫行刺。他想

    此举不论成败次日城中必定大索捉拿刺客于是要各人先行出城约定明日午间在城南

    二十里处一座破庙中相会。各人自知武功与他相差太远多一人非但帮不了忙反而成为累

    赘单是他一人脱身便容易得多俱各遵命叮咛他务须小心。青青出门时向袁承志凝望

    片刻低声道:“承志哥哥鞑子皇帝刺得到果然好刺不到也就罢了你自己可千万要保

    重。你知道在我心中一百个鞑子皇帝也及不上你一根头我若是从此再也见不到

    你……”说到这里眼圈儿登时红了。袁承志要让她宽怀伸手拔下头上一根头笑道:

    “我送一百个鞑子皇帝给你。”说时将头递将过去。青青噗哧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袁

    承志等到初更时分携了金蛇剑与金蛇锥来到宫墙之外。眼见宫外守卫严密悄步绕到一

    株大树后躲起待卫士巡过轻轻跃入宫墙。眼见殿阁处处却不知皇太极居于何处一时

    大费踌躇心想只有抓到一名卫士或是太监来逼问。他放轻脚步走了小半个时辰不见丝

    毫端倪心道:“这件事艰难万分怎比得当日大功坊中夜探?务须沉住了气今晚不成

    明晚再来纵然须花一两个月时光那也不妨。”这么一想走得更加慢了绕过一条回

    廊忽见花丛中灯光闪动忙缩身在假山之后过不多时只见四名太监提了宫灯引着三

    名官员过来。他眼见人多若是抢出擒人势必惊动只要一声张皇帝有备便行刺不成

    了当下蹑足在后跟随只见那七人走向一座大殿进殿去了。见殿外匾额写着“崇政殿”

    三字旁边有行弯弯曲曲的满文。袁承志绕到殿后伏身在地只见殿周四五十名卫士执刀

    守御心中一喜:“此处守卫森严莫非鞑子皇帝便在殿中?”在地下慢慢爬近拾起一块

    石子投入花丛。四名卫士闻声过去查看。袁承志展开轻功已抢到墙边使出“壁虎游墙

    功”沿墙而上顷刻间到了殿顶伏在屋脊之上倾听四下无声自己踪迹未被见于是

    轻轻推开殿顶的几块琉璃瓦从缝隙中凝目往下瞧去。只见满殿灯烛辉煌那三名官员正跪

    在地下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礼袁承志大喜:“果然是在参见皇帝。”只听得最前的一名花

    白胡子的老官说道:“臣范文程见驾。”其次一名身材魁梧的官员道:“臣宁完我见驾。”

    最后一名官员脸容尖削说道:“臣鲍承先见驾。”袁承志心道:“这三个官儿都是汉人

    却投降了鞑子都是汉奸待会顺手一个一剑。”又想:“他们跟鞑子皇帝怎地又都说汉

    话?”缓缓移身向南从缝隙中向北瞧去只见龙座上一人方面大耳双目炯炯有神约莫

    五十来岁年纪那便是父亲当年的大敌皇太极了。寻思:“从此射金蛇锥当可取他性

    命只是隔得远了并无十足把握倘若侍卫之中有高手在内别要给挡格开去还是跳下

    去一剑割了他级的为是。”只听皇太极道:“南朝军情这几天怎样?今日接到阿巴泰的急

    报说在山东青州、泰安之间中伏打了个大败仗难道明军居然还这么能打?你们可知青

    州、泰安这一带的统兵官是谁?”袁承志心想:“原来他们正在说我们打的这场胜仗倒要

    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宁完我道:“启禀皇上臣已详细查过。明军带兵的总兵姓水名叫水鉴武艺甚是了

    得。”皇太极“哦”了一声道:“你们去仔细查明能不能设法要他降我大清瞧他是贪

    财呢还是爱美色。倘若他倔强不服便叫曹化淳在明朝皇帝跟前说他的坏话罢他的官

    杀他的头。但先要设法令这人为我大清所用。此人能打败阿巴泰那是人才咱们决不能

    轻易放过了。”三名官员齐声道:“皇上圣明英断那水鉴若肯降顺是他的福气。”皇太

    极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当年使反间计杀了袁崇焕朕事后想来常觉可惜……”袁承志

    听他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耳中登时嗡的一声全身热心道:“他们使反间计使反间

    计!我爹爹果然是他害的。”只听皇太极续道:“倘若袁崇焕能为朕用南朝的江山这时候

    多半早已是大清的了。”袁承志暗暗呸的一声心中骂道:“狗鞑子打的好如意算盘!我爹

    爹忠肝义胆岂能降你?”

    皇太极又道:“只是袁崇焕为人愚忠不识大势谅来也是不肯降的。”又叹了口气

    问道:“洪承畴近来怎样?”袁承志知道洪承畴本是明朝的蓟辽总督崇祯皇帝委以兵马大

    权兵败被擒降了满清。洪承畴失陷之初崇祯还道他已殉国曾亲自隆重祭祀。后来得

    知降清天下都笑崇祯无知人之明。范文程道:“启奏皇上洪承畴已将南朝的实情甚么都

    说了。他说崇祯刚愎自用举措失当信用奸佞杀害忠良四方流寇大起。我大清大军正

    可乘机进关解民倒悬。”皇太极摇头道:“崇祯的性子他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但我兵进

    关却还不是时候。总须让明兵再跟流寇打下去双方精疲力尽两败俱伤大清便可收那渔

    翁之利一举而得天下。你们汉人叫做卞庄刺虎之计是不是?”三臣齐道:“是是皇

    上圣明。”袁承志暗暗心惊:“这鞑子皇帝当真厉害崇祯和他相比可是天差地远了。我非

    杀他不可此人不除我大汉江山不稳。就算闯王得了天下只怕……只怕……”隐隐觉得

    闯王的才具与此人相较似乎也颇有不及只不知心中何以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又想:

    “这皇帝的汉语可也说得流利得很。他还读过中国书居然知道卞庄刺虎的典故。”

    只听皇太极道:“那洪承畴还说些甚么?”范文程道:“洪承畴向臣露了几次口风盼

    望皇上恩典赏他个差使他得以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仰报天恩。”皇太极哈哈大笑道:

    “这差使吗?慢慢再说。”鲍承先道:“皇上臣愚鲁之极心中有一事不明白盼望皇上

    指明。”皇太极点点头。鲍承先道:“洪承畴先前不肯归顺皇上大赐恩宠亲自解下身上

    的貂裘披在他身上又连日大张筵席请他连我大清的开国功臣也从来没这般殊荣。众臣

    工都不明白。皇上开导说:咱们这些年来辛辛苦苦、连年征战为的是甚么?众臣工启奏

    道:为的是打南朝江山。皇上谕道:是啊可是咱们不明南朝内情好比都是瞎子洪承畴

    一归顺咱们都睁开了眼啦那还不喜欢么?众臣工都拜服皇上圣明。这些日子来那洪承

    畴于南朝各地的城守职官、民情风俗果然说得详详细细尽在皇上算中。但皇上却不赏他

    官职封爵众臣工可都又不明白了。”皇太极微微一笑说道:“老鲍性子直爽想问甚

    么倒也直言无忌。你们三个虽然都是汉人但早就跟先皇和朕办事忠心耿耿洪承畴

    怎能跟你们相比?”范文程等三人忙爬下磕头咚咚有声显是心中感激之极。袁承志暗

    骂:“无耻无耻。”只听皇太极道:“洪承畴这人本事是有的可是骨气就说不上了。

    先前我已待他太好若再赐他高官厚禄这人还肯出力办事吗?哼崇祯封他的官难道还不

    够大那时他做的是甚么官?”鲍承先道:“启奏皇上:那时他在南朝官封太子太保、兵部

    尚书、总督蓟辽军务麾下统率八名总兵官实是官大权大。”皇太极道:“照啊。我封他

    的官再大也大不过崇祯封他的。要他尽心竭力办事便不能给他官做。”三臣齐声道:

    “皇上圣明。”袁承志越想越有道理觉得他这驾驭人才的法门实是高明之极此刻听到这

    番话宛似当年在华山绝顶初见《金蛇秘笈》其中所述法门无不匪夷所思虽然绝非正

    道却令人不由得不服。他呆了一阵却听得皇太极在和范文程等商议日后取得明朝天下

    之后如何治理此时如何先为之备倒似大明的江山已是他掌中之物一般。袁承志心下愤

    怒轻轻又揭开了两张琉璃瓦看准了殿中落脚之处却听得皇太极道:“南朝所以流寇四

    起说来说去也只一个道理就是老百姓没饭吃。咱们得了南朝江山第一件大事就是

    要让天下百姓人人有饭吃……”袁承志心下一凛:“这话对极!”范文程等颂扬了几句。皇

    太极道:“要老百姓有饭吃你们说有甚么法子?范先生你先说说看。”他似对范文程颇

    为客气称他“先生”不像对鲍承先那样呼之为“老鲍”。范文程道:“皇上未得江山

    先就念念不忘于百姓这番心意必得上天眷顾。以臣愚见要天下百姓都有饭吃第一须

    得轻徭薄赋决不可如崇祯那样不断的加饷搜刮。”皇太极连连点头说道:“咱们进关

    之后须得定下规矩世世代代不得加赋只要库中有余就得下旨免百姓钱粮。”范文

    程道:“皇上如此存心实是万民之福臣得以投效明主为皇上粉身碎骨也所……也所

    甘愿。”说到后来语音竟然呜咽了。

    袁承志心想:“这个大汉奸倒似确有爱民之心不知是做戏呢还是真心。”皇太极

    道:“很好很好。你们汉人骂你们是汉奸日后你们好好为朕办事也就是为天下百姓办

    事总得狠狠的挣一口气让千千万万百姓瞧瞧到底是你们这些人为汉人做了好事呢还

    是崇祯手下那些只知升官财、搜刮百姓的真汉奸做了好事。老宁你有甚么条陈?”宁完

    我道:“启奏皇上:我大清的满洲人少汉人众多。皇上得了天下之后以臣愚见须得视

    天下满人汉人俱是皇上子民不可像元朝蒙古人那样强分天下百姓为四等。只消我大清对

    众百姓一视同仁汉人之中纵有倔强之徒也成不了大事。”皇太极点头道:“此言有理。

    元人弓马天下无敌可是他们在中国的江山却坐不稳就是为了虐待汉人。这是前车甚么

    的?”鲍承先道:“前车覆辙。”皇太极微笑道:“对了老鲍我读汉人的书始终不易

    有甚么长进。”鲍承先道:“皇上日理万机这些汉人书中的典故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皇太极叹道:“汉人的学问不少是很好的。只不过作主子的读书当学书里头的本事策

    略不必学汉人的秀才进士那样学甚么吟诗作对……”

    袁承志听了这些话只觉句句入耳动心浑忘了此来是要刺死此人内心隐隐似盼多听

    一会但听他四人商议如何整饬军纪、清兵入关之后决计不可残杀百姓务须严禁劫掠。

    只见两名侍卫走上前来换去御座前桌上的巨烛烛光一明一暗之际袁承志心想:“再不

    动手更待何时?”左掌提起猛力击落喀喇喇一声响殿顶已断了两根椽子他随着瓦

    片泥尘跃下殿来右足踏上龙案金蛇剑疾向皇太极胸口刺去。皇太极两侧抢上四名卫

    士不及拔刀已同时挡在皇太极身前。嗤嗤两响两名卫士已身中金蛇剑而死。皇太极身

    手甚是敏捷从龙椅中急跃而起退开两步。这时又有五六名卫士抢上拦截宁完我与鲍承

    先扑向袁承志身后各伸双手去抱。袁承志左脚反踢砰砰两声将宁鲍两人踢得直掼出

    去。便这么缓得一缓皇太极又退开了两步。袁承志大急心想今日莫要给这鞑子皇帝逃了

    出去再要行刺可就更加不易了连两枚金蛇锥却都给卫士冲上挡去作了替死鬼。

    袁承志金蛇剑连刺更不理会众卫士来攻疾向皇太极冲去。眼见距他已不过丈许蓦地里

    帷幕后抢出八名武士都是空手同时扑到。袁承志右足一弹掼的一响踢飞了一名左

    足鸳鸯连环跟着飞出一名武士正在此时自左侧扑到。袁承志左脚踢中了他胸口他双手

    却已牢牢抓住了袁承志小腿。这武士口中鲜血狂喷双手却死命抓住不放。这八名武士在满

    洲语中称为“布库”擅于摔交擒拿平时宫中或贝勒王公盛宴例有角斗娱宾。皇太极接

    见臣下之后临睡之前常要先看一场角斗。这八名布库武士此刻正在殿旁伺候听得有刺

    客纷纷抢上来护驾。袁承志左足力甩却甩不脱这武士金蛇剑挥出削去了他半边脑

    袋但那武士双手兀自紧紧抓住袁承志小腿。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好大胆竟敢行刺皇

    上?”说的是汉语。袁承志全不理会左脚带着那名死武士跨步上前去追皇太极只跨一

    步头顶风声飒然一件兵刃袭到劲风掠颈有如利刃。袁承志吃了一惊知道敌人武功

    高强之极危急中滚倒在地一个筋斗翻出舞剑护顶左手扯脱脚上的死武士这才站

    起。烛光照映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中年道人眉清目秀脸如冠玉右手执着一柄拂尘

    冷笑道:“大胆刺客还不抛下兵器受缚?”袁承志眼光只向他一瞥又转去瞧皇太极只

    见已有十余名卫士挡在他身前。袁承志斗然跃起急向皇太极扑去身在半空蓦见那道士

    也跃起身子拂尘迎面拂来。袁承志金蛇剑连刺两下快无伦。那道士侧头避了一剑拂

    尘挡开一剑跟着千百根拂尘丝急挥来。袁承志伸左手去抓拂尘右手剑刺他咽喉。刷的

    一声响尘尾打中了他左手手背上登时鲜血淋漓原来他拂尘之丝系以金丝银丝所制虽

    然柔软运上了内劲却是一件致命的厉害兵刃。就在这时金蛇剑剑尖上的蛇舌也已钩中

    那道人肩头。两人在空中交手三招各受轻伤落下地来时已交叉易位心下均是惊疑不

    定:“这人是谁?武功恁地了得实是我生平所仅见。”

第十四回 剑光崇政殿 烛影昭阳宫

    袁承志回身又待去刺皇太极时那道人的拂尘已向他脑后拂来拂丝为内劲所激笔直

    戳至犹似杆棒。袁承志无奈只得回剑挡开。两人这一搭上手登时以快打快瞬息间拆

    了二十余招。袁承志竭尽平生之力竟是丝毫占不到上风越斗越是心惊突然间风声过

    去右颊又被拂尘扫了一下料想脸颊上已是多了数十条血痕蓦地里青青的话在脑海中一

    闪:“承志哥哥鞑子皇帝刺得到果然好刺不到也就罢了你自己可千万要保重。”眼见

    敌人如此厉害只得先谋脱身他一边斗一边移动脚步渐渐移向殿口。那道人冷笑道:

    “在我玉真子手下也想逃命?痴心妄想!”说着拂尘连进三招尽是从意料不到的方位袭

    来。袁承志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才是脚下自然而然的使出木桑所授“神行百变”步法东窜

    西斜避了开去。不料这玉真子如影随形竟于他的“神行百变”步法了然于胸袁承志闪

    到东他跟到东窜到西他追到西。袁承志虽让开了那三招却摆脱不了他源源而来的攻

    击。这一来两人都是大奇。

    玉真子叫道:“你叫甚么名字?是木桑道人的弟子吗?”袁承志道:“不是。”玉真子

    问道:“你怎地会铁剑门的步法?”袁承志反问道:“你是汉人怎地反帮鞑子?”玉真子

    怒道:“倔强小子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刷刷两招。袁承志眼见对方了得稍有疏神

    不免性命难保当即凝神致志使开本门华山派剑法接招。玉真子看了数招叫道:“啊

    你是华山派穆老猴儿门下的小猴儿是不是?”袁承志不肯隐瞒师门喝道:“是便怎

    样?”一招“苍松迎客”长剑斜出内力从剑身上嗤嗤出姿式端凝招迅劲足。玉真

    子赞道:“好剑法小猴儿不坏!”

    袁承志骂道:“你倚老卖老甚么?”玉真子笑道:“老猴儿也不是我对手你小猴儿更

    加不用想。”袁承志不再说话全神贯注的出剑拆招。玉真子微一疏神左臂竟被金蛇剑划

    了浅浅一道口子。这一来他再也不敢托大舞动拂尘疾攻。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二百余

    招兀自难分高下都是暗暗骇异。袁承志不敢乱使金蛇剑法和木桑所授的功夫前者究未

    十分纯熟后者对方似所深知招招使的尽是华山派本门剑法。金蛇剑本来锋锐绝伦无坚

    不摧但玉真子的拂尘尘丝柔软毫不受力竟是削它不断。金蛇剑与拂尘招术变幻劲风

    鼓荡崇政殿四周巨烛忽明忽暗。

    又拆数十招蓦听得皇太极以满洲语呼喝几句六名布库武士分从三面扑上。袁承志料

    想今日已刺不到鞑子皇帝急挥长剑疾攻两招转身向殿门奔出。玉真子拂尘挥出尘丝已

    卷住了金蛇剑的尖钩。两人同时拉扯片刻间相持不下。便在这时两名武士已同时抓住了

    袁承志双臂。袁承志大喝一声松手撤剑双掌在两名武士背上一拍运起混元功内劲两

    名武士身不由主的向玉真子撞去玉真子无奈只得也撤手松开拂尘之柄出掌推开两名武

    士呛啷啷一响拂尘与金蛇剑同时掉落在地。便在这时两名武士已抱住了袁承志双腿。

    玉真子右掌向袁承志胸口拍到。袁承志双足凝立还掌拍出。两名武士拚命拉扯要将他扳

    倒却哪里扳得动?玉真子掌来如风瞬息之间连出一十二掌。袁承志一一解开突然颈中

    一紧一名武士扑在他背上伸臂扼住了他咽喉。袁承志左肘向后撞出正中他胸腹之间。

    那武士狂喷鲜血都喷在袁承志后颈热血汩汩从他衣领中流向背心扼住他咽喉的手臂渐

    松。袁承志正待运劲摆脱一名武士扑上来扭住了他右臂。玉真子乘机出指疾点袁承志伸

    左手挡格。他虽只剩下一只左臂可用仍是挡住了玉真子点来的七指连点。玉真子右指再

    点左掌拍向袁承志面门。袁承志急忙侧头相避左臂却又被一名武士抱住了。玉真子噗噗

    噗连点三下点了他胸口三处大穴笑道:“放开吧他动不了啦。”四名抱住袁承志双手

    双腿的武士却说甚么也不放手。皇太极的侍卫队长拿过铁链在袁承志身上和手足上绕了数

    转众武士这才放手将伸臂扼在袁承志颈中的武士扶下来时只见他凸睛伸舌早已气绝

    而死。

    皇太极道:“玉真总教头和众武士、众侍卫护驾有功重重有赏。老鲍、老宁你们受

    伤了吗?”鲍承先和宁完我已由众侍卫扶起哼哼唧唧的都说不出话来。

    皇太极回入龙椅坐下笑吟吟的道:“喂你这年轻人武功强得很哪你叫甚么名

    字?”袁承志昂然道:“我行刺不成快把我杀了多问些甚么?”皇太极道:“是谁指使

    你来刺我?”袁承志心想:“我便照实而言也好让鞑子知道袁督师有子。”大声道:“我

    是前蓟辽督师袁公的儿子名叫袁承志。你鞑子侵犯我大明江山我千万汉人恨不得食你

    之肉。我今日来行刺是为我爹爹报仇为我成千成万死在你手下的汉人报仇。”皇太极一

    凛道:“你是袁崇焕的儿子?”袁承志道:“正是。我名叫袁承志便是要继承我爹爹遗

    志抗御你鞑子入侵。”众侍卫连声呼喝:“跪下!”袁承志全不理睬。皇太极挥手命众侍

    卫不必再喝温言道:“袁崇焕原来有后那好得很啊。你还有兄弟没有?”袁承志一怔

    心想:“他问这个干么?”说道:“没有!”皇太极问道:“你受了伤没有?”袁承志叫

    道:“快将我杀了不用你假惺惺。”

    皇太极叹道:“你爹爹袁公我是很佩服的。可惜崇祯皇帝不明是非杀害了忠良。当

    年你爹爹跟我曾有和议明清两国罢兵休民永为世好。只可惜和议不成崇祯反而说这是

    你爹爹的大罪我听到后很是痛心。崇祯杀你爹爹你可知是哪两条罪名?”袁承志默然。

    他早知崇祯杀他爹爹有两条罪名一是与清酋议和勾结外敌二是擅杀皮岛总兵毛文

    龙。孙仲寿、应松等说得明白当日袁督师和皇太极议和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清兵势大

    明兵力所不敌只有练成了精兵之后方有破敌的把握议和是为了练兵与完缮城守。至于

    毛文龙贪赃跋扈劫掠百姓不杀他无以整肃军纪。

    皇太极道:“你爹爹是崇祯害死的我却是你爹爹的朋友。你怎地不分好歹不去杀崇

    祯却来向我行刺?”袁承志道:“我爹爹是你敌人怎会是你朋友?你使下反间计骗信

    崇祯害死我爹爹。崇祯要杀你也要杀。”皇太极摇摇头道:“你年轻不懂事甚么也

    不明白。”转头向范文程道:“范先生你开导开导他。”袁承志大声道:“你想要我学洪

    承畴么?哼袁督师的儿子会投降满清吗?”

    这时崇政殿外已聚集了不少文武官员都是听说有刺客犯驾、夤夜赶来护驾的。皇太极

    道:“祖大寿在这里吗?”阶下一名武将道:“臣在!”走到殿上跪下磕头。袁承志心中

    一凛祖大寿是父亲当年麾下的第一大将父亲被崇祯下旨擒拿时他心中不服带兵反出

    北京后来父亲在狱中修书相劝他才重受崇祯令旨。他与清兵血战前后数十场但崇祯对

    他疑忌每次都不予增援致在大凌河为皇太极重重围困不得已而投降;此后降了又反

    在锦州数场血战后援不继被擒又降。心想:“他对我爹爹虽然不错但投降鞑子总是大

    大不该。”忍不住高声斥道:“祖大寿你这无耻汉奸!”祖大寿站起身来转头瞧着他。

    袁承志见他剃了额前头拖根辫子头已然花白容色憔悴全无统兵大将的半分英

    气喝道:“祖大寿你还有脸见我吗?你死了之后有脸去见我爹爹吗?”祖大寿在阶下

    时已听到皇太极和袁承志对答的后半截话突然眼泪从双颊上流了下来颤声道:“袁公

    子你……你长得这么大了你……你三岁的时候我……我抱过你的。”袁承志怒道:

    “呸给你这汉奸抱过算我倒霉。”祖大寿全身一颤张开双臂踏上两步似乎又想去

    抱他但终于停步张嘴要待说话声音却哑了只“啊啊啊”几声。皇太极道:“祖

    大寿这姓袁的交由你带去好好劝他归顺。当真不降咱们把他千刀万剐。哼这小子胆

    子倒大居然来向朕行刺嘿嘿嘿嘿。”祖大寿跪下连连磕头说道:“皇上天恩浩荡

    臣自当尽力相劝。”皇太极点头道:“好你带他去吧!”祖大寿走到袁承志身边伸手欲

    扶。袁承志退后两步手脚上铁链当啷啷直响喝道:“别来碰我!”祖大寿缩开了手躬

    身退出殿去。两名侍卫携着袁承志跟在他身后。袁承志回过头来向皇太极瞧去只见他

    眼光也正向他瞧来神色间却显得甚是和蔼。袁承志茫然不解心道:“不知这鞑子皇帝肚

    子里在打甚么鬼主意。”到得宫外祖大寿命亲随将袁承志扶上自己的坐骑自己另行骑了

    匹马同到自己府中。祖大寿命亲随将袁承志扶入书房说道:“你们出去!”四名亲随躬

    身出房。祖大寿掩上了房门一言不便去解袁承志身上的铁链。袁承志自在宫内之时

    便已缓缓运气胸口所封穴道已解了大半见他竟来解自己身上铁链心想:“你只道我穴

    道被点兀自动弹不得哼哼这可太也托大了!”祖大寿缓缓将铁链一圈圈的从袁承志身

    上绕脱始终一言不。袁承志暗暗运气觉膻中穴处气息仍颇窒滞心想:“那道人的手

    劲当真了得。我穿着木桑道长所赐的金丝背心受了他这三指兀自如此。若无这背心护

    体哪还了得?”又想:“祖大寿要劝我投降鞑子我且假装听他的拖延时刻。一待胸间

    气息顺畅便掌击死了这汉奸穿窗逃走。”却听祖大寿低沉着嗓子道:“袁公子你这

    就去吧。”袁承志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你说甚么?”祖大寿

    道:“要刺杀大清皇帝实在难得很。你还是去吧。”袁承志道:“你放我走?”祖大寿

    道:“是你有没有受伤?”袁承志道:“没有。”祖大寿道:“你骑我的马天一亮立即

    出城。”袁承志道:“你为甚么放我走?”祖大寿黯然道:“你是袁督师的亲骨血祖大寿

    身受督师厚恩无以为报。”袁承志道:“你放了我明天鞑子皇帝查问起来你定有死

    罪。”祖大寿道:“那走着瞧吧。大清皇帝说过不会杀我的。”袁承志道:“你私放刺

    客罪名太大皇帝说不定还会疑心你是行刺的主使。我不能自己贪生却害了你一命。”

    祖大寿苦笑道:“我的性命还值得甚么?在大凌河城破之日我早该死了。锦州城破

    之日更该当死了。袁公子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吧。”袁承志道:“那么你跟我一起逃

    走。”祖大寿摇摇头道:“我老母妻儿、兄弟子侄一家八十余口全在盛京我是不能逃

    的。”袁承志心神激荡突然胸口内息逆了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心下寻思:“他投降鞑子就是汉奸我原该一掌打死了他想不到他竟会放我走。我

    一走鞑子皇帝非杀了他不可。是我杀他还是鞑子杀他本来毫无分别。但是我难道眼睁

    睁的让他代我而死?我若不走自然是给鞑子杀了我以有为之身尚有多少大事未了怎

    能轻易送命?我当然不想死为了一个汉奸而死更加不值之至。可是……可是……”越是

    委决不下越是咳得厉害面红耳赤险些气也喘不过来。祖大寿轻轻拍他背脊说道:

    “袁公子你刚才激斗脱力躺下来歇一会儿。”袁承志点点头盘膝而坐心中再不思

    量只是凝神运气。那玉真子的点穴功夫当真厉害初时还以为给封闭了的穴道已然解开

    但一运气间便觉胸口终究不甚顺畅心知坐着不动那也罢了若是与人动手或是施展

    轻功跳跃奔跑势必会闭气晕厥。于是按照师父所授的调理内息法门缓缓将一股真气在各

    处经脉中运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觉真气畅行无阻更无窒滞慢慢睁开眼来却见

    阳光从窗中射进竟已天明。他微吃一惊只见祖大寿坐在一旁双手搁膝似在呆呆出

    神。袁承志站起身来说道:“你陪了我半夜?”祖大寿脸上微现喜色道:“公子好些

    了?”袁承志道:“全好了!那玉真子道人是甚么来历?武功这么厉害。”祖大寿道:“他

    是新近从西藏来的上个月宫中布库大校技这道人打败二十三名一等布库武士后来四五

    名武士联手跟他较量也都被他打败了。皇帝十分喜欢封了他一个甚么‘护国真人’的头

    衔要他作布库总教头。公子你喝了这碗鸡汤吃几张饼咱们这就走吧。”说着走到桌

    边双手捧过一碗汤来。袁承志心想:“我专心行功有人送吃的东西进来也不知道。他本

    来就可杀我也不用下毒。”接过汤碗喝了几口微有苦涩之味。祖大寿道:“这是辽东

    老山人参炖的最能补气提神。”袁承志吃了两张饼说道:“你带我去见鞑子皇帝我投

    降了。”祖大寿大吃一惊双目瞪视着他随即明白他是不愿自己为他送命先行假意投

    降然后再谋脱身沉吟片刻道:“好!”带着他出了府门两人上了马。祖大寿也不带

    随从当先纵马而行袁承志跟随其后。

    行了几条街袁承志见他催马走向城门见城门上写着三个大字“德盛门”旁边有一

    行弯弯曲曲的满洲文知道这是盛京南门昨天便是从这城门中进来的心觉诧异问道:

    “咱们怎地出城?”祖大寿道:“皇帝在城南哈尔撒山围猎。”袁承志不再言语了。两人出

    城行了约莫十里。祖大寿勒马停步说道:“公子咱们这就别过了。”袁承志惊道:“怎

    么?咱们不是去见鞑子皇帝么?”祖大寿摇头苦笑道:“袁督师忠义包天他的公子怎能

    如我这般无耻投降鞑子?”解下腰间佩剑连鞘向他掷去袁承志只得接住。祖大寿突然

    圈转马头猛抽两鞭坐骑循着回城的来路疾驰而去。

    袁承志叫道:“祖叔叔祖叔叔。”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追他回来还是和他一起回

    城就这么微一迟疑祖大寿催马去得远了只听他远远叫道:“多谢你叫我两声叔叔!”

    袁承志坐在马上茫然若失过了良久才纵马南行。又行了约莫十里远远望见青青、洪

    胜海、沙天广等人已等在约定的破庙之外。青青大声欢呼快步奔来扑入他的怀里叫

    道:“你回来啦!你回来啦!”袁承志见她脸上大有倦容料想她焦虑挂怀多半一夜未

    睡。

    青青见他殊无兴奋之色猜到行刺没有成功说道:“找不到鞑子皇帝?”袁承志摇摇

    头:“人是找到了刺不到。”于是简略说了经过。众人听得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青青

    拍拍胸口吁了口长气说道:“谢天谢地!”袁承志想到祖大寿要为自己送命心下总是

    不安说道:“今晚我还要入城倘若祖叔叔给鞑子皇帝抓了起来我要救他。”青青道:

    “大伙儿一起去!我可再也不让你独个儿去冒险了。”申牌时分一行人又到了盛京城内

    生怕昨天已露了行迹另投一家客店借宿。洪胜海去祖大寿府前察看回报说没听到祖大

    寿给鞑子皇帝锁拿的讯息府门外全没动静。袁承志心想:“鞑子皇帝多半还不知他已放走

    了我只道他正在劝我投降。”吩咐洪胜海再去打探。铁罗汉道:“我也去。”青青道:

    “你不要去别又跟人打架误了大事。”铁罗汉撅起了嘴道:“我也不一定非打架不

    可。”胡桂南道:“我跟罗汉大哥同去他要闹事我拉住他便了。”袁承志道:“既是如

    此一切小心在意。”傍晚时分三人回到客店。铁罗汉极是气恼说道:“若不是夏姑娘

    先说了我否则我真得扭下那几个小子的脑袋。”众人问起原因洪胜海说了。

    原来他们仍没听到有拿捕祖大寿的讯息昨晚宫里闹刺客却也没听到街头巷尾有人谈

    论。三人于是去酒楼喝酒见到有八名布库武士在大吃大喝说得都是满洲话。洪胜海悄悄

    跟两人说了。铁罗汉和胡桂南才知他们在吹嘘总教头如何英勇无敌昨晚又得了一柄怪剑

    剑头有钩剑身弯曲锋锐无比当真吹毛断削铁如泥。这不是袁承志的金蛇剑是甚

    么?铁罗汉站起身来便要过去教训教训他们胡桂南急忙拉住。待八名武士食毕下楼三

    人悄悄跟去查明了他们住宿的所在。袁承志失手被擒兵刃给人夺去实是生平从所未有

    的奇耻但那玉真子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这把剑非夺回不可却又如何从这绝顶高手之

    中夺回来?一时沉吟不语。胡桂南笑道:“盟主我今晚去‘妙手’它回来。那玉真子总要

    睡觉凭他武功再高睡着了总打我不过吧?”众人都笑起来。袁承志道:“好这就偏劳

    胡大哥了可千万轻忽不得。胡大哥只须盗剑不必杀他。将他在睡梦中不明不白的杀了

    非英雄好汉所为。”胡桂南道:“是日后盟主跟他一对一的较量那时才教他死得心

    服。”袁承志微微一笑说道:“就算单打独斗我也未必能胜。”他要胡桂南不可行刺

    却是为了此事太过凶险玉真子纵在睡梦之中若是白刃加身也必能立时惊觉反击就算

    受了致命重伤他在临死之前的一击也非要了胡桂南的性命不可。

    用过晚饭后胡桂南换上黑衣兴冲冲的出去。袁承志终是放心不下道:“胡大哥

    我去给你把风。”两人相偕出店。青青知道此行并不如行刺鞑子皇帝那么要干冒奇险又素

    知胡桂南妙手空空天下无双倒不担心。胡桂南在前领路行了三里多路来到布库武士

    的宿地。只见居中是一座极大的牛皮大帐四周都是一座座小屋。胡桂南低声道:“那八名

    武士都住在北的小屋中只不知那牛鼻子是不是也住在这里。”袁承志道:“咱们抓一名

    武士来问。只可惜咱们都不会说满洲话。”胡桂南道:“待我打手势要他带路便是……”话

    未说完只见两名武士哼着小曲施施然而来。袁承志待两人走到临近突然跃出伸指在

    两人背心穴道上各点一指劲透要穴两人登时动弹不得。他出手时分了轻重一名武士立

    即昏晕另一名却神智不失。他将晕倒的武士拖入矮树丛中胡桂南左手将尖刀抵在另一名

    武士喉头右手大打手势在自己头顶作个道髻模样问他这道人住在何处。那武士道:

    “你作甚么?我不明白。”不料他竟会说汉语。原来盛京本名沈阳向是大明所属为满清

    所占后于天启五年建为京都至此时还不足二十年。城中居民十九都是汉人。这些布库武

    士除了练武摔交每日里便在酒楼赌馆厮混泰半会说汉语。胡桂南大喜问道:“你们的

    总教头那个道士住在哪里?”那武士给尖刀抵住咽喉正自惊惧一听之下心想:

    “你要去找我们总教头送死那真是妙极了。”嘴巴向着东边远处一座房子一努说道:

    “我们总教头护国真人便住在那座屋子里。”那屋子离其余小屋有四五十丈构筑也高大

    得多。袁承志料知不假在他胁下再补上一指教他晕厥后非过三四个时辰不醒。胡桂南将

    他拖入了树丛。

    两人悄悄走近那座大屋只见到处黑沉沉地窗户中并无灯烛之光。胡桂南低声道:

    “牛鼻子睡了倒不用咱们等。”两人绕到后门胡桂南贴身墙上悄没声息的爬上。跟着

    又沿墙爬下。袁承志见他爬墙的姿式甚是不雅四肢伸开缩头耸肩行动又慢倒似是一

    只乌龟一般但半点声息也无。却非自己所及心想:“圣手神偷果然了得。”他怕进屋

    时若是稍有声息定让玉真子觉当下守在墙边凝神倾听。过了一会听得墙内树上有

    只夜枭叫了几声跟着便又一片静寂。突然之间隐隐听得有女子的嬉笑之声。接着有个男

    子哈哈大笑说了几句话相隔远了却听不清楚依稀便是玉真子。袁承志心道:“他还

    没睡胡大哥可下不了手。”生怕胡桂南遇险于是跃墙而入只听得男女嬉笑之声不绝

    循声走去忽听得玉真子笑道:“你身上哪一处地方最滑?”那女子笑道:“我不知道。”

    玉真子笑道:“我来摸摸看。”袁承志登时面红耳赤站定了脚步心想:“这贼道在干那

    勾当幸亏青弟没同来。”听着那女子放肆的笑声心中也是禁不住一荡当即又悄悄出

    墙坐在草丛之中。又过了一会一阵风吹来微感寒意。这日是八月初旬北国天时已和

    江南隆冬一般。突然之间只听得玉真子厉声大喝:“甚么人?”袁承志一惊站起暗叫:

    “糟糕给他觉了!”跃上墙头只见一个黑影飞步奔来正是胡桂南奔到临近却见

    他手中累累赘赘的抱着不少物事心念一闪:“胡大哥偷儿的脾气难除不知又偷了他甚么

    东西这么一大堆的。”当下不及细想跃下去将他一把抓起飞身上墙跃下地来便听

    得玉真子喝道:“鼠辈你活得不耐烦了。”身子已在墙头。胡桂南叫道:“得手了!快

    走!”袁承志大喜回头一望不由得大奇星光熹微下只见玉真子全身**下体却臃臃

    肿肿的围着一张厚棉被双手抓着被子。袁承志忍不住失笑。胡桂南笑道:“牛鼻子正在干

    那调调儿我将他的衣服都偷来了。”说着双手一举原来抱的是一堆衣服转身道:“盟

    主你的宝剑!”那把金蛇剑正插在他的后腰。

    袁承志拔过剑来顺手插入腰带又奔出几步。玉真子已连人带被扑将下来喝道:

    “小贼!”伸右掌向胡桂南劈去。袁承志出掌斜击他肩头喝道:“你我再斗一场。”玉真

    子只感这掌来势凌厉之极急忙回掌挡格。双掌相交两人都倒退了三步。玉真子大吃一

    惊看清楚了对手心下更惊叫道:“啊!你这小子逃出来了。”他初时只道小偷盗剑

    便赤身露体的追了出来哪料得竟有袁承志这大高手躲在墙外。袁承志一退之后又即上

    前。玉真子左手拉住棉被惟恐滑脱只得以右掌迎敌。但这条大棉被何等累赘只拆得两

    招脚下一绊一个踉跄袁承志顺势一拳重重击在他肩头。玉真子又急又怒他正在浓

    情畅怀之际给胡桂南乘机偷去了宝剑衣服本已大吃一惊这时再遇劲敌肩头中了袁承

    志破玉拳中的一招整条右臂都酸麻了。他自八岁之后从未在人前**过身子这时狼狈

    万状全想不到若是抛去棉被赤身露体的跟袁承志动手又有何妨?时当夜晚又无多人在

    旁就算给人瞧见了他本是个风流好色的男子也没甚么大不了。但穿衣的习俗在心中已

    然根深蒂固手忙脚乱的只顾抵挡来招左手却始终紧紧抓着棉被不放。再拆两招背心上

    又被袁承志一掌击中。这一掌蓄着混元功内劲玉真子再也抵受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

    口鲜血。

    袁承志住手不再追击笑道:“此时杀你谅你死了也不心服下次待你穿上了衣服再

    打过。”胡桂南急道:“盟主饶他不得只怕于祖大寿性命有碍。”袁承志心中一凛:

    “不错他去禀告鞑子皇帝又加重了祖叔叔的罪名非杀他灭口不可。”纵身上前双拳

    往他太阳穴击去。玉真子见来招狠辣自然而然的举起双手挡格虽将对方来拳挡开但棉

    被已溜到脚下“啊”的一声惊呼胸口已结结实实的被袁承志飞脚踢中。玉真子大骇再

    也顾不得身上一丝不挂拔足便奔。袁承志和胡桂南随后追去。这道人武功也当真了得身

    上连中三招受伤极重居然还是奔行如飞轻功之佳实是当世罕有。袁承志急步追赶

    眼见他窜入了那座牛皮大帐当即追进。刚奔到帐口只见帐内烛火照耀如同白昼帐内站

    满了人当即止步闪向一旁只听得帐内众人齐声惊呼。这时胡桂南也已赶到一扯袁承

    志手臂绕到帐后。两人伏低身子掀开帐脚向内瞧去。只见玉真子仰面朝天摔在地

    下全身一丝不挂瞧不出他一个大男人全身肌肤居然雪白粉嫩胸口却满是鲜血这模

    样既可怪之极又可笑无比。帐中一声惊呼之后便即寂然无声。只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大

    声说起满洲话来。袁承志吃了一惊说话之人竟然便是满清皇帝皇太极。见帐内站满的都是

    布库武士不下一二百人心道:“啊是了这鞑子皇帝爱看人比武今晚又来瞧来啦。

    算他眼福不浅见到了武士总教头这等怪模样。”他昨晚领略过这些布库武士的功夫武功

    虽然平平但缠上了死命不放着实难斗帐中武士人数如此众多要行刺皇帝是万万不

    能当下静观其变。只见一名武士领模样之人上前躬身禀报皇太极又说了几句话便站

    起身来似是扫兴已极不再瞧比武了。他走向帐口数十名侍卫前后拥卫出帐上马。袁

    承志心想:“这当真是天赐良机我在路上出其不意的下手比去宫中行刺可方便得多

    了。”低声对胡桂南道:“这是鞑子皇帝你先回去我乘机在半路上动手。”胡桂南又惊

    又喜道:“盟主小心!”袁承志跟在皇太极一行人之后只见众侍卫高举火把向西而

    行心想:“待他走得远些再干免得动起手来这些布库武士又赶来纠缠。”跟不到一

    里便见众侍卫拥着皇太极走向一所大屋竟进了屋子。袁承志好生奇怪:“他不回宫到

    这屋里又干甚么了?”当下绕到屋后跃进墙去见是好大一座花园南一间屋子窗中透

    出灯光他伏身走近从窗缝中向内张去但见房中锦绣灿烂大红缎帐上金线绣着一对大

    凤凰。迎面一张殷红的帷子掀开皇太极正走进房来。袁承志大喜暗叫:“天助我也!”

    只见一名满洲女子起身相迎。这女子衣饰华贵帽子后面也镶了珍珠宝石。皇太极进房后

    那女子回过身来袁承志见她约莫二十**岁年纪容貌甚是端丽全身珠光宝气心想:

    “这女子不是皇后便是贵妃了。啊是了皇太极去瞧武士比武这娘娘不爱看比武便

    在这里等着这是皇帝的行宫。”皇太极伸手摸摸她的脸蛋说了几句话。那女子一笑答

    了几句。皇太极坐到床上正要躺下休息突然坐起脸上满是怀疑之色在房中东张西

    望蓦地见到床边一对放得歪歪斜斜的男人鞋子厉声喝问。那女子花容惨白掩面哭了起

    来。皇太极一把抓住她胸口举手欲打那女子双膝一曲跪倒在地。皇太极放开了她俯

    身到床底下去看。袁承志大奇心想:“瞧这模样定是皇后娘娘乘皇帝去瞧比武之时和

    情人在此幽会想不到护国真人突然演出这么一出好戏皇帝提前回来以致瞧出了破绽。

    难道皇后娘娘也偷人未免太不成话了吧?她情人若是尚在房中这回可逃不走了。”便在

    此时皇太极身后的橱门突然打开橱中跃出一人刀光闪耀一柄短刀向皇太极后心插

    去。那女子“啊”的一声惊呼烛光晃动了几下便即熄灭。过了好一会烛火重又点燃

    只见皇太极俯身倒在地下更不动弹背心上鲜血染红了黄袍。袁承志这一惊当真非同小

    可看那人时正是昨天见过的睿亲王多尔衮。那女子扑入他怀里。多尔衮搂住了低声安

    慰。袁承志眼见到这惊心动魄的情景心中怦怦乱跳寻思:“想不到这多尔衮胆大包天

    竟敢弑了哥哥。事情马上便要闹大快些脱身为妙。”当即跃出墙外回到客店。青青见他

    神色惊疑不定安慰他道:“想是鞑子皇帝福命大刺他不到也就算了。”

    袁承志摇头道:“鞑子皇帝死了不是我杀的。”众人料想鞑子皇帝被刺京城必定大

    乱次日一早便即离盛京南下。不一日进山海关到了北京才听说满清皇帝皇太极在八

    月庚午夜里“无疾而终”满清立了皇太极的小儿子福临做皇帝。小皇帝年方六岁由睿亲

    王多尔衮辅政。袁承志道:“这多尔衮也当真厉害他亲手杀了皇帝居然一点没事不知

    是怎生隐瞒的。”洪胜海道:“睿亲王向来极得皇太极的宠信手掌兵权满清的王公亲贵

    个个都怕他。他说皇太极无疾而终谁也不敢多口。”袁承志道:“怎么他自己又不做皇

    帝?”洪胜海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或许他怕人不服杀害皇太极的事反而暴露了出来。

    福临那小孩子是庄妃生的相公那晚所见的贵妃定然就是庄妃了。”袁承志此番远赴辽

    东为的是行刺满清巨酋皇太极以报父仇结果亲眼见到皇太极毙命虽非自己所杀此

    人终究是死了可是内心却殊无欢愉之意不再思忖:“他为甚么将我交给祖叔叔?以他知

    人之明自然料得到祖叔叔定会私自将我释放。他是不是要收服祖叔叔之心好为他死心塌

    地的打仗办事?”又想:“祖叔叔投降鞑子自然是汉奸了。只因他救了我性命我便冲口

    而出的叫他叔叔那岂不是只念小惠不顾大义?到底该是不该?”想到皇太极临死的情

    状当时似乎忍不住便想冲进房去救他性命要是多尔衮下手稍缓自己是否会出手相救

    此时回思兀自难说。再想到玉真子武功之强满洲武士之勇多尔衮手段的狠辣范文程

    等人的深谋远虑只觉世事多艰来日大难心中一片片空荡荡地竟无着落处。

    袁承志取出银两命洪胜海在禁城附近的正条子胡同买了一所大宅第此次来京要结交

    王公巨卿、文武官员以作闯军内应须得排场豪阔。

    这日青青在宅中指挥童仆粉刷布置。袁承志独自在城内大街闲逛。走到一处见有数

    十名户部库丁手执兵刃戒备森严。听途人说是南方解来漕银入库。他想这是崇祯皇帝的

    根本得仔细看看当下站得远远的察看附近的形势突见两条黑影从库房屋顶上跃起

    身法甚是迅一转眼间已在东方隐没。袁承志大奇心想光天化日之下难道竟有大盗

    劫库倒要见识一下是何等的英雄好汉脚下加劲奔到东北角上人影已然不见但这边

    只有一条道路于是提气向前疾追这一提气真是疾逾奔马追不多时果见两人在向前

    急奔。他放轻脚步防那两人觉但势头丝毫不缓片刻间相距已近。但见那两人身穿红

    衣头上伸出两条小辫子看背后模样竟是十五六岁的童子。两人肩头各负一个包裹从

    身形脚步瞧来包裹份量着实不轻想来便是库银了小小年纪负了重物居然还能如此奔

    跃迅捷实是难得。奔不多时两个红衣童子已到城边。袁承志心想:“不知他们如何出

    城?”哪知二童竟不停步直冲而出。

    守在城门口的军士眼前一花两团火样的东西已从身旁擦过正自惊诧突然一个灰影

    又是一晃出城比那两团红云更加迅等到望见是两个穿红、一个穿灰之人的背影时三

    人早已去得远了。袁承志尾随双童两名童子始终没有觉。出城后奔行七八里路眼前尽

    是田野。两童来到一座大宅之前从身边取出带钩绳索抛将上去抓住墙头攀援而上

    跳了进去。袁承志走近见那宅第周围一匝黑色围墙墙高两丈居然没一道门户。围墙涂

    得黑漆漆的甚是阴森可怖这已十分奇怪而屋子竟没门户更是天下少有的怪事。他好

    奇心起纵身跃入里面地基离墙却有两丈三尺高如不是身负绝顶武功多半会出于不

    意摔跌一交。里面又有一道围墙全是白色仍是无门。他这时一不做二不休跃上墙

    头。这堵墙比外面围墙已高了三尺但因地基低陷三尺在外面却看不出来。他跃进白墙

    觉地基又低三尺前面一重围墙全作蓝色墙垣更比白墙高了三尺。跃进一重又是一重

    第四重是黄墙第五重是红墙那时墙高已达三丈三尺他轻功再高也已不能跃上墙头

    当下施展“壁虎游墙功”手足并用提气直上。寻思:“难道出入此屋都是要用绳索攀

    援?必定另有密门。”左手攀上墙头一提劲翻身而起坐上墙头只见里面是五开间三

    进瓦屋静悄悄的似乎阒无一人。

    他高声叫道:“晚辈冒昧擅进宝庄。贤主人可能赐见么?”说话一停只听五道高墙

    上撞回来的回声先后交织组成一片烦杂之声屋中始终没有回答。

    他等了片刻又叫一遍突然第三进中扑出十余条巨犬张牙舞爪高声狂吠模样甚

    是凶恶。他本见两个童子武艺高强心想屋主人必是英侠一流颇想结识这时见屋里放出

    猛犬知道主人厌恶外客不便自讨没趣于是跃出墙外回到居所。进屋时只见青青正

    在雇匠购物整花木修门窗换地板刷墙壁忙得不可开交。袁承志暗喜心想青弟助

    我甚多当日衢江江上那股杀人不眨眼的凶狠气质不到一年竟然逐渐改变。晚饭后他

    把刚才所遇说了。大家啧啧称奇都猜不透怪屋中所居是何等样人。次日清晨众人聚在花

    厅里吃早饭。庭中积雪盈寸原来昨晚竟下了半夜大雪。院子里两树梅花含苞吐艳清香浮

    动在雪中开得越加精神。

    一名家丁匆匆进来对青青道:“小姐外面有人送礼来。”另一名家丁捧进礼物原

    来是一个宋瓷花瓶一座沈石田绘的小屏风。袁承志道:“这两件礼物倒也雅致谁送的

    呀?”礼物中却无名帖。青青封了一两银子命家丁拿出去打赏问清楚是谁家送的礼过

    了一会家丁回来禀道:“送礼的人已走了追他不着。”众人都笑那送礼人冒失白受了

    他的礼却不见他情。洪胜海道:“袁相公名满天下这次来京江湖上多有传闻总是慕

    名的朋友向你表示敬意的。”众人都道必是如此。中午时分有人挑了整席精雅的酒肴来

    乃是北京著名的全聚兴菜馆做的名菜。一问厨师说是有人付了银子让送来的。众人起了疑

    心把酒肴让猫狗试吃并无异状。下午又6续有人送东西来或是桌椅或是花木都是

    宅第中合用之物。青青只说得一句:“这里须得挂一盏大灯才是。”过不了一个时辰就有

    人送来一盏精致华贵的大宫灯。再过片刻又有人送来绸缎丝绒、鞋帽衣巾连青青用的胭

    脂花粉也都是特选上等的送来。铁罗汉一把抓住那送衣服的人喝道:“你怎知这里有个

    头陀?连我穿的袈裟也送来了?”那衣店伙计给他一抓吓了一跳说道:“不知道啊!今

    儿一早有人到小店里来多出银子吩咐赶做的。”这时人人奇怪不已纷纷猜测。青青故

    意道:“这送礼的人要是真知我心思给我弄一串珍珠来就好啦。”隔了片刻只见一个仆

    人走出厅去。青青向洪胜海道:“快瞧他到哪里去?”不多时那仆人又回来侍候。洪胜海却

    隔了一个时辰才回。他刚跨进门珠宝店里已送了两串珠子来。

    青青接了珠子直向内室袁承志和洪胜海都跟了进去。洪胜海道:“那仆人走到门

    外对一个乞丐说了几句话就回进来。我就跟着那乞丐。见他走过了一条街就有衙门的

    一个公差迎上来。两人说了几句话那乞丐又回到我们门前。”青青道:“那你就盯着那鹰

    爪?”洪胜海道:“正是。那鹰爪却不上衙门走到一条胡同的一座大院子里。我见四下无

    人上屋去偷偷一张。原来里面聚了十多名公差中间一个老头儿瞎了一只眼睛大家叫

    他单老师似是他们的头子。我怕他们觉就溜回来了。”青青道:“好啊!官府耳目倒

    也真灵咱们一到北京鹰爪就得了消息。哼要动咱们的手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呢!”袁

    承志道:“可是奇在干么要送东西来不是明着让咱们知道么?京里吃公事饭必定精明强

    干决不会做傻事。不知是甚么意思?”命洪胜海把程青竹、沙天广、胡桂南等人请来谈

    了一会都是猜想不透。

    青青道:“公差的脏东西咱们不要!”当晚她与哑巴、铁罗汉、胡桂南、洪胜海等搬

    了送来各物都放在公差聚会的那个大院子里。次日青青把传递消息的仆人打走了却也

    没难为他。那仆人恭恭敬敬的接了工钱一再称谢磕了几个头去了丝毫没露出不愉的神

    色。袁承志等严密戒备静以待变那天果然没再有人送东西来。这天晚上又是下了一晚大

    雪。次日一早洪胜海满脸惊诧之色进来禀报:“屋子前面的积雪不知是谁给打扫得干

    干净净这真奇了。”袁承志道:“这批鹰爪似乎暗中在拚命讨好咱们。”青青笑道:

    “啊我知道了。”众人忙问:“怎么?”青青道:“他们怕咱们在京里做出大案来对付

    不了因此先来打个招呼交个朋友。”沙天广笑道:“说来倒有点像。可是我做了这么多

    年强盗从来没听见过这种事。”程青竹忽道:“我想起啦那独眼捕快名叫独眼神龙单铁

    生。不过他退隐已久这才一时想他不起。”

    又过数日众人见再无异事也渐渐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天正是冬至众人在大厅上

    饮酒闲谈家丁送上个大红名帖写着“晚生单铁生请安”的字样并有八色礼盘。袁承志

    道:“快请。”家丁道:“这位单爷也真怪他说给袁相公请安转头走了让他坐却不

    肯进来。”洪胜海奉了袁承志之命拿了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的名帖回拜并把礼

    物都退了回去。

    接连三天单铁生总是一早就来投送名帖请安。程青竹道:“独眼神龙在北方武林中也

    不是无名之辈怎么鬼鬼祟祟的尽搞这一套明儿待我找上门去问问。”胡桂南道:“这些

    招数可透着全无恶意真是邪门。”

    铁罗汉忽然大声道:“我知道他干甚么。”众人见他平时傻愣愣的这时居然有独得之

    见都感诧异齐问:“干甚么啊?”铁罗汉道:“他见袁相公武功既高名气又大因此

    想招他做女婿。”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笑。沙天广正喝了一口茶一下子忍不住全喷在

    胡桂南身上。胡桂南一面揩身一面笑道:“独眼龙的女儿也是独眼龙袁相公怎么会

    要?”铁罗汉瞪眼道:“你怎知道?”胡桂南笑道:“那你怎知道他有女儿?”众人开了一

    阵玩笑。青青口里不说甚么心中却老大的不乐意暗想那独眼龙可恶别真的要招大哥做

    女婿。这天晚上取来七张白纸都画了个独眼龙老公差的图形写上“独眼神龙单铁生

    盗”的字样夜里飞身跃入七家豪门大户每家盗了些饰银两再给放上一张独眼龙肖

    像。次日清晨洪胜海在她房门上敲了几声说道:“小姐独眼龙来啦。袁相公陪他在厅

    上说话。”青青换上男装走到厅上果见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陪着一个瘦削矮小的老

    头在喝茶。袁承志给她引见了。青青见这单铁生已有六十上下年纪须眉皆白一只左眼炯

    炯光显得十分精明干练。只听他道:“小老儿做这等事当真十分冒昧。不过实是有件

    大事想恳请袁相公跟各位鼎力相助小老儿和各位又不相识只得出此下策。不想招恼了

    各位小老儿谨此谢过。”说着跪下来磕头。袁承志连忙扶起正要问他何事相求青青忽

    道:“令爱好吧?怎不跟你同来?”单铁生一愣道:“小老儿光身一人连老伴也没有

    别说子女啦!”青青又问:“那你有孙女儿没有?有干女儿没有?”单铁生道:“都没

    有。”青青嫣然一笑返身入房捧了盗来的饰银两都还了给他笑道:“在下跟你开

    个玩笑请别见怪。不过若非如此也请不到你大驾光临。”单铁生谢了心想:“这玩笑

    险些害了我的老命。”又想:“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怎地老是问我有没女儿?总不是想拜我

    为干爹吧?”众人都觉奇怪正要相询忽然外面匆匆进来一名捕快向众人行了礼对单

    铁生道:“单老师又失了二千两库银。”单铁生倏然变色站起身来作了个揖道:“小

    老儿有件急事要查勘待会再来跟各位请安。”收了青青交还的物事随着那捕快急急去

    了。到得下午鹅毛般的大雪漫天而下。青青约了袁承志到城外西郊饮酒赏雪。两人没单

    独共游已久这时偷得半日清闲甚是畅快。这一带四下里都是芦苇。青青带着食盒盛了

    酒菜。两人喝酒闲谈赏玩风景。当地平时就已荒凉这时天寒大雪更是不见有人。

    袁承志问起交还了甚么东西给单铁生青青笑着把昨晚的事说了。袁承志道:“唉我

    刚赞你变得乖了哪知仍是这般顽皮。”青青道:“你几时赞过我呀?”袁承志道:“我心

    里赞你你自然不知道。”青青很是高兴笑道:“谁教他不肯露面暗中捣鬼?”袁承志

    道:“不知他想求咱们甚么事?”青青道:“这种人哪哼不管他求甚么都别答应。”

    两人喝了一会酒说到在衢州石梁中夜喝酒赏花之事。青青想起故乡和亡母不觉凄然欲

    泣。袁承志忙说笑话岔开。

    坐了半日眼见天色将晚两人收拾了食盒回家。经过一座凉亭只见一个乞丐卧在一

    张草席上只穿了一条犊鼻裤上身**。青青道:“可怜可怜!”拿出一锭银子放在

    席上柔声道:“快去买衣服别冻坏了。”刚走出亭子只听那乞丐咕哝道:“给我银子

    干甚么?再冷些也冻不死老子。有酒却不请人喝真不够朋友。”

    青青大怒回头要骂。袁承志见这乞丐**了身子。在严寒中毫无战瑟畏冻之态本已

    奇怪听了这几句话一拉青青的手转头说道:“酒倒还有只是残菜冷酒颇为不恭

    不敢相邀。”那乞丐坐起身子伸手道:“做叫化的吃残菜、喝冷酒那正合适。”袁承

    志从食盒中拿出一壶吃剩的酒菜递了过去。那乞丐接了仰脖子骨嘟嘟的猛喝。

    这乞丐四十岁左右年纪满脸胡须两条臂膀上点点斑斑全是伤疤。他把一壶酒喝

    干赞道:“好酒!这是二十年的女儿红陈绍。”青青笑道:“你倒识货上口便知。”那

    乞丐道:“可惜酒少了喝得不过瘾。”袁承志道:“明日我们再携酒来请阁下一醉如

    何?”乞丐道:“好呀你这位相公倒很慷慨读书人有这样的胸襟也算难得。”袁承志

    听他谈吐不俗更知他不是寻常乞丐两人一笑转身。走出亭去。

    走了数步青青好奇回头再望只见那乞丐弯了身子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左方甚么东

    西。青青拉拉袁承志的手道:“他在瞧甚么?”袁承志看了一眼道:“似乎是甚么虫豸。”

    但见那乞丐神情紧迫双手箕张似乎作势便欲扑上。两人走近去看那乞丐连连挥手脸

    色极是严重。

    两人不再上前随着他眼光向雪地里一看原来是条小蛇长仅半尺但通体金色在

    白雪中灿然生光。

    注:清太宗皇太极死因不明。《清史稿·太宗本纪》:“崇德八年八月庚午上御崇政

    殿是夕亥时无疾崩年五十有二。”当天他还在处理政事一无异状突然在半夜里“无

    疾崩”后人颇有疑为多尔衮所谋杀但绝无佐证。顺治六年“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据说

    和皇太极的妃子庄妃、即顺治皇帝的母亲孝庄太后正式结婚。张煌言诗有云:“春官昨进新

    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此事普遍流传但无明文记载。近人孟森认为不确胡适则对孟

    森之考证以为不够令人信服。北方游牧渔猎民族之习俗和中原汉人大异兄终弟及原属常

    事。清太后下嫁多尔衮事近世治清史者大都不否定有此可能。回目中“烛影”用宋太宗弑

    兄宋太祖“烛影摇红”故事。“昭阳”用赵合德居昭阳殿故事。赵合德为皇后赵飞燕之妹

    封昭仪与人私通后致汉成帝于死。清庄妃为太宗孝端皇后之侄女民间传说称之为“大

    玉儿”、“小玉儿”者也。汉、宋、清三朝宫闱秘事未尽可信牵扯为一或近于诬。小

    说家言史家不必深究也。

第十五回 纤纤出铁手 矫矫舞金蛇

    只见那金色小蛇慢慢在雪地中游走那乞丐屏息凝气紧紧跟随。小蛇游出十余丈来

    到一个径长丈许的圆圈。四围都是白雪圈中却片雪全无。眼见雪花飘入圈子便即消融变

    成水气似乎泥土底下藏着个火炉一般。小蛇游到圈边并不进去围着圈子绕了几周。那

    乞丐向袁承志和青青摇手示意叫他们不可走近。两人心想化子捉蛇有甚么大不了见他

    煞有介事就静静站在一旁观看。只见那小蛇向着圈子中间一个大孔不住嘘气过了一盏茶

    时分只听嗤的一声响小蛇猝然退倒洞里窜出一条大蛇来。青青吓了一跳失声惊呼。

    那乞丐怒目横视如不是他心情紧张只怕早已大声斥骂了。大蛇身长丈余粗如人臂全

    身斑斓五色一颗头作三角形比人的拳头还大。袁承志曾听木桑道人说起凡蛇头作三角

    形的必具奇毒寻常大蛇无毒此蛇如此巨大却是毒蛇实在罕见。蛇虫之物冬天必定蛰

    伏土中极少出外这大蛇似是被小蛇激引出来血红的舌头总有半尺来长一伸一缩形

    状可怖。这时小蛇绕圈游走迅已极。大蛇身躯比小蛇粗大何逾五六十倍但不知怎样

    见了小蛇竟似颇为忌惮身子紧紧盘成一团昂起蛇头双目紧紧盯住小蛇不敢丝毫怠

    忽。小蛇越游越急大蛇转头也随着加快。青青这时不再害怕只觉很是有趣一回头却

    见那乞丐手舞足蹈正在大忙特忙不住从一只破布袋里摸出一块块黄色之物塞入口中乱

    嚼嚼了一阵拿出来捏成细条围在圈外慢慢的布成了一个黄圈。药物气息辛辣虽然

    相隔不近却仍是刺鼻难闻。那小蛇突然跃起向大蛇头顶扑去大蛇口中喷出一阵红雾。

    小蛇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又落在地下游走看来红雾极毒小蛇不敢接近。袁承志突然想

    起《金蛇秘笈》中记载有一套拳法路子有些像“八卦游身掌”但变化远为繁复。此时

    见到大小两蛇相拒互攻忽想这拳法和蛇斗颇为相似金蛇郎君当年创下这路拳法莫非是

    山观蛇斗而触机么?又想:这条小蛇也是金色倒也巧合。那乞丐仍是不住嚼烂药物在第

    一道黄线圈外又敷了两道圈子每道圈子相距尺许。他布置已毕这才脸露笑容俯身静观

    两蛇争斗那小蛇连扑数次都被大蛇喷红雾击退。袁承志心想:“小蛇数次进攻身法各

    不相同大蛇的红雾却越喷越稀。再斗下去大蛇必败。”却见大蛇突然反击张开大口

    露出獠牙疾向小蛇咬去。小蛇东闪西避常常间不容有时甚至在大蛇口中横穿而过大

    蛇却始终伤它不到。这般穿了数次大蛇似乎明白了敌人的招数伸口向左虚咬一口待小

    蛇跃起忽然间身子暴长如箭离弦一口向小蛇尾上咬去。那小蛇在空中竟会打转弯腰

    一撞登时一头把大蛇的左眼撞瞎。袁承志看得心摇神驰真觉是生平未见之奇情不自

    禁大叫一声:“好呀!”大蛇受创嗤的一声钻入了洞中。它出来得快回得更快霎

    时之间丈余的身子没得无影无踪。小蛇对着洞口又不住嘘气。青青突然感到一阵头晕

    “啊哟”一声拉住袁承志手臂。袁承志吃了一惊知她贪看蛇斗站得太近大蛇喷出来

    的红雾是剧毒之物弥散开来以致中了蛇毒。想起胡桂南所赠的朱睛冰蟾是解毒灵物幸

    好带在身边忙摸出来放在她口边。青青对着冰蟾吸了几口气觉得一阵清凉沁入心脾

    头晕顿止。那乞丐望见了朱睛冰蟾不眨眼的凝视满脸艳羡之色。袁承志接过冰蟾放入

    囊中拉青青退开了数步心想:“你这捉蛇化子倒有眼力知道这是珍物你天大与毒物

    为伍这朱睛冰蟾倒是件防身至宝呢。”

    只见蛇洞中渐渐冒出红雾想是那大蛇抵受不住小蛇嘘气又要出斗果然红雾渐浓

    大蛇又嗤的一声钻了出来。这时大蛇少了一只眼睛灵活大减不多时右眼又被撞瞎。大蛇

    对准洞口猛窜哪知小蛇正守在洞口。两蛇相对大蛇一口把小蛇吞进了肚里。这一下袁承

    志和青青都大出意料之外眼见小蛇已经大胜怎么忽然反被敌人吞去?只见大蛇翻翻滚

    滚显得十分痛楚突然一个翻身小蛇咬破大蛇肚子钻了出来。青青叹道:“唉这小

    家伙真是又凶又狡猾。”大蛇仍是翻腾不已良久方死。那小蛇昂起身子笔直竖起只有

    尾巴短短的一截着地似乎耀武扬威自鸣得意绕着大蛇尸身游行一周后蜿蜒向外那

    乞丐神色登时严重。小蛇游到黄圈之旁突然翻了个筋斗退进圈心。青青问道:“这些黄

    色的东西是甚么?”袁承志道:“想是雄黄、硫磺之类克制蛇虫的药物。”青青道:“这条

    小蛇很有趣我帮蛇儿盼望这化子捉它不到。”她也早想到了父亲的外号先前那乞丐神

    态无礼她倒盼望他给小蛇撞瞎一只眼睛。只见小蛇疾兜圈子忽然身子一昂尾部使力

    跃了起来从空中穿过了黄线落在第二道圈内。乞丐神色更见紧张小蛇又是急游走

    一弹之下又跃过了一层圈子。乞丐口中喃喃自语取出一把药物嚼烂了涂在手上臂上。

    小蛇在圈中游走乞丐跟着绕圈疾行。青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不久见乞丐全身淌汗

    汗水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之中不觉收了笑容呆呆怔住心想这小小一条蛇儿何苦跟它费

    那么大的劲?袁承志低声道:“这乞丐武功很好看来跟沙天广、程青竹他们不相上下。”

    青青道:“我看他身法手劲也不见有甚么特别。”袁承志道:“你瞧他胸腹不动屏住呼

    吸竟支持了这么久。”青青道:“为甚么不呼吸?啊我知道啦。他怕蛇的毒气不敢喘

    气。”这时一人一蛇都越走越快小蛇突然跃起向圈外窜出乞丐刚巧赶上迎头一口气吹

    了过去。小蛇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继续游走。如此窜了三次都被乞丐吹回。那小蛇忽然

    不住改变方向有时向左有时向右这么一来乞丐便跟它不上了。那小蛇东边一窜西

    边一闯终于找出空隙跃出圈子。袁承志和青青不禁失声惊呼。青青跟着拍手叫好。乞丐

    见小蛇跃出黄圈立即凝立不动说也奇怪那小蛇并不逃走反而昂对着乞丐蓄势进

    攻。这一来攻守易势乞丐神态慌张想逃不能想攻不得。袁承志手中扣住三粒铜钱只

    待乞丐遇险立即杀蛇救人。小蛇窜了数次那乞丐都避开了但已显得十分狼狈。袁承志

    见他危急正想施放暗器乞丐忽然急中生智等小蛇再窜上来时伸出左手大拇指一晃

    小蛇快似闪电一口已咬住拇指。乞丐右手食中两指突然伸出也已钳住小蛇的头颈两指

    用力小蛇只得松口。他忙从破布囊里取出一个铁管把小蛇放入用木塞塞牢随手把铁

    管在地上一丢转头对袁承志厉声道:“快拿冰蟾来救命。”青青见小蛇终于被擒已是老

    大不快听他说话如此无礼更是有气说道:“偏不给!”袁承志见他一身武功心中爱

    惜又见他左掌已成黑色肿得大了几乎一倍而黑色还是向上蔓延这小蛇竟具如此剧

    毒不禁心惊于是取出朱睛冰蟾递给了他。乞丐大喜忙把冰蟾之口对准左手拇指不

    到片刻伤口中的黑血汩汩流下都滴在雪上有如泼墨一般。掌上黑气渐退肿胀已消

    再过一阵黑血变成红血。乞丐哈哈大笑在裤上撕块破布扎住伤口把冰蟾放入了自己布

    囊。青青伸出手道:“冰蟾还来。”乞丐双眉竖起满脸凶相喝道:“甚么冰蟾?”青青

    向他身后一指惊叫起来:“啊那边又有一条小金蛇!”乞丐吃了一惊回头去看。青青

    俯身拾起地下铁管对准乞丐的背心喝道:“我拔塞子啦。”

    乞丐知道中计这塞子一拔开小蛇必定猛窜而出咬他背心自己上身**如被咬

    中要害纵使身有冰蟾也未必救治得了只得哈哈大笑摸出冰蟾来还给袁承志笑道:

    “我是跟你们开玩笑的这小姑娘真聪明。”青青待袁承志接过冰蟾把小铁管还掷地下。

    袁承志本来颇想和那乞丐结交然见他非但不谢救命之恩反而觊觎自己至宝人品十分卑

    下拱手说了声:“后会有期。”就和青青携手走了。那乞丐目露凶光喝道:“喂你们

    两个慢走!”青青怒道:“干甚么?”乞丐道:“把冰蟾留下就放你们走路。你们两个小

    家伙想不想活命?”青青见他如此蛮不讲理正要反唇相讥袁承志抢着道:“阁下是

    谁?”那乞丐目光炯炯双手一伸一缩作势便要扑来伤人。袁承志心想:“这恶丐自讨苦

    吃。”那乞丐正要出击突听远处兵刃叮当相交几个人呼斥奔逐踏雪而来。前面奔逃的

    是两个红衣童子肩头都负着一个大包袱边逃边打后面追赶的是四五名公差为一

    人袁承志和青青认得正是独眼神龙单铁生。他手持一杆铁尺敲打截戳居然都是上乘的

    点穴功夫。这件公门中差役所用的寻常武器在高手手里竟也极具威力。那两个童子招架不

    住直向乞丐奔来叫道:“齐师叔齐师叔!”一面把肩头的包袱抛了过来。那乞丐双手

    各接一包放在地下。他见二童抛去重物后身手登时便捷返身双战单铁生打得难解难

    分其余几名公差武功都是平平心中记着冰蟾至宝转身扑向袁承志伸手便去抓他肩

    头。袁承志不愿显示武功回头就跑躲到了单铁生身后。

    单铁生初见袁承志、青青和那乞丐站在一起早就暗自心惊忽见乞丐与袁承志为敌

    登时精神大振左掌夹着铁尺连连进袭只听“啊”的一声一名童子“肩贞穴”被铁尺

    点中。另一名童子一惊单铁生乘势一脚将他踢了出去。那乞丐斗然站住粗声粗气的

    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单老师!”单铁生道:“阁下尊姓大名?在下求你赏我们一口饭

    吃。”那乞丐道:“我一个臭叫化子有甚么名字?”俯身解开红衣童子被点的穴道。这时

    两名公差已把地下的包裹捡起那乞丐忽然呼哨一声两名童子抢将上去一掌一个打倒

    两名公差抢了包袱便走。单铁生提起铁尺足追去喝道:“大胆小贼还不给我放

    下。”两名童子毫不理会只是狂奔。单铁生几个起落举铁尺向后面那童子背心点去突

    然风声响处那乞丐斜刺里跃到夹手就来夺他铁尺。单铁生虽只独眼武功却着实了得

    铁尺倒竖尾端向敌人腕上砸去那乞丐手腕一沉左掌反击对方背心。单铁生左臂横格

    想试试敌人的功力。那乞丐猝然收招反身一个筋斗跃出丈余随着两名红衣童子去了。

    单铁生见他身手如此敏捷不觉吃惊心想己方虽然人众但除自己外都是庸手孤身追

    去势所不敌只得住足不追向袁承志长揖到地连称:“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袁承

    志愕然不解说道:“单头儿不必客气那乞丐是甚么门道?”单铁生道:“请两位到亭中

    宽坐小人慢慢禀告。”三人在亭中坐定单铁生把这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上个月户部大库接连三次失盗被劫去数千两库银。天子脚底下干出这等大事来

    立时九城震动。皇帝过不两天就知道了把户部傅尚书和五城兵马周指挥使狠狠训斥了一

    顿谕示:一个月内若不破案户部和兵马指挥司衙门大小官员一律革职严办。北京的众公

    差给上司追逼得叫苦连天连公差的家属也都收了监。不料衙门中越是追查得紧库银却接

    连一次又一次的失盗。众公差无法可施只得上门磕头苦苦哀求把久已退休的老公差独

    眼神龙单铁生请了出来。单铁生在大库前后内外仔细查勘知道盗银子的必非寻常盗贼而

    是武林好手一打听知道新近来京的好手只有袁承志等一批人。青青听到这里呸了一

    声道:“原来你是疑心我们作贼!”单铁生道:“小人该死小人当时确是这么想后来

    再详加打听才知袁相公在南京义救铁背金鳌焦公礼在山东结交沙寨主、程帮主江湖群

    雄推为七省盟主真是大大的英雄豪杰。”青青听他这样的赞捧袁承志不由得心下甚喜

    脸色顿和。单铁生又道:“小人当时心想以袁相公如此英雄如此身份怎能来盗取库

    银?就算是他手下人干的他老人家得知后也必严令禁止。后来再加以琢磨是了是袁相

    公要我们好看来着。这么一位大英雄来到京城我们竟没来迎接实在是难怪袁相公生气。

    咳谁教小人瞎了眼珠呢。”青青向他那只白多黑少的独眼望了一望不由得噗哧一笑。单

    铁生续道:“因此我们连忙补过天天到府上来请安谢罪。”青青笑道:“你不说谁知道

    你的心眼儿啊!”单铁生道:“可是这件事又怎么能说?我们只盼袁相公息怒赏还库银

    救救京城里数百名公差的全家老小哪知袁相公退回我们送去的东西还查知了小人的名字

    和匪号大撒名帖把小人惩戒了一番。”青青只当没听见丝毫不动声色。

    单铁生又道:“这一来大家就犯了愁。小人今日埋伏在库里只等袁相公再派人来

    就跟他拚命哪知来的却是这两个红衣童子。我们追这两个小鬼来到这里又遇见这怪叫

    化。袁相公总得请你指点一条明路。”说着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袁承志忙即扶起寻

    思:“那乞丐和红衣童子虽然似乎不是善类但他们既与官府为难我又何必相助这等腌公

    差?何况抢了朝廷库银那也是帮闯王的忙。”当下把如何见到怪叫化、如何看他捉蛇、那

    乞丐如何想抢他冰蟾的事说了。单铁生求他帮同拿访。袁承志笑道:“拿赃是公差老哥们干

    的事。兄弟虽然不成器还不致做这种事。”单铁生听他语气不敢再说只得相揖而别

    和众公差怏怏的走了。归途之中青青大骂那恶丐无礼说下次若再撞见定要叫他吃点苦

    头。正走之间只见迎面走来一批锦衣卫衙门的兵丁押着一大群犯人。群犯有的是满头白

    的老人有的却是还在怀抱的婴儿都是老弱妇孺。众兵丁如狼似虎吆喝斥骂。一名少

    妇求道:“总爷你行行好大家都是吃公门饭的。我们又没犯甚么事只不过京城出了飞

    贼累得大家这样惨。”一个兵士在她脸蛋上摸了一把笑道:“不是这飞贼咱们会有缘

    份见面么?”袁承志和青青瞧得甚是恼怒知道犯人都是京城捕快的家属。公差捕快残害良

    民作孽多端受些追逼也冤不了他们但无辜妇孺横遭累害心中却感不忍。又走一

    阵忽见一群捕快用铁链拖了十多人在街上经过口里大叫:“捉到飞贼啦捉到飞贼

    啦!”许多百姓在街旁瞧着个个摇头叹息。袁承志和青青挤近去一看所谓飞贼原来都

    是些蓬头垢面的穷人想是捕快为了塞责胡乱捉来顶替不由得大怒。回到寓所洪胜海

    正在屋外探头探脑见了两人大喜道:“好啦回来啦!”袁承志忙问:“怎么?”洪胜

    海道:“程老夫子给人打伤了专等相公回来施救。”

    袁承志吃了一惊心想程青竹武功了得怎会给人打伤?忙随洪胜海走到程青竹房中

    只见他躺在床上脸上灰扑扑的一层黑气。沙天广、胡桂南、铁罗汉等都坐在床边个个忧

    形于色。众人见到袁承志满脸愁容之中登时透出了喜色。袁承志见程青竹双目紧闭呼

    吸细微心下也自惶急忙问:“程老夫子伤在哪里?”沙天广把程青竹轻轻扶起解开上

    衣。袁承志大吃一惊只见他右边整个肩膀已全成黑色便似用浓墨涂过一般黑气向上蔓

    延盖满了整张脸孔直到心向下延到腰间。肩头黑色最浓处有五个爪痕深入肉里。袁

    承志问道:“甚么毒物伤的?”沙广天道:“程老夫子勉强支持着回来已说不出话了。也

    不知是中了甚么毒。”袁承志道:“幸好有朱睛冰蟾在此。”取出冰蟾将蟾嘴对准伤口。

    伸手按于蟾背潜运内力吸收毒气只见通体雪白的冰蟾渐渐由白而灰、由灰而黑。胡桂

    南道:“把冰蟾浸在烧酒里毒汁就可浸出。”青青忙去倒了一大碗烧酒将冰蟾放入酒

    中果然缕缕黑水从蟾口中吐出待得一碗烧酒变得墨汁相似冰蟾却又纯净雪白。这般吸

    毒浸毒直浸了四碗烧酒程青竹身上黑气方始褪尽。程青竹睡了一晚袁承志次日去看望

    时他已能坐起身来道谢。袁承志摇手命他不要说话请了一位北京城里的名医来开几帖

    解毒清血的药吃了。调养到第三日上程青竹已有力气说话才详述中毒的经过。

    他道:“那天傍晚我从禁宫门前经过忽听人声喧哗似乎有人吵骂打架。走近去

    看见地下泼了一大滩豆花一个大汉抓住了个小个子不住拳殴打。一问旁人才知那

    个小个子是卖豆花的不小心撞了那大汉弄脏了他衣服。我见那小个子可怜上前相劝。

    那大汉不可理喻定要小个子赔钱。一问也不过一两银子我就伸手到袋里拿钱心想代他

    出了这两银子算啦。唉哪知一时好事意中了奸人的圈套。我右手刚伸入袋那两人突然

    一人一边拉住了我的手臂………”青青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程青竹道:“我立

    知不妙双膀一沉想甩脱二人再问情由哪知右肩斗然间奇痛入骨。这一下来得好不突

    兀我事先毫没防到当下奋力反手扣住那大汉脉门举起他身子往小个子的头顶碰去

    同时猛力往前直窜回过身来才看清在背后偷袭我的是个黑衣老乞婆。这乞婆的形相丑恶

    可怕之极满脸都是凹凹凸凸的伤疤双眼上翻赫赫冷笑举起十只尖利的爪子又向我

    猛扑过来。”程青竹说到这里心有余悸脸上不禁露出惊恐的神色。青青呀的一声惊叫

    连沙天广、胡桂南等也都“噫”了一声。程青竹道:“那时我又惊又怒退后一步待要

    掌反击不料右臂竟已动弹不得全然不听使唤。这老乞婆磔磔怪笑直逼过来。我急中生

    智左手提起一桶豆花向她脸上泼了过去。她双手在脸上乱抹我乘机了两支青竹镖

    打中了她胸口总也教她受个好的。这时我再也支持不住回头往家里狂奔后来的事便不

    知道了。”

    沙天广道:“这老乞婆跟你有梁子么?”程青竹道:“我从来没见过她。我们青竹帮跟

    江南江北的丐帮素来河水不犯井水。”青青道:“难道她看错了人?”程青竹道:“照说

    不会。她第一次伤我之后我回过头来她已看清楚了我面貌仍要再下毒手。”胡桂南

    道:“她手爪上不知道喂了甚么毒药毒性这般厉害?”沙天广道:“她手爪上定是戴了钢

    套子否则这般厉害的毒药自己又怎受得了?”

    众人议论纷纷猜不透那乞婆的来路。程青竹更是气愤不住口的咒骂。沙天广道:

    “程兄你安心休养我们去给你探访有了消息之后包你出这口恶气。”当下沙天广、胡

    桂南、铁罗汉、洪胜海等人在北京城里四下访查。一连三天犹如石沉大海哪里查得到半

    点端倪?这天早晨独眼神龙单铁生又来拜访由沙天广接见。单铁生忧容满脸说起户部

    库银又失了三千两。沙天广唯唯否否后来随口说起那老乞婆的事单铁生却留上了心。次

    日一早单铁生兴冲冲的跑来对沙天广道:“沙爷那老乞婆的行踪兄弟已访到了一点

    消息最好请袁相公一起出来大家商酌。”沙天广进去说了。青青道:“哼他是卖好

    还是要胁?”袁承志道:“两者都是这就去见见他。”众人一齐出来。单铁生道:“兄弟

    听说那乞婆中了程爷的青竹镖心想她定要用大批地骨皮、川乌颜、蛇藏子、鲮鱼甲这几味

    药解伤于是派人在各家大药材店守着有人来买这些药就悄悄跟去。只见这老乞婆受伤

    多日倘若药材已经买足这条计策就不灵了。总算运气不错做公的盘问各处药材店得

    到了线索。这件事实在古怪!”程青竹道:“甚么古怪?”单铁生道:“她藏身的所在你

    道是在哪里?原来是诚王爷的别府!诚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宗室贵胄怎会跟这些江湖

    人物打交道?因此兄弟也不敢确定。”众人一听都大为惊诧。袁承志道:“你带我们到这

    别府去瞧瞧再说。”单铁生答应了。程青竹未曾痊愈右臂提不起来听从袁承志劝告在

    屋里候讯。袁承志怕敌人乘机前来寻仇命洪胜海留守保护。出城七八里远远望见一列黑

    色围墙。单铁生道:“那就是了。”袁承志疑心大起暗想:“这明明是红衣童子进去的所

    在。莫非单铁生查到了大盗落脚的地方故意引我们来好做他帮手?要真是王公的别府

    哪有起造得如此古怪的?”寻思这几日来尽遇到诡秘怪异之事倒要小心在意。这时沙天广

    也想起了袁承志日前所说的无门大宅问单铁生道:“这座宅子没门不知人怎样进去?”

    单铁生道:“总是另有秘门吧。王爷的别府旁人也不敢多问。”袁承志决心静以待变不

    出主意且看单铁生怎样仰头观赏天上变幻不定的白云。

    忽听得鸡声咯咯两只大公鸡振翅从墙内飞了出来。跟着跃出两名蓝衫童子身手甚是

    便捷数扑之下便捉住了公鸡向袁承志等望了几眼又跃入围墙。

    青青道:“这样大的公鸡倒也少见每只怕有**斤吧?”胡桂南道:“公鸡再大也

    飞不到那么高有人从墙里掷出来的。那两个童儿假装捉鸡其实是在察看咱们的动静。”

    沙天广道:“嗯那两个童儿武功也已很有根底这地方真有点儿邪门……”话未说完突

    然轧轧声响围墙上露出洞门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穿一件天蓝色锦缎皮袍十分光鲜

    袍上却用杂色绸缎打了许多补钉就如戏台上化子所穿的全新百衲衣一般。待得走近袁承

    志、青青和单铁生都是一惊原来就是那日在雪地捉蛇的乞丐。

    这人怪眼一翻向袁承志道:“日前相公赐我美酒尚未回报。今日难得大驾光临请

    到里面让我作个东道如何?”袁承志道:“好极好极只是骚扰不当!”那人也不答

    话左手一伸肃客入内。袁承志当先进去见那围墙用厚厚的青石砌成铁门厚达数寸

    外面漆得与围墙同色铁门与围墙交界处造得细致严密是以便如没门一般。众人每走进一

    层围墙铁门就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走入红墙后那人请众人到花厅坐下家丁端出菜

    肴筛上酒来。

    众人见菜肴丰盛然而每一盘中皆是大红大绿之物色彩鲜明形状特异似乎都是些

    蛇虫之类哪里敢下箸去?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请请!”伸筷从碗中夹起一条东西

    只见红头黑身赫然是条蜈蚣。众人尽皆大惊。那人仰头张口把一条大蜈蚣津津有味的吃

    了下去。青青一阵恶心险些呕了出来忙掉头不看。那人见把对方吓倒得意之极对单

    铁生道:“你是衙门的鹰爪孙想是要库银来着。哼你可知我是谁?”单铁生道:“恕小

    人眼拙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哈哈大笑喝一口酒又吃了一条不知甚么虫笑道:“在下姓齐名云*无名小

    卒老兄也不会知道。”单铁生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说道:“啊原来阁下是锦衣毒丐。

    在下久闻大名。”袁承志从没听过锦衣毒丐的名字见单铁生如此震动想必是个大有来头

    的人物然而日前见他斗蛇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起。又听单铁生恭恭敬敬的说道:“贵教

    向在两广云贵行道一直无缘拜见。”齐云*道:“是啊我们到京师来也不过几个

    月。”单铁生道:“在下久已不吃公门饭这次齐英雄们来到京城弟兄们消息不灵礼貌

    不周在下这里谢过。”说着连连作揖。齐云*自顾饮酒吃菜并不回礼。袁承志心想:

    “公门捕快欺压百姓之时如狼似虎见了硬手却如此低声下气。且看这事如何了结。”

    单铁生道:“弟兄们胡涂得紧得罪了齐英雄还一直不知道。只要齐英雄吩咐下来我

    们做得到的无有不遵。”齐云*道:“到今天为止我们一共取了库银四万五千两这数

    目实在太小实在太小!预计取足十万两也可以罢手啦!”单铁生道:“户部傅尚书跟五

    城兵马周指挥使知道之后定会来向诚王爷赔罪。我们做下人的只好请老哥赏口饭吃!”齐

    云*怪眼一翻森然道:“你既知银子是在诚王爷别府难道还想活着走出去吗?”

    此言一出人人为之色变。忽然间厅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子声声音惨厉难听之极各

    人都不觉打个寒噤寒毛直竖。青青握住袁承志的手惊道:“那是甚么?”齐云*立即站

    起叫道:“教主升座。大家去听凭落瞧各人的造化吧!”单铁生惊道:“贵教教主也

    到了北京?”齐云*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径自入内。

    单铁生道:“情势紧逼咱们快走!要是五毒教教主真的到了大家死了连骨头也剩不

    下一根。”袁承志还想看个究竟但觉青青的手微微抖周围情势又确是阴森森的十分可

    怖说道:“好大伙儿先退出去再说。”众人刚要转身突然砰的一声背后一块不知是

    铁板还是大石落了下来花厅中登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大吃一惊又听得一阵惨厉的怪响似是恶鸟齐鸣又如毒虫合啼众人听了当

    真是不寒而栗。突然间眼前一亮对面射来一道耀眼光芒。白光中两名黑衣童子走进厅来

    微微躬身说道:“教主宣召!”

    袁承志心想不知有甚么古怪前去看个明白再说当下挽了青青的手跟着黑衣童子

    先走了出去众人跟随在后。转弯抹角的走了好一阵经过一条极长的甬道来到一座殿

    堂。殿上居中设了一张大椅椅上罩了朱红色的锦披两旁各站着四个童子。黑衣童子上殿

    分站两旁每一边都是分穿红、黄、蓝、白、黑五色锦衣的五名童子那两名身穿红衣的就

    是目前盗库银的童子这时那两童垂低眉见到众人毫不理会。只听殿后钟声当当走出

    一群人来高高矮矮有男有女分站椅子两旁每边八人共是一十六取。锦衣毒丐站在

    左第二。右手第二人钩鼻深目满脸伤疤赫然是个相貌凶恶的老乞婆。袁承志心想:

    “这必是伤害程老夫子的乞婆子。”低声问单铁生:“他们在捣甚么鬼?”单铁生脸色苍

    白声音颤低声道:“那是云南五毒教啊这一回咱们死定了。”袁承志道:“五毒教

    是甚么东西?”单铁生急道:“啊哟袁相公五毒教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教教主何铁手

    你没听见过吗?”袁承志摇摇头。单铁生道:“乘他们教主还没出来咱们快逃吧。”袁承

    志道:“瞧一下再说!”单铁生心中怕极决定单独逃走突然叫道:“在下失陪了!”话

    未说完已拔起身子向墙头窜去。站在左手第三的高个子身形一晃追了过去跃起身

    来伸手抓住单铁生左踝。单铁生身子一弓右掌往他头上直劈下去。那高个子举手一挡

    啦的一声两人都震下地来。高个子冷笑一声回班站立。单铁生只觉左脚和右掌均为兵刃

    所伤剧痛刺心举手一看掌上五个小孔中不住流出黑血不由得大惊失色再提左脚看

    时也有五个小孔心里一吓倒在地下。原来那高个子十根手指都戴了装有尖刺的指环

    刺上喂着极厉害的毒药。沙天广上前把单铁生拉起。

    只见十名童子各从袋里取出哨子吹了几下二十多人一齐躬身。殿后缓步走出两个少

    女往椅旁一站娇声叫道:“教主升座!”只听得一阵金铁相撞的铮铮之声其音清越

    如奏乐器跟着风送异香殿后走出一个身穿粉红色纱衣的女郎。只见她凤眼含春长眉入

    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甚是美貌。她赤着双足每个足踝与手臂上各套

    着两枚黄金圆环行动时金环互击铮铮有声。肤色白腻异常远远望去脂光如玉头上

    长垂肩也以金环束住。她走到椅中坐下后面又有两个少女跟着出来分持羽扇拂尘。

    那女子一笑说道:“啊哟这么多客人快拿椅子来请坐!”众童子忙入内堂搬出几

    张椅子给袁承志等坐下。袁承志等心中疑云重重:“五毒教教众都如此奇形怪状横蛮狠

    毒教主本人当更是凶恶无伦难道把单铁生吓得魂不附体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便是这个

    年轻姑娘么?”那女子娇滴滴的说道:“请教尊客贵姓?”袁承志道:“在下姓袁。这几位

    都是在下的朋友请问姑娘高姓?”那女子道:“我姓何。”袁承志心中一震暗想:“那

    么她真的是五毒教教主了。”那女子问道:“阁下是来要库银的么?”袁承志道:“不是。

    这位单朋友是吃公门饭的。我们却是平民老百姓跟这位单朋友也是初交。官家的事嘛我

    们不敢过问。”那女子道:“好啊那么你们到这里干甚么来着?”袁承志道:“我有一个

    姓程的朋友不知甚么地方开罪了贵教的朋友受了重伤因此过来请问一下。我那姓程的

    朋友说他跟贵教的朋友素不相识只怕是误会。”那女子笑笑道:“啊原来是程帮主的

    朋友那又不同啦我还道袁相公是鹰爪一伙呢来啊献茶!”众童子搬出茶儿献上茶

    来。众人见茶水绿幽幽地也不见茶叶虽然清香扑鼻却不敢喝。

    那女子道:“听齐师兄说袁相公慷慨好客身怀冰蟾至宝原想不会是鹰爪一流。”

    袁承志心想她若是教主怎会又称座下弟子为师兄真是弄他们不懂当下含糊答应。那女

    子道:“袁相公冰蟾的妙用可能让我一开眼界么?”袁承志心想如将冰蟾交到她手里只

    怕她撒赖不还当下取出冰蟾在单铁生的伤口上吸毒。五毒教人众见伤口中黑血片刻间便

    即去尽都是脸现欣羡之色。

    那女子好胜心起说道:“当真是剧毒之物只怕这冰蟾也治不了。”袁承志心想:

    “他们是五毒教我这冰蟾克制毒物正是他们大忌还是谦抑些为是。”说道:“那当然

    啦天下厉害毒物甚多这小小冰蟾有甚么用?何况又是死物。”青青却不服气了插口

    道:“那也不见得。”

    那女子听了袁承志的话本很高兴听青青插口哼了一声道:“取五圣来!”五名童

    子入内捧了五只铁盒出来。另外五名童子捧了一只圆桌面大小的沙盘放在殿中。十名童

    子围着沙盘站定红衣童子捧红盒黄衣童子捧黄盒五名锦衣童子各捧与衣同色的铁盒。

    袁承志心想:“这些人行动颇有妖气。但瞧他们如此排列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倒也不是

    胡乱唬人的。”又见左第三个夷族打扮的壮汉走到沙盘之旁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青旗轻

    轻一挥。五名童子打开盒子。青青不禁失声惊呼只见每只盒中各跳出一样毒物。哪五

    样?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那夷人又是一挥青旗十名童子一齐退开。众弟子中

    走出四人分据沙盘四周喃喃伞咒从衣袋中取出药物咬嚼一阵喷入沙盘。袁承志寻

    思:“这些驱使毒物的怪法我可一窍不通莫要着了他们道儿。”再看盘中青蛇长近尺

    许未见有何特异其余四种毒物却均比平常所见的要长大得多。五种毒物在盘中游走一

    阵之后各自屈身蓄势张牙舞爪便欲互斗。毒蜘蛛不住吐丝在沙盘一角结起网来。蝎

    子沉不住气向网上一冲弄断了许多蛛丝随即退开。蜘蛛瞪眼向蝎子望了几眼又吐丝

    结网网未布妥蝎子又是一冲。这般结网冲网几次之后蝎子身上已粘满蛛丝行动大

    为迟缓两只脚被蛛丝粘缠在一起无法挣脱。蜘蛛乘机反攻大吐柔丝在蝎子身旁厚厚

    的结了几层网悄悄走到蝎子身前伸足撩拨。蝎子突然翻过毒尾啪的一声击打。蜘蛛快

    如闪电早已退开。这般挑逗数次蝎子怒火大炽一击不中向前猛追过去不提防正堕

    入蜘蛛布置的陷阱之中。蝎子在网上拚命挣扎眼见在蜘蛛网中弄破一个大洞。蜘蛛忙又吐

    丝纠缠蝎子渐渐无力挣扎。蜘蛛扑上张口一咬蝎子痛得吱吱乱叫。蜘蛛正在享受美

    味突然一阵蟾沙喷到毒蟾蜍破阵直入长舌一翻把蝎子从蜘蛛网中卷了出来一口吞

    入了肚里。蜘蛛大怒向蟾蜍冲去。蟾蜍长舌翻出要卷蜘蛛蜘蛛张口向蟾蜍舌头上咬

    去。蟾蜍长舌倏的缩回。蜘蛛慢慢爬到蟾蜍左边吐出一条粗丝粘在盘上忽地跃起牵

    着那根丝从空中飞了过去掠过蟾蜍时在它背上狠狠咬了一口。青青叹道:“这小东西竟

    然也会用智。”蟾蜍急忙转身蜘蛛早已飞过。片刻之间蟾蜍身上蛛毒作仰面朝天

    露出了一个大白肚子死在盘中。

    毒蜘蛛扑上身去张口咬嚼。这边那青蛇正被蜈蚣赶得绕盘急逃游过蟾蜍身边时忽

    地昂张口把毒蜘蛛吞入肚内跟着咬住了蟾蜍。蜈蚣从侧抢上口中一对毒钳牢牢钳住

    蟾蜍双方再力拉扯。拉了一阵青蛇力渐不敌被蜈蚣一路扯了过去。青蛇想要撇下蟾蜍

    逃生哪知它口内生的都是倒牙钩子向内既咬住了食物只能向内吞进说甚么也吐不

    出来想逃不得登时狼狈万分。

    沙盘周围的五弟子见胜负已分各归原位。不一刻蜈蚣将青蛇咬死在青蛇和蟾蜍身

    上吸毒然后游行一周昂然自得。何铁手道:“这蜈蚣吸了四毒的毒质已成大圣寻常

    毒物再多也不是它敌手了。”见袁承志有不信之色对蓝衣童子道:“取些青儿来。”那

    童子入内捉了七条青蛇出来放在盘内。那蜈蚣吱吱吱的轻叫数声扑上去要咬。七条青

    蛇联成一圈七个头向外抵御外敌身子却叠在一起蜈蚣一时倒也攻不进去。这般来回攻

    守几个回合一条青蛇被蜈蚣钳住头颈扯了出来群蛇一齐悲鸣。蜈蚣咬死青蛇又向群

    蛇攻击。锦衣毒丐齐云*忽从班中出来在何铁手面前屈下一膝跪倒说道:“教主金儿

    动个不休不放出来只怕不妥。”何铁手秀眉一皱道:“它就爱多事好吧!”齐云*从怀

    里取出铁管拔开塞子把目前在雪地里捉来的金蛇放入沙盘。金蛇一出铁管忽地跃起

    挡在群蛇面前。蜈蚣立即后退。群蛇见来了救星缩成一团。金蛇身躯虽小却是灵活异

    常。袁承志和青青见过金蛇的本领知道蜈蚣远非其敌果然斗不多时蜈蚣便被一口咬

    死。群蛇围住了金蛇身子不住挨擦似乎感谢救命之恩。

    袁承志笑道:“想不到虫豸之中也有侠士!”青青在袁承志耳低声道:“我要这条金

    蛇!”袁承志道:“孩子话人家怎肯给你?”青青低声道:“我爹爹外号叫甚么?”袁承

    志心中一凛道:“金蛇郎君!难道他当真与这金蛇有甚么牵连?”“金蛇郎君”四字说得

    大声了些那老乞婆本来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青青一听到这四字突从班中跳了出来伸

    出双手抓向她肩头喝道:“金蛇郎君是你甚么人?”她相貌奇丑声音却是清脆动听。

    青青吃了一惊跳开一步喝道:“你干甚么?”陡然间衣襟带风教主何铁手身旁两人一

    跃而前站在老乞婆两侧同声叫道:“那姓夏的小子在哪里?”袁承志见这两人的身形微

    晃便倏然上前半丈武功甚高。这两人一个又高又瘦另一个中等身材面容黝黑似是

    个寻常乡下人。两人都是五十岁左右年纪。

    青青以前因身世不明常引以为耻但自听母亲说了当年的经过之后对父亲佩服得了

    不得当下昂然道:“金蛇郎君是我爹爹你们问他干么?”

    老乞婆仰头长笑声音凄厉令人不寒而栗叫道:“他居然没死还留下了你这孽

    种!”那瘦长子喝道:“他在哪里?”青青下巴一扬道:“为甚么要对你们说?”

    老乞婆双眉竖起两手猛向青青脸上抓来。这一下难事起仓卒青青不及躲避眼见

    老乞婆套着明晃晃钢套的尖尖十指便要触到青青雪白粉嫩的脸颊袁承志右手衣袖向下一

    挥噗的一声击中老乞婆双臂中间乘势一卷一送。老乞婆身不由主向后翻了个筋斗

    腾的一声坐在地下。这一来五毒教众人相顾骇然老乞婆何红药是教中的高手比教主何

    铁手还高着一辈怎么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一出手就如此轻易的将她摔了个筋斗?

    瘦长子潘秀达和那个乡下人般的岑其斯是五毒教的左右护法两人相顾点一点头。潘

    秀达道:“我来领教。”双掌一摆缓步上前。沙天广道:“袁相公我接他的。”袁承志

    道:“沙兄用扇子。他手指上有尖环这也算是兵器!”沙天广展开阴阳扇便与潘秀达

    斗在一起。这边哑巴与岑其斯默不作声的拳打足踢早已斗得火炽。五毒教众人一拥而上。

    胡桂南、铁罗汉、青青各出兵刃接战。老乞婆何红药势如疯虎直往青青身边奔来。袁承志

    知道此人下手毒辣不可让她接近青青等她奔近忽然跃出伸手抓住她后心提起来掼

    了出去。

    何铁手粉脸一沉伸出右手食指放在手中嘘溜溜的一吹。五毒教教众立即同时退开。

    众人扑上时势道极猛退下去也真迅捷突然之间人人又都在教主身旁整整齐齐的排成两

    列。何铁手脸露微笑对袁承志道:“袁相公模样斯文却原来身负绝技让我领教几

    招。”袁承志道:“贵教各位朋友我们素不相识不知甚么地方开罪各位还请明言。”何

    铁手脸上一红柔声道:“我们的事本来只跟官府有关袁相公不明中间的道理也就罢

    了。这时忽然有金蛇郎君牵涉在内请问金蛇郎君眼下是在哪里?”

    青青一拉袁承志的手低声道:“别对她说。”袁承志道:“教主跟金蛇郎君相识

    么?”何铁手道:“他跟敝教很有渊源家父就是因他而归天的。敝教教众万余人没一个

    不想找他。”袁承志和青青一惊均想金蛇郎君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到处树敌五毒教恨

    他入骨也非奇事。袁承志道:“金蛇郎君离此万里只怕各位永远找他不着。”

    何铁手道:“那么把他公子留下来先祭了先父再说。”她说话时轻颦浅笑神态腼

    腆便是个羞人答答的少女一般可是说出话来却是狠毒之极。

    袁承志道:“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各位既跟金蛇郎君有梁子还是去找他本人为

    是。”何铁手道:“先父过世之时小妹还只三岁。二十年来哪里找得着这位前辈?若是

    把他公子扣在这里他老人家自然会寻找前来。咱们过去的事就可从头算一算了。”青青

    叫道:“哼你也想?我爹爹若是到来管教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何铁手转头问何红药

    道:“像他爹爹吗?”何红药道:“相貌很像骄傲的神气也差不多。”何铁手细声细气的

    道:“袁相公各位请便吧。我们只留下这位夏公子。”袁承志心中寻思:“他们只跟青弟

    一人过不去。此处情势险恶我先把她送出去再说别人纵使暂时不能脱险也无大碍。”

    于是作了一揖说道:“再见了。”语声方毕左手已拦腰抱住青青奔到墙边。墙垣甚

    高他抱了青青后更加不能一跃而上托住她身子向上抛去叫道:“青弟留神!”五

    毒教众人齐声怒喊暗器纷射。袁承志衣袖飞舞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暗器都被打落。青青

    双手已抓住墙头正要踊身外跃何铁手倏地离座左掌猛地向袁承志面门击到。袁承志见

    她身形甫动一股疾风便已扑至鼻端快之极以如此娇弱女儿而有这般身手不禁惊

    佩喝道:“好!”上身向后斗缩半尺却见击到面前的竟是黑沉沉的一只铁钩更是吃

    惊。何铁手右手微挥一只金环离腕飞上墙头喝道:“下来!”青青顿觉左腿剧痛手一

    松跌下墙来。何红药怪声长笑五枚钢套忽离指尖向她身上射去。这顷刻之间袁承志

    已和何铁手拆了五招。两人攻守都是迅疾之至。他百忙中见青青势危一把铜钱掷出铮铮

    铮响声过去何红药的五枚钢套都被打落在地。何铁手娇喝一声:“好俊功夫!”左手连进

    两钩。袁承志看清楚她右手白腻如脂五枚尖尖的指甲上还搽着粉红的凤仙花汁一掌劈

    来掌风中带着一阵浓香但左手手掌却已割去腕上装了一只铁钩。这铁钩铸作纤纤女手

    之形五爪尖利使动时锁、打、拉、戳虎虎生风灵活绝不在肉掌之下。袁承志叫道:

    “沙兄你们快夺路出去。”此时五毒教教众早已缠住沙天广等人拚斗重围之下却哪里

    抢得出去?袁承志乍遇劲敌精神陡长伏虎掌法施展开来威不可当。何铁手武功别具一

    格虽然也是拳打足踢掌劈钩刺但拳打多虚而掌按俱实有时却又一掌轻轻的捺来全

    无劲道。袁承志只道她掌下留情不使杀着于是掌之时也稍留余地酣斗中时时回顾青

    青见她坐在地下始终站不起来当下抢攻数招把何铁手逼退数步纵过去扶她站起。

    猛听得啪的一声巨响铁罗汉和岑其斯四掌相对各自震开。铁罗汉大叫一声上前再攻

    拆不数招手掌渐肿。他又气又急大声嚷道:“这些家伙掌上有毒别着了道儿。”袁承

    志这才省悟原来五毒教众练就了毒掌只要手掌沾体便即中毒何铁手掌法轻柔其实

    是在诱自己上当用心阴毒决非有意容让眼见情势越来越紧心想如不立时冲出自己

    虽可脱身余人只怕都要葬身在这毒窟之中。何铁手见他扶起青青不容他再去救铁罗汉

    身法快捷如一阵风般欺近身来。袁承志叫道:“何教主在下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何以如此苦苦相逼?你不放我们走莫怪无礼。”何铁手一笑脸上露出两个酒涡说道:

    “我们只留夏公子尊驾就请便吧。”

    袁承志左足横扫右掌呼的一声迎面劈去何铁手伸右手挡架猛见袁承志这一掌来势

    奇劲若是双掌相交即使对方中毒自己的手掌也非折断不可。瞬息间手掌变指微微向

    上一抬径点袁承志右臂“曲池穴”。这一指变得快点得准的是高招。

    袁承志叫道:“好指法!”左掌斜削敌颈。他知何铁手虽然掌上有毒却害怕自己掌

    力当下拳法一变使出师门绝艺“破玉拳”来。这路拳法招招力大势劲刘培生号称“五

    丁手”尚且挡不住他五招。何铁手武功虽高究是女流见他一拳拳打来犹如铁锤击

    岩、巨斧开山一般哪敢硬接?她本来脸露笑容待见对方拳势如此威猛不禁凛然生惧

    展开腾挪小巧之技一味游斗。

    袁承志乘她退开半步之际左掌向上一抬右拳猛的“石破天惊”向身旁锦衣毒丐齐

    云*身上打去。齐云*叫道:“来得好!”张手向他拳上拿去只要手指稍沾他拳头剧毒便

    传了过去。袁承志哪容他手指碰到身子一蹲左手反拿住他的衣袖右足往他脚上一钩

    左足一腿已踹在他右足膝盖下三寸处喀喇一声齐云*膝盖登时脱臼委顿在地。胡桂南

    本在与齐云*激斗登时援出手来奔去救援被三敌围在垓心的沙天广。袁承志叫道:“退

    到墙边我来救人!”胡桂南依言反身将青青、铁罗汉、单铁生三个伤者扶到墙边。袁承

    志游目四顾见沙天广与哑巴均是以一敌三沙天广尤其危急当下双腿左一脚右一脚踢

    飞了两名五毒教弟子纵入人丛喀喀喀三声围着沙天广的三人均已关节受损或肩头脱

    榫或头颈扭曲或手腕拗折。他不欲多伤人众又不敢与对方毒掌接触是以每次均是迅

    如闪电般抢近身去隔衣拿住对方关节一扭之下敌人不是痛晕倒地便是动弹不得。他

    救了沙天广后再抢到哑巴身旁。哑巴拳法颇得华山派的精要力敌三名高手虽然脱身不

    得一时也还不致落败。何铁手一声呼哨五毒教人众齐向两人围来。袁承志东一窜西一

    晃缠住哑巴的两人一个下颚脱落一个臂上脱臼另一个一呆被哑巴劈面一拳打在鼻梁

    之上鲜血直流。哑巴打了性还要追打袁承志拉住他手臂拖到墙边叫道:“大家

    快走我来应付。”胡桂南当即游上高墙将一行人众接应上去。袁承志在墙下来回游走

    又打倒了十多个敌人向何铁手拱手道:“教主姑娘再见了!”哈哈长笑背脊贴在墙

    上倏忽间游到墙顶。老乞婆何红药大叫一声五枚钢套向他上中下三路打去心想他身在

    墙上必然难于闪避。袁承志左袖一挥五枚钢套倒转反向五毒教教众打来。何红药见了

    这一手反挥暗器的功夫大叫:“你是金蛇郎君的弟子么?”语音中竟似要哭出来一般。袁

    承志一怔心想:“她跟金蛇郎君必有极深渊源。”念头转得快身法更快未及张口回

    答早已翻出墙外。这时哑巴等人已奔到第四层黄墙之下只听得红墙上轧轧声响露出数

    尺空隙袁承志身子如箭离弦直扑到门口双拳挥出将先冲出的两名教徒锤进门内。

    两人几个筋斗直跌进去。余人一时不敢再行攻出。潘秀达一声号令四名教众举起喷筒

    四股毒汁猛向袁承志脸上喷来。袁承志只感腥臭扑鼻暗叫不妙一提气倒退丈余毒汁

    射不远溅在地下犹如墨泼烟熏一般。那黄墙比红墙已低了三尺袁承志纵身高跃手

    攀墙头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子翻过墙头去了姿势美妙之极。何铁手望见不禁喝了一声

    彩。外面三道墙一重低过一重已可一纵而过。片刻间众人到了最后一重黑墙之外。袁承志

    见静悄悄的无人追出却也不敢停留把青青负在背上和众人疾奔进城。将到住宅时袁

    承志忽觉头颈中痒痒的一阵吹着热气回头一望青青噗哧一笑。袁承志知她并无大碍心

    下宽慰进宅后忙取出冰蟾给铁罗汉治伤。余人虽未中毒但激斗之下都吸入了毒气

    均感头晕胸塞也分别以冰蟾驱毒。青青足上被何铁手打了一环雪白的皮肤全成淤黑高

    高肿起。折腾了半日袁承志才向单铁生问起五毒教的来历。单铁生道:“五毒教教徒足迹

    不出云贵两广从来不到北方不过恶名远播武林中人提到五毒教时无不谈虎色变从

    来不敢招惹。他们怎么会住在诚王爷的别府里当真令人猜想不透。”程青竹一旁在静听他

    们刚才恶斗的经过皱眉不语这时忽然插口道:“袁相公仙都派的黄木道人听说就是

    死在五毒教的手里的?”袁承志道:“有人见到么?”程青竹道:“要是有人见到只怕这

    人也已难逃五毒教的毒手。江湖上许多人都说黄木道人死得很惨。仙都派后来大举到云南

    去寻仇却又一无结果也真是古怪得紧。”

    沙天广道:“程兄那老乞婆果然狠毒只可惜我们虽然见到了却不能为你报仇雪

    恨。”程青竹道:“我跟五毒教从无瓜葛不知他何以找上了我真是莫名其妙。”各人纷

    纷猜测。忽然一名家丁进来禀报:“有一位姓焦的姑娘要见袁相公。”青青秀眉一蹙说

    道:“她来干甚么?”袁承志道:“请她进来吧!”家丁答应着出去过不多时领着焦宛

    儿进来。

    她一走进厅跪在袁承志面前拜倒伏地大哭。袁承志见她一身缟素心知不妙忙跪

    下还礼道:“焦姑娘快请起令尊他老人家好么?”焦宛儿哭道:“爹爹……给……给闵

    子华那奸贼害死啦。”袁承志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问道:“他……他老人家怎会遭难?”

    焦宛儿从身上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打了开来露出一柄精光耀眼的匕刃身上

    还残留着乌黑的血迹。袁承志连着布包捧起匕见刀柄上用金丝镶着“仙都门下子字辈弟

    子闵子华收执”几个字显是仙都派师尊赐给弟子的利器。焦宛儿哭道:“那天在泰山聚会

    之后我跟着爹爹一起回家在徐州府客店里住宿。第二日爹爹睡到辰时过了还不起来

    我去叫他哪知……哪知……他胸口插了这把刀……袁相公请你作主!”说罢嚎啕大哭。

    青青本来对她颇有疑忌之意这时见她哭得犹如梨花带雨娇楚可怜心中难过把她

    拉在身边摸出手帕给她拭泪对袁承志道:“大哥那姓闵的已答应揭过这个梁子怎么

    又卑鄙行刺?咱们可不能善罢干休!”

    袁承志胸中酸楚难言想起焦公礼的慷慨重义不禁流下泪来隔了一阵问道:“焦

    姑娘后来你见过那姓闵的么?”焦宛儿哽咽道:“我……我……见过他两次我们一路追

    赶昨天晚上追到了北京。”青青叫道:“好啊他在北京咱们这就去找他。妹妹你放

    心大伙儿一定给你报仇。”程青竹、沙天广等早已得知袁承志在南京为焦闵两家解仇的经

    过这时听得闵子华如此不守江湖道义都是愤慨异常。沙天广道:“闵子华是甚么东西

    沙某倒要斗他一斗。”

    焦宛儿向众人盈盈拜了下去凄然道:“要请众位伯伯叔叔主持公道。”程青竹一拍桌

    子喝道:“闵子华在哪里?仙都派虽然人多势众老程可不怕他。”

    焦宛儿道:“爹爹逝世后我跟几位师哥给他老人家收殓灵柩寄存在徐州广武镖局。

    一面搜寻闵子华的下落。总是爹爹英灵佑护没几天河南的朋友就传来讯息说有人见到那

    姓闵的奸贼从河南北上。金龙帮内外香堂众香主、各路水6码头的舵主一路路分批兜截

    曾交过两次手都给他滑溜逃脱了。侄女儿不中用还给那奸贼刺了一剑。”袁承志见她左

    肩微高知道衣里包着绷带想来她为父报仇必定奋不顾身可是说到武功自是不及仙

    都好手闵子华了。焦宛儿又道:“昨天我们追到北京已查明了那奸贼的落脚所在。”青青

    急道:“在哪里?咱们快去莫给他溜了。”焦宛儿道:“他住在西城傅家胡同我们帮里

    已有一百多人守在附近。”袁承志微微点头心想:“她年纪虽小却是精明干练。这次金

    龙帮倾巢而出那是非杀闵子华不可的了。”焦宛儿又道:“刚才我在大街上遇着一位泰

    山大会中见过面的朋友才知袁相公跟各位住在这里。”

    沙天广大拇指一翘说道:“焦姑娘你做事周到闵子华已在你们掌握之中你还是

    来请盟主主持公道好让江湖上朋友们都说一句‘闵子华该杀’好!”

    袁承志问道:“预备几时动手?”焦宛儿道:“今晚二更。”她把匕包回布包。青青

    道:“妹子待会你还是用这匕刺死他?”焦宛儿点了点头。

    袁承志想起焦公礼一生仗义到头来却死于非命自己虽已尽力终究还是不能救得他

    性命为德不卒心下颇为歉咎又想仙都派与金龙帮此后势必怨怨相报纠缠不清不知

    如何了结?闵子华暗中伤人理应遭报但这事要做得让仙都派口服心服方无后患。

    各人用过晚饭休息一阵袁承志带同程青竹、沙天广、哑巴、胡桂南、洪胜海五人

    随着焦宛儿往傅家胡同而去。青青、铁罗汉两人受伤不能同行单铁生自行回家养伤。青

    青连连叹气咒骂何铁手这妖女害得她动弹不得。

    注:袁崇焕有一个朋友邝湛若广东名士曾游瑶山为瑶女掌兵权者云氏作记室作

    有《赤雅》一书其中“僮妇畜蛊”一节云:“五月五日聚虫豸之毒者并置器内自相

    吞食最后独存者曰蛊。有蛇蛊、蜥蜴蛊、蜣螂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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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800/ 第一时间欣赏碧血剑最新章节! 作者:金庸所写的《碧血剑》为转载作品,碧血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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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介绍:
《碧血剑》是作者的第二部小说,作于一九五六年。《碧血剑》的真正主角其实是袁崇焕,其次是金蛇郎君,两个在书中没有正式出场的人物。袁承志的性格并不鲜明。不过袁崇焕也没有写好,所以在一九七五年五六月间又写了一篇《袁崇焕评传》作为补充。 《碧血剑》曾作了两次颇大修改,增加了五分之一左右的篇幅。修订的心力,在这部书上付出最多。碧血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碧血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碧血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