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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歌一片     女法医辣手摧夫记txt下载     女法医辣手摧夫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章 ...

    许适容坐在镜前,有些漠然地由着边上的许府丫头和贞娘给自己梳妆打扮。(顶点小说手打小说)粉涂得雪白,唇一点红艳,眉描得黛青,腮扑成石榴娇,透过那有些失真的铜镜看,这样一张脸,额间缀上时下贵妇名媛流行的一点朱红花子,竟也透出了丝妖媚之气。

    “小姑当真是花容月貌,这般装扮出来,赛过九天仙女儿。”

    贞娘往她头上插了支精巧的红珊瑚金蕊华胜,左右端详了下,这才笑眯眯道。

    许适容应景略略笑了下,贞娘这才挽了她手,亲亲热热地一道出去了,登上了早停在门口的马车,与刘氏何氏一道陪着,送去昨日里定好的竹轩楼了。

    竹轩楼虽地处闹市,四周却围了修竹竿木,瞧着有几分雅致幽僻的味道,素日里也是个文人雅士聚会的常地。今日一早却是被包了下来。

    徐进嵘早早便到了,预先选定的雅间里,轩窗半掩,虽是早春时节,只暖意已渐,窗外几支新发的枝条上绿意已然微微萌动了。待预先约定的时辰渐渐近了,他仍是端坐不动,只神色间显出了几分微微的凝重,似是有些留意外面的动静。

    随侍在侧的那管事跟他多年,自是知他心意,立时便道:“大人,小人去外面瞧瞧……”

    徐进嵘尚未开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稍显凌乱的登阁脚步声,又有妇人低低的谈笑声渐近,面上一松,瞧了那管事一眼。管事会意,立时便退了出去。待那阵笑声越发近了,自己推门而出,一眼便瞧见那许娇娘正被几个妇人簇拥着过来。那几个妇人服色富丽华美,脸上俱是堆满了笑意。中间那许娇娘瞧着与前几次有些不同,应也是装扮过的,水芙色的雨花锦罗衫,双袖处压了浅浅茉莉绣纹,下着浅蓝托底襦裙,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珊瑚华胜,妆容精致,也未见她带笑,便叫身边那几个妇人满身裹缠的绫罗金玉俱是黯淡无光。

    贞娘一眼瞧见了雅间门里出来个男人,晓得便是今日的男家徐进嵘了,急忙抢着笑道:“早就听说徐大人名字了,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不凡。徐大人来得早,方才我几个还跟小姑打趣,怕来早了要候着呢,未料到竟是迟了你了,叫徐大人久等,当真是罪过了。”

    徐进嵘听她说话,便晓得这几个妇人应是许娇娘的嫂子了,见她言谈伶俐,遂见了礼,含笑道:“我也不过刚来片刻而已。夫人言重了。”

    贞娘和刘氏何氏从前虽听说过他名字,只人却是今日头一回见。第一眼便觉着气度轩昂了,待听他开口说话间又儒雅有礼的,那印象一下便是极好了。各自回了礼,见娇娘却是立着不动仿似没看见。贞娘急忙暗中扯了下她衣袖,见她却仍恍若未觉地,怕徐进嵘扫了面子着恼,急忙抬眼望了过去。幸而他倒似是未觉,仍是含笑站到一边,作势请她几个入内,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只暗中埋怨几句她任性自是免不了的。

    待几人都进去了坐定了,竹轩楼里茶酒博士手脚麻利地送过了茶酒,贞娘见那徐进嵘端坐着和自己几个寒暄,眼睛偶尔扫向自家小姑,那小姑却是微微敛目,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若非自己寻了些话头出来,场面只怕就冷了下去。只又转念一想,自家小姑也是头一回相看这徐大人,这般反应才是正常,若是热络了,只怕会叫对方轻看。自己想通了,便也释然了。方才说了些话,觉着有些口干,顺手端起面前的茶盏,一口还含在嘴里,突听身边小姑道:“几位嫂子,我有几句话要与徐大人说道下。还请嫂子们暂时避让下可好?”

    她几个未料她竟会突然开口如此说话。那贞娘一口茶差点呛住了,赶忙拿帕子压住了嘴,好容易消了下去,这才和刘氏几个换了个眼色。见她说话时嘴角边虽带了抵此后露出的第一丝儿笑意,口气听着也似是用商量的,只说完话后,那神色却是不容置疑的样子,一时都有些犹豫了起来。还没想妥,便听徐进嵘道:“夫人们若是信得过我徐某,便烦请暂且到另外雅间里略坐下可好?已是备了薄酒茶水下去。”

    刘氏几个见连他亦是如此开口了,对望一眼,只得站了起来往外出去了,自有那管事的将她几个引去了边上的一间里去。

    “徐大人,前日里我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我家陆姨妈竟说受了徐大人之托,前来求亲。人贵有自知之明。蒙徐大人如此青眼,我实在担当不起。今日厚颜邀了见面,为的就是请徐大人另择佳偶,免得误了终身大事。”

    刘氏贞娘几个刚出去把门带上,许适容便盯着徐进嵘,冷冷说道。

    徐进嵘眼见刘氏几个刚走,她脸上方才说话时带出的那一丝笑意便是隐了去,此时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眼里似是浸染了一层早春的薄冰。愣怔了下,迎上了她的目光,哂笑了下,这才道:“徐某确是倾慕于你,这才求了贵府陆夫人代为传话的。实在是郑重万分,绝非一时之念。”

    许适容见他说话间,目光望着自己,竟是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那话又说得直白,毫无遮遮掩掩的意思。虽早就有些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只此时当真听到这般话,心头仍是起了一丝愠意。强忍了下来,这才冷笑着道:“我自问无才无德,前几日又刚被夫家所离,当真担不起你的倾慕二字。从来娶妻讲求门第裙带,你若说是看上了我爹日后对你仕途的提携,我倒还信几分,也敬你是个敢说话的汉子,这般暗地里盘算明面里却拿倾慕作幌子,实在是可笑至极。只我告诉你,京中高门权贵家中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无数,朝中权势不输我爹的也大有人在,凭你现今的手腕,想娶个如意的也并非难事,这般自堕脸面有何意思?”

    徐进嵘一手一直状似无意地在拨弄着自己面前茶盏的盖子,听完她这番话,竟又是微微笑了起来,点头道:“你所言极是。徐某之所以想与贵府结亲,确是存了日后仕途的考虑。只单单要在你这里自堕颜面,却自有我的缘由。”顿了下,突地将手上那茶盏盖子一丢,紧紧盯着许适容问道:“你到底是谁,许娇娘?”

    许适容见自己方才一番嘲讽,此人不但丝毫不露惭色,此时竟突地这样盯住自己发问,心中倒是惊了下。只也不过略微一怔,已是冷笑道:“徐大人当真是管得宽了,我便是我,即便我不是我,与你又有何干?”

    徐进嵘仍是盯着她,只神色间已是有了几分凝重,慢慢道:“我早已派人查过了,你自小便长在京中许翰林府上,十八岁嫁入太尉府,其间并无外出。若说读过几本诗书,那是自然。只你为何却能操仵作验尸之事?去岁青门那几个案子,公堂之上虽都是史安举证,只我早知晓是你之故。你若是翰林府上的千金,何以能凭了具尸骨便辨识出死者身份?何以能开棺却面不改色?从前那几桩,我还只听闻而已,通州陆家一案,我却是亲眼见你在瓦砾堆中翻检尸骨,状极娴熟,又凭了焦尸之状下论他杀。举凡男子也想不到,做不到的,你一个翰林千金又是何以做到的?”

    许适容冷冷看着他道:“世上之人,各有所好。就如徐大人你,喜好权势,此却是我之所好。平日书中研习,到了青门又有史安在一旁指教,这又有何奇怪了?我不解的是,连我夫君都不言的事,你为何却要如此追根究底?”

    徐进嵘轻轻击打了下桌案一角,扬起眉头,哈哈笑道:“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女子。所答与我所想果然不同。也罢,你到底为何知晓这些并不紧要。紧要的是你是许大人的千金,偏生我又对你上了心。你方才不是说京中还有另些其父权势亦不输于你爹的闺阁女子吗?你所说并不错,只可惜徐某天生便是个性子怪癖的,只要上了心,别的再好也是入不了眼了。”

    许适容心中怒气大盛,道:“徐进嵘,你实在不是个东西。”

    徐进嵘一怔,随即反笑道:“愿闻其详。”

    许适容鄙夷道:“你要上心,那是你的事情,旁人自是管不了。只我瞧不起的却是你的手段。你当我真不知晓么?我家陆姨父为何会举荐你到我爹面前?我夫君即便真和丫头胡混,怎又会那么巧恰就被我陆姨妈知晓,偏又是坐了你家的便车入京告知我娘?只怕青玉那丫头如此做,和你也是脱不了干系!君子如玉,坦坦荡荡,你扪心自问,你都做过什么?”

    徐进嵘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只很快便又摇头笑了起来。见她看着自己,一脸的厌憎之色,叹了口气道:“我知晓你是个聪明的。原本还想着能瞒过你。既是被你猜中,我便也不隐瞒了。你陆家姨父举荐我,只是因了他府上去岁那场火,重修画堂房屋银钱所费不少。我找到了你陆姨妈,给她指了条生财之道。她对我感激,我不过略加提醒,她自然便依了我的意思叫陆大人在你爹这里举荐我。这般我方能入京,最重要的是,结交了你府上一家;你陆姨妈恰巧撞到杨焕那丑事,又入京告知,也确是我暗中略使了些手段,只那杨焕也是该当如此倒霉。他若自己能把持得住,难道是我拿刀子架他脖子上不成?”

    “你胡说!”许适容猛地站了起来,怒道,“我家那夫君虽是不中用,只我刚离开没几日,我不信他立时便会做出此等事情!莫不是你叫人在他酒食里动了手脚?还有青玉,你敢说你未曾逼了青玉如此?否则她好好的一个女孩儿会做这样的事?”

    徐进嵘见她满面怒容,倒是出奇地冷静,只是道:“我命人入京查你,自然也知晓了那青玉原本是个妾的,只后来却是不知为何成了个丫头的身份。她是个罪官的女儿,还有个胞弟被遣到了北地服苦役。我将她胞弟弄了出来,回复了个平民身份。这才叫人告诉了她,要她在我吩咐的那日里被人瞧见她与杨焕在床第上成了那事。至于她自己,若是因了这事,日后容不□了,我亦可给她造个身份叫她悄悄隐逃了去。”

    青玉竟是有这般的隐情,许适容大是意外,一时竟是有些说不话了。徐进嵘又冷哼了声道:“我徐某虽非君子,只下药这般下三滥的事情却是不屑做的。那青玉本就是杨焕的妾,我只叫那她缠上他,至于如何成事,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我管不了这许多。”

    许适容心头有些乱,尚未回过神来,便听那徐进嵘又道:“许大人与那杨家太尉不合,许夫人诈病召你回来,我人在京中,自是知晓此事,这才暗中排了人一路打点。你领不领情倒在其次,不过只是想叫你沿途少些颠簸而已,别无他意。如今你既已与那杨家再无干系了,我这才托了陆夫人上门求亲。只要你点个头,我明日立时便遣媒上门提亲。”

    许适容听他又绕回了提亲的事,收拾起了方才因了提到杨焕有些纷乱的心情,冷笑道:“徐进嵘,似你这般惯用阴暗手段的人,叫我想起就觉糟心。我即便与那杨焕义绝了,也绝不会点头嫁你!”

    徐进嵘似是知晓她会这般回答,也不恼,只哂笑道:“大丈夫成事,自是不拘小节,略施些手段又如何?这世道所谓君子,也不过是道貌岸然者居多。只我若娶了你为妻,日后必定会一心一意,更无妾室通房的事情,我徐某说到做到。我知你如今还有些不愿,只也无妨,你爹娘都应允了的,待你嫁了过来,我是怎样的人,你日后慢慢自然就会知道的。”说着伸手拿了桌案上早放置的一个匣子,打开了盖子,推到了她面前。

    匣子里是只点翠蝴蝶花胜。

    许适容觉着这东西有些面熟,再看一眼,突地觉着像是自己从前丢失的那只。只再瞧一下,却又有些不确定了。这只花胜比起从前她丢失的那只,更是华美些,边棱的花瓣上缀了颗颗宝石,流光溢彩。

    “此是你从前在陆府园子的竹亭里小憩时遗下的,被我无意拾到。一直珍藏在手,如今既是要提亲了,这才拿去叫巧匠重新打造了下,今日再还给了你,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许适容盯着这耀目的花胜,当真竟觉着有些刺目的痛了。拿了起来放在手上转了一圈,淡淡笑道:“徐大人,蒙你保管至今,多谢了。只这东西,既是沾了别的男人的异味,我又岂会再戴回发间?”说完却是用力一丢,只听啪一声,那花胜已是被丢到了门口地板上,滴溜溜地打了滚,旋了良久才停下。

    “徐进嵘,你若罔顾我意愿,强行上门提亲,到了最后你不但娶不到一个可以助你飞黄腾达的妻子,相反,许府会和你反目成仇。”

    许适容说完这话,转身便朝门口走去。只手堪堪碰到那门把,却听见外面木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在几步并作一步地飞快登楼而上。也不大在意,正要开门,又听传来了一阵有些杂乱的声响,似是几个人跟了上来,扭缠在了一块。

    “哎,小公爷,小公爷,这楼上当真闯不得啊,都被个贵客给包了的!怪了下来要吃罪的!”听着似是楼里掌柜的口气。

    “去你娘老子的贵客!小爷我来找我娘子!耽误了小爷把你头扭下来当蹴鞠踢!”

    许适容听见有人这样骂道。

    这声音她十分地熟悉。只此刻,这略带了嘶哑的声音里却含了丝焦虑、不耐和……隐隐的愤怒。

    他怎会现在就来了?

    许适容愣在了原地。

    她回京统共也就半个月,自己又都一直都没机会送信出去。便是太尉府里知道了她回京,将两人离休的事递出信,最快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得了消息现在就回了京城?

六十三章 杨焕怒撞狮子头

    “咣”一声,许适容面前的那双扇格窗纹木门被人猛地踹开,杨焕出现在了门口。(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两人距离前次青门县城外相别,也就一个半月的时间。许适容脑海中的他,仍是停留在前次离别时的样子:裥衫毛氅,对自己满脸的依依之色,故而此时骤见到面前这个衣脚沾染风尘、满面胡髭拉渣,面容紧得有些扭曲起来的人,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待那人看见了她,大呼一声“娇娘”,冲了过来便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了,这才醒悟了过来,果真是杨焕回来了。

    她本是既盼望着他来,又担心他未奉召私自回京会受责罚,前几日里心中一直在交织不停,便似油煎一般。此时被他紧紧抱住,竟是油然生出了欢喜之意,这欢喜比她自己之前想象的还要来得汹涌,来的猛烈。鼻端里闻到了他身上的尘土之气,只是这味道,叫她安心。

    “娇娘,这到底算怎生一回事?”

    杨焕猛地又松开了她,两个手握着她肩,眼睛睁得滚圆。

    许适容心头一沉,正想问他是知晓这里的事情赶了回来的,杨焕已是一把牵了她手,急匆匆道:“不管这许多了,你这就跟我回青门县,叫这里两家人乌七八糟自管闹去!”说着扭头便朝外去。

    他的手有些粗,捏得太紧,她手有些微微的疼。

    许适容被他拉着,脚不由自主刚挪了下,身后已是响起了个声音道:“杨大人,她如今已不是你的妻了。你还要带去哪里?”

    杨焕似是被针刺了下,猛地回过了头,这才瞧见了屋子里竟还立着个人。原来方才急怒攻心的,眼里竟只剩下了个许适容,满脑子只想着带了她走。此时见到徐进嵘,这才想起方才从许府门口那家人处听来的消息,一下便怒气冲天,撒开了许适容的手,噔噔几步到了他面前,提起拳头便朝他脸面上直直捶了过去。

    徐进嵘方才见杨焕竟是赶到,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按了他起先预想,那杨焕就算得了消息赶来,最快也要两个月后了。到那时许娇娘只怕已是自己的娇妻了,他便是赶到了也是回天无力。哪知此时便是到了,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正思忖着哪里出了纰漏,听他说话竟似要带了她回青门县,自是出言阻拦。哪知这杨焕竟似块爆炭,冲了过来便是狠狠一拳,一时有些料想不到,虽是侧头避让了下,只嘴角也是被砸破了皮,嘴里尝到了似腥咸的味道。

    杨焕见一拳打歪,没出来个酱料铺,火气更甚,骂道:“你个乌龟儿子,从前里面上和我长长短短的,原来背地里竟都在算计我家娇娘!我家娇娘天仙样的,岂是你这龟孙能肖想的!这就打死你这王八儿!”说着提拳又要打过去,却听身后响起了阵尖叫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娇娘几个嫂子听到动静赶了过来,那叫声便是几个嫂子所发。楼里的掌柜伙计并那徐府的管事也都冲了进来,一下架开了他手。

    刘氏何氏平日里都是个老实人,哪里见过这般打架的场面,早吓得立在边上目瞪口呆。那贞娘挣回了魂儿,脸虽也是有些发白,却是尖声大叫道:“杨焕,你好没眼色!早几日就和我家撇清干系了,怎的又闯了过来闹事打人?没见过似你这般的无赖子!”

    “杨大人,天子脚下,你也竟敢以下犯上,当真以为我家徐大人可欺吗?”

    那徐府管家眼见自家大人被打,嘴角渗出了丝血迹,又惊又怒,声音都有些发颤起来。

    杨焕却是充耳未闻,一下竟是挣开了那几个搂着他的人,红了眼睛状似猛虎般地又要扑上去扭打,却听身后又响起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怒斥道:“住手!”

    那声音钻入了他耳朵,整个人便似被定住了,慢慢转头看去,见果然是娇娘正站在方才那地方,蹙眉望着自己。心中一下又是委屈,又是愤恨,也不管别人了,呼啦一下冲到了她身边,抖着声怒道:“他对你不怀好意,我帮你出气儿,你连这也要怪我?”

    许适容便似未见,只对着徐进嵘淡淡道:“徐大人,我家夫君年少,一时改不了性子,方才失手伤了你,还望徐大人海涵。”

    徐进嵘眉头微微皱起,伸手摸了下自己嘴角,拦住了兀自在叫的管家,看着许适容道:“便是没有你话,我好歹比他也虚长几岁,又岂会和他一般见识?许娘子尽管放心,只要他往后收住性子,我自不会和他计较。只方才我说的话,确是出于至诚。还望许娘子再考虑。”说完又对边上的许适容三位嫂子道:“本该送几位夫人回去的。只瞧着有些不便,徐某只得先行告退了,还望几位夫人见谅。”

    刘氏几个哪里还说得出话,只知道点头了,倒是贞娘急忙赔着笑脸应了声。徐进嵘点头,微微笑了下,看了许适容一眼,见她神情淡漠,并未瞧向自己。又望了眼方才被她掷到地板上的那枚蝴蝶花胜,知她此时必定是不会拣的,只盼往后有机会了,只心中终究禁不住仍有些怅然,俯身过去拾了起来,这才大步出了雅间。那管事的恨恨瞧了杨焕一眼,急忙也跟了出去。楼里的掌柜暗自心惊,急忙一路笑脸不住抱歉地一路送了出去。

    方才那徐进嵘拣了花胜离去,自是落入杨焕眼中。他起先听那许府门房说娇娘与徐进嵘约在此处相看,心中便是大怒了,只还有些不信,盼着是那门房在胡说八道。此时这花胜虽重新镶了宝石,只仍被他一眼便认了出来。想起从前娇娘说丢了的那只,居然落在这徐进嵘手上的。虽是不明所以,只心里那一股酸气却是冲天直上三千尺,又见她打扮得与平日不大相同,便似神妃仙子般晃人眼睛,和了方才的怒气,哪里还忍得住,瞧着许适容便气哼哼道:“你何时竟这般护着那姓徐的了?他方才叫你考虑,考虑什么?若不是我没了命地恰巧赶了过来,拦了你的相看,只怕你就当真要应了他了?”

    许适容方才叫停了他,不过是想着他私自入京先就有过了,再这般殴打上官,万一被人弹劾上去,罪责只怕更重,一时情急,这才出声阻拦的。此时见他非但不领自己好意,反倒赤了双目在那里唧唧歪歪个不停,满嘴便似在喷粪,一下又想起他与青玉的那事情,心中便似横生了根刺。她本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见他胡搅蛮缠,哪里还愿多说,只怒道:“你这人当真是越活越不知道长进了!你若都这般夹缠不清,我也懒怠跟你多说。你自己回去想妥当了再来找我!”说着已是扭身朝外去了。

    刘氏贞娘几个本是有些担心这两人见了面便分不了了,哪知情势急转直下,眼见竟是吵了起来,又见娇娘扭头便走,心中都是松了口气,也顾不得杨焕了,急忙跟着下去,簇拥着上了马车,便叫那车夫回翰林府了。

    杨焕被骂,见她满面怒容的,自己那火气先便矮了几分,待见她骂完,扭头又出去了,那火立时便熄得没了半丝热气,只剩呆愣的份儿了。待耳边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回过了神儿,拔脚便往外追去,几步并作一步地下了楼梯,眼见酒楼外大门口娇娘正被她几个嫂子和丫头簇拥上马车,心中大是焦急,刚追出大门,却见那几辆马车已是轱辘辘地走了,气得捶胸顿足,边上二宝这才露出了头,怯怯道:“这可怎生是好?”

    那二宝的意思,是怕杨太尉知晓了他私自回京要责罚,说不定连带自己也要吃些苦头,杨焕却是眼睛一瞪,怒道:“这还用问?我娘子眼见要没了,你说怎生是好?”说着已是一叠声催着牵马过来。二宝无奈,只得牵了马垂头丧气地过来,杨焕嫌他慢,劈手抢了马缰,翻身上去便要追过去,哪知那马却是因了日夜兼程长途跋涉,还没缓过劲来,恢恢两声,前蹄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却是起不来了,只把杨焕气得七窍生烟,丢开了马缰自去寻车。

    许适容坐在车里,眼见身边几个嫂子不住论着方才的场面,那贞娘尤其一惊一乍的,心中烦乱,只闭了眼不理。待到了许府,撇下了刘氏几个,匆匆刚入内堂,便见自己娘和陆夫人笑眯眯迎了过来,知是来打听的,更是不愿多说,叫了声便回了自己屋,将门闩下了。过了一会,门外那声息终是悄了下来,想是许夫人两个不见她开门,另寻她几个嫂子去了。

    却说许夫人听得方才的事,大吃一惊。急忙唤了门房许大过来。许大苦了脸不住告饶道:“夫人饶了小人罢。实在是方才杨姑爷到了门口,小人拦着不让进,他提了拳头就要打,凶神恶煞般的,小人怕吃痛不过,这才没奈何说了小主人的去处……”

    “糊涂东西!我家早几日就和那杨家撇清了关系,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杨姑爷!”

    许大被许夫人啐了一口,自知失言,吓得不住磕头,口里只求饶不已。

    许夫人皱眉厉声喝道:“这顿打暂且先记下了。回去多叫几个人好好守着门,那杨焕再来,只管闭门不理。若是敢再犯浑,有你好看的!”

    许大一个哆嗦,急忙磕头道:“夫人放心,小人这就去把门守得连个苍蝇也飞不进来!再犯错,不用夫人多说,小人自己就去撞墙!”说着又磕了头,急急忙忙爬了起来去了。

    许夫人骂走了门房,想起自家那丈夫今日休沐,此时应在书房,急忙赶了过去,将方才那事说了一遍。许翰林摇头叹道:“他杨家竟有这般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非奉皇命便私自回京!也罢,看在与他家往日情面上,老夫也不去多言。你叫人只管闭了门不理便是。”

    许夫人冷笑道:“他杨家出了这样的浑人,日后不定还要惹出什么祸事。幸而与他家早了断了,当真是两不相干!”

    不说他两个议论杨焕,只说那许大刚回了大门边,便瞧见另个平日和自己一道值守的正朝着自己方向张望不已,神色有些张皇。心中一个咯噔,急忙赶了过去,听见那人道:“不好了,杨姑爷又来了,正在叫门呢!”

    许大暗叫一声倒霉,敲了他个爆栗头,这才压低了声骂道:“什么杨姑爷,被听见了要讨打是不是?”

    那门房立时噤声。许大听着外面砰砰的拍门声,屏住了气溜到门后听了一会,果然是那杨家小公爷叫门的声音,便自管蹲在地上门角,只当没听见了。心道左右那大门是金钉朱漆的,也不怕被他叫烂,待他叫累了没人理会,自会消停下来离去。哪知没一会,竟是砰地一声,似是什么重物砸了门环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趴着耳朵细听,又是砰一下,这回连那厚实的木门也抖了下。

    那杨家姑爷是个什么人,许大自是知晓,怕这般躲下去,万一真砸坏了门,追问下来又是自己的罪过,急忙开了大门右边扇上的小斗门,露出个脸,哀告道:“小公爷,夫人说了不许叫你进来的。小公爷你就行行好,莫要再为难小人了!”

    杨焕赶到了许府,见大门早已紧闭,拍了半日的门,里面都没动静,一时怒上心头,搬了块边上的大石头便朝那两个门环砸去,砸了两下,见门房终是露出个脸,只不但不开门,反倒连称呼也从杨姑爷变成了小公爷,火冒三丈,噗一声丢了石块,扭头便走。

    许大方才说了话,便又啪一下合了小斗门,仔细听了下,门外已是静悄悄没有动静了,再开了那小斗门,见人果然已是去了,只剩块大石头丢在地上,还道那杨小公爷知难而退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复又合了门,自去一边歇息了。哪知片刻过后,却突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又有人不断拍门。与另个门房对望一眼,便微微开了小斗门,凑了过去一看,吓得脸色唰地发白了。原来门外竟是围了十来个的粗汉,瞧着打扮,都是附近平日里在桥头上立着等出卖力气的挑夫之流。这些挑夫此时竟是齐齐抱了根圆滚滚的大粗木,边上叉腰立了杨家的小公爷,横眉竖目一脸戾气。

    原来方才杨焕扭头而去,却是去了附近桥头找了那些挑夫,啪一下丢了银钱出来。那些挑夫见这位出手如此阔绰,一下都是围了过来,生怕不用自己。待听说是要抱木头去撞翰林府的大门,一个个都是有些缩了回去,只还没缩几步,已是听那位道:“知道小爷我是谁?我爹杨太尉,我姐宫中杨贵妃!就住郑门边,绰号小霸王,京里混的谁不知晓我的名头!那翰林家的偷藏了我娘子不叫我见面,小爷我是去夺我娘子回来!你们给我撞烂了他家门,回头小爷我再赏一倍的银钱!你们拿了钱自管散去走人!天塌下来也自有小爷我顶着。”

    那些脚夫见了这许多的钱,本就舍不得。待听得这位竟有如此来头,又是去夺娘子的,哪里还舍得不去,兴高采烈地去附近木材场里挑了根最粗的,十来个人合抱了一路直奔翰林府,边上倒是引来了无数看热闹的。

    杨焕见那小斗门终又开了,那门房露了个脸出来,怒道:“你开不开门?”

    许大看了十年的门,这样的事情还是头回碰到。吓得手脚发软,颤声道:“小公爷……你行行好,夫人吩咐了说不叫开的。要不,你等下,我再去禀报夫人?”

    杨焕虎了脸,怒道:“快去!小爷我再等你片刻。我那丈母要是还不待见,就休怪我不给情面了。”

    许大脚底生风地刮了进去。许翰林两个听闻门外那杨焕竟是摆出了这样的八卦阵,急匆匆地赶到了大门,开了那小斗门,果然瞧见门外杨焕一脸戾气地立着,边上是些围抱了粗木的大汉,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俱在指指点点的,自觉颜面大失,气得手脚发抖,隔着那小斗门怒道:“杨家小儿,我许家与你已是再无瓜葛,这般纠缠上门,实在是无赖之举,还不快些退去!”

    杨焕瞧见许翰林终是露出了个脸在跟自己说话,当下恭恭敬敬作了揖,这才道:“丈人在上,小婿这般也实在是无奈之举。丈人丈母只要将我家娘子还我,小婿自当退去。”

    许夫人隔了门听到,也顾不得体面,骂道:“杨焕你这无赖子,我家女儿已是有了人家,比你不知要好上多少。你趁早歇了那心思!”

    杨焕闻言,眉头一皱,应道:“丈母既是这样说,这回就是大开了门用大轿抬我,我也不乐意了!瞧这门口两个狮子硬实,先拿来练手,瞧瞧这木桩子够不够力气!”话说完,手一挥,那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脚夫们抱了木头,对准了两头大狮子,一下便用力撞了下去,只听咚咚两声,两个狮子头掉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第 六十四章

    许翰林眼见自家大门口蹲着的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转眼间竟是被撞得身首异处,又见外面街面上众人俱在交头接耳,甚至有出声喝彩的,急怒攻心,颤着声怒道:“杨焕你个无知小儿,捣毁我家石狮!天子脚下,竟也如此目无王法!你就不怕我告你到皇上面前?到那时,你爹就算只手通天,只怕也是护不了你了!”

    杨焕却似充耳未闻,只阴着脸道:“我只要回我家娘子。(顶点小说手打小说)丈人你开不开门?”

    一边的许夫人哪里还按捺地住,隔了门骂道:“杨焕,你我两家早去衙门里和离掉的了,白纸黑字盖了府尹印鉴,回家找你娘要了去看个清楚。想进我家门,休想!”

    杨焕脸色一沉,朝那些脚夫怒道:“还等什么,给我用力地撞!”

    脚夫们齐齐应了声,抱住了大圆木,后退了几步,口中喊着号子,直直便冲向了翰林府的大门。“咚”一声巨响,只见门上中间两个铁环砰砰乱跳,厚实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咯吱一声,连门上檐头瓦当处缝隙里的尘土都扑簌簌抖落了下来。

    许翰林怒到了极点,一时竟是说不出话了,只手脚不住乱抖。

    杨焕歪着脑袋,正要命脚夫再撞,冷不丁听见身后起了阵骚动,回头一看,却是自己老爹杨太尉带了人,心急火燎地赶到了。边上看热闹的立时便闪开了,分出了条道。

    杨焕不过略一犹豫,便扭转了头回来,恶狠狠一声“撞”字已是又出来了。

    脚夫们尚未觉察身后异动,精神抖擞着又要来第二次撞击了,蓄势刚要待发,突听有人在背后怒喝一声道:“住手!都给我住手!”这才停了下来,回头齐齐望去。见发话的人年近五旬,虽只着一身直掇青袍,只那脸容不怒自威的,更何况此时又一脸怒色,眉眼瞧着与这位杨小爷倒是有几分像,一时被镇住了,只抱着那木头站在原地,齐齐看着杨焕。

    杨焕见杨太尉已是到了自己跟前,这才无奈转过了身,喊了声“爹”。

    杨太尉劈头盖脸骂道:“你个孽子!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我道你还在青门县里安生做官呢,未想竟会赶到了此处闹事!哪里来的狗胆包天,连当朝命官家的大门都敢这般去撞,当真是给你老子长脸了!还不快给我跪下给许大人磕头赔罪!”

    杨焕梗着脖子,面上涨得通红,怒道:“他家夺了我娘子,又不叫我进去得见,我为何不能撞门?”

    杨太尉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上前一个巴掌便朝他头上刮了下去,犹不解气,又抬脚狠狠踹了他屁股,将他踹得跪到了地上。

    边上那些脚夫们早看呆了,心道这回原来是老子半道里杀了出来教训儿子来了。怕受牵累,左右起先也是得了不少银钱了,领头的一个眼色,众人便抱了那木头,分开人群悄悄溜了去了。

    杨太尉这才转身,对着小斗门里的许翰林作揖,口中连连致歉道:“犬子顽劣,今日竟是闹出这样的事体,都怪我平日教导无方,还望许大人看在你我两家往日情面上,多多包涵,我这就叫犬子给贵府赔罪了。”说着又踢了杨焕一脚,却是命他出声赔罪的。

    杨焕直挺挺跪着,只是一言不发。

    许翰林文人出身,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方才虽被气狠了,只这杨焕此时若是服软些,顺势磕头赔个罪什么的,他碍于身份,不定也就过去了,只瞧见那杨焕犹一脸桀骜的样子,心火便是大旺,稳住了方才那乱抖的手脚,冷笑了道:“杨大人言重了,要怪只怪我家的石狮子不硬,略撞一下便掉了头。要贵府公子给我赔罪,却是担待不起的。杨大人还是自便,回去想想怎生叫你公子早些回属地的好,免得皇上知道了问起,又是桩官司!”说完却是闪了人,将那小斗门噗地关上了。

    杨太尉被许翰林冷讽热嘲一番,扫了个没脸,立着那里半日动弹不得。还没缓过劲,眼见身边自家那儿子竟又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状似又要去拍门,勃然大怒,回头喝道:“还呆愣着看什么?嫌丢丑丢得还不够吗?快给我把这个孽子抓住了送回家中!”

    他一番喝斥,身后那些带来的太尉府里家人这才回过了神,一窝蜂地朝着杨焕涌了过去,七八个人按住了杨焕。杨太尉见他还在拼命挣扎,怒火中烧,亲自拿了方才带出的绳索,牢牢将他手捆在了背后,这才命人强行弄了回去。

    原来今日正逢休沐,杨太尉正在家中书房写信,想着前些天自家与那许家闹出了这样的事,姜氏虽是去了封信给杨焕,只未看过,不知晓她是如何说道的,怕妇人家无知胡言乱语的,儿子收到信心中不安,打算自己好生解释下,指点指点朝廷局势,顺带再摆出老子的威风训些叫他好生做官的话。信写到一半,正琢磨着如何遣词用句才能既显出自己的谆谆之心,又不失往日威严,突听人来报,那跟着小公爷去了青门县的二宝居然回来了,说有急事要报。一时摸不清头脑,还道是儿子在地方上出了难事,派了他回来传信的,急忙叫带了进来。待二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通,得知竟是私自回京,今早刚到,家门未入便不但闯去竹轩楼打人,且又追去了翰林府要闹事,气得暴跳如雷,二话不说,拿了捆人的绳索,带了七八个家人便朝许翰林家赶了过来。一路之上想着那杨焕外出历练过半年多,只盼有了些样子,勿要再捅出什么篓子,自己到时去皇帝面前给他私自回京之罪求情开脱也好说话些,毕竟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哪知刚赶到翰林府的街口,便见那里围了一大群人,个个兴高采烈似是在看热闹的样子,心中已是暗叫不妙,待几步并作一步地过去一看,自家儿子果然已是闯出了祸事,竟是将人家门口的两个镇宅宝狮都砸掉了头,光秃秃只剩个身子,脑子当即嗡一声,哪里还跟他客气,上去自是一个耳刮子外加一屁股墩了。

    姜氏方才得知了此事,又见杨太尉拿了绳索带了人怒气冲冲地出去,又惊又怕。她怕的倒不是儿子私自回京之罪,而是万一他真闯了什么祸,暴跳的杨太尉会下手狠辣,收不住轻重。若是南院杨昊夫妻在也好,还能帮着拦下,偏生前几日宫中太后身子欠安,去了城外皇家别苑静养,召了那顾氏相陪左右,杨昊见妻子不在身边,便也出去了未回。如今府里只剩个老夫人了。只如今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急急忙忙便去北屋里搬求救兵了。

    杨太尉回了府,将杨焕推搡进自己书房,门一闩,直奔书案操起上面的一把铜尺,到了杨焕面前便怒骂道:“你个小畜生,我还道你长进了,却原来和从前一个门洞里钻出的!我这就打死你,免得留着叫我丢脸!”说着已是举起了手上的铜尺,啪一下夹头夹脑地抽了下去。

    杨焕直直站着,也未闪避,耳面立时一阵火辣。只此时这疼痛却是不觉了,心中那邪火却是更旺上三分,非但不低头,反倒是把头抬得更高,梗了脖子嚷道:“我和娇娘两个好好的,你两家要闹便自管闹去,为何拆散我和她?我不管,你今日打死我便算,打不死我,我明日还要去!”

    杨太尉气得七窍生烟,那铜尺高高地又举了起来,刚要落下,突地发觉这儿子半年多未见,此时站在那里竟似高过自己半个头了,从前一张白皙的脸也被晒得微黑,此刻冲自己怒目而视的眉眼里又满是倔强,瞧着竟似换了个人似的,略一愣怔,那铜尺便挥不下去了,慢慢放下了手,这才恨恨骂道:“孽子,你个孽子!自古儿女亲事都是父母做主,他家既与我家生分了,各为前程,亲家如何还能做得下去?散了便散了,叫你娘重新给你寻个便是!”

    杨焕怒道:“天上仙女我也不要!我只要我家娇娘!”

    杨太尉见他竟是一根筋拧到底了,方才好容易消了下去的火又上来了,抡起了胳膊正要再抽下去,突听那门被人在外拍得咣咣作响,又听自己娘的声音响起,知道必定是姜氏搬了救兵过来了,无奈只得过去开了门,一下便涌进了一群女人。

    姜氏大半年未见儿子,早是日思夜想的,此时见他立在那里,手在后面被紧紧反绑着,吓了一跳,慌忙过去不由分说地便解开了,嘴里啧啧骂着老子心狠,勒得手上一道道印痕的。待抬头见他一张脸又黑又瘦,右边耳朵脸颊一道红肿,转头瞧见太尉手上的铜尺,眼泪一下便出来了,一把搂住了杨焕心肝肉的叫个不停。

    老夫人瞧见孙子脸容带了憔悴,面上又被儿子打得红肿,也是心疼,过去骂道:“你教训便教训了,怎的专拣头脸去打?下手也忒不知轻重了!”

    杨太尉不敢顶嘴,急忙好言劝慰了几句,又亲自送回了北屋,待回来了,见姜氏还围着杨焕不住问长问短,那杨焕却仍是立着纹丝不动,便似个木头般,骂了声“慈母多败儿”,这才拿手指头戳了他面门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私自回京本就是个罪名了,又殴打上官,如今还去撞许家的大门,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明日被人弹劾上去,你便是死一百次,也休想我给你说一句话!这就去给我跪在祖宗灵位前反省,不认错处,休想出门一步!”说着已是一叠声叫人带他下去看牢。姜氏不敢再拦,只得眼睁睁瞧着儿子被自己丈夫锁进了那屋子命面壁思过去。

    杨太尉嘴巴虽是如此骂,心中却也有些焦急,知道今日这事太过荒唐,许家岂会善罢甘休,只怕终是善了不成了。略一思忖,便出门去了,原来是去拜会几个平日里还合得来的朝臣,想叫明日朝会上帮自己说话来着。

    翰林府门口那两个掉了头的狮子早被清理掉了,只许家人却仍是激愤难平,许夫人扯着陆夫人和几个媳妇声讨杨焕就不必说了,后来回府才知晓了事情的三个儿子知晓了此事,更是激愤难平。

    “爹,他杨家虽位高权重,只我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那姓杨的小子如此狂妄,竟欺到家门口来了,明日朝会,爹若碍于情面不好告他,就由我出面上谏!他身为朝廷外放,未奉诏就私自回京,此一罪,殴打上官,此二罪,打破镇宅石狮,公然欺侮朝廷重臣,此三罪,三罪并罚,就算他家宫中有贵妃,我也不信皇上不会治他的罪!”

    许府里的三公子乃朝奉郎,即左司谏,本就是个谏议官,位序仅次于谏议大夫,前程似锦,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听得此事,一下便是拍案而起。

    许翰林沉吟不语。他虽与杨太尉因了政见不同,两家反目,只趋吉避凶亦是人之常情,他虽有些酸腐,倒也并非小人一个,今日虽是被杨焕这混小子气得够呛,给了杨太尉老大一个没脸,只此时静下心来,却是有些沉吟不语起来。

    “爹,你还想什么?都闹到我家门上撒泼来了,再不给点颜色瞧瞧,当真以为我家无人了!”

    娇娘另两个兄长见父亲不语,亦是齐声如此说道。

    许翰林正要开口,突听书房门外有人敲门,几个人抬眼望去,见竟是娇娘立着。有些意外,问道:“你来做什么?这日里乱的,早些去歇息了。”

    许适容到了他几个跟前,微微衽裣,这才正色道:“爹,几位兄长,按理这话我也不该多说。我家与他杨家本是姻亲,前几日里母亲和我婆婆两人闹到开封府府尹处的事,想必早就成了外面人的笑谈了。女儿本就觉着没脸见人了。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明日爹与兄长若是再告到御前,岂不是火上浇油,又将两家推上风口浪尖,叫人家背地里嘲笑?爹娘几个平日里不是口口声声都为我好吗?当真对我若是还有半分怜惜,这样的丑事,就该想法压下去才好,还会商议着怎么拎到朝堂上去讲吗?还请爹和几位兄长顾惜我的颜面,莫要让我成了京中之人背后笑话的谈资!”

    许适容说完,定定望着许翰林。

    许翰林眉头紧锁,她几个哥哥亦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半晌,许翰林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两家本是姻亲,如今这般反目,本就成*人笑柄了。该当如何,爹自有分寸,你下去歇着吧。”

    许适容见他意思,似是有些被说动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郑重道谢了,回了自己屋子。洗漱后躺下睡觉,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中那自责之意愈发浓了起来。

    杨焕千里迢迢赶回,恰见自己与那徐进嵘如此景象,以他素日的脾性,会有当时反应也是正常,自己不该因了心中对青玉那事的结,一时气恼起来就针尖对麦芒,翻脸丢下他走人,以致于闹出了后面的荒唐事情。方才虽劝了许翰林,瞧着似是有些果效,只往后自己与他到底该如何收场,竟是也有些茫然了。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正有些睡意,突听门外传来了阵响动。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想起自己院子里还有许夫人派来夜里值守的两个婆子,故而虽是有些奇怪,只也不在意,翻身往里正要再睡,耳边已是听见鸟啄般的轻轻叩击门棂声。

    “娇娘,是我……”

    黑暗里,一个压低了的熟悉声音传了过来。

    65

第 六十五 章

    许适容一下坐了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顶点小说手打小说)待又听到叩门声,这才猛地掀开了被衾,胡乱趿了绣鞋在脚上,飞奔着到了门边,拉开门闩。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寂静的夜半时分,听起来有些刺耳。

    门外正站着杨焕,黯淡的夜色里,一双眼睛却似夜行动物般闪闪有光。

    许适容一时有些发怔,胸中便似有无数的话争先恐后地要涌出口,却不知先说什么好。

    “你……”

    她刚开口,便已是被他一把给扯了过去,紧紧地搂住了。

    他的手臂圈住她腰身,越收越紧,紧得她几乎要透不出气了。只她仍是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感觉着他埋头在自己颈项边时透出的沉重呼吸。

    他的呼吸很重,鼻息热热地拂过她耳际,两人的心都跳得厉害。

    待他终于松开了些,许适容挣脱出了他怀抱,飞快地关上了门反闩起来,心中只觉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一把捉住了他手,压低了声道:“院里还有两个婆子值守着,没被发觉吗?”

    她未等到杨焕回答,自己却是低低惊呼了一声,原来已被他抱了起来往塌上去了,待压了她在自己身下,这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官人想你了,总是有法子的!”不由分说便狠狠压上了她唇。

    许适容心中纵是有千万个疑团,此时也是说不出话了,被他压着肆意蹂躏了片刻,黑暗里只闻两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突觉小腹处一凉,原来他手已是分开了她中衣,探了进去向下。

    许适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一下给唤回了神,想起外面那两个婆子,急忙抓住了他手道:“快别胡闹了。有什么话快说了。外面有婆子守夜着。”

    杨焕低低一笑道:“两个婆子正在替你我守着呢!你怕什么!”

    许适容一怔,杨焕这才把经过匆匆说了下。

    原来他被杨太尉罚跪在祖宗灵位前,姜氏心疼儿子,待丈夫夜归后听得明日要带了过去面圣,自己先行乞罪求罚,便争执了几句。杨太尉骂了她句头发长见识短,拂袖去了妾室屋子。姜氏又惊又怕,待熬到了二更,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偷拿了钥匙,放了杨焕出来,塞了包银钱过去。她意思是叫他先避个一两日,待自己想个缘由进宫见了女儿,央她在皇帝面前先保了弟弟平安,这再回来。

    杨焕被关在里面,本就挖空了心思在想着怎生出去,此时听的自己老娘如此说道,自是满口子应了下来。待悄悄出了太尉府,却直奔翰林家去了。

    那二宝也是跟了出来的。他今日偷溜回去报信,虽也是出于好心,只此时见了杨焕,还是有些惴惴的,只等着训斥加屁股墩了,待见他竟似个没事人般没理睬自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只跟着没走多远,就觉着不对劲,竟又是去白日里闹过一次的翰林府的方向,吓得一把扯住了求道:“小公爷,你就行行好,半夜三更的别再去撞人家门了。再被大人知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杨焕敲了他个爆栗,这才骂道:“你个蠢蛋。谁说要去再撞他家门了。只管跟我过来就好!”

    二宝听他说不再去撞门,这才放下了心,只仍有些不解,心里嘀嘀咕咕地跟着到了翰林府。见他绕着外面的院墙走,最后停在巷子里的东北角院墙外,命他蹲下去,这才恍然大悟,自家小公爷白日撞门,晚间竟改翻墙了。心里暗暗叫苦,只也无可奈何,只得叫他踩了自己的肩,使了吃奶的力气,这才慢慢站了起来,托着他爬上了墙头骑着,又接了丢下的一根绳子,站在墙外死命拉着,待他沿了墙里垂下的溜了下去,这才收回了绳,自己蹲在墙角等着如法泡制再弄他出来,心中只盼着千万莫要被人发现才好。

    翰林府本就不大,杨焕从前也来过几趟,故而有些印象。半夜三更的便是值守的下人也是昏昏欲睡的,哪里会想到有人竟夜半翻墙入内。他没几下便拐到了许娇娘从前闺阁所在的院子,踩着矮墙上花窗的孔,不费吹灰之力便落了地。

    那被许夫人派来值守的两个婆子夜里眠浅,又恰巧起夜,听见外面似有走动声,便开门查看动静。赫然瞧见个人影在往边上娇娘闺阁里去,吓了一跳,刚要大叫出声,一下却是喊不出话了,原来那人已是到了近前,飞快往她两个人嘴里塞了块硬硬的东西。婆子大惊失色地急忙吐了出来,借了月色一瞧,白晃晃的竟是块银子,抬头再看,那人竟是杨家小公爷,正笑嘻嘻低声道:“我找我家娘子,说两句话便走。妈妈们辛苦了,拿去明日吃杯酒。”

    两个婆子舍不得银钱,正犹豫着,见杨焕已是闪身去叩娇娘房门了。心道好歹他姑爷这名头去了也没几日,摸着那热乎劲还在的。两人对看一眼,一咬牙,便作没见到,揣了银钱入了衣襟。怕被人知晓,自己反倒去院子门边守着了。

    许适容听他这般说,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推开了他兀自不住乱摸的手,自己下去到门口,开了门探出头看了下,见果然静悄悄一片的,这才回来点了桌案上的灯盏,回头看向仍歪在自己塌上的杨焕。突见他脸颊上竟是一道青肿之印,惊呼一声,已是到了他跟前,正要问缘由,突地明白了过来,除了杨太尉,还有谁会这般下手?当下爬上了榻,跪到了他身边,伸手轻轻抚触了下他脸,低声道:“很痛吗?”

    杨焕本早就忘了自己脸上的伤,待被她伸手轻轻触摸,这才觉着火辣,呲牙裂嘴道:“痛死了。你快给我吹吹。”

    许适容收回了手,低声斥道:“谁会想到你如此没脑子,竟干出这样的蠢事来!”

    杨焕见撒娇不成,反被她训斥,伸手一下又按了她躺到自己身边搂住了,这才闷闷不乐道:“谁叫你要和那个姓徐的去相看?骂了我又丢下我自管走了。我要找你,他们又不教我进去,我不撞门难道撞墙去?”

    许适容叹了口气,轻声道:“前几日他托人上门求亲,我爹娘瞧着便是要应了的意思……”

    杨焕噌一下坐了起来,怒道:“你是我娘子,哪里来的糊涂丈人和丈母,又要将你另许?”

    许适容摇头道:“我自是不愿。今日叫了他去那,就是当面拒了他的意思。”

    杨焕这才稍缓,只神色里瞧着仍是十二分的不痛快,气哼哼道:“他识相最好,若不识相,我见一次就打一次。”

    许适容见他说话里又尽是惫赖样,猛地想起青玉那事,心中不快,只哼了一声不语。

    杨焕见她沉下了脸,暗叫不妙,心知青玉那事必定早是传到了她耳朵里的,且自己拼死赶了过来要找她,起由也正是那事,避是避不了了,当下硬着头皮道:“娇娘,我有个事跟你说,你听了千万莫要恼……”

    许适容嗯了一声。

    杨焕看她一眼,这才小心翼翼道:“你出发回京后没多久,州府里就下了人检视海塘,完了邻县知县说老娘过寿,我推辞不过也去了。不是腿没好全么,听了你的话,酒也没喝多少,竟是晕晕沉沉的,被二宝扶着就去睡了。第二日早上醒来,我自个都不晓得怎么回事,就听人说我昨夜里跟青玉一道睡的,今早被人撞了个现行……”

    许适容一下也是坐了起来,瞪着他道:“你到底和她睡了没?”

    杨焕抹了下额头的汗,小声道:“娇娘,我也不敢骗你,我当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明明那日我是带二宝过去的,那青玉和平日一样见不着人影的。她到底怎生会跑到邻县去和我睡一起被人瞧见,我实在是不清楚……只我估摸着应是没那个事的,我自己那里都干干净净的呢……必定是被人给坑了,故意要离间你我的!起先我还想不通是哪个要害我,如今算是知道了,和那姓徐的脱不了干系!”

    许适容皱眉道:“青玉呢?她如今在哪?出了那事,你有问过她吗?”

    杨焕气道:“这个青玉当真是弄不清楚!那日一早我醒来时,她早就不见人影了。待我知晓了事情,赶回去要寻她问个清楚,她倒是把自己锁在屋里一声不吭,一连两日都不露脸,连厨娘送去饭菜叫吃都不开门。想着还要留着她等你回来对质清楚的,怕万一饿死了我就当真是说不清了,这才去踹开她门,你猜怎样?她竟比我还要凶!还骂我蠢,连自家娘子被人算计都不知道,拿了个笤帚赶了我出来。气得我……”

    “然后你就进京了?”

    许适容斜睨了他一眼,问道。

    杨焕急忙点头道:“我越想越是不对。丈母平日里身子好得似头牛,这病也太蹊跷。又出了这样的倒霉事,偏生还被你姨妈知晓了,想是必定要传到你娘耳朵里去的,不定会说成什么样。那青玉又神神鬼鬼的,说的话也奇怪,我哪里还待得住,交代了下事便往京中赶了。偏生凑巧,路上在驿站里竟是遇到了我娘派了送信的家人,看了信才知晓两家竟是义绝了,一下脑子里便乱成一团,只想拼了命的去找你,差点累死那马……”

    许适容听他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微微有些发抖,心中也是发酸,叹了口气道:“你当真是个傻子。似你这般闹,非但见不着我,反倒是惹出了麻烦。就算徐进嵘和我爹他们不告到御前,你私自回京这一条罪就有些麻烦……”

    杨焕见她神色渐软,心中松了口气,怕她担心,嘿嘿笑了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许适容听罢,盯着他瞧了半日,这才啼笑皆非道:“亏你想得出来!”

    杨焕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我进京是要抢回我娘子的。若是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怎么带你回去?”

    许适容摇头叹道:“就你满肚子鬼主意。只盼着能有用呢。”

    杨焕不语,只定定瞧着她,冷不丁一下将她又扯进了自己怀里,抱住胡乱啃咬了一通,这才低声喃喃道:“娇娘……我知道了我两家义绝拆了你我的事,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便似遭了五雷轰顶……,你若不要我了嫁给别人,我……,我……”后面的话却是我不出来了。

    许适容抚了下他头脸,又轻轻亲了他一口,这才道:“你放心。你去哪,我跟你去哪。”

    她虽只短短几句话,杨焕却不啻是得了定心丸。人一松,那念头立时便出来了,不由分说按了她躺下,一边解她衣衫,一边含含糊糊道:“不行了。前几次都是你在我上面,你又羞羞答答的,这回可要换我在上面了……”

    许适容见他那脑筋一下竟又跳到那上面去了,用力拍开他正揉搓自己胸口的手,低声斥道:“外面有婆子看着呢,明日朝堂上还不知道怎生一番光景。你还是早些回去了的好。”

    杨焕不舍,只见她已是坐起了身,便似要送自己出去的样子了,干脆一下躺了下去,气道:“不成。我连夜赶路,骨头都散架了,那断腿不定又要坏了,你给我揉揉。”

    许适容见他已是摊手摊脚一动不动地,两个眼睛看着自己,一副你不伺候我就不走的样子,一时无计可施。突想起今日乍然见到他时的那模样,心里也当真有些心疼,当下便坐在他身边,果真给他慢慢揉捏了起来,想着等下再哄他回去。哪知没一会,竟是听到了阵呼噜声,抬眼瞧见,那杨焕竟已是睡了过去。原来他心急火燎日夜兼程地赶路,今日又如此大闹一场,实在是疲累之极,不过是提了一口气才撑了下来。此时放下了心,又躺在自己心上人的身边,整个人松弛下来,哪里还熬得住,自然便睡了过去。

    许适容抚了下他脸额,见他睡得香,不忍叫醒。自己披衣出去,见那两个婆子还守着,低声叫闩紧院门便是,不用守了。婆子无奈,只得照了吩咐自己也回屋了。

    杨焕这一觉却是睡到快五更才醒,整个人精神奕奕的,看见了躺自己身边的许适容,便似饿虎般要扑过来。被许适容好说歹说,又指着有些泛了天青色的窗子叫他看,想起今日还要被自己老爹拎着去请罪的,等他发现自己没人影了,只怕又要大发雷霆。这才无奈起了身,只临走前不忘又狠狠揉捏她一把,丢下句“我今晚再来,你等着我”,这才趁了残余的夜色悄悄出了院子,到了原先那墙边。一个呼哨,惊醒了蹲在墙外昏昏欲睡的二宝,急忙丢了绳子进来,依了起先法子爬出了墙,两人这才急匆匆回了太尉府。

第 六十六 章

    杨焕回了太尉府,便一阵风似地旋进了静室跪回了灵位前的蒲团上。(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杨太尉每逢早朝,五更多便要起身赶去宫里候着的。待到了静室,一眼瞧见那门虚掩着,门上的锁却是没了,以为他偷跑了,怒意又起,咣一下推开了门,却见自家儿子正在那里跪得笔直,火气这才消了下来。

    杨焕回身,叫了声爹,笑嘻嘻道:“娘心疼我,昨夜叫我回屋去睡,被我拒了。若不好好反省到自个的错处,绝不离此一步。”

    杨太尉狐疑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道:“可反省到了?”

    杨焕一本正经道:“跪了祖宗灵位一夜,终是反省到了。昨日确是我做错了,错得厉害。今日见了我丈人,必定是要磕头赔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杨太尉盯他一眼,负手朝外去了,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跪在那里,喝道:“还不跟来?今日到了御前,你给我只管跪下认罪,别话一句不用说,我自会说。另几位大人也应了会帮着给你求情。你到时若再这般不知轻重胡言乱语的,当真便没地救了。”

    杨焕这才从地上起来,唯唯诺诺地应了,跟着到了皇宫,入了皇宫宣德楼下的正门,经过大庆殿时,正听到里面太史局负责检查刻漏的官员手执牙牌在报告时辰,恰卯时二刻整。再入了长庆门,依次经过枢密院、中书省、都堂,终是到了明堂。

    这明堂是朝会时文武大臣等候时的休息之所。杨焕低了头跟着杨太尉入内,见里面已是聚了不少人,或坐或立的。瞧见杨太尉进来,纷纷过来寒暄。

    前些时日,太尉府和翰林府两家夫人闹到开封府的事情早传得人尽皆知,那李府尹的一首打油诗判词更是传得沸沸扬扬。前波未平,后浪又起,昨日太尉府公子为了夺妻,竟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大闹翰林府,怒撞门口的石狮子,一夜之间便又传开了,风头直盖前几个月朝廷里对李元昊或战或和的话题。莫说京中知晓这两家的高门大户,便是街头巷尾的平头百姓也在津津乐道。此时众人见这太尉竟带了儿子过来请罪,都是纷纷上前,虽口中说着劝慰话的多,只各式各样的目光却是齐齐扫向了杨焕。好在他脸皮厚,遵了出门前杨太尉的吩咐,只垂了头束手不动,任人观瞻。没一会却听见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抬眼望去,原来是许翰林和三个儿子到了。

    许翰林与平日交好的几些官员寒暄过后,便坐了下来闭目养神。突地觉着面前似有异动,睁眼瞧去,见杨焕不知何时竟跪在了自己面前。脸一沉,把身子侧了下道:“杨大人这是做什么,折煞老夫了。”

    杨焕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正色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昨日一时犯了糊涂,做出了过激之事。昨夜越想越是不安。今日跟了我爹过来,一来是向皇上请罪,二来是当了诸位叔伯的面,向岳父求饶,还请岳父看在我诚心告饶的份上,这就饶了我吧!”

    许翰林哼了一声,不悦道:“两家早就撇清关系了,你还口口声声岳父做什么,老夫受不起。”

    杨焕摇头道:“圣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我叫过几年的岳父,自是要尊一辈子的。”

    许翰林见他满脸正色,口中说出的却是歪理,又见边上有同僚似在发笑的样子,一时气结,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杨焕,你昨日叫人捣毁我家门口石狮,威风八面得紧,今日何必又如此惺惺作态?”

    许翰林身后的许家老三气不过,跳了出来斥道。

    杨焕站了起来,对着许家老三作了个揖,这才笑嘻嘻道:“内兄勿恼。昨日确是我的不对。回去了就赔十对石狮子过去,必定要叫大门比原先威风百倍。”

    他这话说完,明堂里却是满堂大笑起来。独许家父子和一边的杨太尉脸色有些难看。刚进来的徐进嵘站在门口,看着神色倒一片淡然。

    杨太尉气得不行。本是叫儿子好好赔罪的,起先瞧着倒有模有样,哪知话不过三句,便又惹出了一身骚。恨不得再揪住儿子耳朵痛骂几句,只当着众多同僚面,却是有些做不出来。心中正不痛快,突听外面保章正官员报点,说是辰时正了。众人急忙收敛了,理了下衣帽,依了次序出了明堂,朝着文德殿去了。

    杨太尉低声命杨焕在此候着,又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才匆匆去了。

    仁宗早朝,听了前几日里进行的从京师卫士中择选勇者为正副指挥使从边的奏报,又问了粮草辎重装备状况,定了大军开拔之日,见以许翰林为首的主和派虽不再出言阻挠,却是个个满面阴沉,仿似此战出兵必败的模样,心中稍稍不快,见无事可议了,正要叫退朝,突见右列里杨太尉出来,似是有本要奏的样子,遂问道:“杨爱卿有何要说?”

    杨太尉到了大殿正中,话未出口,先便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痛心疾首道:“皇上,臣犬子杨焕年前承蒙皇上厚爱,被派到通州青门县任知县。臣听闻他到任上倒也做了些实事,心中甚是欣慰。哪知犬子狂惫无知,昨日竟私自入京了。臣不胜惶恐,严加斥责。不敢隐瞒,今日一早便勒令他过来,亲自向皇上请罪。求皇上责罚!”

    仁宗听罢,这才想起前几日里听人暗中上报过杨许两亲家反目成仇,不顾当朝重臣的脸面,闹到开封府判离休的事情,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想必那杨焕私自回京,莫非竟是和此有关?当下沉了脸道:“他为何未奉召便私自入京?岂不知太祖规制,此乃重罪?”

    杨太尉暗暗心惊,急忙道:“臣不敢隐瞒,此事说来虽话长,只起由却是我家与许大人两家断亲所至。犬子许是顾念旧情,听闻消息,这才飞奔入京,此外绝无他由。望皇上明察,臣伏乞告饶。”说着磕头不已。

    仁宗正沉吟着,突见座下又一人闪了出来道:“皇上,这杨焕既为朝廷外放命官,竟敢不奉皇命便私自入京,此本就是重罪,乃是不忠;即便似杨大人所言,别无他由,只自古儿女婚事,自是听从父母之命,他这般不遵长命,乃是不孝;不尊长命也罢,竟又闹去许大人家,将许家门口两个石狮子都砸得稀烂,叫许大人颜面无存,又是不义。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徒,臣身为谏官,实在是不吐不快。还望皇上重责,以儆天下效尤!”

    杨太尉望去,见说话的竟是素来以为人寡薄尖刻出名的张御史,与自己素来又嫌隙的。又见那许翰林父子只立着冷眼旁观,闭口不语,心中又惊又怒,急忙伏地又道:“张大人所言虽无差错,只犬子脾性生来如此,只怪臣自小教养不当,并非有意为之。想是骤然得知与媳妇分离的消息,一时难以自控,这才作出此等事情。还请皇上万万明察。”

    他话说完,边上另几个平日要好的范仲淹等人便也出来俱是开声求情。

    仁宗沉吟了下,这才道:“杨爱卿,你方才不是说杨焕已到殿外候着的吗?这就叫他进来,朕要听他自己解释!”

    杨太尉急忙磕头称谢,早有边上侍卫过去传话。

    杨焕正等得无聊,突听外面有人传唤,急忙跟着那侍卫一路过去,进了文德殿,他一进去,见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自己身上,突想起了去年之时也是在此的另个集英殿中,自己威震八方的情景,一时精神抖擞,目不斜视大踏步地到了殿中,朝着座上的年轻皇帝重重磕了头。

    仁宗见他比起前次,人黑瘦了些,只精神头瞧着却是旺发,想起从前得知他在地方上做出的实事,果然比另些年长却只知道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倚老卖老的臣子要好多,可见自己用人眼光确是独到,心中先便有三分欢喜。只也未表露出来,只沉着脸道:“杨焕,你可知罪?”

    杨焕茫然道:“臣愚昧,请皇上明示。”

    仁宗哼了一声道:“方才张御史上奏,弹劾你乃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你私离辖地闯入京城,此不忠;你不尊父母之命,此不孝;你到许家寻衅滋事,此不义。你自己有何话要说?”

    杨焕急忙又磕了头,这才道:“皇上,臣的丈母诈病将内子哄骗回家藏起来,臣前去寻找,却不教臣得见,一时情急,这才做了些不当的举动,臣方才已是朝丈人赔罪了……”

    他话音未落,早已忍不住的许家老三便出声反驳道:“皇上,休听他胡言乱语。我两家早已去开封府衙门立书为证判了离休,早就毫无干系了。倒是他竟打上门来,不但撞坏了我家门口的石狮,差点连大门也撞破。此等狂妄之徒,还请皇上严惩!”

    杨焕斜睨了他一眼,这才朗声道:“皇上,天朝律例规制,凡夫妻离休,有三法。一为休,二为和离,三便是官府强判。臣与内子脾性相投,臣自不会休她,她亦不会与臣和离。方才臣内兄所言的,便是官府强判了。只官府强判也要有个缘由的,如今无缘无故就如此下了判书,虽是两家父母尊长之意,只于王法不合,臣自要尊王法为上。”

    仁宗看向刑部尚书,问道:“可有此事?”

    刑部尚书急忙出列道:“皇上,方才杨大人所言倒也没错。据我朝律令,官府强行判离,乃是夫妻凡发现有‘违律为婚’、‘妻背夫在逃’、‘夫逃亡三年’、‘夫逼妻为娼’、‘翁欺奸男妇’等等缘由,两家任一方才可诉至官府请求判离。若无此等行状,一般不得判离。”

    杨焕接口道:“正是。臣与内子恩爱非常,哪里有这般不堪的事由?故而那判书虽出自开封府府尹之手,毕竟皇家王法为大,臣斗胆,这才不认这桩官司的。内子虽是臣丈人之女,只既出嫁了,自是我杨家的人了,臣上门去要回自家的人,丈人却闭门不理,臣万般无奈,这才有了过激之举。”

    仁宗皱眉看向了开封府李府尹,问道:“当日你经手此事,他两家可有提到为何由头?”

    李献臣见自己被扯了进去,这才出列无奈道:“皇上明察。当日许夫人和杨夫人一道闹到府衙里要判离休,吵得厉害,臣万般无奈,想着总归是两家父母之意,这才没问缘由,下了判书的。臣处置不当,还请皇上降罪。”

    仁宗哼了一声,眼睛扫了一圈许翰林和杨太尉,见这两位神色里都有几分尴尬,遂不耐烦道:“好一桩糊涂官司!堂堂开封府府尹,如此被两个妇人左右,你当的好府尹!回去了再审审清楚,凡事须得以我朝王法为大!”

    李府尹被训,不敢辩驳,急忙应了下来,这才退了回去,额头已是出了层汗意。

    仁宗这才看向杨焕道:“起先那事暂且撇过,只你未奉诏命便私自回京,这又作何解释?”

    杨太尉听得此话,心中又有些惴惴起来。抬眼望向杨焕,示意他磕头请罪便是,哪知那杨焕却是欢天喜地道:“皇上,臣此次斗胆回京,只是受了青门县万民所托,将个祥瑞之物进献给皇上!”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俱是面露异色。仁宗一愣,奇道:“祥瑞之物?”

    杨焕点头,正色道:“皇上,臣前些时日督检海塘之时,突闻民夫来报,深挖海塘基脚之时,竟是得到一块奇石。急忙过去一瞧,见竟是块一尺来方的天成龟石,洗净之后,见通体青黄,头脚栩栩,最奇的是龟壳之上的纹路瞧着竟似些字。臣才疏学浅,叫了衙门里的县丞来辨,这才晓得竟是古体的“天佑宝木”四字。宝木合体,不正是个宋字吗?此乃天将祥瑞,保佑我大宋万年基业啊。民众闻之,无不欢欣跪拜,定要叫臣将这天降祥瑞呈上给皇上。臣不敢推脱,这才斗胆入了京城,一心想着要将这消息早些传达天听,这才自己日夜兼程地赶路,那祥瑞之物仍在路上,正命人好生护送,不日想必也应会到!”

    这一番话下来,大殿里鸦雀无声。好半晌,也不知是哪个先起了个头,道了声“恭喜皇上”,恭贺声便响起一片。

    “皇上,我大军即将北上之际,竟得此天降祥瑞,实乃大吉大利之兆!必定要诏告出去,好叫天下得知。”

    平日里最是善于逢迎拍马的中书令立时大声道,附和声不断。也有几个站着不语的,如范仲淹等人,只也都是面上含笑瞧着。

    仁宗虽是半信半疑,只恰逢出兵之际,他正为朝中诸多干扰和军心不振有些愁烦,此时这杨焕送上了如此一个天赐良机可以借机振奋军心,便似钻入了他心窝里,哪里还不顺势应承下来的,哈哈笑道:“杨爱卿果然忠心可嘉!待朕接到上天所赐奇石,必定净手焚香恭迎!”

    杨焕笑嘻嘻又磕头,这才道:“皇上,臣此次回来,还有一事相求。”

    仁宗道:“讲!”

    杨焕道:“县里百姓都说待海塘修成之日,要在这神龟出土之地筑碑立石。百姓们托请臣,求得皇上赐下墨宝,为海塘起名。盼借了神龟和皇上的福泽,护佑我一方百姓平安丰饶。”

    仁宗闻言更是欢喜,连声准奏。

    那起先出来弹劾的张御史眼见情势急转直下,瞥见杨太尉喜笑颜开的,心有不甘,又出来奏道:“皇上,杨大人私自回京之罪自可免罚,只他身为朝廷命官,昨日如此行事,粗鄙不堪,传到街头巷尾,实在是有失朝廷颜面。不可不究。”

    仁宗闻言,心中虽不喜此人的不识相,只他说得在理,也不好斥责,想了下,便沉了脸道:“安大人,你说该当如何处罚?”

    那安大人便是方才说过话的刑部尚书。平日里与杨太尉关系不错,且他也是个有眼色,方才明明瞧见皇上满面笑意的,自是知晓他心意,略一思索,便回道:“杨大人举止失当,有失朝廷官员体统,按了律例本该杖责二十,只顾念他进宝之功,罚他三年俸禄。皇上觉得可妥?”

    仁宗嗯了一声,心道这才是个识相的,遂看向杨焕道:“你可认罚?”

    杨焕急忙磕头道:“臣心甘情愿。罚得极为妥当。”心中却道你便是罚我三十年俸禄我也无妨。

    仁宗满意,起身道:“无事散朝。”

第67章

    皇帝身影消失在殿后了,百官却仍没有散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犹在低声议论,各色眼神不住瞟向杨焕。(顶点小说手打小说)只他浑然未觉的样子,笑嘻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杨太尉万万没有想到这事体竟会如此过去了,起先自是又惊又喜,只很快心中便生出了丝疑虑。见几个官员正朝杨焕走去,瞧着要搭讪的样子,急忙过去告了声罪,扯了便往殿外走去,瞧着左右无人了,这才压低了声问道:“你老实说,哪里来的天降祥瑞?”

    杨焕正色道:“方才我在殿上不是都讲了吗?爹放心,这般大事体,我哪敢信口胡扯?欺君可是要掉脑袋的。”

    杨太尉盯了他一会,面色阴晴不定,好半晌才叹道:“也罢。我就盼你那个祥瑞早日送到了。”

    杨焕正要说话,突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扭头一看,见竟是皇帝身边的黄门内侍。

    “皇上请杨大人入御书房。”

    杨太尉以为叫的是自己,正要过去,却听那内侍又道:“是小杨大人。”

    杨太尉一怔,转头看向杨焕,神色里一下有些担忧。

    杨焕摸了摸头,哦了一声,只得跟了那内侍匆匆过去。

    皇帝的御书房就在睿思阁中。杨焕随了那内侍进去时,见仁宗仍着方才那身朝服,坐在桌案之后,手上拿了张信筏正在看。

    杨焕跪下行了礼,只听仁宗略微唔了一声,半晌也未开腔。忍不住偷眼看了下,见他眼睛仍盯着那纸,一动不动地,只眉头微皱,神色瞧着有些阴郁。心中不禁敲了下鼓。正瞧着,突见仁宗将手上的纸揉成了一团,一下丢出去老远,神色里有些愤然。吓了一跳,不敢再看,急忙低下了头。

    “杨焕,你可知朕何以要传了你到此?”

    半晌,仁宗终是发问。

    杨焕略微抬头,见比起方才,他神色已是一片平静了。心中暗暗纳罕,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竟惹得他如此怒气。只面上却恭恭敬敬道:“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仁宗哼了一声,看着杨焕似笑非笑道:“杨焕,你若愚钝,这满朝文武只怕就没有敢称自己不愚钝了。你方才在大殿里的一番说辞很是不错啊,叫朕竟是寻不了你的错处。”

    杨焕心中咯噔一下,急忙俯下去连磕了几个头。不过电光火石间,心中已是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了,待抬起头,面上已是一片坦诚道:“皇上果然英名神武,臣心知方才那番说辞必定瞒不过皇上的。正想着自己前来求见招供请罪,未料皇上就已传唤臣了。这就都老实说了。那奇石神龟确实是在海塘基脚挖出的,百姓俱都以为是天降祥瑞要立碑筑石,此也千真万确。唯一那龟甲之上的古体字,乃是臣大了胆子附会出来的。求皇上念臣一片忠心,从轻责罚。”

    “哦?你欺瞒君上,竟也敢说自己一片忠心?”

    仁宗看着他,慢悠悠道。

    杨焕拿衣袖抹了下额头的汗,这才又道:“臣确系一片忠心。臣在年前几个月,便从家父书信中得知朝中大臣为了战和在争论不休,极是不忿,只恨自己外放,否则早就请求皇上派臣北上去领兵杀敌了。我堂堂大宋,岂可叫蛮夷族类轻视了去?后得知皇上终是下令北进攻伐,臣万分鼓舞,皇上真乃英明主上!待得此奇石,应了百姓之求入京献贡,才又知晓朝中那些胆小守旧之辈仍在妄图阻拦皇上,心中便想着怎生才好叫这些人闭嘴,免得扰了皇上布置战事,却是一时苦于无法。方才大殿之上,臣抬头见皇上姿态雄伟,便如天人再世,这才福至心灵,那话便脱口而出了。虽是欺瞒了皇上,只确是出于心中感念,一片忠心!求皇上明察!”说完便是俯首不起。

    仁宗眼里已是有了些许笑意,面上忍着没有现出。他方才在大殿里,听杨焕如此天花乱坠一通,心中虽是有所疑虑,只他所言,恰是自己当下所需,自是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过后心中却是有些不甘,这才另叫了杨焕过来。想着他若是抵死不认,自己虽不好治他个欺君之罪,总也要给他个下马威,好叫他得知皇帝不是那么好欺瞒的。此时自己不过轻轻巧巧一句话,他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地认了罪,且那话听着明知虽有拍马之嫌,却是贴心无比,自是全身如被熨过一遍,每个毛孔都舒展了开来,连方才因为收到托病出宫静养却不忘送来命他收回出兵之命的刘太后书信的恼怒,也是被冲淡了不少。

    原来仁宗自幼被刘太后扶养,后虽登上帝位,朝中真正执政之人却都是刘太后。他虽恭孝,只自己渐大,刘太后却仍处处欲要掣肘于他,心中也是日渐不满。此次对李元昊出兵,太后自是与些守旧朝臣一道反对,见他坚持不肯退让,太后一则年老日渐体衰,二则心中恼怒,这才托病出去修养。只又放心不下,这才再派人送来书信,命他求和退兵。仁宗却是箭在弦上了,又岂肯收回?这才恼将起来,揉了那书信丢到地上。此时心情转好,见杨焕仍趴在地上不敢看自己,突地起了戏弄之意,当下咳嗽一声道:“听你这般说话,倒也确实是忠心可嘉。你方才不是说要请命杀敌吗?朕这就给你机会,叫你当个指挥使,随了范卿不日北上延州,你可愿意?”

    杨焕万没料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的一番胡诌又惹出了仁宗这话。听得叫他北上延州,心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往后与娇娘再不得见面了,一下暗暗叫苦,只面上哪里还敢说不,急忙又磕头应道:“臣自是万死不辞!”

    仁宗那手在桌案面上叩了数下,一语不发,似是在沉吟。

    杨焕屏住呼吸,竖着耳朵。

    仁宗又重重叩击了下,突地抬眉笑道:“暂且算了。这青门海塘既是出了如此祥瑞之物,如今也是桩大事了。你还是先回去把海塘修好,把那块碑给朕立起来。朕若是得空,不定哪日还会率了文武百官过去亲自拜下。”

    杨焕心中大呼侥幸,急忙又磕头应了下来。哪知这口气还未透完,仁宗已是又续道:“你有忠君报国之心,朕闻之亦是欣慰。可见你并非那种仰仗家世贪图享乐之辈,你贵妃姐姐知晓,想必也会欢喜。朕自会成全你。那李元昊凶悍,这场战事朕估摸着一时也难以平定下来的,待你修完海塘,也需一年半载的,到时若是有需,朕自会再派你前去。你以为如何?”

    杨焕听得不是立刻便要他去,心中这才稍稍定了下来,急忙满口子地应了下来。

    仁宗甚是满意,哈哈笑道:“杨焕,朕去岁在集英殿听得你那一句妙语,便觉你是可用之人。如今看来果然未教朕失望。回去了好生做事,朕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杨焕连声称谢,磕头正要退下,突听仁宗又压低了声,似是不经意道:“你方才殿上说那龟甲上有古体天佑宝木四字?”

    杨焕一怔,立时便是明白了过来,大声道:“皇上放心,确是有的!”心道便是没有,小爷我也早就把它给弄上去了。

    仁宗看他一眼,点头不语。杨焕这才倒退了出去,待回到了明堂外,见杨太尉仍在那里焦急等待。一见到他便问究竟。杨焕自是将前面部分略过不提,只说皇上意欲往后派他亦去北防。

    杨太尉闻之,大惊失色,只再一想,此话皇上既是出口了,自是难收成命。自家儿子几斤几两,他这个做爹的自是清楚。如今只盼这战事旗开得胜,没等到那海塘修成便班师回朝了。实在不济真要过去,自己到时也只能去求了范仲淹,叫他照看着些。这般想着,才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待父子两个回了太尉府,怕说了出去惹老夫人和姜氏担心,此事自是只字未提。只那姜氏见杨焕竟是未听自己话躲走,大是惊讶。待听得此事已是揭过不提了,这才放下心来,却又被杨太尉狠狠训斥了几句,说是不顾体统,和那许夫人一般见识,如今丢丑都丢到金銮殿前了。

    姜氏被骂,心中虽是不服,回嘴道:“你不是也知晓的么?如今倒都怪起我来了!”

    杨太尉气道:“我何时叫你闹到开封府去离休了?”拂袖而去。

    姜氏见自己理亏,也不理睬,只顾自己拉住杨焕问长问短个不停。

    杨焕虽放下了一桩心事,只另桩许杨两家这场糊涂官司的心事却仍在。叫姜氏去府衙里要求改判,姜氏却是瞪了眼道:“这样人家里出来的媳妇,我却是瞧不上眼的。如今好不容易断了,又回来做甚?娘这就给你另寻个好的。”

    杨焕见她油盐不进,气得直顿脚,怒道:“娇娘要不回,我就不娶!叫你断子绝孙好快活!”

    姜氏睁大了眼,手指头戳着他额头,颤声骂道:“要提和离的先是他家!如今要改判,也是要他家先去!再说了,他家不去,我自家一人去了能有用?”

    杨焕听她说的倒也有理,只自己如今又是把许家得罪狠了,便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只怕也是没用的,一时无计可施,发狠道:“管不了你们这许多。我自会带了娇娘走路!”说罢扭头便走,直把姜氏气得直骂自己怎的生出了这般反骨的儿子。

    杨焕一心记挂着今夜相约,好容易熬到了夜深人静,这才悄悄又拎了二宝过去。到了昨夜那墙角,如法炮制地翻了进去。那二宝也学聪明了,虽是不敢走远,却从巷子尾边上人家积的一堆杂物堆里拣出自己白日里预先藏好的小杌子,坐了上去靠在个避风的墙角,又从身上摸出包盐豉豆和香糖果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丢,慢慢打发起时辰来了。

    杨焕照了昨夜路径,悄悄翻进了许适容院子。迎头又碰到那两个早有备的婆子,照旧塞了银钱,那两婆子一回生二回熟的,自去轮班守着院子门了。

    杨焕不过略微敲了下门,那门便是开了条缝,原来许适容早等着的了。他闪身入内闭了门,一把抱住了许适容便丢榻上,摸着黑三两下剥光了两人身上衣物,狠狠便压了上去,嘴里含含混混道:“不行了,趁着我还在,赶紧地给我生几个娃娃出来,再磨叽,怕就没得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说话,有筒子不习惯了,今日就啰嗦下。

第68章 修改版

    许适容听他嘴里如此念叨,有些不解,刚想推开他问个清楚,已是觉着一阵温热的气息轻喷到了自己面前,刚张开嘴,嘴唇便被他一下牢牢噙住了。(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许适容低低呼了一声,却己是被他吞噬进了口中。他舌尖一下侵入,瞬间便攻城略地肆意翻搅,那不停的吸啜让她浑身开始漫慢酥麻起来,未着寸缕的身子禁不住微微地颤动。这熟悉的宠溺的味道,令她原本想问话的念头早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光裸的胳膊己是攀附上了他颈项,紧紧缠住。

    杨焕感觉到了自己身下她的反应,深吸一口气,用自己膝盖顶入她双腿之间,强行张开,靠身待探到了那莲瓣幽径,不过略微磨蹭了下,便忍不住挺起自己腰身,用力如破冰般冲了进去。

    他感觉与自己紧紧相贴的娇娘身子猛地一颤,抱住自己后颈背的手亦是用力一下收紧,喉间溢出了丝压抑住的似是痛楚,又似是欢偷的呻吟之声,便知是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久未行此事的她还有些不适。只此时叫他退出,却又是万分不舍了。他只觉着那里便似被无数张小嘴紧紧吸住,微微一动,便是舟破怒江般叫人迷醉的快感。

    “乖……,你别动,马上就好过些……”

    杨焕一边舔舐着她耳垂,一边轻轻哄着道,微微地退出了些,又慢漫往里送了进去,反复数次。

    许适容觉着了他的温柔,起先那被骤然侵入的干涩不适感也漫漫消退了去,渐渐放松了下来,沁出了微微的蜜露。

    “你那里……,要把我咬进去了……”

    他靠近她耳边,低哑着声道。

    许适容用力捶打了下他的后背。杨焕作势哎哟了一声,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尽数退出,又一下冲了进去。这次却是分冰破玉般,噗地冲到了最深处。

    许适容下意识地尖声啊了一下,猛想起外面还有婆子守着,急忙又紧紧闭住了口。只她方才那声音,落入杨焕耳中却不啻是最美妙的乐声,士气大振,猛将她两腿高高撑起,用力冲刺不停,伴随着两人压抑着的喘息和低吟声,屋子里渐渐弥漫开了一阵旖旎的昧道……

    一战方休,许适容下了榻点了灯盏,用块帕子稍稍理净了下自己和他,扭身正要吹灭烛火,却己被身边的杨焕又搂入了怀里,方才披的外衣也是滑落了下来,乌黑长发顺着光洁的肩垂了下来,一半披住胸前犹在轻轻颤动的雪里娇红,一半覆在玲珑腰身处,烛火映照下,凝脂般的肌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嫣然撩人。

    “恁久了方才总算叫我压了你一回,被你夹得当真要死了……”

    杨焕两手穿过她腋下围住了她腰身,又低头亲她后面耳垂,笑嘻嘻贴着耳轻声道。

    许适容虽是与他早有肌肤之亲,只仍是不惯在他面前光裸着身子,伸手扯了被衾遮到了肩,这才狠狠拧了下他大腿。杨焕一边呼痛,一边却是把那被衾往下拉,嘴里嘟嚷道:“不许遮起来,我还役看够呢。

    许适容回头,见身后他下巴撑在自己肩上,一手托着她胸揉捏,视线正从后落在上面,有些羞窘,又拉上了被衾,杨焕哪里肯依,复又扯下,两人来去扯了一会,又己是双双扑在了枕上。见他眼睛发亮地似是又要压过来,急忙用手拦住了道:“你起先进来时说那话,到底甚么意思?”

    杨焕想了下,这才松开了手压到自己脑后,仰躺在枕上道:“娇娘,你官人我被皇上惦记上了,没准过些时日就要去西北打仗了。”

    许适容有些吃惊。杨焕这才将今日殿上和御书房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待说完了,又侧身朝她,伸手抚摸下她脸,愁眉道:“往后真被派了过去的话,速战速决倒好。就怕拖个三年五载地回不来。别的倒都好说,恁长时间见不着你,可怎生是好?我今日在皇上面前虽是吹嘘了一通,只往后战况到底如何,心中实在也是没数。”

    许适容仔细回想,却也想不起来到底要多久才能打完仗议和,见他愁烦,便软语安慰道:“西夏虽彪悍,其国家资财却远不如宋,禁不起长久的战事消耗。就算它如今掠境有所得,只与先前依照两国和约和榷场交易所得的货财相比,实在是得不偿失。那李元昊又好大喜功,之前就四处征战,国库想必也是空乏,如今与宋再开战,榷场交易中断,百姓必定会怨声载道。且你想,一边的辽国又岂会坐视西夏雄起,成为自己心腹之患?必定也是要出手干预下的。”

    杨焕听她一番话,眉头这才渐展,凑了过来狠狠抱住亲了一口,笑道:“还是娘子有见识。果然有道理呢。往后当真若被派了过去,自当拼了命地大干一场。岂不闻英雄自古出战场?”

    许适容呸了他一口,笑骂道:“好个厚脸皮的,竟敢自称英雄。你当英雄那么好当,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拉去战场都能当英雄?”

    杨焕一拍胸膛,扬眉道:“小爷我要么不干,干了就必定是要争个个中翘楚的l当年京城花街,谁比我名头响?如今洗手不干,改做知县,全国哪个知县有我这般露脸?往后若去打西夏,必定也是要争个第一回来!”

    许适容笑着踹了他一脚,却是被他一手抓住脚丫,来回摸个不停,好不容易缩回了脚,突地又想起了个事,好奇道:“你在皇帝面前说的那龟石,当真是从海塘下挖出的?”

    杨焕不语,却是自己扯了被衾蒙住了头。被许适容一把掀开,原来是躲在下面笑个不停,嘴巴却是紧紧闭着。许适容更是好奇,问了几次,见他都不说,恼将起来,翻身骑他身上扭住捶打了几下,杨焕这才抱住头告饶道:“娘子饶了我吧。这就老实说了。”说着己是将她拉了贴近自己,凑到了她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许适容起先虽是己有几分猜疑,只亲耳听他这般说出口,仍是吃惊不小,半晌才道:“你胆子也忒大了些,连这都敢干……”

    杨焕嘿嘿一笑,满不在乎道:“这算甚么。我若不预先想个万无一失的招出来,这般贸然进京,还能有好果子吃?只要能弄你回来,还真没有小爷我不敢干的事。”

    原来那天降祥瑞的神石,竟是他临行前命木县丞悄悄预先埋在那里,次日故意指使民夫才挖出的。至于那块龟石,取自从前修筑海塘开山采石时表面有风化痕迹的平椭圆形子石,磕之层层脱落弄出来的。那木县丞起先乍听,自是有些胆怯,只又转念一想,自己辛苦熬到快白头,也不过个九品的县丞。前朝女帝武琞时期,便有数人因了献瑞升官得志,可见自古便没有不受祥瑞的帝王。自己不若趁此抱紧这知县大人的腿,凭了天降祥瑞一事,不定还能搏个功名出来。这才一咬牙悄悄去做了的。

    许适容回过神儿来,这才发觉自己竟又是趴在他身上被他搂住,觉着有些暧昧,急忙要爬下来,杨焕却是不依,觉她不停扭身,自己下腹反倒又是异样起来,二话不说的坐了起来便将她猛抱起,拖到榻沿压制住了扶着她背抵在塌上,自己一只手拉开她大腿,高高抬起一只,羞涩莲瓣处顿时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任他火热注目。

    许适容大惊,又不敢高呼,只挣扎着想合拢双腿,只他大手却是强硬将她腿撑开,根本无力合上,忍不住颤声道:“你做什么……决松开手!”

    杨焕却是置若罔闻,入着了魔般直直盯着那雪白肌肤中的漂亮花瓣和嫣红润泽的小珍珠,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里。

    许适容羞愧至极,抬起另一未被钳制的脚朝他踢了过去,慌乱中却是打在他脸上,被杨焕又一把捉住,送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许适容紧咬着唇,拼命扭着身子想挣脱开来,只她这般扭动,纤腰摇摆,雪白盈握自也是荡出波浪,落入他眼中,更是诱人,低头慢慢靠近,一下便含了上去。

    许适容大惊失色,双手不住拍打他肩膀头部,却是徒劳无功,心中只觉极度的羞耻,只身子里的一团火却似是被瞬间点燃了起来,到了最后已是低低地呜咽出声了。杨焕这才站起身来,将她两腿高高架在自己肩上,半个人几乎都被扯离了床榻,低吼一声,用力便攻了进去。

    许适容闭了眼睛,无力承受着他的进攻,一阵天旋地转,又被他整个人翻了过来俯在塌上,也不知被折腾了多久,这才终是云散雨消,只她却早已是手脚酸软,卧着任他为自己轻柔擦拭去了方才欢爱留下的痕迹。又觉他抱住了自己腰,贴了过来一道躺下,再懒得动弹,闭上了眼睛,倦极睡了过去。

    杨焕来时已是深夜,这几番纠缠下未,又一更过去,待两人依偎躺下之时,已是四更多了,这一觉好眠,连窗外清晓已渐侵入院落重帘也是不觉。

    那两婆子这两夜得了大钱,心花怒放地,昨夜守着之时,隐隐似是听见那屋里传来几阵闷响,自是心知肚明,对望两眼偷笑几下,便作充耳未闻。只长夜漫漫地熬着难过,一个婆子摸出自己从前偷藏在屋子里的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对喝了起未,到了最后醉眼惺松的,一个大着舌头叫另个先守着,自己先睡下再起来换。另个没撑几下,亦是困顿得不行,心道靠着门眯下眼便好。哪知眼一闭,头便是歪到了肩上,连口水滴到衣襟涅了一滩也是不晓得。

    也是合该不消停。偏生这日一早的,那贞娘想起徐进嵘自前次相看过后便一直没了后讯,虽不知他两个相看之时的景象,只娇娘想必是说了什么,这才阻了人家的后续。见春日初暖,晴空娇丽的,突发兴致,便想着叫了她一道去城外北金水河边的养种园里探春游玩散散心,顺道再劝几句,仗了自己的一张巧嘴,不定能说动几分。主意打定,便兴冲冲朝她那院落里去。只待走近了,心中却是有些不解。虽时辰还早,只平日里似这时候她这院落里门早就开了的,此时却仍是两扉紧闭。她起得晚倒也情有可原,里面那几个许夫人派来半是伺候半是守看的婆子却也这般懒怠,实在是不像话,心中一下有些恼怒,啪啪地便拍起了门。

    拍了半日,屋子离院门近些的那俩婆子这才有些入耳,眼睛睁开了条线,猛瞧见外面竟已是天光大亮了,这才跳了起来,睡意一下全无,相对看了一眼,一个问:“那杨小爷走了没?”一个道:“我怎晓得?想来应是去了的。”

    一时无计,耳朵里听见那拍门声更响,又有府上三少夫人带了怒意的声音传来,晓得她平日的厉害,使了个眼色,一个便磨磨蹭蹭地应着声过去开门,一个却是飞快地窜到了许适容屋子门口,敲了几下门,压低了声急道:“小主人可醒了?外面你三嫂子来拍门了。”心中只不住念菩萨陀佛,盼着那杨小爷已经和昨夜一般早早就离去了的。

    外面那嘈声刚响起,许适容一下便是醒了过来,听得贞娘找了过来,扭头见杨焕那手仍揽住自己腰,兀自睡得香。略微犹豫了下,便轻轻推了几下。只听他唔唔两声,眼睛就是不睁开,那手反倒是将自己搂得更紧,一咬牙,忍不住伸手重重扭了把他脸,杨焕这才茫然睁开了眼,只很快便露出了笑,翻了个身趴在枕上,歪过脸看着她低声道:“娘子昨夜可是不满我的伺候?怎的一大早就死命拧起我来?”

第69章

    许适容踢了下他,这才朝门口呶嘴道:“睡过头了。(顶点小说手打小说)如今我嫂子找上门来了,把你出去的路给堵了。”

    杨焕这才注意到外面天色已是大亮,坐起身来扭头看了下窗子方向,略一怔,看向许适容,有些迟疑道:“娇娘,你要是怕的话,我找个地先躲起来?”

    许适容不置一词,只赤脚下去趿了鞋,将昨夜自己和他胡乱丢地上的衣物一股脑儿都拣了过来仍在塌上,自己拣了一边飞快穿着,一边道:“我倒是无妨……”

    杨焕闻得此言,竟又躺了下去,只笑眯眯看着她穿衣,自己却是一动不动。

    许适容听得门外那婆子敲门声更甚,他此时居然还岿然不动,急得跳脚道:“你还不穿回衣裳?等下人就来了。”

    “来了便来了。你既是不怕,我岂会怕?我在我娘子屋里,别人能奈我何?索性闹开了,我今日就把你带家里去,省得总这样偷偷摸摸!”

    许适容见他说话时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恨得牙咬咬道:“我的小公爷!别人虽是奈何不了你,只你这样光溜溜的,叫人瞧见总不好,你不害臊,我都害臊!”说着已是从一堆衣物里抖出了他里衣,扯住他手死命拉着坐了起来便往他身上套,只越是急,那衣服的系带却越是穿不进去,偏生他此时还不安生,只不住拿鼻脸蹭她俯身靠近时的胸口之处。

    许适容听得门外脚步声愈发近了,又听婆子和自己三嫂子应话,想那贞娘已经靠近了,见他还嬉皮笑脸,一下火起,伸手狠狠拧住了他耳朵,低声斥道:“还不快些穿起来!”

    杨焕哎哟一声,抬头见她横眉竖目的,知道是真急了,这才嘿嘿一笑,猛一下掀开了被衾,当着她面赤条条跳了下来,抓了衣物,自己穿了起来。

    却说门外那贞娘,站在院外不知拍了多少下门,又见到那个被派去伺候自己小姑脸面的丫头也是送了水过来,一问原来也是老早便来过,只起先见院门紧闭,不敢拍叫又折了回去而已。心中更恼,又狠命拍了几下,这才见个婆子慢吞吞将门打开了条缝,咣一下猛地推开,一脚跨了进来便怒骂偷懒。婆子不敢声辩,只唯唯诺诺应了,跟在后面往许适容屋里去,心中惴惴不安。

    贞娘走近娇娘屋子,见门扉仍是紧闭,两个婆子又都是神色有些不安的样子,且自己小姑素日里也没有晚起的习惯,心中便是有些疑惑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上前,正要叫门,突听里面隐隐传来了男人的哎哟一声,惊得瞬间头皮发麻,倒抽了一口凉气,正要破门而入,略一想,又收了手,只转头压低声叫那送水丫头去唤了许夫人过来。自己门也不拍了,退了几步到边上,一双眼狠狠扫向了那两个婆子。

    方才那哎哟一声,两个婆子自也是听到了,那杨家小爷竟还未离去。之前那侥幸一下全落空,又悔又怕的,此时见这贞娘一双眼睛怒视向自己,知道她厉害,早吓得手脚发软,不过被略问了两句,便一下招了出来,只说全是被杨家小公爷逼迫才万般无奈,自己收了钱的事却是丝毫未提。

    贞娘又惊又恼。惊的是那杨焕无孔不入,连这内院也会摸得进来偷香窃玉,恼的是若今日这事体传了出去,只怕往后与那徐进嵘做亲的可能更是微渺,一时满口牙发酸,恨不能掐住这两个婆子的脖子。只此事不小,也非她可以做主的,当下恨恨剜了婆子一眼,只站着等自己婆婆过来。

    许夫人只听得自家女儿那里出了事,欲要问个究竟,那丫头却又说得含含混混,想来也是不大明白,心中记挂,急忙便去了,身边跟了两个丫头,游廊上正遇见作伴一道过来给她问早的刘氏和何氏,不过匆匆应了声,又飞也似地朝许适容院里去。刘氏何氏相看一眼,自也是跟了过来。

    许夫人很快便到了,却见女儿屋子门扉仍是紧闭,一边是面色不善的三儿媳,旁边跪了那两个面如土色的婆子,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待听得贞娘凑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脸便唰一下白了,转身便朝边上那门走去,狠命拍了门,口中怒道:“娇娘,你给我开开门!”

    许适容听得门口又响起了许夫人声音,转头见杨焕已是穿戴完毕了,正笑嘻嘻望着自己,看着倒似是在自家一般自在,暗叹了口气,这才又抿了下方才自己随意绾了起来的鬓发,到了门边开了闩。

    她刚拉开门闩,那门便被许夫人猛推了进来,不过抬头一眼,便见到那杨焕正笑嘻嘻坐在个凳上,两人眼睛对上,杨焕已是站了起来,朝她唱了个诺,口中道着“丈母安。”

    许夫人刹那间手脚冰冰,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朝他呸了一口,眼角余光又瞥向自己女儿,见她衣衫虽还整齐,却是鬓发蓬松,一双眼波水溶溶的,心知那好事必定是成了的,眼前一黑,若非许适容眼疾手快,一下便要站不住脚了。待回过神儿来,见女儿正扶着自己,恨恨骂了声“你个冤家,竟做出了这般丢丑的事体!”那手便要抬了起来落下,却早被抢了过来的杨焕给拦住了,一把扯了许适容到自己身边,怒目而视道:“她早就是我杨家人了,瞧你敢再动她一根指头!”

    许夫人气得也不顾体面了,一眼瞥见边上桌案上摆了个瓷瓶,顺手操了就朝杨焕打过去,被他一躲,却是砰一下砸在地上粉碎,里面盛着的香橼果子骨碌碌滚了满地。许夫人见被他躲开,心中更怒,见寻不到棍棒,又搬了条小杌子起来要砸,杨焕一边躲,一边嘴里兀自嚷着道:“丈母,你今日砸我几下出气,我皮糙肉厚的也不打紧。只你自己小心,莫踩了地上果子闪了老腰……”那许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生又捞不到他边,只口中不住骂着“小无赖下三滥”,几番追打下来,连早上方梳好的发髻都歪了一半下来。

    门外刘氏几个看得目瞪口呆,一转头竟见院子里探进了些闻到动静来看热闹的丫头仆妇,急忙都撵了出去,这才慌忙上前想拦着许夫人,却哪里拦得住。那贞娘却是站在一边看,嘴角噙了丝冷笑,也不去拦。

    许适容见这两个闹得不像样子了,猛地怒喝一声道:“你两个都给我停下!”

    她出声了,那杨焕自是立刻便歇了下来,许夫人也是愣了下,扭头看她一眼,一时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了,砰一声丢掉了手中杌子,抬手指着许适容,抖个不停。

    许适容皱眉,看着杨焕道:“你先走吧。”

    杨焕不依,嚷道:“不行,今日一并就要带了你走,要不我就不走了!”

    他话音刚落,那许夫人便骂道:“你个泼皮无赖下三滥的东西,我女儿早不是你杨家人了,哪里来的脸面竟还说出这般话!”

    贞娘亦是插嘴道:“杨小公爷,你今日此事正被我家抓了个包,便是送去官府治罪,也少不得是一桩官司!”

    许适容哼了一声,冷笑道:“三嫂子这话有理。干脆立时便扭了去府衙,判个通奸之罪。前次娘和我婆婆那糊涂官司还正传得沸沸扬扬,今日再出个这样的事体。我是不怕,只怕嫂子们脸上过意不去。”

    贞娘一顿,许夫人已是骂她道:“你个糊涂东西!你想害了我家娇娘吗?”

    贞娘脸一热,说不出话了。

    许夫人方才也是气急了,这才追了杨焕几圈要打,此时缓下了一口气,心中也是透亮,此事就是那一只巴掌拍不响的,若非自家女儿愿意,那臭小子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留宿她香闺?对这杨焕此时如何拿捏,更是没了主意。送去官是万万不可,只这样就放了出去,又心有不甘,猛抬头,见自家女儿已是推了杨焕出去,低声不知在说什么,那杨焕却犹是扯了她衣角,万般不愿的样子,又气又伤心,赶了上去便要将娇娘扯回来,哪知眼睛没看地,却是一脚踩到个方才滚地上的香橼果子,一个站不牢,跌坐到了地上。

    刘氏几个大惊,慌忙七手八脚地上来扶了起来靠坐在张椅上。许夫人一只手扶着自己腰,嘴里不住咒骂着杨焕。

    许适容回头,见许夫人满面恼恨,刘氏何氏贞娘几个一边劝慰,一边不住拿眼瞧向自己这里,当下走了几步到许夫人面前道:“娘你也勿恼。我与他本就是夫妻,两情相悦。不过是你两家各怀心思,这才硬惹出了这许多事的。今日既是撞见了,我便说开了。叫我和他分开,断是不可能的。娘你也歇了将我另嫁的念头。我听说前回那李府尹本就判得糊涂,于法不合,昨日还被皇上给训斥了几句的,娘还是早些去府衙里将那判令给销了的好,免得日后万一又闹出什么事体,叫爹和娘脸面上过不去。”

    许夫人气得说不出话,边上贞娘几个也俱是面有异色,只也不敢多说什么。

    本已被推倒了门边的杨焕听得她这番话,心中欢喜得便似要开出花。原来都是他平日里对着娇娘说着甜言蜜语的,却从未听她对自己表过一言,心中总归是有些疙瘩,此时见她竟当了娘家人的面这般护着自己,一个激动,箭步回了许夫人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正色道:“丈母在上,受你女婿一拜。娇娘方才的话,丈母想必也是听到了。若依了我自己,恨不能现下就要带她回去的。只我家中那老娘犯了糊涂还未转醒,我怕娇娘过去会受委屈,想着丈母是她亲母,总归是疼爱她的,又比我老娘明理万分,这才愿意将她留你这里几日。我回去了敲醒我家老娘,待过几日那祥瑞入京呈给皇上了,立时便要奉了皇命回去青门县,那时我再来接娇娘。往后我拼了命也必定要给丈母你长脸,这几日,还请丈母多多疼惜下我家娇娘!”说着已是郑重磕头。

    许夫人起先被他吓了一跳,待听得这番话,一时竟是辩驳不出,抬头见自家女儿又是一脸执拗之色,刹那间又是气恼,又是心酸,叹了口气,侧了脸闭口不语了。那刘氏何氏却是心中齐齐有些羡慕,心道若是自家丈夫能这般待己,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唯那贞娘立在一边,面上犹挂了丝冷笑之意。

    杨焕磕完了头,这才起身转身朝外出去了。许适容一直送他到了院门,见他犹是频频回首的。

    杨焕出了许适容院子朝许府大门去,迎头却是碰到了刚闻讯赶来的许翰林父子三个,笑嘻嘻地叫了岳丈内兄行了礼,也不管他几个脸色铁青,自管扬长去了。

    许翰林气得不轻,当真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在一干许府下人的惊异目光中,大摇大摆朝正门去了。

    那许夫人待缓过了气儿,拿自家女儿无可奈何,只把气撒在那两婆子身上,命人拖去打板子,却又被许适容给拦了,气得脑瓜子生疼,叫几个媳妇去命阖府封口不许再提此事,自己被个丫头扶住,回房躺下去歇去了。

    那二宝熬到了天色微明,竖着耳朵站在墙外的老地方等,却是没半分动静,又等了许久,眼见天光大亮,自己身边不时有人来回走动了,也不敢再蹲那里,怕惹人起疑。绕了许家那围墙不知多少圈,都是不见动静,急得抓耳挠腮,心道必定是偷香被抓包,不定此刻正被许家人按住了抽打。最后躲在那正门边的角里又等了会,心中越发焦急,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报信来救人,突见许府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雄赳赳出来个人,定睛一看,不是自家小公爷还是谁?

第七十章

    二宝眼见他走出了大老远,那许府里竟也没个人追出来什么的,只扑一下关了大门。(顶点小说手打小说)目瞪口呆,万分不解,赶忙追了上去。仔细看了他的脸,非但没自己起先想的什么青肿眼歪鼻子的,反倒是意气风发,春风满面,忍不住开声询道:“小公爷,这到底怎生回事?你怎从他家正门出来了?”

    杨焕睨了他一眼,得意道:“你家小公爷是甚么人?他家的正经女婿!不恭恭敬敬送我出正门,往后得了外孙也休想得见。”

    二宝心中暗暗鄙夷了下,心道那前两次咋又半夜里偷偷摸摸踩了我肩膀翻墙进去?还白叫我熬了昨夜一宿。只面上却是不敢现出,只奉承了道:“小公爷你果然厉害!非常人所能及!”

    杨焕笑了两声,转头见他眼泡浮肿,想是昨夜里熬出来的,顺口道:“昨夜辛苦你了。回去了给你赏钱!”

    二宝大喜,刚想应下,突想起自己心中念想了许久的一事,心道莫若趁他此时心情好,不定能应下来的。急忙赔笑道:“这是下人的本分。小公爷你一百个好,那就是小人的一千一万个好了。赏钱不敢要,只有个事,还求小公爷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见他点头,这才小心翼翼道:“小人……看上了夫人身边的小雀姑娘,她不是年岁也到了么?求小公爷帮小人在夫人面前说句话,将她配给了我……”

    杨焕一下站住了脚,盯了他半日,这才奇道:“她这般粗胖,压了你你便动弹不得,怎的动起了她的念头?”

    二宝嘿嘿笑道:“小公爷你有所不知,那女子胖些抱起来才有滋味。况且我娘说了,女人家丰臀些的才好生养。”

    杨焕听他最后一句,脑海里突浮现出昨夜娇娘的样子,自己琢磨起来,正有些入神,耳边又听二宝在叫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踹了他一脚道:“你个狗胆包天的,竟将主意打到了你家夫人身边的人头上。我可告诉你,那小雀可不是个吃素的,被你家夫人惯得没了边,在小爷我面前都敢摔脸色。”

    二宝挠头道:“我就觉着她好。小公爷只要愿给我提,那就报准成。夫人平日不都是听你的吗?”

    杨焕笑道:“你小子嘴巴倒是抹了蜜。也罢,看在你前两夜辛苦的面上,等回去青门县了就给你提下。”

    二宝大喜,忙不迭连声道谢,二人这才一路回去了。

    杨焕一回太尉府,便缠着姜氏去府衙里销了前次的判令。那姜氏平日里都是磨不过自己这儿子,偏此事却是咬紧了就是不松口,任杨焕使出了百般解数,只说那许府不先去,自己是万万不会去的,原来竟是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意思。杨焕败退下来,想想自己老娘,又想想许府那位,一下哀叹世间最难缠的,莫过于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自己闷头想了几日,却是又想出个主意。

    过几日,许府里竟是来了个皇宫中的内侍,说是宫中杨妃过几日便是生辰,皇上恩宠,怜她思念家人,准许择家中女眷进宫陪着叙下话。又说许娇娘嫁入杨家数年,杨妃竟是从未见过自家弟媳一面,如今听闻两家闹出些事,于心不安,这才传召许娇娘入宫叙话。

    许夫人有些不愿,犹豫道:“我家女儿如今已非他杨家人……”

    “许夫人,贵妃娘子已向皇上禀过此事,皇上也是恩准了的。”

    许夫人无奈,这才叫人去告知娇娘准备。

    许适容乍听此消息,亦是惊讶。只略微一想,便有些了然。杨妃不早不晚,偏此时唤自己入宫叙话,想来十之**和杨焕脱不了干系,这才按捺下心中疑虑,收拾妥当便随了入宫。

    杨妃位及贵妃,皇后之下唯她品阶最高,故虽后宫因了皇宫狭窄、宫室有限,住所也甚是华美,名为容华宫,左右两偏宫内各自随住了两位品位低些的嫔妃。

    许适容入宫见到杨妃,按了起先宫人的指导行了礼仪,便被杨妃笑吟吟扶了起来,左右端详了下,笑道:“我便还是称呼你弟妹顺口些。弟妹果然是花容月貌,怪道我家那弟弟这般上心。以前千里迢迢托人叫我送去花枕,如今又叫人传进了话。我心中实在好奇,想着该是怎样的女子才会将我那野马般的弟弟给栓住了,这才贸然传了弟妹入宫,弟妹莫要怪我多事。”

    许适容急忙谦了几句。这才抬眼看向贵妃。见姿容秀美,眉眼间于杨焕隐隐有几分相似,心中便添了几分亲近之意。又见她言谈大气,举止雍容,虽是姜氏所出,只并无她母亲的半分尖刻之气,心中有些纳罕。只再一想,后宫美人无数,她虽也仰仗了家世几分,只若无真性情真本事,又怎能得到皇帝恁久欢心,稳坐贵妃宝座?这样一想,便也释然,当下仔细应对起来。

    杨妃方才那话,说的却也是真话。原来她前几日收到自己弟弟托人传来的信,央求她帮着给自己母亲发话,叫她务必要去府衙里提请销案,须知至少一方去了,那府衙才好传唤另一家的。否则两家都这样顶着,那李府尹就算有心也是无力。杨妃得信,心中惊讶。她就这么一个亲弟,自小免不了就十分疼惜。自家弟弟从前什么样,她这个做姐姐的自是清楚,暗地里虽也给他抹平了惹出的不少祸事,只心中也是盼着自家弟弟能早日长进。后听闻他去了青门县外放,知县做得有声有色,连皇帝在她面前都赞过,甚是喜欢。如今见他竟为此事特意央求自己帮忙,一下对这弟妇十分好奇,凑巧过几日便是自己生辰,这才向皇上禀告求了恩典,召许娇娘入宫。不过几番应对下来,见她不但仪容出众,举止言谈亦是十分得体,心中一下便十分喜爱起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帮着促成自己弟弟的心愿了。

    许适容被留着在宫中叙了半日的话,用过了午膳,因宫中规制,杨妃这才不舍道:“我与弟妹相见竟是恨晚了。本是舍不得这么快就放你回去的,恨不能多留几日陪我说说话。”

    许适容见她说话时眉眼里倒也透出真挚,像是并非完全客套。想来后宫之中,就算似她这般得宠的,只怕也未必事事顺心,正要应话劝慰几句,突见外面一个宫女进来,神色里有些慌张道:“贵妃娘子,不好了。那几日没见的李婉容找到了!”

    杨妃猛的站了起来问道:“她如今在哪里?”

    宫女颤声道:“方才有宫人去捞净御花园池中的浮萍,竟在水草从边发现了李婉容的漂尸,咋呼起来,引来了别宫的大堆人,连皇后丽妃她们都去了,想必皇上也要被惊动了……”

    杨妃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许适容了,立刻便向外跑去。

    许适容略一犹豫,也是跟了过去。远远便见到池子边围满了后宫女子,俱是面带惊慌恐惧之色,低声议论嗡嗡一片。待看见杨妃走近,一些品阶低的嫔妃便都是让开了去见礼,只剩中间站着皇后,一边拿手帕捂住口鼻,一边皱眉。边上远远的池边草地上,横躺了具女尸。

    皇后姓郭,从前本就是太后为皇帝所定的,加之她为人性格有些爆裂,更不被仁宗所喜。年前偶然有次行经御花园,无意听到仁宗与尚丽妃、李婉蓉二人御花园中调笑时,那丽妃仗了自己新进得宠,竟是笑话皇后的脸像鞋拔子,李婉蓉亦在一旁应和,郭皇后哪里忍得下去,冲了过去要打那二人,仁宗劝架,怒起之下,皇后竟是掌掴皇帝,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刮了几道血痕。仁宗大怒,一度起了废后的念头,后虽勉强忍了下去,只对皇后更是不待见了。这尚丽妃位份略在杨妃之下,此刻正站在边上一干嫔妃前面,那李婉蓉却正是死去的那位,两人平日里甚是交好。

    诸多尸体中,水泡尸体最是狰狞,尤其泡水时间若长,不仅手脚皮肤脱落呈手套状,再发展下去就是**巨人观了。全身充满**气体,颜面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外翻,舌尖胀出,腹部膨隆,整个尸身肿胀膨大如巨人,生前面目根本辨认不出,且全身滑腻绿霉,散发的气味尤其恶臭难闻。

    许适容隔得远,见不大清楚尸身,只从它泡胀程度还并不十分严重看来,考虑到现今初春时分,死去沉水时间应该不是很长。只这般也足以吓到平日养尊处优的诸多后宫女子了,个个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却偏又要凑热闹不愿立时离去。

    杨妃亦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有些苍白,强忍住腹中不适感,朝皇后行了礼,这才问道:“圣人,我方才听宫人回报,这才匆匆赶来,可知何由才会致此?”

    郭皇后冷冷看她一眼,这才道:“贵妃娘子问我,我倒要问你了。这李婉蓉本就是你宫中侧位,她为何会如此,你想必最是清楚不过了。”

第七十一章

    杨妃被问诘,正色道:“李婉容三日前便未见到了,我问她身边宫人,只说她那日命人不用跟随,自己朝园子中去,去后便未再回。(顶点小说手打小说)我派人四处寻找未果,立时便报了圣人和内司,前日也告知了皇上,这两日宫中一直在寻找,未想此时再见到,竟已是如此了。”

    郭皇后听罢,不置一词,只面上稍稍带了不满之色,正要再开口,却见皇帝已是朝此过来了,一边几个内侍正匆匆过来,往那泡尸上盖了块白布,立在一边,想是等着指令再去处置。

    仁宗方才听得回报,说那寻了几日的李婉容找到了,却是掉御花园池子中溺毙了,急忙赶了过来,待到了近前,也不看一干后宫诸人对自己行礼,只走到尸身前,边上一个内侍急忙掀开了白布一角。仁宗不过略略一眼,便已是变了脸色,朝着郭皇后厉声道:“到底怎生一回事?前几日看到还好好的,今日怎的竟如此模样?”

    郭皇后哼了一声,把方才杨妃的话复述了一遍。

    仁宗听罢,转过头看了杨妃一眼,见她脸色虽有些苍白,只神情坦然。视线又扫过边上一圈嫔妃,见看起来面上虽或悲戚或庄重,眼底却都是掩饰不住的微微幸灾乐祸,心中厌烦,哼了一声道:“后宫之中,竟会出如此的荒唐事!把她身边伺候的都送去内司,问个清楚!”

    李婉容出事,她身边的宫女自都赶到了此的,听得这番话,吓得跪了下去,一个圆脸宫女哀哭道:“皇上,真不干奴婢们的事!婉容娘子前些时日里一直闷闷不乐,她那日说要独个去园子里散下心,命奴婢们不许跟随。这才不敢跟去的。前几日下了场雨,许是池边路滑,这才失足滑下去……”

    宫女一边说,一边已是不住磕头。

    仁宗正要发话,突听一个女子声音道:“皇上,妾有话说。”

    众人抬眼望去,见是丽妃在开口说话。站在此的,除了皇后和杨妃,就数她品位为高。因此其余诸人虽仍都竖着耳朵在听,只头都微微低了下去。只郭皇后和杨妃二人,齐齐看向丽妃,面上神色各异。

    仁宗看了她一眼,唔了一声。

    丽妃神色哀戚道:“皇上,方才妾在此,就已是听几个姐妹猜测说她是自己失足滑下。只妾与李婉容平日里甚好,最知她为人。她如此大的一个人,怎会无端滑下池中溺毙?必定是心神太过恍惚不宁,抑或是其它缘由。妾前些时日与李婉容闲谈,见她便满腹心事,愁眉不展,追问之下,她却是闭口不提。妾视她如姊妹,追问之下,这才晓得……”说到这里,看了杨妃一眼,这才又续道,“这才晓得她竟是无缘无故被人狠狠责罚。皇上,婉容虽列九嫔之末,只便是有错处,

    也需得禀明了圣人,叫圣人处置。这般私下责罚,置圣人于何地,置后宫规制于何地?且皇上,李婉容她如今腹中,兴许已是有了龙脉也未必!”

    她最后一句,便如油锅里下了一滴水,溅起哗声一片。

    仁宗大惊,问道:“你说什么?”

    “皇上,李婉容前几日私下里曾告诉妾,说是觉着自己兴许有了喜,禀了她宫中正位贵妃,贵妃叫她过些时日脉象稳了些再请太医过来看,免得万一落空闹出笑话,她听着有理,便亦是遵了。妾闻言亦是欢喜,只盼她能为皇上延续龙脉。哪知今日竟是……求皇上念在婉容娘子用心服侍过皇上的份上,为她亡灵做主!”说罢已是跪了下去,面上神色哀戚一片。

    杨妃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丽妃,我素日与你虽无亲近,只也并无交恶,你今日为何如此血口喷人?李婉容是我宫中侧位,我见她行为有失妥当,本是要报到圣人处,只她自己苦苦哀告,我一时心软,这才自己教训了她几句,叫她往后收敛着些而已。至于你说的后一件事,更是满口胡言,我从未听她在我面前提过此事。若真有,还不立时请了太医过来诊脉,哪里有阻拦的道理?”

    丽妃闻言,只是微微嗤笑了下,并不说话。

    “贵妃,丽妃所言的后一件事,如今是死无对证了,只方才听你所言,你确是私下责罚过李婉容了。倒不知她到底犯了何错,竟要你自己代施训教?”

    杨妃抬眼,见皇帝亦是又惊又疑地看着自己,心中一下后悔不已,枉自己平日里百般谨慎了,不想今日竟因了一时心软,仍是着了人家的道。

    原来前些时日,她身子有些不适,皇帝夜间探过她,便留宿在她侧宫中的李婉容处,第二日却是被她无意发现那李婉容昨夜竟在屋子里燃了媚香,一怒之下便要上报至皇后处,却是被那李婉容跪下苦苦哀求,只说是丽妃教唆的,香也是她给的。杨妃本就不是个冷硬心肠的,见她惊恐万分,一张脸花容失色泪流满面,又发愿往后再不敢用,一时不忍,这才教训了几句,便瞒了下去。万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一番不忍,如今竟成了别人责问自己的把柄,且听丽妃后面一番话的意思,竟是自己知晓了李婉容有孕,故意压下消息,连她今日漂尸在此,只怕未必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了。

    若是别个是由,此时她自会开口解释,只偏又恰碰到这般与皇帝颜面有关的隐秘之事,如此大庭广众,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言的。踌躇了下,已是朝着仁宗跪了下去道:“皇上,妾责罚李婉容,个中缘由,妾过后自会向皇上和圣人禀明,逾了规制,妾甘愿领罚。只方才丽妃所言妾阻挠李婉容诊龙脉,妾可对天起誓,妾从未听闻此事。请皇上明察。”

    仁宗看了杨妃丽妃一眼,见两个都是神色凛然。他心中虽更偏向杨妃多些,喜她平日温雅聪慧,不像丽妃那样争强好胜,自己稍给些颜色便恃宠生骄,前次还带累自己被皇后刮了一巴掌,颜面全无。只碰到今日这般事情,众目睽睽之下,却也是难下决断了,正沉吟着,突见一个面生的年轻妇人从人墙后绕了过来,到了自己面前跪了下来。有些不解,正要问,见那妇人已是磕头完毕,开口道:“皇上,民妇乃贵妃娘子宫外亲眷许氏,今日奉命入宫叙完话,正欲拜退辞去,不料遇到此事,这才随了贵妃娘子过来,冲撞了皇上天颜,还请皇上勿怪。”

    仁宗听她这般说话,这才想起昨日杨妃提过要请自家弟妹入宫叙话的事,看她一眼,见容色泽美,只也没心思多应,只点头道:“平身吧。”

    许适容谢过,这才道:“皇上,民妇大胆,想去查看下婉容娘子遗体,请皇上准许,赦免民妇冒犯之罪。”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杨妃更甚,一时竟是呆立不止。便是仁宗亦吃惊不小,仔细看她一眼,这才道:“你欲何为?”

    许适容道:“皇上,婉容娘子已去,民妇方才听得诸多争论,这才想查看下她遗体,兴许有所发现,以解疑惑。”

    仁宗惊讶不已,只见她神色端肃,瞧着不像玩笑,且料她也不敢如此玩笑,瞥了一眼边上的杨妃,心中一动,便点头道:“朕赦你冒犯之罪。”

    许适容磕头谢过,这才站起身来,似是觉察到了身后杨妃投来的惊讶不安的目光,转头朝她略微点了下头,这才在众人注视目光中朝池边行去。

    许适容到了池边,命那几个内侍远远退开,自己蹲到了覆尸旁边,伸手从头部轻轻揭开了白布,略微靠近,便已是闻到了丝淡淡的腐沤味道。

    女尸湿漉漉的发上缠附了几缕水草,脸面惨白,已是略微泡涨开来,生前容颜虽仍可辨,却寻不到半分娇美之态了,眼皮嘴唇不但肿胀,仔细看去,口鼻处还略微有歪斜的迹象。

    许适容心中一动,伸手抵住女尸颚骨想张开它口,触手冰凉滑腻,便似涂了层油,试了两次才捏开,见口中干净,并无泥沙附着,心中已是有些了然了,继续拉开白布向下看去,见手心皮肤已经泡软膨胀,呈白色皱缩状,又抬起它右手反转过来,手背亦是如此,心中已是断定,落水时间应在两三天左右。

    许适容轻轻放下一只手,注意到这只手的五个指甲都是涂了丹蔻,其余四甲俱是又长又尖,唯独中指指甲却是齐根断掉,看折断痕迹,并非仔细绞下,而是由于外力导致的粗暴折断。看向另只手,亦是如此,且断了两根。略微想了下,复又抬起一只手,往剩余的指甲缝里仔细看去,果然见到微末的泡涨开来的异物残留。

    许适容放下了女尸的手,这才站起身来对着仁宗道:“皇上,民妇方才看了下,略微有所发现。意欲再查看下婉容娘子衣物覆盖部位,还请皇上准许。”

    仁宗方才眼见她检视泡尸,手段熟稔,且又毫无惧色,心中又是惊讶,又有几分佩服。此时听她如此说,自是准了。

    许适容招手叫两个内侍过来,一人扯住方才那白布一角,张成了一幅布墙,命那两内侍亦是背向尸身。这才解开尸体衣领,一路看下去,体表并无任何伤痕,又用力翻过尸身,待退下衣物,目光便一下定在尸身肩背、臀和小腿处,皱眉思索起来。

    许适容心中已是渐渐了然。将浮尸衣物穿妥,命两内侍撤下布墙,自己接了过来,复又将尸身遮盖回,站了起来,目光对上了正紧紧盯着自己的众多目光,正想说话,突觉胸中一阵犯闷恶心,差点站立不住。

    杨妃眼见她脸色突地有些泛白,人也似是微微摇晃了下,急忙上前几步道:“你可是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叫太医来看下。”

    许适容摆了摆手,笑道:“许是蹲久了骤然起来,一时血气不畅才这般,已是好了,多谢贵妃娘子。”说罢便看向众人道:“宫中这御花园中可有哪处地面是由鹅卵铺就而成?”

    她乍问此言,众人有些出乎意料,俱是愣了下,只很快便有个妃子道:“园子中路面,大多俱是青石平铺,鹅卵也有,不过就一处,在那东北角假山处,只凹凸不平的,平日不大有人走动……”

    仁宗已是按捺不住,打断了那妃子的话,盯着许适容道:“你到底有何发现?”

    许适容道:“我若推测无误,婉容娘子并非溺毙,此地亦非她断魂之所。乃是有人先行害了她,这才抛尸池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应该是明天下午差不多此时。

    谢谢大家。

第七十二章

    众人大惊,短暂的静默过后,一下便是嗡嗡声四起。(顶点小说手打小说)仁宗摆了个手势,众皆又默然,齐齐看向许适容。

    “你方才问起鹅卵之处,难不成那里才是她送命之地?”

    仁宗紧紧盯着许适容,皱眉问道。

    许适容正色道:“须得在那地寻到证物,才可断论是否送命之地,过去查看下便知。”

    仁宗不再说话,只自己朝园子东北角处去,皇后自是跟去,许适容随后,没走几步,杨妃便已快步追了上来,小声道:“弟妹,你……”

    许适容转头,见她看着自己神情怪异,似是担忧,又似有些难以置信,也不多说,只朝她微微点了下头,杨妃尚未反应过来,见她已是朝前继续去了,心中一阵怔忪,只觉她看起来如此笃定,连带着自己方才心中那七上八下的焦虑感也是突然有些淡了下去。

    御花园并不很大,方才那妃子所说的东北角很快便到,假山层叠,曲径通幽,边上草木繁茂。路面果然和方才行经的不同,俱是由颗颗鹅卵铺成。想是平日里不大有人到此游玩的缘故,宫人锄扫亦不上心,路上覆了些许草叶泥土。

    仁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许适容。许适容道:“烦请皇上和诸位娘子们在此稍候片刻。”说着已是自己迈步踏了上去,绣鞋底软,踩上微微有硌脚的感觉。

    卵石路面并不长,只沿着假山山势弯弯折折铺了一段,尽头处便是高墙。许适容沿着路面慢慢行进,低头仔细查看着每一寸路面,连路边草丛里亦是仔细翻检,却是一无所获。

    路口看着的一干人既是不解,更是等得不耐,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慢慢那声响有些高了起来。

    许适容充耳不闻,一双眼继续搜寻着路面。拐过一块高过人顶的假山巨石之侧时,眼睛突地一亮,蹲□去,在巨石与路面接隙处,小心地捻起了一截染了朱寇的断甲,很快便又在附近草丛中翻出了另一截。再细细搜过一遍,剩下的第三截却是找不到了。只这亦够了。当下将断甲托在掌心,也不理众人面上的惊异之色,匆匆回了方才停尸之处,掀开覆布,将寻到的断甲依照形状大小拼回浮尸的指甲缺失之处,一左一右俱是中指,严丝密缝。

    早跟了回来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仁宗忍不住奇道:“许娘子,你是如何知晓那卵石之地会有断甲?方才又据何判端李婉容并非死于溺毙?”

    许适容站了起来,迎着仁宗目光道:“皇上,我方才掐开李婉容之口,见口舌干净,并无泥沙浮萍附着,便大体可以断定李娘子并非死于溺毙。寻常溺死之人,水中挣扎,口鼻之中必定会吸入水中泥沙异物。她喉部虽无异常,只我观到她口鼻略歪,应是被大力捂住口鼻窒息而死。至于我想到鹅卵之地,缘由其实很简单。大凡人死置尸,尸身背部如肩、背、下腰、小腿等柔软凸出的部位与尸身的衬垫硬面长时间接触后,因死后皮肉松弛而被压成扁平状,但若这些部位与有印纹的硬面接触,则尸身接触面的表肤上便会形成与硬面相应的压痕。如尸身放在草席上,便会有草席纹路印上。这些压痕一旦形成,即使变动了尸体位置,往往也不会消失,直至尸身开始**才会消退。我方才解开她后背衣物,见肩背,下腰、小腿部位凹凸不平,表面布满浅浅的圆形凹陷,即使在水中已浸泡了两日,因了尸身肿胀有些散去,但仍能分辨出来。由此推断李婉容在被抛尸到此之前,应是已死去,且仰卧在鹅卵石铺就的类似地面上为时不短,因了此时春日渐暖,她身上衣物并不厚,这才压出了身下鹅卵的印痕。”

    她说话的时候,自称已从起先的民妇变成了“我”,只她自己浑然未觉,旁人也是未觉,待解释完,俱是惊讶万分,眼睛只在地上李婉容的尸身和她之间看来看去,竟无一人说话。

    仁宗亦是初次听闻如此的言论,又是新鲜,又是好奇,沉吟了下,这才道:“那依你之见,李婉容到底是何人所害?”

    许适容目光在他身后众多嫔妃脸上溜过一遍,很快道:“此干系重大。我实是难以贸然下论断。请皇上屏退众人,我向皇上一人禀告,再由皇上斟酌定夺。”

    她话出口,仁宗身后上至郭皇后,下至婕妤美人便都面露异色,瞧着似是有些不满。只仁宗想都未想,便立时命身后一干人都退下。众人虽是极其不愿,也不好抗命,只得三三两两地离去,远远站着,只剩个跟随仁宗而来的内侍了。

    “许娘子,如今总可以言明了吧?”

    仁宗看着许适容,问道。

    许适容正色道,“以我推测,婉容娘子应是三日前被一人在方才那假山之后以手大力掩压住口鼻,婉容娘子奋起反抗,指甲刮过对方头脸,断裂了三根。方才找到的两根断甲之上仍略有皮肉残留,便是证明。可惜敌不过对方力气,终是窒息而亡。凶手见她死去,便拖至隐蔽处放置,待入夜时分才移至池中沉尸。以凶手此等预谋来看,应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只方才我见尸身手脚处并无捆缚过的痕迹,可见凶手应是心存了故意叫人发现婉容娘子尸身的念头,这才并未在其手脚肢体缚上石块压尸。”

    仁宗皱眉道:“这便是说,凶手应是后宫之中的内侍,且他脸面脖颈之上应还有抓痕?”

    许适容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寻常女子力气再大,一般也无掩住对方口鼻令其窒息的可能。可见应是男子。寻常男子,又怎能入皇家内院,与婉容娘子相熟,骗她至那偏僻之处?我观断甲之中残留皮肉呈黑紫,可见已是出血,短短几日,涂抹再好的伤药也不会令痊愈。后宫内侍俱是登记造名,皇上若欲查找真凶,只需按了册子一一查看过便可。”

    仁宗微微低眉,似是在思虑什么,脸上布了一丝阴霾之意。

    许适容心中亦是明了,后宫之中似今日这般事体,亦是寻常,古往今来皆是如此。那凶手即便找到,背后主使之人只怕才是元凶。只后宫水深,皇家内院的事情,更是不能摆上明面。今日若非是杨妃被人针对,她亦绝不会自己出来趟这趟浑水。这也是方才她叫屏退众人,单独面圣的原因。查或不查,究或不究,全凭皇帝自己意愿了。

    仁宗抬起眼,面上已不复方才的阴霾,反倒浮上了一丝好奇之意,直直看着许适容问道:“许娘子,你乃翰林千金,何以知晓今日这些判案推断之事,岂不怪哉?”

    许适容微微一笑道:“民妇自幼喜阅杂书,本就读过此种道理,随夫君到青门任上之时,县里有一仵作,精通此道,民妇向他略微学了些皮毛而已。今日之事,实在是民妇僭越了。只杨妃待民妇向来亲厚,民妇自是难免存了回报之心。皇上仁慈,想来应会赦免民妇的这般私心。”

    仁宗深信不疑,叹道:“好一个私心!你言自己略通皮毛便如此了,那仵作岂不更是了得?如此人才,岂能埋没在个小小青门县里屈就仵作?必要召至京中大理寺内,方可展他才干。”

    许适容含笑不语。她虽又拿史安作挡箭牌,只过去半年多时间里,她见史安确是个聪敏好学的,得空亦是陆陆续续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法医侦破之道写下送与他。那史安如获珍宝,自是用心研习,以他的聪敏,如今即便是当真被提到大理寺内任职,想必也是可以独挡一面了。

    仁宗招手命那内侍过来,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内侍点头应声而去,仁宗这才笑道:“贵妃方才受惊了。朕见她与你甚是亲近,你在宫中再留一夜,陪她叙话压惊。明日再出宫离去。朕自会叫人言语一声许爱卿。”

    许适容无奈,只得躬身谢恩。仁宗嗯了一声,又仔细看她一眼,掉头离去。片刻,便见几个内侍过来,将李婉容的尸身抬了下去,说是皇上赐她身后晋太仪之名,下令厚葬。

    许适容眼见那一方白布覆盖之下,几缕青丝悠悠荡荡悬在半空,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心中不禁喟叹了一声,婉容如何,太仪如何,便是争到了皇后的宝座,那又如何?

    仁宗一走,那些品级稍低些的嫔妃们便又立时围了过来,朝许适容不住打听方才的内幕,许适容不过含糊敷衍了几句,便要随杨妃往她华容宫中去。郭皇后只远远看着,面上神色冰冷不屑,那丽妃亦是盯了许适容一眼,扭头而去。

    许适容随杨妃回了宫室,叫宫人送来了苍术和石菖蒲煮出的水,细细净过了手,两人刚坐定,便见一个太医模样的医官随了杨妃身边的宫女过来。还道杨妃自己身子不适,正想起身避让下,却是被杨妃按住了手,笑道:“弟妹,我方才见你有目眩之症的样子,瞧着脸面气血亦是有些虚,正好趁了宫中便利,叫了太医过来给你诊下脉。若真身子虚了,趁早开个方子补实的好。方太医诊治此项,最是拿手的了。”

    许适容虽觉无此必要,只太医已是坐在她面前的绣墩之上了,推却不过,只得伸出手叫把脉。

    方太医双指并和搭在她手腕脉上,片刻便收了手,笑道:“贵妃娘子勿要忧心。此位夫人并无异状,乃是喜脉之状。”

    此话一出,杨妃大喜过望,看着太医颤声道:“方医官,你此话当真?莫若再诊下?”

    方太医闻言,笑了下,复又搭了一遍,肯定道:“滑脉走珠,喜脉无疑,约莫二月有余。”

    杨妃猛站了起来,双手合什朝天拜了下,嘴里不住道:“太好了。如此太好了……”又催着太医开着安胎补气的药。

    许适容乍闻此言,却是呆呆半日反应不过来。她近段时日,比起从前不过略有些精神头不济的感觉,月事虽迟迟未来,只从前也有过不调之状,还当是自己身体乏力之故,再怎么样,也是不会往这上头想的。况且深心里一直便觉着那杨焕是个淘气大孩子般,更无法想象他为人父的模样。此时听得自己竟已是有孕,又已两个多月时间了,低头细细一想,竟是离开青门县前,腹中便已是珠胎暗结了。心中一时百味掺杂,似是欢喜,却又有些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何来的怪异之感,当下只坐那里一语不发,连搭脉完毕的手也忘了伸回。

    杨妃厚封赏了送走太医,见许适容仍有些怔忪,还道她担忧许杨两家的事情,笑着劝慰道:“弟妹还为前次那离休之事忧心吗?姐姐我本就是存了复合两家之心,如今又知道了你有喜,哪里还有什么可犯愁的?待明日送你出宫回去,姐姐自会派人知会我母亲,她再糊涂,也是断不会将自己嫡孙往外推的道理,更何况弟妹你今日还帮了我如此大的忙,我母亲知晓,对你还敢不如菩萨般供着?”说着弯腰附耳到她耳边,低声道:“方才听人偷偷来报,说皇上命闭了宫门,不叫一人放出去,又将各宫里的内侍轮番叫去内司,连圣人处的亦是如此。不知在查寻什么……”

    许适容抬眼,见杨妃笑意吟吟,一双眼却是晶亮。她虽未朝自己打探,只想必也是知晓此番举动必定和她方才与仁宗的一番话有关,当下亦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是夜便宿于华容宫中。那杨妃待她自是万分小心周到。到了第二日,却是又得了传讯,说郭皇后身边的一个内侍被皇帝无缘无故下令打杀了,郭皇后寻了皇帝喊屈,反被斥骂一通无德,竟是命人软禁了起来。又严令宫中一律不许再提昨日之事,有犯的一律扑杀。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独那杨妃处却是得了皇帝派人送下的丰厚赏赐,以示对昨日之事的安抚之意。一时华容宫中嫔妃来往不断,都是前来贺喜的,连那丽妃处亦是命人送来了礼,杨妃自是一一回送了不提。

    许适容翌日登了宫车被送回许家。许夫人昨日听许翰林说自家女儿被留在宫中过夜了,别话全无,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好容易等到她回来,一入屋子便是挽住了追问昨日宫中过得如何,都说了些什么,许适容不过拣些寻常的应了过去。心中想着是不是该告诉她自己有孕的事,正犹豫着,突见外面丫鬟来传话,说太尉府又来人了,正等在外面。这次不但那杨小公爷在,连太尉夫人亦是亲自过来了。

    许夫人霍地站了起来道:“合着他家是撞门撞上瘾了。儿子不够,竟连老娘也一道搬了过来!这就出去瞧瞧,看到底什么花样!”说着已是怒气冲冲往外飞奔而去,连许适容在后连声叫唤也是听不到了。

第七十三章

    许夫人到了大门口,命门房开了门,果然瞧见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姜氏和杨焕两个正候在大门口,面上竟都是带了笑的模样,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狐疑地盯着他二人。(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杨焕见大门开了,立时便伸了脖子往里看去,见不到自己想见的,略略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她又怎会迎客到外堂大门?这才按捺下来,只心里却是猫爪般难受,恨不得立时便见到她。见许夫人正满面不悦地盯着自己,正要开口说话,一边姜氏已是笑道:“亲家母身子可好?”

    许夫人更是不解。只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那姜氏既是如此,她也不好发作,只冷了脸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杨夫人言重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亲家母。”

    姜氏一噎,心中也是一下有些恼火起来,心道我若不是看在我那嫡亲孙子的面上,你便是请了我我也不来。正恼着,突听身边自家儿子咳嗽了一声,想起他之前叮嘱,这才复又勉强笑道:“今日上门,却是有个事体,此事亲家母你想必也应是知晓的了。如此杵在大门又如何说话?”

    许夫人见她样子,倒真不像是来寻事的。虽对她口中说的那事体不大知晓,只自己再这般拦了人在大门口,传了出去怕被人笑话。这才哼了一声,勉强让进了外面大堂。

    杨焕入了大堂,也不落座,只朝许夫人行了个大礼,这才有些焦急道:“丈母,我家娇娘呢?”

    许夫人闻言不悦,虎着脸不理睬。杨焕见她不理,也不管她了,迈步就要往里去,被一把扯住了衣袖道:“你好没礼数!哪有到了别人家中就如此大喇喇往内堂里闯的?”

    杨焕回身道:“这哪里来的别人家?一个女婿半个儿,丈母你可不就是我半个亲娘么?我是过来接走我家娇娘和孩儿的!”

    许夫人一时还未回过味来,只一径拦住了道:“你再口口声声提你家娇娘孩儿的,瞧我要不要叫人打了你出去……”突地停了下来惊叫道,“你方才说什么?孩儿?”

    杨焕笑嘻嘻点头道:“我来接走我家娇娘和孩儿。她昨日被宫中太医诊出有喜了,是在青门县里时就怀上的,如今方知晓。”

    许夫人一下呆若木鸡,一双手从杨焕衣袖上滑了下来,软软垂到了身侧,两眼笔直。杨焕也不管,抬脚就往后堂里去,一路碰到的那些许府下人,眼见他那日一早地从自家小娘子院落里大摇大摆出了正门去,现下哪里还敢拦?只任凭他闯了进去。刚拐过内堂游廊,差点和迎头出来的许适容撞上,杨焕反应快,一把已是扶住了她。

    许适容吓了一跳,待见是杨焕,正要嗔他一声莽撞,杨焕已是急急忙忙问道:“娇娘,我今早听宫里递出的信,说你诊出有喜了,真的吗?”

    许适容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面上神情似是欢喜,又似紧张的样子,心中一下起了股暖意,起先因为骤然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丝别扭不适也是倏忽消失了,含笑微微点了下头。

    杨焕呆呆愣着不动,许适容戳了下他胸口,他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下竟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了两圈,这才大叫道:“我要当爹了!我真的要当爹了!”

    许适容见他如此欢喜,虽则边上有几个婆子丫头在看着,也就任他抱着,待见他竟是掉头要往前堂去了,这才急忙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杨焕不依,反将她抱更紧些,嘴里道:“不行,你如今身子金贵,万一磕碰了可怎生是好?我抱你走才放心。”

    许适容眼见那几个婆子丫头俱是捂嘴在笑,自己也是觉着有些羞赧,面上一下热了起来,哪里肯随他如此胡闹,好说歹说,这才叫他放了自己着地,只那手却仍是被他紧紧挽着不肯放。知道他素来就是个脸皮厚不管不顾的人,没奈何只得随他去了。

    杨焕牵着娇娘手,不住看她侧脸,忽地又天马行空起来,想象着以后自己孩儿喊爹的场景,简直心花怒放乐不可支,等小心翼翼到了前堂,两人却登时傻眼了。只见那姜氏和许夫人正又吵得不可开交,边上是闻声过来正在苦劝的刘氏何氏,那贞娘却是帮着自己婆婆,间或插一句。

    原来方才许夫人回味过来了那话,一下便如遭了雷劈,哪里还有心思去拦杨焕回来,只觉两腿无力,被个丫头扶着瘫在了椅上,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姜氏见她呆呆的两眼发直,这才觉着心中好过了些,清了下嗓子,笑眯眯道:“亲家母,我叫你一声亲家母可没叫错吧?我杨家嫡孙那点骨血既是种在了你女儿的腹中,合该也算是阴差阳错了。我两家从前那些就算抹了过去。我接我杨家骨血回去,也是天经地义,料想亲家母你也不会拦了吧?”

    她不说倒好,这不伦不类的话落入了许夫人耳中,她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一肚子火便腾腾烧了起来,冷笑道:“你这亲家母叫得却偏是错了。我今日便和你明说了,我家女儿早不是你杨家的人了,她腹中这块骨血自也和你杨家无关,我家自会处置妥当,你趁早歇了这如意算盘!”

    姜氏来前,被儿子千叮万嘱了要好生说话接回媳妇的,她面上虽是应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心道那许家知晓了女儿有孕,木已成船的还不乖乖将女儿双手送回。说话时那心思便也不自觉地带了出来。此时听得许夫人竟是如此口硬,哪里肯认输,两人便一言我一语地,转眼竟是又争执了起来,偏生那贞娘还在一边帮腔,刘氏何氏两个哪里拦得住?

    杨焕和许适容见这两位又吵得不可开交,不禁对望一眼。杨焕心中暗骂了句自己老娘拎不清,也不多说,凑到许适容耳边道:“她两个得了滋味,叫吵个够去。我两个自管先走。”见许适容还有些犹豫的样子,不由分说便牵了她手绕了出去,一直出了许府大门,小心翼翼地扶着上了马车。叫车中早候着的小蝶和另个丫头小心伺候着,自己翻身上了马,一路往郑门去。

    却说许府里,许夫人和姜氏正夹缠不清,突听一个丫头过来道:“夫人,方才小娘子被杨小公爷扶着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去了。家里人瞧见了也不敢拦,只叫我通报夫人知晓。”

    许夫人这才如梦初醒,顿了下脚,撇下了姜氏急匆匆往门里赶去,待到了大门一看,哪里还有自己女儿的身影,问了门房才知道走了有一会儿了,气得连连顿脚。姜氏自觉占了上风,得意道:“我已往府衙里递了撤状书,亲家母你也趁早去递了,咱两家还是从前亲亲热热好亲家。”说完也不管许多,自管出了大门上车离去。只气得许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见阖府上下几乎全都围到了门口身长脖子在看热闹,一叠声骂散了去,这才被几个媳妇扶着,慢慢回了屋子去。一路走,一路寻思着,心里把那杨焕骂了个杀千刀,终究是敌不过已经在自家女儿腹中的那块肉,末了不过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焕被许夫人骂得千疮百孔,他自个却是浑然不晓。待到了太尉府,护宝似地护了许适容入了从前的西院,早就里外洒扫铺设一新了。待安置妥当,小蝶和另几个府中丫头也都识趣,不用他多说便自己退了下去,还不忘帮着关了门。

    许适容见方才旁人虽是面上装作寻常,只眼神里都透出了丝暧昧的笑,便嗔了句道:“没见过似你这般的,光会惹人笑话!”

    杨焕见她坐在那里,一张脸便似烟笼芍药雨润桃花般的,心中大爱,一下缠了上去抱住了她腰身,将自己头脸埋在她腹部轻轻蹭了几下,这才道:“娇娘,等我得了我两个的孩儿,我一定会对他极好极好的。断不会像我爹待我那样,没得又给生生吓成个呆头鹅。”

    许适容听他说得有趣,笑了出来道:“你自个从小不学好,如今倒好,全都推到你爹头上去了。再说,我怎么瞧,也瞧不出你哪里有半分像呆头鹅,倒是偷鸡摸狗的事情无师自通,聪明得紧。”

    杨焕嘿嘿干笑了两声,虽是被她数落,心中却也赛过蜜甜,只觉爱极了她,抱了躺在塌上,自己也是倒在她外面,挖空心思叽叽咕咕地逗她开心,正说着话,突听外面敲门道:“老夫人来了。”

    杨焕跃下了榻,许适容哎呀了一声,急忙坐了起来道:“方才回来,应是我先去拜的。竟是忘了这礼数。”说着便坐了榻沿,弯腰要去穿鞋,却是被杨焕给拦了,自己蹲在了她面前,仔细给套上了鞋,这才一道朝外去。没走两步,便听门吱呀一声,见杨老夫人被几个丫头搀着走了进来。

    许适容急忙上前要行礼,却是被老夫人给扶住了,笑眯眯道:“我老婆子活了甲子多,如今总算能得见重孙辈了,也算是有福之人。你快去坐好,莫乱动,小心闪了。”说着已是按她坐了下去。又不住问她胃口可好,有无泛酸之类的。

    许适容自到了这,晓得这位老夫人也不大待见从前的娇娘,加之她也无刻意讨好的心思,所以一直不过是应些场面上的虚礼。此时见她待自己如此亲厚,还道全是因了她腹中这滴杨家的骨血所致,当下也打起精神,一一应了。

    老夫人坐了片刻,嘱咐了边上人小心伺候,又教训了杨焕一顿,叫他再不准淘气,这才被人扶着回去了。刚坐定,却见姜氏过来,便随口问了几句她过去许家的情景。

    姜氏在她面前,哪里敢提自己又和许夫人顶杠,只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却哪里逃得过老夫人一双眼,追着问了几句,那姜氏顶不过,只得把方才的事略微提了下。

    老夫人听罢,有些不喜道:“你素日里虽未在我面前言及,只我也知晓你心中埋怨瑞儿一直薄待了你。不是我偏袒儿子,如今瞧来,也未全是他的错。今早宫中贵妃娘子传了信过来,除了报喜,也提了娇娘昨日里着实帮了她个大忙,只如今不方便说与我们细听而已,叫全家要好生记念。我虽不知她如何帮的,只娇娘帮了她,便也是帮了我们一家姓杨的。你过去接她回来,她娘再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要忍下,好歹给娇娘在娘家人面前造个面子。如今你这般不晓事,只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杨家一门都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姜氏一张脸被说得涨成了猪肝色,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耳边又听老夫人叫她备置了厚礼亲自送过去赔罪,哪里敢多说,急忙点头称是,借口要备礼,这才退了下来,长吁短叹了片刻,便打起精神去照做了。这回哪里还敢怠慢,细细去准备各色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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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许夫人方才不过一时置气,这才和姜氏梗脖子吵架的。(顶点小说手打小说)待歇过了气,虽仍是满心不愿,也晓得这回是无可奈何之事了。只得等着许翰林回来,待说明了是由,明日少不得要去府衙里走一趟了,这真正是叫人算不如天算,枉费一番心机了。

    太尉府里老夫人探望过西院之后,炖煮好的补品便送了过来。说是一盅枸杞山药炖乳鸽,补而不燥,最是适合初时有喜的妇人食用。许适容向来不喜吃这些,且闻着味道也有些怪,只见送了东西来的北屋里的那丫头摆出一副要伺候着她吃了再回去复命的样子,杨焕又在一边不住哄,还要拿调羹亲自喂,也不好太过拿样,只得接了过来勉强吃了下去。不吃倒好,吃下这东西没一会,竟是一阵反胃,稀里哗啦地吐了个光,到最后还呕出了酸水。把一边的杨焕吓得不轻,一叠声地说要去请郎中。许适容急忙拦住了,说是怀了胎早两三个月的正常反应,过些时日便会好。杨焕这才定下了心神道:“生个娃娃还这般磨人。早知道不用生了!”说着又朝门外嚷,叫重新送些吃食过来。

    许适容见他一惊一乍,有些好笑。腹中虽吐得空了,却是胃口全无,怕他嚷了出去又送来方才那玩意逼迫自己吃下去,急忙拦住了道:“我不饿。再吃多了怕还会呕。只嘴巴里有些淡,吃几个果子便可。”

    杨焕听她如此说,这才作罢,自己亲自净手喂食她新切的春藕和陈公梨。见她吃了下去没再吐了,这才放了心。到了晚间,又命厨房里照她口味做了清淡的奶房玉蕊羹,就着鲜鸡、野鸡、风鸡同煨的春笋汤,吃下去了一碗香稻饭。又陪着说了话消食,再吃了几口厨房里送来的宵夜,洗漱过后两人上了榻,见许适容有些困顿的样子,正要过去熄灯自己也陪她睡去,却听外面小蝶道有人来了。出去开门一瞧,居然是北屋里老夫人身边伺候了经年的孙妈妈笑眯眯过来,身后跟着的一个小丫头手里还抱了寝具。

    杨焕有些不解,正要问是什么意思,孙妈妈已是笑道:“小官人,老夫人怕这院里丫头伺候不周不晓事,命老婆子我过来在此处打个铺。老婆子夜间睡觉警醒,递水起夜地伺候着方便。”

    “那我睡哪?”杨焕呆呆问道。

    孙妈妈笑得不行,乐道:“小官人怎的如今这般老实起来?小夫人有了身子,小官人自当是要分房睡了。”

    杨焕这才想起竟有个这般的道理,哪里乐意,摇头道:“多谢妈妈了。妈妈还是回去了的好。我自会小心照料。”

    孙妈妈指着他笑道:“小官人这就说傻话了。哪里有要你照料的道理?且你也怕是照料不好。小官人自管放心去了。从前夫人怀了小官人你的时候,就是老婆子我伺候的呢。如今小小官人要有了,老婆子自当更加用心。”说完便已是一叠声催促他出去。

    杨焕虽是一百个不愿,只这孙妈妈向来就是府中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现下又是奉了命来的。虽有心想赖着不走,终是拉不下这张脸,只得转身回了许适容床榻边上,坐了下去苦着脸压低声了道:“娇娘,委屈你了暂时和我分开几夜。过几日我便带你回青门,再不用这许多拉拉杂杂的人夹在我俩中间。”

    许适容心知老夫人派这孙妈妈过来,一来是伺候,二来应是防自己和他年轻熬不住,万一动了胎气什么的。起头几个月倒也确实不宜房事,这道理她自是明白,只听他如此说,倒是觉着好笑起来,急忙点头应了下来,又软语安慰几句。杨焕经不住身后跟了过来的孙妈妈连声催促,只得恨恨站起身来,气鼓鼓离去了。当夜却是宿在偏屋里,只觉这里连一日也是不愿多待了,恨不能明天那祥瑞就能送到,他交差了立时便出发回青门县去。

    杨焕这夜辗转难眠,一城之中的许翰林夫妻二人却也是如此。许夫人与许翰林说了自家女儿在宫中竟是诊出有孕,如今又已被杨家接回的事。许翰林半晌出不了声,心中想起今日在朝中时众人私下里暗自议论的话,说那郭皇后竟似是因了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宫闱密事被皇上软禁起来,虽皇后一叠声地喊冤屈,皇上却是避而不闻,瞧着这次竟似铁了心地要废后了。废后之说本前次因了她掌掴皇帝之时提过一回,只后来经不住太后和一些朝臣反对,说皇后此举虽是失德,却是旁人有错在先,她亦是无心之过,这才无奈压了下去的。如今又出了这事体,朝中刘太后眼见风烛残年,听闻近期病体缠绵,想来是熬不了多久的,万一薨了,只怕这回朝臣再反对也是无济于事了。到时真这般了,后宫之中也就杨家贵妃和尚丽妃最有可能上位,如今瞧来那杨家贵妃赢面似更大些。他家若当真出了皇后,往后万一逢了战败,他家凭着这层身份,皇帝想来也不会怪罪到哪里去。思前想后,最后也不过终究是长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下来,倒是有些庆幸从前没有应下徐进嵘的提亲之事了。

    第二日早,许夫人自己却是不愿去府衙的,只将文书交给了管家命送去。自己却是和几个媳妇一道备起了各色补品和些小衣小帽。心中既是定了主意,想着女儿嫁出去几年终是怀上了胎,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心中虽仍是有些心酸,却也难免多了几分欢喜。刘氏何氏自是没话说,独那贞娘眼瞅着自己心思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心中自是不快,只也知晓是回天无力了,面上也不敢现出来,嘴头上那好话反而说得比唱得还要好上几分,哄的许夫人又添了几分欢喜。刘氏何氏相互对望了一眼,虽有些不满,只也不过鼻子里哼两声。几个人正忙着,却听人传话,说那太尉府姜氏又过来了。

    许夫人虽是满心不待见,只想着自家女儿既是做回了他杨家的媳妇,往后总归是在婆婆手下过日子。自己得罪狠了,只怕她往后给自己女儿小鞋穿,也不敢如何,加上又好奇她何以昨日去了今日又来的,便叫那刘氏去大堂口迎进来,自己却是坐着不动。等姜氏过来,见她不但和昨日的态度天差地别,连身后跟了进来的太尉府家人手上也是满满提携了各色礼品,倒是暗自纳罕起来。从来官场上皮相功夫乃是基本课程,夫人们耳熏目染,自也是个中高手。这两个从前是为了各争一口气,扯破了面皮不要,如今既是一个有心向好,另一个自也是打蛇随棍上,没多久便各自一口一个“亲家母”地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若非姜氏一再推辞,说府中有事需立刻回去,只怕就要被留下用饭了。叙话后许夫人亲自送她上了马车,托好生照看自家女儿,姜氏满口子地应承了下来,许夫人自是千恩万谢,两人这才道了别各自回去。

    杨焕被迫和许适容分房睡,苦苦又盼了三天,这日终于得了消息,说是那祥瑞已近京郊,木县丞一干护送着明日便要到。心中喜不自胜。待到了第二日,穿了端正的官服,与文物百官一道随了皇帝仪仗车驾迎到了东城门外。他虽是七品外放,今日却是得了殊荣,立在皇帝身后,连戴貂蝉冠加九梁的宰相亲王和他爹也站他后面看他后脑了。

    仁宗头戴通天冠,身穿绛色龙袍,手执玄圭,下了四驾的镂金玉雕盘龙玉辂,亲自等着。待侍卫远远地飞马报着说祥瑞已到,便净手焚香,满面肃穆亲自从木县丞手中接过盛在朱漆托盆之上覆了红巾的祥瑞,放置到一早备妥的祭坛正中,率着百官朝拜。一时钟磬齐鸣,香烟缭绕,远远跪下观看的众多百姓高呼天降祥瑞,佑我大宋。

    木县丞万没料到场面竟会如此宏大,起先也是有些战战兢兢,只跪着强忍着心头惧意,不敢现出而已。待偷偷抬眼,远远瞧见站在皇帝身后的杨焕一脸正色目不斜视,这才有些定下心神。俄而祭拜完毕,皇帝命范仲淹韩琦随特使护了祥瑞飞马至北门向早已驻扎待发的全军将士巡传一遍,即刻出兵西北。全场又是山呼万岁,地动山摇。过后那木县丞以护送祥瑞有功,被晋为通州府下另某县知县,一下从九品升到了七品,剩下随行的几个县衙里当差的衙役亦是得了皇帝厚赏,个个俱是心花怒放。待听说此役唯独那杨知县非但没有升官发财,反倒在金銮殿前被皇帝罚了三年的俸禄,个个感动不已,心道往后必定要更尽心了才好回报知县大人的此番提携之恩。

    杨焕端着张脸站在皇帝身后折腾了半日,暗道原来做皇帝竟是件苦差事,还不如他一个小县知县来得快活。好容易挨到圣驾回宫,一长溜的仪仗、禁军铁骑、鼓乐队过去,洋洋洒洒几十里,等他回了太尉府,早就累得不行。却是一刻也不愿耽搁,立时便要叫人将昨日收拾起来的箱笼抬上车马,说要回青门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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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章 ...

    许适容这几日见他都是恨不得立时肋下生翅地要飞回青门县,心中原本有几句话的,一时有些说不出来,想找个时机再和他说下,此时见他竟是如此性急,立马便说要出发了,便拉到了内室里,叫屋里人都出去了,按他坐了下去。(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杨焕这几日夜里自不用说,那孙妈妈都是铺在这榻前,他被赶出了房,连白日里,她身边那孙妈妈也是领着丫头照看着,竟是连话都没怎么好好说过,心中早有点痒痒地,此时见四下无人了,立时便搂了她坐在自己腿上,抱住往她胸口狠命蹭了几下,含含糊糊道:“可想死我了……”

    许适容忍住笑,推开了他头,这才正色道:“我是有个话要和你讲。”

    杨焕唔唔了两声,又管自蹭了两下,突地惊呼道:“怎地好似又大了些?”

    之前不晓得自己有孕,许适容倒也没甚么大的异常感。自打知晓了,许是心理作用或是怎的,有时夜里躺着也会觉着胸口有些隐隐胀痛,第二日一早起来亵衣里甚至会有些濡湿,虽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只见他这样大惊小怪,还是忍不住有些恼羞,敲了下他道:“你老实不许动,我跟你说正经的。”见他终于只抱着自己腰身坐着不动了,这才道:“我这几日都在想你回青门县的事情。我怕是一时不能跟你回去了。”见杨焕猛地睁大眼睛,捂住了他嘴道,“不是我不愿意跟你回去。只如今才三个月不到的,路途有些远,怕万一有个闪失。你要么先过去,待过个一两个月,我再过去。你瞧可好?”

    杨焕急忙道:“你前次被你娘哄骗回来心急,这才坐的马车。这回我再陪你坐船慢慢过去不就好了?”

    许适容自己其实觉着如今这个身子甚是健壮,坐船的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且这些天每日里除了被孙妈妈逼着吃自己闻了就想吐的补品,连饭点都从从前的一日三餐变成了六七顿,早就撑得腻味不行,想想以后若都是这样的日子,哪里还愿意留?心中自然也是存了和杨焕一道走的念头。只想起前几日里那孙妈妈有意无意地在自己面前提话头,说是有了身子的人不比平日,必定要万分小心什么的,又说老夫人一日里都要问她几次,连从前夫人有了小官人的时候也没这么上心过,心中便是有些了然,知道必定是不愿放自己走,这才叫孙妈妈旁敲侧击提醒的。自己若是说要去,只怕会落个口实。这才和杨焕提了下。见他如此说,一时犹豫了起来,没有说话。

    杨焕又抱了她紧些道:“娇娘,皇命难为,皇上要我去修堤立碑,我便只能立时过去。虽则我是恨不得能时时看你在我身边,只你若自己觉着身子经不住,在家好生将养也可,我自己先走便是……”说话声却是越来越低,到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在喉咙里面含了,哪里还听得到。

    杨焕勉强说完了,没听到应声,抬眼看向娇娘,见她虽没说话,只一双眼却是脉脉看着自己,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心中一动,已是知道了她心意了,欢喜道:“只要娘子你说好,剩下的都包我身上。你是担心我娘几个会拦是吧?我自会开腔,叫她们既放了我们一道走,还不会说你什么。”说着便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了起来。

    许适容听完,忍住了笑扭下他耳朵,想了下,又犹豫道:“这样我是好了,只你却是……”

    杨焕笑嘻嘻道:“我反正自小就是浑人一个,如今只要能得娘子一道走,莫说一趟,便是再浑十趟也不在话下。”

    却说外面方才被叫退了出去的小蝶和另个北屋里刚调了过来使唤没几日的丫头正站着说些闲话,突听里屋传来了高高低低的争辩声,怔了一下,还道自己听错了,待蹑手蹑脚贴近了门边偷听,却没听错,竟是自家小公爷和夫人两个在争辩。小公爷那声响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是哗啦啦几声,似是砸了瓶瓷到地的声音。两人俱是抖了一下,对望了一眼,小蝶低声道:“快去叫人过来!”

    那丫头闻言,慌慌张张转身便往北屋里跑去了,出门槛的时候,还差点绊脚摔了一跤,等她上气不接下去地把屋里情形说了一遍,老夫人哪里还按捺得住,叫了姜氏过来,自己被几人搀着便急匆匆赶了过去。

    杨焕听得外面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知道人来了,顺手抄起个罐子又哗啦一下砸地上,一边朝许适容挤眉弄眼。

    许适容知道他是叫她作出哭声。只她素来便是一板一眼地习惯了,刚才那几声争吵也是勉强做了出来给门外的小蝶几个听的。此时要她装哭,哪里作得出来,憋了一下,实在憋不出来,只得反身坐在椅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作数。

    “才安生了几日,这又是在做甚!”

    老夫人被姜氏孙妈妈一干人簇拥着急匆匆进了屋子,见里面一片狼藉,自己孙子叉着腰站着一脸阴云,有了身孕的孙媳妇却是趴在椅上瞧着像是在哭的样子,还道这两个没安生几日又旧病复发了,气得拿手上拐杖狠命拄了下地,看着杨焕怒道。

    杨焕气哼哼道:“我叫这婆娘跟我一道回青门,她却是唧唧歪歪再三推脱,说什么要留在这里待产。她是我的人,我去哪她自是要跟着到哪,这般不听话的,早知道休了干净,还接回来做什么!”

    这一番话却是吓得众人俱是变了颜色,老夫人气得手中那拐杖不住地点地,骂道:“你个胡闹的!你媳妇这话说得哪里有错?竟是招了你这般对待!她一个有了身子的人,如何经得起路上辛苦?她便是不说,老太婆我也是要是拦的!你趁早给我歇了胡闹,自己这就去上任去!”说着到了许适容身边,扶着她肩哄个不停。

    许适容憋得不行,脸都有些红了。怕被人瞧出端倪,趁势把脸埋入老夫人怀里。老夫人见她脸红红的,还道是气出来的,更是口口声声“可怜见的”。

    姜氏见儿子丢脸,一张脸涨红了,也是皱眉骂了两句。她不骂倒好,一骂那杨焕却是蹦了起来道:“我自家儿子必定要随了我去的!她坐车马怕颠了,坐船不就行了?她若不跟我去,我也就不去了!大不了被皇上知道了再罚个三年俸禄!”

    姜氏气得全身发抖,怒道:“我怎的恁命苦,生了个你这般混账的儿子!你再胆敢违抗皇命,莫说皇帝,便是你爹知晓了也饶不了你!你当哪里来的好运气都只罚你三年俸禄作数!”

    杨焕却是充耳不闻,那叫声比姜氏更大:“我管不了这许多!她娘两个不随我去,我偏就不去上任。你叫我爹打断我腿好了!正好可以陈情皇上,从此再不用出去了!”

    姜氏气厥,一口气噎住差点翻倒,身后丫头急忙揉胸捶背,这才缓了过来。那老夫人也是生气,却是怕娇娘再气坏了身子影响胎儿,用拐杖恨恨顿了下地,牵了她手带自己屋里去了。许适容路过杨焕身边,两人目光相接,眼里各自闪过微微一丝笑意便错身过去了,出了屋子耳边还听见那杨焕在不停叫嚷。

    杨太尉回来知晓了此事,亦是气得不轻。把杨焕叫了书房来,命跪了下去,三句没说听他又是白日里的那一番浑话,心头火起便要一脚踹过去。只那脚都抬到他胸口了,突想起今日他站在皇帝身后的背影,犹豫了下,终是又收回了脚,却有些心有不甘,只拿那铁尺把书案拍得啪啪响,教训个不停。

    姜氏虽是告诉了自家丈夫此事,话说完却又怕他熬不住真揍儿子,悄悄跟了过来躲在门外听。待听得里面那铁尺啪啪响,还道是又敲在儿子皮肉上,哪里按捺得住,一下便是破门入了,倒是把里面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姜氏上前将杨焕从地上扯了起来,嘴里劝着他顺听些的话。杨太尉起先发怒,倒不是听说儿子非要带媳妇上任所致,主要还是冲着他那几句目无君上的浑话来的。他把这儿子自小打到大,儿子脾气自也是有几分知晓的,那便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如今既是打了那样的主意,自己再教训只怕也是无用,皇帝既是发下了话,迟迟不归只怕更是不妥,加上厌烦姜氏在一边夹缠,遂怒道:“他要怎样便随他去了好了!你多派几个妥当的人随了过去小心伺候媳妇便是!”

    姜氏见杨太尉都如此发话了,只得委委屈屈退了出去找老夫人商议了。杨焕听得此话,知道自己竟是胡搅蛮缠成功了,对着老爹胡乱磕了头,强按捺住心头欢喜,低头唯唯诺诺出了书房。一出门却是撒开脚丫子跑去找许适容报喜了。

    老夫人听了姜氏回报,虽是不大愿意,只终究也是碍于皇命难违,怕自家孙子犯了拗劲,真万一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御史们再弹劾一本上去便又是桩麻烦。只得长长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心中只怪杨家祖先也不知是哪根香火被烧歪了,竟出了个如此的刺头孙子。当下和姜氏商议派什么人跟过去伺候妥当。孙妈妈本是个叫人放心的,只她年事偏高,亦是有些不忍叫她背井离乡的。那孙妈妈却是自告奋勇说要过去照料小小官人出世,再回来给老夫人报喜。老夫人这才有些放心,又选了自己身边素日里妥当的三个丫头,连同原来的小蝶一共四个一道随了过去。人手这才算是定了下来。那姜氏回去又细细准备另些补品吃食不提。怕许府里人知道了说自家苛刻连个有了身孕的媳妇都要往外赶,特意去寻了许适容,稍稍提了下话头。许适容强忍住笑,应了说自家母亲若是问起,只说是自己要跟去的。姜氏见她会做人,这才心中真有几分欢喜起来,仔仔细细吩咐了些小心照料好身子的话,这才去了派人给许家传讯。

    孙妈妈这夜又和往常一样打了铺盖睡在许适容屋子里。杨焕心道这里我奈何不了你,到了青门县你就奈何不了小爷我了。遂走得欢欢喜喜毫无怨言,这一觉也是睡到了天大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kawaiipplei1扔地雷。谢谢大家。

    明天更新时间大概晚上八点左右。

第七十六章

    第二日便是准备着要走了。(顶点小说手打小说)许夫人昨日里得了传讯,哪里还忍得住,也顾不得会被别人家嫌短了礼数,一大早地便赶了过来探望。言谈间果然有几分埋怨的意思。许适容急忙按昨日应了姜氏的话劝她几句。许夫人见留是必定留不住了,转念一想,女儿留在京中虽是好,只女婿一人在外,不定又会闹出什么贪嘴的事情,且那姜氏说不定还会趁这时候往他屋子里填人。如今自家女儿这样跟了过去,虽路上辛苦些,却能看得住丈夫,且看杨家人现在的态度,瞧着也没要填人的意思。这样一想,心中才舒服了些,对许适容千叮万嘱地叫小心了,这才急匆匆又赶回家去要将起先备好的补品药材小衣小帽的送过来。

    姜氏知道了媳妇有孕,起先做的便是留在京中待产的打算。想起从前买过来的那个青玉跟了过去恁久没见个动静,偷偷问了小蝶只说是极老实的一个人,怕她收不住儿子,倒确实是动过趁这机会往儿子房里再放个人的心思。只如今被杨焕这么一闹,那心思自然便歇了下来。

    一阵忙忙乱乱,东西终是都被装妥了船,人也被送了上去,一番辞别后沿汴河朝东而去了。船上吃用各色物品俱是精心准备,光是给许适容用来止孕吐的零嘴便有巴榄子、咸酸蜜煎、椰条、番葡萄干,都用罐子独装起来的,取食十分方便。

    杨焕终是如愿带了许适容一道回青门,心中自是畅快。他早就被姜氏教训过,亦知道此时不好纠缠,故而白日里陪在许适容身侧,晚间那孙妈妈赶他去另舱睡,虽是有些不愿,倒也听从了去。

    水路比起陆路,平稳自不用说,唯独便是嫌要慢些。好在是顺水风向,天公亦是作美,也不过比平常陆路慢了个十来天左右。行了将近一个半月多,一行人终是入了通州府境弃舟上岸了。

    许适容一路行来身子都很是妥健,且因了心情好的缘故,除了初始几日稍微有些晕船孕吐,越往后胃口也是见好。如今已是四月左右的身子了,隔了衣衫看不大出来,她自己却感觉腰身小腹处微微有些显怀了。想起当初离开之时还是春寒料峭,转眼如今已是暮春初夏了。且当初离开之时,又哪里会想到后路如此弯折?若非两人心坚,此时又哪里能如此顺利一道携手归来?禁不住心中生出一阵感概,觉着两人距离比起从前更近了几分。

    杨焕见快到青门县了,心中也是高兴。只怕许适容路上颠簸了,不用孙妈妈提醒,他也是命车夫拣平整的地慢行,自己骑马护在车边上。晚间亦是找了客栈早早投宿。如此又行了几日,终是到了青门县,也未惊动人,待入县衙时已是天黑了。

    木县丞升了官职,早和另几个护送“祥瑞”入京的的衙役早早回来了,如今还在县里,一是等新县丞赶到交接各项事宜,二也是心存感激,想等着杨焕回来拜谢过了再行辞去。故而后衙里小雀厨娘诸人也都是得了消息,自日日盼着他夫妻二人回来了。此时冷不丁见到他两个,惊喜万分,好在之前也都有准备,屋子里日日都是洒扫除尘的,此时不过略微忙乱一阵,便都安置妥当了。一干人虽并未怎样紧赶行路,只路上终究比不上在家舒坦,此时用了饭,都是觉着有些疲乏,当下各自早早歇了下去,一夜无话。

    那小雀此时才知道自家夫人竟是有了身孕了,高兴异常,第二日早早便等在了门外。待许适容起了身,孙妈妈亲自去厨间里看着备早点,这才一边进去了给她梳头,一边欢欢喜喜道:“我说昨夜怎的瞧见连府中老夫人身边的孙妈妈都跟了过来,原来竟是夫人有了喜了。这回必定要生个俊俏小哥,往后回去了,正好跟在二爷家的喜姐庆哥后面跑,不知道多热闹。”

    许适容笑了下,想起前次被接回太尉府,统共也没住几日,虽南院二房里的叔婶二人都因了不在府上未得见面,只他家那两个大些的孩子却是不时串到自己面前玩,和杨焕也是亲近得很。不过半年多未见着,觉着那两毛头竟似噌噌地拔高了不少。再过半年,待自己生了,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随自己多些,还是随杨焕多些?心中想着,脸上便不自觉地带出了笑。

    小雀却是浑然未觉又道:“这下真好。好叫那些连做梦里都想着往上爬的绝了念头!也不想想若非当初是夫人怜悯,哪里还有她这般今日舒服。她倒好,不想着怎么报答,反倒是做出了这等不要脸的事体!瞧着平日里闷不作声的,原来背后里心思竟这么见不得人!”

    许适容见她脸上忿忿的,知道是在骂青玉。自己路上也是想过她那事。起先刚知道了自是有些疙瘩,只后来信了杨焕,想着青玉也非自己所愿,那疙瘩早便早已经消了。想起昨夜回来并未见到她,便问了一声。

    小雀哼了一声道:“夫人还问她做什么,我若是她,早就一根绳子吊死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许适容轻轻敲了下小雀额角,她这才委屈道:“她自做下了那事,这些时日都闷在屋子里,几乎不大出去。想来自己也是知道没脸见人,哪里还敢到你面前来?”

    许适容看了小雀一眼道:“必定是你这丫头在她面前说过难听的话吧?”

    小雀被她说中,脸微微一红,虽不再说话,只脸上却还都是不服之色。

    许适容略微笑了下,也不多说,待得了个空,便往青玉屋子里去。她那里原先是和小蝶一道住的,前些时日小蝶被带了回去,便都是她一人住了。昨夜回来,小蝶被安顿在了别地,那屋里仍只是青玉一人。

    许适容进去时,见青玉正一人坐在那小窗子前发呆。待她听见动静回过脸来,自己亦是吃了一惊,不过几个月时间,青玉那脸竟是瘦得连个巴掌都能盖住了。

    青玉看见了许适容,有些惊慌,站起身来到了她面前跪下,磕头道:“昨晚上就听说了夫人回来。没有过去拜见,请夫人恕罪。”

    许适容叫她起来了,仔细看了下她脸色,见不止神情委顿,连眼睛里都没了从前的神采,瞧着毫无生气。想了下问道:“青玉,你老实告诉我,你那日上了杨大人的榻,究竟有没有做过那事?”

    青玉脸一阵红一阵白,低头半晌不语。

    许适容微笑道:“杨大人对我说他是毫不知情,我自是信他的。你过来的时候虽担了个妾的名头,实则一个清白的女孩家。遇见这般的事情,我自要听你自己说句话,免得你空担了罪名。”

    青玉眼里一下隐隐有了泪光,却是咬着嘴唇不语。

    许适容道:“你便是不说,我亦是有几分知晓。徐进嵘自己曾和我提过,言及你亲弟的事情。”

    青玉猛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夫人……”

    许适容叹了口气道:“你不说也罢。出了这样的事,我知你便是留在此间心中也是不好过的。我来时特意向我婆婆要了你当日的卖身契,这就归还给你。往后你便自己可以做主过活了。你那弟弟既是被徐进嵘弄了回来,我会给你些本钱,你找了你弟弟一道过活。往后如何,就看你自己造化了。徐进嵘那里,你自管放心,他虽是小人,只我瞧他应也不是那种不堪到底的人。我自会托人传话过去,叫他往后不要再寻你姐弟的不是。”

    青玉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磕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许适容笑道:“我这般赶你出去,你不怪我心狠便好了,还谢我做什么。说起来我倒是要谢你了,我家那愣头的,要不是那日被你一句话骂醒,不定还要多久才晓得来找我呢。”

    青玉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许适容站了方才一会,觉着腰身有些沉,见话都说完了,便转身出去了。到了那门口,却听身后青玉低声道:“夫人……,我那夜里被人接到邻县给混进知县府中,入了杨大人的屋子,一直都在边上坐着。只后来天快亮了,这才自己脱了衣服躺下去的,杨大人一直未醒,我与他并无那事……”

    许适容点头笑了下,推门出去了。等在外面的小雀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满嘀咕道:“没见过夫人这般软和的,半天里竟没听见一声骂。若要是我,早一顿棍子赶出去了。”

    许适容见她叽叽咕咕,突想起路上杨焕对自己提过的二宝的心思,便笑道:“你莫多管别人闲事。如今有个事临到你自己头上,还是快些给自己定个主意的好。”见小雀茫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却见那小雀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日才狠狠道:“夫人若是发话要我这样,我便闭了眼睛从了他。只夫人若是凭我自己定主意,他却是休想!”

    许适容见她这样,突想起从前有次在海塘边遇见她给史安送点心的事,心中有些恍然。只那史安不定过些日子便要被调走的,且自己从前也瞧不出对她亦是有心的样子,小姑娘的一番心意只怕是要付诸流水了。叹了口气,摸了摸她头发笑道:“我自是依你自己主意。似你这般的好女孩,哪个娶了你都是三世修来的福。”

    小雀闻言,这才欢欢喜喜搀扶了回屋子里去了。

    杨焕回了青门县,自是一心扑在海塘边,如此过了十来天,这才有些空闲下来。他一空下来,心中便是痒痒地打起了许适容主意。偏那孙妈妈竟是个铁面的主,任他使出浑身解数,丝毫不为所动,夜夜睡在许适容屋子里守着伺候,他竟是得不着一丝偷腥的空。越得不着,心中便越发上火,难免又请出了几次五指山。终是觉得不过瘾头,心中也实在想念她得紧,觉着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搂着她睡闻她味道也好。厚着脸皮私下找孙妈妈求了几次,都是被她给驳了个脸面扫地,气得牙根咬咬,却又无可奈何。想起自己先前还以为回了青门县便都是自己天下了,哪里想得到这孙妈妈竟是个拿了尚方宝剑的镇房娘娘,叫他次次吃瘪败退。郁郁了些日子,这日无意听得许适容提起再过几日便是孙妈妈的生辰之日,说她这些时日服侍自己甚是辛苦,问送些什么礼件的好,一下被提醒,却是想出了个主意,喜得抱住了许适容便是叭叭一阵口水吻,倒是把她给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孙妈妈生辰,他为何这般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scchenll扔雷。谢谢大家。

    明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更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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