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华门,秦王殿下的轿子正在接受例行检查,皇子不比外臣,进宫还要递牌子预约,人家想什么时候来就就什么时候来。
秦王只带了两个随行太监,可谓轻车简从,御林军象征性的看了一下就放行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化装成太监的元封。
这是元封第二次装成太监进宫,在一般人眼中,皇宫大内是埋伏着无数高手的龙潭虎**,但在元封眼中不过尔尔,真正的世外高人都隐居在昆仑山这种地方,才不会为了钱权屈身皇宫之中,皇宫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于虎这样的所谓高手,虽然箭术惊人,但论刀剑功夫,未必比元封厉害。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回元封进行了适当的伪装,脸上打了粉底,鼻翼和眼角稍加处理,面容便改动了许多,大周太监流行敷粉,这样做反而更加不会暴露。
进了西华门之后,秦王一行人并没有进入内宫,而是悄悄落轿,身穿红色团花箭袖的王爷从轿子中下来,只带着一名太监步行向西北方向去了。
秦王今天穿的衣服在颜色和图案上都和大内侍卫的袍服有些类似,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下值的侍卫呢,元封则是一身标准的太监打扮,两人走在一起,就像是某个宫派出去办差的人,丝毫不引人注目。
西六所很混乱,各色人等混杂于此,除了正规的建筑之外,还有大批私自搭建的窝棚,以及成堆的垃圾,秦王住在皇宫二十年,竟然不知道表面上富丽堂皇的紫禁城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龌龊的角落,所见之处,触目惊心。
眼瞅着一个满脸橘子皮一样的衰老太监蹒跚着从一旁走过,秦王忍不住低声问道:“我朝开国不过二十余年,哪里来的这么多老宫人?”
元封亦压低声音道:“当初集庆路建都之时,缺乏训练有素的太监宫女,便从元大都皇宫中调拨了一批人过来,二十年过去了,这些太监宫女不能干活了,又无家可归,便居住在西六所内,内务府也不管,久而久之便形成这个局面。”
秦王默默地点点头,寂寞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这些年老的宫人们,心底不知道埋藏了多少皇宫内的秘闻,或许自己和安乐公主的身世之谜,就能从他们嘴里获知。
秦王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此刻走在他身边的元封,心里怀的也是这个想法,自己的身世之谜,或许在这里能够寻到一些线索……
两人在西六所内匆匆走着,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这里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兜售赃物,情报的人多了去了,谁也没闲心管别人。
走过一道围墙,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一名老妪打量了元封两眼,冷冰冰问道:“老海的朋友?”
元封也不多说,只是简单说了一个是字。
老妪又问:“钱带来了么?”
元封默不作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老妪掂了掂,又放在嘴里用牙咬了咬,眉宇间这才有了一点笑意:“跟我来。”
两人随着老妪迈步向里走去,经过一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走过曲折的巷道,终于来到一处低矮的窝棚前,老妪让元封和秦王等在门口,自己先钻了进去。
“这里面住的什么人?”秦王掩着鼻子悄声问道。
“稳婆,宫里年龄最大,技术最精湛的稳婆,当然,她已经老了。”元封淡淡的答道,两手低垂,呼吸自如,似乎对弥漫在周围的臭气是免疫的。
秦王心中一震,找到稳婆,自己和婉儿的身世之谜自然迎刃而解,想着想着,他掩在鼻子上的手不由得慢慢放开了。
门帘子一掀,老妪探出头:“进来吧。”
两人弯下腰钻进那间窝棚,一瞬间,连元封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棚子里不通风,的食物,积年的垃圾,长久没有清理洗晒的被褥出恶臭难闻的味道,能把人熏一个跟头。
低矮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头花白的老妇人,有气无力的咳嗽着,床头放着一碗白粥,一展油灯,如豆的灯光照着老妇人的脸,能看见她眼睛上蒙了一层白雾,原来是个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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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先前那个老妪丢下一句话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帮他们把门掩上。
棚子里就剩下三个人了,老妇人哆哆嗦嗦伸手去摸饭碗,一不小心把饭碗碰落在地,元封眼疾手快,一把端住饭碗,黏稠的白粥一滴都没有撒漏。
元封并不急于问,而是亲自端着饭碗,用勺子喂老妇人吃饭,此前他已经通过海公公进行了一番打听,知道这位名叫韩素珍的宫人是内务府记名的稳婆,前汉时期就进宫当差的,皇宫里降生的小生命全都是经她的手来到人间的,即便是自己也不例外。
韩素珍眼睛瞎了以后,便被打到西六所居住,一个举目无亲的盲人靠着内务府放的那点银子根本活不下去,全靠另一个退休宫女的照顾才苟活下来,也就是刚才那位老妪了,她利用韩素珍知道的秘密赚点钱也无可厚非。
老妇人眼睛看不见,被元封服侍着喝了半碗白粥,又气喘吁吁起来,元封帮她敲打着后背,依然一言不。
老妇人颤巍巍的伸出手,在元封的袍子上摸索着,摸出这是一件太监的服装,便颤声道:“这位小公公是好心人,有啥想知道的,你说吧。”
元封扶着老妇人靠在床上,这才说道:“我想打听两件事,四皇子和安乐公主的生母究竟是谁?”
老妇人身子一震,随即摇了摇头道:“二十年了,终于有人问起这个问题了,再不说的话,恐怕连我也忘了。”说着又叹了口气,沉浸在回忆当中。
元封和秦王对视一眼,都无语,静静地等着老妇人开言。
“天佑元年九月的一个深夜,我被人从梦中叫醒,迷迷糊糊来到一座宫殿,为一位早产的娘娘接生,早产加难产,小孩差点保不住,但是菩萨保佑,总算是母子平安,这位皇子便是当今的秦王四殿下。”
老妇人停了一下,又道:“但那位娘娘却不是淑妃,而是……而是……而是另外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嫔妃,据说她是蓉妃。”
“后来呢?”秦王忍不住插言问道,稳婆韩素珍的话很正确,自己是个早产儿,生产的时候差点害死了母亲,小时候身子骨也弱,他还以为这是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呢,这一刻才完全确定,原来自己真的不是淑妃生的。
“我只是一个稳婆,把孩子安顿好就离开了,后来再也没见过蓉妃,再后来,就听说长春宫添了一位皇子,而淑妃娘娘根本就没怀孕过。”
秦王心潮起伏,恨不得立刻找到自己的生母,可是他想到还有问题要问,便压住心情问道:“那安乐公主呢,她的生母是谁?”
“是一个宫女,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她在长春宫当差,孩子也是我接生的,安乐公主那孩子是足月生,生下来满头乌,漂亮的紧,可惜还没满月,她母亲便去世了。”
“怎么死的?”元封和秦王异口同声问道。
“我只是一个稳婆,哪里知道那些事情,但宫里传言是被淑妃娘娘弄死的,连全尸都没留下,尸骨烧了,就埋在西六所。”如烟往事从老妇人没牙的嘴里说出,语气淡淡的,似乎对人家悲喜已经看惯。
元封又和秦王对视一眼,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耽误的时间也够长了,该走了。
“我们还会再来的,这点钱你拿着。”元封将一枚银锞子放在老妇人手中,和秦王一起走出了窝棚。
天有些阴沉了,空气中湿度很大,刚才还觉得臭不可闻的空气竟然如此清新,秦王大口的呼吸着,似乎被刚才听到的故事打击的很沉重。
“殿下……”元封想说点安慰的话,但秦王不理他,大踏步的去了,元封也只得跟了过去。
两人走后,一直站在附近望风的老妪钻进了窝棚,问韩素珍:“那两人是打听蓉妃的事情么,为何不把蓉妃的底细也告诉他们?”
韩素珍叹气道:“那个秘密不属于他们,属于另外一个人,或许他永远不会来了。”
……
秦王和元封疾步往回走,进宫已经半个时辰了还没抵达淑妃那里,万一被人觉可就麻烦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距离轿子还有十步远的时候,秦王忽然被人叫住。
“殿下留步。”一个刚劲有力的声音响起,秦王猛转头,只见墙角站着一人,体态如同他的声音一般充满了力量,不是御林军统领于虎还能是哪个。
“于将军,叫住孤王有什么事情么?”秦王微微皱起眉头问道,虽然于虎是父皇的爱将,但毕竟是一个臣子,和自己的亲王身份不可相提并论的。
“末将只是奇怪,殿下进宫之后到哪里去了,让轿子在这里等候了接近半个时辰?”于虎不紧不慢的说道。
“孤王腹中不适,如厕去了,怎么?这也要管么?”秦王心情有些不好,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重了起来。
于虎赶紧躬身道:“不敢,殿下还请保重贵体,末将告辞了。”
秦王冷哼一声,拔腿便走,于虎抬起头来,看到秦王身后那名高个子太监,眼中顿时精光一闪:“那个太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