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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越姬txt下载     越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5章 劝谏

    第二更到。今天状态不错,也许能在晚九点时,还上欠了大伙的那两千字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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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向齐驶回。

    刚刚进入齐境,便传来了消息:齐侯月前猝死,小公子胥继位为新的齐侯。

    小公子胥的继位,曾经引起过支持公子秩的诸臣的激烈反弹。不过,反弹虽强,那些在公子秩和义信君地争夺中持中立态度的权贵,这次都转向了小公子胥。

    再加上原本支持义信君的众权贵也改为支持小公子胥,使得小公子胥的支持者,突然之间具备了压倒性的数量。

    比起庶子出身,娘家没有后台的公子秩来说,母亲为秦公主的小公子胥,具有更强硬,也更有利于齐人的身份。

    齐侯死了,举国皆悲。

    车队中,开始披挂白绫,连旗上也挂上白练。

    同时,齐使纷纷派出,向周天子和诸国诸侯报信。信报出后,诸国诸侯也会纷纷派使前来。

    这,便是公子泾陵所设定三个月时限的原因。因为齐侯一死,晋使不久便会来到齐国致哀。想来那晋使,一定会向义信君询问他的最后答案了。

    车队开始日夜兼程,加速向齐国赶去。在这种情况下,卫洛有几次看到了公子秩,他都沉着一张脸,表情郁恼。齐侯的死,对他来说,是没有预料到的,而小公子胥及位,更是给他突然一击。

    因为这种郁恼,公子秩在对上卫洛时,都是表情淡淡,瞟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这时的他,已没有了半点闲心在美人身上。

    车队已渐渐驶近临淄城了。

    卫洛和义信君,这时已分坐在两辆马车上。随着离齐都越来越近,义信君的臣下也是越来越多,他们动不动就坐上他的马车,与他一起商讨着。

    这种商讨中,有一半的内容是关于卫洛的。这一点,卫洛从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便可以感觉到。

    连续在路上行进了近四十天的车队,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一处城池中。这城池邻近临淄,离它不过三日车程。众人准备在这里休息一晚,为进城做一下准备。

    众人住进城主为他们准备好的府第后,卫洛泡了一个时辰的澡,便懒懒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寝房中,她没有点蜡烛,只有一轮弯月幽幽地照入室内,照在她所跪坐的塌上,照在她的苍白的脸上。

    在这样的月光中,她一双墨玉眼,如同极品宝石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幽幽的光芒。那光芒,宁静,淡泊,却有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她便这般跪坐在塌上,一动不动,仿佛是雕塑。

    她的耳朵中,可以清楚地听到,义信君的寝房中,正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君何必迟疑?罗,莫二城,连同罗云山脉,那壤土足有阳,裕两城二倍之多。君有了这四城在手,何人还敢欺君?”

    “正是如此!有了这四城之险,君之封地,比肩郝国也!挟三国咽喉之险,向楚向晋有罗云山之险,向齐有密水之阻。实进可攻退可守。不说别的,我等只需进而自守,筑城以防,谁敢欺君?如此经营,不出五十载,必亦一国也。介时,尽可向周天子请封,介时,君之子为公子,君之孙为王孙也!”

    激烈的讨论声说到这里,突然,几个笑声同时传来。这笑声中,以管叔的笑声最为愉悦,他叹息道:“君当初以两城换此妇时,我等还责怪于君。果然,君眼力非凡啊。不过转眼,阳,裕两城被姬夺回,现在,还能得到罗,莫两城。君相人之术,实独步天下也!”

    管叔的笑声一出,众人都是呵呵直笑。

    笑声中,义信君有点恼怒地低喝声传来,“休得胡言!”

    众臣明显一愣,

    那管叔更是没有被他如此严厉喝骂过,不由正色问道:“君何怒之有?”

    久久久久,义信君的回答都没有响起。

    他这一怒,使得众臣兴致大减。

    一阵安静中,管叔的声音徐徐传来,“君对姬情深意重,竟生不舍乎?”

    这是问话。

    不一会,义信君低低的,无力地声音传来,“然。”

    他这个回答一出,又是一阵喧嚣声吵闹声指责声。

    这些声音中,管叔低喝了一句。众人顿时一哑。

    然后,管叔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臣有二问,请君实言相告。”

    沉默中,义信君低低的,疲惫的声音传来,“说!”

    “敢问君,若公子泾陵以君项上人头,换罗,莫二城,连同罗云山脉予君之子孙,你可有犹豫?”

    管叔的声音一落,义信君便干脆地答道:“头颅何物?义信怎会惜死?自是应允。”

    “善!”

    管叔的声音又沉沉传来,“若君现有一子,以此独子之命,换取罗,莫二城,连同罗云山脉,君应否?”

    义信君没有犹豫,他沉声说道:“不过一子。以后再生便是,自是会应。”

    管叔叹道:“然也。天下丈夫,皆会如君所想。夫妇之情虽然珍贵,然,妇人何处不有?姬自到了君之身侧,君宠之溺之,珍之重之,为了她,不惜开罪强楚,得罪先王。如此种种,实是恩重情深。我观姬亦是贤德妇人,她感恩于君,亦会心甘情愿。君又何必犹豫?”

    “然也然也。”

    “管公之言实是精到。”

    “句句有理!”

    “请君为鬼神宗祀着想,为子孙后代着想!为我等着想。不过送还一妇,从此后便富贵无期,安享终老,君又何苦犹疑?再则,公子泾陵迎回妇人,是许以正妻之礼。介时,天下人不会笑君弃妇,只会赞君顾全大局!”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中,义信君的声音始终没有再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管叔的声音再次响来,他幽幽叹道:“此事之利,人人可见。然,君与公子泾陵相处半年,可知其为人?公子泾陵之为人也,类鹰,毒而狠,厉而执。他既然相中了妇人,以他的手段,君若不愿,他自有后招使出。介时,君在国内有两公子之怒,身后有晋太子泾陵阴毒相对。介时,君连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待君一死,姬仍自归他为妇啊。”

    这一番话,实是语重声长。

    这一番话说出后,久久都没有声音传出。

    卫洛听到这里,便垂下了眼敛,转身向床塌走去,她关闭六识,把所有的纷扰吵杂,不安和烦闷,都赶出身外。静静地躺到床上,闭紧了双眼。

第216章 夜半何人入室来?

    卫洛哪里睡得着?她也只是闭着双眼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前突然一黑。

    卫洛一怔,睁眼瞅去。

    这一瞅,她便对上了一张俊逸的大白脸。

    来人正睁着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脑袋伸到她的脸上,正歪着头,认真的,带着疑惑地瞅着她。

    卫洛盯了他一眼,感觉到被他这样瞅着不舒服,便闭上双眼,叹道:“你这人。。。。。。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来人嘿嘿一笑。

    他移开脸,大摇大摆地跪坐上床前的塌几,他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瞟向卫洛,双眼炯亮炯亮的,无比好奇地说道:“妇人,今日何其迟钝也?竟不知我已到来。”

    卫洛低着头,自顾自地穿上鞋子,套上外袍,然后,曼步走到他对面的塌上坐下。

    她抬起头,静静地瞅着来人,叹道:“剑咎,好久不见了。”

    来人白衣长身,面容俊逸,笑得好不没心没肺的,可不正是剑咎?

    卫洛这一句招呼,很是寻常。

    可是,她的话一出口,剑咎俊脸便是一青,紧接着,他竟是耳朵微红,那酒樽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表情也全然都是不自在。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出现在剑咎这家伙的身上,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卫洛眨了眨眼,不由身子前倾,凑过脸去,就着朦朦的月光,细细地打量着他。

    她直瞅了半晌,才奇道:“今晚看君,怎地羞涩似妇人?”

    剑咎大怒。

    他眉头一挑,嗖地头一抬,恶狠狠地瞪向卫洛,怒道:“休得胡言,我剑咎堂堂男儿,怎会似妇人?”

    他刚说到这里,便对上卫洛眨巴眨巴的,依然好奇的脸。

    当下,他脑袋一低,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无脸见你。”

    卫洛歪了歪头,浅笑道:“何出此言?”

    剑咎没有理会她,径自又说道:“我实无脸见你。哎,哎,哎。。。。。。”

    连叹了几声后,他持起几上酒樽,给自己倒了一樽酒,仰头重重饮下后。他把酒樽朝几上一放,腾地站起身来,恨恨地恼道:“咄!实平生之耻耳!我以此容见你于新田,结果,却害得你身陷公子泾陵府中,露出女身,还失身于他。失身也就罢了,你一妇人,迟早也要跟丈夫睡的。。。。。。”

    剑咎一说到这里,卫洛便连连翻着白眼。她磨了磨牙,好半天才把一股郁气吞下去,没有怒喝出声,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剑咎显然处于盛怒中,他右手重重地朝几上放一巴掌,恼道:“可恨的是,我都放了一把火了,却救你不得。奶奶的,我剑咎还被公子泾陵府中的那两只老狼,给追得跑了三四千里!”

    他说到这里,显然口干了,一把捡起几上的酒樽,倒头就饮。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还有火把光传来,有一剑客的声音飘入,“女将军?”

    卫洛依然歪着头盯着剑咎,听到外面的叫唤后,她头也不回,清喝道:“有故人夜访,勿惊!”

    “诺。”

    她只是一句话,外面便脚步声渐退,火把光渐远。

    这些剑客都是知道卫洛武勇过人的,并不怎么担心她的安危。

    卫洛听出剑咎语气中的愤愤然,以及强烈的自责,不由好奇地头一伸,瞅着他问道:“然后,你如何自处的?”

    剑咎正说得滔滔不绝,被她语气中的好奇给气得一噎。

    他抬头狠狠地瞪她一眼,见卫洛依然眨巴着眼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接收到自己的怒火,于是闷闷地低下头,闷闷地又说道:“我觉得无脸见你。”

    无脸见我?

    卫洛眼珠子一转。

    突然间,她双眼瞪得老大,惊呼道:“于是,你易容改脸?那白衣剑客果然是你?”

    卫洛这语气中,实有着试探的成分。

    哪里知道,剑咎一听到她这句话,厚如墙壁的俊脸向下一埋,只差把整个脑袋埋到胸口了。

    卫洛直直地盯着他,盯着他。

    半晌,她哑然笑道:“是了,你觉得以剑咎的面容,无法面对我,便易成白衣剑客。然后,上次我被楚人掳走,你再次觉得无脸见我,便又露出你这张剑咎的面容与我相对?然否?”

    她越说越是好笑,越说越是好笑。要不是看着他那神情,那语气,这么荒唐的理由和行事,她就算听了也会置为笑谈的。

    在卫洛说话的时候,剑咎的脑袋是越埋越低,越埋越低。

    等她含着笑意的声音一落,蓦地,剑咎嗖地抬起头来,他右手一伸,“啪”地重重地在几上拍上一掌,咬牙切齿地喝道:“然也!这一次我便以本来面容与你相对!便以我这剑咎之名护你左右!咄!若再失手,若再失手,若再失手,我,我。。。。。。我唤我师兄来!”

    他最后几个字一出,卫洛再也忍不住,嘴一抿,哧地笑出声来。

    她一边格格直笑,一边把脸埋在手臂中,无视剑咎横眉怒目的表情。

    她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个总是嘻皮笑脸的登徒子,浪荡子,实是一个极为天真,极为好笑,也极为简单的一个人。

    卫洛格格笑了好一阵,面对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剑咎的一张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不过,笑不到十声,卫洛的笑声便戛然而止。

    她低下头去。

    就是这一低头间,剑咎瞟见了她脸上的落寞和无力。

    他微微一怔。

    接着,剑咎眼珠子一转,将俊脸朝她一凑,笑眯眯地说道:“妇人,既然郁郁不乐,不若我护你远走天涯?噫,山青河秀,明月团团,我俩结伴而行,千里走马,不亦快哉?”

    他说到后面,越说越是兴奋,越说越是语调激昂。

    卫洛抬起头来。

    她静静的,幽幽地看着他,半晌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

    剑咎正是兴头上,正是滔滔不绝之时,见她这么一摇头,不由声音一哑,脸一塌,半晌郁郁。

    月光幽幽映入,淡淡银辉铺就。

    卫洛仰着头,静静地望着天空中那轮弯月,低低地说道:“我现在不能离开义信君。他若愿意,我这无用之躯,可替他换回百世基业!让他此生再无忧虑!他若不愿意,我更是不能舍他而去,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欠债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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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卫洛的决定

    剑咎一怔。

    他有点不明白卫洛话中的意思。不过他是个极聪明人的,转眼便瞟向义信君的寝房处。

    卫洛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想法,她曼身站起,喝道:“来人!”

    早被两人的动静惊醒的侍婢应声入内。

    卫洛看向懒洋洋,正歪着头有一口没一口抿着酒的剑咎,说道:“夜深了,君请就寝。”

    第二天队伍上路时,义信君脸色憔悴,连剑咎这么一个大活人加入了队伍,都恍若未闻。

    因为在贤士们地安排下,卫洛与义信君是分成两辆马车坐的,卫洛只能关切地看着义信君憔悴的脸,却什么也不能说。

    事实上,在这次的事件上,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马车在稳稳地向前驶去。

    三天后,车队便驶入了临淄。

    先王刚死,新王刚立。众人一进城,便被召入宫中,而义信君和公子秩,更是忙得马不停蹄。

    因为要对利益重新分配,以及处理争执,义信君的食客们,也都是马不停蹄。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各国使者已经靠近临淄,眼看就是这半月内就到达了。

    公子泾陵给出的三月期限,也到达了最后日期了。

    这一天,卫洛正安静地坐在后苑中。

    现在又是枫叶满树的时候,她抱着双膝,便这般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欣赏着那灿烂得如同晚霞般的红艳,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这些脚步声凌乱而杂,虚浮无力,卫洛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管公等贤士。

    她垂下眼敛,缓缓的,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暗暗忖道:终于来了。

    那些贤士们走到她身后后,脚步一顿,相互看了一眼。最后,管叔上前一步,向着卫洛深深一揖,颇有点老朽的晦暗地声音传来,“见过女将军。”

    卫洛缓缓回头。

    她一双墨玉眼,如同秋水长空,清澈之极,清净之极。

    她缓缓站了起来,冲着眼前的四个贤士盈盈一福,低头说道:“诸君多礼了。”

    管叔盯着卫洛,叹息一声,沉哑地说道:“女将军,我等此番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他说到这里,向身边三人使了一个眼色。

    四个男人向后退出一步,然,四个男人同时一跪,同时低头,朗声说道:“请女将军务必相允。”

    卫洛看着四人花白的头颅,她轻轻的,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并没有上前就势把他们扶起,而是转头看向那一丛丛灿烂得耀目的枫叶,徐徐说道:“请讲。”

    “请女将军务必相允!”

    。。。。。

    “请讲!”

    “请女将军务必相允!”

    四人重复到第三遍时,已经五体投地,向她叩起头来。

    想这有史以来,定是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有过这样的记载的。义信君府中的四位堂堂丈夫,四位身份最高的贤士食客,向她这样一个妇人跪拜相求!

    这真是一种荣誉啊。

    卫洛慢慢地闭上双眼,半晌,她低低地说道:“诺!”

    她说“诺”了~

    她答应了!

    管公等人欢喜之至,竟是掩面而泣!

    卫洛静静地瞅着他们,她缓缓退后两步,继续坐在那枫树下的大石头上。

    按照礼仪,她应该惊恐地把四老扶起的,

    按照礼仪,在四老跪下时,她应该也跟着对跪的。

    按照礼仪,她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坐着的。

    可是,卫洛没有力气,她没有力气去按这所谓的礼仪行事,她在这一刻,也没有心思去想这有的没的。

    她只是觉得全身无力。

    卫洛坐在石头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管公等人得到了她的允诺后,也不用她说,都急急地站了起来。

    管公见卫洛怏怏不乐,不由长叹一声。他上前一步,冲着卫洛再次深深一揖后,叹道:“姬聪慧过人,定是早有所闻。此番我等四人前来,只因一事:晋公子泾陵提出以罗,莫二城,连同罗云山脉赠予义信君,唯一要求,便是以姬相换。”

    管公说到这里,略顿了顿。

    只是说了这几个字,他和他身边的三个贤士,已是笑容满面,一个个竟是掩也掩不住那欢喜。

    转眼,管公把笑容收起,向卫洛继续说道:“义信君对姬情深意重,我等苦苦相劝,百般相求,他竟是迟疑难决。眼看晋使将至,我等便想求得姬应允。”

    管公说到这里,再次冲着卫洛深深一揖,求道:“若晋使相询,请姬自行求出!”

    管公声音一落,另外三人同时深深一揖,同时求道:“若晋使相询,请姬自行求出!”

    他们说,如果晋使来了,要卫洛当着晋使的面,当着义信君的面,直接开口说,她愿意跟随公子泾陵。

    他们要她自己开口相求。

    卫洛长长地睫毛扑扇了一下,半晌半晌,她低低地应道:“诺!”

    再一次,四个欢喜的吐气声传来。四人再次向卫洛深深一揖后,转身大步离去。

    他们来的时候脚步迟疑,去的时候脚步轻飘得仿佛在云端漫步。

    卫洛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一动不动。

    这时,她的头顶嗖地一声轻响,一个白色的人影倒吊在枫树间。

    转眼,那人影一晃,便稳稳地落到了卫洛面前。

    这人正是剑咎。

    剑咎转头盯了那四人一眼,头一低,看向一脸木然的卫洛。他剑眉一锁,问道:“姬心中不愿,为何允诺?”

    卫洛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对上剑咎俊逸得总是神采飞扬的脸,卫洛笑了笑。

    她慢慢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枫叶。

    把这片枫叶置于掌心,她左手食指顺着那叶间脉络轻轻划动。

    直等得剑咎有点不耐烦了,卫洛才低声说道:“这样的选择,本来是对义信君最为有利的。他可为了我百般顾虑,我怎能不为他多多着想?”

    卫洛说出这句话后,转身便向湖边走去。

    剑咎哇哇连声,唤道:“妇人,你可是想弄舟游玩?”

    卫洛听到‘游玩’两字,脚步一顿,转眼,她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头也不回地喝道:“不得跟上!”

    剑咎脚步一顿,有点郁闷地瞪着她的背影。

    卫洛纵身跳上扁舟。

    她脚尖一点,扁舟如箭一般驶向了湖水深处。

    十月的湖风已有寒意,风这般刮在她的脸上,扬起她的青丝,令得她浑浑噩噩的大脑瞬时清醒了少许。

    卫洛眼望着那远处的青山绿水,抬头看着天空的白云悠悠,半晌半晌,都只这般站着,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右手一扬,一股粘劲挥出。转眼间,一只从她身前十米处悠然飞过的白鹤,便被她硬生生地吸到了掌心中。

    卫洛低着头,盯着尖叫不休,翅膀频频扑扇着的白鹤,手一松,粘劲消去。

    那白鹤正自奋争着,这一突然得回自由,翅膀连甩,转眼便腾空而起。就在它飞到卫洛头顶上,竟是尾羽一扬,一粒屎嗖地一声,如暗器一样向卫洛击来。

    卫洛长袖轻轻一甩,把那屎凌空击走。她瞪视着那只白鹤,嗔叹道:“你这家伙,实不自量力啊!既已得生,又何必想着复仇?”

    她的话,那白鹤自然是听不懂的。它清啸一声,早已扑扇着翅膀,姿态优美的飞向天边。

    卫洛望着它越去越远的背影,良久良久都没有动作。

    不一会,她内力一运,轻舟再次悠然驶向湖山深处。

    正在这时,她无意中头一转,竟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怔怔地站在湖边向这里张望而来。

    那是义信君!那是素!

    事隔数月,他来找自己了么?

    卫洛的心砰砰地急跳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把轻舟掉头,便这般凌风飘回。

    在这样的疾驰中,风扬起她的长发,拂过她的绝美的面容。风吹起她的火红袍,发出猎猎声响。

    轻舟在急冲到离义信君只有三十步不到时,突然止住了。

    如同被什么定住了一样,卫洛便这般生生地止住了。

    湖水边,杨柳岸,义信君一身白袍。

    那一袭白袍,此刻穿在他身上,很是松大了,风一吹,那修长的身躯,仿佛会生生折断一般。

    卫洛静静地望着那双泪水盈盈的桃花眼。

    此刻的义信君,花瓣般的唇紧紧地抿着,抿着,隐隐还可以看到牙齿的痕迹。

    在对上卫洛的双眼时,他已是泪流满面。这泪水中,隐隐还有着控诉,有着责怪。

    卫洛的心揪地一痛。

    她慢慢地,慢慢地,便这么在轻舟中跪伏下。

    卫洛向着他盈盈一跪,低下头去,哽咽道:“素!素啊!你可知道,这世间男女之情,本来凉薄!你今日悦我,不惜生死与共。可是,他日情薄时。。。。。。”说到这‘情薄’两字,卫洛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弱了,淡了。

    转眼,她声音一提,继续沙哑的,哽咽地说道:“若你与我的欢愉,只是建立在朝不保夕的担忧中,只是建立在追随于你的众贤士的怨恨不安中,一切欢愉,又有何意味?为了鬼神有着,为了子孙不再成为礼物辗转人手,你就忘记了我吧。完全地忘了我吧!”

    卫洛才哽咽着说到一半,义信君已扑通跪倒在地,啕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很压抑,很低沉,断断续续,却怎么也无法收回,怎么也无法停止。

    两人便这般隔着三十步远的湖水,跪地大哭。

    一片又一片的枫叶,从树上悠悠飘飞,飘落,最后落到义信君的青丝玉冠上,最后,翻了一个转,落回了地面,时不时的被风吹得翻动一下。。。。。。

第218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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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义信君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阵脚步声急促慌乱地传来。

    不一会,管公等人出现在湖边林荫道上,他们一看到隔着湖面,相对而泣的两个人,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管公等人走到离义信君只有五步处,同时一揖,齐刷刷地唤道:“主上!”

    伏地痛哭的义信君的声音一哑。

    这时,管公掀起长袍,向着义信君一跪,他以头点地,嘶声说道:“主上若不舍姬,何不结为兄妹?盛装妆嫁?”

    管公这句话一出,义信君便抬起头来。

    他怔怔地凝视着不知何时站起,悄立轻舟,侧面相对的卫洛,痴痴地望了半晌后,他转头看向管公,哑着嗓子说道:“回吧。”

    “然。”这一声应答,十分响亮整齐。

    卫洛怔怔地望着义信君越走越远的身影,怔怔地望着。

    直到那白色身影再不可见,卫洛才低下头来。

    她望着一片枯荷残枝中,自己的倒影,喃喃地说道:“素,让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吧。放开一点,认命一点地活着。”

    她说完这句话后,脚尖一点,轻舟再次如箭一样冲向了湖水中。

    这一次,卫洛放任了自己,她这般冲过两侧山脉,冲上了那条与大河相通的河流,然后,冲上了大河。

    这一晚上,半轮弯月早早地挂在天上,几缕浮云飘浮其上。

    卫洛便这般临风而立,踩舟而行,行到山深林密处,听到两边猿啼虎啸,她也会扯着咽喉,纵声清啸起来。

    那清啸声,如歌,如泣,如欢,如悲,绵绵不绝,远远流转,直是震得山鸣谷应。

    这一晚上,卫洛乘舟夜行,在河流中激行了几百上千里远。

    这一晚上,她时歌时泣,泪流满面,狂笑几轮。

    直到东方日升时,卫洛才踩着舟,向着义信君府中驶回。当她抵达时,差不多已是夕阳西下时。

    她的轻舟一出现在湖边上,卫洛便看到几个剑客和侍婢,同时欢呼一声,向外冲去。

    卫洛垂下眼眸,暗中叹息一声。看来,有人担心她就此一去不归,正十分着急啊。

    义信君自从那天匆匆见过后,卫洛便一直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诸国使者纷纷赶到了临淄城,老齐侯刚死,新齐侯刚立,这样的国君更替,连周天子也派了使者前来。

    这时义信君府的众人,都在着急地等着晋使到来。

    不管如此,卫洛毕竟只是一个妇人。那日她是亲口应诺了,可焉知她不会反悔?因此,管公等人有点不安,想尽快把这事给完结了。

    经过那一晚放纵后,卫洛几乎晚晚都乘舟夜行,有时半夜回归,有时天明回归。下意识中,卫洛不想让他们太过不安,因此,她最迟会在天明时回到府中。

    在这般一晚一晚的任意遨游中,卫洛的心也越来越平静,越来越从容了。

    这一天,管公派人来传言,说明晚举宴,晋使将至,请她盛装出见。

    这一天,终于来了。

    卫洛应了传信的剑客后,便踩着月光,慢步走向湖边。

    她刚来到湖边,双眼便是一眯。

    团团的圆月照耀下,剑咎那家伙,正大赖赖地坐在那木凳上,还背对着她,一边摇头晃脑地喝着酒,一边啧啧有声。

    卫洛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侧。

    她落地的声音不可谓不响,剑咎却如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一样,他抱着酒樽,把脑袋低了下去。

    这个无赖子。

    卫洛苦笑了一下,脚尖一点,催着轻舟晃向湖中。

    这一次,那轻舟刚起,几个人影便从树荫下走出。他们向着卫洛齐刷刷地一揖,求道:“姬请勿远离。”

    这真是求啊。

    卫洛瞟了这几个剑客一眼,徐徐说道:“我虽妇人,却也一诺千金!”

    “然,是我等唐突。”

    轻舟驶向湖水中。

    今天晚上的风有点凉,吹得人身上,脸上嗖嗖地冒寒。

    卫洛望着一袭白袍,背对着她坐在凳子上的剑咎,眼前一花,竟似看到了义信君一般。

    她怔住了。

    在去年这个时节,她与他乘舟夜游时,这般的寒风,吹得他很是寒冷。因为怕冻坏了他,自己便坐在他的身上,运起内力替他取暖。

    同时的夜晚,同时的湖水,同时的轻舟,同样的白袍,可是人,却不再是同样的人了。

    这世间,真是转眼沧桑啊。

    卫洛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泪意眨去。

    转眼,她的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个笑容。卫洛暗暗忖道:我既无法爱上他,为何不成全于他?若他此生能快乐无忧,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回到那人,那人的身边去,我,我并不苦啊。

    想到这里,含着泪水的卫洛,唇角越扬越大。

    她转过头,让十月的寒风嗖嗖地吹在脸上,吹去那些许的泪意。

    正在这时,剑咎的声音快乐地传来,“妇人,你夜夜乘舟百数里,还不许我跟上,我还以为多有趣呢,原来不过是在湖上吹吹风罢了。”

    他说到这里,不满地嘟囔道:“不过十月间,这风怎地寒冷至此?连我也可感觉到这份冷意。”

    卫洛没有理他。

    她只是这般悄立舟头,任由轻舟在水波中晃荡,任由天上湖中的两轮明月,伴随着她的身影。

    这般的寂寞,真是永恒啊。

    卫洛刚想到这里,剑咎的嘻笑声便从身后传来,“噫,妇人,何必背对于我?且转过脸来,月下观美人,实人间胜景矣。”

    卫洛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会他。

    这时,剑咎的声音有点迟疑地传来,“妇人,你真要回到公子泾陵身边,为他之妻了?”

    这语声中,有点不自在。

    卫洛头也不回,任由寒风呼呼刺骨,她轻应了一声,“恩。”

    她这句回答一出,剑咎便是一声长叹。

    紧接着,他又是一声长叹。

    第三声长叹后,他哎哎叫道:“惨,惨,惨!我不过是想应一诺。可这诺,怎地永无完了时?你这般回到了公子泾陵身边,我岂不是又得闪到一边了?这厮身边高人无数,等你有难,等我践诺,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呜呼——”

    饶是卫洛满腹心思,听到剑咎的这一番胡言乱语,也是哧声失笑了。

第219章 不能伤离别

    剑咎听到卫洛发笑,俊脸上也是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来。

    转眼,他还是忍不住嘟囔道:“义信君府日日防你不归,看了着实恼火。我说妇人,你本妇人,讲什么一诺千金?你便舍了他们去,管那两城能不能拿到!何必如此执着,你真不值也!”

    卫洛低着头,久久久久,她才低低地说道:“我不能任性。”声音很小很小,很轻很轻,几不可闻。

    剑咎闻言,叹惜道:“可苦了你了!”

    “我不苦!”卫洛摇着头,迅速地回道:“我不喜欢这个苦字。”她的声音低低而来,却有着坚定。

    风声,湖水荡漾声,远处的猿啼虎啸声,不断地传来。

    直过了良久,良久,卫洛才低低的,低低在说道:“剑咎,你说素,他,他为什么便不再来了?我这一走,许是相见无期了。。。。。。”

    剑咎哧笑一声,正想说,你明知故问。可一转眼,却只是一声低叹。

    卫洛听着他的叹息声,心中一堵。

    她低着头,任泪水一滴,一滴,一滴地掉到了舟排上。

    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泪水舟排上,滚入湖水中,转眼不见。

    泪水成串中,卫洛低低的,哽咽地说道:“我,我只想抱着他哭一场而已,只是想抱着他,便这么哭一场。剑咎,为什么我会感觉到这么寂寞呢?当日他迎回我时,我还高兴地偎着他说,以后,我不会再像礼品一样,被人换来换去。可是,可是。。。。。。”

    后面的话,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卫洛的感情都比较内敛,剑咎诧异地抬头看着她,看着她泪如雨下。看着看着,他的心中也是一恸,不由站起身来向她大步走去。

    他才走到卫洛身前,卫洛便已伏下身去,慢慢跪在舟排上,双手捂脸,呜咽不已。她白嫩的指缝间,泪水如串珠一样渗出,流下,滚落舟排之上。

    剑咎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轻舟飘荡间,湖边的丛林中,灯火点点。想来,那些剑客们正在翘首期盼着眼前这妇人归去吧?

    这一晚上,卫洛很早便乘舟回来了。

    回来后,她寝房的蜡烛光,一直幽幽地点亮着,卫洛一直跪坐在塌上,伴着窗外那轮明月,静静的,一个人的,这般伴着。也等候着。。。。。。

    第二天一晃眼便到了。

    眼看傍晚来临,眼看着众侍婢穿行不休,她在众侍婢的服侍下,浑浑噩噩地被沐浴,被梳洗。

    一直到妆扮妥当,还穿上了那件以黑色镶边的大红袍,在众人的筹拥中,走出后苑,就要跨上马车时,卫洛停步了。

    她怔怔地低下头,问过旁边的管公,“素,素呢?”

    管公闻言一叹。

    他朝着卫洛深深一揖,沉声说道:“主上不舍姬之离去,已然病倒于塌。”

    “什么?素病了?”

    卫洛大惊,她脚步一转,直是向他的寝房处冲去。

    管公等人万万没有想到她是这般反应,当下大急,一个个拦着她的去路,急道:“姬欲往何去?”

    转眼,管公想到了,他连忙说道:“主上之病无碍,他实不想目睹姬这般归于他人!”

    “果真无碍?”

    “果真无碍!”

    卫洛抬起头来,目光静静地扫过一脸理直气壮的管公,扫过脸上并无忧色的众人。

    瞬时,她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走上马车。

    她便这么侧过头,看着义信君的寝房处,喃喃说道:“便这般不再见上一面,就离别了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

    卫洛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管公再次冲她一揖,求道:“姬请上车。”

    卫洛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抬着头,盯着管公。暗暗忖道:素两城换我时,他以为公子秩会被刺死,以为齐侯不得不倚重于他,以为稍以时日,还可得上一城。自得了我后,他步步艰难,处处辛苦,如今又要为我面临着公子泾陵逼迫,虽说得回两城,却连生存也是艰难了。他,别说是为了这两城要我嫁人,就算是要我一命,也是应当。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一见?

    在这个时候啊!

    卫洛想到这里,头一抬,目光定定地看着管公。

    她徐徐的,疲惫地,却坚定地说道:“请容我再见义信君一面。”

    管公等人面面相觑。

    最后,管公抬头看了看日头,点头道:“姬且行!”

    卫洛头一昂,大步流星地向义信君的寝房走去。

    她走得很快,很急。

    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当一行人来到寝房外时,从寝房中,匆匆冲出一个赤足白衣的身影。

    那身影一走到屋檐下,便嗖地朝着卫洛一跪,伏在地上啕啕大哭。

    卫洛站住了。

    她木然地站住了。

    就在这片刻间,管公等人都退出了院落。整个天地,整个院子里,只剩下啕啕大哭的义信君,以及木然立于风中的卫洛。

    卫洛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痛哭,看着他宛如风一吹,便会被卷起的脆弱。

    半晌半晌,卫洛才垂下眼眸,低低地说道:“素,我要走了。”

    义信君的哭声一顿。

    半晌,他哑着声音说道:“素,对不起洛。”

    卫洛苦涩地一笑。她定定地望着他。

    她只能这般望着。

    慢慢地,卫洛转过身去。

    当她走到院门口时,义信君的哭泣声还在身后传荡。

    卫洛脚步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这般站定,徐徐说道:“素,你能犹豫这般久,我实欢喜呢。。。。。。”

    说罢,卫洛脚步一停,便如一阵风一样,卷出了庭院。也卷离了那个伏地不起的身影。

    卫洛冲得很快,很匆忙,很狼狈。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马车旁。

    在管公等人地期盼中,卫洛面无表情地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

    马车中的卫洛,左右两边各跪着一侍婢,她们正醺着热水,用毛巾小心地给她拭去脸上的泪痕,重新给她上好胭脂水粉。

    马车颠覆中,卫洛一直透着那线车缝,看向义信君府。

    她想看着,那里面还会不会再出现一辆马车。

    她真的,真的想有个人伴着,伴着她走一程。

    可是,一直到马车驶入了正街,也不曾见。

    卫洛慢慢地转过头来,低着头。

    半晌,她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平静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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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评区闹得凶,我想说二句。第一,在那样的乱世,那样朝不保夕的时代。在一个人连最基本的生命都难以保全的时候,要当情圣很难的。

    第二,人物的本性,以及骨子里的东西,只有在真正的冲突出现时,才会现形。我相信,任何人,任何家庭,如果有一亿元摆在面前,一定会暴发出一些隐藏的茅盾的。

第220章 欢喜的公子泾陵

    官道上。

    这是一队漫长的车队,两侧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麻衣剑客,中间是绵延五六里的马车队伍。

    这个车队与大多数车队不同的是,它有着一色的高头大马,马车也全部漆成黑色,整个车队进退一致,剑客们高大威猛又面目严肃。这个车队,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威严肃穆,气势不凡。

    光是这份气势,便使得官道两旁的路人,急急地退到田野间,村民们瑟缩着,好奇地打量着,而那些骑驴骑牛的游侠贤士,则是一脸向往和渴慕。

    车队驶到人多的地方时,路旁的贤士游侠,更是三五成堆的讨论着要不要自荐入内。

    在路上众人的频频打量中,驶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中,公子泾陵正闭着双眼,嘴角含笑地靠在塌几上。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一个黄发卷须,眼睛微褐,只有一米五左右的瘦小老头,如果卫洛在这里,一眼便可以认出,这个老头正是稳公。

    稳公右手抓着半只油淋淋,黄灿灿的羊腿,正自啃得个不亦乐乎。马车中,只听得他“吧叽吧叽”的咀嚼声不断传来。

    在这种噪音中,公子泾陵一脸的置若罔闻,他那俊美如雕塑的脸上,正挂着灿烂的笑容。

    他这笑容,与往日不同。以前他纵使大笑,那张脸也是阴着的,那双子夜般的眼眸也是冷着的,可这一刻,他的双眼弯起,一不小心,他便咧着嘴,那一口白牙更是白晃晃地刺得人眼花。

    公子泾陵抿了一口酒,迫不及待地伸出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后,他的浓眉,此时高高地扬起。他容光焕发地吞了两口酒后,自言自语地开了口,“不知小儿现在如何?可已穿好了嫁衣?”

    他一说到“嫁衣”两字,嘴角便不断的上扬,上扬。。。。。。

    稳公大力地撕了一口羊肉,用力地咽下去,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观那妇人性格固执,与公子颇为相类。公子不可过于欢喜。”

    稳公说到这里时,一大片油渍沾上了他那黄卷的胡须。公子泾陵闻言转过头来,重重地盯了他一眼,低哼一声。

    可是,这一哼过后,他那脸上的笑容,却在不知不觉中暗淡下去。

    他浓眉微锁,盯着外面的漫漫荒原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他转向稳公,突然问道:“小儿真不会欢喜么?”

    他的语气中,有着少见的不安。

    稳公伸袖拭了一把嘴,一边用舌头清着牙齿,一边说道:“公子以为她会欢喜?”

    公子泾陵这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锁着浓眉,喃喃自语道:“我已告知于她,我心悦她。况且,我会娶她为正妻。为什么她还不欢喜?”

    这个问题一出,稳公显然也给难住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侧过头,牙齿森森的从骨节上撒下一大块肉后,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许是会欢喜吧。”

    稳公这几个简单的词一吐出,公子泾陵那紧锁的眉头便是一松。

    他嘴角噙笑,轻快地说道:“然也,她应该欢喜的。”

    公子泾陵说到这里,扬唇晒道:“小儿身无长物,我堂堂公子泾陵所娶的妻子,只怕连一车嫁妆也拿不出来。我此次前来,特为她备好了三十车嫁妆,介时,只许买一些奴隶随行左右。小儿便可风风光光的随我回晋了。”

    他说到这里,心中的愉悦实是难言难尽。不由笑吟吟地望着窗外,轻轻哼唱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的歌声,轻快而飞扬,顺着田间吹来的秋风,远远地飘荡开去。

    稳公听了几句后,把樽中的酒一饮而尽,伸袖拭了拭嘴后,哧笑道:“公子何其愚也!此诗乃颂春之作,此乃秋深之季,哪来的桃花繁叶?”

    稳公的话音一落,公子泾陵已轻哼一声,淡淡地回道:“除了我的小儿,世间哪个妇人,能得‘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之谓?”

    稳公闻言却是一声长叹。

    他长叹罢,大大地抿了一口酒,转眼又是一声长叹。

    再抿了一口酒,他再一次长叹。

    他如此三番五次的长叹中,公子泾陵终于转过头来,冷冷地盯他了一眼。这一眼中,煞气十足,隐隐带着不耐烦。

    稳公一对上他的双眸,瞬时双手一拊,叹道:“这才是公子你啊!方才公子你,欢喜似世间愚夫,渴慕似待嫁妇人,实让老夫心揪揪然。”

    稳公这话一出,公子泾陵不由一怔。他慢慢地锁紧眉头,低着头,对着四方大斟中黄浊的酒水照了照脸,仔细地端详起自己的表情来。

    端详了几眼后,他手一伸,把那酒举起来,仰头一饮而尽,又转眼望向齐都方向,嘴里则哧笑道:“小儿令我悦,思之亦悦,寝之亦悦,念及将要相见,又得以朝夕相对,我更是愉悦之至。纵愚蠢似世间匹夫乡妇,那又如何?我悦我妇,如天悦地,如阳悦阴,实天经地义也。”

    稳公闻言一怔。

    他皱着眉头,严肃地看着公子泾陵,半晌后摇了摇头,想到为了这个问题,府中的众贤士已展开了多场辩论,便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了。

    公子泾陵也无意在这个问题与他多做纠缠,径自望着外面,又轻哼起那首“桃之夭夭”的歌了。

    欢喜中,车队的速度便显得缓慢了。

    公子泾陵已经三番四次下令赶速,可是,当他们进入临淄时,已到了下午了。而当天晚上,便是他一早就向义信君府通知了的主宴之日。他也没有办法,大胜得归后,诸事繁多,他抓紧时间把事情处理好后,便马不停蹄地向齐国赶来了。

    现在,只有几个时辰了,几个时辰后,他便可以在宴会中见到他的小儿,那时,小儿一定穿好了红色袍服,宜喜宜嗔地躺入自己的怀中。

    公子泾陵一想到这里,更是急不可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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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书评区,我看到了支持素的各位的愤怒了。

    说实话,在这些章节放上去时,我有过不安的。因为这种不安,我把这些章节放上之前,都思考了几个小时,有的是一个晚上。我想看看,能不能不放这些章节。

    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我没有办法。

    在我看来,以公子泾陵的强势和手段以及聪明,他除非不出手,出手一定会直中他人要害。

    而素,我数了十几条理由,每一条理由,都会让他犹豫不决啊!大家想想,自迎回卫洛后,他得到过什么?刚刚迎回,便是楚国以卫洛为借口想发动战争。素劳心劳力,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摆平了,把霸主楚国打败了。接着,又被公子泾陵盯上了。

    素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人,他虽然爱着卫洛,可是,他要考虑他的家臣,他的子孙。而且,正如管公所说的,就算他不放手又能怎么样?最后,他还是有九成可能会输在公子泾陵手中,连累得卫洛也要成为奴隶。如其让卫洛以奴隶的身份成为公子泾陵的玩物,不如让她光明正大的嫁过去当正妻啊。

    理由太多太多了,每一条理由,都在令他放手。他不得不放手。

    最后说一下,我从来都很少在书中留言,那是因为我不敢。写书以来,几乎是我每次留了什么言,就算是解释剧情和我个人的想法,书评区都会有人叫骂,而且还骂得很难听。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来:我说得越少,挨骂也就越少。

第221章 齐宫宴上

    宴会在齐宫召开。

    这个宴会,除了致哀,顺便还有庆新君继位之意。当然,正式的庆典,是在七日后,这场宴会只是初宴,只是为各国使者洗尘接风而已。

    饶是如此,这宴会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显得奢靡。整个布置,都显出一种庄严肃穆来。

    义信君府的马车赶来时,齐宫秋殿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耸动。

    管公走到卫洛的马车前,正要示意她下车时,卫洛把车门一推,纵身走下。

    她这么主动,那华贵的脸上又显现着一惯的雍容,这使得管公等贤士心中暗喜:看来这位有女将军之称的美姬,已经认命了。

    卫洛站在地面上,曼步向前走去。

    那大红的袍服,如火烧云,如枫叶,华美艳丽,长长地拖在地面上,她腰间的玉佩,交错生辉,叮当作响,她头上的玉钗珠饰,莹光淡淡,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摇晃。

    此时的卫洛,真是盛装而行。当然,这种盛装,是与这宴席中,其他齐国贵女一般的盛装。

    以往的卫洛,不管出度什么宴会,她都尽量简单。这一次,她如木偶一般,任由众人给自己打扮。

    当卫洛在管公等人地带领下,出现在殿门时,大殿中突然安静了。

    所有的权贵,所有的使者,此时都一一回头望来,他们睁大双眼,瞬也不瞬地打量着她,打量着这个艳动天下,同时也名动天下的“忠义”妇人。

    这次来了十五个国家,同样,整个秋殿中的塌几,也是分成十五排摆放。齐人这一席中,公子秩也转过头来,怔怔地,目光复杂地盯着卫洛。

    这时的人普遍没有保密意识,在场的权贵们都已知道,晋公子泾陵已准备拿出两城,换走卫洛。公子秩自也不例外。

    公子秩怔怔地看着卫洛,看着她曼步走近,看着她那玲珑身姿摇曳而来。他那总是温润淡远的目光中,少有的流露出几分惆怅和不舍。

    卫洛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墨玉眼如秋水,如长空,宁静,平和,从容,淡远,似是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众人在打量,在朝她痴痴而望。

    她缓步走向齐人一席中,属于义信君的塌几处。

    现在,义信君的席位已经降到了第三排。这一年多,纵使卫洛和他做了很多努力,那些因为齐侯的缘故而暂时依附或表示友好的权贵,在齐侯态度转变后,展示了他们最为赤裸的敌意。

    因为这些人多是在齐国扎根最深的,所以,他们的转变,导致了义信君在齐位置的直线下降。

    真的是全场注目。

    每一个人都在盯着卫洛,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众人谈着她在战场上所说的话,也谈着她的武勇。当然,更多是的被她盛装下的艳色所惑。

    这些交谈中,已经有了敬意,做为一个逼死了霸主国王的功臣,做为一个以一人之力,引得楚人满国皆仇的妇人,她已是史无前例的人物。

    她是人物了,是比天下间多数丈夫还要不凡的人物。

    在种种目光和窃窃私语中,卫洛信步走到了第三排塌几,在原来属于义信君的位置上,缓缓坐下。

    她一坐下,便对上公子秩那定定盯来的目光。

    对上他的目光,卫洛朝他温润地一笑,她举起几上的酒斟,低眉敛目的,缓缓品了一口。

    大殿中,宫女们穿行不休,太监们来来往往,酒香脂粉香中,代表正宴的乐声一直没有响起。

    因为,最重要的两个大国,秦国和晋国的正使还没有来。

    卫洛只是稍稍转眼,便发现这次宴席上,有不少面孔她都是熟识的,如鲁公子横,如越公子茚,如吴公子归,这些人,在一年多前,她被义信君迎归的晋庭十一国大宴上,都曾向她送礼表示愿意收留于她。真没有想到,再一次相见时,却已是一个轮回。

    这世事,还真是一场嘲讽。

    与上次一样,这些诸国公子,在对上卫洛的墨玉眼时,齐刷刷地露出目眩神迷的表情。

    这种痴迷,比之一年半前,已强了无数倍。

    想来也是,世间的男人,哪个没有虚荣心?如卫洛这样艳动天下,名动天下,忠贤武勇动天下的妇人,可是史册上都不曾见的。众公子一看到她这样的容光,一想到她这样的名头,心中便痒痒地渴望一近。

    可是,他们虽然如此想来,虽然目光无比火热,却万万不敢像上次一样,再次拿些珍珠宝剑的来向她示好。

    因为,她要嫁的那个男人可是公子泾陵啊!公子泾陵这四个字,光是想想,便能让这些公子绮念全消。

    公子秩定定地打量着卫洛,半晌半晌后,他低叹一声,转过头去。

    这时,一声响亮的喝声传来,“秦太子衍到——”

    秦太子衍?

    这可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因现任齐侯公子胥的母亲是秦国公主,现在的齐秦两国,可以说是关系比之前更亲近了一步了。

    众人纷纷转头,卫洛也是,她转过头,好奇地看向大殿入口,看向那个一年半前,还屈辱的强笑着的男人。

    喝声中,一个脸略圆,面目清秀的华服公子缓步出现在大殿处。

    这便是秦太子衍了。

    此时的他,与一年半前初见的他,清瘦了一些。那双如女孩子一样圆滚滚的杏眼,已是微微眯着,带上了三分阴沉。而他圆脸的左侧一个酒涡,因为消瘦,也因为长年的板着脸,那酒涡已经向下拉长,变成了一道长条形的皱纹。

    秦太子衍一入内,便是满脸含笑,频频向着众人打着招呼,表示着友好。

    他的目光在瞟到卫洛时,明显的一怔,转眼,那目光中露出一抹友善温和的笑容来。对上他这样的笑容,卫洛也还以一笑。

    正在这时,一个宏亮浑厚的喝声轰隆隆地传来,“晋太子泾陵到——”

    轰——

    满殿喧哗!

    众人齐刷刷地,错愕地转过头看同大殿门口。

    有的贵女剑客,甚至站起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殿门口处。

    这个时候,纵使刚刚就塌的秦太子衍,也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盯向殿门处。

    齐人这一席全都惊住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来的晋国正使会是公子泾陵本人,他为什么不派人先来说一声?

    卫洛静静地看着几上的酒樽,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着,扑闪着。。。。。。

    满殿喧嚣,满殿惊愕声中,一个高大轩昂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这是一个极为尊贵的身影,他如山,如豹,那雕塑般的五官,那高大的身影,在极致的威严中,有着极致的优雅。

    纵使满殿权贵,纵使他身后筹拥者无数,可是,所有的人在对上他的脸孔的那一瞬间,便被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公子泾陵大步走入,他一入内,那双子夜般的双眸,便迅速地扫过众人。凡是他的目光扫去,众权贵都自然而然地低头回避。

    不一会,公子泾陵便盯上了坐在齐人那一席中,一袭红袍如火,施了脂粉的小脸绝美动人的卫洛。

    他隔着这重重人群,紧紧地盯着卫洛,紧紧地盯着。片刻后,他大步一提,向着晋人那一塌走去。

    晋人的席位,是紧挨着齐人这一席的。公子泾陵没有坐上第一排塌几,他大步来到第三排处,把袍服一掀,便这么施施然地跪坐下。

    当他跪坐下时,他高大巍然的身影,几乎把卫洛完全遮住了。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步远的过道。

    公子泾陵这一坐,实是没有按规矩来。当下,晋使们面面相觑,略略犹豫后,他们齐刷刷地向后退出二席。于是,晋人那一席上,第一二排塌几,便成了摆设的空位了。

    公子泾陵一坐好,宴乐奏起。

    宴乐中,宫女们开始分退两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臣,伴着二三岁的小公子胥走了出来。

    小公子胥长得圆滚滚的,一双大眼珠正骨碌碌地打量着众人,现在是秋寒时,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成了一个圆球,要不是头上戴了侯冠,还挺可爱的。

    那老臣牵着小公子胥在最前方的主塌上坐好。小公子胥太过幼小,不能跪坐,他是一屁股坐到了塌上的。他坐好后,小身子才比几面高不了几寸。从卫洛的角度看去,堪堪看到人家小孩子的那双圆滚滚,骨碌碌的,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众人的大眼睛。

    小公子胥一坐好,那老臣便清喝道:“秋悲之期,含春之喜!先侯之逝,新君之临,乃阴极阳至也。诸使前来齐姜,容我代新君敬饮!”

    说罢,那老臣从新齐侯胥的几上,端起他的酒樽来,向着众人团团一晃后,他仰头一饮而尽。

    众使臣见状,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因为今天晚上的宴会,只是洗尘之宴。因此那老臣这么说了一句,把酒樽放回原处后,便低头退到了齐侯胥的后侧,在塌上坐好。

    转眼间,殿中喧嚣声再响。

    卫洛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几上的酒樽,看着樽中黄浊的酒水。

    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磁性的声音,“小儿?”

    是公子泾陵的声音。

    卫洛低着头,没有理会。

    公子泾陵盯着她,见她不理,浓眉微锁,半晌后,他又唤道:“小儿?”

    卫洛依然一动不动,没有理会。

    见状,公子泾陵的浓眉锁了起来。

    他目光如电如冰地扫向卫洛身后的管公等人。

    义信君府的众贤士,被公子泾陵目光这一扫,同时一凛。一个贤士凑近卫洛,正要说些什么,旁边,管公已向着公子泾陵双手一叉,徐徐地说道:“此时之姬,依然是义信君之姬!”

    这话中,有两层意思。一是说明现在的卫洛,还没有正式转成他的女人,所以,公子泾陵没有权利不满。二则,也是告诉公子泾陵,要他放心,卫洛只是‘此时’是义信君的姬。

    公子泾陵闻言,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去。

第222章 人相偎

    公子泾陵向来是个行事果断的人,他转过头后,便朝身后一人瞟了一眼。

    那贤士对上他的眼神后,连忙站了起来。

    他双手捧着两卷厚厚的竹简,躬着身,走出过道,恭敬而凝重缓慢地向齐人这边走来。

    瞬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连坐在齐侯胥身后的那老臣,此时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那贤士走得很慢,动作舒缓中带着恭敬。

    他一步一步地来到齐人这一席,来到管公等人面前,然后。他头一低,躬身一礼,手中的竹简向前捧出,朗声说道:“晋公子泾陵,特向齐义信君致意。窈窕淑女,君子求之。义信君之姬洛,华贵美艳,聪慧机敏,既忠且贤,泾陵爱之悦之,愿取为妻。为得此妇,泾陵割罗,莫二城,及罗云山脉予君。请收之。”

    这个贤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朗朗,在殿中传响。

    这时刻,所有人都昂头看着这一幕。

    这时刻,连吞咽声,咳嗽声也是如此响亮。

    安静无声中,每一个丈夫,都羡慕地看着义信君这一席。纵使他不在。

    安静中,管公欢喜地站了起来。

    他冲着那贤士深深一揖。

    一礼过后,他双手接过那贤士递来的地图名册,低着头,欢喜的大声地说道:“老臣管升替主上谢过公子泾陵美意。愿永结盟好。”

    他说到这里后,转头把那些竹简放在几上,然后,目视卫洛。

    一直低眉敛目的卫洛,这时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她一睁开眼人,便对上了管公等人的目视。

    于是,她只能站起来。

    在众人灼灼地,一瞬不瞬地注视中,卫洛低着头,曼步来到过道上,冲着公子泾陵盈盈一福。

    她便这般一福,这般蹲在他的面前,小嘴不停地颤抖着,那遮着墨玉眼的长睫毛,也不停的扇动着。

    她身后的管公,以及义信君府的诸贤士,正频频向她使着眼色,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清咳,他们在要她开口。

    卫洛低着头,一个劲的颤抖着,直过了半晌半晌,她才轻轻的,哑声地说道:“请君怜惜。”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

    她不知道,她除了说这四个字,还能说什么?

    原来,她应该向公子泾陵表达她的欢喜之情,她应该告诉他,她能成为他堂堂晋太子的妻子,能被他以两城换得,是多么的荣幸,多么的得意。她到了他的府中后,她将会努力的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管理后苑,壮大产业,为他和她的子孙们经营出更多的产业。

    可是,她却说不出来。

    这既然是一场交易,为什么还要让她这个没有半点说话权的妇人表达欢喜?

    她不过是辗转两人之中的货物,又哪来的欢喜?

    如果面对的是别人,她也许还能装出欢喜来。

    可是,这么近地蹲在他的身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接受着他灼热的注视,一不小心便瞟到他满脸的欢喜。

    这时的卫洛,已在不知不觉中,恨意渐生,郁怒渐生。同时,这恨意中,这郁怒中,还有着绵绵的,挥之不去,甩之不掉的苦涩。

    这苦涩是从心尖渗出来的,它一直藏在她的心窝最深处,藏得很深,可是此时此刻,它却渗出了她的眼眶,令得她眼睛发涩,令得她气苦难平。

    因此,卫洛的嘴唇在颤抖了好一阵后,只低低的,根本没有几个人听得清地说出这四个字来。

    众人都在沉默。

    沉默中,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公子泾陵。卫洛这般低着头,乌发的秀发披泄而下,白里透红的小脸被青丝挡着,表情不可见。众人能看到的,只是她这样盈盈一福时的楚楚雅致,以及红袍下轻微的颤抖着的身躯。

    也不知此妇,是紧张至此?还是欢喜太甚?

    公子泾陵紧紧地盯着卫洛,紧紧地盯着。

    这时刻,一直浮在他脸上,跳跃在他双眸中的喜悦,迅速地消去。

    这时刻,他的眉心,跳了两跳。

    而义信君府中的众贤士,此时表情很是复杂。历史有记载以来,妇人转手都没有出过差错的。所以,他们也无法判断,这个有着个人武勇,有着不凡才智的妇人,如果中途叛逃,他们这赠送方该怎么办?那两城还能不能拿得稳?

    公子泾陵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

    转眼,他哈哈一笑。

    殿内如此安静,他这么一笑,便显得特别响亮了。

    笑声中,他凑近卫洛,在她的云鬓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笑道:“战场上何等言辞侃侃?小儿,怎地见到故主,却羞涩至此?”

    大笑声中,他右手嗖地一伸,瞬时,五指如铁一样,重重地锢制住了卫洛的手臂。

    然后,他右手一扯一带,瞬时,一股大力向卫洛袭来,令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仆,跌坐在他的膝头。

    公子泾陵把她的身子重重地搂在怀中后,伸左手搂着她的小腰。从几上持起酒樽,缓缓送到了她的唇边。

    他子夜般的双眸沉沉地盯着卫洛,盯着她苍白着脸,小嘴苦苦抿着的模样。

    他眉心急促地跳动几下,把酒樽朝她的唇边一凑,低低地说道:“饮!”

    这个字中,带着沉怒。

    卫洛没有抬眸,她的小嘴颤抖了几下后,慢慢张开,含了一口酒水咽下。

    她这个动作一做,公子泾陵便是朗声一笑,“善。”

    同时,大殿中的众人也转过头去,私语声,议论声,嘻笑声四起。

    笑声中,卫洛僵硬地坐在公子泾陵的怀中。

    她的身子,与他的,只隔了数层裳服。

    她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跳。

    他的呼吸之气,清楚地扑在她的脸上,扇得她的颈侧汗毛嗖嗖冒寒。

    他的手臂如此强劲有力,如此紧紧地锢制着她的腰身。

    属于他的一切,正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从她的毛孔中渗入。

    不知不觉中,卫洛的脸色已是更加苍白。

    这时刻,四周的议论声更响了,“义信君对这妇人,当真情深,此刻病倒,定是不舍啊。”

    “不过一妇人而已,不出三五年,义信君便会弃了厌了。公子泾陵所赠的,才是百世基业。”

    “义信君,虽得一时义信之誉,终弄臣小人也。得此妇时,他曾言,以两城换此妇,是还她相救之恩,照顾之德。既是恩人,怎可换之?”

    “此言差矣!此妇虽是恩人,更是妇人,更是义信君之姬!我等终不是游侠匹夫,宗祀子孙不得不顾,有两城相换,别说是这施了区区恩德之妇,便是老母,也可换之!”

    “咄,诚无羞耻也!”

    。。。。。

    “此刻观之,公子泾陵与妇人,浑然一对璧人也。”

    。。。。。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低语声,卫洛都没有听到,她只是低着头,把原本潜藏得好好的,可被男人这么一搂一碰后,突然蜂拥而上的郁怒和苦楚给重重压下去,压下去。

    公子泾陵感觉到了她的僵硬。

    他薄唇抿成一线,沉沉地盯着她。他的手臂又加了三分力,逼着妇人不得不偎在自己胸前。

    他低着头,右手持樽,小口小口地饮着酒水,随着卫洛的小脸越来越苍白,他的眉心更跳越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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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恩,看到书评区的安慰了,我很开心。现在才发现,有什么话,还是在文后说一说的更好,呵呵。

第223章 谁为谁挡着这一剑?

    看到大家还在纠结,我再补充一句,素爱卫洛什么?

    他最初爱卫洛的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能让他的心变得宁静。是她在他身边时,他能感觉到平和舒服。这一点,从两人小儿时相逢,一直到再遇,一直到后面,都反复提过。

    可是后来,当她成了他最大的烦恼源头时,他的放手,还不可理解么?

    ##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

    僵硬地坐在公子泾陵怀中的卫洛,只是这般低着头,脸色苍白地低着头。

    这时刻,宴会上的众人说什么话,有什么眼神,她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公子泾陵也只是紧锁着眉头,一边一樽一樽地饮着酒,一边与近前讨好的人逢迎几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宴席中渐渐有人起塌。

    这时,卫洛听得公子泾陵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且行!”

    说罢,他推开卫洛站了起来,转身就走,不过从头到尾,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

    卫洛依然是被他半搂着向殿外走去。

    这时明月如洗,天空如照,公子泾陵的手,已搂上了卫洛的腰身。不过他不是用搂的,他的五指,紧紧地抓着她的细腰,紧紧地抓着。

    卫洛低着头,僵硬地看着月光下,自己与他那重叠的身影。她的云鬓青丝,已垂下来一缕,悄悄地挡在她的眼前,遮住她那双眼中,掩也掩不去的复杂情绪。

    树影婆娑,秋风萧瑟,一切都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美。

    公子泾陵搂紧卫洛的腰,他的头昂得高高的,薄唇抿成了一线,眉宇深锁,子夜般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戾气和沉怒。不过,在这种戾气和沉怒中,隐隐还有着一股茫然和苦涩。

    周围都是蜂拥而出的贵族们,在足有五百米远的广场中,停放着他们的马车。马车旁,稳公等人正向这边看来。

    走在林荫道上,月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斑斑点点地映到人身上。

    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清冷的秋风中,公子泾陵却一点也没有了白日的欢喜,他眉心急促地跳动几下后,低下头看向卫洛。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神思恍惚,郁怒之极时,一个走在权贵和众剑客之间的中年剑客,脚步放慢了些许。

    五步,四步,。。。。。。一步!

    就是这个时候!

    电闪雷鸣间!

    那剑客“呼”地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样的短剑,同时纵身一跃,风雷烈烈的向卫洛扑来!

    人刚动,风雷已响!剑声呼啸,黄芒隐吐!

    这是一个接近宗师级的高手!

    这是他不管不顾的全力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离两人不足一米的剑客,暴喝一声,舌绽春雷间,短剑森寒的向着卫洛的心脏刺来!!

    公子泾陵身后侧高手如云,可是,这时候众人刚刚出殿,人流如潮。他们在无形中,已经隔了公子泾陵二三步远。

    而这个刺客,却是在离他们仅有一步远的时候,发出了这全力一击!

    风声呼啸,寒气刺骨!

    公子泾陵刚刚低下头来,眼角便瞟到了那刺向卫洛心脏的寒芒!

    当下,公子泾陵脸色大变!他暴喝一声,什么也来不及想,便这么身子一扭一闪间,强行把卫洛重重地扯到了身前,然后,他背一侧一挡,生生的把卫洛护住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扛向那足以断金裂石的一剑!

    隐隐感觉到心悸的卫洛,猛一抬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看到公子泾陵把自己强行推开,看到了他硬生生以肩背相扛!她看到了那吞吐着寒芒的短剑,发着呼啸风声刺入他的右胁下胸肺处!

    卫洛大惊。

    瞬时间,她的双眼睁大到了极限!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这时刻,她的脑中一片清明,周围疯狂的张惶的呐喊声,没有一丝入耳!

    再一次,她进入了那玄妙的境界,她清楚地感觉到,那离公子泾陵的右胁不过五寸远的短剑,瞬时变得缓慢之极!

    卫洛清啸出声。

    啸声中,她左手闪电般地伸出,紧接着,右手跟上!

    这真是闪电般的速度!就算是那刺客,也只是眼前一晃。再转眼时,他听到了自己的短剑“卜”地一声入肉的声音!

    我刺中了!

    那刺客欢喜地想道。

    不过这欢喜只是一闪,紧接着他又转过一个念头:可惜了,我要杀的是那个妇人!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瞬,只是一眨眼间。

    就在那“卜”地一声短剑入肉的声音传来的同时,刺客清楚地听到,一阵骨骼碎裂声传来。然后,他的剑动弹不得了!

    他的剑,被人强行抓住了!

    他定神瞅去。

    这一瞅,他顿时双眼瞪得滚圆。

    他这一剑,确实是刺入了人体。不过,刺入的却是那妇人的左手腕骨处!

    他的剑,此刻正深深地扎在妇人的左手腕骨上。鲜血四溅,白骨隐隐中,那妇人的右手,正以环抱之势,从公子泾陵的左腰边上穿过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难怪,他的剑再也刺不动了!

    公子泾陵身边的剑客们,堪堪冲上前,堪堪拔出佩剑,便看到了这一幕:

    那妇人,用她的左手,结结实实地挡在公子泾陵的胁下!那刺客的短剑,正深深地插在她的手腕间,同时,也插在公子泾陵的右胁下。

    鲜血,如溪流一般的鲜血,正汩汩地向下流去,转眼间,便顺着公子泾陵黑色的袍服,在他的脚下,形在了一片血泊!

    惊叫声,急喝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直到对上那刺客惊愕的双眼,卫洛才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疼痛。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感觉到那痛有多剧烈,她只是低下头,迅速地看向公子泾陵的胁下处,看了一眼后,她竟是嘴角浮出一抹笑容,嘟囔道:“剑不长,应没有刺到肺部。”高兴中,她的右手松开了紧握着的短剑剑柄。

    今天晚上,露出第一抹笑容的卫洛,浑然没有发现,双目深黑得掺人的公子泾陵,此时望着她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

    蓦地,一阵大笑声传来。

    发出大笑的,是被公子泾陵的剑客们用长剑指着的刺客。

    他发出的笑声响亮之极,震耳欲聋!

    他笑到第五声时,戛然而止。

    那刺客低下头来,目光沉沉地盯着卫洛,盯着公子泾陵,盯着用背护住卫洛的公子泾陵,盯着拦腰抱来,以手腕替公子泾陵挡住利剑的卫洛。

    盯着盯着,他又是哈哈一笑。

    笑声中,他感叹地说道:“惜哉!惜哉!如此良机,如此良机啊!竟不能杀得一妇人!”

    笑声中,他也不管那些架在脖子上,指在背心间的长剑。右手一提,不管不顾地把卡在卫洛手骨间的短剑重重一拔!

    “滋——”地一声,血溅半步!

    这一次,血溅半步的足有三人,一是卫洛手腕间溅出来的鲜血,二是公子泾陵右胁下溅出的鲜血,三,则是那刺客脖子上溅出来的鲜血!

    在刺客强行拔剑时,有一柄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割破了他一根小动脉!

    刺客的笑声中,公子泾陵低着头,双手同时伸出,重重地捂住了卫洛的手腕,他在试图挡住那激射而出的鲜血。

    这时的他,浑然忘了自己的伤口也在溅血,他紧紧地握着卫洛的手腕,抬眼杀气沉沉地盯着那剑客,厉喝道:“不要杀他!”

    公子泾陵的喝声刚刚吐出,那刺客已是一声长啸。

    啸声中,他竟是不管架在自己身上的七八柄利剑,便这么“砰”地一声,重重地向后撞去。

    因为公子泾陵刚刚吩咐过不可杀他,所以众剑客在他向后撞来时,同时把剑一收。

    见此,那刺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他急速地退后两步。

    然而,他也只退后两步。

    四面八方都是剑客,他不可能逃得掉,显然也没有这个打算。

    这刺客不过三十多岁,面孔腊黄中透着端方,眉毛疏淡,下巴略尖,看起来仿佛是一个病夫。

    便是这么一个病夫,他刚一站稳,又是一阵大笑。

    他的大笑声,响亮清朗,声音中没有半点不安,没有半点胆怯。

    大笑中,他盯向卫洛,嘴一咧,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妇人果然忠贤不下丈夫!然,你害死先王,令得楚国战败,霸主不再,纵再是忠贤,我楚人也会誓死不休!可惜,这一笔债,今天某是讨不了的了。哈哈哈。”

    他又转头望着公子泾陵,叹道:“某为国复仇,暴露面容,难免连累新主!闻公子志向高远,乞君不再深究!”

    话音一落间,他右手“呼”地一声!重重地拍向自己的面孔!

    骤然四起的惊呼声中,这刺客含了足够内力的一击,重重地拍上了他自己的脸孔。

    瞬时,鲜血四溅中,脑浆四溅!红色和白色的液体,溅出了三四步远。

    砰地一声,那刺客的尸体重重地摔倒在地。

    而这时,他的尸体已经是面目稀烂,脑壳破裂了!

    周围响起了一阵呕吐声。

    呕吐声中,公子泾陵闭了闭眼。

    他和他身边的剑客,以及卫洛等人都明白,这个人之所以自毁容貌,便是不想让人拿着自己的尸体去辩认出他的来历,辩认出他是哪个权贵给带到宴会中来的。

    在这个时代,人们习惯了用竹简,在绘制人物图像上,其技术是十分低劣的。这刺客自毁容貌后,众人想凭着记忆,便找出他的主子和来历姓名,那难度便非常大了。看来,他虽然乞求了公子泾陵不要深究,却终是不放心啊!

    可是,不管是哪个时代,能留全尸而死,实是每一个在血海中拼搏的男人的愿望。

    然而这个刺客,这个堂堂丈夫,为了保护他的主人,居然用这种死无全尸的方法来结束自己的性命!

    已经把伤口初步捆缚好的公子泾陵,小心地扶着伤口同样被包住的卫洛,带着她一起转过身来。

    他转头严肃地看向这刺客的尸体,带着卫洛,朝着它弯腰躬身,深深一礼。

    行过礼后,他沉声慨叹道:“真大丈夫也!请厚葬之!布告众人,有提供姓名者,赏!有愿将尸带回其宗祀者,厚赏!无论其主何人,永远不得追究!”

    公子泾陵的声音沉而响,掷地有声。他的周围都是权贵贤士,他这话说出来,便已是金口玉言了。

    当下,众剑客齐刷刷地躬身,朗声应道:“诺!”

    应诺声中,公子泾陵低着头,望着因血流得太多,脸色惨白如纸的卫洛,轻轻地,温柔地说道:“小儿,我们回家。”他说到这里时,右胁下的伤口处,再次血涌而出,转眼便浸透了半边衣襟。

第224章 前排而躺

    公子泾陵背胁的血这么一渗,众剑客又重新慌乱起来。

    众人围着他,急急地来到马车旁。

    卫洛虽然脸白如纸,眼前昏花,公子泾陵好几次想抱着她行走,可是他的右臂微一使力,便是鲜血直渗,哪里还能动弹?

    可是,让别人来抱卫洛,他又是万万不愿意。当下,众剑客只能在马车上厚厚的铺上塌,然后让两人平行躺在其中。

    因公子泾陵的伤在右侧背胁部,所以众人在他的背心处也垫了两块塌,令得他的身子向卫洛一侧。

    摇晃中,马车迅速地向晋使落脚的驿馆驶去。

    卫洛和泾陵公子头靠着头,身子依着身子,便这么并排躺着。

    他们的伤口处,又被厚厚地缠上了几层,暂时不再渗血。

    也许是失血太多,卫洛的心,已跳得很急促,她的眼前,也开始有着迷糊。

    她睁大墨玉眼,一动不动地望着车顶。望着望着,她的脸上浮出了一个笑容来。

    微笑中,卫洛慢慢地闭上眼睛,一个念头浮出她的心田:除死无大事,遇到这样的刺客袭击,我都未能死去,上苍实待我不薄啊。是了,上苍真待我不薄,我无师自通便练成了这么高的功夫,我又如此年轻,这世间,只要人没死,哪有过不去的坎?

    卫洛啊卫洛,这个男人,这个世道的男人都是如此,你为什么要生气,要恨苦?要凭白的让自己不开心?

    能活着就足够了,卫洛,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开心地活着,尊严地活着。

    纵是心脏跳得又急又促,卫洛的嘴角,却渐渐浮出了一抹笑容来。

    笑容中,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发现,她脸上露出的这个笑容,是那么的飘渺,那么的淡远,仿佛在下一秒,便会凭空化去,不再可见。

    卫洛刚闭上双眼,便听到耳边传来公子泾陵急促紧张地叫唤声,“小儿,小儿?”

    他的声音很慌乱,很惊惶。

    卫洛一怔。

    她正在疑惑间,公子泾陵已经暴喝出声,“停车——”

    马车正在急驰,外面的众人听到这一喝,顿时吓了一跳。转眼车帘便被掀开,稳公的脸伸了过来。

    他一眼便扫向公子泾陵的胸口,急喝道:“公子休惊勿躁,防血流不止!”

    公子泾陵没有理会紧张的稳公,他略略转身,伸手抚向卫洛的脸,抿着唇,急急地向稳公叫道:“小儿似是昏睡过去!曾闻伤重者不能合眼,一合眼便阴魂将逝,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又急又乱,隐隐带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稳公闻言,显然也给吓了一跳,他嗖地一声跳上车来,手一伸,便向卫洛的鼻间摸去。

    摸了一会后,他的手一转,又摸向卫洛的颈间。

    才摸了两下,稳公眉头一皱,摇头道:“呼吸虽微,然脉动依常,无碍。”

    他说到这里,嗖地头一转,瞪向公子泾陵渗血的胸口,哧笑道:“妇人不过闭目假寐,公子便慌乱至此,莫不是这一刺,令得堂堂泾陵公子神智全无?”

    重重地丢下这一句后,稳公纵身跳下马车,令得车帘嗖地一晃后,他朝着马车外的众剑客无力地说道:“上前一人,为公子重新裹伤!”

    一个剑客应声上了马车,重新在公子泾陵的伤口上,再紧紧地包上两层布。

    那剑客一下马车,公子泾陵的呼吸声,便开始急促起来。

    他急急地吐出两口气,半晌半晌,突然咬牙怒喝道:“小儿,你戏耍于我?”

    卫洛自是不应。

    公子泾陵见她不动不应,不由恼羞成怒。他有心想撑起身来朝卫洛瞪上几眼,又想着把她重重地带入自己的怀中。可是手臂刚一动,伤口处便是剧痛传来,为了免得再行渗血,再招得稳公讥嘲,他只能老实地躺着。

    公子泾陵不能有大动作,当下,他左手伸出,一把紧紧地抓上卫洛的小手。

    卫洛那冰冷的小手一入掌心,蓦地,他的心中便是一软,那股羞恼,也瞬时全消。

    他把她的小手包在手心,轻轻地摩挲着。

    他越是摩挲,动作便越是温柔。

    半晌后,他低低地磁性的声音在马车中传响,“小儿,小儿。。。。。。你果然悦我!你为我不惜一死,我心好生欢喜。”

    这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如一抹春风,在马车中轻轻飘散。

    卫洛没有动。

    她只淡淡地开了口,声音清冷之极,“公子言过矣。今日之事,实公子相救于前,卫洛虽一妇人,却也敢为恩人赴死!”

    她的声音那么的淡,那么的冷,她只是在冷冰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瞬时,公子泾陵胸口一堵!

    不知为什么,卫洛这句合情合理的话,他听了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

    马车中再次安静下来。

    安静中,公子泾陵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这声音到了后面,渐渐转为了喘息。

    喘息一声后,公子泾陵低低地唤道:“小儿?”

    卫洛没有理会他。

    过了片刻后,公子泾陵又唤道:“小儿,我。。。。。。”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是突然的,他哧笑起来。

    他这笑声,很欢,很响亮。卫洛诧异中,便听得公子泾陵呵呵一笑,晒道:“小儿多狡!咄!方才你浑浑噩噩,见我不曾重伤,竟是开怀一笑。小儿分明心悦于我,竟又假言欺我!”

    他说到这里,声音中明显的变得雀跃飞扬。

    可是,他的声音堪堪落地,车帘便是嗖地一下拉开,只见稳公把头一伸,怒视着公子泾陵,沉喝道:“公子——你伤重至此,何不好好休息?咄!妇人已是你的妇人!你唤她小儿也可,妇人也可,夫人也可!要恩爱也罢,要敦伦也罢,尽管伤好后再行不迟!”

    稳公这喝声一出,外面的喧嚣声瞬时一静。

    “哗”地一声,车帘被重重甩下的同时,一阵哧笑声和打趣声从车外纷纷传来。伴随着哧笑声的,还有隐隐的呼啸声。

    显然,那些人都听到了稳公对公子泾陵的教训,正在嘲笑取闹呢。

    公子泾陵瞬时哑了。

    卫洛悄悄地睁开眼来,

    她眼珠子稍一转,便瞟到公子泾陵的侧面,那里,正微微泛着红晕。

    他的喘息声又加重了。不用看,卫洛也知道,此时的他一定抿紧薄唇,眉心急跳着。

    卫洛重新闭上眼睛。

    经过这么一闹,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强劲些了。

    她眨了眨长长地睫毛,暗暗忖道:也不知何时,我才能完全地忘却他,自由自在的飘流于江海之间?如剑咎一样,做一个快意人生的游侠儿?

    这般想着的卫洛,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已屏着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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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祝由

    我这一章写的,是中国历史上传承了几千年,直到今日还有的祝由术。

    当然,具体的祝由术,与我这里所写的步骤并不相同,祝词更是不相同。

    我之所以这么认真的写出这东西,是因为,这祝由术,也就是巫术的一种,一直是一个疑团,一个千古疑团。

    不管是传自春秋战国的《黄帝内经》还是金元时期的《朱丹溪心经》,还是明朝的《本草纲目》,或者干脆说,中国几千年来的名医名著中,几乎都提到了这个“祝由”。历史上,唐朝时医学十三科中,甚至专门设立了一个“咒禁科”。而且这个传承,直到清朝才逐出太医院。

    我是中医师,我现在在民间,都可以看到蛇咬伤,以及一些疮肿小毒,小儿受惊,是用这种巫咒之法来治疗,而且说实话,效果相当不错。

    这是一个千古疑团,不过我想,一个知识,不管我们能不能想得通其中原理,如果经过了几千年都没有被淘汰,也许便有值得我们直视的地方。

    (最后,因这一章足写了四五千字,第二章可能是九点多一些才能送到。请稍侯。)

    ***

    晋使所居的驿馆,离齐宫也不算远,不过小半个时辰,众人便赶到了。

    拒绝了剑客们抬着走的想法,公子泾陵苍白着脸走下了马车,然后,他掀开车帘,示意侍婢们把她抱下。

    卫洛可没有如他那般撑强,她任由几女把她扶着,进了房中。

    他们来的是一偏苑。在这里,急急请来的,临淄城最好的巫正在侯着他们。

    这个巫瘦小苍黑,双目浑浊,白珠子很多。因此,他看人的时候,似乎正在对你翻着白眼,也似乎正在盯向你身后的鬼神一般。

    这巫身穿麻衣,下身的服很短,只及小腿处,露出他同样苍黑干枯的赤足。

    卫洛被扶进来时,公子泾陵已经到达。他跪坐在房子正中,面向北方,高大的身躯微微向后倚靠着塌,那俊美如雕塑般的面容亦是苍白如纸。

    卫洛瞟了一眼他还有渗血不止的伤口,再望向他依然深黑不可测的双眸,望着他饶是如此重伤,却依然跪坐得端直的腰身,突然想道,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也许他在面对死亡时,也会这般端坐得笔直,这般仪表堂堂,威严慑人。

    众侍婢把卫洛扶过来,把她安放在公子泾陵的身边。刚把她扶着坐在塌上,公子泾陵便转过子夜般的双目看向卫洛,左手大力一扳,便把她的上半身压下,使得卫洛的头枕上了他屈起的双膝上。

    卫洛本来便是眼前昏花,心跳又急又跳,手脚虚软无力,他这般把她按在膝上,让她枕着他,卫洛并没有挣扎。

    公子泾陵伸出左手,托着她的脑袋向自己大腿上移了移,直到她枕得舒服些了,才松开手去。

    只是这么一下,他那胸口的血渗得更慌了。卫洛清楚地看到,那血已令得他的右侧衣襟处重新濡湿一片。她不小心碰了碰,便发现那片衣襟因为反复渗血,已经硬梆梆的,还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

    闻着那浓得呛鼻的血腥味,卫洛垂下了手指

    而这时,公子泾陵左手顺势一伸,便这么轻轻地覆在她的脸颊上。那粗糙的骨节,与她细嫩的肌肤相触,传来的,却是浓得让人心堵的血腥味。

    两人一坐好,众剑客侍婢们齐刷刷地躬身后退,他们整齐地退到了西侧角落处跪坐下,一声不吭。

    巫动了。他那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盯着卫洛和公子泾陵,嘶嘶地说道:“请静心相祝!”

    闻言,公子泾陵垂下眼来,他一垂眼,便瞟到了卫洛睁得圆滚滚的墨眼,不由沉声说道:“小儿,事关生死,且诚心相祝!”

    卫洛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她也垂下双眼,让自己的心保持空明,在脑中一片恍惚嗡鸣中,她反复想着一句话:上苍啊,鬼神啊,让我的伤痊愈吧!

    这时刻,整个房中变得鸦雀无声了。

    巫见两人都垂眼祈求苍天鬼神了,手中端着一碗水,慢步向他们走来。

    他的步伐,虽慢,却很大,这巫堪堪走了三步,便来到了他们两人的身边。

    在离卫洛两人只有一步处时,巫停步了。

    他身子一转,便与卫洛两人一样,面向着北方。

    巫面向着北方,右手中指从破了口的陶碗中沾了一点水,然后把那水朝着北方窗口处一弹。

    随着水珠弹出,巫高声唱道:“苍天在上,厚地在下!鬼神在中!”

    接着,他右手扣指再沾了一点水,再把那水朝北方窗口处一弹,又嘶嘶地尖着声音说道:“有一妇一夫,为刀兵所伤。”

    这是第二滴水和第二句祝词了。

    接着,巫再沾上第三滴水,第三次朝着窗口一弹后,再次唱道:“某今奉上双犬为牲,魂灵相求,且赐平安!咄——急急如敕令!”

    巫所说的第三句话,几乎是暴唱出声,要不是卫洛神思恍惚,肯定会被吓上一跳。

    他的话音一落,便把那破陶碗捧在头顶,腰间一扭,赤足围着卫洛和公子泾陵转起圈来。

    他这转圈,更像是跳舞,每一下舞步,都东倒西歪,却沉稳有章法,而且,随着他这舞步一动,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阵飘远的铃声。

    那铃声实是飘远,巫每舞三步,那铃声便是一响。每舞三步,铃声又是一响。

    不一会,舞步一顿,铃声也是戛然而止!

    而巫停步的地方,便是他刚才起舞的地方,他已堪堪围着卫洛和公子泾陵,转了三圈了。

    巫停止舞蹈后,再次向着北方,缓缓跪下。

    他便这么捧着那碗水在头顶上,五体投地地跪下。

    跪下后,从巫的嘴里,发出一些单音节,令人听不懂的古怪咒语来。

    片刻后,那铃声突然一振!

    铃声大振中,巫依然这么双手捧着水,从五体投地的状态,硬挺挺地站了起来。这么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这巫做得虽然僵硬,却是迅速之极。

    巫转过头来,左脚先跨,再次围着公子泾陵和卫洛两人,走出一步。他这步一跨出,左手便是微倾,而陶碗中的水,便缓缓的,一滴一滴地淋下。

    他走得很慢,水也是一滴一滴地淋得很慢。

    再一次,巫以这种方式,围着卫洛和公子泾陵转起圈来。

    一直闭着双眼,按照时人的习惯,向着苍天和鬼神祈求的卫洛,突然间,发现周围的气氛不同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她的身边,她的眼前,她的身侧,开始弥漫着稠稠的似水又似雾,更似生灵的异物。

    卫洛没有睁开眼,她继续认真地祈求着。

    那巫一步一步踱开,那水一滴一滴地围着两人酒成一圈。

    当巫最后一步走回原处,他的脚步一止,碗中的水也在地上滴了湿湿的一圈。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这地面不过是硬土地面,想来这么一滴水滴下去,应该是马上就渗入地下,再无痕迹的。可是,它偏偏清清朗朗的,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水滴印。不对,应该是一圈水滴印。

    而这时,圈中的卫洛,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如水如雾,似生灵状的异物,正欢快地围着她的身子,在游动,在戏耍。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巫站上原处后,他的额头上,已经渗汗了。

    他转过头,用那白多黑少的眼珠盯向众剑客,嘶嘶喝道:“上牲!”

    两个剑客应声入内。

    他们每一个的手中,提着一只活的,不断挣扎的成年狗。

    那两只狗在他们手中,不断地“汪汪”急啸着,那叫声,甚至有点凄厉,仿佛它们正在害怕一样。它们的尾巴也胡乱地甩动着,头部不停地挣扎,张着森森牙齿拼命地想咬上两剑客的手腕。

    当然,不管它们怎么挣扎,都是咬不上的。

    两剑客大步走到卫洛两人的圈外,同时并立,向着北方躬身一礼后,转过头来。按着手中的狗,向圈内放来。

    他们的动作,真是按。

    因为,狗在半空中时,它们的吠声,已经是声嘶力竭,凄厉之极!它们似乎在奋起所有的力气,想要挣出两个剑客的手。

    两人把两只狗重重地按上水形圈内。

    说起来很奇怪,那两只狗一入内,便突然安静下来,它们像得了软骨病一样,不但没有半点声音,也不再挣扎了。它们的两双眼睛中,瞳孔在出现散大。它们都呈现了半昏迷样。

    两个剑客退出。

    巫转过身来,再次向着北方跪下,叩了三个头。

    然后,他站起来。

    他便这般站在圈外,左手依然端着碗,右手伸到公子泾陵的背胁下,重重一扯,“滋——”地一声,竟是大力之极的把包着他伤口的所有布条都扯了下来。

    瞬时,公子泾陵那褐色的胸背,那正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口,清清朗朗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因为巫强行扯开布条的缘故,伤口周围的嫩肉,都已扯烂,血自是流得更凶更猛。

    巫不理会他那不断流着血的伤口。他大步走到卫洛面前,依然是只伸出右手,便这么重重地把她包在左手腕上的布条一扯。

    “滋”地碎帛声中,布条飘落,卫洛那翻着白骨,鲜血淋漓的伤口,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过,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那巫站起身来。

    他提着两只狗,使得它们稍稍靠近卫洛和公子泾陵,然后,他翻开一只狗的身躯,令得它背部与公子泾陵的胸背伤口在一步远的直线内。

    同样,他拎起另一只狗,摊开它的前肢,令得它的一只前肢的爪背,与卫洛的手腕背的伤口在一步远的直线内。

    做好这一切后,巫站了起来。

    他右手从陶碗中沾了一滴水,嗖地一声,他把那水弹向公子泾陵身前的狗的躯背上。

    接着,他右手再次沾了一滴水,嗖地一声,水弹向卫洛身前的狗的前肢上。

    弹好这两滴水后,巫已经额头上汗水淋漓。

    当下,他头一仰,竟是一口便把碗中的水喝掉了一半。

    那口水一喝,他便是头一低,嘴一张,半张口喷向公子泾陵的伤口,然后,他再头一低,另半口水喷向公子泾陵身前的那狗的右侧背胁处。

    喷完后,巫突然绽口大喝:“移——”

    这一喝声,嘶哑中透着浑沉,竟是如同磨铁之音。

    喝声一落,十分诡异的,卫洛感觉到那些似雾似生灵的东西突然向一个方向涌去。

    她不由睁开眼来。

    这一睁眼,她便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公子泾陵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的开始收拢,收拢。

    一片片红肉,翻转收拢,鲜血越流越少,越流越少。

    而与此相反,那只卧在公子泾陵身前的狗,却是在右胁背,与公子泾陵同样的伤口处,出现了一个洞,那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鲜血汩汩而下。

    只不过一转眼,公子泾陵的伤口便不再渗血了。不过那伤口并没有完好如初,而是红肉翻转,堪堪一副皮外伤的样子。

    在卫洛的震惊中,那巫走向了卫洛。

    卫洛发现,巫这个时候,已是脸色苍白,显然精力殆尽。

    他走到卫洛面前,头一仰,把剩下的半碗水一口吞下。

    然后,他头一低,口中的水便喷向了卫洛的腕背伤口上,另一半水,同样喷上了卫洛身前的狗的前肢同等部位。

    喷完后,巫的身躯开始晃动,他的脸色更白了。

    巫这时提了一口中气,嘴一张,竭尽全力的厉喝道:“移——”

    这喝声一出的同时,巫的身躯“砰”地一声倒在地上,闭目不起,两个剑客急急上前把他抬起。

    而错愕的卫洛,马上发现,她的伤口处,正在发出“滋滋”地轻响。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仿佛她手腕处,有某种力道在拉着她的伤口,令得肌肉对上肌肉,骨头对上骨头一般。

    卫洛低下头来。

    她睁大双眼,错愕地看到,自己的手腕处,那外露的白骨正在缓缓靠拢,那外翻的伤口,正在相互扯紧。

    血,越流越少,越流越少。

    她的头一抬,便看到身前的那头狗,前肢脚背处正在裂开一个血洞。那血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里面的森森白骨,转眼可见。

    不一会功夫,卫洛的伤口便长合了,与公子泾陵一样,她那外翻的皮肉,却依然外翻着,显得血肉模糊。

    片刻后,公子泾陵站了起来,他扶着卫洛,走出了那水圈中。

    卫洛回头看时,发现这片刻功夫,两只狗已经气若游丝。

    公子泾陵脸色依然苍白,不过精神明显好了一点。

    他大步走到已经站起,肃手而立的众剑客面前,沉声说道:“巫有功,厚赏!”

    “诺!”

    众剑客一退出,他便转头看向卫洛,这一转头,他便发现卫洛还在对着水圈中两只血流汩汩的狗打量着,目光中有震惊,有疑惑。

    他黑如子夜的双眸盯着卫洛,徐徐说道:“祝由之道,实是寻常巫事,小儿究竟是何出身,竟是如此好奇?”

    卫洛自是不理。

    公子泾陵盯着她,低低地叹惜一声,叹惜声中,他还是解释道:“我俩之伤颇重,若祝由施术之物,由犬变人,巫不会疲惫至此。”

    什么?把这等重伤生生地转移到他人身上去?

    卫洛一惊。

    只是一惊,她便暗中叹惜一声:肯定转移的是奴隶,在这个世道,奴隶的命本来与猪狗相同,我又有什么好惊异的?

    她这么寻思时,公子泾陵已握紧她的小手,说道:“走罢。”

第226章 渐安

    施了祝由术后,两人虽然不再有生命之危,不过流了这么多血,两人还是脸白如纸。

    侍婢们已忙活着,为两人煮上了参汤。

    公子泾陵继续硬撑着,而卫洛,则在侍婢们的服侍下,向房中走去。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了寝房中。

    卫洛站在门口,望着那层层纱幔后的巨大床塌,不由怔住了。

    她刚站住,身后便是一暖。

    公子泾陵已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他左手搂着她的腰,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低低地说道:“小儿,为何每到寝时,我便渴你至斯?”

    饶是头晕眼花,精神不济,卫洛闻言也是一阵脸红。

    不过她这脸一红,倒让她头脑清醒了不少:两人都这般伤了,纵同塌又能如何?

    想是这般想,她本来急促的心跳,却更猛了。

    公子泾陵紧紧地贴着她,喃喃叹道:“小儿,小儿。。。。。。”

    声音绵绵。

    卫洛没有理他。

    这时,一个侍婢冲两人盈盈一福,脆声说道:“公子,汤水已备,请沐浴。”

    这侍婢的声音刚落,又有四个侍婢走了过来。

    公子泾陵低低笑道:“小儿,何挡在门口?”

    说罢,他把卫洛推到了房中。

    那四侍婢紧跟入内。她们每个一个木盒,上面托着参汤,还有一些黑糊糊的,莫名其妙的草根糊。

    卫洛望着那草根糊,问向一侍婢,“此物涂于伤口?”

    “然也。”

    卫洛摇了摇头。

    她并不知道,这时的外伤药会不会有咒由那么神奇。不过现在两人只是皮肉伤了,她不愿意冒险。

    卫洛低声喝道:“且备滚热汤水,海盐,及在滚热汤中煮过一刻钟的可以裹伤的布条。我有用。”

    四侍婢一怔,同时抬头看向公子泾陵。

    她们才抬头,公子泾陵便冰冷地喝道:“妇乃我妻,乃尔等之主,何不听其言?”

    四侍婢一惊,脸色惨白,同时向卫洛盈盈一福,颤声说道:“奴等无礼,请主勿怪。”她们这时叫的主,便是卫洛了。

    卫洛淡淡地说道:“遵我之言。”

    “诺!”

    侍婢们一退下,卫洛的身子便晃了晃,向地面摔去。公子泾陵连忙伸手搂住,扶着她靠在塌上。

    靠上塌后,他也笔直笔直地坐上。

    卫洛定了定神,稍一转眼,便对上他苍白如纸的脸,又扫向他明明手都在颤抖,却依然跪坐得笔直的身躯。

    这时,端着参汤的两侍婢来到两人面前,她们跪下后,一人捧起一碗,放到了两人的几上。

    公子泾陵伸出颤抖的手,握上了那参汤。

    参汤只是微热,他一把端过,颤抖着凑到薄唇间,仰头一饮而尽。

    卫洛也是一饮而尽。

    这时的参,用途并不多,而且林深草密的并不罕见,所以他们喝的这参年份悠久,药效很强。

    参汤一入肚,卫洛便感觉到胸腹处暖暖的。那暖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流转全身。

    不一会,她连身上也热了。

    这一热,她便感觉到精神了很多,连那急促偏弱的心跳,也开始变为沉稳了。

    这时,她的颈间又是一暖。

    却是公子泾陵朝她靠了靠。

    他靠着她,朝着几侍婢低声命令道:“备塌。”

    卫洛听到他语音中的迷糊,知道他一碗参汤下肚后,已撑不住了,睡意来了。看来,那准备洗浴的汤水用不上了。

    两侍婢躬身应声,“诺。”

    她们扶着公子泾陵,把他轻轻地放在塌上,刚刚脱下他的外袍和中衣,他便已经眼前迷糊。不过,饶是睡意如此之浓,他的眉头也频频皱着,似在命令自己清醒过来。

    不过一会,一阵轻微的鼾声传来。

    而这时,侍婢们已端来了盐水和开水煮过的布条。

    卫洛指使侍婢在两人的伤口上用盐水清洗过,包上布条后,也是双眼昏花,睡意浓浓了。

    迷糊中,她被两侍婢扶着,躺入了公子泾陵的身侧。

    不一会功夫,卫洛也沉沉睡去。

    这一睡很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洛才睁开眼来。

    这一睁开眼,她便听到身边传来的呼吸声。

    卫洛转过头去,对上了公子泾陵那紧锁的浓眉,以及抿唇的薄唇。睡梦中,他似是还不安着。

    卫洛只瞟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她的响动,惊醒了侍婢,一个声音低低地传来,“主,参汤已备。”

    卫洛闻言,低声应道:“拿来。”

    “诺。”

    卫洛端过参汤,一口饮下。

    又是一股暖暖的热流流遍全身。

    说来也怪,这暖流一转,卫洛又有点想睡了。

    本来这参汤是提神的东西,难道是她的伤太重,参汤在令得她睡中调养?

    迷糊中,卫洛又躺了下去,沉沉睡着。

    卫洛再一次醒来,已经又是一个白日了。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塌上,纱幔晃动间,卫洛眨了眨眼,好一会才记起,身边似是少了什么。

    她回过头去,望了一眼空空的床塌,这才记起,公子泾陵曾睡在这里,看来,他已经起床了。

    卫洛走下床,这一动,她便发现自己精神了许多,虽然还是虚软无力,心慌心促,可是,比起之前实在舒服多了。

    卫洛一动,侍婢们马上入内,在侍婢们的服侍下,卫洛洗了一个澡,梳好头发,换上公子泾陵早就为她备好的大红袍。

    卫洛推开房门,慢慢走了出来。

    她的左手,依然隐隐作痛,连动一动手指,那疼痛都会加重。所以卫洛的左手便这样虚垂着。

    外面庭院深深,树林开始泛黄,秋风一吹,黄叶飘飘落下,卫洛才站了一会,便被落了一头一身。

    她仰着头,望着那碧空如洗,望着那渐显光秃的树枝。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侍婢便走到她身前,她盈盈一礼后,朗声说道:“齐义信君闻主重伤,求见于主,准否?”

    卫洛怔住了。

    她转过头,错愕地瞪着那侍婢,半晌才哑声问道:“公子如何说来?”

    那侍婢依然低着头,恭敬地说道:“公子言,此乃小事,由妇自主。”

    卫洛闻言,低下头去。

    她低着头,看着一片在脚背上翻转飘零的黄叶,看着它被风卷起,看着它被风扬高,再看着它被风吹落,滚入沟壑间。

    她扇了扇长长的睫毛,低低地说道:“可。”

    “诺。”

    “且带路。”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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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卫洛和素

    卫洛走得很慢。

    突然间,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和面孔来面对素了。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久久都没有松开,直到前方传来那侍婢恭敬地呼唤,“到了。”

    到了?这么快?

    卫洛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在那侍婢诧异不解的目光中,缓步向里面走去。

    这是一间木制院落的侧殿,卫洛一进去,便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

    这身影,很瘦。

    不过只是几天而已,这身影便急速消瘦得可以被风刮去。

    他正背对着卫洛,怔怔地望着纱窗外出神。那一袭并不见宽大的白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

    望着那瘦得脆弱的身影,卫洛的心,在一瞬间堵起来了。

    她连忙低下头去,大力地眨了几下去,把眼中的酸涩眨去。

    然后,她缓缓走到那身影后面,在一旁的塌几上跪坐下。

    她低着头,挥退要抢前为她斟酒的侍婢,再挥退所有的侍婢。她缓缓地持过酒斟,任酒水汩汩流入樽中。

    清而纯净的汩汩流水声中,卫洛的墨玉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仿佛时间凝滞,也仿佛心灵平和从容之至。

    这时,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嘶哑地叫唤声,“洛——”

    这声音极干嘶,沙哑,无力。

    卫洛慢条斯理地把酒斟放下,缓缓抬头,看向他。

    这一看,她吓了一跳。

    义信君的面容苍白,眼眶陷下,那玉质洁白的脸庞,竟是容光大减,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一样。

    他那花瓣般的唇,干裂着,桃花眼中也尽是泪水,他痴痴地瞅着卫洛,痴痴地瞅着她,目光瞬也不瞬。

    卫洛的心一酸。

    她抬头看着他,低低地喝道:“素,何至如此?”

    她的声音也有点沙哑。

    义信君依然痴痴地望着她,望着她。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他缓缓退出两步,然后,双膝一软,面向卫洛跪伏在地。

    他居然这么向卫洛跪伏着。

    卫洛嘴唇颤抖了几下,半晌半晌,她才低低的,艰涩地说道:“素,休要心伤。”

    她的声音一落,义信君伏在地上,已是呜呜连声,泪如雨下。

    他的哭声,低哑中透着刻意的压抑。

    卫洛垂下眼敛来。

    义信君这种强力压抑的呜咽声,令得她心中好生难受。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再次把眼中的涩意逼去。

    然后,卫洛抬起头来,她还是这般坐在塌几上,她看着义信君,直到他哭声稍息,她才徐徐地说道:“素,堂堂丈夫,选择了承担便是!纵使头断了,也不过是碗大一个疤。泪水很珍贵的,别流了。”

    义信君的哭声一静。

    他显然万万没有想到,卫洛会这么说。

    卫洛站了起来。

    她缓缓走到义信君身前,然后,跪下。

    然后,她伸出双手,扶着他颤抖不已,单薄得可以轻易折断的肩膀。

    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双肩,动作轻柔而舒缓,仿佛抚摸的是自己的一个亲人。

    卫洛这般抚着他,低低地说道:“素,我怨过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还有点飘远。

    她这句话一出,义信君咽中一堵,伏在地上的脑袋连连点着,他沙哑地说道:“我知。”

    卫洛笑了笑,她的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轻轻地说道:“然,如此乱世,人人艰难,纵亲如母子,怕也难为对方抛尽一切。你我相依相偎,宛如偶然相逢的两只孤雁,原为取暖而聚,岂能要求你为我付尽生命,尊严,宗祀,信念,权贵,追随者,这所有所有的一切?素,你没有做错,你真如此做了,你便不配称为“义信君”,也不值得你的贤士剑客们,以身家性命子孙宗祀来追随了。”

    义信君的声音完全哑住了,他抽噎着,聆听着。

    卫洛笑了笑。

    她的墨玉眼中光芒流动,绝美的小脸上沉静而平和,“素,放下我吧。这人生数十载,转眼便逝。过去了的事,不管是对是错,是痛是悔,都放下吧。放下过往,放过你自己。人能活着,便不容易了。。。。。。”

    她说到这里,不由收回手,怔怔地抬头,转头望着那纱窗口,透过那纱窗口望向那蓝天白云。她的心中,这时涌出了一抹苦涩:我这话说得多容易啊,可我为什么放不开他呢?为什么不能干脆的,完全的把他忘记呢?

    她侧过头,失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

    伏在地上的义信君,这时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睁开泪眼模糊的双眼,怔怔地望着成了一座雕像的卫洛。

    他光是这样看着卫洛,便又是泪如雨下。

    他低下头去,把呜咽声卡在咽喉中。

    直过了良久良久,义信君沙哑哽咽的声音在卫洛耳边响起,“洛。”

    卫洛一惊,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她转过头,看向笔直地跪坐在地面上,花瓣般的唇抿成一线,显出了几分坚定的义信君。

    义信君对上她的目光时,微微垂眸,避开,继续说道:“洛,”他的声音很低,隐隐带着乞求,“公子泾陵会怜你惜你么?”

    这句话,如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期盼,是祈求,他在祈求。

    卫洛看着他,她长长地睫毛扇动了一下,低低一笑,哑声回道:“素,你还不知我么?不管他待我如何,我都会过得很好的。素,我不会让自己过得痛苦的。”

    义信君闻言,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

    慢慢地,他再次低头,再次跪伏在卫洛面前。

    半晌半晌,他沙哑地声音低低的,弱弱的,仿佛只是唇间蠕过,却有着无比的坚定地飘出,“我要离开临淄,回到封地。以后,我不会聚任何一个女人为妻,次妻也不会。我只收纳几个奴婢,为我涎下后代。洛,若是那时,我一无所有,孤身前来,你是否容许我见你一眼?”

    他的声音太低,太低了,低得只是两个音节在唇间蠕过,低得根本就没有吐出字来。所以,纵使卫洛耳力过人,却也只是听到了前面一句。

    他要走了?

    卫洛一怔,她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半晌,她灿烂一笑,“善!”

    得到了她的回答后,义信君以头点地,向她行了一礼后,他慢慢站了起来。

    他便这般双手笼在袖间,缩着瘦弱的肩膀,仿佛不胜寒风般,缓缓退了出去。

    一直退到门口,他的双眼都睁得老大,都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卫洛,直到门框挡住两人,隔住彼此,他才垂下眼敛,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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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相依

    义信君一走,卫洛便低下头来。

    半晌半晌,她才缓缓站起,向外面走去。

    也许是心思起伏太大,她才走了几步,身子便是一晃,卫洛连忙伸手扶着墙壁,让眼冒金星的自己慢慢恢复正常。

    她一步一步地走出院门。

    卫洛来到正院,她还没有走近,便听到一阵笑语声,这笑语声中,混合着公子泾陵低沉磁性的声音。如往日相比,他的声音有点气虚,少了些浑厚,多了些沙哑。

    他的声音一入耳,几乎是下意识的,卫洛已挺直腰背,缓慢而从容地向前走去。

    当她走出林荫道时,一眼便看到,在主院外侧的小花园中,公子泾陵正挺直腰背,跪坐在塌上,他的对面,坐着稳公和几个贤士。

    他坐得十分笔直,嘴角含着笑容,这是一抹真心的笑容,它使得他的俊脸十分飞扬,那雕塑般的五官,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闪现着夺目的华光。

    是了,卫洛突然发现,今天的他,不是如以往一样,老是一袭黑袍,而是换成了一袭紫色长袍。

    淡紫的袍服,黑金交错的镶边,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质地,衬得他的脸,他的身形,似是刻在远古时空中的塑像。那么完美,那么遥远。

    这一刻,卫洛看呆了去。

    她望着头戴玉冠,金丝勒额,一袭紫袍的公子泾陵,眼前竟是一恍惚。

    恍惚中,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他不过是她梦中的那个远古的雕像,而她,还是那个普通清秀的大学新生,正抱着书本,漫步走向校舍。

    他与她之间,那翻滚的河流,可不正是时间长河?可不正是那比银河还要遥远飘渺的时空长流?

    卫洛一动不动地站在林荫道中,便这么怔怔地望着,便这么隔着百步之远的草地,望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扬头哈哈一笑的公子泾陵目光一转,瞟到了她。

    他含着笑,深如子夜的双眸温柔地望着她,他的目光,从她的脸,到她的身,到她的足,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渐渐的,他的笑容越来越浓,表情也越来越满意。

    他扬起手,朝着卫洛挥了挥,磁性的声音清远地飘来,“小儿,何犹疑也?且上前来。”

    他的声音,飘过时空长河,钻入她的耳膜中。

    卫洛一凛。

    她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转头朝左右望了望,对上身周高大苍老的树木,对上真实得不似是梦的众人。

    她曼步向众人走去。

    这时的她,目光中还有着飘忽,她定定地望着公子泾陵,可是,她的眼神是那么的遥远,仿佛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地平线,更是地平线外的浩浩天宇。

    公子泾陵对上她这样的眼神,嘴角的笑容渐渐收去。他眉头微皱,如夜空一样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卫洛来到了草地上。

    她现在虽然没有与公子泾陵举行婚宴,却已是他名义上的妻,所以,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除了公子泾陵之外。

    因此,卫洛向着公子泾陵微微一福,便轻步走到他右侧身后的塌几上坐好。

    直到卫洛跪坐好,公子泾陵还是紧紧地盯着她的眉眼,她的脸。

    此刻的卫洛,是那么平静,平静中有着恍惚迷离,那看向他的目光,竟是那么遥远,这让他心中不悦。

    因此,他盯了卫洛几眼后,沉声命令道:“上前!”

    卫洛一怔。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侍婢已经走到她身边,一人扶着她,另一人把她的塌,移到了公子泾陵身侧。

    当卫洛重新坐下时,她的手臂,已与他的手臂相触。

    公子泾陵转过头去。

    他嘴角微扬,从几上端起一樽酒,慢慢地抿了一口。

    这时,稳公站了起来,他也不说话,便这么端起一樽酒,大步离去。

    稳公这一走,众贤士也纷纷告辞离去。

    这些都是聪明人,他们一眼便看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众人一退,众侍婢便开始收拾塌几,不一会,整个草地中,只有他们两人手臂碰着手臂,气息连着气息,在无边的秋风瑟瑟,却朗朗阳光中,相连,相溶。

    公子泾陵懒洋洋地向后一倚,命令道:“小儿,坐我膝上。”

    卫洛一怔。

    她抬眼看向他,缓缓摇了摇头,自己拿起塌,来到他左侧处,紧挨着他坐下。

    公子泾陵沉沉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跪坐好后,嘴角不由一掠:这便是小儿,永远这般狡黠。纵使拒绝自己,她也会选择一个折中的,温和的方式。可也正是这种狡黠,使得他永远都无法明白她在寻思什么。

    他和卫洛都知道,他的伤口在左侧,右手动作不能过大。而卫洛坐在他左侧,他的行动才更方便。虽然,比不上坐在他的膝头。

    公子泾陵伸出左手搂上卫洛的腰,他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他低着头,把下巴压在她的秀发间,徐徐吐了一口温热的气息,在令得卫洛下意识的又屏住了呼吸后,他的声音传来,“见过义信君了?”

    卫洛垂下眼敛,低低的“恩”了一声。

    “小儿。”

    “恩?”

    “义信君已是过往之客,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妻,我是你唯一的夫主。”

    这句话,他的语调很平和,他这是在告诉她一个事实。

    卫洛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却久久没有回答。

    公子泾陵盯了她几眼,见她没有回答,淡淡地一笑,他也无须再说,而是浅笑道:“人可好些?”

    卫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好些了。”

    公子泾陵闻言一晒。

    他埋首在她秀发间,深深地嗅了一口后,低沉地笑道:“小儿,为夫渴你已久,这伤,可不能太过碍人。”

    他说到这里,头一低,轻轻地含着了她的耳尖,然后,恶劣地朝她的耳洞里吹了一口气。

    嗖地一下,卫洛脸红过耳。

    她刚感觉到脸上一热,下巴便是一紧,却是公子泾陵用食指抬起她的脸,正低下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他幽深的目光,便这般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小脸上的晕红。久久久久,他的嘴角向上一掠。

    浅笑中,他唇一低,覆在她的小嘴上,他含着她的樱唇,含糊地说道:“此刻方知,小儿羞涩之时,最是真切!”

    真切?为什么用真切这个词?卫洛眨了眨眼,迷糊地看着他。而这时,公子泾陵已离开了她的唇,他左手一按,便把她的脑袋压在怀中,手指如梳,温热而轻柔的在她的发间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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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戏耍

    公子泾陵的动作很温柔。

    卫洛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地。

    他低着头,望着她苍白的小脸渐渐恢复成漠然,不由眉头一皱。

    过了一阵后,卫洛看到几个贤士向这个方向大步走来,便趁机告退。

    她缓步向后院走去。

    卫洛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向哪里去,她只是想走动走动。

    在她的胡乱转动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晚间。

    火把熊熊的光芒照耀着夜空,她用过一碗参汤后,便安静地坐在院落外大树下的石头上。

    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侍婢的声音传来,“主母,你伤重,秋凉,不可坐于石上。”

    卫洛缓缓转过头去,透过树叶,层层洒入的银色月光中,她朝那侍婢盯了一眼,也没有多言便站了起来。

    侍婢见她站起,欢喜地朝她福上一福,脆声说道:“夜深了,主母可要沐浴?”

    沐浴?昨晚没有洗澡就睡了,身上血腥味浓厚之极。她一直神思恍惚,这侍婢不提醒,她都没有注意到要清洗了。

    卫洛垂下眼敛,低低说道:“善。”

    侍婢连忙应声转头,快步去张罗了。

    不一会,那侍婢便来告诉她,汤水已然备好。

    她现在所住的只是齐地的一驿馆,没有专门的洗澡池,众侍婢为她准备的只是一木桶。而地方,便在寝宫中。

    卫洛在侍婢们的服侍下,脱下鞋履衣袍,缓步踏入浴桶中。

    她知道,受伤的部位是沾不得水的。所以她特意在手腕伤口处多缠了几层帛,一入水桶,左手便搁在桶沿。

    层层帏幔飘过,乌发如云披垂,长长的完全地遮住了她的雪背。卫洛整个人都沉入桶中,只留下一张脸。温热的水一泡,她都有点晕晕欲睡了。只是心好象又开始跳得急促了,令得她并不舒服。

    雾气蒸腾中,她失血的苍白的小脸,转眼艳红似染,那玉白的脸上滚动的水珠,也沾上了几分绮丽。

    卫洛闭上双眼,任由几个侍婢帮她搓洗着。

    不得不说,人的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事。刚来贵地时,她是怎么也不愿意让这些陌生女人碰自己的身子,可是到了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她们温柔地抚按。

    一侍婢蹲在她身手,用手托起她长长的秀发,低低地叹道:“主母之容色,世间罕见其匹。”

    “然,然,我等见过美色不逊于主母者,可不知怎地,却觉得当世妇人,只有主母才配为我家公子之妻。”

    “然也,主母何人也?世人尊之为女将军者!”

    。。。。。

    这些侍婢们的语气,充满着荣幸,充满着得意。

    卫洛没有睁眼,也没有理会。

    可是,这所有的乱七八糟的说话声,却在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完全放松了的卫洛,感觉到了一丝不同。空气中,渗入了一缕男人的气息!

    她不由一凛。

    就在卫洛迅速地睁开眼来时,脚步声从门口处缓缓传来。随着那脚步走近,众侍婢竟是同时躬身一礼,向后略退。

    她们居然刻意的没有发出声音来。

    公子泾陵来了!

    卫洛一惊,她刚一动,手还没有伸出,便瞟到自己的脏衣也罢,净衣也罢,都离得甚远了。再说,自己是受了伤的。

    这么一想,她的心稍稍一安。

    可是,“砰砰砰砰”急促跳动的心脏,是谁在紧张?

    脚步声很轻,很缓。

    不一会,那脚步便来到了她的身后。

    不一会,他缓缓蹲下,伸手从侍婢手中接过毛巾。他一手托起她的秀发,另一手则拿着毛巾,从她的耳际缓缓向下擦去。

    那略有点粗的骨节,若有若无的,轻轻地在她的耳边划动。

    一触,卫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她颤抖之时,她身后的那人,动作也是一僵,呼吸陡然加重。

    他停下动作,将脸凑到她的脸旁,那俊脸,轻轻地与她湿淋淋的小脸相摩挲。在她不由自主的颤栗中,他感受了一下这小脸的温软后,双手扳着卫洛的肩膀,左手略略一转。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

    黑发扬起,粉光致致的身躯,竟是被他生生地一扳,便转了个半圈。

    水花刚刚平息,卫洛便被迫与他正面相对了。

    卫洛长长的睫毛扇动着,颤抖着。好半晌,她才睁开眼来。

    这一睁眼,她便对上了他幽深的双眸。

    也不知是雾气蒸腾还是怎么的,他雕塑般的俊脸,也一扫苍白。

    公子泾陵玉冠俨然,束发一丝不乱,紫袍庄肃,可是,他正在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的脸,她的玉颈,盯着她被水面所遮掩的部份。

    盯着盯着,他的喉结动了动。

    公子泾陵右手一挥,沉喝道:“退下。”

    “诺。”

    众侍婢刚要走,卫洛已急声唤道:“慢!”

    她喝声一出,公子泾陵便是眉头一皱。

    卫洛一喝既出,便眨了眨眼,也许是因为羞涩,因为紧张,她自从再见以来,便冷漠了,沉寂了的墨玉眼,竟是流光溢彩。

    卫洛眨着眼,长长地睫毛扑扇着,她避开公子泾陵的目光,红着小脸,努力冷漠地说道:“我头甚晕!伤处不得沾水,稍稍清洗便可。”

    公子泾陵盯着她。

    半晌,他嘴角略略一弯,徐徐的,淡淡地回道:“善。”

    他同意了?

    卫洛大喜,她迅速地抬起头来,凝眸向他瞅去。

    这一瞅,她却看到公子泾陵站起身来,他巍然地站在那里,双手微分,淡淡喝道:“宽衣。”

    两侍婢连忙上前,为他解开腰带,脱下外袍。

    卫洛的墨玉眼瞬时瞪得老大,她倒抽了一口气,急急地问道:“你,此是何意?”

    公子泾陵低下头来,他静静地盯着她又红又白的脸,乌黑滚圆的眼,徐徐说道:“你为我妻,请唤夫主。”

    卫洛气得一噎。她咬着下唇,任由一滴水顺过她艳红的小脸,滚入她嫣红的小嘴中。她吐出一口气。努力平和地唤道:“夫主此是何意?”

    泾陵公子嘴角微扬,他深深地盯着她,徐徐说道:“无他,陪你沐浴。”

    陪,陪我沐浴?

    卫洛倒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觉得脑中的痒气都不足了。

    她颤抖着唇瞪着他,咬了半天牙,才低声求道:“桶太小,夫主何不另备一桶?”

    她刚说到这里,眼珠子便是一转,然后,她脸露喜色,声音一提,脸孔转为严肃认真地说道:“夫主之伤在背胁处,此伤不可沾水,一沾水则肉腐,请夫主保重!”

    她以罕见的庄重吐出这几个词后,目光转向几个侍婢,怒喝道:“主上如此伤重,岂能任他胡为?速速穿上!”

    卫洛的声音刚刚吐出,公子泾陵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这一声大笑,十分的突然,令得卫洛的声音一哑,不由错愕地抬起头,双眼骨碌碌的瞪向他。

    大笑声中,他低下头来,便这么弯着腰,在卫洛的脸颊上重重的“叭唧”一声,赞道:“如此反应,方是小儿!”

    他头一低,含着卫洛的樱唇重重吮了几下后,嗖地站了起来。

    他双手一收,示意侍婢们把他的外袍重新穿上。

    他一边任由着侍婢们摆弄,一边盯着卫洛,薄唇上弯,嘴角噙笑,直看到卫洛低下头不再理睬,他才轻笑道:“小儿失血过多,为夫虽想碰你,却恐你晕厥,暂且放过你。”

    笑声中,他身子一转,大步走开。帏幔晃动,脚步声渐渐远去。

    卫洛咬了咬唇,她这时才想起一事,不由转头看向那经常呆在两人身边的侍婢,问道:“主上已换了衣袍,可是沐浴过?”

    那侍婢闻言,朝她躬身一礼,清声答道:“然也,清晨时,公子已然沐浴。”

    这一下,卫洛完全明白了,他果然是戏耍她来着。

    她红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哗地一声转过身去。

    几侍婢又蹲下身来,为她搓洗着。

    卫洛一动不动地任她们摆布着,她果然是失血太多了,刚才只这么激动下,她的心跳便是又急又促,现在更是一阵阵头晕目眩,眼前迷糊成一片。

    这是一种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的感觉。

    卫洛连忙开了口,她声音低而无力,“速扶我更衣。”

    众女头一低,马上发现她的脸红得不自然,连忙扶着她出了水面,为她略略擦拭后,便扶她上了床塌。

    不一会,一碗参汤送到了她的唇边。

    卫洛一口喝下。然后,几侍婢上前,开始按照她昨天的步骤,在伤口上重新上盐水,重新包好。

    卫洛一动不动地任她们摆布。参汤一入肚,她的心跳才渐渐转缓,那种天眩地转的感觉也在消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来到她的身前,他略略低头,修长粗糙的大手在她更显苍白的小脸上抚了抚后,低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直起身来,一阵脱衣服的西西索索然传来。

    然后,一个人上了床塌。隐隐约约中,卫洛觉得腰间一紧,身子一暖,却是被强行抱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卫洛没有动,她任由他把自己的头置于他的左臂上。

    转眼间,两人已是交颈而眠,呼吸相闻。男人那暖暖的,沉沉的呼吸声,渗入她的毛孔中,他的体息,也顺着她的口鼻,渗入她的心尖处。

    肌肤相触,男人的坚韧的胸膛,男人沉实的心跳,开始与她的混合在一起。

    直过了好一阵,她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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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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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姬介绍:
写过《无盐妖娆》后,对春秋战国题材意犹末尽,于是又开了本书。
(慎入!《越姬》一不小心已被我写得春意绵绵,春光荡漾,春暖花开了。哎。)
简介:
一:身为礼物的她凭借智慧求取从容人生。
二:
来到春秋战国,她成了被未婚夫劫杀的越女。
她化身少年混在歌姬队伍中忍辱偷生,意外发现自己是个剑术天才,还博得了他的青眼相睐。
在这女人为礼物的年代,她绞尽脑汁,准备凭借智慧掌控自己的命运,求取从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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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封面由网友提拉米苏制作,很邪恶吧?越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越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越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