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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董无渊     天娇txt下载     天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烟花(上)

    长亭与真定大长公主的谈话由此戛然而止,二人之后皆心照不宣地再未谈及此事,可夜里小秦将军便没见踪迹了,估摸着快马加鞭再回冀州。

    胡玉娘隔天偷摸来问,长亭一五一十地说了,胡玉娘便很有些怪责,“陆大哥都还没醒,你咋就把这事儿给你奶说了啊?要是陆大哥有个啥好歹…哎呀,呸呸呸!”

    长亭能理解胡玉娘的心思,笑着轻揽了揽玉娘,温声安抚却什么也没说透。

    正月里来是新年。

    长亭生辰在正月二十八,挂着正月生的边儿,十四岁的生辰是在别人府邸里过的,至正月二十八,车队一行人已将近豫州,可高山阻隔,兼之天气乍暖还寒,害怕着急赶路遇上雪崩涝旱的情形,真定大长公主便下令在距离豫州最近的青叶镇里歇下。

    青叶镇两头狭窄,中腹宽和,一点不大,从东走到西统共就三条大道儿,只有百余户人家皆拐弯抹角地连着亲带着故。这样小的一个乡镇自然没有驿馆,一行人便落脚在一个姓高的乡绅宅邸里,女眷统共四位倒住得都蛮妥帖,外将男人们便租住在平常百姓家里头。既打了陆家旗号,百姓们皆以上礼款待,新年的米酒、饺子、腊肉、腊蹄髈都端上了桌子。

    嗯,还没住到三日,岳番便懒洋洋地掐着肚皮上的肉嬉皮笑脸地抱怨,“嘴巴压根就停不下来,一掐。腰上全是肉!”

    胡玉娘便靠在暖榻上指着他嗤笑。

    他们像到了一处桃花源,平静安宁。

    如果忘记来往频繁的线人,与城外全副武装的将士。

    线人频繁进出青叶镇。岳老三想打探却什么也探不到,只能探听到有从北边来的,也有从京都来的,就是没有从冀州来的。

    北边来的自然是陆纷的人手,京都来的当然是秦相雍。

    石猛手握陆长英,反倒在真定大长公主跟前风轻云淡起来。

    至腊月二八,真定大长公主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长亭一根吃到头,再笑呵呵地把高汤也喝完了,这是她头一回在外头过生辰。真定大长公主倒是起心着意热闹一番,可是尚拘于天高地远,只好作罢,真定大长公主倒是出手豪气。几百将士一人领了五枚梅花式样的金馃子。又顺了一双碧汪汪的翡翠镯子到胡玉娘的腕间。

    胡玉娘啧啧称奇,轻声和长亭说话儿,“爷爷送过我顶贵重的物件儿是一支素银簪子,他自己个儿打的歪歪斜斜的,一点儿不好看,爷爷生病的时候我还去当了你告诉我这得多少件大瓦房?”

    长亭笑起来,“我宁愿要那支素银簪子。这镯子还能拿大瓦房计算。你那只素银簪子,多少间大瓦房都买不回来咯。”

    真定大长公主要借此由头大封四方。无可厚非。

    世家大族里头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可归结起来无非两样。大棒与大枣,一路跟着卖命,要赏。可为了主家卖命是做下属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不能以这样的由头赏,故而正好借此良机,主家即可名正言顺地聊表心意。

    长亭宁愿要素银簪子,至少是亲人花过心思的贺礼。

    高乡绅眼招子放得亮,长亭的长寿面还没吃完,他便吩咐一道一道地吩咐了下来,晌午便摆了满满一桌素餐,真定大长公主坐长席,女眷一桌,男人一桌,高家人再一桌,中间隔小厅和高木屏风,真定大长公主让高陈氏来上桌落座,高陈氏诚惶诚恐地躬身而来,颤颤巍巍地坐在最下席,筷子一个没拿稳,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夫人也是青叶镇的人?”

    真定大长公主搁下筷箸,微抬下颌,轻声解围。

    长亭只能看见高陈氏的脑袋顶儿,只听她结结巴巴地回,“不是,俺是豫州城里…哦,回禀大长公主,俺…妾身是豫州城里的人…”

    “城里的?甘县?白城?”

    高陈氏手缩在袖中抖,连带着桌上的筷箸又该被带累下来了,“妾身…是历城的人…”

    历城算是豫州顶好的城池,青叶镇太小了,这也算下嫁。

    大长公主温声笑起来,“那怎么想着嫁出城了呢?离娘家这么远,爹娘都不想?”

    约莫是因真定大长公主的语气太温和,高陈氏飞快抬起头,又飞快低下来,脸上两坨红,“…老高头家里有钱,出的聘礼能叫俺弟弟娶上媳妇儿,弟弟娶上媳妇儿了,爹娘咋个还有么子心思想俺咧…”

    屏风那头窸窸窣窣动了一动,高乡绅发了急,闷声闷气地隔着屏风骂婆娘,“在尊贵人儿跟前胡嚷嚷些啥咧!仔细晚上吃藤条子!”

    真定大长公主温笑起来,“两口子不论着七、着八地走到一块儿就是天大的缘分,得惜着!别人家是牵线月老做下的福分,你们家却是财神爷积下的恩德!”

    真定大长公主话一说完,便自顾自地乐呵笑起来。

    高乡绅见真定大长公主没怪,心窝窝里舒口长气,讪讪笑着附和。高陈氏脸白过一阵之后,渐渐扯开脸皮也跟着战战兢兢地笑了起来。

    长亭别过头去,透过屏风露出的缝儿,一眼便瞅见了嘴角紧抿、神情寡淡的蒙拓。

    席面之后,高乡绅招呼着人在大堂里品茶,真定大长公主有一搭无一搭地寒暄,话过一巡,高乡绅便说起今儿个夜里有场烟花会,“…是青叶镇旧俗,过了正月就该禁火禁烟了,这几天正好搭着正月的尾巴好好闹两场…若几位姑娘想去瞅一瞅,正好高家包了河边顶高的那间楼,又安全又安静…”

    真定大长公主看向长亭,长亭看向小长宁,小长宁看向胡玉娘,胡玉娘倒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若行事便宜,去闹一闹倒也无妨。”

    真定大长公主笑了笑,“只是麻烦高老爷了。”

    高乡绅喜难自禁,缩在袖中连连摆手,“便宜便宜!走两步就到了的事儿!瞧大长公主客气得!也不敢让大长公主称某位老爷!可不敢!可不敢啊!”宽袖再急急一拂,交待左右,着重叮嘱,“务必要安全!让掌柜的把用饭的人都赶出去!甭惊了几位主儿的架咧!”

    真定大长公主顺口应承,倒让长亭大吃一惊。

    一过晌午,高宅进进出出不得停息,从田间坝坎上找了百八十农家人在高宅里立着,高乡绅扯着嗓门训话,又是叫这些人换上干净麻布衣裳,又是一人发了一柄磨得极光鲜的大刀,很有些阵前鼓舞的意思在。

    真定大长公主便稳坐大堂,静眼旁观。

    外间打得火热,长亭便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轻声道,“我们出行不可能用这些人,您何不先行出言制止呢?何必让人费白功…”

    真定大长公主再啜一口清茶,面色温沉,“就算是费白功,他们也欢喜啊。”眸光看向长亭,似终等到一个机会,长谈以下这番话,“是,在落难逃亡的时候,给予你和阿宁帮助的是那些庶民,胡得玉,岳老三,岳番,包括那位蒙大人。可他们不会和你产生交际,你们的阶层、地位与出身截然不同。”

    小长宁似懂非懂地折身看向长亭。

    长亭手一抬,让满秀先将长宁带进里屋。

    真定大长公主未出言制止,反而长叹一口气,待长宁走后才重而开口,“他们给予的帮助都可以折换为财物补偿。我们要回平成了,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是士族与士族之间的矛盾,连石猛都没有这个资格插手陆家诸事,余下其人又是哪里来的脸皮与你,与阿宁亲近?陆家承了石猛一个大情,可照例还给他了一个冀州——你以为我任由石猛的小人行径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不再与他有过多牵扯啊…”

    真定大长公主看不清楚长亭的神色,也不知是该庆幸小姑娘终于懂得喜怒不形于色还是由生悲哀,“你的手帕交是谢家、王家的姐妹,不是那些人。回到平成,胡玉娘的嫁妆,我会出得足足的,若她无人可靠,我也不推辞帮她说一门里子面子都有的亲事,她会在陆家的庇护下过得极好。我只希望阿娇不要在与他们有任何牵扯了。”

    长亭轻仰了仰头,深吸一口气。

    这是真定大长公主的肺腑之言,是她酝酿了又酝酿,思虑了又思虑才说出口的。

    长亭能理解,因为这是每一个士族出僧人的想法,人和人是有三六九等的,他们就是站在最上层的那些人,笑看苍生万态,独领百年。她与胡玉娘、岳老三、岳番等人结交才是异类,才是耻辱,甚至陆纷可以就此事做出一大篇文章来。

    长亭敛眉紧抿唇角,低头轻摆裙裾,隔了良久方起身朝真定大长公主鞠了一鞠,“祖母的话,阿娇记下了也会好好静思。只是阿娇斗胆问祖母一言,财物补偿能偿还他们用掉的钱财,可什么能补偿他们舍身的血与泪?拿着别人的粮食,却嫌别人的手脏,士族的风骨不应该是这样的。”

    真定大长公主片刻怔愣。(未完待续……)

    PS:第一更出现,过会儿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烟花(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烟花(下)

    长亭再敛裙鞠了一鞠,“父亲尚且能与石猛把酒言欢,石猛亦可为父亲讲一把江湖义气,这才是名士风骨。”

    真定大长公主神容一哀。

    长亭微一顿,抿嘴轻笑,“祖母今夜也来看烟火吧?看一看寒门庶民们的快乐…至少他们比我们更快乐。”

    夜幕将至,青叶镇便热闹了起来。

    一行人马车“轱辘”向河畔边去,果不其然真定大长公主婉言谢绝了高乡绅组织的卫队,请岳老三领头带队——青叶镇已近幽州,而冀州周通令残余自顾不暇,如此一来情形倒异常安全,故而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百人随行。

    因连日大雪寒气,河面已冰封百里,高乡绅躬身引路,时不时地折身向女眷介绍,“…今年是百年难遇的大雪,往常瑞雪兆丰年,可今年这雪也来得太急了点儿!丰年没指望头,只盼着甭把俺们那几亩地给冻坏咧!官衙都不顶事,粮食价一起来收都收不住,又得有一城一城的老百姓挨饿受冻…”

    高陈氏撞了丈夫一个胳膊肘,高乡绅自觉失言赶紧闭嘴。

    楼上烟花好看,噼里啪啦地照在冰面上,冰面像面镜子将天上的亮照耀得更璀璨,真定大长公主安坐于阁楼之上,楼下有小摊贩唱卖吃食,麦芽糖、油饼子、暖热粥,一下一下地唱简直唱到人心窝窝里去。

    小长宁便眼巴巴地瞅着长姐。

    长亭也眼巴巴地瞅着她,眨巴眨巴眼。对不住咧,如今可不是她说了算的时候咧!

    长亭扬眉看了眼娥眉,娥眉一个怔愣之后便明白过来。佝身向真定大长公主轻言,“…大长公主想不想下楼瞅一瞅?阁楼上烟花是瞅了个全乎了,可一方一俗全然没瞅见岂不遗憾?”

    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眼长宁,云袖大展,“允两个姑娘下楼瞧瞧,卫队不许跟丢了,把两个姑娘圈在里头。也被让人趁乱推搡了。”

    隐在角落里的陆氏家将点头称是。

    街道不算拥挤,只是很热闹,街道两边都围满了人。卖花灯,卖元宵,卖馄饨,什么都有。还有卖脸谱的。老老少少提着红灯笼走街穿巷显得都很愉悦。

    陆家的小白副将领头,分左右翼护卫,岳老三和岳番一左一右走在女眷身边。

    胡玉娘翻了个眼白,“…这幅做派,别人不处心积虑来抢你,还能抢谁啊?”

    长宁捂嘴哧哧笑。

    长亭也笑,就算是这样多的护卫,这也是她头一回在小镇夜市里游逛。在冀州那次不算数,那是石猛处心积虑置下的情景。

    耳畔喧嚣。吵吵嚷嚷的像处在热锅里头,身边的人都是饺子,被水煮沸得一蹦再一跳,很是喜庆。

    “他二婶!咱们啥时候见新媳妇儿啊!娶进门个把月了,人影儿都没瞅见过!”

    “我小子进县学了!过了正月就是读书人!”

    “那得在城里头念学吧?得几更天就起床往外走咧!哎哟!管他几更天,能出个读书人就是老王家的坟头上冒青烟!”

    老妇人、乡里头的农户人家、大小姑娘都挤做一团吵着话儿。

    北地人说话嗓门大,听起来就凶,可任谁都知道嗓门大不代表有恶意,而温声细语也有可能就是软刀子。

    岳番买了五只糖人,递给三个姑娘一人一只,再递了只给岳老三。

    岳老三蒲扇巴掌又挨上了头,“他娘的,你啥时候看见老子吃这玩意儿!”

    岳老三朝上劲蹦起来,连声嚷道,“我也不知道你不吃啊!要我全都买了,就单单没你份儿,你又该扇我了!”

    岳老三再朝前踹一脚,嘴里头骂骂咧咧,可边骂边笑起来。

    长宁欢快极了,一面紧紧拽着长宁衣服角,一面不由自主地身子朝外探,街角处有角落热腾腾地升起来热气儿,长宁扯了扯衣角,瞪大眼睛望向长姐。

    岳番看着好笑,手一指,“小阿宁想吃糯米糊糊?”

    长宁笑眯眯地重重点头。

    长亭也笑,“想要什么便说,嘴巴长在自己个儿身上,你以为谁都是岳小哥似的当惯了蛔虫这码子事儿?”

    胡玉娘手里糖人一颤,随即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蛔虫…哈哈哈哈…蛔虫!”

    岳老三没给儿子面子,也笑起来,大刀阔斧领着人往小摊上走,岳番留在后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朝前追,“哎哟喂!我可没惹着你啊!”

    “可你日日都在招惹阿玉!”长亭也伸长脖子笑闹着回他,“我们家阿玉不会说话,我替她把仇一下都给报了!咋的!不服!?”

    岳番狠啧一声,一边啧一边抬脚跟上。

    糯米糊糊是头一回吃,说是糯米糊糊,其实更像八仙粥,红豆熬成沙,山药也熬得软乎乎的,糯米煮得压根瞅不见小粒,还有芋头粉的香味掺在里头,又香又浓稠,一锅糊糊全都熬在一口大锅里,一勺就是一碗,手艺人做惯生意的,拿大勺的手稳稳当当地放下来,再稳稳当当地抬起来,汤糊糊一点儿不洒出去,再在上面搁上几片山楂膏,洒一大勺砂糖,递到食客跟前的时候,热气腾腾叫人无端端就暖和得很。

    胡玉娘高声叫唤,“来五碗!”再扭过头温声问跟着的那十来个侍卫要不要,卫队正当差,当差不三心二意这是规矩,领头的小白副将板着脸连连摇头,胡玉娘便再回过头扯开嗓门叫,“就先来五碗!不够再添!多洒点砂糖!”

    “得六碗了。”

    岳老三笑得须髯翘起来,头一抬让众人朝外看,“来六碗!又来了个人!”

    长亭顺着岳老三的目光望出去,蒙拓一袭黑衣,后背负刀不急不缓迎光踏月从东侧而来,人潮依旧喧嚣,可他却很沉默。

    长亭抿嘴一笑,回首给店家交待,“六碗,拿一碗的糖别放那么多。”

    岳老三眼风看了长亭一眼,似笑非笑地凑过身来问,“姑娘咋知道阿拓不吃糖?”

    她咋知道蒙拓不喜欢吃甜食的?

    因为无论柿子炒蛋摆在他跟前多近,他都不会伸筷子夹,北方的柿子炒鸡蛋放砂糖,而饭桌上是不好伸长胳膊去夹远处的餐食的,一路过来,常做柿子炒鸡蛋,而且常常放在蒙拓身边,蒙拓宁愿干吃馍饼也不伸筷子…

    阿宁的麦芽糖,他也从来不吃。

    长亭埋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蒙拓走近,恰好糯米糊糊做好了放在身前,蒙拓负刀落座在长亭左边挨着岳番坐下,岳番和胡玉娘还在吵吵嚷嚷,小阿宁专心埋头喝糊糊,岳老三不欲掺杂少年的局里,端起碗便坐到了小白副将身边,嗯,他在跟小白副将说笑话,张三李四王麻子全说完了,小白副将都没笑,岳老三情绪有些崩盘,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他娘的真是老秦头带出来的兵!”

    没错,小秦将军的脸上表情也不算很丰富…

    小食棚子里闹闹嚷嚷的,外头夜空里烟花绽开极大一朵。

    蒙拓埋首喝糯米糊糊,长亭便往长板凳左边挪了挪,笑眯眯地开口,“这么些天了,今儿个才像过年。”

    蒙拓手上动作一顿,糊糊呛在口里,闷声咳了两下。

    长亭有点想帮他顺气,可再默了一默,还是自己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教他,“…呛到了就从胸口顺气儿顺到肚子,欸,对,就是这样…”

    蒙拓顺了两下,才想起来嘴还没擦,想拿手背擦嘴,再一想从兜里掏了一张帕子来,一擦嘴角再拿到眼下一看,有点脸红——刚才一呛,红豆沙就沾在了嘴角边…

    长亭善解人意,“无事无事,我幼时还沾着牛乳沫儿四处走呢!”

    蒙拓默了默,把帕子往袖里一塞,抬头轻道,“京都来信了。”

    所以他才过来,他过来不是为了吃糯米糊糊的啊!

    长亭眉间一皱,点点头,示意请蒙拓继续向下说。

    “拿红漆泥封住的,我估摸着是秦相雍的手迹,等回去之后,你注意些大长公主的举止,若我有机会拆开信封,到时再将具体内容告诉你。”

    这关系到真定大长公主的选择!

    关系到陆纷会不会成为弃子的命运!

    长亭容色轻敛,很郑重地点点头,“若是找不到机会,你也别冒险,早一天知道和晚一天知道其实差别不大,一切以稳妥要紧。哥哥的情形如何了?”

    三日前,蒙拓将从幽州回来,是石猛安排下的差事,他不说,长亭也没问。

    问到陆长英,蒙拓这才想起了另一桩事。

    他手伸进衣襟口里掏了许久,似是掏出了点儿东西便蜷在掌心里头递到长亭跟前,见长亭没反应,抬了抬下颌,轻声道,“伸手接。”

    长亭手掌一点一点慢慢抬起来,蒙拓将掌心打开,是个很温润的物件儿。

    长亭低头一看。

    是陆绰留下来的那只古白玉扳指!

    她为了给周通令设套儿,怕筹码不够,一咬牙就送到了周通令手里的那方扳指!

    她本没想过还能回到她手里头的——毕竟如今的她并没有彻底搜查周通令宅邸的能力!

    长亭很激动,飞快抬头看向蒙拓,“你找到这个了!”

    夜色璨光之下,蒙拓好像抿嘴在笑。

    “生辰快乐。”

    蒙拓笑着说。

    话音刚落,棚子外“砰”的一声,有朵烟花粲然盛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豫州(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豫州

    青叶镇的烟花,一连放了三日。

    烟花灭了,人也该离开了。

    过了几天安逸日子,人都懒了,胡玉娘与岳番日日纠在一块儿出门撒欢,有时候带着小阿宁出去,有时候不带,有时候回来的时候一身泥浆,有时候拿着一小碟儿葱油饼子。

    真定大长公主皆缄默允许,长亭却明白这是她的忍耐与即将摆脱她眼中口里“庶民”的如释重负,长亭心里明白却装作什么也不晓得。

    过了正月就该启行了,青叶镇的乡亲们与将士们全部出动,将封路的大雪都疏通到了河里和井里。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二月初五,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青叶镇,高乡绅备下两车厚礼,说是田庄里头的农户自家打的野味、酿的果酒、还有几条老乡凑出来的腊肉坨坨,诚如高乡绅所说“礼轻情意重”,真定大长公主未曾推辞,马队后头便又跟了两头骡子。真定大长公主一早打包好了百来柄长刀留在青叶镇,高乡绅瞬时感激涕零——这年头,庶民农户家里头都没多少利器,有把菜刀好炖肉了不得了,真论起来又有多少庶民吃得上肉的?如今世道不安定,青叶镇就算倚靠豫州,要真有什么事儿,豫州怕是也顾不过来。给银两给吃食都是解近渴,给长刀才叫青叶镇上上下下百来户人好说歹说有了抵抗的力气。

    故此来送的人不少,口口声声感怀的都是。陆氏大善之家的恩德。

    上了马车,白春已将檀香燃好,满秀将毡毯铺得绒绒的。内厢暖烘烘的亮堂堂的,长宁与胡玉娘在凑近轻声,长亭靠在软枕上听白春念书,未隔许久,车轮往前一滚,轱辘轱辘地向前驶去。

    满秀斟茶递给长亭,“…总听人说豫州平成。这回俺,哦,奴可算是能见着实在地儿了。”

    “那还得等大约一旬吧。豫州大着呢,咱们进了豫州城再回平成满打满算得十天左右。”长亭手抬了抬,白春念书的声儿浅了下去,“要是路走得通畅。估摸着能快点儿。”

    满秀点头。手轻搁在膝上,过了良久,想了想方俯身轻道,“昨儿娥眉姐姐管教的绿翠扯着我说了好长时间的悄悄话…”

    长亭微愕,“都说了些什么呢?”

    “大长公主前儿接了封信,是幽州发过来的。”满秀耸肩,一字一句努力让自己的官话说得顺溜,“…没走官道。戳是正月十五的日子,一路过来将好近二十天。俺就觉着这信不是走的官道。要快马加鞭,送个信十天就到了…”

    长亭大赞,“聪明!”

    满秀憨实笑一笑,“绿翠说她没听见是谁寄来的,就隔着窗棂听见大长公主说“活该”再将那信又封回了信封里去。后来俺琢磨既然绿翠都能偷偷透信给俺,那娥眉姐姐也应当没啥顾忌的,就又趴上去问娥眉姐姐。这才听明白,那信是幽州的姜郡君写来的,幽州刺史一死,那位掌城的大人把幽州刺史的故旧杀的杀,关的关。姜郡君带着儿女逃了出来,顺道就把信寄到了豫州…”

    再傻的人都不可能自投罗网。

    姜氏那信铁定是寄给陆纷的,寄来的时候,秦相雍还没把账册子昭告天下,姜氏便以为抓了根稻草要逼陆纷就范——至少要把她和周通令儿女的命保住。

    哪知信被真定大长公主截胡了,账本也被赵暨提早拿到了秦相雍面前。

    姜氏盘算彻底落空,等待她的是无边无际的逃亡。

    就像当日的她与阿宁。

    姜氏可怜吗?姜氏尚未懂事的稚女和尚不能担当起责任的长子可怜吗?

    不可怜。

    成王败寇。

    他们要陆绰一家死得透彻,如今不过是原样奉还罢了。

    至少,陆家还没有派遣人手去追击,已经仁至义尽了,等等…

    “娥眉提到了将士里有人员调动没有?”

    长亭偏头问询。

    满秀蹙眉想了又想,确定地点头,“有,娥眉姐姐特意交待了,‘一路过去怕遇贼匪暴徒,若姑娘有要紧事能不调动兵马就忍下一忍,大长公主才调遣了百来名将士出城去…’”

    长亭笑起来。

    她高估了真定大长公主的“善良”,同时也低估了“不留后患”这四个字带给世人的影响。

    满秀沉下心来想,云里雾里地搞不太明白,手叠了叠,埋头问道,“娥眉姐姐肯将这一长串事说给俺听,自然是希望俺说给姑娘听。娥眉姐姐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那是不是也代表是大长公主希望姑娘也晓得这些事儿?”

    “孺子可教。”长亭赞赏点头。

    满秀再蹙眉,“那大长公主为啥想让姑娘知道…还有,为甚不和姑娘锣对锣,鼓敲鼓地说…中间蹿了一道,不容易出茬子?”

    长亭笑着默了一会儿,“这就是士族习以为常的教导。”

    既是教导她,也在调-教她身边的人。

    如果满秀迷迷糊糊答几句就将此事囫囵过了,那自然就没有今日这码子事儿了,长亭自然也不会知道真定大长公主对姜氏的追击,或许真定大长公主会挑一个好时辰将此事揭开,顺道以满秀个性木愣,不适合近身服侍的理由把其他的人,其他和陆家,和她更亲近的人调上来,难道不顺理成章?

    要到平成了,对白春、对满秀,甚至与长亭,都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生活。

    “在教导我们要谨慎。”

    长亭轻抬眸,认真地教满秀,“到了大宅,我出不去小院,可是你可以。我出不了二门,可是你可以。你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必要的时候,你还是我的嘴巴。论心机,我们玩不过浸淫内宅几十年的那些女人。可我们趋利避害的本性和相互信任的本心是她们望尘莫及的。”

    满秀面色慢慢郑重起来。

    这又是极长的一段路。

    以前是走在归途上,如今…

    如今算什么,长亭也说不清楚。

    至历城,落榻驿馆,不过再翻一座山就到了光景,真定大长公主偏偏下令全都安顿下来,看架势是在等人。蒙拓折转两次,先托岳番和玉娘说,玉娘再来和长亭咬耳朵。“八成是在等小秦将军回来,石家的人先寄了信来,估摸是和阿拓透了点底儿。”

    去冀州明面上是与石猛会面,暗地里却是看探陆长英的小秦将军!

    长亭陡然一激!

    哥哥究竟醒了没!?

    蒙拓告知从京都而来的秦相雍的信笺。真定大长公主一直未曾同长亭谈及。她心里清楚,等到谈及那封信,就是真定大长公主做出选择的时候。

    要不要保陆纷,以极大的牺牲为前提?!

    这段时日,真定大长公主不好熬。

    离平成越近,长亭心里头反倒越平静。如果真定大长公主过不去那道坎儿,无非就是将她草草嫁人或是投进庙里当姑子或是栽一个疯魔病给她,她笃定真定大长公主不会要了她的命。只要命不掉,就还没走到绝路。

    她还有哥哥。陆长英在石家很安全,石猛还留着这张底牌要跃龙门呢,等陆长英醒过来了,她的哥哥一定会驾马来救她。

    甚至,蒙拓与石家也不可能平静地看着她结局悲惨。

    她不怕。

    她比谁都有底气。

    要想在历城停几天,都可以,一行人都在等着小秦将军,和真定大长公主的决定。

    历城在山脚,比山上暖乎些,驿馆里便换上了薄窗幔,长亭每一拉开,便可隔着天井遥遥看到蒙拓落脚的后罩楼,坐在窗棂前,看着看着便觉得舒心极了。

    在历城留了两日,小秦将军风尘仆仆归来,回来的时候恰逢黄昏暮色,真定大长公主没叫长亭避让,去请玉娘将小长宁抱回房,也默许了蒙拓与岳老三留下。

    小秦将军无多赘言,单膝叩地之后,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是大郎君!”

    长亭清晰看见真定大长公主神色一舒!

    “也醒了!”

    小秦将军说得极为大声,怕旁人听不见,“在某本欲先行离开的前一晚醒的!石家二爷亲来唤某,某一进屋,只见大郎君半眯着眼靠在床沿上,见是某便抬了抬手臂,叫某…小秦将军…还说‘对不住了’”

    铮铮男儿哭是什么场景?

    长亭泪眼婆娑地看小秦将军伸手抹眼睛。

    跟在陆绰身边的秦将军是他的长兄,故而才会称他为小秦将军!

    陆长英才醒过来却还记得第一句话要对为陆家拼死拼活的将领们,说一声,“对不住了”!

    长亭双手捂着嘴,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坠,是陆长英的做派,是她哥哥的做派!

    小姑娘哭声呜咽,是喜极而泣,蒙拓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脚下缓缓往长亭处挪了挪——他们之间隔了整整一个大堂,就算尽力挪动,也只是近了几步罢了,杯水车薪。

    “那怎么阿英没有跟着你回来!?”

    真定大长公主急切之中,一针见血。

    长亭打了一个响嗝,神容迫切地看向小秦将军。

    “小郎君…”小秦将军难得结巴哽咽,“大郎君他如今走不动道儿!”两个女人皆浑身一抖,小秦将军连声补充,“郎中说是因为气郁于脑,又兼体内久无阳气,只消时日,便有八成的机会能好!”

    八成!

    长英只有八成的机会走得动道儿了!

    长亭一时间手足无措,泪眼婆娑一抬眸却在迷蒙之中蒙拓右手向下一摁,示意稍安勿躁。

    “郎中口里的八成,多半都是十拿九稳。”

    蒙拓突兀出声,“恭贺大长公主,嫡长孙完好无损地归来。”(未完待续……)

    PS:今天只有一更!

第一百一十四章 豫州(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嫡长孙”三字,落得极重。

    真定大长公主浑身一颤,嫡长孙,名符其实且名正言顺,长房长子长孙,又兼有谢家血脉,是平成陆氏当之无愧的掌舵人!

    她应该做出选择了!

    蒙拓微抬下颌,面色沉凝,“不知大长公主是希望石家人将大郎君送回来呢,还是请陆家二爷派人去接?一来一往,大郎君的身子骨估摸着也能好个大概了——两位姑娘需要长兄,您也需要孙儿。”

    长亭喉头大哽。

    蒙拓在婉转逼迫真定大长公主现在做出抉择!

    要到平成了,若大长公主仍在犹豫不决,她与阿宁便处于两厢为难的尴尬境地!请陆纷派人去接!?接什么回来!?恐怕中途还要遭遇一回山匪!

    落草为寇实在委屈。

    张冠李戴百口莫辩!

    陆纷已经骗了天下人一次,他还在乎骗第二次!?

    长亭飞快抬头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夜来风凉,老人家拢了披风,披风大且绒,老太太好像整个人都陷进了绒布里,如果不说她是真定大长公主,一定以为她只是青叶镇一个居家安康的富家老太。

    真定大长公主一向不太有气势,可京都建康的夫人们却没有谁敢在她跟前造次,皇室符家的身份就是个笑话,京都士族没有谁将皇家宗族看在眼里过,她们敬畏的是这个人。和这个人身后的夫家。

    真定大长公主转首看向长亭,再移开。

    蒙拓双手负后,再躬了躬身。似是请真定大长公主早做决定,“若是大长公主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就等世子伤好些了再议吧。冀州虽算边陲,可南北来往药材、人才也算便宜,且不急这一时。”

    一下子就从大郎君变成了世子!

    可不就是世子?

    陆绰的嫡长子可不就是陆家的世子!?

    陆家未来的家主在石家赖着不走,这算什么事?

    蒙拓还会打言语机锋!

    长亭一向嘴巴利,可今儿她好像什么话儿也没说。

    两厢烛火激闪。蒙拓说罢前话之后便再无他言,自在垂手于前缀,微敛下颌静静地等真定大长公主的回应。长亭也不说话了,蒙拓是站在石家的立场完全可以拿这样的理由逼迫,可她怎么婉转地催促都会在大长公主心里头留下疙瘩——再退一万步,陆纷都是真定的儿子。她作为长孙女去催促祖母放弃幼子。岂非自讨苦吃!

    “娥眉…”

    真定并未正面回应蒙拓,侧过头去与侍婢交待,“把前些时日从京都加急送过来的那封信拿来。”

    是秦相雍寄过来的那封。

    真定已有决断。

    长亭手往袖里缩了缩,下意识抬头看向蒙拓,恰逢其时蒙拓眼神看了过来,两人对视,蒙拓朝长亭轻轻摇头。

    不要慌。

    无论真定如何决断,都有后路可走。马不下海,船不上道。都各有各的法子,最坏最坏的结局无非是真定下死手保陆纷,那都没关系,就算石猛坐山观虎斗,他,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蒙拓眼神向下移,长亭跟着往下看。

    蒙拓的手藏在袖中朝她握紧拳头,长亭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把手握成一个拳头。

    娥眉脚下走得急,气氛诡异,只能听见她绣鞋踏在木板上绵匝的声音,双手捧着一封信,恭谨地高过头顶递给大长公主。

    “…冀幽二州为大患,时令萧条,上无负天下,掣制于民…”真定大长公主半身斜靠在椅背上,面不改色地背信中的内容,背着背着便笑起来,“秦相雍是士子,一身士子臭脾性,写一封恐吓勒索信也做出一番三骈九叩的文章来。”

    长亭也面不改色地埋首听。

    “只要陆家帮他弹压幽、冀二州,那本账册…”真定大长公主“呼”地一声朝空中吹了一口气儿,“便可烟消云散去。”

    信就被她随手放在小斋案上,真定大长公主眼风扫了眼便赶紧移开。

    好像信很烫手。

    “秦相雍说他可竭力保持缄默至三月,如果京都的桃花都开了,回信还没到,他便放任朝中风向自流了。”真定大长公主捂着披风,闷声轻咳两下,娥眉赶紧起身帮忙顺气儿,真定大长公主将娥眉的手一把推开,继续道,“陆家门高位重,天下尽知。人站得高了,脚上有团泥,底下人都看得真真儿的,更何况若放任自流了,陆纷的身上沾的就不是泥了,是墨汁,洗都洗不干净。”

    长亭心一点一点向下沉。

    真定大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还是难亲手舍弃自己的儿子对吗?

    陆纷身上有泥,有墨,哪怕是沾了粪水,都是罪有应得!

    长亭埋下头,上牙磕下牙,脑子转得极快,还有哪几条后路来着?哥哥暂时不能回陆家了,只能借石家的势卷土重来…还有她与阿宁,应该怎么做?装作懂事知事?还是跋扈不逊?还是暂时忍气吞声…

    “秦相雍的这封信,不用回了。”

    真定大长公主一句话陡然打断长亭思虑。

    不用回了….?

    秦相雍说三月没收到回信,就不会再下手弹压——这只是个好听的说法,恐怕到那个时候,他不仅不会下手弹压,甚至还会挑唆旁人渔翁得利!

    长亭一蹙眉,将左耳侧过去,她觉得自己没有听清。

    真定大长公主耷拉下眼来,眼白比眼仁多,神情极为疲惫,“陆纷身上的脏水擦不干净了,我只希望陆家不要受到牵连。”

    山户人家被毒蛇咬了手臂,若手臂保不住了。那就砍了吧…

    长亭五味陈杂,一时无言。

    觉得很奇怪,没得逞的时候想方设法都想达到目的。可一旦真定表明态度之后,反而束手束脚不知该走哪条道儿。

    “等回平成安顿下来再亲遣陆缤去接长英,今时今日都先劳烦石大人费心些,如今世道这样乱,往后咱们两家人指不定就搁一处了都得相互帮衬着,这才是正理。”

    真定大长公主靠在软枕上,脸色很不好。长亭从未见她衰老成这个样子,真定伸手去够那封信,手伸到一半儿顿时没了气力。娥眉赶紧上前帮忙。

    “信…”

    真定大长公主手上拿着信,伸手向前递,她不说,谁都不知道这是给谁瞅的。

    “小秦将军拿着。”

    长亭一蹙眉。顿感迷惘。

    小秦将军上前去双手接过。亦是一脸迷茫。

    长亭转头去看蒙拓,蒙拓照旧沉默寡言一张脸。

    “送到冀州去…”真定大长公主有气无力地交待小秦将军,“…亲手交给石猛,他迟早有一天用得上。”

    姜还是老的辣!

    长亭几乎想扼腕叫好!

    秦相雍自诩良相忠臣,却如商贾贱民般与人就忠义道德之大事讨价还价!秦相雍以为真定大长公主必定要保陆纷,哪知事与愿违,反倒落下把柄!

    如此信件一经公开,陆家大义灭亲。端的是一副凛然无畏的忠义样!

    长亭将头再往下埋了一埋,她还有得学!

    小秦将军先应一声是。蒙拓紧随其后应声抱拳而出,长亭以为真定大长公主太过难受早歇早好亦起身屈膝,却被真定轻声唤住,“阿娇,你先坐下。”

    长亭身形一顿,规矩落座。

    她以为大长公主有很长很长的一篇话要说。

    哪知等了许久,真定大长公主仍旧一言不发。

    长亭抿抿唇。

    “我希望对得起你父亲。”

    良久之后,真定哀然出声,“我也希望对得起陆家,对得起阿纷,对得起太爷。可是有这么多希望,总有一个会落空。”

    长亭静静地听。

    又是很长很长的一阵沉默。

    “你回去吧。”

    真定大长公主胳膊微抬,“回去睡上一觉,咱们就该回平成了。”

    长亭又抿抿嘴,默不作声站起身福了一福,折身推门向外走。真定大长公主看着小姑娘单薄的身影,含在嘴里的谢谢许久没说出来。

    谢谢啊。

    谢谢,你告诉我长英还活着。

    谢谢,你还肯信任我。

    大约这几句谢谢,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了,真定大长公主埋头苦笑,就像如今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掉不下来了。

    次日便从历城启程,走了一连三日,到第三日清晨有穿盔着甲的小兵来迎,说是,“二爷下令于明羊山脚举全城之力待候主子们!”

    明羊山就在平成外。

    长亭以为陆纷至少会在历城来接,谁知陆纷如今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夜里便就近歇下,胡玉娘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抱着枕头爬上楼来与长亭闲聊,长亭往里挪了挪,胡玉娘顺势就睡在了外头,手撑在脑袋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嘿嘿笑起来。

    胡玉娘的笑声本身就很好笑,像山羊咩咩。

    长亭听了一会儿也跟着笑。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胡玉娘笑得气喘吁吁的,睁开眼望向搭在床上的生绢幔帐,“明日就要见到你叔叔了,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长亭笑着重重点头,“一点也不好,我怕我看见他就忍不住想捅他一刀。”

    “你可千万忍住,至少也等着我一起来,我柳叶刀好歹还能掩护你逃一会儿。”胡玉娘又笑起来,咩咩地笑,叫人听着开心,笑着笑着突然想起来,翻过身去正对着长亭,“岳番说蒙拓欢喜你”

    胡玉娘眼神亮亮的,长亭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陆纷

    第一百一十六章陆纷

    长亭脸向被窝里藏了藏,堪堪藏住晶晶亮的双眸和绯红的脸颊。

    继续说呀…

    长亭屏住呼吸,炯炯有神地看向玉娘,在心里头急声催促着。

    胡玉娘动了动手肘,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啐了一口,“我叫他莫浑说,我们家阿娇以后是要当主子娘娘的。他这么浑说,往后你和蒙拓见面都难自在,那小兔崽子真是叫人操碎了心肝。”

    玉娘顿一顿,再道,“岳三爷也让阿番别胡说,说他要再敢胡说就拿马鞭抽他。”边说边把身正过来,语气颇为感怀,“我们到了,他们就该走了,一路过来的弟兄就真再也见不着咧…”

    长亭屏住的那口气儿一下子泄了出来。

    有这样的吗!?

    有这样的吗!?

    提了话头然后再岔开!

    朝河里投了枚石头子儿然后忘记捞上来!?

    是蒙拓自己告诉岳番?还是岳番胡乱猜的?岳番是认真说的还是就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随口说说!是不是想借玉娘的嘴巴委婉地告诉她?岳番给玉娘说这些话,蒙拓知道不,他知道不?知道不?!不!?

    长亭目光绿油油地看着胡玉娘,好想使劲摇胡玉娘的肩膀,你快回答我啊!回答我!

    生活总是残酷的。

    现实是长亭眼睛绿油油地死死瞅着胡玉娘——直到玉娘从感怀悲叹旧战友、明朗展望新生活、再到畅怀了一下前些时日吃过的糯米糊糊,最后便咂巴咂巴嘴。大腿放在长亭身上呼呼睡着了。

    没错。

    她睡着了!

    在把长亭撩拨得眼睛发绿之后,胡玉娘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长亭眼泪汪汪地揪着被角狠狠咬了两口。

    那些没问出口的话,都变成了乌青的黑眼圈。

    长亭隐约觉得三更天的梆子声过了没多久。各厢房的门便挨个儿打开了,长亭麻利地帮小阿宁绑了发髻,洗漱之后下楼用早膳启程,两架马车换成了一架极大的双匹马车,女眷全都合坐在一块儿。

    长亭想了想,许是一则真定大长公主害怕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还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二则或许方便大长公主与她说话。

    恰好,长亭两个缘由都猜对了。

    一上马车,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看长孙女眼下的乌青。伸手拍了拍长亭的手背,温声安抚,“昨儿个没睡好吧?”

    长亭赶忙埋下头来,平白无故脸上升起一阵羞赧。点点头。

    “阿娇。别怕。”真定大长公主声音沉得低低的,“到了平成就挨着我住,吃喝住行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阿纷的手伸不到那么长,等阿英回来尘埃落定,你与阿宁就更不用怕了。”

    长亭再点头。

    怕就怕,真定大长公主做得太过太明显,叫陆纷鬼迷心窍。

    一母同胞的兄长都下得了手。

    就算是母亲。又能怎么样?

    狠下一颗心,豁出一条命。照样说铲除就铲除。

    长亭反手握住老人的手。

    未知即恐惧。

    长亭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大恐惧。

    用过午膳后,娥眉将满秀与白春拉到外厢交待陆宅的细碎琐事,上到各房主子,下到浣衣各司房的下人仆从,娥眉声音高低起伏如碧波小湖,长亭在昏昏欲睡补觉中听了个全——娥眉确实教得很仔细,难得连“小司房的王妈妈喜欢喝疙瘩汤,再加两勺辣子”的话都说了…

    作为一个近身服侍的大丫头,娥眉不可谓不尽职,可…洗衣服的王妈妈喜不喜欢吃辣子,真的不管上房的事儿啊…

    大家伙的都紧张得如临大敌,连身边的丫鬟都谨言慎行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大长公主本眯着眼数佛珠,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敛了敛手里头的佛珠,揽在掌心里,温声道,“逗得我连经都没诵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提了提音量,言简意赅地亲自管教,“其实做下人的记得一条便够了。主子只有一个,别的人都是别人家的主子,不用管。”

    外间娥眉恭谨唱声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话头一转,看向长亭,慢下语调来,“下人有下人的准则,下人的天就是主子,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如此就算蠢点钝点也没什么大碍,大不了慢慢教,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就是好样儿的,就算做到头儿了。可人的地位不一样,担在肩上的职责就不一样。我们的眼睛装的是什么?”

    这是突击教导?

    长亭想了想。

    她要什么?

    突然一下愣住。

    她的眼睛里…应该装什么?

    “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不是内宅女人,细琐杂事,更不是以极卑微的姿态揣摩男人心事,这样活得不会快乐。”真定大长公主伸手将长亭的散发别到耳朵后面去,“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东西应当有三样,自己、善良与勇气。”

    长亭怔愣地看向真定大长公主,突然间好像看到了陆绰。

    每次抵达目的地都好像那时辰计算得很好,马队赶在城门闭合之际抵达平成,隔得极远,长亭便听见了马车外难以抑制的欢呼声,有兵士们的如释重负,也有重归故土的欢天喜地。

    小阿宁趴在软枕上将马车帘帐一把撩开。

    古城墙上两个大字儿,铿锵有力且饱经风霜。

    平成!

    他们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近千人的性命,难以计算的阴谋手段,终究回到了这里。

    对长亭来讲是回,对长宁来讲是往。

    长亭靠在车厢内壁,从幔帐的缝隙望出去,正好看见将士们挺直的脊背与云云背影之后的那堵泛着黄沙的城墙。

    嗨,平成。

    长亭在心里向这座老城挥一挥手。

    老马嘶鸣,马车稳稳停靠,马车外响起了一管清冽干净的声音。

    “母亲,阿纷来接您了。”

    真定大长公主深吸一口长气,手臂抬起,长亭顺势扶住,真定大长公主在抖,且抖得厉害,长亭能感受得到她在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可胳膊稳住片刻后又不可抑制地颤了起来。

    长亭稳稳撑住大长公主,轻抬下颌吩咐娥眉,“把帘帐撩开。”

    娥眉看向大长公主,却见真定大长公主也抬了抬下颌,娥眉便赶紧佝首半跪着探身去撩帘,哪知手将挨到布幔,只听“哗”的一声,幔帐被人全部拉开,黄昏时分天际边绛色的光倾斜入内。

    长亭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再蹙眉睁眼细瞧,却瞧见了陆纷那张清雅得如水墨画的脸蛋映在生绢灯笼上,光从下巴向上照,眼如清泓,口拟朱丹。

    陆纷长得确实好看,是一种可与女子媲美的好看姿态。

    长亭再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陆纷继承了陆家人所有的优点,直而挺的鼻子,茶褐的瞳仁,翘而长的睫毛,还有颀长的身姿,平缓的声线,不徐不急的动作与语态,就算年逾中年,仍旧风雅翩翩。

    “母亲冬祺。”

    陆纷抿唇笑着将幔帐挂在银勾上,眼神向后移,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长亭的身上,半侧颔首,“许久未见阿娇,阿娇可曾念想叔父?”

    “念想着的。”

    长亭亦婉和敛眉应承,“自是念想的,毕竟父亲去后,与阿娇血脉相承的亲眷已所剩无几了。”

    陆纷挑眉笑,斜靠在车厢外,随手搭在门框上,他越笑便越像书中的一幅画。

    “怕是念想着要把叔父闷死在雪里头吧?”

    长亭心猛地一跳,抬起眼来,隐约可见大开的城门里熙熙攘攘的全是人,马车外也尽是人,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纷会在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

    他疯了吗?

    长亭眼神移到陆纷的脸上,美人尚在似笑非笑,她能觉察到真定大长公主的胳膊在暗自发力。

    “叔父。”长亭也展眉笑起来,“您别这样。”转头看了真定大长公主一眼,“好歹祖母还在这儿呢。”

    陆纷扶在门框上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陡然收住,头向上一抬,再侧身让出条道儿来,“母亲,阿纷扶您回家。”

    真定大长公主周身一僵,再慢慢软和下来,抬了另一只胳膊递出去。

    长亭不明白陆纷的意思,甚至无从揣测起,那个会把她架在肩上看热闹的叔父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阴柔损狠,喜怒无常,哦,或许他一直都是那个人,只是戏演得太好,无从看起端倪。

    长亭居右,陆纷在左,左右搀扶着真定大长公主向里走。

    陆纷摆下了软轿,又吩咐小厮向人群中撒钱道谢一番,便又向老宅去,长亭上软轿时多了个心眼,手往坐垫下兜了兜,摸出了一颗磨得极光亮的小针刺,就那么竖着固定在座椅上,人恐怕一坐下去便鲜血淋漓,长亭将针兜在袖中,轻声吩咐满秀去照看阿宁,来去不过片刻。满秀隔着软轿,似心有余悸,“还好还好,白春记着姑娘的话儿一早就查过了,阿宁姑娘坐垫下没有!”

    长亭指腹棱了棱那枚针,有点笑不出来。

    陆宅自百年前就在平成建起,一代一代地将宅邸的地儿往外推,越推越宽,越推越大,时至今日,陆宅里大大小小建起的院落共有六十八个,厢房统共有八百八十九间,旁系、庶出一户一户的人占据了近半城。(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宴

    第一百一十六章夜宴

    历任陆家嫡支皆住在榆次东街,其他族人分居西、北两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陆氏家主都约定俗成地住在位于榆次东街之首的光德堂。

    京都建康的世家大族是“上者在,不分家”,故而长房二房都住在一块儿,可若回平成,只有陆绰一支可入光德堂,若陆绰心存照拂庇佑幼弟之意,陆纷可居于紧挨光德堂的平德堂里。简而言之,越靠近光德堂便是离权力中心越近,和掌舵人越亲厚,而当一代一代往下传承之后,人便越住越远,陆纷的儿孙便只能称为陆家旁支了。

    而陆绰的后嗣依旧掌握着平成陆家。

    软轿摇摇晃晃地在朝前走。

    风吹开帘帐,眼看着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从一只变一双变六孔再变十全十美,景象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好像是从昏黑走向光明。

    看吧,这就是权利的诱人——连灯笼都能比别人家多挂两只。

    所以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最热闹的地方永远只有一个,谁都想众星捧月,自然陆纷也不例外。

    长亭将头靠在软轿中,长歇了口气。

    前头拖长一声吆喝,马蹄纷杂踢踏,满秀恭敬半撩帘来请,长亭搭在她的胳膊上敛裙出轿,婉和抬头,却见流光曳曳之下,陆纷之妻陈氏携两儿一女眉眼温柔地立于光德堂阶下。

    离正门极远,且刚好偏离正前方。

    婶婶陈氏是一个极温柔的女人。脾性软和,家教得宜,规矩守礼。尊上佑下,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士家女,确切来说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广庆陈家的女儿。

    而她与陆纷,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典范榜样。

    陆纷无妾室,不养奴,不狎妓,一二通房皆为陈氏屋内婢子、丫鬟。三个儿女皆为嫡出,无庶出子女,这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士族大家里实属罕见。

    大晋士族里找出几个只近女色的郎君都难——隔壁王家大郎养的幕僚皆为唇红齿白的郎君。脑子有没有不知道,反正脸蛋是一定够够的。

    陈氏之后,长平,长兴两子皆站右侧。陈氏长女陆长庆十二、三的样子。穿了件牙色的细缎外裳,前襟绣芙蓉,拿舒云纹镶边再坠了一圈细碎的小珠,被光一耀,脸上便有些瞅不清神色,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晶晶亮地俏立在陈氏身后。

    长亭仰下颌朝其看去,看着看着便抿了抿嘴,亦笑起来。

    “母亲——”

    陈氏迎上前来。眼眶颇红,口带哭腔。“你们…你们受苦了!”

    真定大长公主拍了拍陈氏的手,“路口风疾,不拘这一时。”

    陈氏点头,再将长亭揽在身侧靠了靠,手从上到下摸长亭的脸,喉头酸涩,拿帕子捂脸别过眼去似是在哭,长亭顺从地靠在陈氏身边,心下大叹,陈氏对她好不好?问陆家顶经年的仆从都不会有一个人说陈氏待她不好。

    她没亲娘,陈氏受陆绰所托很照拂她。

    她换牙,是陈氏帮她悉心保存下。她来初潮,是陈氏备下的月带。她小时候的亵衣,都是陈氏绣的…

    长亭宁愿相信陈氏并不知道陆纷都做了些什么。

    两厢见礼之后便向里走,陆纷先行打理马队,女眷从中门向里行,陈氏扶着真定大长公主说话,几位姑娘走在身后。

    陆长庆目不斜视,“阿姐越过越回去了,身边的丫鬟个顶个儿不经事。一个粗手粗脚,一个小家子气,一个…”长庆眼风斜睨胡玉娘,“五大三粗,像个做粗重活计的男人。”

    恰好过门槛,长亭敛裙低眉,利落跨过,未曾抬头看她,语声平静地开了口。

    “闭嘴。”

    二字之后,再无他话,牵着长宁缓步朝前走,几步便与陆长庆拉开了距离。

    她一向就和这位陆二姑娘不对盘,哦,现在不算二姑娘的,论起来是二房的大姑娘,她不喜欢长庆,长庆也不见得喜欢她——同在一个院子生活十几年,她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谈何吵嘴。

    大概美人儿都是清傲的。

    陆纷两个儿子资质平平,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尚未崭露头角——陆长英九岁时已练得一手好字,在京都已为颇具展望的少年郎了。

    只有陆长庆,眉眼嘴角与陆纷长得颇为相像,陆纷本就似拟美人,那陆长庆就是真真切切的美人儿,在陆家小辈中论及相貌,她排头一个。长亭心里揣了揣,单论五官,怕是只有青梢能与之抗衡,可那丫头又不争气地在气度上输了一大截儿…

    长亭脑子放空,缄默稳沉地过了一桩晚宴。

    她从未吃过这么怪异的晚宴。

    真定大长公主居上席,陆家上下宗族旁系皆至,往来觥筹,可每个人说的话都是飘的,没有一句落在实处,说至兴起,长席上的陆三太爷抹泪追悼陆绰,临兴赋挽辞一首,长亭一抬头却见陆纷以极为嫌恶的眼光看着陆三太爷。

    “来人,帮三叔把今儿个说的话都一字一句地记下来。”

    喧杂中,陡闻一管清冽男声。

    陆纷半斜倚靠在黄花木椅凳上,手一半搭在椅背,一半就这么坠下来,他守孝不能喝酒,杯盏里的汁饮本不醉人,却偏偏一副醉态,手指一抬,一声一声笑起来,“都记下来,瞅一瞅三叔是多么地缅怀哥哥…”

    一边说,一边身形向前倾,青衫向下轻垮,微眯了眼,语气如毒蛇吐信子嘶嘶警示,“苦痛使人文才飞扬,古人诚不欺我…三叔饮过佳酿之后,做下的辞赋好似更加情真意切,叫人无比动容。”

    既是痛苦缅怀,何以酒肉串肠?

    陆三太爷似是忌惮陆纷,身形向后一靠,借酒卖醉,阖目不语。

    哀悼的、悲鸣的、劝慰的,一声儿一声儿渐小下来,陈氏打圆场四下招呼寒暄着,场面终于重而回暖,时过三巡,挨个儿告辞,陈氏去送,长亭和长宁陪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陆纷面颊潮红地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双袖挥下,即为飒飒。

    “都回去吧。”

    陆纷云袖一抬,“你们还是住在光德堂,我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等我亲爱的哥哥下葬之后,我们才能住一块儿…”

    陆纷边说边转头朝长亭笑起来,“和叔父同住一个屋檐下,可真是难为你了。可是想一想,我不也跟着哥哥住了这么几十年吗?我跟着住,我的儿子跟着住,我的孙子还是要巴着人才能赏口饭吃,我都熬过来了,我的小阿娇且忍一忍,忍到…”

    “陆纷!”

    真定大长公主挥袖高喝,“有点出息吧!你就只有为难一个小姑娘的能耐!?”

    陆纷怔愣片刻,便仰头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手上一翻,却将酒席上的锡罐酒壶一把打翻,果酒糖酿绛红发亮,一滴接一滴旋在桌沿上打着转儿。

    “母亲…”

    陆纷撑在桌上渐渐站起身来,“我的母亲诶!儿才做了一件很有出息的事啊!您忘了?您忘了吗!?您记不得了?那儿从头到尾再给你说一…”

    “把孩子们带出去!”

    真定大长公主一掌拍在木桌上,“阿陈,让人孩子们都带出去!让娥眉带阿娇阿宁回东偏院,下人没得谕令,不得出入东偏院!”

    陆纷单手撑在桌上,嘴角上挑,似笑非笑地看。

    陈氏惶然四下看顾,连连称是,红着眼眶将几个小孩子都拢到了门口,正欲离,却遭真定大长公主喊住,“阿陈,你留下!”

    “嘎吱——”

    门扉大合。

    在里间闷久了,一出来瞬时通常,长亭摸了摸后脑勺,手撑在朱漆高柱上,半晌喘不过气来。小阿宁赶忙踮起脚尖一下一下地帮忙顺气儿,玉娘憋了憋,扶住长亭,想了许久慨叹一声,“你那位叔父真奇怪,他恨不得现在就鸡飞狗跳…”

    长亭埋首点了点头。

    是奇怪,可长亭奇怪的兵不是这个——追挽陆绰的并不只有陆三太爷一人,可陆纷却只针对他。并不是杀鸡儆猴,陆纷的眼神里是真的嫌恶与仇恨,不夹杂任何遮掩。

    陆三太爷挡了陆纷的道儿?

    挡了什么道儿?

    长亭埋头细思,刚想开口说话,却隐约间廊间好似立了一个人,眯眼仔细瞅了瞅,低声惊呼,“你怎么来了!”

    蒙拓向前踏出一步,语气平和,“你小声点儿。”

    长亭连连点头,后脑勺有点发疼发热,把小阿宁交给玉娘照看,又四下看了看之后便往那处走,“你快些回去!陆家家规严得很,外男无故入内宅要吃棒子!”

    “你的头?”蒙拓眼色一抬,沉声问道。

    长亭再摸了摸后脑勺那道疤,“天气回暖,伤口发热蛮正常,我晚上喝一盅药就好了。”又连声催促,“有事说事,没事就快走!陆家的棒子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蒙拓“哦”了一声,再低头看了眼长亭,便佝身撩袍翻身过墙。

    动作快得连个背影都不带留。

    他…真没事儿跟她说啊说?

    那他冒险翻墙进内宅来作甚啊?

    偷东西?

    长亭怔了怔,莫名其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七章 针对

    第一百一十七章针对

    蒙拓身形消隐在夜色之中。

    长亭立在原地怔愣片刻,娥眉捧了大氅出来迎,却见长亭木木地站在游廊里,先回看了眼亮彤彤的厢房,只余三个人影,大长公主、陆纷还有陈氏,三只剪影各有长短,娥眉心头悸了悸,从年前开始这事儿就透着不寻常,种种人的种种反常叫人心慌慌。

    娥眉心里头明明隐约有个答案,却被硬生生的摁下!

    多想多错,多说多错,她命如草芥,一错,命就没了!

    娥眉紧紧手中的大氅,轻手轻脚地帮长亭披上,“姑娘…姑娘…奴该送您回房…”

    “哦,将才有只野猫窜过去!”

    长亭慌里慌张地赶忙解释,一开口才发觉自己个儿答非所问。

    哎呀!

    她干嘛慌张啊!

    长亭强自镇定敛眸,拢了一拢大氅袍子,快走两步弯身牵过阿宁,一抬头却见玉娘懵里懵懂的样儿,低声唤,“阿玉,走啦!”

    娥眉跟在后头。

    几位姑娘安顿在东偏院研光楼,离大长公主的荣熹院不过片刻脚程,长亭嚎一嗓子,真定大长公主能立卖着拐杖来救火。

    研光楼静悄悄的,和气平静。

    可正堂却剑拔弩张。

    “母亲,要与纷说什么?”

    陆纷满脸堆笑,自斟一盏酒,仰头饮尽,喝完却桀桀笑起来。将酒盏反手倒过来,“哎呀,我忘了哥哥去世是重孝。我可不敢喝酒。”

    脸是漂亮的,可话是阴毒的。

    陆纷话音刚落,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挥,将手里的龙头拐杖一把砸在陆纷的后背上,“砰”的一声!

    龙头拐杖拿乌木做成的,重得很,这一下怕是是砸到了骨头和腑脏!

    陈氏低声惊呼。却不敢上前来扶。

    陆纷身形猛地朝前一倒,手忙脚乱地撑在木桌上,再一抬头。嘴角殷红有血迹,“母亲砸得好,可砸死了我,哥哥也活不过来了啊…”陆纷嘴一咧。牙齿鲜红。笑得倾人城,“母亲一向精明,一定算过这笔账的啊。”

    真定大长公主再反手一挥拐杖,正好打在了陆纷前胸!

    陆纷再闷声一哼,却越笑越粲然。

    “你同我说的时候,我并不敢相信。”真定大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我的小儿子…我疼了几十年了,庇护了几十年。素来乖顺清俊的幼子…不会做那样的事…”

    陈氏手心捂嘴,电光火石之间陡然明晓其中蹊跷!

    这样大的事。她竟然如今才知道!

    “阿纷,你图谋了多久?”

    真定大长公主手撑在拐杖上,腰腿不好,极为吃力地向下弯,“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

    陆纷被两下砸得跌坐于椅凳上,侧头笑,“母亲,你现在的问题很蠢哟。回答了又怎么样?没有意义的,还不如想一想如何在秦相雍手上保住我——毕竟我现在是陆家最后一根稻草了。”

    “所以这是你的底气?”

    所以他才会以为胜券在握,无所顾忌。

    他以为无论犯下多大的茬子,陆家都会保他。

    是。

    如果长英死了,没有被找到,没有醒…

    为了陆家,她的选择只有陆纷。

    可如今一切颠覆。

    真定大长公主明白此时此刻她必须狼,女人为什么通常成不了大事?因为女人的眼睛通常被情感蒙蔽。儿子、孙子,都是她的骨血,丢弃谁都痛,可从陆家的立场看过去,当然陆长英是更合适的选择!纵然年龄小,纵然底牌不够大,纵然如今身体孱弱,可他身上没有污点!

    旁人抓不到把柄!

    真定大长公主镇定地看着陆纷,再问一边,“这就是你的底气?你认定无论如何放肆,我、陆家都会既往不咎?”

    陆纷从低处侧眸半抬起头,嘴角一勾,“难道不是?如若不是,母亲,你为何会带着阿娇和阿宁回来?”

    半晌静谧。

    烛光之下,看不清真定大长公主的神情。

    陆纷胸口后背疼得眼神迷离。

    真定大长公主不会有别的神色,除了逆来顺受——陆纷心下揣测。

    “是。”

    老妇人的脸恰好隔在光晕之外,声音如从沉钟之中传来,“是,这就是你最大的底气。”

    “够了,母亲。”陆纷神色渐渐愉悦起来,一点一点撑起身来,“周通令那条狗死了就死了吧,你的怨气和怒气也该出完了,此事到此为止,再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手搭在木案上,像是想起什么,偏过头去笑了笑,“母亲,您看我什么时候搬到光德堂来合适?”

    “阿绰还未下葬…”

    真定大长公主背过身去,阖眸仰头,一字一句,“大局为重,我不得不容忍你。只希望你看在阿娇与阿宁是阿绰唯一骨血的份儿上放过这两个小姑娘,阿娇大了,过了孝期,我会立马着手把她嫁出去。阿宁尚小,她什么也不知道。”

    陆纷点头。

    “秦相雍来过信。”真定大长公主面目笼罩在黑暗中,“我回信过去了,如今恐怕要到冀州了,等我的回信到了建康,这世上再没有账本一事。所有的罪孽都是周通令造下的,与你无尤。照秦相雍的意思,幽、冀两州,恐怕难容,你要早做准备…”

    陆纷再点头。

    真定大长公主撑起龙头拐杖推门向外走,刚抬脚,却听陆纷急切而迟疑的一唤。

    “母亲!”

    真定大长公主身形一滞。

    陆纷靠在木案之上笑起来,语声中略带迫切却又有急于证明的口气在。“我会好好打理陆家的。”微微一顿,语气突变,“我会比哥哥做得更好!你信我!”

    真定大长公主眼眸轻阖。一滴眼泪藏在黑暗里直直砸下。

    长亭以为她会择床,谁知睡得好极了,研光楼在陆宅的东北角,是贵地,长亭陪陆绰回老宅上香祭祖皆住在此处,只是当时她没想过,她会在这个地方常住。就像她从没想过回来第二天,她第一个见的人会是陆长庆。

    陆长庆来得早,满秀进来通禀的时候。小阿宁和胡玉娘的汤粥都还没喝完。

    胡玉娘要领着阿宁避开,长亭摇头,“没必要,她来无非是落井下石。想趁机打打落水狗。小姑娘的把戏罢了,你避开反倒叫她长了势头。”再折身交待满秀,“让她在内堂等一等。”

    满秀应声而去。

    胡玉娘心安理得地喝完粥,再带着阿宁涮口抹脸。

    长亭见二人妥帖了才让满秀把陆长庆带进来。

    “许久不见阿姐,阿姐的脾性倒没改一改。”陆长庆目下无尘,缓步落座,看向长亭笑一笑,“阿庆以为姐姐历了这样多的事。会学乖呢。”

    长亭叹了口气儿,“你又想听一遍‘闭嘴’吗?有什么话便说。被人扫地出门,不好看。”

    陆长庆抿抿了小口,如此在春光之下,相貌方见真章,樱桃小口柳叶眉,皙凝肤容杏仁眼,很艳的漂亮。

    陆长庆手叠在腹间,眼仁一动,决定开门见山,“阿庆喜欢研光楼。”

    长亭眉梢上挑,“我也喜欢。”

    陆长庆话憋了憋,“那我喜欢研光楼的那盏屏风,就是里间的那盏,绣了芙蓉四合的样式,湘缎绣。”

    “还喜欢什么?”

    “还喜欢你内厢的黑黛青螺梳妆台,上头的雕花是山茶,阿庆最喜欢山茶了…”

    “嗯?”

    “还有库里那对钧窑旧瓷…”

    “嗯,还有呢?”

    陆长庆又陆陆续续说了一长番话头,内屋里隔着的,库房里存着的,还没来得及卸下来的,她了解得都清清楚楚,林林总总恐怕有近二十件东西。

    她边说,长亭边点头。

    说到最后,陆长庆意犹未尽,歪过脖子,水灵灵地看向长亭,语气是浮着的,挑衅说不上,可叫人不舒服,“这些阿庆都喜欢,摆在我的厢房里一定好看极了。”抿嘴笑了笑,“反正用不多久,那些东西还得搬回研光楼的。”

    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小姑娘心绪,诚如陆长庆先言,她喜欢“研光楼”。

    屋子换不了,那搬点东西走,总行吧?

    长亭觉得她是被人压制久了,好容易能扬眉吐气了,昨儿个却还是没在光德堂住下,故而一早便兴冲冲地来,长亭却不可能让她兴冲冲地去。

    “既然还得搬回来,那何必做些无用功?东西在哪儿就还放哪儿,哪儿都不搬。”长亭语声平静,“你喜欢是你的事情,你又不叫我娘,我作甚顺着你?”

    陆长庆脸色一变,“陆长亭!”

    “嗯?”

    “你等着!”

    这还是陆小美人儿这么些年头一回将声儿嚷起来。

    人呐,最好不好的一点就是沉不住气。

    她想住进研光楼,她笃定她可以住进来,那就沉住气等到那天就好,可她偏偏要争这么一夕之长短。

    迫不及待,太迫不及待。

    长亭抬眼看了看陆长庆,“你也等着。”

    陆长庆再横一眼,死死抿住嘴朝外去,她一走,长亭便把研光院的一个小丫头唤了进来,从怀里将昨日扎在布垫下的那根针包在绢绸里递出去,“给二爷送去。”

    把坐垫下的那根针…

    送给陆纷看?

    胡玉娘顿感迷惘,问长亭,长亭笑了笑,“…坐垫下放针摆明了女人家的心眼,阿宁椅子上没有,就我中招,你觉得这是陆纷的手笔?他是自负,可自负不等于蠢。”

    女人的心眼…不和的堂姐妹…独独算计长亭…

    哦…

    胡玉娘懂了。

    是陆长庆做的。

    而她老子都还没下手整顿,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沉不住气了,背着陆纷搞鬼,下辈比长辈动作还快,还自以为是,陆纷怕是不能轻饶。

    果不其然,将用过晚膳,陆长庆被禁足抄经的消息就传出来了,旁人恐怕都以为是在惩戒陆长庆一早来寻衅长亭的事由,只有几人心知肚明。

    “哎哟喂,活得好艰难”

    玉娘在榻上翻了个滚儿,“明摆着陆宅张着大嘴要吃人,咱们还往里头钻,还正好钻到了你家叔父的地界儿上…你说咱们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

    长亭哈哈笑起来。

    平成是陆纷的地界儿?

    呵呵。

    恐怕也只有陆纷自己这么认为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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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八章 抬棺

    第一百一八章抬棺

    胡玉娘再滚一圈,嘴里头,“哎哟哟!哎哟哟!”

    胡玉娘这么些时日反倒长胖了,照她自己的话说,“苦难让人吃得多,吃得多就让人胖得快,这叫屯膘抗压。”。

    故而只穿着亵衣的胡玉娘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样子…

    像只白粽子,还是沾过糖的那种…

    肥肥的,软软的,一戳还会叫…

    长亭仰靠在椅凳上,笑眯眯地看玉娘,“你在陆家,我也不太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找胡家叔婶了,找着了离平成不远。我在平成南端买了百亩地,让他们都牵了过来。你是女人,户籍上搁不了田地,我就先寄存在你叔叔脑袋上,等你婚事敲定,一亩不落的全当作你的嫁妆。我叫人先给她们敲警钟,再把你送过去,这样才能不受欺负。”

    玉娘总不能一直在陆家。

    长亭肯,胡玉娘自己都不肯。

    玉娘身形一停,忙趴起身来,目光炯炯,“找到了!?爷爷只说在豫州,豫州这么大,你咋找到的?!这才三两日吧!?他们咋说!?问起爷爷没?”再想了想,“等你们家的事儿尘埃落定了,我再回去也好,否则心里头挂忧着,反倒没法子同叔婶好好相处。”

    最后一个问题…

    长亭不晓得怎么答。

    那户人问倒是问了,可问的是胡爷爷还留了什么钱财地皮没有…

    长亭索性不回最后一句,笑了笑。“你说平成是陆纷的地盘?那我是怎么做这些事儿呢?胡家叔叔在豫、幽两州边界入山打猎为生,我派遣下去的人手在第二日便找到了他们,而后买地、过户籍再林林总总的事儿一块办下来。耽误了几天时间。陆纷…”长亭轻声嗤笑,“他的胳膊还不够长,手还不够大,他以为豫州是他的了?那就拭目以待罢。”

    陆纷一事尚未盖棺定论,而已故者的身后事却再难推脱。

    对于陆绰的大殓礼,陆纷表现得很积极。

    布置灵堂、诚请高僧,做殓诗。再备下棺木、陪葬,勘测陆氏陵园,定穴位…

    所有的事情。陆纷在三日内全都备置整齐。

    长亭私心揣测,恐怕陆纷早就准备齐全了罢。

    出棺日定在二月二十三日,从光德堂出殓,至平成以北的陆家陵园。陵园大多位于山郊野岭。路程算远,去一趟就得一日的时辰,再回来便是三日光景。

    出殡摔盆之人,定为陆纷长子,陆长平。

    北地旧俗,为身故者摔盆捧灵之人当以长子长孙,可去者若无儿无孙,便从旁支里选择出与之亲近的小辈郎君来。而选择下来的这位即默认成继承去者家财的人。

    陆纷绝口不提自己担上这门差事的话头,反倒将自己长子推了出来。

    长亭以为陆纷是怕遭报应。

    可再一想想。他怎么可能惧怕报应此种飘渺无物的东西。

    凡事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而子承父业更是理所应当,陆长平要继承陆绰的一切,可他的父亲还未亡故,他要攥到手必须从陆纷手上接过来,陆纷此举只不过是转了一道弯儿罢了。

    可笑的遮羞布,可悲的自欺欺人。

    让陆纷的儿子来捧陆绰的灵。

    长亭气得心肝都疼。

    长亭恨得不得了,真定大长公主自然知晓,亲斟一盏清茶让长亭静静心,只说了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是。

    陆纷此举难免没有含着试探的意味在。

    她与真定大长公主忍不了,只能提前将长英接回平成,可陆长英如今身形孱弱,无异于羊入虎口。

    若忍下了,未曾对此事有所异议…

    “阿纷将会更信任我。”

    真定大长公主浅啜一口清茶,面无表情,“毕竟,只有叫他放松了警惕之后,我们才能接着向下行动。陆纷未曾解决,长英最好别回来。天大地大,陆纷终究是他的长辈,我陆家下一任的掌舵人身上最好不要背负任何污点。”

    长英回来,陆纷消亡。

    不管长英是否动手脚,在外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宅门内亲眷相杀的好戏,陆长英都将落人话柄,得不偿失。

    长亭默了默。

    忍这个字,写来容易,做来难。

    陆家早挂素绢,白灯笼等物,门廊上挂了一缕一缕的白绸带花,服侍的人都屏气凝神,不见笑颜。

    追悼头一日,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谢家派遣了谢询和几位族叔过来见礼,拖了两车的礼,那谢老夫人身边的阿嬷拽着长亭的衣角就开始哭。

    “太夫人是想来的,老爷也是想来的,可太夫人着了场大病,老爷来顶什么事儿?画画骂那挨千刀的贼人?大姑娘是晓得的,这一路有多不太平!奴违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谢家都摇摇欲坠了,大姑娘最后靠谁去?陆公过身,太夫人叫奴偷摸问问大姑娘,想不想回谢家去住?旁的不敢讲,头一条就是不叫姑娘受了委屈!若姑娘想离了这是非地,太夫人立马派遣人手来接您!”

    谢询是长房长孙,他都过来了,谢家已经很够意思了!

    长亭背过身去,抹了把眼角,撑着阿嬷的手,“哪儿都不去!请外祖且放一百个心,阿娇连那段路都挺过来的,现在没道理挺不住!”

    灵堂里头,阿嬷搂着长亭哭,与堂下嘤嘤啼啼的哭声,倒是相得益彰。

    长亭面容平静地看着堂下诸人世态万千,看了一连三日,胸口突然泛起一阵恶心。

    灵堂里停着四口棺木,陆绰、符氏、陆长英与陆长茂,这灵堂里来来去去几十人,究竟有几个人流的眼泪是真的?

    人吧,真太他娘的虚伪了。

    石家人是最后一天到的,石猛哪个儿子都没派,将就使了还在豫州没走的几位心腹去追悼拜会,常将军打头阵,蒙拓跟在后头,岳老三和岳番不够资格登不进灵堂。

    长亭便戴锥帽,身着麻布旧衣裳,垂手立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静静地看着蒙拓面色凝重沉穆地执三炷香,恭谨屈膝作揖再缓步将香插进香炉中。

    他大约是真伤心吧?

    长亭眼神落在蒙拓拿着香些许发颤的指尖上。

    蒙拓是真的伤心吧?

    他未曾流泪,亦未在她跟前缅怀过陆绰,可是长亭觉得蒙拓的伤心是真的,至少他不会下作到要将葱蒜汁挤在袖口,只为哭嚎那么几嗓子。

    真定大长公主留了几家小歇时日,谢家自然算在其中,谢询就客居光德堂,在起棺捧灵之前,谢氏族叔与大长公主闭门相谈许久,长亭遣满秀去打探,娥眉只是笑嘻嘻地拱手道贺,说是极好极好的事儿。

    长亭脑子一转,瞬时明白了。

    四张棺材,两列行伍。

    长亭披麻戴孝走在陆长平身后,送灵前头吹唢呐,敲边鼓,两头白旗招展,风一吹,白布便一下子鼓了起来。

    像扬在船上的风帆。

    长亭手里捧着的是符氏的灵位,长宁懵懵懂懂地哭,手里头紧紧抱着陆长英的牌位,陆长英三字儿拿小楷写,木牌上刻得很深,染了朱红的漆很庄重端严。

    等长英回来,一定要请大师唱几天佛经,去去晦气…

    也不晓得,这样犯下忌讳了没。

    真定大长公主安慰她说,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就算是犯下忌讳,老天爷不瞎,总会看得到咱们的难处。

    或许请大师唱佛经不够,听玉娘说民间有洒狗血去晦气的说法…

    长亭埋着头胡思乱想,脚下踩在铺成一路的纸钱上,软软绵绵的,她的上下左右都在哭,可她眯着眼睛憋都憋不出来眼泪。

    道路两边被肃清了,可各家楼上却有庶民探出脑袋来瞅热闹。

    吹吹打打,送灵的队伍从街头走到街尾都没顺完,是热闹。

    到陵园时,天儿陡然阴了下来,轰隆轰隆地好似要打雷下雨了。

    陆长平拿着铁锹,一锹下午,破土之时,电闪雷鸣,春雨哗啦啦地往下砸,送灵之人纷纷避之不及,陆长平手拿铁锹不敢动弹了,转身四下去寻陆纷。

    “接着挖啊。”

    长亭轻声道,“趁雨势还不算大赶紧挖,别耽误了吉时。”

    雨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长亭戴在脑袋上的锥帽早就瘪了湿了,陆长平的眼睛被雨水遮挡完了,便摸摸索索地又向下锹,再一深锹,却闻身后有人惊呼一声,“啊!白蛇!刚刚有一条白蛇从泥里游了出来!”

    长亭忙睁开眼瞅。

    “挖出白蛇是大祥瑞啊!”

    “坟里有蛇,天上有龙,确是极大的祥瑞!极大的祥瑞!”

    后头人冒雨来看,白蛇的踪迹却早已难觅。

    陆氏老人撑拐杖大喜,“陆家要再出一代英杰了!阿纷!陆家的起伏荣辱皆系于你一身了!不要辜负这白蛇千里助人的恩情,亦不要辜负陆家啊!”

    长亭眼风斜睨,眼见陆纷喜难自禁。

    身后之人皆议论纷纷,喜气盎然。

    小长宁仰头大哭着靠在长亭身侧。

    太棒了。

    这些人连假伤心都不用装了。

    长亭揽了揽阿宁的头,却远见有人影从不远处飞快跑来,人未到,声先至。

    “幽州乱了!幽州乱了!二爷,幽州起了大乱子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乱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乱子

    一场春雨,下得极为缠-绵且悠长。

    幽州大乱。

    长亭听到的第一反应,是眉梢上挑,就在春雨绵延时的陆氏陵寝里,就在陆绰还未落下的棺木旁。

    长亭看得出来,听到这个消息的陆纷第一反应是,欣喜。

    没错儿,从他锥帽下未加遮掩,陡然发亮的双眼。

    他是该欣喜的。

    陡然上位,必当惹人话柄,更何况是踩在自家兄长的骸骨上位——纵然如他所想那般,真定大长公主会将舆论与猜忌一手压下,可旁人明面上不议论,他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在被窝里头和婆娘唠两句猜疑?

    堵住悠悠之口顶好的办法,不是辩解,更不是跳脚反驳。

    要把实力拿出来,叫别人想背地里唠叨都无从下口。

    英雄不世出,这就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争功…拓展陆氏…趁势拿下幽州,从豫州开辟出去,平成陆氏便会成为这世道坐立极稳的大士族,甚至不会有人与之抗衡…”

    真定大长公主声音苍老疲惫,身披大毡,一道将手中的信笺放下,一道看向长亭,“一箭数雕,既有白蛇祥瑞之意在前,又有激将之法在后,照陆纷的个性,他决不会稳坐钓鱼台的。”

    亲眼看到母亲一招又一招,招招毙命的算计儿子。

    长亭喉头发酸,心窝窝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真定大长公主一直很冷静。从试探她到算计陆纷,都很冷静…冷静到如同置身事外一般。

    长亭轻仰下颌,缓声道。“幽州周通令旧将突起发难,石猛别其锋芒,整个幽州城两股势力对立,故而与幽州相近的豫州完全可以顺势出击,浑水摸鱼。如今这个世道,饼就那么大块,落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就算是冒一回险也够本了。”

    势力和地盘谁嫌多?

    更何况,要把豫州真真正正变成他陆纷的禁脔,还早。

    几百年累下来的能力。岂非朝夕可消耗殆尽的。

    陆纷想站稳脚跟,内部先不慌,起码内外两者应占其一。墙外开花墙内香,这句话这时候用在这里倒是也堪堪说得过去。

    周通令未曾身死之时。幽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陆纷紧密相连,周通令辖制下的幽州是陆纷的后招和杀手锏。

    可悲哀的是,真定大长公主一怒之下击杀周通令,而接手幽州的是石猛那个老无赖…

    陆纷和石猛不对盘。

    长亭大概可以想象陆纷恐怕气得脑袋都大了。

    真定大长公主手指撑在信笺上,轻颔首,“他会动手的,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一张脸面。他甚至不会派遣下属去搀这趟浑水,他都会自己出动。一为让宗族老者信服,二为妥帖,三为…”

    为了在她面前挣口气儿…

    “母亲,我会好好打理陆家….我会比哥哥做得更好…”

    真定大长公主一阖眸,眼前全是那夜陆纷在她跟前双眼祈求而迟疑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祈求认同,叫人既恨他又无奈…

    真定大长公主神色未曾有半分痛苦,长亭却极为识趣地捕捉到了真定大长公主的踟蹰。

    “祖母…”

    长亭微颔首轻声唤道,“您心疼吗?”

    真定大长公主抿嘴笑了笑,“骨肉亲眷,血脉相连,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的儿子,是我一手一脚将他养育成人的。阿娇,我自是心疼的。”

    他?

    是指陆纷,还是指陆绰?

    或者两者兼有?

    长亭也笑一笑,“许是阿娇年幼无知,又许是阿娇永无祖母壮士割腕的勇气和意志,父亲去时,阿娇曾想若有机会定叫整个陆家与他陪葬——说实在话,祖母对于陆家的在意,比阿娇预估的要多百十倍,阿娇姓陆尚无祖母待陆家那般拳拳庇佑之心,着实惭愧。”

    话头微微一顿,长亭眼神清澈真挚,“这是阿娇肺腑之言,一路走来,阿娇从一开始的防范算计,到后来的以利诱之,从未拿真心真意的话与祖母交谈。今日虽未尘埃落定,如若因阿娇诚心一言,反而让事情颠覆回转——阿娇也扪心无愧。”

    真定大长公主缓缓抬起头来。

    人世间最大的杀招,分明是感情。

    她对陆家的牵挂…

    还不如说那是她对陆玉年的牵挂…

    陆老头儿攒下的家业江山,不能就这么毁了。

    她根本不在乎陆家是死是活,活到这把年岁,她什么都看够了,大不了一抔黄土虽玉年就那么去了,可是她不能啊,她没有脸面就这样去见玉年啊,陆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一个心残,陆家被这样一鼓捣,恐怕几十年都复不了元气,而如今世道,上哪里找个几十年来让陆氏慢慢休养!

    她不在乎陆家,可她在乎他啊。

    真定大长公主喉头微颤,与长亭对视半晌,再缓缓别过眼去,苍老的手摆了一摆,示意长亭将此事揭过不提,转过话头,“谢家阿郎在平成暂居,前些时日是忙你父亲的葬仪,如今闲下来了,府里不好大兴酒宴,你总要去和阿询问个安,再带他在平成四下转一转…”

    长亭心下一咯噔。

    话题转得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紧接着便听真定大长公主后语,“谢家过来的那几位族叔给我透了底儿的。阿弥陀佛,谢家重情重义,今次来便是来商定你与阿询的亲事。我们家的姑娘不拘着那起子无所谓的女诫、女书,那些都是愚弄妇人的东西,你要嫁的人。祖母总要来问你一句。”

    咯噔、咯噔、咯噔——

    “嗝儿——”

    长亭心头一慌,立马打了个响嗝儿出来。

    真定大长公主怔愣了一愣,便笑起来。老人家一笑总是慈眉善目的,“别羞,你父亲与你母亲便是青梅竹马,两人成亲前还偷偷摸摸约着见面,被谢老太爷抓住了,还是陆老头儿把他给赎回来的…”

    陆绰是不能提及的死角。

    气氛一下子又僵下来。

    长亭的嗝儿也被一下子止住了。

    真定大长公主神容默了默,长叹一口气儿。“若是不讨厌就先处着吧,左右都是表兄妹,多处处总没坏处。陆谢联姻也是旧例。若你不嫁给谢询,便是阿英娶谢家大姑娘,总有一个的。”

    长亭埋首,深吸两口气儿。

    一下子好像从云端落到了现实。脚踩在实地上。才能看见前方的路有多难走。

    真定大长公主侧身与娥眉轻声商谈,未过片刻,便定下了时日,一锤定音,“就在五日后,你、阿宁、长平再带几个兵士,陪着阿询去市集逛一逛,嗯…市集人多眼杂。换成稠山,上头有寺庙。正好方便求福诵礼。”

    长亭垂眸颔首。

    至背身关上门扉时,方叹出一口气儿来。

    五日后的出游尚未等到,三日后,陆纷陡然宣布次日将率大队兵马前赴幽州,与周通令残将对峙,明面上的话头说得极为冠冕堂皇,归结起来便是,冤有头债有主,周通令身上担着的罪还没洗刷干净,还没有给平成陆氏一个交代,养着的犬就开始吠了?

    陆纷动作快极了,两日时间,整顿出六千兵士。

    保命妥妥的了。

    陆纷不缺心眼,他也相信石猛不会缺心眼,若他在石猛辖区出了事儿,恐怕石猛的下场就跟无端遭山匪截杀的周通令差不离了。

    当然,时效快,动作快,可以归功于陆家健全且未曾懈怠的规矩,同样,真定大长公主的支持与帮衬也必不可少。

    夜灯昏暗。

    陆纷手上一本厚厚的册子,一目十行,眸光未抬,低声问,“三个主将里有两个都与母亲攀亲带故?”

    堂下之人愈发恭谨,“是。黄参将曾受过大长公主恩惠,而蒋参将的妻室却是大长公主母家的内侄女。”一边道,一边抬起头来小觑陆纷眼色,埋声又道,“原先的小秦将军被大长公主亲笔划下了,就补上了这两位大人。说实在的,若无这两位参将,六千兵士没有这么容易就能聚得起来…”

    陆纷眼眸一深,良久之后,慢慢扯开嘴角笑起来。

    谁的母亲谁知道。

    真定大长公主连坐视不理都不可能做到,又怎么可能拖他的后腿?断他的后路?他是母亲的小儿子,如今也是唯一的儿子。

    陆纷将册子阖上,转眼看向东北角的窗棂,精巧下颌轻抬,神容慵懒,“那边的事儿,吩咐下了没?”

    “禀二爷,从剂量、物件儿、手段再到买通的人手全都办得妥妥帖帖。”堂下之人躬身回应,“不出十日,那边就活不了了。范郎中极为知趣,选的药材是极好的,听郎中说,吃了那药,人死的时候痛苦极了,心里头、肠子里头、脑子里,哦,还有手筋脚筋全都一绞一绞疼,像是有钝刀在他的身体里割…”

    陆纷挑眉轻轻笑起来。

    “我要他在我回来之前死。”

    陆纷手在转动扳指,眼色一抬,眸光如同染上了一行胭脂,极为倾城,“我要他死,死之前要尝尽人世间的痛苦…”

    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他受的痛苦。

    只有这样才叫做天道正公。(未完待续……)

    PS:很感谢kinka、icho、ttoohc、montpa、初叶、黄色天蝎宫,还有婀婀、过客久久、诺言过期、高山之雪很多很多没有提及的朋友的支持、评论,这本书不是主流,所以阿渊写得非常没有自信,大家的认可、纠正和关注,给了阿渊认真写下去的动力,谢谢!

第一百二十章 稠山(上)

    北地桃花开得晚。

    陆纷在桃花还未绽开之前,便启程向幽州去。

    蒙拓一行人本欲借此时机辞行,哪知真定大长公主却出言挽留下,“…不急这一时,这时候走便是与阿纷一道,栈道就那么大,蒙小爷也不嫌挤得慌?”

    陆纷….

    这盘棋,岳老三久经江湖自然能觉出不对,可他想的是——真定大长公主总不可能过河拆桥,让陆纷与石家对上?大不了是放陆纷出去做做样子,得个亲剿乱匪的好名声来,以坐稳位子…

    大长公主的出言挽留,直叫岳老三连称“长公主当真会做人!”

    在长亭眼里,真定大长公主此番挽留亦是好心——若一道走,陆纷途中出事,算谁的?长亭私心揣测,大长公主其实也是将石猛看在眼里的,否则依照大长公主的个性和心机,一箭双雕是最最好的。如若大长公主有借势难为石家的意思,完全可以将陆纷出事归结到石家的头上。石猛再横,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可大长公主没有这么做。

    这表明大长公主并不想与石家兵戈相见,至少现在不想。

    出于何种原因,长亭心里头倒是有点底儿,石猛无论如何对陆家都有恩,两条命换一座城池,看上去是抵了,可到底情面儿上仍旧是欠着的。

    陆纷辞行次日,光德堂上上下下便着手准备出行稠山一事了。

    二门、外院,来来往往全是人。捧着黒木匣子的,胳膊上端着几叠衣物的,提着灯笼香炉的。小丫头们整张脸都盎然起来,脸上全挂着隐秘而雀跃的笑。

    胡玉娘叉腰立在游廊,看了半晌,看出不对来,陡然半侧过身去,倒把捧着香炉向里走的小丫鬟珊瑚吓得够呛,脚一歪。惊呼一声,下意识闭眼不去看香炉落到地上的模样!

    “啪嗒!”

    哎呀,铁定摔坏了!

    珊瑚瘪嘴。眼眶红红地睁开眼睛,却见胡玉娘身子微佝,把香炉牢牢地抓在掌心里头,一抬头冲珊瑚挑嘴角笑。眼睛亮亮的。

    “珊瑚。小心点儿,砸了可就毁了。”

    “哇!胡姑娘,你还记得奴的名字!”

    小丫头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紧跟着就咧嘴笑,笑着笑着面颊绯红,怯怯道谢,“珊瑚谢过胡姑娘…下回还给胡姑娘买冬瓜糖吃…”

    话音刚落,便一张脸红红地扭身跑开。

    长亭仰天望了望。

    棒极了。

    连陆长英都没受过丫鬟们这样的礼遇。

    几个贴身的大丫鬟还好。素养在那里,一直都稳重极了。只是下面的小丫头片子喜欢胡玉娘极了。长亭想大概和胡玉娘个性爽朗。不拘小节,耿直义气…都没有关系!

    她们就是喜欢胡玉娘那张脸!

    肤浅!

    太肤浅!

    长亭不拘下,故而研光楼的丫头们都活得轻松。

    小丫头出不了二门,见不到翩翩公子,反观胡玉娘英气十足,轮廓分明且英姿挺拔,不乐意着裙裳,反而整体长衫束冠,显得整个人行止之间十分潇洒,绝不拖泥带水。

    所以小丫鬟们便很乐意与她亲近。

    听满秀说,下头有几个小丫鬟为了争谁去给胡玉娘送饭,一个给管伙房的黄阿嬷送了五铢钱,一个帮黄阿嬷捏脚捶背,一个帮忙端茶送水…

    长亭听了久久不语,当天晚上便给胡玉娘竖起了大拇哥。

    “这群丫头今儿吃了补药?”

    胡玉娘半靠在廊间,下颌一抬,“咋每个人都容光焕发的,亢奋得整个人都空了?”

    确实是。

    长亭扶了扶额。

    胡玉娘是虚凰,谢询就是真凤,还是不带一点儿掺假的。

    毕竟,京都谢玉郎,这么些年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谢家出游,每每都是光秃秃的车去,五颜六色地回来——水锦的香囊、云绸的香带,玉佩,鲜花…应有尽有。

    “她们兴奋着呢。”

    长亭回应胡玉娘,温声详诉谢询其人,“…家世顶尖,个性温润,相貌清俊,谦谦君子谁不喜欢?京都的姑娘都想瞅一瞅谢大郎的模样,由着她们高兴吧,难得欢喜几天。”

    胡玉娘蹙眉边点头边问,“长得好看呀?”

    长亭边啜茶边点头,“蛮好看的,算是士族里长得极好的郎君…”刚想提陆绰与陆长英,却想起玉娘谁都没见过,顿了顿,“是士族里,让人顶舒服的一个人。”

    胡玉娘再慢慢颔首,脑子里面好像在过东西,隔了半晌,“那他与岳三爷,谁好看?”

    长亭口里的茶险些呛到鼻腔。

    小阿宁边哈哈笑,边伸手去拍长姐的背,“阿玉阿姐觉得岳三叔长得好吗?”

    岳老三满脸须髯,浓眉大眼,国字宽脸…

    然后,岳番就是小号的岳老三…

    胡玉娘怔愣一下,然后点头。

    遭了,茶叶呛进了嗓子眼去了。

    长亭边笑,边捶胸。

    胡玉娘脸上红红的,恼羞成怒,“那换个人比!和蒙拓比!他们两,谁好看!虽然蒙拓长得不如我意,脸这么窄,鼻子这么高…”

    胡玉娘边急起来跳着说,手上边比划。

    长亭一口气儿提上来,卡到嗓子眼里的茶叶梗一下子被冲了下去,好了…气儿顺了…这么折腾一长番劲儿,长亭脸慢慢红透了。

    谁好看呀?

    那就要决定于是看在谁的眼里啊。

    胡玉娘觉得岳番与岳老三的长相好看,旁人就极为不理解…长亭窝在心里头闷了闷,她觉得蒙拓更好看诶。又该怎么办?

    “谢…谢大郎好看…”

    长亭将眼神飘忽出去,“两个人就不能搁在一起比…你见过把牡丹和山茶放一块儿选花魁的吗?”

    胡玉娘诚实摇头,补了一句。“没见过。我连牡丹长啥样都没见过。”再一脸嫌弃,“你今天咋尽问些蠢话?”

    长亭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最终无语凝咽。

    整间屋子的人都兴奋,胡玉娘领着小阿宁也跟着兴奋,兴奋到第二日见着陆长庆俏生生地立在二门外的马车外,胡玉娘的脸色突然一僵。活像吃了只飞蛾。

    长亭见到陆长庆也是一愣,怔愣之后当即释怀。

    陆长庆是觉得她更适合谢询吧?

    无论是从相貌、相貌还是相貌上来看,都更适合?

    往前陆长庆缺就缺在出身上。虽是陆家女,可她却算是旁支,谁会好好的长房嫡女不要,要她?反正都是两家联姻。自然希望谁都不吃亏。

    可如今连出身这个短板都补足了。

    陆长庆自然神清气爽。勇猛向上了。

    陆长庆站在暖光下,杏黄衣裙透在微光下,好像春日之中一枝头上的新花,回过头来,抿嘴一笑冲长亭屈膝福身,“阿姐,晨好啊。”

    长亭屈膝回礼,看着她笑起来。“不用闭门抄经了?”

    陆长庆温声回之,“赶在昨日。已将五十遍经抄完了,正好借今日奉到佛祖跟前去敬香。”话到最后,终究破功,挑了挑眉梢,“是禀承过祖母的,还劳阿姐今日照料些阿庆…”

    “去敬香啊?”

    长亭抬眼看了看陆长庆,“那就好好敬吧,顶好为家里人祈福护佑平安。”

    陆长庆还欲再言,却见深廊长巷间有人牵马出来,为首的正是谢家大郎谢询,其后跟了陆长平与陆家的几名家将,长亭折身蹙眉,眼神移向后方。

    蒙拓和岳番来做什么?!

    真定大长公主固守庶士之别,怎可能让蒙拓与他们同行?

    多半是借同行之名,行护卫之实!

    那是仆从干的事儿啊!

    长亭陡升别扭。

    蒙拓敏感且多思,因出身与经历,个性沉默,沉默却不代表他不在乎,如他不在乎,何以如此心下细腻?

    谢询从暖光中缓步行来,面如清莲,又似清风拂面,身形朝前一躬,长衫于阶下拂动,温声出言打断长亭暇思。

    “表妹,好久不见。”

    长亭猛地一醒,一抬眸却见蒙拓别开眼看向他处的神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退,侧身避开谢询的礼,埋首回应,“表哥…”话出口,却不知又从何说起,好久不见本是常来寒暄,可有人在后面听啊…蒙拓就在后面啊…

    长亭在字斟句酌,万幸还有陆长庆“扑火解围”。

    “谢家阿兄!”

    陆长庆抿嘴颔首笑,面若桃李,“你便只看见阿姐。阿庆虽不是阿兄的嫡亲表妹,却也是姑表亲眷罢!你便偏心罢!”

    陈氏有高姑母嫁到谢家。

    世家之间多半沾亲带故,姐姐妹妹哥哥弟弟,若要真追起家谱上,谁与谁都是亲眷联系。

    陆长庆也没说错儿。

    谢询光笑不答,侧身躬了躬让出一条道儿来,单手上扬,“都先上车吧,虽是踏青无谓时光,可咱们堵在二门口来,总是叫人看着着急的。”

    长亭第一个转身,先将长宁推上马车,再让胡玉娘扶了把便安安分分地落了座儿。

    马车朝前行驶。

    长亭靠在车厢内壁,轻撩开幔帐,一眼便找到了蒙拓骑马的背影,离马车不远,离谢询、陆长平极远,蒙拓脊背挺直,反正他看不见她在看他…

    长亭无所畏惧地偷摸透过缝隙看,哪知未隔片刻,蒙拓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来。

    “唰!”

    长亭手忙脚乱将幔帐一把甩下,一张脸涨得通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一章 稠山(中)

    第一百二一章稠山(中)

    等长亭再将幔帐撩开时,便连蒙拓身影都瞅不见了。

    她是鬼吗?

    需要看了就跑吗!?

    长亭鼓了鼓气,屏气凝神地挺直脊背,手放在膝盖上,极为贞静,胡玉娘半靠在软榻上笑,“…你咋的啦?一下子气一下子羞的,跟唱戏似的。”

    长亭清咳了两声,别过眼去。

    稠山离平成有些远,小半天的路程,一来一往总是需要两天才算行事安逸,一行人身家都高,不可能急匆匆地去再急匆匆地往,故而便定下了要在慈云寺住上一宿的计划,真定大长公主年老体虚,看顾照拂、既定事宜的人便变成了陆二夫人陈氏,陆三夫人陆缤之妻崔氏随行——这两人都最后来,与陆长庆一架马车。

    山路十八弯,说是来爬山,可马车将人全拉上了山顶上。

    慈云寺主持携全寺诸人早已静待于山门之前,见人下了车便慈眉善目地与陈氏寒暄,“…许久未见二夫人了,您可安好?”

    又见策马居上的谢询,手捻佛珠,“这便当是享誉京都的谢家玉郎?果真风姿绰约,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也…”

    小姑娘们依次下了马车,住持眼神一亮,再道,“陆家的姑娘们也愈发地长成了,上回见陆大姑娘的时候,还没到贫尼的腰杆,如今都快到肩头上了…二姑娘越发出众,很有些二爷与二夫人的神采…”

    嗯…

    从夫人奶奶到姑娘郎君。从女眷到男人再到女眷,主持倒是一个没落,全都热切而周全地一一寒暄到了。

    谢询身边还有陆长平。长亭身边还杵了个卖相极好的胡玉娘,陈氏身边还站着陆三夫人崔氏…

    这么多人,住持只看见这几个。

    连六根清净的出家人都学得一副趋炎附势的市井气,也不晓得是这世道改变了人心,还是人心终究明白权势比佛祖更有用。

    住持将人躬身迎到大殿里上香,大雄宝殿里供奉着的释迦摩尼,金身端严却面带慈祥。佛祖身上裹了一层金箔,这还是符氏头一年来平成祭祖的时候捐的…

    那时候长亭将满十岁,也就是说陆绰耽搁了愈三年。才叫符氏来平成认祖归宗。

    香静气,烟静人。

    长亭挺身跪在蒲团上,手上立着的三炷香烧得袅袅直上,心里头叹了一口气。符氏…她永远欠她的。陆家永远欠她,陆绰…也永远欠她…

    长亭躬下身,极深极深地福了福。

    陆长庆与长亭并排跪着,长亭埋头匐地之时,却闻身侧一声压抑着的低呼,眼风一扫,却见陆长庆手里的香断成一截儿一截儿的碎在地上。

    陆长庆神容无措,僵愣在原处。

    佛祖…

    不要她的敬香…

    这兆头可谓不祥啊!

    谢家会要一个不吉祥的女人进门吗!?

    士族高门要敬香。香通常都是烘干又烘干,力求吉利再吉利的。

    陆长庆将愣半晌。陡然眼神直突突地看向谢询,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又将眼神移到长亭身上!

    长亭蹙了蹙眉,这和她有什么相干?

    “劳烦师父再拿三炷香来。”

    长亭没与陆长庆对视,昂首交待侍立一旁的小尼姑,“许是香受了潮气,一时没拿稳便倒了,佛祖心怀慈悲,又怎会与世间凡人置气计较呢?”

    小尼姑忙应一声,躬身向里屋走,长亭手上的香燃得极旺,想了想,率先起身将香敬在香炉里头,又从袖兜里拿了一颗银馃子出来投进功德箱里去。

    胡玉娘跟在长亭身后,一板一眼地学着做。

    长亭一开头,人全都反应过来了,小尼姑拿了三炷香来,到最后只剩陆长庆一个人还跪在蒲团上,小尼姑踮脚去借最旺那炷香的火,再战战兢兢地递到陆长庆手里,陆长庆也战战兢兢地再接了,抿抿嘴,好看的眼眸子便瞅在那火星上,定了定神再一弯腰叩拜。

    香又断了。

    断成三截儿落在地上。

    陈氏大惊失色,陆长庆面色陡然卡白一片。

    谢询手负于后,静眼旁观。

    大殿里头静了下来,长亭看了陈氏一眼,陈氏想了想将陆长庆轻轻挽起身来,“…今日吉凶未卜便贸然前来敬香,实在失敬,明日请师太占上一占再敬香补全。”

    说得不算高明。

    但好歹算是给了个台阶下,把场面圆回来了。

    在外人眼里陆二夫人便是往后的齐国公夫人,是陆家的当家夫人,住持连挖空心思寒暄都会,没道理圆场接话不会的啊。

    “人吃五谷,身居八卦,或今日凶,或明日吉,都是不定的。二姑娘…”

    “是大姑娘,师太。”

    小阿宁仰起脸来,笑呵呵地露出透风的门牙,“阿宁才是二姑娘了,二房和长房不住一块儿了,自然得另论排行了呢。”

    长亭将小长宁往里一揽,“幼妹年弱,无意打断师太的话。”

    住持朝长亭笑着颔首,也不叫排行了,从善如流地接着道,“待贫尼测了凶吉,姑娘再上香祈福也是善可的…”

    住持测了什么凶吉,长亭不知道,反正再瞅了瞅陆长庆的眼色,全是凶。

    合着陆长庆以为是她动的手脚?

    “阿姐,阿庆若有什么冒犯,阿庆改…阿庆改还不成吗…”

    将出大殿,前脚踏过门槛,后脚还没落地,陆长庆便扶在门廊上细声细气地语声哽咽,“阿庆不要那些雕花铜镜了,也不要住进研光楼了,阿庆老老实实的,只是希望阿姐说什么便说什么,都是自家姐妹,闷声闷气儿地憋心里头,难免出错处…”

    长亭目光透过陆长庆的肩头,看到谢询遥遥走来。

    是了。

    能与不能,见效与不见效,总要赌一把吧。

    长亭看了陆长庆一眼,再看了远处的谢询一眼,两个人,她都不想久待在一起,一个叫人恶心,一个让人担心。

    长亭俯身和陆长庆轻语,“你为什么被禁足受罚,你知我知还有叔父知,你是不是想让表哥也知道?”

    陆长庆僵了一僵。

    “你不在乎陆家,可我在乎。家丑不外扬,你不蠢,我则不说。”

    长亭一边朝谢询颔首唤称“表哥”,一边轻轻靠在陆长庆耳前小声道,“表哥喜欢金骏眉、桃花与茶道,走棋先走后四角,下棋下过他了便不愁他不将你当挚友看待…”

    谢询走近,浅笑颔首回礼,“阿娇…”

    “你想一想,什么关系不是从友人相交开始的呢?”

    长亭靠在陆长庆耳前飞快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再直起身来,谢询在春光下显得极好看,是个眉目如画的清俊少年,长亭笑了笑,“屋子还未拾掇妥帖,阿娇先回厢房去了,待晌午品茶,阿娇再与表哥一叙可好?”

    谢询这辈子就没太说过不好。

    自是好的。

    长亭看了眼陆长庆,便折身向出走。

    谢询好不好?他很好,家世显赫,门当户对,相貌出众且青梅竹马,可他再好有什么用?她并不喜欢他,而谢询也不见得就非她不可。

    看惯了生死,再看世间情爱,长亭一瞬之间恍如隔世。

    人生那么短,若还为了凑合的人,凑合着生活,再凑合地过完这一生…这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啊,人生下来,活下来不是为了凑合,不是为了忍让,不是为了得过且过啊。

    大约明白了人生的脆弱,便会一点一点地纵容着自己奢求更多。

    午晌是各家各户关上门自个儿吃自己的,素斋蛮好吃,吃得胡玉娘捧着肚子打饱嗝儿,午休之后说是要起来赏杏花桃花儿,胡玉娘再抱着廊柱打了个嗝儿,睡眼惺忪地再去把长宁捞起来。

    佛寺静谧,靠山时有兽鸣。

    赏花的地方在高亭,长亭三人去时,谢询早已待在此地,长琴摆在长案之上,小炉上煮有清茶,香烟弥袅,谢询便单着青衫手搭长琴之尾,下颌微颔,神色专注。

    胡玉娘呆了呆,凑过来,小声轻道,“我可算是知道你说他好看是几个意思了…”憋了憋闷,“确实是好看!”

    长亭颔首笑了笑,衣角一动,便看见背后树影丛丛中有人影,眯着眼睛再一细瞅,分明是蒙拓的身形。

    士族大家的侍卫…

    就是这样的…

    藏匿在隐蔽处,不叫主人家看到他的身形,既尽了职责又不让主家眼睛里头添堵…

    长亭心尖尖疼了疼,偏过首去,走近谢询笑着朝树丛里指了指,“那边有人…”

    谢询侧眸向那处看去,“是护卫,若阿娇不喜欢便叫他们再走远些。”

    很典型的士族思想。

    长亭手心攥拳,想扯开嘴角笑却一下一下地笑不出来,“他们不是陆家的侍卫,是冀州石家的属令,有军衔有官名的那种,是登记在册的官吏…是不好叫他们藏在树丛里的…”

    “阿娇想叫他们出来?”

    谢询神容微愕,只在一瞬之间便恢复如常,“既是阿娇的意愿,那就将几位大人请出来罢,再摆盏茶?”

    在询问长亭的意思。

    长亭眼色一眯,突然想起在逃亡途中,岳老三与岳番切磋棋艺的旧事来。

    “再摆一张棋桌吧。”长亭笑了笑,“蒙大人蛮喜欢下棋的。”

    蒙拓耳朵灵,心里一闷。

    他娘的,他什么时候喜欢下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二章 稠山(下)

    第一百二二章稠山(下)

    蒙拓的身后,跟着陆长庆。

    午憩过后的陆长庆换了一身衣裳,穿的还是蛮守孝的,月白湘绫的料子,裁成高襦,绦子镶水青边儿,二三月的天乍暖还寒,穿得暖暖和和的一定会臃肿,故而陆长庆为了俏丽只好放弃披肩的大袄,单着一袭夹棉的襦裙…

    嗯,夹棉了没,尚还有待商榷——长亭眼神落在陆长庆如风摆柳般的纤腰上,暗暗思索。

    蒙拓察觉身后有人,便侧身避开让出一条宽道来。

    待陆长庆袅袅走近了,长亭这才注意到她鬓间簪了朵春桃花儿,连簪三朵,高矮不一依次落下,长亭记得慈云寺山门外遍种桃树,陆长庆应当是出了门之后再绕到山寺外去摘下来的,也是,厢房里有陈氏盯着瞧,哪里许她未过孝期便头上簪花?

    还是簪绯色艳丽的桃花?

    陆长庆往前走了,蒙拓特意隔了五步远跟在她后头。

    陆长庆飞快地看了谢询一眼,再飞快地低下头,人面桃花相映红,可嘴里说出的话儿就没那么动人了,“怎么叫仆从也进亭子里来呀?”再看了看蒙拓身后背着的刀,一嗔,“怎么还拿着刀?要近身护卫且站远些,一身汗臭味…”

    “不是仆从。”

    谢询将眼神从陆长庆鬓间簪花上移开,神容淡淡地下阶去迎蒙拓,“是冀州石大人的将士。并非仆从…”话头一顿,“询许久未见姑娘,如今一见。姑娘倒不是旧日那番模样了。”

    陆长庆的旧日模样?

    长亭也不喜欢,可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明着讨人厌。

    许是以为光德堂唾手可得了吧。

    人一得意吧,总会忘形。

    谢询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故而叫人听不出喜怒,陆长庆头一歪不置可否,可长亭却知道谢询十分不舒爽,谢询其人重礼数、守旧俗。他的生母去得早,谢家阿舅只知挥毫浓墨是个风雅的人,风雅常常与风-流挨在一处说。谢家阿舅后宅便未安生过,谢询的庶弟便在嫡母孝期中饮酒作乐,谢询大怒之下以雷霆之势将庶弟遣送回老宅,分了一处田地庄园给他。京都之中便再无此人音讯了。

    陆长庆鬓角的花。就像扎进谢询眼里的刺。

    下人已经摆好棋盘,蒙拓身姿挺俊,谢询笑问,“你在石猛石大人麾下任何官职?”

    “参将。”

    蒙拓未抬头,“在冀州任东城参将一职。”

    参将是高位,手里头握着兵符的。

    “蒙大人是石猛大人的外甥,母亲乃邕州庾氏,是大族。”长亭缓声缓气地补充道。“蒙大人救了我两次,一手大刀虎虎生风。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勇者。”

    蒙拓嘴角勾了勾,有些想笑。

    约莫男人总对大刀战场有着极大的憧憬与好奇,谢询平静无波的声音里,长亭听出了兴致。

    “是吗?蒙参将年少有为,实属英杰。”谢询让开一条边儿来,“棋术如兵法,某正好可以小觑三十六计之片貌。”

    连岳老三和岳番都下得一手好棋,大概…蒙拓也不会差吧?

    长亭心惊胆战地看着蒙拓缓步入亭来,再撩袍坐下身来,再执黑子落目天元,长亭眉间一蹙,先行黑子已占起手,这是谢询秉承君子之风让的,可落在棋盘中心的天元处,便是一着废棋啊…

    陆长庆闷哼一声,颇为不耐,微不可见地暗地打量蒙拓几眼,眉梢一挑,轻声道,“这位蒙大人…长得不太像寻常的郎君…”

    说实在话,蒙拓长得不算太像胡子,可到底比汉人的鼻梁更高,双目更深,甚至瞳仁的眼色都有些不大一样。

    长亭背过身去,未曾理会她。

    前头的棋还在下。

    谢询手执白子紧随其后落在右侧边角处,蒙拓想也未想便在左侧边角处再落一子,如此只要谢询的白子落在何处,蒙拓便在与其对称的另一边落子…

    长亭眯了眯眼,再看了看中心天元处的黑子,几乎要笑出声来。

    蒙拓傻吗!?

    他一点不傻!

    中心归元,先手执黑则占尽优势,再贴目对手的棋路,两方棋路走向一模一样,则为破局,而黑子先行一方,总有一颗子儿稳如泰山地坐在中心点!

    无论如何,黑子都会赢!

    蒙拓也太耍赖了吧!

    就是个无赖啊!

    反正撒泼打滚地,我不会下,但是我会耍无赖…

    反正棋经里尚没有规定不许贴目一说…

    反正谢询也没有之前警醒过…

    长亭笑了一笑,靠到了胡玉娘身边身边去,长亭都发觉了的,谢询不可能没有想法,可照旧要下下去啊,可照这样下下去,这方棋盘根本装不满…谢询反手一转,虚晃一下,自围两子,无异于自掘坟墓,长亭看着便笑起来,怎么都是徒劳,贴目跟着你走,你怎么走他怎么走,对手只想赢,故而是赢一个子还是三个子,根本不重要啊。

    长亭顿觉与有荣焉。

    蒙拓手上动作与谢询一模一样。

    谢询憋了一口气儿堵在胸口,指腹夹一白子久久不知落往何处。

    “行了,我输了。”

    谢询展眉一笑,将白子放回原处,抬眸笑开,“蒙…”

    “单名一个拓字儿。”

    长亭好心回应。

    谢询顺畅改口,“阿拓这一手很聪明…”抿唇笑起来,盘腿做得极温雅,一顿之后再开腔,“可是这不地道,也不是真正的棋术。”

    笑着说的,听不见一点点的埋怨和不甘心。

    谢询当真君子。

    “胜者即正义。”

    蒙拓沉默敛眸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起来,“大郎君希望看到犹如战场上的厮杀,这就是——不在乎手段,不在意细节,不管是用刀用匕首,只要能将敌人杀死就是功劳,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无赖便是无赖,何必扯上生死。”

    其后传来轻响,是陆长庆在轻嗔,“不会便是不会,下得差便是差,使些手段来阴人,反倒叫人瞧不起…”

    长亭转过首去,见陆长庆颇为谢询鸣不平,“京都市集里的胡人买卖东西总是人前人后两个价,且常常亏损物品,难不成胡子都是这幅鬼德行?”

    打人还不打脸呢!

    长亭面色大沉,再飞快看向蒙拓,蒙拓素来平静沉稳,从面色上看不清情绪,可她却知道蒙拓一向在意!

    “放肆!”

    长亭还未开口言语,谢询却率先发了声儿。

    “陆姑娘何必出口伤人!丝毫不见大家体统!冀州石大人为朝中栋梁之才,蒙参将更是身领官衔且为国浴血杀敌,是功臣也是能人!大晋尚有三位胡人在六部当差,陆小姑娘此言若放在人前,恐怕平成陆氏都要为你蒙羞!”

    谢询手上一动,面色微沉。

    长亭仰了仰下颌,“二妹是太过宽纵了!”蹲下身去,帮蒙拓拾掇棋盘上的棋子,轻声嘱咐,“满秀,你去将今日之事告知叔母,蒙大人平白受到牵连是我的错处,待回禀过叔母之后,我向蒙大人赔不是!”

    长亭很后悔将蒙拓叫了起来!

    满秀应声而去,还未退出亭子,便闻陆长庆涨红一张脸,“你敢去!”鼻尖翕动,下颌稍敛,露出了鬓角边的三朵桃花,“谢表哥…阿庆知错了,绝无再犯今日之事便不要让母亲知晓了可好?”

    桃花闪眼,谢询宽袖长拂,并未出言拦阻。

    遭谢询诘问,陆长庆已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长亭手里攥紧棋子儿,嘟了嘟嘴冲蒙拓做了个“对不住”的口型,蒙拓别过眼去却笑了起来,她一个小姑娘还冲到前头去维护他…

    这才叫不成体统吧。

    满秀脚程快,没一会儿便领来了陈氏身边的老嬷嬷,一见陆长庆耳边忘了取下来的簪花暗自伤神,待主家朝蒙拓福身道礼后,便三下两下地将陆长庆押回了厢房。

    一出闹剧,一个茬子叫人没了赏花的兴致。

    谢询又与蒙拓再道了两声不是,各处便散了。

    夜幕深重,长亭用完晚膳后,白春方从厢房外回来,眉眼欣喜地冲长亭轻声回禀,“…住持一见真定大长公主的‘甲’字腰牌便什么都应下了,明儿儿一定顺遂。”

    顺遂便好,就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像陆长庆一样。

    有的时候算计人,投其所好是顶好的选择。

    陆长庆空长一张脸,也不想一想,她凭什么上赶着将谢询的喜好一五一十都给她听?谢家是她的舅家,就算她有千百个不想嫁进谢家的心,也还没缺心眼到要把陆长庆这个祸害顺进去的地步!

    晚膳吃得有些饱足,胡玉娘便想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消消食。

    哪知消着消着,她便与扫灯的小尼姑唠起家常来。

    长亭领着满秀往前走,路过青竹林,满秀靠过来朝里处指了一指,里头有只黑影,长亭心下欢喜起来。

    有缘!

    有缘就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蒙大…蒙拓!”

    长亭埋下声儿来唤。

    蒙拓一扭头,借灯光看清了来人,也笑,“…这个时辰我值夜。”

    算是解释了缘何出现在这处。

    长亭一下子笑得又温柔又腼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三章 归程(上)

    满秀提着灯笼,压抑了声惊呼,“蒙大人…”话音未落便抬脚往里走,长亭埋了埋头跟着也抬脚朝里去,哪知脚刚一抬,小羊皮靴正巧踢在小石头块儿上。

    长亭一声低呼“哎哟!”

    脚趾头火辣辣地疼,像是趾骨被撞得折了起来,长亭靠在满秀身上,心里头颇有些呜呼哀哉,哪知一腔温柔腼腆全成羞赧尴尬——陆家女连穿木屐都走得没声儿,她这穿了皮靴呢,还被撞得个生疼,冒冒失失的,生生丢了陆家娘子的脸。

    黑影渐近,蒙拓走路无声无息,将走出小道来便见陆家小姑娘整个人好似被罩在奶白的光里,身量纤长,眉目清浅,半个身子靠在满秀身上,抿着嘴埋着头,看上去温温弱弱,说话也温温弱弱的…这个年岁的小姑娘都窜得快,一个不留神便突然变了个样儿,往前石家阿宣三个月未见,再见时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过半载,她就真的变了许多。

    好像棱角都被磨平了,又好像所有的话和骄矜都藏在了身体的不知何处。

    大晋风潮,仕人狂放不羁是好处,是挣名头的路。

    女子究竟还是以内敛淑气更讨人喜欢些,准确来说,更讨郎君喜欢些,论换几个世道,兜兜转转的,终究还是脱不离照着男子的喜好走——只要在龙椅上坐着的还是男人,就脱不开这铁律。

    旁人皆道陆大姑娘受了大创终于长大了,口气或怜悯或欣慰或幸灾乐祸。还有谁会对最初那个走路都带着风儿的陆大姑娘,含有无尽怀念?

    蒙拓眼神向内敛了敛,大约这世上只有还躺在陆家的陆长英。和…他了吧?

    “脚疼得厉害?”蒙拓语气淡淡的。

    长亭点头。

    “还能挨地走动吗?”

    长亭动了动脚,再点点头。

    蒙拓走近了些,恰好走出林间暗影,一道说着,一道探出身去接过满秀手上的灯笼,头一抬,语气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模样。“去扶着你家姑娘,我提灯笼送你们回内苑。”

    光影一移,灯笼转到了蒙拓手中。

    长亭尚且未曾答话。蒙拓却已在三步之外了。

    满秀搀着长亭向内走,林荫葱葱,继而复有夜风吟月,满秀一抬头便见有一黑影不急不缓地打着亮走在前头开路。满秀咬了咬唇。沉吟两声终究忐忑道,“…真论起来,这话儿谁说都不应当奴说,宁三姑娘还小,大郎君也还没回来,胡姑娘是个心宽天大的人儿…”话到这处,又抬眸瞅了瞅,下定决心。“您这才回来,大爷也才刚去。屋子里头外头都是一团麻的样式,您…如今离石家人和蒙大人远一些更好…”

    这当然是聪明人的作法。

    长亭低低埋头,应了一声,“哦”。

    满秀反倒不知该从何劝起了,急慌慌地抬眸看向不远处那团黑影,声音愈发压低,“俺们那旮旯是乡坝里间,长舌妇们东家长西家短,唾沫星子都将人淹没死。咱现今虽身在朱门大户里头,夫人奶奶们虽不像乡坝头…”

    “她们却比乡里人更毒呢。”

    长亭缓缓开口,眼神定在远处黑影中氤氲的那团暖光上,口气十足不在意“淹没死就淹没死吧,也不在乎了呀。你知道我爹临死前,我同他说了什么吗?”

    满秀不明所以。

    自家姑娘眼神朝蒙拓处看,可口里却在问着她话。

    “我说,我又不是管事阿嬷,其实我并不乐意照料着阿宁,然后我就哼哼唧唧地走了。我爹临死前,连我一张笑脸都没看过,他承受着我的怨怼,我的怒气和我的不满意走完了人生。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最后悔的事。”

    不远处的那盏灯笼颤了一颤。

    长亭眼眶发酸,继而轻声言道,“这世道太艰难了。咱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能活多长,我们谁也不知道在第二天还能不能见到。”长亭微顿了一顿,“所以何尝不顺着自己心意来呢?毕竟如今能够全身心依赖的人,并没有几个了呀。”

    灯笼再颤了一颤,乳白的光亮在积水反光的石板上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由东向西。

    感谢黑夜。

    长亭心里默了默,感谢黑夜,叫人看不见她这张酡红的脸。

    蒙拓在离内院挺远的围墙边上停了脚,脸正好隐没在黑暗中,语气也叫人听不清情绪,“寺中住持处多备有药膏,让满秀过会子去借一管来。既还能走动,便是没伤着骨头,拿红花油抹一抹,明日便能好。”

    长亭紧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蒙拓将灯笼递到满秀手上,转身便走。

    “蒙…”

    长亭低呼一声,语气间有点踌躇,后头是跟“大人”二字,还是“拓”这么一个字,一时不知,余光却扫见蒙拓背对她停了步子,索性囫囵吞下,张口致歉,“今日…对不住…是我一时没按捺下为在谢家表哥跟前争口气儿,反倒将你推出去由那陆长庆口舌…对不住…”

    她本意是叫蒙拓露面,却惹得蒙拓遭陆长庆口无遮拦,心里头有些恼有些悔。

    “无事。”

    蒙拓转过身来,口舌拙笨不知如何回复,只好又重复一边,“无事。”

    话一道毕,便抽身而离,黑衣隐没在黑影中,不多时便不见人影。

    甫进厢门,白春便做了个嘘的手势,长亭探头往里间瞅,胡玉娘早回哄着阿宁睡觉,正绵绵长长地唱方言民歌。

    长亭坐下倒了杯凉茶来喝,心里头的起伏被冷水一激,反倒越发窘迫,满秀小觑神色。却陡闻长亭轻唤。

    “满秀。”

    满秀敛眉应了个是。

    长亭一抬头,眼神未起波澜,可语气却是有气无力。

    “今夜的那些话。是蒙大人告诉你讲的,对吧?”

    满秀虽没读过书,可性儿却不糙,没道理当着蒙拓面儿提醒她那番话——蒙拓虽隔得远,可到底练家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什么听不见?

    满秀既不避讳蒙拓。自然今晚上说的这话头要不是蒙拓知道,要不是蒙拓交待的——别忘了,当初是谁出银子救的满秀!

    满秀膝头一哆。先是赶忙摇头,再觑了觑长亭,方迟疑着点了点头,她声音压得很低。许是怕惊醒里屋的阿宁。又许是怕吓着扶在桌沿旁的长亭,“俺就琢磨啥都瞒不过姑娘,当时蒙大人叫俺同姑娘提醒这些话的时候,俺心里就清楚得很,姑娘铁定看穿…不过,话又说回来,蒙大人也是好意,俺一个乡里坝间出来的都看得跟明镜似的。蒙大人没说错,您是该离石家离他都远着点儿。这二尺长的墙头还容不得两家人争咧。陆家和石家早晚得崩,您得多个心眼,别全心都偏到石家身上去…”

    长亭抽了抽鼻头,嗓子眼有点酸。

    蒙拓什么意思?

    偏到哪儿去!?

    分明就是在告诫她,如今他们走得太近,恐怕会对她不利!

    究竟是离谁近呀?

    谁都知道是石家找着的她们,她与阿宁就算不想亲近石家都不可能,在平成陆氏她与阿宁早已打上了亲南派的烙印,毕竟救命之恩这辈子都消不掉!

    她们离石家近,千该万该!

    蒙拓分明是想说她甭离他这样近!

    是为她好!

    可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长亭声音平稳打断满秀后话。

    满秀想了想,“今儿个下完棋过后罢,蒙大人把俺叫边儿去…”话到一半,满秀住了口,陡然诚惶诚恐,“自古讲究个忠仆不事二主,俺往后再不听旁人话儿了!”

    他不是旁人…

    长亭在心里头默念一遍,可到底没有力气说出口。

    蒙拓没胆量,要借满秀的口告诉她这些话,她却胆量足足够够的!她晓得蒙拓听得见!她今夜那番话就是故意要说给蒙拓听的!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她才不顾不管旁人将如何议论!

    若当真因顾忌旁人的口舌,寒了在意之人的心,这才叫得不偿失!更何况,她所想正如她所说,谁知道第二日的大晋的太阳会是哪般模样呢?

    她与他的人生轨迹南辕北辙,能抓住的,不过也只有这么些时日罢了。

    陆绰若还在,他大概能谅解她的肆意吧。

    长亭一声大叹,这世上最难受的便是明知不可违却仍旧心之所向,生死是,别离是,什么都是,做人好艰辛啊。

    做人的艰辛,陆长庆终究在第二日看得真真的了。

    暮鼓晨钟,山寺的钟声响得早,长亭醒得更早,将一撩帘便见白春挤眉弄眼,凑上头来耳语着,“庆二姑娘的屋头前立着两排乌鸦,一大早上便呱呱地叫,僧尼去赶都赶不走,啧啧啧…好歹还是过了正月,否则更不吉利!”

    乌鸦通体黑漆,又好腐食。如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乌鸦便是专到触了楣头的地儿去。

    大晋好卜卦占星,也信鸦雀之说。

    长亭就温水浣了手,“叫她庆大姑娘,长房二房还是分清楚点好,如她所愿。”

    白春掩帕笑,应了声“是呢”,接着往下说,“庆二…大姑娘吓得不敢出来,唤人去请住持,住持捏了几道符去,乌鸦便往山里头飞了,这下倒将二夫人吓住了。二夫人又想前日上香,庆三姑娘连断三炷,着实不吉利。再一想,庆大姑娘昨儿个又在谢大郎跟前失了面子失里子,恐回去遭长公主诘问,又怕不回去留庆大姑娘在这处孤孤单单一人儿…”

    长亭轻笑两声,“住持未劝?”

    “劝呀!直劝庆大姑娘留下来,劝二夫人教庆大姑娘养养性唱唱经——毕竟昨儿个跌份儿都跌到谢大郎跟前去了。”白春说话声情并茂,“听说昨儿二夫人着人寻谢大郎赔罪,谢大郎一点儿没理会,叫人臊好大个脸。”

    谢询是真恼了。

    陆长庆一戴靓花不守孝,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三出言不逊当场揭短。托长亭的福,陆长庆三点全中,正好触到谢询楣头上了。谢询是真君子,也是真士族,脾性上来,论你姓陆姓王,面子情一点不给。

    谢询是不答话,二夫人陈氏便没台阶下,与其带着陆长庆回平成遭大长公主秋后算账,还不如暂时放在山寺里头避避风头,往外说也可以消吉凶为由头——照陈氏的个性,她大概会这样想吧。

    长亭点点头,在干毛巾上拭了手,“烧香香会断,开口惹人烦,门前乌鸦站。住持煽风点火,表哥隔岸观火,陆长庆飞蛾扑火。陆长庆越将闹,二叔母越怕陆长庆回平成惹是生非,叔母最终会妥协的。”

    毕竟这是家庙,毕竟陆纷势不可挡,毕竟陆家成年的可继承大统的男丁也只有二房这一脉了…

    二房正煊赫,谁又会把陆长庆这样一个小丫头当成靶子,费心设计呢?

    山寺住持?

    一个尼姑罢了,吃了豹子胆还差不离。

    她陆长亭?

    天地良心,她可什么也没做,更何况,她只是长房一介孤女,何必在这等小事上给陆长庆下绊子。

    没仇敌,也没顾忌。

    她要是陈氏,她照样有恃无恐。

    长亭用热手捂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

    待素斋摆好,长宁与胡玉娘这才揉着眼睛姗姗来迟,一大一小杵在拱门下,玉娘掏掏耳朵,“一大早上就听东北角鬼哭狼嚎的,烦得要命,陆长庆又咋个了?”

    长亭便看着玉娘掏左边耳朵,长宁掏右边耳朵,两个掏完便自然而然落了座拿饼吃,长亭忍了忍,头一甩,“先给我浣手去!”

    两个又异口同声“哦”了声儿,转身抹了把脸又转了回来,好歹清醒了些。

    胡玉娘掰了块葱饼,“我咋还听着乌鸦呱呱叫了?这春天来了,乌鸦咋还亲人了?爷爷说,乌鸦喜欢死人味,不吉利的。”

    这人一道说,一道端起赤吃,边吃边说,最后就变成口齿不清,“蠢里头要哪家屋头要湿人了,乌鸦才落到哪家屋头去…”

    “是要死人了呀。”长亭埋首,轻柔地帮长宁拭了拭嘴角,抿嘴一笑,“二房是要死人了呀。”

    算算日子,陆纷也该去见阎罗王了。

    “啪嗒”

    胡玉娘嘴一张,饼子块儿正好砸在了粥里。(未完待续……)

    PS:零点钟声过!阿渊如约而至!两章并一章,肥肥的厚厚的!

    谢谢朋友们这两个月的关心、关爱,也谢谢朋友们给阿渊的鼓励!身体恢复得很好!从不敢看书评区到每天都要拿手机刷书评,看到大家数着日子等阿渊,阿渊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基友让阿渊提前几天放消息复更,阿渊觉得没必要,在的人一直都在,哪里需要提前通知呢?

    《天娇》会稳定更新,阿渊不会太监不会弃坑,阿渊做不到日更破万,也做不到肉章爆发,但是阿渊做得到不弃坑不无故断更也不会敷衍糊弄。

第一百二四章 归程(中)

    两天一夜的踏青祈福,本定在过了晌午就启程,奈何二夫人陈氏有太多事宜要交待,拖拉到暮色也没彻底放下心来让陆长庆一个人留在稠山,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处处都力求百无一漏,到最后干脆将素日倚重的老嬷嬷也留了下来。

    饶是如此,陈氏上马车时仍旧拽着陆长庆一步三回头。

    长亭安坐在车厢里,眯眼听陆长庆絮絮叨叨的哭啼,无非是些什么“母亲切记要尽早接阿庆回去呀。”、“阿庆住不惯这厢房呀,也吃不惯素斋呀”、“阿庆想回去”…

    隔着门帘听得模糊,长亭靠在内壁上慢慢听。

    好熟悉的腔调呢。

    和她以前一模一样呢。

    长宁咬了块儿栗子糕,口齿不清,“二姐为啥不跟咱一块儿回去呀?”

    “因为二叔母叫她留在这处呀。”长亭笑了笑,不许阿宁再多吃甜食,“阿庆犯错事了,二叔母教她要修身养性。”

    长宁眨巴眨巴眼,乖乖巧巧。

    胡玉娘撩起车帘,见外头一派哀戚,啧了两声,“…她留这儿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她每回冲你挑眉瞪眼,我都想一腚子压死她…”胡玉娘话没完,神情一愣,转过头来,“阿娇,这事儿是你挑的吧?”

    啥断了的香啊,平白无故就在谢大郎跟前失态的陆长庆啊,还有乌鸦,哦,还有推波助澜的住持!上哪儿去碰这么多巧合呀!陆长庆是倒霉,可是人怎么可能就在这么几天就倒霉成傻模样呀!

    长亭默一默。素手挽起幔帐,没回话。

    胡玉娘嘿嘿笑起来,叹了口长气。“不过也没可能叫她在这儿常住,等谢大郎一走,你祖母气儿一消,二夫人立刻就能把人接回去的呀。”

    谁也没有叫陆长庆回不去的意思啊。

    “只需要一个月。”长亭将幔帐打了个漂亮的结,“她只需要在这处待一个月便好,到时候她或许压根就不想回平成。”

    胡玉娘听得懵里懵懂,想了半刻钟。啧了两声便转过头去勾着长宁吃栗子糕去了。

    长亭扶了扶额,说实在话,胡玉娘生来就是享福的命。凡事不操心不挂心…

    马蹄一蹬地,陆三夫人崔氏劝了又劝,二夫人一步三别,眼眶泛红地叮嘱了又叮嘱。再想想住持给算的那几卦。终究是上了马车。

    长亭喟一长声儿。

    陈氏是慈母,是良妻,是正统的士族夫人,是慈悲悯善的普通妇人。

    可惜了了。

    下稠山时已进天暮,到平成已逾夜半,陆宅门前挂着的白灯笼如雀啄般亮着光,仆从开了东门让马车进来,来迎的是真定大长公主身边的黄妪与娥眉。夜已近丑时,真定大长公主早歇下了。回来的人便对着堂院作揖的作揖,磕头的磕头,算是请平安了,请完安便各自往回走。

    长宁困得迷迷糊糊的,胡玉娘索性一把将她捞起来背在背上,一道走一道絮叨,“说实在话,你们家规矩是真多,小姑娘都累成这幅德行,还得磕个头请个安才他娘的准上榻睡觉…”

    长亭便笑起来,胡玉娘明明过不来陆宅的日子,却偏偏绝口不提要先解脱出去,和哥嫂过活的话头——大抵是放不下她与阿宁罢。

    娥眉跟在后头送,临近研光楼,长亭手一抬,满秀便从袖兜里顺出一张陆宅“甲”字腰牌来塞到娥眉手上。

    “待祖母醒了便交给她。”长亭小声交待娥眉。

    娥眉手一缩将腰牌顺进袖中,敛眉垂首,屈膝打了个浅福便告了辞。

    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起请晨安,二夫人与三夫人早到了,长亭牵着长宁先同真定大长公主福身磕头,再与落了座的两位叔母见礼,又与三房姐妹颔首示意后方入座。

    真定大长公主看了眼二夫人陈氏身后空出的椅凳,“我听说阿庆没回来?”

    二夫人赶忙坐直身,“是呢。住持帮阿庆卜了三两卦,说是虎兔相冲宜结不宜解,阿庆属虎,如今翻了年头正好兔年,平德堂里头镇宅的壁影又是猛虎阴刻文,索性媳妇便叫阿庆留在寺里请住持开解开解再回来,也算成修身养性…”

    真定大长公主浅啜了口茶点点头,眼神从长亭身上扫过落在茶盅里,言道,“阿陈有长进,往前是慈母,如今二爷在外头挣名争功,你在家便也应当做一个严母,长平、长兴个性内敛温厚,独一个阿庆沉不住气,单就她无端轻狂起来,先是闭门抄经再是与阿姐口舌,近日起了几多波澜。她留在寺里也好,就当通达心气罢。”

    话说得蛮重,约莫真定大长公主是耳闻了陆长庆在谢询跟前失态一事了。

    二夫人两颊酡红,埋首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又问询几番,训诫几番便先让三夫人崔氏先回,留了二夫人和长亭、长宁,又叫黄妪将两个小姑娘先带进花间去用早膳,待房门紧掩后,真定大长公主长话短说将幽州的近况给二夫人顺了一顺。

    “…前儿你们一出行,黄参将的信便回来了,他们还未走到幽州城便已遇多次夜袭伏击,来人打的是周通令旧部的旗号,气势汹汹,既有兵马又有粮草,许是石家没看住遭贼人抢了先机偷了粮饷出城…”

    老人语道肃穆,话音沧桑。

    二夫人的心一下子便紧了起来,连声问,“可否要紧?若实在凶险,便叫二爷先回豫州罢,等兵马休整妥帖之后再出行也不是不可呀…”

    “妇人之见!”

    真定大长公主语调深沉,“豫州的兵马休整妥帖了,它幽州乱贼的元气也复原了!等等等!照你的意思,是要等到石家这个草莽马帮既抢占了幽州又得了剿乱的好名声还是要等到秦相雍横插一脚之后,我们才好动弹呀?”

    一提石猛,再提秦相雍,二夫人陡然想起那晚这对母子之间的龃龉密语,不由得浑身打了个颤,半点话再说不出口。

    自打知晓是陆纷对陆绰下的死手后,她日日难安,夜里不止一次梦见符氏寻她索命,长亭、长宁两姐妹已经够可怜了,都是她看大的孩儿,如今却因陆纷之故痛失爱怙,陷入悲惨的境地…

    二夫人手藏在绢子里一直发颤,她如今不敢看长亭的眼睛,不敢与长宁说话,甚至在真定大长公主跟前,她好像矮了两个台阶。

    她好像是罪人,她却没有办法想象陆纷是如何镇定自若地完成这一切剿杀。

    二夫人不说话了,外堂便一下子没了声响。

    长亭仰了仰头长吸一口气儿。

    秦相雍在信中约定的三月之期,即将得见天日的账册…长英的腿…大长公主在陆纷身边埋下的伏笔

    全都要揭晓了。

    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一出精彩纷呈的好戏。

    唯一不好的是,站在戏台上唱戏的是她。

    “母亲…”

    二夫人的声音带了踌躇,“等二爷回来,是不是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真定大长公主微怔半刻,如梦初醒,“是。等二爷回来了,你们就搬进光德堂,再把阿庆接回来,你们一家人就齐了。”

    二夫人埋首抿唇笑,笑着便不笑了,低声,似自言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真定大长公主又训诫了几句话便叫二夫人先回,长亭贴在窗棂边看门框合了又关了,关了再合了,是娥眉进来了,手头好似拿了一只小玉壶。

    长亭凑到边缝儿上往外瞅,瞧不清楚,索性换了一只眼向外瞧,这回能隐隐约约看见大长公主的脸色从面无表情变成错愕大惊,最后定格在了隐忍严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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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五章 归程(下)

    长亭心头一跳。

    真定大长公主风云半生,喜怒不形于色,娥眉耳语的功夫里,大长公主的脸色变了三变,此事决计不同寻常!

    如今,不同寻常的事情,只与陆纷相关!

    长亭贴在窗棂前,企图看得更清晰一些,奈何遭盆景一挡,又因视野有限,只能模糊看见真定大长公主将那小玉壶向袖中一塞便抽身向花间而来。

    花间离内堂只隔了不过半行通道,几步路的功夫罢了。

    长亭赶忙转身,奈何暖榻离窗棂太远,一个踉跄反而失了先机。小长宁眼神滴溜一转,嘴里一边嚼着酸李子膏,一边身形向长姐处一挡,恰恰好挡住了撩帘进屋的真定大长公主的视线。

    长亭连忙趁机坐好,一道手脚麻利地将长宁肩头扶正,一道面容婉丽地同真定大长公主深福了个千儿,“…昨儿回得晚,荣熹院已歇灯了。寺里头的事儿,叔母大抵已同祖母讲过了罢。”

    “讲过了。”

    真定大长公主眼眸向下微阖,“将阿庆留在那处也好,不过我本以为你要用更翻天的手段。”

    想要翻天,想要报复,想要叫陆长庆从此声败名裂,都好说。

    手头上拿着真定大长公主屋子里的“甲”字腰牌,在平成,哦不,在豫州,都如同拿了柄尚方宝剑似的,行事根本无需顾忌。

    更何况,长亭一开始打的主意。真定大长公主便很清楚——真定大长公主默许了对陆长庆的安置,甚至不在意将陆长庆留在山寺的过程与缘由。

    天知道,这大晋贵女修身礼佛的真相下。藏着多少私隐和秘密。

    大抵真定大长公主是专门给个机会叫长亭舒一舒心胸吧——以陆长庆为代价。

    长亭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那只小玉壶,笑了一笑,眼神从真定大长公主的袖口处扫开,“小儿女间的恩怨何必以歹毒心胸丈量,都是可怜人,若阿娇借公还私,反倒对不住陆家祖宗。还不如叫二夫人自个儿办自个儿的主意。若等东窗事发之时,她也着实怨怪不着旁人。”

    长亭话一落,抬眸小觑真定大长公主神色。如今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真定大长公主倚靠在暖榻软垫上,仰眉阖眸,手蜷在袖口中紧紧捏成一个拳头。大长公主一刻不说话,长亭堵在喉头口的那口气儿一刻下不去。

    长亭怕极了事情改弦更张。又怕陆纷福至心灵看穿了这个卦象。更怕真定大长公主阵前反水,如此一来她与阿宁反倒陷入了不义境地!

    沉默,长久的沉默。

    花间之中小盆景里的廊桥水榭,风车滚筒被风吹动,水滴一点一点地砸下,长亭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像握了一柄看不见的刀。

    “回去吧。”

    真定大长公主形容未动。手却在袖中缓缓松开,“阿庆的事。你考量得很好。为人仁善者寿也,长也,济世扶人也…”话头微顿,老人似是哂笑了两声,“这些老话呀,阿娇,你听一听便罢了,不用记在心头。这世道忘恩负义者多如牛毛,背信弃义者更如过江之鲫,凡事多留一个心眼,总归是没坏处的。”

    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却叫长亭一颗心无端端地落了地。

    出门芍药来送,长亭牵着长宁往回走,芍药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走了极长一段路却一路无话,长亭便笑,“往日你来送是停不住的嘴,如今怎也学得跟娥眉一样稳沉了?”

    芍药扯了一扯脸皮,哭丧一张脸,“今夕不同往日,荣熹院上上下下的谁敢笑一声。前头国公爷刚去,后头二爷还没回来,谁敢笑,谁能笑呀?就连娥眉姐姐,这长公主身边儿头一份的人儿这几日都忙得连轴转不见人影,大姑娘说往日,往日里哪里轮得上娥眉姐姐亲自去做事儿拉情儿哦!”

    芍药最利的就是这张嘴。

    叽叽喳喳谈不上,能扯个东西南北倒是荣熹院里头出了名的。

    娥眉手上那瓶玉壶不简单,真定大长公主既然没有同她言明的意思,那自然从娥眉那处下不了手了——论交情处得再好,谁是主子,陆家仆从心里跟明镜似的亮堂。

    满秀跟在后头喟叹声儿,“做婢子做到娥眉姐姐那份儿上也值当了了!忙倒是不怕的,忙里忙外这才能在主子跟前显出能耐来呀。”

    满秀官话都说不齐整,出身不好,又是后来人,荣熹院的姑娘顶瞧不上她,芍药看长亭的面儿上冲满秀敷衍了两句,“满秀姑娘可慎言!做到那份儿上可得劳您用点功夫!娥眉姐姐可是黄阿嬷的柴火房也进得,大长公主的珍宝室也进得,既拉得下脸与那旁支别系家的三等奴才寒暄,也得有和公卿奶奶们进退的能耐!满秀姑娘,您还得再练练几年!”

    满秀喏诺称是。

    长亭心上一动,当下明白了方向。

    将一回研光楼,长亭便使了珊瑚、玳瑁两个家生婢子往伙房去,又支了两匣子五铢钱给满秀叫她往街上走一走、瞅一瞅,“…仔细问一问,不仅仅是娥眉这两天往哪处去了,还得留心这街上住着的哪户陆家人往光德堂来过,话别问透,留一层说一层,模模糊糊的才叫人看不清来意。”

    临近日暮,珊瑚、玳瑁才回来,两个小丫鬟扯不清楚话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昨儿个娥眉姐姐是亲去了伙房,黄阿嬷说娥眉姐姐是去寻她对册子的,又问了问族亲们今年的份例银子和各家采办的铺子。”

    长亭听得莫名其妙,这事儿娥眉来管也没错儿,毕竟如今陆家家主的位子还没定,只好由荣熹院出面担着一家子生计,如今年初,对账的时辰也错儿,那…是哪儿错了?

    满秀回来得晚,两匣子空空如也,只能隔空嗅出铜臭味道来。

    “娥眉姐姐这两天进出是频繁,可都有迹可循,几位太爷的府上和年轻小公爷的宅邸都去了…光德堂的规矩严密,这两日只有三太爷府上的白珠进来过,管花木的娘子是她婶婶,她是来串门子的…”

    满秀边说边抖了抖空匣子,觉着胸口有点憋,“就这么点儿话,两匣钱就没了,俺觉着有点亏。”

    亏吗?

    不亏!

    长亭大舒一口气,至少这一番反常与她没有干系!

    等等!

    陆三太爷!?

    陆纷一直与他针尖对麦芒的,陆三太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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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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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介绍:
陆长亭是一只白富美,纯的。
大晋的天下快要亡了,真的。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暂时的。
当家国倾覆、突遭大难,且看傲娇白富美如何踏血历泪,与君一路荣华,共筑天娇。
哦,还有,她想给那个草莽萌少年生猴子。
很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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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是在乱世浩荡中,傲娇白富美与草莽萌少年步步惊心,携手一生的故事!
已有完结文《嫡策》,保证日更,坑品优良。天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