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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白     天书奇谭txt下载     天书奇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卷分海 第十五章 焚山断岳,斩魔一刀

    吴解挥刀斩向仙山,说实话这一幕其实很有点滑稽。

    这座仙山并不大,可那是相对于名山大川而言的,其实露出水面的部分也有差不多两百丈高,方圆十来里。

    而吴解呢?连人带刀加起来……也就十丈多一点,因为相对于是那把又长又窄的火焰刀来说,他本人的身高属于可以忽略的部分。

    这把长度超过十丈的火焰长刀在战场上必定能够横扫千军,在修士斗法的时候也绝对会很威猛很霸气,但用它来砍一座二百多丈高、十来里方圆的山……

    想用这么“小”的一把刀,将这么大的一座山一刀两断,实在是有点不现实!

    但吴解却信心十足,双手握住长刀,朝着仙山狠狠劈去。

    这一刀出手,赤红的火光便化作刀芒激射,顷刻间至少延伸出十倍以上的距离,十丈长刀便在挥动的这一瞬间化为了一片超过百丈的巨大火刃,劈中了仙山。

    这道火刃威力惊人,仙山的土石根本无法抵挡,简直比用快刀裁纸还方便,直接斩破了仙山的山顶,朝着山体内部斩去。

    百丈火刃差不多已经有仙山一半的高度,这一刀若是真的全部斩落,必定能够将仙山斩开一大块,一刀两断虽然不可能,可至少足以将仙山之中的各种禁制和阵法破坏得乱七八糟。

    所以很多人便暗暗猜想,莫非这小火神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仙山的遗迹自然在山腹中,入口在海面之下,但进入之后却有一段向上的路。然后穿过一座金色的牌坊,才是遗迹所在。修士们的记忆力和推演能力远超常人,自然可以估算出遗迹的大致高度——如果不考虑诸如挪移空间、扩大缩小等等的手段,那遗迹之中只怕有很大一部分就处在这一刀会劈到的范围里面。

    只要打破了守护仙山的禁制和阵法,遗迹就等于是不设防的了,那时候大家自然可以在里面随便捡取各种宝物,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它全部搬空。

    想到这里,不少散修的眼睛已经在发光,脸上也充满了兴奋之色。更有一些人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抢占距离遗迹入口比较近的位置。

    待会儿禁制和阵法一破,大家必定疯狂地涌向遗迹入口,到时候能快一步,就多一分抢到宝贝的希望——只要吴解别动手抢就好。

    而另外一些擅长土遁的修士们则已经开始默默地准备法术——此前之所以不能用土遁进入遗迹,是因为有守护遗迹的禁制阻拦。如果禁制被吴解斩破消失,那么当然是直接土遁进去最快!

    这些人的想法,吴解自然完全不知道,也完全不在乎。

    他所想的东西,和这些人是完全不同的!

    赤红的火刃深深地嵌入仙山之中,眼看着正在势如破竹,突然猛地一震,触到了守护遗迹的仙家禁制。

    虽然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但禁制的力量还保存着很多。吴解这一刀劈下去,顿时全面触发了它的反击。

    刹那间,低声的轰鸣在仙山之中响起,犹如洪钟大吕,直透人心;紧随其后的是耀眼的金色光芒,它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土石,将整个仙山化为了发光体。

    金色的光芒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感觉,反而充满了温暖和慈祥之意。但它的力量却强得可怕,就像一只食草的太古巨兽,纵然性格温和无意伤人,但依然有着让人骇然的力量,能够轻易摧毁村镇和城池,也能将后世那些所谓的凶兽之类踩成一块一块的肉饼。

    这道金光的速度并不快,缓缓地从仙山之中浮起,同时将土石什么的纷纷照得透明,于是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遗迹的情况——那是一座笼罩在半透明金色光罩之中的庄园,外观很朴素,看起来和寻常的庄园没什么分别,但眼力好的修士则可以清楚地看到庄园的一座座屋子都笼罩着阵法,而庄园中种植的那些花花草草更全都不是凡品,每一株都值得花一番功夫去设法获得,其中更有一些堪称珍品,足以让人舍生忘死地为它们大战一场。

    一时间人人眼热,个个心动。但眼热归眼热,心动归心动,却没有一个人真的轻举妄动。

    仙山禁制的厉害,之前已经有很多人亲身体验过了。他们当中的不少人活着回来,向大家亲口描述了禁制的威力;而更多的人虽然不能再说话,却用自己当作教材,向大家演示了禁制的威力——代价,自然就是性命。

    一旦触发禁制,生死就完全只能听天由命。运气好的能够捡回一条命,运气差的往往直接被轰得灰飞烟灭,甚至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转世重来的机会。

    这一年半以来,修士们已经非常深刻地理解了仙山禁制的强大,绝对不会再轻举妄动。

    或者说,但凡敢于轻举妄动的,都已经以生命为代价,证明了这种做法的不可行。

    但很多人心中正在期盼,期盼吴解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期盼他就算不能真的将仙山一刀两断,也要能够打破禁制,给大家一个吃肉喝汤的机会。

    对仙山遗迹的探索,已经渐渐接近遗迹的核心地区,越往里面去,禁制的力量就越强,那些守护的阵法也越凶狠霸道。最近这一个多月来,散修们几乎是在用人命开路,每一点进展都要赔上一两条性命。

    纵然不考虑兔死狐悲的人情,就算从纯粹的数学上来推算,大家也都毛骨悚然。

    死了这么多的人,有几个不是谨慎小心的?自己就算再怎么谨慎再怎么小心,焉知就不会死呢?

    所以纵然明知若是禁制被吴解打破,仙山的宝贝肯定要优先分给他,但很多人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够做到。

    这种拿性命博好处的事情,他们受够了!哪怕只能得到一点零碎,一点残羹冷饭,至少也比去冒生命危险好!

    而且,这一年半以来,仙山遗迹之中的宝藏,已经成为了众人的一个执念。大家日日夜夜想的都是“遗迹的最深处究竟有什么?”这类的问题,要是吴解能够打破禁制,让大家找到答案,那至少可以帮助大家放下这个执念。

    一直以来,大家在仙山遗迹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犹如一群卑微的蝼蚁,任凭那可怕的禁制生杀予夺。要是吴解能够一刀劈了这该死的禁制,至少也能让大家念头通达一回啊!

    所以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死死盯住了那圈金光,盯住了金光映照之下的那道赤红火刃。

    金光的速度不快,但火刃的速度很快,双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山崩地裂,金光只是微微一震,便将火刃震得四分五裂,顷刻间化作无数的火星,消散在山石之中。

    “唉!”

    在这一瞬间,散修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叹息之中没有讥樊意,而是充满了无奈和遗憾。

    “再来一刀!”有人忍不住大叫,“多劈几刀,迟早能把它给劈了!”

    吴解这一刀的威力的确非同小可——自从仙山出现以来,不知道多少人都试过从外面强行进攻,可他们从来都没能像吴解这样全面触发禁制,往往只是山石之中隐约有金光一闪,他们就连人带法器一起被震成了齑粉。

    吴解这一刀虽然没能劈开禁制,可至少他并没有受伤,看起来精神抖擞,完全还有再战之力!

    所以从那人开始,散修们便纷纷叫嚷起来,话语无不是鼓励吴解再接再厉,将这禁制彻底打碎!

    但吴解并没有再接再厉的意思,他的表现很奇怪,看不到半点遗憾,也没有打算再来一刀的意思,只是斗志昂扬地看着仙山,看着透明的土石之下那圈金色的光芒,看着被金光笼罩的庄园。

    过了一会儿,话音渐渐停歇,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他的手。

    他的双手,依然还保持着握住长刀的姿势;他的手臂,依然还在发力!

    难道说,那一刀其实还没有结束?还有其它的变化?

    想到这里,大家的心中都充满了期盼,既是期盼着看到闻所未闻的神妙法门,也是期盼着看到吴解挥刀斩破禁制的那一刻!

    于是仙山上再一次恢复了寂静,听不到半点声音,就连山风也被火界拦住而吹不进来。

    这寂静犹如潮水上涨一般,在仙山之中弥漫,渐渐地散修们觉得仿佛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变得那么响亮,犹如有人在胸腔里面呼啦呼啦扯着风箱似的。

    如果这时候有一根针落在地上,没准能吓到不少人吧……

    突然间,在这片寂静之中,燃起了金红色的火焰。

    这火焰星星点点,数量不多,但颜色却很奇妙,燃烧的位置更是不可思议——它们的颜色宛如在禁制的金色之中掺进了少许鲜红,而它们竟然是附着在禁制化作的金光之上燃烧!

    “这……这是魔门的阴火炼阵之法吗?”有见多识广的修士暗暗纳闷,“除了魔门秘传的阴火,似乎没有第二种火焰能够附着在阵法上燃烧啊!”

    不过他们很明智地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一则是考虑到祸从口出的问题,二则是那火焰看起来堂皇大气,并没有半点阴森诡异的感觉。

    “或许……青羊观这万古名门,也有类似阴火的手段吧……”很快,他们就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将这个问题暂且搁下。

    金红色的火焰越来越多,慢慢连成一片又一片。它们附着在金色的禁制上不断地燃烧,随着一片片连贯起来,火势也渐渐变得猛烈,甚至连周围的土石都被顺带着点燃,化为了金红色火焰的一部分。

    金色的禁制好像是一只有灵性的巨兽,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连续地震动起来,试图将火焰震散震落。但这些火焰已经深深地侵入了禁制之中,和金色的光芒交融,难分彼此。禁制的震动非但没有能够将它们消灭,反而增强了它们的力量,让火势迅速增长,很快就完全蔓延开来。

    它们从禁制出发,点燃一切接触到的土石,将偌大的仙山渐渐地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

    这时候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早春的太阳落山很早,早春的傍晚很冷很暗。可在遥远的东海之外,却有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山丘,屹立在波涛之中,散发出无穷的光热。

    若是远远看去,大概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坠入了海里,正在海水中载沉载浮。

    散修们已经完全被这奇异瑰丽的景色吸引,一个个目不转睛,心中除了惊讶赞叹之外,再也想不出别的词语。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法术?这究竟是多么神奇的力量!

    以一整座山为燃料,熊熊燃烧的金红色烈焰疯狂地摇动着,犹如一个正在咆哮的巨人,从骨子里面透出强大和勇猛,令人望而生畏。

    就在这时,吴解又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双臂再一次高高举起,背后的火翼再次展开,却比之前更加巨大,足以将数十人包裹在其中。

    火翼的边缘,烈焰正在不断地喷发,化成鲜红色的炽热气流,更将周围的空气烧得滚烫,在夕阳下映出了一圈圈奇妙的金色光环。

    而正在举起双臂作举刀状的吴解,就这样被金色的光环围绕,透出威严和强大的气息。

    很多年后,当时目睹这一情景的散修们还会这样对后生晚辈说:“那一瞬间,他简直就像是天上的火神降临了人间!”

    “隆不得太虚祖师会被尊为‘火神’!”陶土遥望着大师兄的风采,赞叹之余,又想起了五千年前那位天下无敌的火灵子。

    “大师兄现在当然还远不如太虚祖师,但他已经有这样的威仪,有这样的气度。真不知道当年的太虚祖师又是多么的威风霸气啊!”

    “相信大师兄迟早会走到跟太虚祖师一样的高度……不过想要目睹那一幕的话,我就要努力修炼,争取突破入道的极限,踏入炼罡境界!只有这样,才能活到那个时候!”

    吴解自然不知道自己发威的这一幕居然促使一贯修炼不够勤快的师弟萌发了强大的动力,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因为他全部的精气神都已经贯注在这一招之中。

    此乃火部正法四大灵诀的第三式:焚山断岳,斩魔一刀!

    天界斗神们主要的工作就是斩妖除魔,妖魔们之中有很多体型十分巨大,“像山一样”绝对不是夸张之词。面对这么巨大的妖魔,寻常的手段根本没有用处,因为相对于它们庞大的生命力来说,斗神们能够造成的伤害简直微不足道。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妖魔往往具有极为惊人的恢复你,而且他们多半没有一般意义上的要害,跟它们的战斗,常常都会演变成漫长的耐力战,甚至于会被它们逃脱。

    体型庞大绝对不意味着愚蠢呆笨,那些巨大的妖魔们智力丝毫不逊于小个子的同类,相反,因为庞大的体型,它们往往积累了令人惊惧的力量。这份力量不仅可以用来战斗或者逃跑,还可以用来做一点别的事‘|肾一比方说,自爆。

    在四大灵诀尚未完成的时代,不知道多少斗神就是死在了这种巨魔自爆之中,壮志未酬身先死。

    所以,当斗神们推演四大灵诀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要研究出一种能够以小搏大,有效斩杀这种巨型妖魔的手段。

    这便是号称“焚山断岳”的斩魔一刀!

    斩魔一刀,一刀两式。第一式是爆发全身的火力,以火翼推动,将法力催升到超过极限的地步,斩出足以消灭一般意义上“巨魔”的火焰长刀。

    如果这一刀不能斩杀敌人,那么构成长刀的火焰就会崩散开来,附着在敌人身上,将自己调整到和敌人契合的模式,点燃敌人的身体。对于那些能够把山岳当球踢的庞大妖魔来说,被火烧其实没什么,以它们的生命力,就算整个身体都被点燃了,也可以烧个十年八年——甚至除非是炼魔神火之类的火焰,寻常火焰燃烧的速度还没它们恢复的速度快呢!

    这种情况简直让人绝望,可斩魔一刀却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它会借助敌人的身体,源源不断培养强大的火力,并且将火力不断渗入敌人体内,让火力和敌人勾连起来,不分彼此。还会借助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尽可能地增强火势。就像此刻的仙山一般。而当火焰积聚到足够地步的时候,这一刀的真正杀招便会自然呈现。

    随着吴解双手缓缓举起,几乎吞噬了整个仙山的火焰也缓缓地聚集了起来,化作了一把比仙山更长更高的赤红火刃!

    这把火刃是如此的庞大,在它的面前,一个个的散修就宛如天河中散落的无数星辰,细小得几乎看不出来,只能见到星星点点的小黑点。

    而之前还显得庞大无比的仙山,此刻却犹如一个金色的果子,摆在赤红的刀刃面前,在没有那种巍然屹立坚不可摧的感觉。就像是……只要挥动火刃砍下去,便能把它劈成两半!当心中浮起这种念头的时候,散修们几乎全都呆住了。吴解没有信口开河,他居然真的要把这仙山一刀两断!而就在这个时候,吴解终于将高举的双臂挥落。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已经巨大得让人看不清究竟有多高多长的赤红火刃斩落了下去,朝着光芒依旧明亮的禁制金光斩了下去。

    金光猛地暴起,化作一朵足以将整个仙山包裹在其中的金色莲台,试图抵挡这一刀。但没有用处。莲台上的每一瓣花瓣,都流动着奇异的光芒,无数的符篆在光芒之中成型,组成令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的巨**阵。但没有用处!金色的光芒剧烈地震动着,带着奇异的韵律,每一下震动都直透人们的心灵,让散修们纷纷无法维持腾空,犹如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落在海里,变成了一群落汤鸡。但没有用处庞大得超乎想象的火焰巨刃缓缓斩落,犹如切一颗略微有点硬的生果子似的,在金色的莲台上略微迟滞了一下,然后就很顺利地切了进去,从上到下,再无停滞。

    一刀切到底!

    正如吴解所说的那样,整个仙山,就这样被切成了两半!

第十卷分海 第十六章 摧山分海,金山传承

    吴解的斩魔一刀威力当真大得不可思议,这一刀斩落下去,便如同切水果一般,将偌大的仙山一刀两断。

    但即便如此,这一刀的威力却还没有耗尽。

    仙山并非只有水面以上的部分,事实上整个遗迹中的绝大部分位于水下,最重要的几处宝藏更是深深藏得很深。就算水面之上的山峰因为天灾而崩溃折断,也不会对整个遗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吴解的这一刀却比被任何天灾都更加致命,因为它根本就是针对整个仙山遗迹斩出去的。斩魔一刀挥出,气息感应之下,无论敌人有多么庞大都没有用处,因为在火焰燃烧的时候,它的气息就已经被彻底锁定,等到所有的火焰凝聚成刀锋再次斩落,就已经是必杀之局!

    所以当那把赤红的火焰巨刃缓缓斩落,一直斩入海水之中,它都没有崩溃或者熄灭的意思,光芒反而更加猛烈,更加耀眼。

    鲜红的光芒在海水之中折射开来,一层层扩散,扩散到方圆数十里,将视野所及的整个海面全都化为一片鲜红,就像是——浩浩荡荡的海水下面,正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事实上的确如此,吴解这一刀刀势未尽,依然在挟带着无穷的烈焰,沿着仙山隐藏在海水之中的部分一直砍下去。

    这座仙山来历非凡,其中的禁制并非只有一层,而是层层叠叠,简直数不清。但斩魔一刀早已将整个仙山的力量转化为杀伤力,那些禁制无论多么强大都毫无意义,只能稍稍迟滞火焰巨刃斩落的速度,却根本不能阻止它的砍落,也不能改变自身毁灭的结局。

    一道道金光在海水之中泛起,一层层金莲在巨刃下面绽放,然后被赤红的巨刃层层斩断,一层一层断裂溃散,化为无数的金光,在海水之中浮沉荡漾。

    这些金光不时从海水之中升起,化为氤氲的金色雾气,沿着已经被斩成两半的仙山升腾起来,将众人包裹在其中。起初修士们都很谨慎地用法力将金色的雾气拦在体外,不过才刚刚过了片刻,就有修为较低而拦不住雾气的修士惊喜地大叫:“这雾气能够滋润魂魄!我的魂魄变得更坚固了!”

    众人闻言,急忙撤去阻拦,任凭金色的雾气流入身体。果然正如那些人所说,这金色的雾气非但无害,反而充满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清香,若有若无,犹如清泉流过心田,又似早春的雨雾一般滋润。

    在雾气的滋润之下,众人都感觉到魂魄正在渐渐凝固,有些刚刚踏入通幽境界的人则更是借助雾气的帮助让魂魄凝聚成形,一步就跨过了“知幽”、“见幽”这两个环节,达到了“入幽”的层次,省去了少则几个月,多则十余年的苦修之功。

    修士们得了如此好处,看向吴解的眼神便更加友好了几分。他们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吴解以大神通斩断仙山,大家绝对不可能得到这番机缘……或许,如果不是他的话,大家可能到最后也只看到了最上面的那一层遗迹,根本就没办法发现隐藏在下面的那几层。

    吴解自然也闻到了香气,感受到了金色雾气滋润魂魄的奇效。不由得在心中微微赞叹,对于当初布置仙山的前辈高人充满了敬仰之意。

    可还没等他有所感慨,茉莉反而先开口了。

    “嘿,这手段不错啊!”

    吴解嘴一撇,没有搭理她。

    “既然发现拦不住敌人,那就改变思路,将雷霆化为雨露,向对方市恩。如果来的是邪派中人,那么这种滋润雨雾也是一种强有力的御敌手段;而如果来的是正道中人,既然得了他的好处,待会儿就不能把事情做绝,必须留下一线一一于是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啊?这么复杂?!”杜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啊!”

    “当然,败中求生,为门派的传承留下最后的一线希望。这种手段实在很不错!当初布置这处仙山的那个人,就算在我们的那个时代,也可以称得上是才智之士了。”茉莉连连点头,颇有赞挟意,“可惜啊!才智再怎么高也是虚的,要是他能够修成不朽阳神,凭借自己就能将门派传承下去,何必这种小手段!”

    “说得也是!”

    “所以说呢,对我们修炼者来说,自身的修为才是根本,其它的一切,才智也好,勇气也罢,宝物也好,人缘也罢,什么都是虚的。”

    这话大有道理,不仅杜若听得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就连吴解也忍不住在心中点头。

    茉莉不愧是长生不朽的妖神,虽然平时似乎很不靠谱,但在修道之路上早已走到了吴解必须仰望的高处,当她认认真真在修道方面作出指点的时候,当真是高屋建瓴,让人眼前一亮!

    “现在自然咱们已经看穿了他的小把戏,那么师傅你就绝对不要再中他的计。且吃了鱼饵,把鱼钩扔出去就是。”

    吴解微微一笑:“我既然受了他的好处,那就该多少承他一点人情才对。”

    “这可不行!他这点好处并不是自愿给的,而是被你逼得无路可走,才不得不交出来的。这等于你凭自己的力量夺取来的,有什么人情可以承的?”

    “如果它坚持不给的话,我能不能得到这番好处?”

    “那它就完蛋了!”

    “但它的确可以一拍两散,宁可自己毁灭,也不交出好处来吧?”

    茉莉立刻大摇其头:“师傅啊,你这种想法可要不得!追求大道的人,要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得了好处是理所当然的,没必要有什么感谢之意,更不用承什么人情啊!”

    “这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这可是你当初的教诲啊!”

    “当初的无上神君走错了路,咱们不是早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吗?”

    茉莉愣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她对于吴解的说法并不赞成。但相对于过去吵吵闹闹的样子,现在这样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吴解相信,随着自己的修为不断加深,随着茉莉的眼界不断开阔,这个和当初无上神君时代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定会让她改变固有的想法,纠正那些错误的观念!

    或许到那个时候,茉莉就能走出无上神君的阴影,甚至于走到不亚于昔年无上神君的高度吧……

    说话间,赤红的火焰巨刃已经斩破了仙山遗迹的最后一层。随着刀锋前方的阻碍完全消失,一直凝而不散的刀意失去了目标,终于崩散开来。

    这一刀如此庞大,如果完全崩散的话,只怕会将附近这一带的海水完全煮沸,吴解等人身处其上,免不了被滚烫的水蒸汽好好洗礼一番,犹如蒸笼里面的包子一般。他当然不愿意享受包子的待遇,所以心念一动,不仅没有收起刀意,反而加倍发力,让这一刀尽量铺展开来。

    刹那间,赤红色的光芒在海底飞快地延伸出去,不知道延伸了多远,一直到连吴解的目力都已经看不见的地方,才再也无法维持,崩散成无数的碎片。

    下一瞬间,被炙热高温汽化的海水猛地喷涌,无尽的白色蒸汽沿着赤红刀芒的方向连成一条线,在这条线的位置上,海水被蒸汽排开,远远看去,就像是茫茫大海被这一刀的赤红刀芒直接斩成了两半!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一时间全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刀的威势,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过了片刻,赤红刀芒的热量耗尽,白色的蒸汽不再腾起,海面重新合拢,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一阵海风吹过,蒸汽散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但刚才那一刀斩断仙山劈开沧海的壮观景象,却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修士心中!

    因为被吴解这一刀的威势震慑,接下来的“分赃”环节中,散修们表现得很规矩很老实,完全唯吴解马首是瞻,无论他说什么都赞成,毫无质疑或者反对的声音。

    这座仙山极其庞大,上下几层遗迹里面收藏的东西也很多,要放在平时的话,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可这一次却进行得很平淡,不起半点波澜。跟吴解的那惊天一刀相比,什么法器或者丹药都显得黯然无光,让人提不起兴趣。

    所以事情的进展就很顺利了——炼罡高手们沿着吴解劈开的那道裂缝深入仙山之中,将宝贝源源不断地运上来,然后吴解在其中先分出了很大的一部分——这是给其他各派的,他们的弟子无缘无故在这里受到袭击,甚至于送了性命,杀人者固然逃不掉,可仙山分宝的时候不给他们留一份的话,也是说不过去的。

    分出了这一份“抚恤金”之后,吴解又将记载功法的玉简——检查,收起了其中的两块,剩下的任由散修们自由抄录复制。

    这两块玉简记载的并非功法,而是很多古代的事情。其中不少都牵涉到了青羊、白帝、赤霞三宗,更有一些可以算得上是门派隐秘,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仙山之中的丹药和法器,吴解就只给了散修们很少的一部分。

    这倒不是他小气,而是因为散修们得到的好处已经足够多,甚至可以说,已经给得太多了!再给他们更多好处的话,那就很容易滋长他们贪得无厌的心理,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看着数不清的宝贝被吴解和陶土收入囊中,散修们要说不眼红不嫉妒,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他们思前想后,却也只能长叹一声,满脸苦涩。

    若是当初各派弟子过来的时候,他们肯好好商量的话,这些丹药和法器少不得他们的一份,甚至可能有一半都是他们的——以往大派弟子和散修一起寻宝,多半都是按照这个比例分配。

    但他们却因为贪心作祟,想要独吞所有的宝贝,最后落得如此结果。

    吴解让出的那些丹药和法器,并不是胡乱转让的,而是针对那些有亲人朋友探索遗迹死在其中的人。换句话说,这也是抚恤金。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贪心,至少这份抚恤金的数量,是应该丰厚很多的啊!

    “大师兄,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将数不清的宝贝流水一般收起来的时候,陶土很没有底气地问,“你看他们的眼神,简直像是饿极了似的……”

    “没问题。”吴解笑了笑,很不客气地说,“这仙山里面的功法,不少都是可以载入藏二层的。他们能够得到这些,已经是很大的好处。再不知足的话,我不介意动刀子帮他们清醒清醒。”

    “可……我们也拿得太多了吧?”

    “不多。礼尚往来嘛,你觉得如果刚才他们赢了的话,会把宝贝分给我们吗?”

    “应该不会。”

    “那就对了。”吴解点了点头,继续将数不清的宝贝收了起来。他想了想,又说:“你别看他们这样,其实我跟你打赌,很多人都私下克扣了一些。加上之前探索的成果,大概整个仙山遗迹里面,总有是五分之一落在了他们手上。”

    “可那也不多啊……”

    “相对于这座仙山来说不多,但相对于一般的探险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收获了。”吴解冷哼一声,“不信你可以仔细看看,我打赌他们当中很多人都会刻意避开你的目光。”

    陶土按照他说的,朝着散修们仔细看去,果然很多人都扭过头去,不敢跟他对视。

    “咦?!大师兄你怎么知道会这样?”

    “这很正常,偷了东西的人,总是害怕被当场抓住的。”吴解忍不住笑了,“师弟啊,你不要把这些老江湖当成什么厚道的人。如果不是他们已经得到足够多的好处,你以为他们真的会这么老实就放弃吗?”陶土恍然大悟。“不过呢,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如果不是有我的武力压制,他们只会贪得无厌,把所有的宝物都搜刮走,没准还要为了争夺宝物大打出手——很可能这里的百十来人,到最后能够活着离开的不到一半。”

    “啊?!”

    “所以你想啊,这次他们得到了一些宝物,得到了不错的功法,还不用生死厮杀来争夺……至少对于大多数的修士而言,现在这个结果,远比我们不出现,任由他们自己杀出个结果来更好。”

    说到这里,吴解的话锋一转,又说道:“师弟啊,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事情会有这样的结局?”

    “因为大师兄你本领高强啊!”

    “那么,如果当初你们也有我的这种本事呢?”

    “那怎么可能……”

    “师弟啊!‘不可能’这种话,凡人说说倒也罢了,我们是修士,是要违反天地循环之理,追求长生不朽的。‘不可能’这个词,在我们的词典里面是不存在的!”

    “可是……”

    “不要‘可是’了,当初那一次战斗之后,易师弟和言师弟都闭关修炼,连乐师弟也是如此,对吧?”

    “是啊。”

    “你呢?”

    陶土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吴解的意思。

    “我懂了!回山之后,我就闭关苦修!”

    吴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

    “你的功法天然比我们长寿,这是好事。可长寿的同时,却不能因此懈怠啊!须知这世上的大部分修士,都不是死于寿元,而是死于搏杀啊!”

    点醒了这位在二十七代弟子之中最为懒散的师弟,吴解此行的目标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们就带着数不清的宝物,回到了青羊山。

    当那些宝物被送进宝库之后,吴解带着那两枚记载了很多隐秘的玉简拜见了掌门真人。

    “这两枚玉简上记载的事情很特别。”掌门真人接过玉简,扫了一眼,眉头跳动了一下,露出了少许惊讶之色,“其中还用了特殊的密文,真是出人意料!”

    “密文?”吴解一愣,好奇地问,“什么事情需要用密文记载呢?”

    “是关于遗迹的来历……这座遗迹,其实是当初和青羊、白帝、赤霞、黑土并称的金山一脉所留下的。”掌门真人话出惊人,但却也没怎么让吴解惊讶。

    能够知道那么多隐秘的,必定是上古时代道门内部的人物。想来想去,总之不外乎神山五子的传人。

    “那么,金山一脉为什么要留下这个遗迹呢?”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当时正邪之争差不多到了最激烈的时候,经常有门派被整个消灭。所以无论正道还是魔门,都在努力留下可以帮助传承的东西。这样的话,就算门派现在暂时覆灭了,将来或许还有重新恢复的那一天。”

    吴解点了点头:“我记得太上祖师说过,我们青羊观当初也有过暂时灭门的情况。”

    “对啊……门派可能暂时消灭,但只要传承之物还在,只要功法还没失传,迟早都有再次复兴的那一天。”掌门真人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透过了无穷的岁月,和上古时代的前辈祖师们遥遥对视……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一章 本命法器

    在无尽的幽深黑暗之中,一个孤寂的人影端坐于旷野之上,周身泛着微微的红光,隐约映出他的面容。

    依然是二十岁上下的青春面孔,但纵然闭着眼睛,也能从眉宇之间看到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味道,那应该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才会有的气息。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吴解的确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纵然容貌依旧年青,岁月却还是在他的身上刻下了痕迹

    但对于无漏之身的炼罡飞仙来说,岁月能够刻下的痕迹毕竟很有限,除了那一丝成熟气息以外,他的容貌和数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长生者,这就是无数才智勇毅之士竭尽心力,不惜散尽家财,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孜孜不倦求仙的关键所在。

    超脱于生死之外,超脱于岁月之上,才能有真正的逍遥。

    吴解缓缓地运转火部正法,用魂魄之中的元气一点一点滋润收藏在其中的法器,过了不知道多久,渐渐感觉到那件法器已经被滋润到极限,不可再强行温养,这才停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心神一动,一道黯淡的红光已经从胸中飞了出来,停在面前的空中。

    那是一把长度超过三尺的斩刀,既宽且厚,虽然没有任何的装饰,就连光芒也并不耀眼,但朴素之中却透出沉稳和刚强的气质。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够感觉到它蕴含着的强大力量。

    这力量并不锋利,也并不凶狠,却充满着一往无前的坚决果断,仿佛一位下定了决心的人,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拦住他。

    “好刀!”尹霜忍不住赞了一声,“强而不凶,厚重如山岳,这刀和我以前见过的刀类法器截然不同!”

    吴解笑了笑,收起这把斩刀,站了起来。

    “所谓本命法器,原本就是应该映照心灵的。这把刀反应的是我的内心,当然会是这个样子。就像你的那把剑,锋利得让人害怕。”

    “但这刀不是你的本命法器吧?里面还能感觉到不属于火部正法的气息,应该是用现成的法器改造的吧?”

    吴解点了点头,暗暗佩服尹霜的眼光。

    这把刀的确不是他亲手炼制的本命法器,而是从当初的仙山遗迹——也就是金山派的传承宝库——之中得到的。

    吴解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把刀,而是将它和很多别的法器一起交给了负责管理仓库的师叔。因为数目庞大的缘故,那位师叔担心自己的眼力可能不够出色,担心漏掉一些宝贝,所以请来了本门最擅长炼器和研究的两位长老,请他们仔细检查一番。

    结果这一检查,还真的发现了好几件真正意义上的宝贝!

    这几件法器乍看上去和别的法器并没有区别,可仔细检查的话,就会发现它们的物性已经被淬炼得非常纯粹,更有奇异的韵律蕴含在其中,既像是灵性又不像,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着它们,两位长老的反应很奇怪。他们既不显得高兴,也不显得遗憾,反而轻轻地叹息,充满了悲凉之意。

    当吴解忍不住询问究竟的时候,他们才说出了这几件法器的来历。

    它们是在悠久的岁月之中散尽了灵性的法宝。

    正如人的寿命有极限,法宝也是一样。绝大多数的法宝都需要源源不断地得到主人的温养,否则就只能依靠自己的本能吸纳天地元气。天气元气是驳杂不纯的,久而久之就会成为妨害,慢慢地消磨法宝的灵性。

    “就算是我竭尽全力打造的顶级法宝,大概也只能放置三千年,然后就会失去灵性,成为一件威力很大的法器。”丹枫长老将一枚青色玉印托在手上,目光之中满是惋惜和同情,“这件法宝的制作手段比我高明得多,可它失去主人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最后法宝的灵性终于被慢慢消磨殆尽,退化成了法器。”

    “但它们并不只是法器。”叶鹰长老说,“金山派不愧是和我们并称‘神山五子’的大道传承,他们在布置秘库的时候,就考虑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将守护秘库的法阵做得很特别,几乎将各种驳杂的天气元气都排斥出去,秘库之中完全是纯粹的金山一脉真传气息!”

    “那为什么这些法宝还会退化呢?”

    “嘿嘿……天地元气的驳杂,可不仅仅只是指气息方面的,更重要的是‘意志’。天地没有意志,天地元气之中蕴含着的意志,是世间众生散发的。不知道多少岁月以来,这些意志已经无处不在,就算是最上乘的法门也不能将它们完全驱除。”

    “如果法宝有主人的话,主人的意志是有压倒性优势的,天气元气之中蕴含的众生意志并不能对它造成影响。但当法宝失去了主人之后,这众生意志就开始慢慢侵蚀它本身的元灵,一点一点地将它磨灭,最终让它泯然于众生之中……这是任何大神通也无法避免的事情。”丹枫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生就有死不能超脱的话,怎么也躲不过去的。”

    吴解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他的话,而那位师叔已经忍不住问:“从法宝退化成法器的情况,我也见过几个。可为什么它们的情况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截然不同呢?”

    “这就是金山派的那些前辈高明的地方了!”说到专业知识,叶长老的脸上顿时焕发了神采,“他们将法宝收藏在充满金山一脉气息的地方,这样法宝吞吐的就只有金山一脉的气息,久而久之,法宝的性质便被不断地提纯,最终纯化得和这种气息完全契合,成为了超乎想象的纯净之物!”

    “那它们有什么特殊的用处呢?”那位师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它们可以用来做为本命法器。”叶长老一句话把二人听得目瞪口呆。

    “本命法器?!那不是要自己一点一点搜集材料,自己动手炼制,再自己慢慢温养成型的吗?怎么能用现成的法器来做本命法器呢?”

    “一般的法器当然不行,因为里面杂质太多了——本命法器之所以强大,关键原因就是纯净。它的物性是纯净的,和主人完全契合,所以能够将主人的法力完全发挥出来,才能有超越常规以上的威力。”叶长老将一把两寸多长的雪白短剑托在手上,轻轻地抚摸,犹如父母抚摸初生的孩子那么小心翼翼,“可这几件法器不同,它们足够纯净了,只要用合适的办法,很快就能转化成本命法器。”

    “什么办法?”那位师叔的声音顿时就大了,他随即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我的本命法器,材料都还没搜集齐全呢……如果有一件现成的本命法器可用,那就省事多了!”

    “办法很简单,转修金山派功法便是。”丹枫长老哈哈大笑,“本门也收藏了一些金山派的功法,加上吴解这次找到的那些……仔细整理一下,应该可以整理出一两门足以摆上藏三层的功法来。只要你转修了那种功法,再花个三年五载,把自己的真气法力都转换成金山一脉,自然就能够和这些法器完全契合——没准温养个百儿八十年之后,它们还能再次生出灵智,重新恢复到法宝的地步呢。”

    那位师叔闻言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意动。

    就算在青羊观内部,真正有信心可以照见本心,踏入还丹境界的弟子也不算太多;而坚信自己能够渡劫飞升的则更少。很多弟子一生的理想就是达到凝元境界的巅峰,今生打好坚实的基础,以求来世能够更进一步。

    虽然转世轮回这件事并不是很靠谱,但相比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可能的渡劫飞升,这终究还算是一条出路。

    既然已经不考虑飞升的问题,那么就没必要再坚持本门无上功法,换修金山一脉的功法,自然也并无不可。

    那位师叔沉思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藏,去研究金山派的功法了。

    一件杰出的本命法器,甚至于可能是法宝——这份诱惑实在太大了!

    等这位师叔走远了之后,刚才保持着沉默的吴解开口了:“如果不想转修金山派的功法,还有别的办法吗?”

    “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丹枫长老摇头,“这几件法器已经被炼得如此纯净,除了金山一脉的功法之外,再没有别的功法能够和它们契合。比方说本门的太上九转丹经,如果用金山派功法能够将这些法器发挥出十成威力来的话,用九转丹经就只能发挥出三成到四成的威力,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真的没别的办法吗?”吴解继续追问。

    “有也有,只是有点浪费……”叶长老想了好一会儿,还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你可以把它带到幽冥世界去,用纯粹的魂魄之力和它沟通,唤醒它的灵性。然后用魂魄之中的纯净元气去温养它。纯净的元气无所谓功法,自然能够和它契合。等到它的灵性被唤醒,因为和你元气契合的缘故,也能发挥出强大的威力来——大概是近似于本命法器的威力吧。你打算这么做吗?”

    吴解点了点头,刚想要回答,丹枫真人却抢先劝道:“吴解啊,你所修炼的灵霄火部正法威力无比,而且功法本身就有好几件特殊本命法宝的炼制之法。与其浪费那么多的元气来重炼一件和你功法并不很相衬的法器,还不如用别的东西凑合呢——我有一件不错的法宝,有焚天煮海之威,等你凝就真元之后,我就把它赠送给你,如何?”

    吴解一愣,想不到丹枫长老竟然如此大方——法宝可不是法器,每一件法宝都称得上颇为珍稀,很多还丹境界的修士一辈子大概也就一件法宝,就是从本命法器温养起来的那一件。

    丹枫真人虽然炼器之术冠绝本门,甚至能够制造法宝,可法宝制造出来是要温养的,不经过充分温养的法宝,其实比法器也强不了太多。

    他既然说得那么郑重其事,那件法宝必定是已经经过充分温养的。他慷慨地将这样的一件法宝送给吴解,只为了让吴解坚定信念,在火部正法的道路上勇猛向前,不要左顾右盼,不要浪费时间精力——这份殷切之意,让吴解不由得心中一暖,充满了感动之情。

    但他却还是固执己见:“师叔祖请放心,我另有办法,不会因此妨碍了修道的。”

    既然吴解都这么说了,两位长老当然就不好再劝。于是吴解从那几件纯净得或许该被称之为“法宝胚胎”的法器之中挑选了一把没有开锋的短刀,带着它来到了幽冥世界,开始用魂魄之中的元气温养它。

    吴解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真是想不到啊!一年前的时候,这把刀看起来还是一把有点花哨的金刀,可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尹霜注视着那把暗红色的大刀许久,忍不住赞叹,“灵霄火部正法,果然不愧是当年天下无敌的太虚子所修炼的功夫,真是太厉害了!”

    这一年多来,她也一直在幽冥世界修炼,和吴解差不多是邻居,亲眼目睹着那把花哨的金刀一点一点地变化,最终变成如此模样。心中对于吴解的灵霄火部正法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的血神经也不差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已经修成了第二处血窍,正在修炼第三处吧?这第二处修炼的是什么?是心还是手?”

    “你这家伙简直长了一对二十四k的氪金狗眼啊!我才练成第二处血窍没几天,你怎么就看出来了?这不科学!”尹霜吓了一跳,死死地盯着吴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喂喂,你真的是我的老乡吴解,不是什么域外天魔变身的?”

    “你听说过能踏入幽冥世界的域外天魔吗?”

    “难说,没准有变种。”

    “连还丹祖师们都没遇到过变种,偏偏被你遇到了?你这手气堪比两块钱买中五百万啊!”

    “切,我连穿越都遇到了,五百万算什么!”尹霜很不屑地撇撇嘴,“要是拿出钱来就能买个能够穿越回去的机会,我可以堆五百万两黄金出来!”

    吴解闻言,脸上的笑容敛去了许多,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算已经过了五十多年,游子思乡的心情,依然还令人酸楚难过。

    过了一会儿,他收拾好心情,按照茉莉的教导,开始就尹霜的血神经提出意见。

    血魔宗的血神经,号称是可以修炼成为神魔,撕裂虚空前往域外魔界的无上功法。但在茉莉这魔道巨头面前,它“无上”的程度也就属于“啊想法不错……”的地步罢了。

    若非茉莉不能亲自动手检查尹霜的情况,而尹霜又限于入门之时的心魔誓言,不能泄露本门功法,只怕她早就已经把血神经改得面目全非了!

    哪怕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她也想出了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构思,足以帮助尹霜将并不完善的血神经修补完全,甚至于更上一层楼,超过整个血魔宗只有宗主才能修炼的那份所谓“完全版”。

    听到吴解居然对于魔道功法提出意见和建议,尹霜一开始笑嘻嘻没当回事,但她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然后转变成了惊讶之色,再然后化为了狂喜。

    吴解的建议——事实上是茉莉的建议——当真是一语中的,每每都从她想不到的地方着手,将一个个困扰她的问题轻易解决,犹如一位绝顶的棋手,轻轻松松就把困扰业余菜鸟的艰深残局解析明白,还给出了超乎想象的最优解!

    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怀疑吴解的来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和思考之中。

    茉莉的指导源源不断地讲了小半个时辰,当她终于说完了之后,尹霜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进入了类似闭关的状态

    吴解笑了笑,在她附近坐下,开始为她护法。

    在过去的这一年多里面,他们就是这么相处的——也正是因为有值得信任的同伴守护,他们才敢于在危机四伏的幽冥世界里面长期潜修。

    护法的时候当然不能修炼,所以他干脆就把那口暗红色的大刀拿了出来,随手舞动,练习着自己当初还没踏入仙门的时候,在东楚国长宁城里面学到的刀法。

    人间的刀法和仙家法术相比,威力自然远远不如。可他这把刀却一反仙家炼器的常态,乃是将斩魔一刀的刀意不断炼入其中而成,本身的威力已经大得可怕,所缺的正是巧妙的运用。

    好好地温习和重练昔日的刀法,既可以让他充分熟悉这把会在很长时间里面陪伴自己的法器,也可以让这口宝刀之中重新诞生的那一丝灵性适应他的战斗方式。

    唯有法器和人的契合,才能将彼此的力量都完全发挥出来。

    尹霜这一闭关,就是断断续续地好几个月。

    当她又一次闭关出来的时候,吴解得到了师门秘法传来的消息。

    林麓山病重,将要不久于人世!

第十一卷传灯 第二章 文华化龙

    事情说起来有点巧,巧得让人有些不安。那天尹霜才刚刚出关,跟吴解聊了几句话,师门用来在幽冥世界传讯的秘法飞魂剑就呼啸而来,传来了消息。

    当这一剑划破幽冥世界的昏暗,从天而降的时候,吴解和尹霜全都被吓得不轻。

    正邪不两立的规矩,任谁都是知道的。正派弟子勾结魔道,神门弟子勾结正道,这都是近乎于欺师灭祖的重罪,不需要审判就可以直接处死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两个人在幽冥世界偷偷见面,已经冒着极大的风险。不过幽冥世界这么大,出没的修士们又不多,他们日日潜修,理论上根本不会被人发现。就算是被发现,也不大可能一下子就被戳穿彼此的身份——吴解和尹霜都刻意地将魂魄的模样变得有些模糊,除非有还丹高手用神识仔细搜查,看穿了他们修炼的功法,否则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这毕竟只是自我安慰的话,他们在做的事情,毕竟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这一剑破空而来,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发现了”!

    尹霜当时就想要动手迎击,吴解则打算跳上去拦住飞剑,给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正在惊惶之际,茉莉大吼一声“那是传讯飞剑!”才让吴解镇定了下来。

    他定下神来一看,那的确是传讯飞剑而已。

    虽然气势汹汹,疾若闪电猛若奔雷,但光芒的颜色的确是传讯飞剑所特有的。

    他这才放下了心,提醒了尹霜一声,同时按照本门秘传,施展特殊法术将飞剑收了下来。

    看着吴解轻描淡写地将那把仿佛要一剑杀死他们的灰色飞剑收了,尹霜深深地吐了口气,这才发现整个人似乎都脱力了,甚至连魂魄都有些不稳定的迹象。

    刚才实在是被吓得太狠了,已经到了足以动摇道心的地步!

    她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问:“究竟怎么回事啊?你们青羊观的传讯飞剑也太威武霸气了吧!这究竟是传讯的还是吓人的啊!”

    吴解没有回答,愣愣地捧着飞剑发呆。

    “唉,怎么了?”

    被尹霜轻轻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话音之中充满了悲伤:“师门传讯说,我的结拜弟弟林麓山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尹霜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之前闲聊时候提起过的事情,纳闷地问:“你这个结拜弟弟好像比你小两岁对吧?那他才四十九岁啊,这也死得太早了吧!”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吴解叹道,“按说麓山他一生积德无数,又有冠绝天下的文运护身,怎么也不该死得这么早才对!”

    “你准备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嗯,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惜之前那个隐匿气息的法门还没练成,否则我也可以一起去了。”尹霜有些遗憾,“那个法门虽然消耗的真气不多,但构思却极为巧妙,对于法力的运用简直称得上是艺术。我估计至少要花三五个月的时间才能初步摸清门槛,想要完全练成,大概需要十年吧……”

    “十年练成,已经很快了。”吴解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说完,他的身影便渐渐淡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尹霜一直站在原地,等吴解返回阳世之后很久,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打算继续修炼。

    “这小子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突兀地传来,吓得她差点尖叫起来,整个人纵身向前冲去,同时手一扬,一道猩红剑光刺向背后,想要用这种双管齐下的手段拉开距离。

    但她既没有能够冲出去,也没有能够放出飞剑。

    一股她很熟悉的力量凭空压了下来,将她压住,动弹不得。

    “小丫头,不要这么毛毛糙糙的。”那苍老的声音淡淡地说,“我要杀你,几十年前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尹霜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天眼师叔?”

    一团灰暗的气息慢慢从她背后转了出来,化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用黑袍子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就没了那种诡异的气息,看起来犹如随处可见的寻常老者一般。

    “当然是我,除了我之外,还会是谁呢?”血魔宗仅次于掌门彬林的第二高手天眼老人眉头紧锁,很不高兴地看着尹霜,“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找男人居然找上了青羊观未来的掌门人……他将来可是要出家的!你连道士都不放过啊?好色也该有个限度嘛!”

    尹霜已经想了很多说辞来解释,却不料天眼老人根本没提什么欺师灭祖的问题,反而一句话就给她定了“好色”的罪名,顿时目瞪口呆。

    天眼老人见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这丫头是那种天生喜怒不形于色的怪胎呢,原来也会害怕会吃惊啊!看来不是你的性格问题,是没有遇到真正值得你在乎的事情吧!”

    “师叔明鉴!”

    “我当然明鉴,我是天眼啊。”天眼老人打了个哈哈,脸色严肃了起来,“你们究竟准备怎么办?”

    “啊?什么怎么办?”

    “难道你们就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只能在幽冥世界偷偷摸摸见面?”

    “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天眼老人雪白的长眉挑了一下,淡淡地说,“至少还有三个办法。”

    “三个?!”尹霜失声叫道,“请师叔指点!”

    “第一个办法,你们俩手拉手往冥河里面一跳……下辈子至少有五六成的机会投胎在一起,不过很可能是兄妹什么的……”

    尹霜皱了皱眉,对于这个简直就是殉情的主意很不以为然:“下辈子的事情,有点太远了。”

    “第二个办法,你们一起背叛师门投靠弃剑徒去,理论上说,只要弃剑徒肯发话,天下没人敢追究你们欺师灭祖的罪名。”

    “弃剑徒都六百多岁了,眼看着快飞升了吧。就算他真的肯庇护我们,也庇护不了多久啊!”尹霜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明白这位师叔脑子究竟怎么想的。她只是想要找个比较稳妥的,不容易被人发现,不用担心被清理门户的办法和吴解偶尔见见面,为什么天眼师叔的办法都是冲着“殉情、私奔”这种方向发展呢?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天眼老人语气依然很平淡,眼中却有寒光闪过,“你们各自成为一派宗长,然后做什么都方便。”

    “这也太远了吧……”

    “很远吗?吴解那边要熬辈分,或许会慢一点,但咱们神门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你还丹有成,再通过决斗杀了现任宗主,你就是血宗之主了。”

    “我现在才炼罡境界,距离还丹,至少还得几百年吧……”

    “哪里用的得几百年这么久!以你们的进步速度,二百年之内肯定能成就还丹!”

    “师叔您太看得起我们了……”

    “我当然看得起你们。你们可是谪仙人啊。”天眼老人微微一笑,说出了让尹霜莫名其妙的话来。

    “谪仙人?”

    “嗯,你们自己大概不记得了,但我可以肯定!那个吴解根本不是什么太虚子转世,你也不是天外天民间的寻常小女孩,你们俩是因为某个愿意被贬下凡的谪仙人!”

    尹霜哭笑不得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说:“师叔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觉得我们不像……”

    “你觉得不觉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确定了。”天眼老人微笑着说,“普天之下或许会有我算不出来历的人,但绝对不会这么巧!我已经秘密调查过,你跟吴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而且你们的关系还这么好一我是天眼不是瞎眼,事情都这么明显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在天界就是情侣……嗯,可能一个是神将,一个是女仙,因为私下偷情违反天规,所以被贬入凡尘……”

    看着一贯冷静沉着的天眼师叔兴致勃勃地编造着充满民间传说气息的故事,尹霜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心中更是五味夹杂。

    逃过一劫的确是好事,但……为什么感觉这么复杂呢?

    她跟吴解只是单纯的老乡而已,怎么就变成偷情了呢?而且前世里面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啊!天眼师叔这联想力也太丰富了吧!

    眼前这位怎么看都像是人间说书匠的老人,真的是魔门八宗最有名的贤者吗?这个世界简直疯狂了!天眼老人滔滔不绝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编造出了一篇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然后满是同情之色地摸了摸尹霜的头:“放心吧,等回去之后,师叔我就宣布收你为传人,从此你就住在观星台旁边,嗯,我再弄个阵法帮你遮掩,这样你们放心地私会,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尹霜犹豫了半天,忍不住问:“师叔,为什么您要帮我们?”

    “因为很有趣。”天眼老人的回答让她再次目瞪口呆,“自从我把布衣神相秘传玄功和神门秘法结合起来之后,世上任何事情都能看出一点端倪,算出一点前因后果。唯独你们俩的事情,我一点也算不出来……未知是最有趣的!”

    “因为未知?而不是因为同情或者别的什么?”

    “你糊涂了吗?我为什么要同情你们?我帮你们,纯粹是因为这样让我高兴。”天眼老人笑了笑,身影渐渐淡去,“小丫头,不要被那个正派的笨小子给传染了!咱们神门中人,从来都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

    尹霜将他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先是犹豫,最后释然地笑了。

    神门中人做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所以既然她很喜欢和吴解相处,那神门的规矩也好,正邪不两立的原则也好,都算不了什么!

    自己离开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吴解当然完全不知道。

    此刻,他正带着徒弟林孝,乘着狂风,在天空中疾驰。

    从安丰县到长宁城的距离并不远,所以虽然一开始稍稍耽搁了点时间,但大概一刻钟之后,他们便在天上远远地看到了长宁城。

    看到长宁城的那一瞬间,吴解和林孝都大大地吃了一惊。

    一圈白色的光华正在长宁城上空流动,宛若一条白龙在空中盘旋游荡,但它所散发出的,却不是龙族固有的威势,而是一种空灵清澈的感觉,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心灵深处被触动了,不由得有些出神。

    吴解毕竟修为高深,很快就收住了心神,催动脚下的云气,带着林孝飞到了长宁城外。

    等到距离近了,他便看出了那白光的来历——它哪里是什么白龙啊,分明就是一股磅礴浩荡的文运,正在游荡变化,翻腾不止!

    这文运的来历不问可知——普天之下的才子之中,除了林麓山之外,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具有如此磅礴的文运呢!

    吴解施展法术,将师徒二人的身影隐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长宁城。

    他刚才已经注意到,长宁城的城墙上坐着好几位修士,都在看着那股翻腾的文运出神;而等到进了长宁城,更发现修士比比皆是,从城门到相府的这段路上,至少遇到了十几个!

    这十几位修士的道行并不高深,最高的也才不过百炼境界,甚至还不如林孝。但数目如此之多,实在让人有些担心不安。

    等吴解来到了相府,眉头顿时一皱——相府看门的两个家丁,早已不是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人,而是两个通幽境界的修士!

    于是他停下脚步,撤去法术,显出了身形。

    “咦?麓山他什么时候这么阔气了?居然能够找两个通幽境界的修士来看大门,很有面子啊!”

    他这样说着,带着林孝向相府大门走去。

    那两个修士见他们过来,顿时眉头一皱,上前阻拦。

    “此乃相府,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我们怎么成了闲杂人等了!这是我家!”林孝顿时升起了,“方伯呢?老王呢?前段时间我来京城探望父亲的时候,还是他们看门的,怎么换成你们了?你们连我都不认识,还敢在这相府当差?!”

    两个修士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森然寒意。

    但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吴解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边,两团灼热的火苗无声无息地落向他们后颈的位置,轻轻松松地烧穿了他们的护身真气,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威压,就那么轻描淡写地停在了那里。

    这两人下意识地用真气去抵挡,然后就变了脸色,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额上冷汗都流下来了。

    “前……前辈,有话好说啊!”

    “是啊!是啊!您要打要罚都行,请先收了法术行吗?”

    吴解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冷哼一声,两团火苗反而变得更加炙热,让两个修士汗流浃背,连衣服都弄湿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站在麓山兄弟的家门口?我兄弟他怎么了?”几个问题接二连三地问了出来,眼中更是杀气腾腾,“赶快回答!如果有半点隐瞒的话……哼哼……”

    二人从吴解的冷哼之中听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更是吓得双腿发抖,急忙解释了起来。

    这事情说来有点话长——大概两个月之前,林麓山偶然生病,原本应该不是很大的事情,但他却就这么渐渐病重,无论什么药物都无法奏效,也完全看不到半点好转的意思。

    虽然陛下和很多同僚、弟子都非常担心,但林麓山并不怕死他只是有点遗憾,没有能够把国家重新扶上正轨,也没有能够坚持到旱灾结束,感觉有点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意思。

    这时候他已经无力再处理政务,每天在家休养。不知道怎么的,他就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代的理想,想起了“诗文千古”的理想。

    于是,他提起了早已尘封多年的文笔,开始写诗作文。

    说来也怪,他这一开始写诗写文章,身体的情况立刻有所好转,虽然人还是在慢慢消瘦,可精神上却好多了。

    大家都不明究竟,但既然这样有效,林麓山就开始不断地写啊写啊。

    随着他写的诗文渐渐增多,一股文运在长宁城上空凝聚了起来,渐渐化作了白龙的形状,不停地翻滚。

    这一幕当然瞒不过修士们,于是很多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想要知道究竟,顺便捞一点好处。

    这两个看门的,自然也是如此。

    “文华化龙?开始写诗文了?”吴解皱起了眉头,心中升起了一丝奇异的猜想……如果说这文华是从林麓山开始写文章的时候才出现的,那么它们应该就是林麓山本人的没错了。

    可为什么他的文华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呢?

    莫非……又是什么“感天动地”之类?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三章 应运之人

    修士们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正常情况下他们游走在尘世之外,视名利如浮云,视钱财如粪土,很有些超然物外的感觉。但当他们发现可以通往更高境界的机缘出现时,他们就会摇身一变,变得急切甚至于急躁,完全没有了世外高人的风度。

    比方说那两个通幽的修士,明明已经是明了真性不惧生死的人物,但却完全不顾身份,居然跑到宰相府当家丁,来为林麓山看门,当真是奇哉怪也!

    须知,通幽修士在天下各派都是值得重点培养的人物,除了青羊观这类名门大派,大多数门派甚至二三十年才能出一个这样的弟子,每一个都被视为未来的门派中坚。平时悉心教导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让他们看门!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当吴解如此取笑的时候,那两个修士满脸愧色,其中一人叹道,“我踏入通幽境界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明明感觉心性的积累已经足够,但却因为功法不够上乘,无法凝聚阴阳二气冲激而成罡风……”

    “我更惨,已经好几次冲激罡风成功,却因为真气强度不够,每次形成的罡风都会溃散……”另一人更是充满了悲戚之色,涩声说道,“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真气的强度就是不够!无论我怎么努力修炼,无论我怎么积累,真气的强度始终就是不够!”

    “但这跟你们跑到我兄弟家里来看大门,又有什么关系呢?”吴解纳闷地问。

    二人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地反问:“难道前辈不知道吗?”

    “我最近这一年多,一直都在闭关。”

    二人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急忙详细解释了一番:

    自从长宁城上空出现文运如龙流动的异象之后,各方修士便纷纷过来查看究竟。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消息,说这景象乃是有人顺应天命厚积薄发所形成的,待得他的天命结束,这股强大的文运就会转化为大气运。若是谁走运分润了一星半点,立刻就能够事事顺心,修炼寻宝、无往而不利!

    起初,修士们并没有轻易相信这怎么看都很荒谬的谣言。但不久之后,便有出身名门的修士在本门典籍之中查证了这种说法,并且详细补充了其中的内容:

    五运乃是天地造化的大气运,但它们不仅仅是气运,也是一种责任。得天运者,需要治理天下,繁荣国家;得道运者,需要著书立说,教化苍生;得福运者,需要行善积德,造福一方;得文运者,需要诗书万卷,著作等身;得武运者,需要投身军旅,征战沙场。

    假设一个人得了运势却不履行责任,运势之力就会渐渐累积起来,不能给他应有的好处。而如果这个人并不想要这份好处,也坚持不履行这份责任,运势之力便会积累到一个惊人的地步,最终等他死后消失在天地之间,等待下一个应运之人。

    有时候,这个人在临死的时候会突然改变主意,重新履行责任。这就如同在大坝上开了个缺口一般,长久积累的运势之力会如同洪水一般倾泻出来,磅礴浩荡,势不可挡。

    临死之前的一点努力,自然不可能将长久欠下的责任全都补上。所以这人死后,那些没有补上的责任便会伴随着残余的运势之力散开,这时候只要有人发愿心继续履行责任,运势之力就会落在那人身上,化为气运加持。

    “也就是说,你们打的是等我兄弟死后接收遗产的念头,对吧?”吴解笑了笑,直接了当地问。二人犹豫了一下,不安地点头承认。“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运势也是一样。”吴解笑了笑,浑然不以为意,“你们愿意接替他完成文运的责任,我没意见。不过这跟你们跑来看大门,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觉得,离得近的话,他死的时候,我们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最早发愿。”

    “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了!”吴解愣了片刻,摇摇头,感叹了一句。

    既然这两个人并不打算对林麓山不利,他也就懒得再管,正打算放了他们,却又想到了一件事,问道:“这相府里面,冒充家丁的修士还有多少?”

    “大概十来个吧。”

    “我兄弟生活简朴,相府的家丁总共就不到二十人,居然有十来个是修士?!”吴解大吃一惊,急忙追问,“那么,原本的家丁们呢?”二人顿时显得有些犹豫和窘迫,不敢回答。吴解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问:“他们人呢?别告诉我说已经被你们杀了!”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把他们送到了千里之外,还给了他们一大笔钱呢!”见他眼中杀气毕露,一个修士急忙回答,“我们可没有杀人啊!”

    “这么说,就是也有杀害无辜的,对吧?”

    “是。”

    吴解冷笑起来,眼中的寒气让二人看得心惊胆战。

    “带我去见那几个杀害无辜的家伙。”他冷冷地说,“杀人偿命,修士也不例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很多修士并不这么觉得,在他们看来,自己已经是超乎凡人之上的存在,凡人对他们来说只是蝼蚁,随手杀了也不算什么,别说是偿命,就连在意都不值得在意。

    比方说,杀害了相府的两个家丁,顶替了他们身份的那两人。

    他们当然不可能像真的家丁那样每天忙着做事,当吴解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厢房之中修炼。

    “就是他们没错吧?”

    “没错,他们是积云山苍龙洞——”

    “我对他们的来历没兴趣。”吴解打断了介绍,手一扬,两道火光飞了出去,化作两条赤红色的绳索,将二人捆得犹如粽子一般,更用真气封住了他们的穴窍,令他们昏昏沉沉睡去,再也不能挣脱。

    “前辈!您这是要怎么处罚他们?”一人不安地问。

    “送到官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吴解淡淡地说。

    “这,不大好吧?”

    吴解眉头一皱,反问:“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修士早已脱离红尘,就算有什么过错,也轮不到人间的官府来审判啊!”一个修士面露不忿之色,“前辈您觉得他们做错了,让他们一命还一命,我们没有意见。可送他们去官府,折辱他们,却又何必呢!”

    吴解目光一冷,看得这人心惊胆战,但却没有低头的意思。

    过了片刻,吴解点了点头,目光渐渐缓和:“你说得有理,修士是红尘之外的人,不该走红尘里面的法律流程来判决。”

    “前辈明鉴!”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就懒得多花时间了,这事情交给你们去办。”吴解接下来一句话,让他们的笑容顿时变成了苦色。

    “可是……以我们的本事,哪里镇得住场面啊!”

    “如果谁有意见,就让他来找我。”吴解转身朝着相府内院走去,只一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话音在空中缭绕,“我叫吴解,要找我的话,可以来安丰县城或者青羊观,随时恭候!”

第十一卷传灯 第四章 千古风流

    从见到这两个修士开始,吴解一直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二人显然对于林麓山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位大楚国宰相的结拜兄长就是名满天下的小火神吴解,直到此刻吴解自报家门,他们才明白了吴解的身份。

    于是他们顿时愣住,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青羊观吴解吴知非!”

    “小火神吴解!”

    两人面面相觑,眼睛瞪得简直比鸽蛋还大。

    东海仙山的那一战,吴解以一人之力压制住了上百名散修,更以一敌众,击败接近十位炼罡中期以上的高手,甚至还和魔门凝元长老过了一招,这份战绩,放眼当今天下的炼罡修士,大概没第二个人再能做得到。

    如果说这一幕还不够惊人,那么他随后凝聚火焰化为巨刀,将偌大的仙山一刀两半,甚至连茫茫沧海都一刀劈开,就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斩山分海,这已经不是“厉害”可以形容的事情,乃是那些名门大派长老级别才能拥有的大神通**力,莫说他们这些通幽境界的修士,就算是一般门派的掌门人,也未必做得到啊!

    这一战之后,吴解已经被誉为天下炼罡境界之中的最强者,或者至少是有资格角逐这个称号的那寥寥几人之一。对于他们这些通幽修士来说,简直是需要把脑袋仰到连脖子都痛了,才可以仰视到的人物!

    “我竟然跟吴解争执?!老天啊!”刚才和吴解争执的那个修士摸了摸脖子,只觉得凉飕飕的,心中满是后怕,“没有被他一把火烧死真是太走运了!”

    “是啊!原来这独秀公林麓山的结拜哥哥居然是小火神!他的运气可真好!”另一人却想到了别的,“要是我也有这么一个结拜哥哥该多好啊!他手指缝里面漏一点点东西出来,我就享用不尽了!”

    “是啊!当初他可是把那座仙山里面的东西刮走了十之七八啊!光是顶级法器就有二十多件,其中据说还有从法宝退化下来的——那种宝物,只要带在身上温养个上百年,就很可能重新变成法宝的!”

    “如果我有一件法宝的话,就能开宗立派了……”

    “呸!就咱们这点修为,开宗立派有什么用?还不如把法宝献给那些散修宗师们,这样他们一定愿意收我们为徒。有一位凝元宗师指点的话,突破炼罡境界岂不是易如反掌!”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热火朝天,心中都激动不已。

    不过等他们的激动之情平息下来,看着那两个被捆得如同粽子的同道,兴奋之色便荡然无存,变成了愁眉苦脸。

    再怎么美好的幻想,终究也只是幻想,眼前的这个难题,却是实实在在的啊!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咬咬牙,一人提着一个驾起遁光飞出了长宁城。

    吴解指派的任务,他们是绝对不敢推搪的。所以就算是再怎么麻烦,就算是后患无穷,他们也只有咬着牙硬着头皮把这件事办了。

    而且在他们的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念想——如果这件事能够办得妥当,办得漂亮,能够让吴解满意的话,没准自己可以得到一点好处……

    吴解这种大高手给予的好处,就算只是一点点,也很了不起了!

    于是这两人便分头出去联络长宁城中的各路修士,将他们聚集起来,将吴解的话公诸于众,并且当众处死了那两个随手杀人的修士。

    可怜那二人修炼上百年,好不容易踏入了通幽境界,结果却因为杀害了区区两个凡人而稀里糊涂送了命——不知道他们泉下有知,会不会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这些事情吴解暂时都不知道,他交代了那件事之后,便来到了相府内院,找到了正在书房奋笔疾书的林麓山。

    林麓山的身体瘦得惊人,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倒。但他的精神却很好,眼中精光四射,更有一股无形的气势油然而生,令吴解这在天下修士之中已经赫赫有名的大高手都为之一震。

    每当他写完一句,身上就有青光一闪,然后天空中那条白色气运凝成的游龙便会翻滚,犹如是在为他欢呼一般。

    也不知道林麓山已经写了多久,只见书房之中此刻已经满是青光,久违的文运不断散发出来,似乎将书房中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迷蒙的青霞。

    林孝也在书房之中,正在给父亲磨墨。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悲戚,但却也有一分喜色——一直以来,林孝都是听着父亲的故事长大的,故事里面那位文采盖世的东南魁首林独秀,是那么的传奇,那么的出色,那么的卓尔不凡,令人为之心折。

    但在林孝记忆之中的父亲,却根本和“文化”二字搭不上关系。他先是户部的尚书,每天都在跟钱粮数字打交道,后来虽然当了宰相,也只是每天忙于政务,提起笔来不是写奏折就是批文书,从不见他写诗作文。

    甚至……就连他平常交往的人物,也多半是长于事务而不善诗书的。

    传说中的独秀公和现实中的林宰相,俨然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林孝智慧开得很早,小时候就问过母亲,询问为什么父亲和传说之中完全不像。杜丹儿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摸摸他的头,笑着说“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二十多岁的年纪,无论在那里都是足以撑门抵户的大人了。他已经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从传说中诗文盖世的独秀公变成记忆力整日忙碌的林宰相,理解了父亲的选择,也对此十分赞同。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还是期望着父亲能够有朝一日放下那些繁杂的政务,重新提起尘封已久的笔来,写下一篇篇精彩绝伦的诗文,重新恢复成那位传说之中才冠天下文盖东南的大才子林独秀!

    而此刻,他所期待的事情,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

    林孝小心地磨着墨汁,侧过头注视着父亲。父亲正在专心地推敲文字,完成一篇讲述东南风光的散文。

    此刻的父亲,眼神中有他从未见过的璀璨光芒,整个人散发出他从未见过的强大气息,和父亲相比,过去见过的那些所谓才子文豪,全都成了土鸡瓦狗。

    那些人并非没有才华,并非没有气质,可如果他们是高山大河的话,此刻的父亲就是师父带着自己去过的青羊山!或许不是那么高大雄伟,但却有无以伦比的灵秀之气,足以将名山大川对比成不值一提的小土丘,小沟渠!

    纵然明知父亲现在的光芒是燃烧生命而来的,但他心中却欣慰多于感伤。

    人总是要死的,别说是身为凡人的父亲,就算是身为半妖和修仙者的自己,也不能例外。在死之前,能够散发出如此的光芒,这一生就是值得的,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林麓山一直很忙碌,林孝的启蒙老师是他的夫人杜丹儿,杜丹儿的脾气柔中带刚,温婉之中颇有偏激之处。不求寿与天齐,只求璀璨一时,是她从小就常常对儿子说的话。

    母亲的教导,林孝从不敢忘。他继承了杜丹儿的血统,更继承了那股柔中带刚,温和之下充满锋芒的妖气。所以对于父亲最后的选择,他实在是万分欢喜。

    吴解并没有打扰林麓山,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于是他就注意到了徒弟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徒弟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但徒弟的想法,他并不赞成

    修道求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在这条路上,常常会有不得不绕道,乃至于不得不等待,甚至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的时候。有所取舍,才能不断前进。如果要有所取舍的话,他觉得除了大是大非之外,别的事情都是可以放弃的。

    但林孝显然不这么想,他像他的母亲一样,哪怕是将数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也要追求一时的灿烂;哪怕是将生命燃烧成划过天空的流星,只要能够尽情燃烧,就无怨无悔!这样不好!这样不是长生之道啊!吴解为此劝说过林孝多次,但他的劝说显然没有多大的效果——正如当年他没有能够说服丹儿一样,现在他也没办法说服丹儿的孩子。这让他非常遗憾,却也无可奈何。林孝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做师父的只能帮他设法弥补一点,却不能将他强行从那条道路里面拉出来。

    对于那种性格飞扬的人来说,强行抑制他们的性情,反而等于害了他们。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林麓山身上,此刻的林麓山光芒万丈,比他过去几十年里面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耀眼。耀眼得连他心中的悲伤都被驱散,只剩下由衷的赞叹。

    他当然希望林麓山能够长命百岁,但就像林麓山自己当年说过的那样,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能够博一个名闻天下千古流芳,别说能活五十年,就算只能活三十年,也已经心甘情愿!

    人生若流星,划破天空留下痕迹,好过像一堆煤炭,藏在深山之中千秋万载!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道路,不求长生不老,唯以事迹留芳。

    千古风流,此之谓也!

第十一卷传灯 第五章 激扬文字

    过了好一会儿,林麓山终于写完了手头上的那篇文章,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边,提笔修改了两三处,这才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上的毛笔。

    他抬起头来,见到吴解和林孝,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

    “三哥,孝儿,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吴解看着他清瘦的面容,忍不住叹了。气,“身体不舒服就该躺在床上好好休养,这么冷的天气,当心着凉啊!”

    “不会的,我这几天精神挺好。”

    “你这是存心要气死太医吧,我可是听说了,陛下派了两位太医来给你看病,结果被你给气走了。”吴解摇摇头,苦笑着将刚才听到的街头闲聊的事情说了出来,“真的假的?你究竟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我只是说‘有神仙给我算命’说我注定活不到五十岁,眼看着我就要过第四十九个生日了,大概是阳寿将尽两位还是别浪费时间了……”结果他们就气走了。”

    “你平时挺厚道的,怎么突然说得这么尖刻?”吴解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大概是临死转性吧,不是说有人一辈子作恶多端,结果死到临头的时候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吗?我可能属于反面例子。”林麓山脸上带着笑容,很轻松地谈论着关于死亡的话题,一点也没有惧怕之意,仿佛在说诸如今天的天气或者晚上吃什么似的,轻描淡写。吴解看在眼里,叹在心里。以他的道行,已经能够看到凡人身上的寿元之火,此刻林麓山的寿元之火的确衰弱到了极点,眼看着随时都会熄灭。如果不是天空中翻滚的气运之龙不时地分出一丝白光渗入他的身体,让寿元之火继续燃烧的话,很可能他已经死了。

    换句话说,林麓山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恰恰是因为他重新开始写诗文,文运的反哺延长了他的寿命。

    可文运的反哺不会一直下去,吴解已经注意到了,从刚才到现在,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长宁城上空的气运之龙就已经小了那么一丝。

    这一丝看起来似乎微乎其微,但实际上数量不少,而且文运对于护主方面的效果是极差的,就算气运之龙没有耗尽,也不能一直保住林麓山的性命。

    那些聚集在这里的修士们,不就是在等着林麓山在气运之龙耗尽之前死去,好立下愿心继承他的气运吗。

    闲聊了一阵,林麓山便请吴解评鉴自己刚写好的那篇文童。

    这篇文章不长,用词也不华丽,甚至可以说相当朴实,朴实得简直充满了土气。

    当今天下的诗文,大多讲究一个对仗工整、音韵合拍,若想要得到美誉,还得多用典故——昔年林麓山独占魁首的那几首诗,就是用了许许多多的典故,甚至于被称作“无字不用典……”俨然是堪称诗文教科书的典范之作。

    吴解知道,林麓山是能够写出那样的文章来的,但为什么却不写那种符合文坛主流的文章,反而写这么朴实的,实在让人有些疑惑。

    “这文章不像你当年的风格。”他很直率地说。

    林麓山笑了:“的确不像,我当年的风格很华丽的,就像画舫上的舞姬,衣服穿着一层又一层,行动之间都要将裙摆和袖子抖出个节奏来,以示行云流水。现在这种文章,如果我当初看了,只怕会很不屑地摇摇头,说一句‘粗俗不堪’吧。”

    “那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因为需求不同。”林麓山说,“当年的文章,是写给文人墨客们看的,是写来吟诗作对的,是跟人一起指点江山的。可我现在的文章,是写给老百姓看的,是写给那些我希望他们能够多读点书,多点学问多点见识的人看的——我甚至希望,就算是不识字的街头老妪,也能听得懂我的文章,而且能够感受到我文章中要表达的情感,能够真正明白我的意思。”

    “父亲,这可是有损文人身份的!”林孝闻言,有些担心地劝道,“天下文人,都把自己摆得很高。文字既是他们用来交流和记录的工具,也是他们用来彰显身份,和普通人拉开距离的凭借。你写这样的文章,岂不是砸了文人高高在上的地位?”

    “砸了就砸了吧,虚无缥缈的东西,要它作甚?”林麓山微微一笑,“高高在上……是能吃还是能喝?是能治病还是能治国?是能移山倒海还是能长生不朽?都不能!既然都不能,那它就是多余的!”

    “古往今来,你恐怕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凡事总要有第一个的。”林麓山很平静,一点也不把这“第一个”背后的刀光剑影当回事,“我都快死了,当然要写我想写的东西。天下文人就算再怎么口诛笔伐,难道还奈何得了死人吗?”

    “但你的身份不同啊!你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才子,写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我怕日后免不了许多骂名。”

    “没什么,骂就让他们骂吧。”林麓山全不在意吴解的担忧,很从容地笑着,“我这辈子做了很多事,其中很多事都有人在骂。我当初夺了解元,有人骂;中了状元,有人骂;得了魁首,有人骂;后来做了户部尚书,在朝堂上都有人当面骂……至于做了宰相之后,当面骂的倒是没有了,背后骂的只怕多了几倍。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在乎日后有没有人骂呢?”

    “你还真想得开……”

    “人嘛,总是要想得开一点的。”林麓山转过头去,目光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向书房外面小院子里面种的一丛丛牡丹,眼神有些悠远。

    过了片刻,他又笑了笑,问:“三哥,我听萧仙长说,你已经神通广大,能够出入幽冥?不知道在幽冥之中,可曾见过丹儿?”

    “幽冥世界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它很大,很广阔,很阴暗。一个个魂魄在那里只是一盏盏火光,慢慢地随着阴风来到冥河之中,洗去今生的记忆,然后转世投胎。”吴解尽可能把话说得详细一点,让林麓山可以听得更加清楚明白。

    他详详细细地讲述了幽冥世界的模样,讲述了自己在那里的所见所闻,讲述了冥龙,讲述了阴风和冥火,讲述了那些妖鬼和鬼修,讲述了生死轮回的道理……

    这番话说了很久,等到他终于说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

    “原来如此!”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映得林麓山脸上一片红光,看起来异常的有精神,而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则仿佛比天上的夕阳更加耀眼,“这么说来,我大概是没办法在幽冥世界遇到她了。不过没关系,今生能够相守那么多年,证明我们很有缘分。我相信就算轮回转世,这缘分也不会消失的!来世我还会再找到她!”

    吴解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对了,你现在写的文章,让我联想起了一些事情。”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事情吗?当初我教给你的那些诗文,来自我的前世……”

    “嗯,你说那是一个很繁华,很美好,富人和官员受到很多限制,穷人自食其力就能得到温饱、走在街上也能昂首挺胸的世界。”

    “有兴趣见识见识吗?”

    林麓山吃了一惊,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怎么见识呢?”

    吴解哈哈大笑,抬起手臂,袖子朝着外面挥去。

    “变!”

    刹那间,七彩的光华流过,周围的景色已经变成了地球上的景象。

    硬木书桌变成了木板的组合桌,桌上的笔墨纸砚变成了电脑,屋子里的油灯变成吸附在墙上的节能壁灯,坚硬的木头椅子化为了柔软的沙发,一旁的茶几则化为了透明的钢化玻璃……

    林麓山吃了一惊,刚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带动了坐着的自动椅,身体不由自主地转了小半圈。他急忙稳住身体,扶着书桌站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哈哈!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让林麓山大开眼界。他还忍不住按照吴解的介绍打开电脑,连上了网络——但什么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林麓山终于写完了手头上的那篇文章,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边,提笔修改了两三处,这才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上的毛笔。

    他抬起头来,见到吴解和林孝,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

    “三哥,孝儿,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吴解看着他清瘦的面容,忍不住叹了。气,“身体不舒服就该躺在床上好好休养,这么冷的天气,当心着凉啊!”

    “不会的,我这几天精神挺好。”

    “你这是存心要气死太医吧,我可是听说了,陛下派了两位太医来给你看病,结果被你给气走了。”吴解摇摇头,苦笑着将刚才听到的街头闲聊的事情说了出来,“真的假的?你究竟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我只是说‘有神仙给我算命’说我注定活不到五十岁,眼看着我就要过第四十九个生日了,大概是阳寿将尽两位还是别浪费时间了……”结果他们就气走了。”

    “你平时挺厚道的,怎么突然说得这么尖刻?”吴解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大概是临死转性吧,不是说有人一辈子作恶多端,结果死到临头的时候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吗?我可能属于反面例子。”林麓山脸上带着笑容,很轻松地谈论着关于死亡的话题,一点也没有惧怕之意,仿佛在说诸如今天的天气或者晚上吃什么似的,轻描淡写。吴解看在眼里,叹在心里。以他的道行,已经能够看到凡人身上的寿元之火,此刻林麓山的寿元之火的确衰弱到了极点,眼看着随时都会熄灭。如果不是天空中翻滚的气运之龙不时地分出一丝白光渗入他的身体,让寿元之火继续燃烧的话,很可能他已经死了。

    换句话说,林麓山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恰恰是因为他重新开始写诗文,文运的反哺延长了他的寿命。

    可文运的反哺不会一直下去,吴解已经注意到了,从刚才到现在,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长宁城上空的气运之龙就已经小了那么一丝。

    这一丝看起来似乎微乎其微,但实际上数量不少,而且文运对于护主方面的效果是极差的,就算气运之龙没有耗尽,也不能一直保住林麓山的性命。

    那些聚集在这里的修士们,不就是在等着林麓山在气运之龙耗尽之前死去,好立下愿心继承他的气运吗。

    闲聊了一阵,林麓山便请吴解评鉴自己刚写好的那篇文童。

    这篇文章不长,用词也不华丽,甚至可以说相当朴实,朴实得简直充满了土气。

    当今天下的诗文,大多讲究一个对仗工整、音韵合拍,若想要得到美誉,还得多用典故——昔年林麓山独占魁首的那几首诗,就是用了许许多多的典故,甚至于被称作“无字不用典……”俨然是堪称诗文教科书的典范之作。

    吴解知道,林麓山是能够写出那样的文章来的,但为什么却不写那种符合文坛主流的文章,反而写这么朴实的,实在让人有些疑惑。

    “这文章不像你当年的风格。”他很直率地说。

    林麓山笑了:“的确不像,我当年的风格很华丽的,就像画舫上的舞姬,衣服穿着一层又一层,行动之间都要将裙摆和袖子抖出个节奏来,以示行云流水。现在这种文章,如果我当初看了,只怕会很不屑地摇摇头,说一句‘粗俗不堪’吧。”

    “那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因为需求不同。”林麓山说,“当年的文章,是写给文人墨客们看的,是写来吟诗作对的,是跟人一起指点江山的。可我现在的文章,是写给老百姓看的,是写给那些我希望他们能够多读点书,多点学问多点见识的人看的——我甚至希望,就算是不识字的街头老妪,也能听得懂我的文章,而且能够感受到我文章中要表达的情感,能够真正明白我的意思。”

    “父亲,这可是有损文人身份的!”林孝闻言,有些担心地劝道,“天下文人,都把自己摆得很高。文字既是他们用来交流和记录的工具,也是他们用来彰显身份,和普通人拉开距离的凭借。你写这样的文章,岂不是砸了文人高高在上的地位?”

    “砸了就砸了吧,虚无缥缈的东西,要它作甚?”林麓山微微一笑,“高高在上……是能吃还是能喝?是能治病还是能治国?是能移山倒海还是能长生不朽?都不能!既然都不能,那它就是多余的!”

    “古往今来,你恐怕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凡事总要有第一个的。”林麓山很平静,一点也不把这“第一个”背后的刀光剑影当回事,“我都快死了,当然要写我想写的东西。天下文人就算再怎么口诛笔伐,难道还奈何得了死人吗?”

    “但你的身份不同啊!你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才子,写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我怕日后免不了许多骂名。”

    “没什么,骂就让他们骂吧。”林麓山全不在意吴解的担忧,很从容地笑着,“我这辈子做了很多事,其中很多事都有人在骂。我当初夺了解元,有人骂;中了状元,有人骂;得了魁首,有人骂;后来做了户部尚书,在朝堂上都有人当面骂……至于做了宰相之后,当面骂的倒是没有了,背后骂的只怕多了几倍。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在乎日后有没有人骂呢?”

    “你还真想得开……”

    “人嘛,总是要想得开一点的。”林麓山转过头去,目光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向书房外面小院子里面种的一丛丛牡丹,眼神有些悠远。

    过了片刻,他又笑了笑,问:“三哥,我听萧仙长说,你已经神通广大,能够出入幽冥?不知道在幽冥之中,可曾见过丹儿?”

    “幽冥世界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它很大,很广阔,很阴暗。一个个魂魄在那里只是一盏盏火光,慢慢地随着阴风来到冥河之中,洗去今生的记忆,然后转世投胎。”吴解尽可能把话说得详细一点,让林麓山可以听得更加清楚明白。

    他详详细细地讲述了幽冥世界的模样,讲述了自己在那里的所见所闻,讲述了冥龙,讲述了阴风和冥火,讲述了那些妖鬼和鬼修,讲述了生死轮回的道理……

    这番话说了很久,等到他终于说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

    “原来如此!”夕阳从窗户照进来,映得林麓山脸上一片红光,看起来异常的有精神,而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则仿佛比天上的夕阳更加耀眼,“这么说来,我大概是没办法在幽冥世界遇到她了。不过没关系,今生能够相守那么多年,证明我们很有缘分。我相信就算轮回转世,这缘分也不会消失的!来世我还会再找到她!”

    吴解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对了,你现在写的文章,让我联想起了一些事情。”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事情吗?当初我教给你的那些诗文,来自我的前世……”

    “嗯,你说那是一个很繁华,很美好,富人和官员受到很多限制,穷人自食其力就能得到温饱、走在街上也能昂首挺胸的世界。”

    “有兴趣见识见识吗?”

    林麓山吃了一惊,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怎么见识呢?”

    吴解哈哈大笑,抬起手臂,袖子朝着外面挥去。

    “变!”

    刹那间,七彩的光华流过,周围的景色已经变成了地球上的景象。

    硬木书桌变成了木板的组合桌,桌上的笔墨纸砚变成了电脑,屋子里的油灯变成吸附在墙上的节能壁灯,坚硬的木头椅子化为了柔软的沙发,一旁的茶几则化为了透明的钢化玻璃……

    林麓山吃了一惊,刚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带动了坐着的自动椅,身体不由自主地转了小半圈。他急忙稳住身体,扶着书桌站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哈哈!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让林麓山大开眼界。他还忍不住按照吴解的介绍打开电脑,连上了网络——但什么都没有。

    吴解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两声:“大概是网线坏了吧……不过没关系,咱们出去走走看,我带你亲眼看看就好”o

    在吴解的引领下,林麓山懵懵懂懂地徜徉于现代化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车水马龙,看着忙碌的各行各业,看着各种美好和阴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赞叹之色。

    “这世界,真是太好了!”

    “是啊。”

    “那这个世界是怎么来的呢?总不会一开始就是这样吧?”

    吴解犹豫了一下,开始给他讲地球的历史,讲文明的进化……

    林麓山目不转睛地看着吴解,聚精会神地倾听,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文字。

    等吴解讲完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三哥,你是神仙,目光比我远得多……依你看来,我们的世界,也能变得这么好吗?”

    吴解愣了一下,琢磨了一番,摇头:“每个世界都有它们各自的模样,或者说,每个世界都是按照各自的法则慢慢发展的。或许千万年后,这个世界也能发展到那个地步……但也或许不行。我的本事不够,无法预测得那么远。”

    “我相信一定会变成这个模样的!虽然我们发展得有点慢,但终究是在进步的嘛!”林麓山笑着说,“我可不像你这么悲观,我很有信心!”

    “你说得对,比起当初群魔乱舞的世界,如今的世界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虽然很慢,但迟早会也发展到这个地步吧……”

    “真可惜啊……没办法亲眼看到了!”林麓山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遗憾,“不过至少我看到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可以带着对将来的憧憬和希望死去……对于劳碌一生的我来说,这就是最值得安慰的事情了!”

    吴解叹了一声,没有回答。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林麓山一言既出,周围的景象顿时消失,他还坐在书房之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油灯映得书房里面影影绰绰,这是他数十年来熟悉的景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书房,他看到的、接触到的东西,都是吴解用法力幻化出来的。甚至于他一直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以为自己站起来了,以为自己跟着吴解来到了那个繁华的世界,以为自己在目睹那些从未想象过的人和事。

    他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吴解将心中的回忆化作景象投影到了他的心里。那些其实只是吴解当年见过的、听过的、接触过的东西。一切都只是幻觉。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数十年来,他一直辛辛苦苦地维持着大楚国,不断地从一个困境走到另一个困境,犹如被猛兽追赶的人,没有半刻的喘息。纵然是在睡觉的时候,心中也压着极大的负担,不知道多少次从噩梦之中惊醒。

    为了这个国家,他真的是耗尽了心力,想尽了办法。

    但纵然他和他的同伴们尽心竭力,大楚国的国势也依然在不断地衰败,看不到半点重新繁荣的希望。他们就像是一群船工,在一艘船底已经破了的大船上拼命地舀水,试图把船舱里面的进水排出去,让船不至于沉没。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进水始终越来越多,船始终在一点一点地下沉,无法可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怀抱着希望的人越来越少,灰心的、麻木的、自暴自弃的,则越来越多。甚至于原本应该最竭力维持国家的大楚皇帝熊洱,也已经渐渐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但林麓山从来没有放弃,他就像是一个在退潮的沙滩上将搁浅的鱼儿重新送回海里的少年,纵然明知道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只是九牛一毛,却还是在不断地做着。他不肯放弃,他要努力到最后!虽然如此,但在他的心中,早已充满了挫折感和失败感。他也早已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他也已经对未来失去了希望。

    或许这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是如此,国家会不断在治乱之间循环,犹如日升日落。明亮温暖和黑暗寒冷总是在不断地交替,简简单单却又残酷无情地交替,他们做的一切,其实都毫无意义。

    可今天所见到的一切告诉他,他们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他看不到了,他的朋友和同伴们看不到了,大概就连吴解和林孝都看不到,但他相信,就算他们的世界发展得比较慢一些,可也迟早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这样就足够了!这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希望!

    林麓山站了起来,向吴解深深地下拜:“多谢三哥解了我心中的郁结,现在我终于可以没有遗憾了!”

    吴解点了点头,手指轻轻一弹,书房里面便出现了温暖的床铺——俨然就是林麓山在幻觉之中见过的地球上的式样。而墙壁上则出现了犹如壁灯似的光芒,柔和明亮,仿佛将一轮明月嵌在墙上。

    “把整个世界都变成那样,我做不到。但如果只是变一张床、一盏灯,还难不倒我。”

    林麓山看看那张宽大的、铺着席梦思床垫和羊绒毯子,还叠放着真空棉被子的床铺;又看看那盏明亮却不刺眼的壁灯,忍不住笑了。

    “不愧是神仙,送个礼物都这么别致!”他走到床边,拍了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床垫,犹如好奇的孩子一般坐在上面上下晃了几回,笑得很开心。

    “孝儿,等我死后,你把我和你娘的墓扩建一下,墓穴里面安排这么一间。”他对儿子叮嘱道,“你爹我一生简朴,死后享受一下,应该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他们就算说闲话,也不会在你墓葬的问题上开口。”林孝点了点头,又叹道,“您这些年结的仇足够多了,可以让他们说闲话的地方也足够多了——比方说现在这些文章。”

    “咳咳,你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些文章注定是要被人骂的。但我觉得啊,文章就应该这么写。”林麓山的表情重新严肃了起来,“这些年来我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深深地感觉到,比起什么‘精彩、雅致、玄妙,之类,还是平时朴素的东西更加的……更加的有活力。”

    “人会死国家会灭亡,但百姓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他们所说的话,一点也不风压,一点也不精致,既没有什么对仗,也不讲究什么音韵,用典与否更是毫不在意。但千古以后,纵然我们所有的文字都磨灭了,他们却肯定还依然在,依然说着那种在文人们看来很粗俗的很没有价值的话语。”

    “比起那些孤芳自赏的诗文,我觉得他们的话语才是真正有活力的,才是真正能够流传千古的!”林麓山的身上青光大盛,连带着天空中的气运之龙剧烈地翻滚起来,头角峥嵘,威势逼人,“三哥,我从你那里得到了无数的绝妙诗文,或雅致或绚烂,或磅礴或缠绵……我这一生也学到了无数的好诗文,写得精彩纷呈,让人击节赞叹……但是现在,我不需要它们了!”

    “我要写属于百姓的文章,要写他们能够看懂的,能够理解的,会看着哭看着笑的文章。我要写他们的世界,他们的生活。”书房内的青光冲天而起,犹如数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直冲云霄,将阴沉沉的乌云全都撕裂。

    星空之中,文运如龙,在星斗间游走,昂首挺胸,发出无声的咆哮。

    在这个晚上,九州世界的每一位文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他们的头顶,叫他们抬不起头来。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生在这个时代,既是他们的幸福,也是他们的不幸。

    无论他们有着多么出色的才华,都将在那描写百姓的文字面前,黯然失色!

第十一卷传灯 第六章 指点江山

    “麓山他……真的阳寿已尽吗?”纵然已经亲眼看到了林麓山那摇摇欲坠,犹如风中残烛一般的寿元之火,吴解还是存着一点侥幸的念头,这点侥幸的念头让他半夜三更来到萧布衣的家里,打扰了朋友的修炼,试图追问一点有价值的消息出来,寻找一丝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吴道友,你已经是腾云驾雾出入青冥的人物,法眼如炬,并不比我的占算之法逊色。情况如何,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了吧。”萧布衣眉毛微微一皱,劝道,“对于我们这些追求长生的人来说,凡尘亲友只是人生之中的过客,过不了多久就必须离别……或谢是一次闭关,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没有什么显著的进步,但昔日的青春少年就已经满头白发……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的。”

    吴解沉默了许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事不可为,尽人皆知。

    “其实我觉得,林宰相他应该并不介意吧。”萧布衣又说,“他一生传奇,少年成名,官居一品,位高权重。他上报国家,下济黎民,做了无数的事情,得了无数的成绩,九州七国无数的官员士子都交口称赞,赞他为大楚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做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吴解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道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因为横竖是要公诸于众的事情,所以他也没有保密的意思,将林麓山对于文化的理解,对于文化的态度,以及现在正在撰写,准备要大力宣传的那套文化理论,详详细细地向萧布衣解释了一番。

    不出他的意料,萧布衣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缓缓张开,到最后已经完全目瞪口呆,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宰相他……居然……居然……”他“居然”了好几次,始终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最后只能赞叹,“果然是应运之人啊!果然不愧是万丈文华冲霄汉的人物!”

    “你觉得他的想法对不对?”

    萧布衣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虽然略有偏激,但他的思路是正确的。文化要发展,就要得到更加广阔的世界,永远限制在文人圈子里面,就像是花盆里面的小树,再怎么精致也长不大。只有移植到山林田野里面,才能长得枝繁叶茂,长成合抱大树,甚至于长成参天古木——没准还能长成苏师兄。”

    吴解一愣,旋即想起苏霖的真身就是一株千年古树,忍不住哈哈大笑:“的确有这个可能!”

    笑完了,话题又重新回到了文化方面。

    在吴解的建议下,萧布衣很认真地占h了一回。占h的结果不出意料之外,这九州大地未来的文化走向,的确出现了很大的繁荣。

    文化要大繁荣,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在短时间内出现了一大批杰出的人才,引导了高端潮流;另一种可能是大量的人投身于文化,推动了基础的发展。

    前一种可能不是不存在,可能性并不大——无论是吴解还是萧布衣,都没发现人间有才子群出的迹象。那么,当然就是后一种可能了。

    “看来……麓山他还真的是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啊!”吴解笑了笑,为义弟将要得到的成功而欣喜。

    “可这件事的阻力也会很大,你要有心理准备。”萧布衣严肃地说,“他这么做,是在拆整个文坛的台,必定会被天下文人群起而攻之。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身为堂堂一国宰相,很多人就算心里有怨气也不敢开口。但他……等他死了之后,只怕要骂名如潮啊!”

    吴解不屑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

    骂名如潮?他倒要看看,那些叫嚣之辈的脑袋,是不是跟东海的仙山一样结实!

    吴解是个讲道理的人,但他只跟愿意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对于那种装疯卖傻的、装横充愣的、胡搅蛮缠的、蛮不讲理的、颠倒黑白的……他的选择是直接一枚火球砸过去,用实际行动让那些混账闭嘴!

    正所谓你有巧舌如簧,我有一把快刀。明末那些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所谓清流,就是这么被清人“说服”老老实实剃了头发当了顺民。反而是不擅长嘴皮子的底层人民,用实际行动来反抗暴政,流汗流血,一直坚持了几十年。

    九州世界和地球有很多不同,但人心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当初连金钱鼠尾辫子那么怪异的发型都能通过暴力推行下去,只是捍卫一下林麓山的名誉和成绩,应该是没问题的。

    嗯,有问题他也不在乎!反正他至少还能再活几百年,有的是时间跟那些老朽们慢慢较量。身为修仙者,他也有足够的耐心,可以几十年几百年坚持下去……但他敢用人头打赌,那些因循守旧的家伙们,绝对不可能一代一代都那么固执那么坚持。

    连国家都会灭亡,区区文坛,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布衣闯荡天下多年,江湖经验极为丰富。身为相士的他,原本就很擅长观颜察色,一眼就看出了吴解冷笑之中蕴含的杀意和决心,不由得暗暗摇头。

    “吴道友,不可偏激啊!”

    “放心,我不会做得太过分的。”

    萧布衣见吴解的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再三劝说,只得轻叹一声,将这个话题揭过。

    “对了,前一阵子,我拜会了剑老人前辈。”

    “剑老人?”吴解一愣,“那是谁?”

    “哦……这个你还不知道。原本被称作半魂道人的剑客‘忌”大概在二十年前改了称号,自号‘剑老人’。”萧布衣解释了一下,“我觉得这个称号比他之前的称号好听多了,也更加贴切。”

    “原来如此……那你拜会他的时候,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吗?”

    “他说,最近在入静之中感悟天机,发现大楚国的国运快要耗尽了。”

    吴解一惊,话音也忍不住高了几分:“真的?”

    他紧紧地盯着萧布衣,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

    身为楚人,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祖国的。虽然说人有生死国有兴亡,乃是亘古不变的常理,但正如亲人生了病要设法治疗,祖国遇到了麻烦也要设法挽救——这不是什么矫情或者放不下,乃是人之常情。

    萧布衣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遗憾。

    “我和苏师兄都占h过了大楚国的国运的确正在衰落……”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但衰落和耗尽是两码事啊!自古以来,有很多国家都有过一度衰落但又得以中兴的情况,就算不能中兴,也未必就耗尽了国运啊!”吴解忍不住说,“比方说北方的大齐,当年占据了整个东部,后来昏君辈出,民不聊生,才有大楚国太祖熊达举旗造反,裂土而成一国……可大齐国依然还保存着半壁江山,一直维持到了现在都还没灭亡呢!”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并没看出楚国的国运有能够维系的希望。”萧布衣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索性就很直率地交了底,“其实大楚国的国运之前就衰落过一次,不过那次有林麓山的文运撑着……文运勾连天运,反过来延续了国运,让原本就要覆灭的国家逃过了一劫。”

    “这样的话,不是应该有一段中兴的时代吗?”

    “你以为这几十年,大楚国不算是中兴吗?”萧布衣反问,“在内政上,以昭阳郡为核心,各地都保持着基本的稳定,就算面临大旱,也没有造成严重的灾难;在外交上,对其虎视眈眈的大汉之前没找到机会发难,最近又忙着抗旱腾不出手来找麻烦;在军事上,东山郡那边顶住了大齐国的几次挑衅——尤其是上次的那一仗,齐国六千精兵覆灭,士气大挫,至少一代人不敢再言战争……这样都不算中兴的话,你的要求也就太高了!”

    吴解愣了一会儿,仔细回忆,才发现萧布衣说得很有道理。

    虽然政治上贪腐成风,但因为有以林麓山为首的一批官员们努力整顿,整个国家并没有彻底滑向**的深渊;而民生、外交和军事上的成绩则有目共睹……这几十年来,大楚国似乎还真的可以算是中兴了。

    “一代人的中兴……太短暂了啊!”

    “所谓盛世,往往也只不过是一代人罢了。”萧布衣叹道,“吴道友你身在其中不觉得罢了,看看史书,历代的那些盛世,有几个能维持几代人的?”

    “今年已经是大楚国天佑三十二年,从熊嚯之乱到现在,整整三十二年的太平岁月,不容易了!”

    吴解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算了,不提这些!你这次拜会忌老,他的情况怎么样?”

    萧布衣苦笑着摇头:“还能怎么样?他的情况横竖就那样了,寿命早就尽了,只是因为身负人道气运,才能够一直活到现在。但他的魂魄已经在渐渐枯竭,就算是用万载玄冰冻住**,又以灵脉不断滋润,也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我去拜见他的时候,他封在冰块里面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很多裂缝,传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大概真的快要拖不下去了。”

    “怎么都是坏消息啊!”吴解不禁有些烦躁,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循环往复,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但却始终无法驱散心头的郁闷,“还有什么坏消息吗?有的话,索性一起说出来吧!”

    “天佑帝熊洱陛下,大概也快要死了。”萧布衣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给他的几个儿子都看了相,没一个是福寿绵长之辈。而负责教导他们的宁风也认为他们一个个都非常平庸,别说是开拓进取或者繁荣国家,恐怕就算只是维持现有的国势,都超出了他们的能力。”

    “不至于吧!一群小孩子,怎么也该能够教出个像样的吧!”吴解已经忍不住想要骂贼老天了,“他不是有六个儿子吗!六个儿子里面,一个成器的都没有?”

    “一个性子急躁得像是有病,一个天生智力不足,一个读佛经读到完全入了迷,一个是不着调的文艺狂人兼变态,一个痴迷于求仙,还有一个从骨子里面渗出阴冷来……你觉得这六个里面,哪一个像是可以把国家托付给他的?”

    吴解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气。

    “这么说来,只能选择最后那个喽?”

    “大概是吧……阴冷的家伙或许会是暴君,但相比另外几个至少这个稍稍有一点人君的样子。”萧布衣说着又忍不住苦笑了,“说出来你只怕要下一跳,这小子今年才十三岁,居然已经有孩子了!”

    “啊?!”吴解真的被吓了一跳,“十三岁?!那他岂不是十二岁就——”

    “没错,这家伙似乎天赋异禀,在那方面成熟得非常早。”萧布衣也不由得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所以天佑帝陛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立了他当太子。理由是——就算他不靠谱,至少他能生孩子,多生几个孩子的话,没准就能有靠谱的出现。”

    “这是完全放弃儿子们,把希望寄托在孙子们身上了啊……”吴解摇摇头,对于这种写作“高瞻远瞩”读作“不切实际”的想法很不看好。

    “我觉得这办法还可以,毕竟他的儿子们的确不靠谱嘛。所以将希望寄托在孙子那一辈,也是无奈的选择。”

    吴解刚想点头,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问道:“陛下的长子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吧,他的儿子怎么样?”

    “他根本没生儿子,生了十一个女儿。”萧布衣面无表情,“陛下请了善于医术的修士来检查,确定他先天不足,的的确确只能生女儿,生不出儿子来。”

    “那陛下的次子呢?”

    “生了两个儿子,但长子性格极为凶暴,多次当街杀人,最后有一次踢到了铁板,被人一刀捅死了;次子性格懦弱得可悲,说话声音稍稍大一点他就缩头缩脑的,根本没办法成为皇帝。”

    “其他几个皇子的子嗣情况呢?”

    “老三等于是个和尚——你懂的,他根本没孩子;老四喜欢男人,虽然也有妃子,但却极少宠幸,迄今只生了一个女儿;老五今年才十五岁,他可不像老六那样天赋异禀,到现在还没孩子呢。”

    “这都什么奇葩啊!”吴解简直要抓狂了,“难道真的是国运衰微了吗!”

    “本来就是……”

    吴解忍不住碎碎念了半天,这才平复了心情。他决定不再去想皇室这些狗屁倒灶的问题——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对了,这些年你们一直在对旱灾的情况进行监控吧?怎么样,有好转的势头吗?”他找了一个比较有意义的话题,来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好转一点。

    这个话题果然不错,比皇室的那些见鬼的消息好多了。

    萧布衣对此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听坏消息吧,今天坏消息听得够多的了,听完了这个再换好消息,总算有个好的结尾。”吴解没好气地说,“不过你什么时候学了这种坏习惯啊!还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为什么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和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呢?”

    “这个说法不错!下次就这么说。”萧布衣笑了笑,拿出了一枚玉简递给吴解,“你自己看吧,资料比较详细,一言难尽。”

    吴解将神识探入玉简之中,看到的是大量的观察资料,以及对这些资料的分析、整理,和最终推算出的结果。

    旱灾大概还要持续三十年左右,而且就在最近的十年前后,会爆发一次极大规模的旱情,甚至可能让九州界的几条大河都为之断流。这消息真是够糟糕的!吴解翻来覆去地将那些资料看了好几遍,又自己在心中默默地推算了一番,但得到的结果的确大同小异,部分细节不一致的地方,可能是他自己的计算水平不够高明所致。

    “真是个坏消息!”他叹了口气,将玉简放在一边,“那么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一句话了。”萧布衣说,“根据星象推算,大概在明年年底,会有一颗慧星划过天空。如果能够把它截下来的话,会给人间带来一次大规模的降雨。”

    “这算什么好消息啊!要把一颗星星砸下来才能弄到降雨……我们怎么才能把那颗该死的彗星打下来呢?”吴解忍不住抱怨起来,“把一颗星星打下来,可不容啊!”

    “再怎么不容易,历史上也有人做到过。”萧布衣微笑着看向吴解,“这种事情,不正是你们青羊观这些大门派应该负起的责任吗?我相信你们肯定做得到!”

    吴解翻了个白眼,他可没这么强的信心!

    一直以来,萧布衣似乎都对名门大派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和憧憬,乃至于连他们的实力都过度地高看了——别的不说,从天上把一颗星星打下来,给人间下上一场大雨……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没有可能啊!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当年的确做到过。”杜馨突然说,“当年圣皇陛下的时候也发生过大旱,当时就做过类似的事情。”

    “那可是圣皇离辛!”

    “他做得到,后世当然也做得到。”杜馨很平静地说,“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吴解想了想,从鼻子里面喷出两股白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无论是做得到或者做不到,总之这个机会的确不可放过!

第十一卷传灯 第七章 阴沉太子

    想要从天上把一颗彗星打下来,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彗星掠过天空,往往只有很短的时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面,要准确地击中它,还要把它拦住,这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步。拦住了彗星之后,接下来就要把它打碎——吴解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彗星有多大,但既然站在地面上都可以看见,想必不可能是一枚小冰块。既然当初圣皇时代的确曾经用彗星来降雨,它的体积一定很庞大,只有这样,才足以缓解人间的旱情。那么大的冰块,如果不将其击碎的话,就不会化为一场连绵的雨水,而会直接砸到地面上来,带来恐怖的灾难。

    在九霄之上击碎彗星之后,剩下的就是把它们推入罡风大气之中,让它们在罡风内自然散开,慢慢融化,变成雨水洒落人间。

    “你漏掉了最重要的一步。”杜馨开口补充,“彗星是天外阴气的集合,所以内部常常居住着大批的魑魅阴魂,有些彗星甚至根本就是域外天魔的移动要塞。更何况,一旦彗星被拦截,它就会散发阴气,侵蚀守护人间的太阳真火。这个时候,那些对人间早就垂涎三尺的域外天魔们便会蜂拥而至……当初圣皇陛下他们打下那颗彗星的时候,斩杀了超过十万天魔。”

    吴解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要争得这一场救苦救难的及时雨,居然斩杀十万天魔?!

    “十万天魔!难道说当年下的是血雨吗?”杜若忍不住惊呼起来。

    “似乎天魔的尸体绝大部分都在太阳真火之中被烧毁了,但光是掉到人间的那些,就让魔道修士得到了一大批珍贵的材料,以至于使得魔道大兴,后来正邪大战了好几次,双方都死伤惨重。我们大光明神教,就是在大战期间发展起来的。”杜馨将遥远得连史书都不曾记载的事情娓娓道来,没有抑扬顿挫的平静语气背后,是一段充满着刀光剑影的岁月o

    “不是说圣皇陛下统一天下划分九州,然后就和平了很长时间吗?”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清楚,大约当初用彗星来降雨的时候,圣皇还没统一天下吧。当然也可能是他临终那段时间的事情,毕竟他死后天下就又战乱了。”杜馨淡然地说,“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当初跟我说这件事的那位长老在开玩笑。”

    吴解愣住了,想了好半天,最后将“开玩笑”的可能暗暗排除。

    所谓空穴来风必有因,那位大光明神教的长老总不会凭空开玩笑。哪怕事情其实并非圣皇时代的,这件事也肯定发生过。

    假设吴解自己要开玩笑的话,他绝对不会凭空编造故事,因为那太假。想要把故事编得足够逼真,可以骗倒别人,就要真真假假互相掺杂,甚至于九真一假——地点事情都是真的,详细的经过也是真的,就是把时间稍稍改一下,人物稍稍换个名字,这样绝对可以骗死人不偿命。将心比心,那位长老好歹也是凝元境界甚至还丹境界的前辈,他的智力绝对不会比吴解更低,所以他更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故事来。因为他要忽悠的不是外行人,而是同为修仙者的专业人士。

    能够骗得了专家的谎话,必定蕴含着大量真实可靠的内容!

    所以他仔细推敲琢磨了大半天,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把这个消息用飞剑传讯上报师门。

    师门的回信来得很快,诸位师长们很在意这个消息,表示将要进行大型的占算来确定真伪。如果消息真实可靠的话,他们准备联合九州各派,共襄盛举,把那颗送上门来的彗星变成一场泽被九州的及时雨。

    事情到这个地步,跟吴解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或许日后各派一起上天砸彗星的时候,他也会作为一个新生代去掺和掺和,打打下手,但至少目前,他暂时不用再考虑和这件事相关的问题了。

    不过,身为大楚国的济世侯,吴解却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考虑。

    当他来到长宁城的消息传出之后,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大楚国皇室发出的邀请函。

    邀请函是由那位相貌很阴沉、眼中透出冷漠和阴森之意的太子亲自送来的。这位太子定力不错,虽然面对的是成名已久的仙人,但却显得不卑不亢,很有大将之风。

    如果不是心性有问题的话,他原本应该是个很合适的继承人。

    吴解暗暗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这位太子身上的戾气实在是太重了!

    没有戾气的人不一定不做坏事,但戾气重的人肯定经常做坏事。哪怕他暂时还没有做,也只是在勉强压制,日后迟早会爆发出来。

    这就像是山羊吃草,老虎吃肉,是万物的天性,不是想抑制就能抑制的。

    当然,问题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比方说让这位太子出家为僧,佛门之中有好几种专门针对戾气的修行之法,只要他花个三十年时间专心修炼,必定可以化戾气为祥和,顺带着还能神功大成,至少可以成就百炼境界。如果运气不是太差的话,通幽乃至于炼罡都是很有希望的。

    天下修士虽多,但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大半辈子都在先天境界慢慢磨蹭,好不容易突破瓶颈的时候往往已经老了,衰老的身体已经无法充分完成百炼,止步于此,遗憾地死去。能够在壮年时期踏入百炼境界的,大概只有总数的三到四成。

    在这三四成的修士之中,能够见性通幽的,又只有其中的不到一半——这还是因为佛门弟子见性通幽比较容易,大大拉高了这个比例。要是扣除佛门不提的话,可能只有两成左右。

    理论上见性通幽之后,炼成罡气只是时间问题。从实际数据看来,平均十个通幽修士里面往往可以有六七个炼成罡气,比例相当的高。然而正如百炼境界一样,大多数修士炼成罡气的时候已经垂垂老迈,勉强踏入这个境界就是极限,没办法再往前进了。

    当然,修炼到炼罡境界,成就出入青冥的飞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足以让整个门派为之自豪——很多中小门派,炼罡境界就已经是长老甚至掌门,可见这个境界是多么难以达到。

    须知,一百个没有横死的的修士之中,只有十到十五个可以成就炼罡飞仙,难度可想而知!

    这位太子只要投身佛门专心修炼,有很大的可能成就飞仙——吴解估计,至少有一半以上!——乍看上去似乎很不错,但问题在于,他并没有向道之心,而是很专心致志地想要当皇帝。

    自古以来,从没有人可以一边当皇帝一边修仙有成,就算上古时代的圣皇离辛,虽然神通广大却也并非修士——他是太古神兽血脉的继承者,天生就有操纵狂风烈焰的本事,跟修炼毫无关系。

    所以吴解也只能暗暗惋惜,为命运的阴差阳错而无奈。

    太子并不知道吴解究竟在想什么,但他至少知道,这位神通广大的济世侯对于大楚皇室抱有善意,所以他对于吴解颇为亲近,表现出了相对于皇室人员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真诚的友善姿态。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了解吴解的性格,对吴解来说,太子的态度其实并不重要,他看重的,是这位太子是否能够成为一位贤明的皇帝。

    如果能,他就愿意对其友好;如果不能,那就算了。

    在吴解看来,一个皇帝,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做明君,做得到这个一切都好说;做不到这个别的方面再出色也毫无意义。

    他另一个世界的祖国,历史上有过很多富有个性的皇帝,比方说书法家,比方说诗人,比方说木工大师……这些人都有令人叹赞不已的才华,但他们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却大多做得很糟糕。

    那样的皇帝,再怎么出色,也是糟糕的。与其让他们做皇帝,还不如让他们回去专心发展业余爱好,皇帝这位子让别人来做呢!

    这位太子能不能当个明君呢?吴解不看好。

    既然如此,就算太子殿下再怎么客气,再怎么表现出了大将之风,他也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一番交谈之后,他甚至都没记住太子的名字。

    等太子走后,他找到了林麓山商量这件事。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位殿下已经是眼前最好的选择。”林麓山苦笑着说,“你看他就这么不顺眼了,看到别的那几个只怕就要吹胡子瞪眼睛喽!”

    “实在不行的话,考虑换女皇怎么样?”

    “没多大意义吧……当初一直没培养过公主们,现在培养也迟了。”林麓山摇头,“她们从小学的就不是治国之道,而治国的种种手段,至少要学个三四年……萧仙长说过,陛下大去之期也不远了,来不及再培养下一个接班人了啊!”

    “咦?我还以为你反对女皇呢。”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呢?民间很多大家族死了儿子,照样要把家产交给女儿来继承——国家也差不多。”林麓山轻叹一声,“只是……女儿想要好好继承家产,需要付出比儿子更多的努力,也需要比儿子更优秀的才能。如果想要选择一位女皇的话,她至少要有一代明君的才华才行。”

    “这么说……天佑帝陛下的诸位女儿里面,没有那样的才华?”

    “当然没有。她们当中才华最好的,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程度而已——跟陛下本人差不多。一个女皇如果只有那样的才能,还不如让可能是暴君的六皇子继位呢。”吴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看来,事情的确只能这样了……

第十一卷传灯 第八章 群雄夜宴

    关于太子的讨论就此告一段落,可吴解所期待的清净并没有到来。

    当他第二天晚上去皇宫赴宴的时候,赫然发现酒宴的规模居然并不小而参加酒宴的众人更是大有来头!

    这些人之中,有成名数十年的前辈高手,有声名鹊起的新生代强者,有远道而来的强龙,也有世代在长宁城经营的地头蛇……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聚集了起来,乍看上去似乎很有派头,很有气势,很有点“高端洋气上档次”的感觉。但吴解却只是暗暗叹气。一个国家要兴旺发达,的确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才。但如果对各行各业的人才按照需求程度排个顺序,武林高手和修仙者多半在倒数前几名的行列之中,大约也就比贪官污吏之类好一点罢了。

    天佑帝熊洱明明知道国家情况不佳,却不思励精图治,反而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奇人异士们身上,实在殊为不智!

    或许正如萧布衣私下里面说的那样,三十多年的辛劳和不断的挫折,已经磨掉了这位皇帝陛下的雄心壮志,磨平了他的锐气和棱角。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庸俗老人罢了。

    其实熊洱的年纪并不大,也就五十出头。但他却显得非常苍老,一头白发、皮肤松弛,眼神也常常流露出几分茫然,似乎已经有点老年痴呆的迹象。

    “难怪麓山说现在培养公主们也来不及了,看陛下的模样,就算还能再活两年,也没办法做皇帝了。”吴解心中暗暗叹气,脸上却不动声色,更没有设法帮他治疗的意思。

    作为一国皇帝,熊洱可以调度的资源并不比吴解少,各种灵丹妙药他都有条件找到。但灵药对气运加身的凡人效果一向就不好,比方说文运加身的林麓山,常人吃下去可以消百病起沉疴的灵药,他吃下去只能稍稍提一提精神,效果之差简直让人要抓狂。

    熊洱虽然只是平庸之主,但好歹也是在位三十多年,维持了国家稳定的君王,肩负着强大的天运。有这份天运加身,就算是造化金丹、不死神方……甚至是青羊观秘制的续命回天丹,对他都不会有显著的效果。

    这就是气运的副作用,也是天地公正无私的体现。

    如果吴解不惜损害自身根基,以精纯的道家真霖为他补益,或许能够让他的情况暂时改善,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头顶上那朵摇摇欲坠的寿元之火,比起林麓山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都是寿元将尽的样子。

    不过……按说但凡修为到了通幽境界的人,只要稍稍凝聚法力,就能够看到别人的寿元之火,这酒宴之中好歹也有两三个通幽修士,他们有没有看出点什么名堂呢?

    吴解暗暗注意那几个通幽修士,却看到这些人似乎对于皇帝陛下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吃吃喝喝,很有点旁若无人的意思。

    吴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如果他们这么藐视皇权的话,又何必来参加这次酒宴?既然来了,至少应该把表面上的礼貌做好!

    修道者中,有些人特别喜欢讲究什么“真性情”说是唯有充分把握自己的真性情,才能在修道之路上有所成就。这种说法很流行,就算青羊观的师长们也有抱着这种观点的。但在吴解看来,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一个人的真性情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怕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又怎么能充分把握呢?

    如果真的能够充分把握真性情的话,大概就是还丹修士的“明心”境界了吧。换句话说,境界未到,修行未足,还是不要去胡乱追求什么真性情比较好。

    吴解觉得,修士也是人,在道行深厚到可以去追求明心境界之前,应该先老老实实做个有礼貌讲道理的人,这样才比较实际。

    追求真性情能不能让修为进步?他不是很确定。但他可以确定,一个不讲礼貌不讲道理的人,大约是没多大机会活到需要追求真性情那个层次的!

    青羊观里面也颇有一些真性情的人物,比方说经常随便找棵树就呼呼大睡的掌门枕石真人,就是真性情的代表。但枕石真人并非不讲道理和没有礼貌的粗鄙之徒,他从不躺着跟别人说话,平素也几乎不曾口出恶语,遇到和别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更是以道理说服为主,从没有用掌门的身份压人吴解觉得,这才是真性情!再比如负责厨房,掌管整个青羊观所有人嘴巴和胃的星语真人,他也是一个很有真性情的人,每天都躲在屋里修炼,把整个厨房的所有事情都扔给了那群法宝元灵。但这绝对不代表他不讲道理或者没有礼貌,事实门派大典的时候,他总是会提前到场,穿得整整齐齐,说话也客客气气很讲道理,颇有点遵纪守法好楷模的样子。

    相比那些成就还丹的高人,这几个通幽修士的“真性情”就表现得太刻意。吴解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是在故意装作这种高傲的样子,刻意在用这种狂傲无礼的态度来拔高自己

    如果这也算真性情的话,那真性情这三个字就太不值钱了!

    除了这三个通幽修士之外,其余的武林高手和修仙者们态度倒也还不错,保持了对于皇帝陛下的尊重。虽然不知道他们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在场面上做得很好,一团和气。

    酒宴上也颇有几个熟人,比方说当初跟吴解一起押送粮草去南屏郡救灾的南华剑派掌门人沈毅。沈毅已经六十多岁,但外表看起来却只有四十上下,双眼之中透出充沛的活力,握着酒杯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不必要的晃动,由此可见他的武艺比起当初又有了进步。

    吴解记得,当年熊嚯之乱的时候,沈毅被老牌先天高手,飞鲨帮帮主项云天偷袭,身负重伤,南华剑派也几乎覆灭。但他吉人天相,虽然伤势重到随便来个叛军就能杀死他,但熊嚯之乱却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熊洱在吴解、萧布衣、林麓山、丹儿、祝槐、史磊和大批忠义军民的帮助和支持下迅速平定,他也得以挽回了性命。

    常人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就算不会送命,也一定会损害根基,影响日后的进境。但沈毅却破而后立,不仅没有留下后遗症,反而在生死之间有所领悟,修为更上一层楼,前两年终于突破了先天境界的极限,踏入百炼境界,成为几乎可以算是以武入道最高成就的“陆地神仙”。

    武道宗师在实战方面是远胜同级炼气士的,百炼境界的沈毅,其正面战斗的能力,只怕比那三个通幽修士加起来都更强!吴解稍稍有些恶意地猜测——这三个人之所以装模作样地摆出高傲姿态,或许就有仗着在皇帝面前不好动手的机会,故意恶心一下沈毅的意思吧……

    除了沈毅之外,主持浑天监,兼职国师的宁风也是吴解颇为熟悉的高手。不过在吴解面前,宁风总是以晚辈自居的,吴解真不好意思跟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不少的“晚辈”多说话,只好点点头打个招呼就是。

    做前辈,有时候的确让人蛮尴尬的……

第十一卷传灯 第九章 蜡炬春蚕

    酒宴之中当然也有吴解真正意义上的晚辈,就是他的二徒弟秦静和三徒弟林孝。

    秦静秦勉之现在已经是大楚国的禁军总教头,麾下七名类似当初熊秋夜那样的后天巅峰高手。不过他这个总教头基本不管事,将各种杂务都交给了部下,除了加强自身修炼之外,就是在忙着教导精英。

    “对于一般的禁军来说,只要令行禁止就足够了,打仗靠的是纪律和勇敢,个人武力属于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不值得花费太大的成本去追求。”年近五十的秦静已经蓄起了两撇小胡子,看起来成熟了很多。对于禁军的管理,他有着和过去历代教头们截然不同的看法。

    “禁军不外乎两个用途,一个是在战场上作为整个国家的最强军队,发挥关键性的作用;另一个就是维护皇室的安全,防备诸如熊嚯之乱那种情况。前一个用途,只要好好提升队伍的纪律和勇敢就可以完成;后一个用途,则需要一批扎实可靠的高手!”

    他麾下有百余名精英,每一个都是功勋子弟,世代为国效力,忠诚可靠。而且他们不仅仅忠于国家,也兼具天分和刻苦,训练的时候从不叫苦叫累,武功提升得很快。

    秦静住在京城已经十三年,但他正式成为朝廷官员才只有五年,担任禁军总教头则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可就是这三年时间里面,他已经将那批原本除了热情和决心之外没什么基础的青年人,训练成了一批差不多都踏入了后天境界的高手。

    九州七国之中,能够拥有这么一支禁军精锐的,原本只有大汉,现在则多了一个。

    这群精锐们并非只懂练武的武痴,他们经常在秦静的安排下从事各种任务,巡城、缉盗、剿匪……他们甚至于还经常化妆成寻常的镖师,跟着商队一起远赴其它国家增长见识

    按照秦静的构思,他希望这群人能够成长为大楚国未来禁军的种子,就算日后自己不继续担任禁军总教头,他们也能够按照既定的方略一代代成长下去,保持禁军的强大,以此威慑国内国外各种敌人,为国家立下功劳。

    秦静的思路得到了很多将领的赞同,以至于虽然他其实一天都没上过战场,却也得到的“知兵”的美誉。

    “知兵与否,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什么时候能够把这职务给交卸了。”当吴解跟他说起这事的时候,秦静有些苦恼地回答,“我少年时代的理想是成为武林高手,现在实现了。但我已经看到了更高的境界,自然要去继续努力追求……禁军总教头的工作实在有点耽误时间,我希望可以早点辞职,专心修炼。”

    “二师兄说得对!人间的权力地位,乃至于名声什么的,其实都没多大意义。真正值得追求的,只有长生不朽和超脱凡尘啊!”林孝连连点头,对秦静的说法大表赞同。看着徒弟们你一言我一语,吴解笑而不语。徒弟们有向道之心,这当然是好事。身为师傅,他自然希望徒弟们能够积极上进,能够在仙路上不断向前。

    至于凡间的功名富贵……当它们是浮云就好了。

    吴解对于楚国是有所关心的,但这种关心不会超过他的求道之心。徒弟们愿意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自然不会反对,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徒弟们跟自己一样,为国家做一些事情就足够了,没必要学林麓山那样,把一生全都搭上去。

    修仙者毕竟是世外之人,太过留恋红尘,终究不是好事啊!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太过留恋红尘的修仙者,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忌前辈要见我?”酒宴之后正准备返回宰相府的吴解微微一愣,对那位站在阴影里面的少女问道,“他老人家有什么事情要嘱咐吗?”

    “师父没有说,他只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绿姬低着头,白色的短发在阴影中似乎散发着微微的光芒,身上那股和人间不是很协调的感觉则让吴解暗暗皱眉——又是一个半人半魂,忌前辈为什么要把这种道统传下来呢?传下剑法就可以了吧!

    他略一思索,便接受了忌前辈的邀请,跟在少女身后,朝着长宁城皇宫角落走去。

    大楚国皇宫里面有很多地区都是禁止外人踏入的,但其中有一块地区最为奇特。就规矩来说,这里并非什么禁地,任何人只要有权进入皇宫,都可以到这里来;但实际上,这里却是有名的禁地,宫女太监们几乎闻之色变,只有一些最勇敢的侍卫,才会在迫不得已的时候踏入那里。

    因为,那是一处“死地”。

    在那个曾经是院落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巨树,这棵树没有叶子,铁灰色的枝条光秃秃的,透出金属的光泽。

    以它为中心,周围大概五十丈的范围里阴风阵阵、寒气逼人。更听到很多幽怨悲哀的话音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叫人毛骨悚然。

    “这里真像是幽冥世界——”吴解的话音突然停住,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注视着那株仿佛早已枯萎的巨树。

    在巨树的根部,有灰色的气息不断溢出。这是他很熟悉的气息——幽冥世界的阴风!

    “咦?这里真的通往幽冥世界!”他忍不住轻呼,“将幽冥和人间沟通,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问题。”绿衣白发的少女回答,“因为阴风并不会吹出来,而是按照阵法绕着死树旋转,转了一圈之后就又回到幽冥世界去了。结果就是造出了这么一片人间鬼蜮,如果没有足够的修为,光是走进来,吸入了阴风,就会大病一场。”

    吴解微微点头,他现在已经明白绿姬为什么要转化成半人半魂的体质了。

    这位当初一起追杀熊嚯的少女虽然已经踏入了先天境界,但先天武者的体质是根本承受不住幽冥阴风侵袭的。如果偶尔接触一下的话或许还能硬扛,但她显然经常要出入这片人间鬼蜮,所以只好将自己转化为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这样不仅可以不被阴风侵袭所伤,反而能够借助阴气修炼,可谓一举两得。

    但吴解并不赞成这种做法,半人半魂终究不是正道,就算可以继续修炼,未来的前景也实在谈不上光明。

    就算绿姬能够修炼到忌前辈那个境界,终究也只有三百年岁月,而且如果得不到人道加护的话,只怕还远不能活这么多年。但如果她按照道门正宗之法修炼的话,以她的心性和资质,堪破见性通幽的关卡,乃至于积累而踏入炼罡境界,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别的不说,炼罡境界的修士,可是至少也有四百载寿元的,比忌前辈多了三分之一以上。如果绿姬能够更进一步凝成真元,甚或明了本心还丹有成,寿元还要大大增加——更不要说最重要的那件事,渡劫飞升!

    无论一个人怎么强大怎么厉害,不能飞升,终究是未得超脱。比方说当年的太虚祖师,明明已经天下无敌了,但始终就是没能跨出那一步,最后只能坐化,将飞升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生。

    吴解听说过不少关于忌前辈的事情,知道他虽然境界不是很高,战斗力却非常强,双剑之下斩杀了不少炼罡飞仙,甚至于连凝元境界的大宗师都曾经死在他的剑下,俨然是一个缩水版的剑神弃剑徒。

    但忌前辈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限于境界,不仅寿元有限,也没有更进一步甚至于超越凡尘的机会。

    前方明明有路,自己却不能走,这是何等悲哀无奈的事情啊!

    他一边暗暗感叹,一边跟着绿姬在人间鬼蜮里面缓缓前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巨树的下面。

    树下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子里面一个身穿蓝紫色纱衣的女子正在看书。她远远地感觉到了吴解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眉毛略微扬了一下,便又重新低下头去。

    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吴解和她的目光相对,只觉得那双紫红色的眼睛仿佛带有勾魂摄魄的魔力,似乎只是对视一眼就能使人的生机断绝,更让人觉得生命无常,不由得生出了断此生的荒谬念头。

    好在吴解修为深厚,一瞬间就重新控制了自己的心志,将那种奇异的错觉排除了出去。

    “那是谁?”他低声问,“很厉害啊!”

    “那是长公主殿下。她是我们大楚国皇族之中极其罕见的天生通灵体质,从小就能沟通阴阳,后来便顺理成章地入道修仙。只是天妒红颜,熊嚯之乱的时候,她施展秘法和杀手们同归于尽,魂魄被这死亡之树吸引,从此就成了被锁在树下不能离开的一缕幽魂。”绿姬的话音之中有显而易见的同情和难过,大概她和长公主的关系不错吧。

    “没有想过送她去转世轮回吗?”吴解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以大楚国皇室的能力,送一个幽魂转世轮回,应该不难吧?”

    “唉!难办啊!那秘法来自于一份残缺的古代秘卷,她当时其实也没能研究透彻,只是凭着一知半解施展而已。结果没过多久,法术的副作用就出现了——这棵死亡之树不断吸引人们来送死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有十个人莫名其妙跑过来,自己投身于树下的幽冥之中,化为一律亡魂。”

    吴解一惊,忍不住批评:“这法术太邪门了!不是正道!”

    “我们也知道不是正道,但后悔也迟了。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和死亡之树其实是一体的,便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将自己封印在树下,把那种能够诱惑别人送死的力量封印在自己的身体里面……”绿姬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真是辛苦她了!”

    吴解也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那棵雄伟的大树。

    谁能想到,这样一棵大树,竟然是会招来死亡的可怕煞星呢!

    或许这就跟大楚国一样,乍看上去似乎还很繁荣,但其实充满了凶险,随时都可能爆发出这种危险来,让身处其中的人们苦不堪言。

    这些年来,靠着林麓山等人的牺牲,这棵名为“大楚国即将灭亡”的死亡之树没有能够害人,但林麓山快要死了,他们这一代人快要逝去了……

    未来的大楚国,不知道会有多少腥风血雨!

    一番感叹之后,吴解便随着绿姬走进了位于死亡之树下面的一个地洞。

    这个地洞很宽敞,足以让他抬头挺胸地在里面前进。洞壁每隔一段路,便镶嵌着一颗散发微光的夜明珠,珠子被半透明的水晶包裹,透出的光线不算很多,使得地洞里面很有一些阴森森的感觉。

    但地洞并不阴森,吴解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当他踏入地洞的时候,周围那股阴风突然消失,空气重新变得清爽起来

    这是因为地洞深处隐藏着一条灵脉,灵脉的力量将阴风挡了出去,所以虽然外面是鬼蜮,这地洞里面却是人间。

    他们再向前走了一段路,只觉得天地元气渐渐浓厚起来,虽然显得过分厚重,但至少十分充沛,甚至于可以轻易地吸收。

    看来这地洞深处也不能算人间,而应该算是洞天福地了!

    地洞不算很长,一会儿功夫就走到了尽头。它的尽头有三件东西,一条悬浮在空中的半透明蓝光,一片种植着珍贵药材的灵田,还有一块摆放在蓝光下方的巨大冰块。

    冰块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人影,想来那就是把自己冰封在这里的忌前辈。

    吴解注意地观察了一下蓝光,从里面感觉到了旺盛的生机,一种欣欣向荣的气息正在不断从里面散发出来,滋润着那片灵田,也滋润着玄冰之中的剑老人忌前辈。

    他看向忌前辈,只见正如萧布衣所说,这位昔年手持双剑斩尽奸邪的强者,此刻身上已经布满了裂口,如果不是被坚冰封住的话,只怕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四分五裂,完全崩溃了!

    看着他的样子,吴解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自己刚刚卖掉参王的时候见到他的情景。那时候他是何等的威武和洒脱,活脱脱就是前辈强者宝刀未老的最好实例。

    从那时候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三十六年,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吴解,已经是名满天下的道门高手;而当初洒脱和强大的忌前辈,却已经变成了眼前这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模样。

    时间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

    “吴解拜见前辈!”吴解心中暗暗感叹,脚下却向前走了一步,朝着玄冰中的忌前辈行了一礼——忌前辈对他有指点之恩,理应受他一拜,“不知道前辈唤我前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玄冰之中沉默许久,一个仿佛连思想都被冻结了的意念缓缓传出,在吴解心中荡漾开来,化为一个清越苍老的声音

    “我可不能在你面前自称前辈——相比当年天下无敌的火神子,我算什么见鬼的前辈啊!”忌前辈的话语里面很有点开玩笑的意思,“我之所以请你过来,主要是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

    “前辈,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照顾东楚国熊氏的!”吴解立刻就猜出了忌前辈的意思,立刻劝道,“前辈您想要找人帮忙看顾楚国,以楚国现在的情况,愿意帮您看顾楚国的人比比皆是啊!”

    “可我想要的不是眼前的利益,是让大楚国熬过未来这段困难岁月,并且完全成长起来,再次出现一个开明盛世!”

    吴解微微点头,却并不赞成忌前辈的想法,反而劝道:“前辈啊,须知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您已经守护了这个国家三百年,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要再给自己更多的负担了!”

    忌前辈沉默了一会儿,很缓慢却很坚决地回答:“为国效力,无暇顾身。薪火相传,后继有人!”

    “您自己付出了这么多,无怨无悔,可别人呢?难道大家都无怨无悔吗?”

    “损一人而利一国,有怨有悔又如何?”

    “话不能这么说啊!”吴解劝道,“自愿牺牲,那是高尚;牺牲别人,可就不对了啊!”

    “你可问绿姬,问她是否有埋怨,是否有悔恨?”

    吴解沉默了一下,看向正在灵田里面忙碌的绿姬——不用问也知道,她一定是愿意牺牲的。”

    他有心反驳,却又怕太过激烈的言辞让忌前辈难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众人的想法不同,绿姬无怨无悔,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啊!”

    “那么……你呢?”忌前辈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吴解注视着封冻在玄冰之中,仿佛随时可能整个身体四分五裂的忌前辈;看看正在田里忙碌,看不出半点强者气息的绿姬;又转过头去,厚厚的泥土,想象着那位枯坐在树下读书的长公主。

    他沉思了许久,最后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摇头。

    虽然很敬佩这样的人,但这样的人生,他不能接受!

    “我可以在大楚国遇到危险的时候稍稍帮他们保住一些元气,但我不能将自己的人生全都投入到这件事情里面来!”他对着玄冰之中的老者,斩钉截铁地说,“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忌前辈沉默了很久,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

    “能保护他们一些也就很足够了。”他透明的身影浮现在吴解面前,也向吴解行了一礼,“这一拜是替大楚国谢过了。哪怕只有一线生机,终究也是生机啊!”

    吴解看着被封冻在玄冰之中,眼看身体就要崩溃,却依然还想要为大楚国争取一线生机的忌前辈,自然就想起了多年辛苦积劳成疾,眼看不久于人世,却还在奋笔疾书的林麓山。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第十一卷传灯 第十章 人各有志

    从皇宫出来之后,大皇子就一直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以他的性格而言,这实在是非常非常非常少见的事情。因为他的性格一向就很急躁,急躁得简直像是神经病似的。仿佛在他的字典里面,从来就没有“耐心”、“等待”之类的字眼一样。

    这种性格的人自然不可以被托付重任,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确定他无法改掉这个性格之后,他就失去了皇位继承人的身份,从太子变成了大皇子。

    现在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是十一个孩子的父亲,但他依然只是大皇子,是诸位没有继承权的皇子之一,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当然,他是这些皇子们之中,身份和地位都比较高的那个。

    大楚国的皇子一共有六位,老二是痴呆,老三整天把自己关在斗室里面研读佛经,老五和老三类似。除了已经被定为太子的老六之外,剩下的稍稍能够管点事帮点忙的只有老大跟老四。所以虽然老大性格急躁,老四很不着调,作为皇子,他们依然要负担一些责任。

    问题是——要负担责任,不代表真的能够把责任负担好!

    四皇子虽然是个不着调的性子,整天都在散发着变态的气息,但事实上他还是有一定能力,如果不是因为性格和爱好的缘故,他原本是可以成为皇帝的——这意味着,他至少能够把自己负责的那些事情做好。

    纵然他做得并不能算出色,可优劣都是要对比才能看出来,因为有一个很好的对比存在,所以四皇子一向被称之为“有能力”。

    有能力,虽然有问题,但是有能力!

    那么,没能力的是谁呢?

    回到王府,大皇子已经再也无法按捺自己的愤怒,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在叽里咕噜地嘟嚷和唾骂,他的语速极快,快得连京城最厉害的探子都听不清——这大概是他唯一的长处,却连优点都算不上。

    光是语速快,一点用处都没有,必须又快又清晰,才能跑到诸如斗鸡场之类的地方当个解说。

    大皇子的抱怨声中夹杂着太多毫无意义的凌乱音节,这让他的话语显得杂乱无章,没有任何的条理,宛如吴解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里面的“哈虎文钵英”那种句子,非专业人士无法解读。

    即使不是作为一个皇帝,仅仅作为一个普通的官员,这也是一个很致命的缺点。

    如果他能够抑制自己的怒气,那倒也罢了。可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抑制怒气,经常一言不合就开始嘟噜嘟噜,而且很快就发展到动拳脚——动刀子的情况倒是还没遇到过,不是因为他终究有所克制,而是因为他的武功很差,身体也有点弱,一旦想拔刀就会立刻被侍卫们抱住拖开。

    毕竟……他拿拳头打人,别人大概不会还手,可他拔刀的话,性质就不同了!

    以大楚国的彪悍民风,只怕他一出刀,就会被人毫不留情地痛揍,打死或许不至于,但打得鼻青脸肿是肯定免不了的——而且就算陛下都不可能因此责罚动手的人,因为这就是大楚国的传统。

    用礼貌对待礼貌,用暴力对待暴力,大楚国人一贯如此做法。

    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甚至连说话都不清楚,这样的一个废人,居然已经是大楚国当代六位皇子之中除了太子之外身份最高的那个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大皇子就这么嘟噜着,走进了书房。

    在他走进书房的那个瞬间,他脸上急躁欲狂的表情就一扫而空,换上了阴沉愤怒之色,但却一言不发。

    奇怪的是,从书房外面听去,却能听见里面源源不断传来嘟噜嘟噜,令人心烦意乱的、听不清楚究竟在说什么的嘟噜嘟噜。

    “叔父,您在吗?”大皇子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才低声叫道,“小侄有事想要请教!”

    话音刚落,他的面前黑气一闪,一个穿着黑衣的英俊男子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这男子外貌也就三十岁上下,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油然散发出逼人的自信,眼中更有一种让人无法质疑、不得不相信他的光芒。他的出现,似乎让整个书房都明亮了起来,就像是神祗降临凡尘一般。

    “有什么事情?”他微笑着问,“又遇到麻烦了?”

    “是啊!那该死的西河郡民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造反!父皇问我们该怎么办?我回答说‘杀了就是!”结果被他大骂了一通!真是没有道理!”大皇子愤愤不平地抱怨,“我说得哪里不对吗?如果连造反的暴民都不杀,那国家的权威岂不就荡然无存了!”

    “造反者必须死这个是毫无疑问的。”英俊男子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理由,既然敢于造反,那就必须死!就算朝廷可以为他们解决那些问题,解决完了,他们还是必须死!”

    “对啊!”

    “比方说,他们因为某个官员贪污**,逼得他们活不下去了,所以揭竿而起。那么这个官员固然要严厉处罚——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他们却也一样要严厉处罚,最最起码,那些在当地有一定的影响,在造反过程中有一定作用的人,必须要死!”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嘛!真不明白父皇究竟发什么神经!”大皇子连连点头,脸上的愤愤不平之色更加浓重,“我真的没办法理解,父皇他究竟怎么想的?我的说法被他大骂了一通,老四说‘派军队剿灭’然后按照法律判决,他也摇头,反而赞成老六的说法……”

    “哦?六皇子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就是那一套没用的废话!”大皇子满脸不屑地说,“百姓造反,必定是有被逼于无奈的地方,所以要首先派人暗访,查清原因,然后换百姓们一个公道。这样暴民自然就会变成良民,问题也就解决了……这种屁话能信吗?他真的是一个做了三十二年皇帝的人吗!”

    “他当然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皇帝——你还不明白吗?”英俊男子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问,“以你对他的了解,如果是你这么回答,他会怎么样?”

    “当然是毫不客气地狠骂我一顿!”大皇子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猛地愣住,脸上出现了震惊之色。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的脸色真是千变万化,震惊、迷茫、恍然、痛苦、愤怒……犹如川剧演员一般,一张张脸谱变来变去,最后定格成了无奈的苦笑。

    “原来如此!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说……对父皇而言,我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老四说的也不能算对,只有老六说的话才是对的!”他满脸颓唐地坐在椅子上,犹如一个在擂台上打输了的武者,提不起半点力气。

    看着他这种没精打采的样子,英俊男子皱了皱眉毛,冷冷地说:“这种事情,难道你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难过?”

    “我以为……只要我能够说出正确的处理意见,父皇就会改变对我的看法。”大皇子沮丧地说,“经过叔父你这段时间的教导,我觉得我的本事大有长进。原本打算在父皇面前露一手的,却没料到居然还是这样的结果!”

    “有这样的结果才正常。对于陛下来说,既然他已经选定了六皇子,那么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他不会给你任何的支持和鼓励,甚至于不会给你半点肯定。因为你的身份太特殊了,只要他流露出一点点的欣赏和赞成,群臣之中就会有很多人支持你。”

    “群臣支持有什么用呢?谁当皇帝,还不是他说了算!”大皇子有些愤然,“在这种问题上,朝廷里面唯一可能改变他意见的就是林宰相,可林宰相现在抱病在家,太医说他已经犹如风中残烛,哪怕现在断气都毫不奇怪……没了林宰相,他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大臣们支持我,皇位还是老六的!”

    “那可不一定……凡事都有例外。”英俊男子冷冷地说,“林麓山将死一身文运化作龙气在空中游走,任何人只要得到了这股龙气,就有问鼎九五之尊的机会……如今这长宁城里面当真是卧虎藏龙,各路奇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连我这样的鬼魂也有两三个……如果现在出了点意外的话,那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所以他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胡乱批评我?”大皇子的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我可是他儿子啊!有这么对待自己儿子的吗?”

    “有啊,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英俊男子冷笑,“虽然就连我也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人,但至少他就是——最重要的就在于此!”

    大皇子不由得又愤怒起来,忍不住咬牙切齿,正打算习惯性地嘟嚷几句,却硬生生忍住。为了忍住这些话,他紧紧捏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连血都流出来了。

    英俊男子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微微点头,露出了赞挟色。

    “很好!你能够克制住怒气,这让我很满意!”他丝毫不吝惜赞美的话语,“一个做大事的人,首先必须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情绪主宰自己。你要把自己的心灵变成一块永不融化的坚冰,既透明无暇能够映出各种景象,又冰冷坚固没有任何波动……虽然你距离这个境界暂时还很远,但比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

    他似乎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个疯子一样。现在嘛,可真的好多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书房之后,我依然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大皇子脸色微红,苦恼地说,“叔父,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呢?”

    “心灵的修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于比法力的修行更加漫长。你在短短的一年内,就做到了一般人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进步的速度已经快得让我目瞪口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继续锻炼心灵,随着这个过程,你对于情绪的控制能力会更加出色,迟早可以不借助宁魂香也能保持现在的状态,那就大功告成了!”

    大皇子幻想着那样的情景,不由得满是向往之色。过了一会儿,他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眼前的问题,于是又愁眉苦脸了。

    “可是……那也太迟了吧!”

    “如果你需要的话,当然可以用宁魂香给你做个香囊带在身上,但那没有意义。”英俊男子淡淡地说,“急躁是你心中的死敌,你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战胜它。书房里的宁魂香,是给你在战斗中提供一个后勤基地,让你不至于一败涂地。但如果你随身也带着宁魂香的话,那就不是战斗,而是借助宁魂香的力量逃避战争!”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渐渐严厉起来,话音也变得凶狠和毫不容情:“记住!逃避战斗的人,永远都别想获得胜利!”

    说完,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大皇子握着滴血的手站在书房发呆。

    过了好半天,大皇子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重重地点头。

    “叔父说得对!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战胜心中的急躁!如果随身带着宁魂香,那就等于是认输了!认输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胜利!”

    说完,他从书桌里拿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白布,将双手草草包扎,便又开始研读英俊男子根据史书整理出的治国方略来。

    因为性格过于急躁的缘故,他常常无意中弄伤自己,所以他的周围总是会备着最上等的金疮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能够在关键时刻救命的宝物,对他来说只是用来敷手的寻常东西罢了。

    这是身为皇子理应的享受,如果他成为了皇帝的话,享受还会更多更好。

    不过……那还有点遥远,眼前需要的是慢慢充实自己。

    虽然父皇可能活不了多久,自己的努力可能都是白费,但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着急,因为如果说眼前只是还剩一丝希望的话,那么着急只会让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化为乌有!

    漂浮着异样香气的书房里面,双手扎着白布的大皇子正在一边努力克制自己的急躁情绪,一边慢慢研读治国方略。

    远离王府的一间客栈里面,坐在床上的英俊男子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疲倦之色。

    “神魂入侵,实在是太费力了!”他叹道,“以我炼罡中期的修为,入侵区区一个凡人的心神,对他制造一些幻象,按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想不到居然费力到这种地步!”

    “那是师弟你非要用这么吃力的法子。”坐在他对面床上的那位黑衣中年人笑道,“你为什么不跟我一样,真身出现在目标面前呢?效果应该差不多吧?”

    “那可不行!我是‘已经死了’的人啊。”英俊男子也笑了,“如果我没死的话,那他只怕第一次见面就就拔刀砍过来——我可是曾经企图篡他们熊家皇位的叛徒啊!”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就连熊洱都还只是太子呢,我觉得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那件事。”

    “牵涉到这种问题,谨慎一点总不会有错。”英俊男子,或者说曾经的宁王朱权,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我们所要图谋的东西很大,所以不做充分细致的准备,不尽可能谨慎的话,是绝对不行的!”

    黑衣中年人点了点头,满脸信服。

    虽然他才是老君观当代的大师兄,但朱权这位小师弟无论修为还是才智都远在他之上,甚至于远远超过了老君观当代任何一位弟子,就连师长们之中都有很多人不如朱权……当一个人只比别人优秀一点点的时候,人们自然会嫉妒他;可当他比别人优秀太多,到了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他将会得到充分的尊重和敬仰。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去帮助六皇子加强生育能力,等他生下了儿子,自己又去指点大皇子呢?”这位老君观当代的大师兄疑惑地问,“如果要扶持的话,扶持一个就足够了吧?”

    “表面上看是这样,但事实上,我根本没打算扶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朱权淡淡地说,“以我和他们熊家的关系,我不杀他们全家就已经是大慈大悲了,怎么可能帮助他们培养出色的孩子?”

    “那是为什么呢?”

    “一个国家,如果只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那是好事;但如果有两个不错的继承人,彼此又难分高低,那么你觉得该怎么办呢?”朱权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天之后,大皇子的正妃就将会生下儿子。我很期待那时候大臣们的表情啊!”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两虎相争,扰乱大楚国的国运?”

    朱权的目光渐渐变冷,抬头看向窗外天空中游荡的气运之龙:“这区区楚国的国运,我才不在乎呢!我只是要借助国运离乱的机会,让这条气运之龙失去夭矫腾挪的空间,然后捕捉它而已!”

    “只要能够得到这股气运,就可以让本门的几位凝元祖师试着借助它的力量突破到还丹境界。对于我们老君观来说,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事情!”

    还有一句话,他却没有说出来。

    对于他自己来说,那条气运之龙,才是他唯一想要的东西!

第十一卷传灯 第十一章 螳螂捕蝉

    “气运这东西,你急切想要的时候多半得不到,等到用不着了,却常常无缘无故来到……这正应了天道无常之理,叫人唏嘘不已啊”

    宰相府的客厅不大,主人客人加起来也只得三个座位,此刻三个座位上都有人了,每个座位后面还都有人陪侍。

    坐着的三个暂且不提,站着的那三个却也都不是寻常人物林麓山身边的是他儿子林孝,通幽境界;吴解身边的是二徒弟秦静,通幽境界;萧布衣身边的是师侄宁风,也是通幽境界。

    通幽境界的修士,在天下各个门派之中便已经是极具价值的潜力股,得到师长们的大力栽培;而若是散修的话,往往也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但此刻此地,他们只是陪侍而已。

    从当初吴解立志求仙到现在,中间过去了三十七年,三十七年对于凡人来说是大半辈子,可对于修仙者来说只能算很短的时间。但仅仅这三十七年之后,吴解和他的朋友们,便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这在知情人看来,不能不说是一件十分惊人的事情。

    “只看这客厅就知道,我们这些人的确颇有气运。”对于林麓山的感叹,萧布衣微笑着说,“我当初浪迹天涯寻求机缘的时候,曾想过此生能修炼到通幽境界,转世回轮不失向道之心,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却没想到有一天连我的师侄都能达到这个境界,而我自己赫然已经是飞仙中人”

    “萧兄积累深厚,成就飞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罢了。”林麓山呵呵笑着说,“只是这气运之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我明明气数将尽,性命也只是朝夕之间的事情罢了,为什么偏偏会有气运呢?这气运难道和生死并无关联吗?”

    “气运当然和生死有关。气运深厚的人,往往就会长寿。”萧布衣很肯定地说,“但凡事总有例外,这正如各种生灵都有生有死,可天地间偏偏就有那长生不死、乃至于渡劫飞升的的大神通者……一样的道理。”

    林麓山眉毛轻轻一挑:“我可不是什么大神通者。”

    “老弟你的成就,尚在人间大神通者之上”

    萧布衣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顿时让众人为之一惊,吴解忍不住抢着开口,追问究竟。

    “这茫茫九州大地,修仙之人乃以千计,能够渡劫飞升的也不时有之比方说十余年前,著名的灶神张广利前辈就在无回谷问剑峰上飞升而去,当时有上百人亲眼目睹。”萧布衣解释道,“相比之下,老弟你所得到的成就,别说十余年上百年,就算几千年几万年,也未必再有第二个”

    “如果非要找一个历史人物和你类似的话,大概只有圣皇陛下了。”

    林麓山顿时为之失色,急忙苦笑着摇手:“我哪里能跟圣皇相比差得太远了”

    “但你们所做的事情是类似的。”萧布衣笑着说,“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为后世立下规矩。古往今来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实在不多,如我仙门之中,大概只有昔年神山讲道、万法源流的无名真人和划三教六道、定正邪之分的白帝阁第四代掌门白金真人和你类似,而在人间之中,最近的唯有圣皇离辛了。”

    “我不过是提倡写百姓看得懂的文字,怎么就被捧得这么高呢?”林麓山有些纳闷,”古往今来,在文化领域有所提倡的名士也有很多,我不能算是特别的吧。”

    “你所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文化的范围或者说,你改变了.文化,的定义,将它从文士们拓展到了百姓。”萧布衣赞道,“最重要的是,你做得成这件事”

    “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的想法,其中不少都是很有价值的,会对整个世界造成巨大影响的。但几乎没有人能够把这些想法付诸实施,就算去做了,也根本不能成功我研究了史书,发现有你这种想法的文人,在过去的历史上出现过好几位,但他们生前大抵是籍籍无名之辈,既无权力也无地位,更没有什么影响力。所以纵然他们大声疾呼,也只是犹如在旷野之上呼喊,没有半点用处,只不过在史书里面留下了轻描淡写的一笔罢了。”

    “莫非我做的就有所不同吗?”

    “当然”萧布衣笑了笑,手一挥,客厅中间出现了一面半透明的水镜,波光潋潋,映出了很多远方的景象。

    在水镜之中,可以看到各地的文人正在就林麓山这段时间写的东西展开激烈的讨论,尤其是他明确提出的“写百姓的文字”这个观点,更是成为了讨论的焦点。

    “……这也没什么啊,等我死了之后,讨论很快就会平息的。”林麓山先是满意地微笑,但很快就从微笑变成了苦笑,“人亡政息,文字也差不多。”

    萧布衣又一挥手,那些景象敛去,却显出了一座座学府之中的文运流转。

    原本清冽高傲的文运,此刻纷纷低下了头,与人间烟火开始勾连。

    “自古以来,文人往往都脱离百姓,坐在书斋之中颐养性情。就算他们经历颠沛流离,写出诚挚感人的文字来,所面向的也依然是文人。但从现在开始,人间便有了新的流派,将文字面向百姓,让大众喜闻乐见,口口相传。这是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时代已经开始了”

    林麓山愣了片刻,大笑几声,又问:“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别人做不成,我却能够做得成呢?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就成功了呢?”

    “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文冠天下的林独秀不仅如此,你有盖世文名,却深藏笔墨三十年,天下不知道多少人都对你的传奇耳熟能详,都对你的作品翘首期待一结果你抛出这样的东西来,就算他们震惊,就算他们不喜欢,他们也不得不重视”萧布衣说,“重视,就是一个好的开始,就会让很多人反思,进而理解,最后成为你的支持者。”

    “同样说一句话,小孩子在野外随便嚷嚷,没有任何效果;贩夫走卒在街头信口闲聊,人们听到了也不会在意;但如果是一位有声望有信用的人当众宣讲,那就会有很多人在意,得到一定的效果。”萧布衣最后总结道,“正因为是你,才能做得成这种事情。所以天降气运,也是理所当然。”

    “即使我快要死了?”

    “没错,天地之道,公正无私。即使你行将就木,该降下的气运,也一分都不会少”

    听到萧布衣的话,吴解忍不住转头看向屋外的天空。

    游动的气运之龙,近来越发灵动磅礴,林麓山消耗掉的那点气运,和他创立文化新时代而得到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如果这份气运能够与国家相连的话,就算大楚国的国运已经衰微,大概也能再坚持个上百年吧……

    “那该怎么做,才能把我的气运和国家勾连起来呢?”林麓山有些纳闷但更多是急切地问,“这份气运不用掉也是浪费,如果能够为国家做点什么,那我就算早死几天,也会很高兴的”

    萧布衣沉思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可以试试。”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

    “你们还记得吗?当初在安丰县城,我们就是这么做的。”

    吴解闻言一愣,然后也笑了。

    “是啊,当初我们什么都不懂,懵懵懂懂地就敢于逆天改命好在没造成太大的后果,现在想起来,真是越想越后怕,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啊”

    “这次不能像上次那么随意了吧?”林麓山回忆了一番,也不禁笑了,“是不是要到皇宫里面施法?

    “当然,不仅要到皇宫施法,还要请天子和太子来。”萧布衣说,“牵涉到国家的气运,皇帝和太子是肯定要参加的。”

    “那我这就去奏明陛下”刚才听到吴解说若是能用林麓山的气运来维持国运,便能让国运至少多维持上百年,宁风已经面露急切之色,此刻他终于按捺不住,急忙请缨。

    萧布衣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宁风顿时大喜,向众人拜了一拜,脚下遁光发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他走后,萧布衣和吴解、秦静三人便开始准备阵法所需的各种东西,林麓山则在儿子的服饰下开始写奏折这件事非同小可,需要写一个详细的奏折,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留给内史记录。

    牵涉到国运之事,就算天子也不能肆意妄为,必须要走正规的程序。

    正忙碌间,萧布衣突然心中一动,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

    可心中那一丝悸动一闪而逝,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是我的感觉出了错误吧……”他摇了摇头,“这件事实在有点大,难免心惊肉跳啊”

    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本应已经抵达皇宫,将事情的原委奏明天佑帝陛下的宁风,却已经遇到了意外

    宁风原本急急忙忙朝着皇宫赶去,甚至于连走路都嫌太慢,施展出了遁地之法。可他一个遁光纵出,却没有像预计的那样落在皇宫门口,反而发现周围一片昏暗,昏暗之中更有极强的黏性,只觉得犹如一头撞进了极为粘稠的胶水之中,整个人都被粘住,别说是继续向前,就连移动一下手脚都十分困难。

    这是怎么回事?

    宁风大惊,急忙施展法术,将丹田之中一股纯阳之气炼化为火焰,想要把周围这些粘稠的东西烧掉,好挣脱出来。

    可还没等他将真气运转,一股阴寒之气已经从头顶贯注下来,轻轻松松就击溃了他的护身真气,毫不费力地侵入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完全封住。莫说是动弹和施法,就连头脑的思绪都被冰封,陷入了昏迷之中。

    直到这时,原本一片昏暗的环境才重新亮堂起来,却是距离皇宫大概一条街的一间屋子。

    这件屋子是卫士们的休息室之一,不过卫士们正在外面巡逻,屋中自然一个人都没有至少说,本该一个人都没有。

    老君观的两位炼罡弟子便坐在屋中,注视着整个人都被冰封起来的宁风。

    “朱师弟,你抓这小子干什么?”那位“大师兄”沉声问道,“这小子修为不高,身份却颇为敏感。动了他的话,只怕会有麻烦啊”

    “他是我们计划中的关键人物之一,就算有些麻烦,也不得不想办法。”朱权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何况我们并不会伤害他,只是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念头,日后在合适的时候发作就行。”

    “不会被看出来吗?那忌老鬼可不是一般人物而且这小子虽然不行,他师叔布衣神相却厉害得很更不要说已经赶到长宁城的小火神……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我们师兄弟的本事,对上小火神和布衣神相,只怕输多赢少啊”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在他的身上动点手脚。”朱权并未因为大师兄的话而动怒,反而耐心地解释道,“如果不让他在关键时刻有所动作,我们就只能设法挑动长宁城里面那些修士们动手。那些人虽然数量不少,但师兄你觉得……他们敢和吴解动手吗?”

    “大概不敢吧……”

    “是啊小火神东海之外的那一刀,当真是神威凛凛,叫人只是遥想当日的风采,就不敢提起和他作对之心。那些修士们就算想要分润一点气运,也绝对不敢冒着面对吴解那惊天一刀的风险。所以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此刻的布置,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大师兄闻言,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恨那弃剑徒毫不讲理,明明我们老君观一直住在东楚,他却一剑飞来,勒令本门凝元长老立刻离开,否则便要将本门上下直接砍了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要是本门长老此刻有一两位在,得他们的主持,这事定然可以做得稳稳当当”他愤慨之余,却也有掩饰不住的神往,“唉要是我们也有弃剑徒那等本事,天下的事情还不都是我们说了算”

    “千古以来,也不过出了一个弃剑徒。”朱权淡淡地说,“他已经六百多岁了,距离飞升也不远了。等他飞升而去,本门自然可以重新回到楚国。我们修仙的人追求的是长生不朽,一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

    “只是……没有师长坐镇,光靠你我二人,实在是力有未逮啊”

    “他们在忙的那件事也很重要。”朱权劝道,“若是那件事能够成功,你我就算劳而无获,也不算什么问题。”

    “那件事想要成功……可不大容易”大师兄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找到东海海眼,将当年正邪大战之中躲在这海眼里面的那一支妖魔放出来,引得他们来攻打长宁城,进而诱开忌老人,乘机潜入他的剑芦盗取剑诀,我始终觉得这事情有点不靠谱啊”

    “连大师兄你都这么想,那些正道中人自然更加这么觉得了。”朱权微笑着说,“就是这样,我们才有机会”

    “可是……希望不大吧?”

    “希望这东西,原本就无所谓是大是小。有一线希望,就值得去争上一争。”朱权正色道,“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对本门都只有好处成功的话,我们可以得到忌老鬼的无上剑诀;就算失败了,海眼之中的那些妖魔们死光了,我们也可以趁机占据海眼”

    “那处海眼不仅灵气充足,更难得的是易守难攻,是天造地设的洞天福地,最适合作为门派的山门。有了它作为根基,本门便立下了万古不易的基业,日后一代代发展下去,未尝不会成为天下名门之一,和青羊观白帝阁等大派并肩而立”

    朱权说得信心十足,大师兄却始终显得没多大把握。他不像朱权这样,在修仙之路上一直高歌猛进,短短的三十多年便从一介凡人踏入了飞仙境界,所以性格稳重之余也免不了有点退缩。

    这个计划实在是有点太大,其中不靠谱的地方也有点太多,最重要的是,虽然明知道无论成功或者失败,本门都只能从中得到好处,他依然还是觉得心底不安。

    就像是……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

    二人在屋中一番施法,给宁风心中布置了某个会在关键时刻发动的念头,这才再次运用阵法,让宁风缓缓醒来。

    宁风慢慢睁开眼睛,念头一动,急忙纵起遁光猛地向前冲去。

    只听得周身“嘎啦”作响,之前那些阻止的粘稠力量被纷纷挣断,他的身影已经落在了皇宫外面。

    “这些散修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敢施法阻断皇宫”他面露愤怒之色,但随即按捺了下去。

    现在不是跟那些捣乱的散修们计较的时候,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赶往宫中,向陛下报信。

    对于大楚国来说,延续国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屋中的二人远远看着宁风离开,这才点了点头,相顾而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在大楚国之外的海上,一艘小船里面,心魔宗那位戴着面具的宗主,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十一卷传灯 第十二章 各有思虑

    “尊主,我辈高居天外,要人间气运何用?”等到心魔宗宗主散去法术睁开眼睛,在旁边服侍的弟子便好奇地问。虽然有面具遮住,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心魔宗宗主此刻定然是在笑:“你说得不错,我神门远在天外天,与人间气运并不沾边,不仅用不上这人间气运,就算想要占,也是占不到的——人道精明得很,没有缘法相连,是得不到好处的。”

    “那尊主为何还要在气运之事上插手呢?”那弟子更加好奇。心魔宗宗主笑道:“很多东西,并不是非要落入我们手上才行。比方说,有一件威力极大的法宝,现在三个人在争,其中一人是你的死敌。你来迟了,已经来不及争夺,那么你该怎么办?”

    “当然是先去攻击我的敌人,至少叫他也得不到!”那弟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得不到也就罢了,万万不能将这份气运落到那些自诩正道的伪君子们手上!”

    “没错!三教六道之中,邪派和正派乃是死敌,这份气运要是被邪派得了,就能让他们的力量壮大一些。这壮大的效果,到头来必定会成为对正派不利的因素——杀人必须用刀,可却未必需要我们自己提刀子动手,这就是借力打力,乃是我神门心宗最为擅长的招数。”

    “弟子明白了!多谢尊主教诲!”

    “明白就好……可惜卞烈泉死在人间历练之中,否则这次正好可以派他出手。”心魔宗宗主微微一叹,“这东楚国当初被弃剑徒从三教斗法之中横出一剑夺下,后来炼罡、凝元两场战斗都没有牵涉到这里,我神门弟子出现在这里,倒也并不违背誓言。”

    “弟子虽然本事低微,但为本门效力之心却绝不输给卞师兄!若能对尊主有所帮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弟子急忙币心,就差没有拍着胸脯高喊口号了。心魔宗宗主沉思了一番,没有答应他的请求。现在长宁城内的情况有些复杂,各路人马聚集得实在太多,虽然心宗弟子最善于隐藏身份,但也不排除被拆穿的可能——若是被人发现一个神门弟子出现在长宁城里面,各路人马必定会都大起疑心,动作也免不了谨慎许多。这对于他的整个计划是不利的。所以纵然那个弟子的确是发自真心地很想要去长宁城,和天下各路英雄较量一番,闯出不亚于师兄卞烈泉的名号来,却也还是没有能够成行。

    神门心宗一贯的风格是隐藏在幕后,犹如一个富有耐心的渔翁,将装着鱼饵的钩子放入水里,自己则在岸上等着。就算鱼饵被吃掉了,他们也并不着急——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鱼饵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管能够钓到什么,都是可喜可贺的收获。于是一艘小船就这么孤零零地在东海之上飘荡,随波逐流。而船上的两个人,却想要控制一个国家的气运流向。

    如果让他们成功了的话,势必会在东楚国掀起一番风浪,而更可怕的则是暂时什么都不会发生,等到很多年之后,此刻的布置猛地爆发——到时候只怕就是一番腥风血雨了!魔门八宗,心魔为首,这话不是胡乱恭维,而是人间各派用鲜血凝聚出的惨痛教训!

    然而此刻,长宁城内外就算是最有本事的人也不知道堪称魔门当代魁首的心魔宗宗主正在远方一边窥探,一边暗暗布局。他们都正在按照各自的想法,做着各自的准备。得到了宁风的报告,大楚国天佑帝熊洱顿时喜出望外,立刻颁布密旨,让宫廷内外所有人等都听从萧布衣的调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那个能够延续国家气运的法术仪式。他在位三十二年,威望极高,一声令下,整个朝廷都动了起来。

    一个国家有多大的力量?今天吴解他们是亲眼见识到了!数以千计的民夫,数不清的金玉珠宝,任何时日出生、任何命格的人手……萧布衣发现,自己实在是过分低估了国家的力量,这份力量在高端方面自然不行,可在低端方面,却足以秒杀任何一个名门大派。就算是青羊观或者白帝阁,若要布置这么一个大型的阵法,除非让长老们出手,以**力大神通直接制造,否则光靠门下弟子一点点布置的话,至少也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这还是竭尽全力,大家不眠不休日夜赶工的结果。

    但大楚国却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完成了整个阵法的布置!一个国家的办事效率,让吴解大开眼界,让萧布衣目瞪口呆,也让很多知情者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过去他们都觉得,对于修仙者来说,凡人的国家没什么意义。繁荣也好,衰败也罢,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现在他们却发现,原来一个国家,一个强盛的国家,竟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如果能够掌握这份力量的话……哪怕是退而求次,如果能够部分利用这种力量的话……对于绝大部分的散修来说,修仙最重要的还是资源。可供潜修的灵脉,上乘的功法,辅助修炼的丹药,帮忙护法的道友……这些都是资源,而这些资源,他们都是永远缺乏的。

    东海仙山的那一次大机缘,让十几种上乘功法流入了散修之中,此刻长宁城中就有人身怀这些至少能够修炼到凝元境界的上乘功法。对于这些散修们来说,此刻最重要的是找到合适的地方专心修炼——当然,如果能够直接增长修为,那自然最好不过!他们来长宁城,就是奔着气运之力可以助长修行而来的。但现在,他们却看到了比气运之力更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也就是在这三天里面,或明或暗,已经有十几位散修找到了天佑帝陛下,表示出了愿意为大楚国出一份力,以换取借助国家资源修炼。这些人可不是之前那几个,他们当中最弱的都是已经达到了通幽境界巅峰,正在努力凝聚罡气的高手;稍稍强一点的便是能够御气飞行出入青冥的炼罡飞仙;最厉害的那个道号“笑石真人”,乃是炼罡巅峰的大高手,罡气浑厚得在百步之外就让人感觉到呼吸艰难,随时都可能突破极限,凝聚真元成功。天佑帝陛下自然很想把这些人照单全收,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多年的执政经历告诉他,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想要得到好处,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代价并不需要现在就付出,但只得到好处而不用付出代价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能用国家来冒险。所以他尽可能地邀请了在他看来忠诚可信的奇人异士们,请这些人来帮忙参考,决定自己究竟该邀请哪些人?

    “大楚国供奉,这个身份是很特别的,不能太多,太多就失去意义了。”宁风说,“我觉得,有三到四个就足够了——只要他们本事够强,三到四个已经十分足够!”

    “此话有理!要是能够邀请到像济世侯这样的强者,哪怕只有三个,也已经足以保护国家。”沈毅轻轻点头,“但我们并不能确定那些供奉们的真正态度——即使他们限于誓约会帮助大楚国,可帮助的程度却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很多时候,只要态度稍稍差一点点,结果就是天差地别!”

    “所以必须选择那些人品可靠的,或者是会得到国家极大帮助的。”坐在宁风上首的萧布衣突然笑了笑,对着满脸期待的宁风摇头,“我不可能成为大楚国供奉的,别看我这些年都住在长宁城,可我迟早要离开,外出历练——这一去,或者就是几十年。”

    “对于您这样的飞仙来说,九州大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庄罢了,只要您愿意,无论从哪里都可以在一天之内返回长宁城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不会为了大楚国而放弃历练,所以我不能接受供奉的身份。”萧布衣叹道,“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如果我当了大楚国的供奉,自然就要守在长宁城须臾不离。否则万一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来不及出手救援,岂不是吃了白食!”

    修仙之人大多很忌讳白占便宜的事情,尤其忌讳占凡人的便宜。很多时候他们宁可去偷去抢,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受凡人的好处。这中间的原因,多半在于“因果”。

    因果是很玄妙的,偷和抢自然是要欠下因果的,可作恶欠下的因果,日后向冥冥之中的人道偿还便是,大不了遇到一些天灾**应劫数,扛得过是命硬,扛不过是活该。但如果平白受了凡人的好处,这份因果却要和道心相连,麻烦之大,远远超过了作恶。

    所以别说是正道中人,就算是邪派中人,也不愿意平白受凡人好处。

    受的好处越多,欠下的因果就越多。若是身为大楚国供奉,却在国家遇到危难的时候来不及援手……这份因果只怕是要用性命来还,才能还得清啊!

    “按照这么说,岂不是每一位供奉都会尽心尽力了?”天佑帝面露喜色,问道,“那么朕是否该直接找法力最高的笑石真人?”

    “笑石真人已经是即将踏入凝元境界的人物,一旦他踏入了凝元境界,就必须要离开东楚国。这是剑神定下的规矩,他也无法可想。”萧布衣摇头说,“这东楚国的国境,唯有凝元境界之下的修士可以踏入,否则就会天外飞来一剑……我想他肯定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试试剑神的剑究竟厉害不厉害。”

    天佑帝叹了口气:“那就只能选择炼罡境界最厉害的几位喽?”

    “依我看,与其选择本事大的,不如选择潜力大的。”萧布衣笑道,“说句有点得罪朋友的话,在这次大旱结束之前,吴解都会留在昭阳郡主持抗旱。以他的本事,炼罡境界之中无人可敌,就算凝元境界的大宗师们,也未必就个个都能赢得了他……旱灾还要持续一些年头,在这段时间里面,若是可以帮助一两位供奉突破瓶颈,就不愁他们日后不尽心尽力。”天佑帝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济世侯竟然有如此神通?!那岂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稳住国家了?”

    “吴道友他迟早会回到青羊观潜修,山中不知岁月,几年几十年的时间,一眨眼睛就过去了。所以只依靠他,终究是不成的。”萧布衣说,“依我看,陛下不如选择那位即将突破到炼罡境界的卢文俊卢道友,再选择两位炼罡中期的道友,这就足够了。”天佑帝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这些年来,萧布衣虽然很少插手国家的事情,但他作为钦天监宁风的师叔,对宁风多有指点,自然也间接帮了大楚国很多的忙。皇帝熊洱不聋不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他的人品和能力都十分信任。所以虽然熊洱自己有别的想法,但经过一番思考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萧布衣的方案。

    在山问樵,在水问渔,专业的事情要请教专业的人。在邀请皇室供奉的问题上,相比熊洱自己,萧布衣无疑就是专业人士!按照专业人士的建议去做,或许不是最佳的选择,但绝对不会是糟糕的选择。皇宫里面的讨论,吴解并不知情。他此刻正在长宁城海边的一座小庙里面,和两位熟人聊天。

    “几十年不见,渡空大师风采依旧啊!”他笑着说,“您的相貌,和我当初见到的时候,简直没有半点分别!”

    “当初贫僧是炼罡初期,如今也只是炼罡中期罢了。”渡空大师笑着摇头,“三十多年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容貌上没有变化,也是理所当然。”

    “倒是你的成就实在很出乎我的意料啊!短短的三十余年,当初那个连先天境界都没踏入的少年,已经是修为和贫僧不相上下的飞仙中人,实在是少年英才,了不得啊!”他看着吴解身上隐约透出的浑厚罡气,不由得啧啧称赞,“果然不愧是有大福缘大气运的人!”

    “大师您这就太谦虚了!”吴解忍不住笑了,“佛门的功法和我们道家是不同的,以您的修为,再进一步就是踏破虚空,相当于我们道家的凝元境界,可不是我这炼罡中期能比的!”

    “踏破虚空……这一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渡空大师叹道,“贫僧十余年前就觉得已经摸到了门槛,但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依然还只是摸着门槛在探索。我佛门的修行,每一步俱是难关,实在是步步艰难!”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我师兄如今已经接近千岁,距离圆寂不远了。等他圆寂之后,这安贫寺莫说是悟得前生的大德高僧,就连能够踏破虚空的大宗师都没有了……”

    “大师您太悲观了,渡厄神僧虽然年纪大了,可修为也日渐精深,未来只怕是能够飞升天阙的!而且佛门各派同气连枝,你们安贫寺这些年作为佛门宗主,积累了无数的善缘,就算暂时有一段时间的低潮,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害的。”

    “话虽如此,总是心中不安啊!”渡空大师叹了一声,不再提这件扫兴的事情,笑着对旁边端坐的胖大和尚说,“一清啊,你经常念叨要当面谢过吴知非,怎么今日见到了吴知非,却一句话都不说了?”

    一清和尚此刻穿着和渡空大师一样的旧僧袍,虽然还依旧胖胖高高,但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油光,反而从骨子里面透出朴素的感觉,这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必定出现的返璞之象,也意味着他终于超脱了武者的范围,成为了一名佛门的修士。他一直端坐在旁边默默倾听,此刻被渡空大师点名,才微微一笑,向着吴解拜服下去。

    “小僧一清,拜谢前辈点化之恩!”

    看着他的模样,吴解点头微笑之余,心中却也暗暗有点叹气。

    一清和尚已经有所突破,成为了一名修士;可他的徒弟秦静,却依然还是人间武者……武者的道路实在不好走,这上千年来,除了天下无双的弃剑徒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能突破入道境界的极限,练成罡气出入青冥,从以武入道的路子上真正走向长生大道。

    自己的三个徒弟之中,林孝是不用担心的,乔峰也已经堂堂正正走上了大路,唯有这二徒弟,实在叫人担心啊!他又和渡空大师、一清和尚聊了一会儿,心中渐渐烦闷起来,正想要找点话来排解,却突然警觉不对——以他的修为,怎么也不该有这样的情绪才对!这种情况,当年他在锦湖县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一次,当真毫无疑问!必定又是心魔**!又是心魔宗的人!

第十一卷传灯 第十三章 班门弄斧

    但凡见多识广的修仙者,无不听说过魔门八宗之首心魔宗的名号,听说过他们最得意的绝学“心魔**”的威名。

    这心魔**发动之时无声无息,人们往往不知不觉就会中招,心灵受到其引导甚至于控制,成为了心魔宗魔头们的傀儡。更可怕的是,一旦中招时间稍长,整个人的魂魄就会渐渐地和心魔勾连,就算有大能之士看出了端倪,也无法将两者隔离,斩断心魔之时,就是魂飞魄散一命呜呼之际!

    中招者不知不觉,中招之后无可救药,心魔**便是如此诡异和强大的绝学!若非它修炼的要求极高,施展之际也有很多限制,只怕心魔宗早已不是区区魔门八宗之首,而已经一统天外天,再反过来进攻人间了!

    但是事实上,心魔**还是有显著破绽的——只要中过一次招,就会对它十分敏感,一旦再次有人对自己施展这种手段,很快便会觉察到。

    这就像是对于聋子来说,无论你唱歌多么难听,他也无法觉察;但如果他已经恢复了听觉,就能迅速地发现问题。

    中招和挣脱的过程,便是对于心魔**“恢复知觉”的过程。

    不过这里便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中招之后挣脱,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一百个人里面只怕九十九个都做不到,所以心魔**依然是无上绝学,令人闻之色变。

    可巧的是,吴解就属于那曾经中招然后挣脱的百分之一

    当初在锦湖的时候,他曾经中了卞烈泉的招,被心魔**扰乱了心智。后来是靠着云梦龙宫的法阵隔断了卞烈泉的影响,才抓住机会从中挣脱,还借此机会看破生死觉醒了魂魄之力,踏入通幽境界——结果反倒是卞烈泉自己受了心魔**的反噬,伤势久久不得痊愈,最后终于大败亏输,逃跑之际被尹霜算计,最后死在了吴解手上。

    不仅那一次,后来在东海仙山之上,心魔宗长老胡光更是以心魔**的冰心之术直接偷袭,若非杜馨出手相救,只怕吴解纵然不死也要重伤!

    经过了这两次教训,吴解对于心魔**有了非常直观的感受,所以此刻才刚刚中招便立刻觉察。

    对于他来说,心魔**早已不是什么无形无相不可绝招的东西,而是犹如在狭小空间里面的一个闷屁,当真是令人作呕,难以忍受!

    “心魔**!”他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无名火起,急忙向渡空大师和一清和尚告辞,然后找了个僻静之处,心念一动,整个人便消失不见,来到了天书世界里面。

    “茉莉,有人在对我施展心魔**。”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帮我想一个反制的办法!一定要给他来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茉莉正在惊讶,闻言顿时怒不可遏,磨着雪白的门牙,眨着鲜红的眼睛,头上的兔耳一晃一晃,开始想办法。

    “以魔念反馈,激发他的心魔?不行!太便宜他了!没准他能趁着这个机会领悟心魔秘法的更高境界……”

    “将自身化为炼魔神火,沿着他的法术追溯,把他烧死?不行!他可能斩断法术,这样只是受伤,不会送命……”

    “用佛法观想过去现在未来无量劫,让这家伙的心神在时间和因果之中迷失,永远也回不来?不行!不够干脆!这样他只是变成植物人而已!”

    “默念域外天魔魔主的名号,让这家伙被魔主的触觉查知,整个人直接化成一滩血水?不行!这个有点危险……”

    茉莉一口气设想了好几种办法,最后终于敲定了一个方案。

    按照她的指点,吴解离开天书世界之后,便找了个极为阴暗的地方,开始进行一种很特别的观想。

    他观想周围是一片火海,火焰却非红色,而是一片透明宛若最上等的琉璃,在这片火焰之中,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正盘膝而坐,努力收摄心灵,让自己进入空明之中。

    但无论这些人怎么做,那些琉璃般透明的火焰都会落在他们身上,刹那间化作一朵鲜红的莲花,将他们包裹在里面,熊熊燃烧。

    莲花之中惨叫不断,过了许久才渐渐平息。当惨叫声完全平息之后,火焰化成的红莲便会消失,露出一副被灼烧得只剩残骸的身躯。

    可一旦火焰消失,那残骸便会迅速恢复,在眨几下眼睛的时间里恢复如初——于是火焰再次落下,化作红莲将其裹住。

    这是赫赫有名的红莲地狱,红莲业火会烧尽一切恶,直到将罪人的心灵烧得如同琉璃一般清澈透明,才算是赎罪完毕,可以转世投胎。

    在吴解的观想之中,自己也是这些盘坐在地狱中的罪人之一,眼看着琉璃色的火焰便落在了身上,刹那间化作红莲业火,熊熊灼烧起来。

    过了许久,突然在他的头顶上,一点琉璃色的光芒凭空产生,直接落了下来,化作一片鲜红的光芒,眼看着就要化成红莲将他包裹。

    几乎与此同时,他身上有浑厚的白色光芒闪烁,阴德福运之气腾起,将红莲隔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能够对他造成实际的损伤。

    但就在同一瞬间,他却感觉到心灵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烧到了,原本已经被隔离的的红莲业火一瞬间就澎湃起来,沿着无形的联系烧了出去。

    观想地狱,对于通幽境界以上的修士来说是极为危险的,因为他们的魂魄已经能够踏入幽冥,所以一旦观想地狱,往往就会沟通幽冥之力,让地狱的力量真的降临。

    吴解刚才就是如此,当他观想红莲地狱的时候,就真的有红莲业火降临,想要把他的罪业烧去。

    但他有福运护身,就算红莲业火也不能伤害他,等他撤去观想之后,业火便成了无源之水,很快就会消失。

    可那个用心魔**暗算他的魔头就不同了!那家伙绝对不会有什么福运护身,红莲业火沿着心魔**形成的联系烧了过去,此刻只怕已经将他烧成了一团火炬!

    事情正如茉莉猜测的那样,距离长宁城百余里的海外,一个坐在乌云之中的灰袍人突然脸色大变,刚要施法,却已经有一团鲜红的火焰从脚下腾起,化为红莲将他包裹在里面,紧跟着就是凄厉的惨叫从红莲里面传来……

    这一幕让下方小船里面的众人为之色变,就连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的心魔宗宗主也惊呼一声,催动脚下的船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迅速拉开了距离。

    “那是红莲业火!怎么会出现在人间的?”他的语气里面有压抑不住的惊讶和恐惧。

    红莲业火是他们这种恶棍的克星,不管他的法力有多强,只要还没有渡过天劫,就逃不过红莲业火的清算!

    心魔宗宗主心中惊疑不定,仔细思考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琢磨着自己这位在凝元境界许久,随时可能明了本心还丹有成的师弟,究竟可能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惹上了红莲业火?

    这可不是小事!一旦确认人间真的有红莲业火出现,那相关的地区和相关的人,就都要被标上“极度危险”的标签,从此敬而远之。

    但心魔宗做事向来都讲究个隐秘,这些长老们虽然修为不及他,却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做事的时候根本不用向他报告,也根本没有报告过。所以纵然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这位长老究竟是怎么招惹到红莲业火,以至于送了性命。

    他自然不明白,这位长老是因为得到了胡光的请托,要用心魔**暗算吴解,才因此送了性命的。

    魔门中人虽然凉薄,可也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这位长老和之前在东海仙山铩羽而归的胡光长老交情不错,胡光被杜馨以真言秘法破了冰心之术,法术反噬身负重伤,至今还在休养。而这位长老便是受了他的托付,想要为他复仇。

    在这长老看来,冰心之术太过直接,所以才被发觉和破解;但自己擅长的乃是挑动人的急躁情绪,当真是无形无相,根本不可能被发觉。所以他根本一点都没有防备,大摇大摆地施展法术暗算吴解,甚至都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按照他的想法,等到施法成功,吴解因为被挑起了暴戾的情绪而和别人大打出手之后,自己再很平淡很从容地把这事说出来,在师兄弟们佩服的目光之中飘然而去……这才是高手气度!

    他的设想很好,然而现实跟想象完全是两码事。

    他不仅没有能够将自己的设想化为现实,反而跟好兄弟胡光一样踢上了铁板。而且他比胡光惨得多,直接被吴解通过观想法勾来了红莲业火,沿着心魔**的玄妙联系倒着烧了过来,整个人被烧成了一团灰。

    吴解虽然只是一个正道的晚辈,可天书世界里面的茉莉却是魔道的超级大宗师,在茉莉面前玩魔道手段,完全是不知死活的挑衅行为,而且还属于最最拉仇恨的那种!

    这就像是提着一把斧头跑到鲁班门前去卖弄技艺,而且还大摇大摆地叫嚣自己手段高明……除了找死之外,没有别的词语可以形容!

    茉莉对吴解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对于任何胆敢暗算和妨碍吴解的人,她都抱着将对方直接拆成碎片烧成灰烬的打算。

    虽然平时限于吴解的管束,她的这些构思都不能实现,但这一次,总算是被她捞到了机会!

    所以此后的一段时间,茉莉都显得精神抖擞兴高采烈,高兴得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时不时哼两句歌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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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书奇谭介绍:
“道门的要用清水蒸,肥嫩绵软好生吞;佛门的该用热油烹,爆鲜酥脆一口闷;魔门的同道宜活剐,滴滴精血香喷喷;凡人没味须腌制,三泡三晒配菜羹……” “茉莉!这歌词太奇怪了!你的三观有问题啊!”立志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吴解大声喊道,“我们这本书是三观正常的小说,不是黑暗流啊!” ——充满正能量的仙侠小说《天书奇谭》 (本书每天0点和12点更新,小说群:120553162)天书奇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书奇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书奇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