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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子惹的祸     搬山txt下载     搬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三三章 四个口袋

    滩涂碎了

    数不清的藤子拔地起迎风长,遮天蔽日。这一次藤子没再攻向敌人,而是彼此纠缠层层穿插盘绕,在悉悉索索的怪响中,顷刻编织成一座方圆数里的藤丘。

    藤丘仿佛一只倒扣的厚重大碗,将柳亦和青墨护在其中,把妖僧和口袋牢牢隔绝在外。

    青墨再不废话,集中精神开始催动神梭。柳亦帮不上什么忙,干脆连阴沉木耳都收起来,静立于一旁。

    长春天也在碗中,不过他不在柳曲二人身边,这是他的法术,他的藤阵,他要以身入阵,正在编结得几乎毫无缝隙的长藤中不停穿梭。

    八两和尚还当长春天要拼死反击,不料对方居然是用无数藤子编出一个巨大的龟壳来,妖僧失笑摇头:邪道上的人物,也就是这样的手段吧列于他身后的那些妖僧也都表情轻松,真正动手的,就只有那四个口袋

    早在藤大碗成形之际,红袍尸煞就已经合身扑了上去。

    尸煞的动作僵硬,扑击却迅捷;他们几乎不会法术,可举手投足荡起的蛮力足以睥睨大宗师的夺命神通。

    四个口袋口中嗬嗬低嗥,从四个方向扎进密密麻麻地藤子,随即就像裹入乱麻的血猴子,手足乱舞,奋力挣扎可他们的力气太大,一条条磨盘粗细的法藤在噼啪乱响中,被他们层层崩断

    无数的断藤远远崩出,摔落在地后,还像刚刚被扭掉脑袋的泥鳅,犹自乱跳乱扭

    仍有长藤不断破土而起,狰狞摇摆着,去弥补被敌人撕裂的缺口,但藤子生长织补的速度,远逊于口袋的突破。

    毫无悬念的一战。

    口袋力量骇人,身体也古怪,皮肉稀烂但筋骨坚韧到难以想象,任凭藤子抽掉他们的头皮五官和周身血肉,但于他们的战力却没有丝毫影响。

    单以身体力量而论,长春天绝敌不过一只口袋。不过口袋无智,相较于大宗师来说,他们的反应稍显缓慢。

    反观长春天刚从小眼中修炼归来,修为大增,但即便如此,双方如果一对一来打一场狠的,胜负之数也在三七左右,长春天有逃命的机会,想取胜却难。

    可现在这样的打法,完全是靠力量说话,与反应和身法都没有一点关系,又是以四敌一,长春天必败无疑。从动手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句话的功夫,藤碗外壁就被削薄了一半,又哪还能撑过盏茶功夫容青墨发动起逃命的宝贝

    啪啪的急促爆响越来越近,外面的藤子败象毕现,柳亦虽然还没能看到口袋的影子,但尸体身上的腐臭味道已经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口袋与他和青墨,也不过相隔数丈了

    青墨摒弃外物,全副心思都放在神梭上,全不知会外面的情形。可柳亦的脸色在不停变化,先是焦急继而犹豫,渐渐又有些决绝,开口道:我还是唤醒青墨吧,前辈也不用再撑了,并力而战也未必杀不出一条活路

    长春天的声音自藤丛中响起,几乎每个字传出的方向都不相同,足见其移动之快:趁早把杀出去的念头掐了吧,不靠梭子,咱们没机会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不用理会外面,我还能撑。一盏茶,我看成

    又片刻后,藤丛中的长春天忽然笑了一声:哎呀妈呀,较劲的时候到了

    东北口音响起时,四只口袋已经彻底撕碎九成九的长藤,在他们面前,只剩最后一层由手指粗的细藤条编制的屏障。

    长春天的身形也由此显露,脸色没什么异常,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但他的姿势显得有些忸怩:

    一个人赤身,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忽然房门被撞开,一群闲杂人等冲了进来,这个人会是什么姿势

    双臂抱胸,蹲下。

    长春天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当然,他身上穿着衣服呢。虽然是蹲姿,还在最后一层藤编屏障中迅速移动,身法极快,出没无踪

    几乎全不费力就扯断了外层厚重藤壁的四个口袋,迅猛前进的势头,也终于在着最后一层薄薄薄薄壁垒前停顿下来。

    这一层的藤子虽然纤细但却坚韧到匪夷所思,就凭着四个尸煞分金裂石的可怕蛮力,一时竟对它们奈何不得。

    口袋不停的扯砸踹甚至于嗷嗷怒啸中撑开大口奋力撕咬,细藤间不停发出吱吱的怪响,但就是不曾崩断一根都没断

    柳亦探知四个怪物终于遇到了阻碍,惊喜之余更是佩服,由衷赞道:前辈法术神奇,正经让柳黑子大吃一惊

    不是法术。长春天就像一只疯狂的蜘蛛,在辛苦织就的大网中飞速游弋,闻言后笑到:被尸煞扯碎的外面那些大藤子,是我的法术;可最后这层小藤子,却是我的本源。

    长春天移动的速度太快,柳亦的目力不济,跟不上他的身影,所以也就不曾看到,现在的长春天,手掌上根本没了指头他的十根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弯弯细藤,而这最后一道屏障,就是这十根疯长的手指编制而成。

    这层细藤,已经不能算是法术,而是长春天的性命身体修行多年以来所有的精华所在

    长春天语气从容,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声音的疲惫:四头老虎想要杀一只豹子,也得花点时间,撑得,撑得,放心吧

    像极了中秋时的梁磨刀,长春天又何尝不是用性命去拼时间去护住逃生的那一抹希望。

    不过长春天既然做了好人,就一定得把自己的辛苦说清楚,如果换做是老蝙蝠,就算是拼命,也犯不着去和小辈解释什么。

    四个口袋,犹自发狂狠打

    细藤未断,但长春天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有些透明了

    此刻的情形,与其说是他施法抗敌,倒不如说口袋正在杀长春天来得更贴切些。口袋撕本源凝化的藤子,与直接去轰击长春天的身体没有丝毫区别。长春天现在的依仗,也不再是精深的修为,而是他修炼木行而得到的韧力和强大旺盛的生命。

    忽的,摆在地面上的神梭轻轻一震,玲珑辗转有了反应,小丫头的遁法堪堪成形。就在此刻,一道昏黄的雷霆突然从天而降,轰向藤壁。

    九个妖僧结阵出手

    轰藤子,就是杀长春天。八两和尚看透了这个关键,他要办差,贾添交给他的三件差事之一。

    九个妖僧联手打出的雷霆,也不过儿臂粗细,谈不上多壮烈,唯一的奇特只是,这道雷光暗淡昏黄雷光本来绚丽华美,可就是因为它太灿烂,甚至将劈落途中所有的光线都尽数吸纳。

    直到雷霆击中藤结,刺目的强光才陡然暴散开来,猎猎光辉直冲九霄,更将整整一座轱辘岛映衬成仙境灵山

    藤结仍在,看不出有丝毫松动迹象,可长春天却哇的喷出一口血。

    璀璨艳丽到极点让人一望之下就会将目光深陷若泼洒老树甚至会让此木化作妖孽的百炼精血

    长春天的身体迅速枯萎,原本饱满的皮肤肉眼可见拔出一道道晦暗的干裂,不过一个呼吸间,他就从中年人变成了一副没法形容的鬼样子。

    不是变老了,而是变得干巴了,就好像一棵烂根烂皮烂枝烂叶的朽木,只剩还略显明亮的目光能说明他还是个活人。

    第一道昏黄雷光消散,四个口袋狂性大发,第二道雷光又复酝酿,而摇摇欲坠的藤障下也终于传来青墨的一声叱喝:成了

    神梭遁术发动,长春天也再难支持,直挺挺地摔下来,倔强到让口袋咬碎烂牙的藤障随之消失。

    青墨手诀翻转,将自己和两个同伴迅速送入法宝之内四个尸煞扑到时梭子已经封闭

    对玲珑辗转的控制,青墨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和以往每次遁化时一样,神梭虽然已经封闭发动,却无法即刻遁形,而是东摇西摆着腾空而起。

    四个尸煞虽无智却嗜杀,见敌人要逃走,全都化身疯魔,红色的身影纵跃如风,拼出所有的力气,直接用身体去狠撞神梭

    四头尸煞在一个刹那间,同时击中玲珑辗转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海浪倒卷,向着四下里远远摔退开去。

    神梭之内柳亦和长春天只是感觉梭子剧烈震动,并未有其他异常,但以心神入法宝正全力控制梭子的青墨,在巨震之中七窍同时沁出血线

    四个口袋的合击,蛮力毫不保留尽数绽放,神梭是异宝是以无恙,但以神驭梭的青墨修为尚浅,恶力的余波也足以让她身心受创。

    其实,以青墨现在对梭子的领悟和控制,从玲珑辗转摇晃而起到隐遁不见,加起来也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这段时间对凡人极短,可对顶级修士而言,已经足以发动几轮神通

    口袋合击刚退,昏黄雷霆又劈头斩下;雷光尚未消散,四个化身疯魔的口袋又扑击而至

    青墨筛糠般颤抖起来,她想撑,她拼命撑,但是人有力竭时,再又一道雷霆劈中神梭时,青墨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化作淋漓血色,耳中仿佛有一千枚大洪火雷同时爆炸,小小的身体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一弹,重重摔了开去,就此昏厥过去。

    下一刻,神梭从半空里一头栽回地面,法宝无恙,但主人昏迷,法术就此消散,三个人都被神梭甩了出来。

    口袋见神梭跌落,一起张开臭气熏天的大嘴,齐声长嗥,个个张开大手扑了过来,想要活撕猎物。却不料就在他们要杀人的时候,又是一条黑色长藤凌空而现,对着冲在最前的尸煞凌厉一击

    藤鞭的另一端,握在正满脸虐戾,呲牙怪笑的长春天手中他的法术被破掉本源也剩不两成,可他的长春藤只在初遇妖僧时使用过,仍旧保存完好威力十足。

    第一个口袋猝然遇袭,加之反应迟缓,根本来不及躲避,啪的一声脆响中,被鞭子直接抽翻在地,脸上的腐皮烂肉受不了巨力冲击,向着四周崩碎开来,露出森森头骨

    长春天嘶声而笑,手中藤鞭翻卷如龙,身形不退反进长春天惜命从不舍得拼命可不舍得不代表不会。

    拼命,谁不会

    藤鞭脆响,一次次抖碎空气,每一击都倾注全力,口袋身上被打得烂肉翻飞身形踉跄,但却毫无退意,他们的筋骨仿佛都是有土基金髓所铸,凭着长春天现在的力气,根本无法将之摧毁。就连最先被击倒的那只口袋,也摇晃着光秃秃的颅骨,跳了起来。

    八两妖僧回头,与身后的一排和尚相顾而笑,神情欢愉,如释重负。

    口袋们不理藤鞭,径直猛冲。长春天惨笑,嘴巴动了动,不知是想骂还是要叹,但还不等他发出声音,半空里猛地炸起一声饱含怒意的大吼:妖人而敢

    声音响起时,高深金行的淬厉之意弥漫于天海之间

    金光如电,足以洞穿巨川的锐意直指四个口袋中身材最为臃肿肥胖的尸煞。

    那只肥胖尸煞看也不看,对着金光他抬手就是一拳数不清已经是第几次巨响了,但这次大响里,还夹杂了两声清脆地人骨断裂声

    肥胖尸煞惨嚎一声,坚若金精的臂骨就此折断而来袭的金光也随之消散,一个白白净净不算太胖的胖子摔落在长春天身边。

    长春天认得这个小胖子,完全是下意识地问一声:你是不是打错了人

    小胖子也算梁辛这伙魔头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九。

    让长春天纳闷的是,老九又何必掺和到这场在正道眼中狗咬狗的恶斗中,就算老九手心发痒忍不住要杀人,也应该来杀著名魔头长春天,犯不着和尸煞动手。

    老九却虎吼了一声:没打错,师祖法身,绝不容妖人亵渎说着,又翻身而起,以身入剑,煌煌烈烈地扑向了肥胖尸煞。

    刚刚那一击老九拼出了所有的力量,虽然斩断了肥胖尸煞的胳膊,可自己也不好过,化剑的右掌,五根手指都不自然地扭曲起来,不用问,骨头断了。而老九却浑然不顾,脸上筋肉抽搐,满眼都是杀意,若不毁去那只胖口袋他绝不甘心。

    藤鞭再度翻卷而起,从旁匡护老九,拼命的人哪还去分什么正邪

    肥胖尸煞毫不畏惧,跳将起来,呲着满口烂牙迎上了老九其他三只口袋也同时动手。

    老九的修为充其量能对付一只尸煞,甫一陷入敌阵就险象环生。

    长春天一边咳血,一边笑了起来:管你为啥现身,都是个送死的蠢货,罢了,没想到会和蠢货并肩

    正说着,长春天忽然想到了什么,举目又仔细看了看那四具尸煞,继而脸色骤变,即便死到临头了,也难挡心中的内心的震撼,望向一群妖僧失声道:蛮蛮十三,他们四个是蛮十三

    妖僧八两面露笑意,遥遥对着长春天合十施礼:施主法眼如炬。

    蛮十三就是十三蛮,其中老五牧童儿为人所救十一活佛仍活在世老幺须根下落不明,剩下那十个的尸体,全都被贾添收集起来,炼化成了尸煞

    当初这十三个高手都是被灌顶之术催生而成,体质在活着的时候就被改变了,后来又被奎木狼再撑大了些,这才有了口袋之说。贾添就是看中了他们的身体或者说尸体能够容纳大修为,这才花费不少心思,炼化妖元入尸,把他们变成人形荡克。

    现在的口袋,比起当年的蛮十三也毫不逊色,而其不知疼痛不惧损伤,也足以弥补了反应缓慢带来的影响他有十个口袋,就是有十个蛮十三

    虽然不知道老九为何会来经过轱辘岛,但长春天至少能明白,老九认出了自家仙长的尸体被妖人亵渎,这才不管不顾地出手,要毁掉尸煞,再杀妖僧

    长春天不再理会八两,而是对着老九嘟囔了句:咋这不冷静,你道心修哪去了说话时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催动藤鞭,与老九并肩而战,对上四个蛮子,即便青墨能战自己不曾受伤也绝无胜算,何况还有九个妖僧虎视眈眈

    不过必死之人,又何谈绝望呵。

    八两和尚向着浴血苦战的老九凝望片刻,又转回头望向身后的同伴,目光里有些征询之意,依着他们的本意,现在还不想去惹上天门。

    八个和尚同时缓缓摇头,其中一个柔声道:他认出了口袋,最好不要留下。

    八两正想说话,眼前忽然翻卷起一道赤色光芒,阴沉木耳近在咫尺,直劈光头。

    天地蛊能够入势,与周遭融为一体,柳亦自从跌出辗转后,就将戾蛊注入红鳞,沉入泥土缓而又缓地开始潜行,所为的就是这枚光头在这场苦战中,他只是小脚色,谁也不没太注意他,直到红鳞现身

    惶急中八两怪叫了一声,缩身如电,但还是慢了一瞬,一小段鼻子被红鳞扫中,立刻鼻头落地血流如注。

    柳亦的神情又是惋惜又是欢喜,哈哈大笑:和尚,你敢不躲么

    不敢避过断头厄运的八两,并不见如何愤怒,声音依旧平静轻柔:不过我敢杀人,杀你。

    说着,八两迈步,向着柳亦缓缓而行,不料才踏出两步的时候,又是一声惊鸣从天角尽头绽放开来,转眼响彻苍穹

    一柄墨剑裹荡风雷,在青天下划出一道墨色长虹,直冲小岛而来。

    在墨剑旁边还有一道青色光华,青光之中谕令如雷,声声大咒四散远播

    奉献

第三三四章 不得好死

    第三三四章不得好死

    墨剑现身,青光急冲,曲青石总算回来得还不太晚

    八两和尚不识金尊墨剑,但也明白敌人又有强援,没有半分的犹豫,低声唱响一句佛偈,身后的几个妖僧各自踏上两步,结做法阵,滩涂上十余丈处空气又复颤抖起来,丝丝雷光迅速汇聚,昏黄雷霆堪堪成形

    强敌将至,妖僧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先联手毁掉现在岛上的敌人,再去专心对付曲青石。

    青光中的咒唱陡然高扬,就在轱辘岛空中雷法成形的同时,大海中猛地卷起重重巨*,一支宏伟到足以撑爆目光的天槐,顶破汪洋,开枝散叶

    而下一个瞬间,妖僧唤出的昏黄雷霆,就仿佛发现生死仇敌的恶龙,无视主人号令,不去击杀岛上的敌人,而是将身躯一摆,扑向海中的巨槐。

    妖僧大吃一惊,一道法术失效后,他们想也不想,纯粹是本能地加强阵法,和尚们穿梭不停,法咒叠叠唱和,只见半空之中,昏黄雷霆接踵而现

    前后十余道惊雷,也全和第一道法术一样,甫现身就诡异转向,奔袭巨槐。

    不止妖僧的雷法,还有长春天手中的藤鞭,猛然挣脱了长春天的控制,翻卷起重重风雷,攻向了天槐。

    槐楼,树大招风。

    狂雷正中天槐,海面上强光暴现,好像正有一轮烈日炸碎于此间而轱辘岛的滩涂上,却忽然下起了‘雨’……槐叶翻飞,如大雨瓢泼

    本应轻盈的槐叶儿,此刻片片沉重,掠动之中带起尖锐地破空声,叶齿边缘透出木灵狰狞,分金裂石锐不可当。

    继而墨剑如电杀到,狠横一击,正中一只‘口袋’,曲青石杀到

    曲青石在混沌深海的边缘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带着司无邪返回,在数百里外他就察觉到轱辘岛上有巨力碰撞,尤其清晰的是随着长春天施法而氤氲绽放的木灵气息。

    曲青石心中警惕,放下司无邪独自赶来,又飞了片刻就发现了滩涂上的异样,长春天强弩之末、胖子老九咬牙苦斗,九个妖僧含笑观战他传承了牧童儿的记忆,又哪能认不出,正在围攻自己人的尸煞就是当年的蛮十三

    而真正让曲青石暴怒成狂的是,平时都被他摆在心肝尖尖上的宝贝妹妹,此刻双目紧闭生死不知,大怒之下,曲青石全力出手。

    树大招风、叶如雨下,还有墨剑狂攻,在一瞬间他就暴散自己所有犀利手段

    一具口袋中墨剑一击,口中长声惨叫,小半边身子都被炸碎于无形,可跌倒在地后,又嗬嗬嘶吼着翻身爬起,全不顾左边的肩膀、胸口已经全然不见,挥舞着残臂再度扑上。

    曲青石落地,护在青墨和柳亦身前,先怒声大吼:“老大,我妹妹……”

    柳亦知道他最担心什么,立即应道:“丫头伤了,性命还在”

    曲青石目光中稍显放松,可脸上的阴狠杀意却不曾少见,也不再多说什么,叱喝一声引动墨剑加入战团,和小胖子老九一起,死死扛住四个蛮十三的尸煞围攻曲青石何尝不知道应该先杀妖僧的道理,但他已无法抽身,有他击杀妖僧的空子,四个尸煞也足以撕碎自己的同伴。

    而且尸煞的狂性已发,就算杀掉妖僧,他们也不会收手,不杀掉曲青石等人,他们决不罢休

    树大招风,能引走神通和飞剑,长春天的藤子也被引走,至此他也再无战力,歪斜着摔倒在地,被柳亦扶到青墨旁边。不过金玉堂老九的战法是以身入剑,他的剑就是他自己,不受槐楼法术的影响,仍有一战之力。

    四只口袋也是如此,他们靠的是尸身和蛮力,厮杀中不用法术,树大招风引不走他们。

    滩涂上的恶战陡然升级,曲青石怒火中烧攻势如雷,老九的把自己炼成了剑,打法自然悍不畏死;四个口袋更不懂疼为何物,扑击凶猛。恶斗完全是对攻……双方不论是活人还是尸煞,都是世间巨獠,天下最顶尖的力量,用的却是最原始的打法

    曲青石的修为得自十三蛮却高于十三蛮,再加上一柄墨剑,足以抵挡三个口袋,但老九先前受伤不轻,虽然还在咬牙苦斗,却对付不了一个尸煞,对方的大半攻势还是曲青石替他接下的。

    片刻之后,那头残损的‘口袋’被墨剑困住、狂攻,再受了不知多少次重击后,再也支持不住,惨嚎了半晌,整个身体轰然爆碎开来,这次不止是烂肉腐皮,崩碎地还有他那身坚不可摧的筋骨……一只口袋伏诛

    而另一边苦战的曲青石,胸口上也现出了几条血肉淋漓的伤口;老九双臂都已折断,软塌塌地垂在肩下,饶是如此,老九仍不后退,嗷嗷怪叫着‘抡’起脑袋,杀敌……

    八两和身后的几个妖僧也终于回过神来。

    巨槐长于海中,水木相济。在雷霆轰击下,槐树也只是摇晃不已,却全不见败象。

    八两挥手停止阵法,回头望向了几个师弟,微笑道:“法术没什么用处了。口袋是师父的宝贝,可不能都被毁了…这就入战吧”

    少了半截鼻子的笑容,显得异常凶狠。

    八两的修为,与入中秋时的长春天相若,稳稳踏在大宗师境界,身后那八个妖僧虽然不如他,但合在一起力量也不容小觑,他们要放弃法术,以肉身入战,入战,与口袋联手围歼强敌。

    另外几个妖僧齐声应诺,与八两一起扑向战团

    可和尚们谁也不曾想到,就在他们跃起的同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恶骂:“草你**秃驴”随着咒骂,一个穿金戴银、浑身珠光宝气的大黑胖子,仿佛一座肉山似的从天而降,比着熊掌也毫不逊色的大脚丫子正蹬在一个妖僧的肚子上,同时挥起一掌去切八两的脖子。

    金玉堂掌门,秦痩。

    八两反应极快,躲过了秦痩的袭杀,但被踹中的那个妖僧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肠穿肚烂死于非命。随即秦痩与另外几个妖僧恶斗一处

    凭着秦痩的修为,如果没有‘树大招风’,是敌不过一行妖僧的。但现在大家都不能用法术,而金玉堂的弟子毕生都在金行灵元中淬炼身体,在肉搏上比起其他几宗的修士都要强得多,此消彼长,这一场混战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顾回头在宗莲寺前与曲青石有过一番长谈,所以金玉堂对‘浩劫东来’的了解,比起其他几座天门要更清楚。中秋恶战之后,几家天门开始在苦乃山准备决战之事,金玉堂也参与其中,不过这些事情,都由门中长老去料理,秦痩则带着老九,亲自来追查与浩劫东来有关的诸般线索。

    早在二十天前,秦痩和老九就来到了轱辘岛,想找司无邪核实潮汐的日期和规模等细节,不料还未上岛就发现了滩涂上的柳亦和青墨。秦痩和老九也就隐遁在远处,潜伏了下来。

    他们的本意是想看看这两个邪道上的重要人物在等谁,又有什么图谋,没想到等了大半个月后,竟等来了这样一场大战。

    四个口袋现身之后,秦痩幼时凭着门中宿老的描述,和门宗中的先祖画像认出了已变成尸煞的‘老十二田黄’,否则凭着老九的资历和见识,又哪会认得几百年前的人物。

    不过秦痩可没想到老九居然这么冲动,自己才刚刚点名‘田黄’,老九就杀出去了……这下秦痩在大怒之余,心里也颇为犹豫,自己下去也是送死,可眼睁睁地看着老九被大卸八块,他又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幸好曲青石杀到,帮他解了个大难题。

    秦痩又耐心等了一阵,顺便让尸煞和妖人互相消磨实力,待妖僧刚动、全副精神都放在曲青石身上时,他才出手偷袭……

    两个战团滚滚恶斗,很快就打到了一处,除了曲青石还有神通和法宝,所有的大宗师都在用铁马铁桥的硬功夫互殴。

    天亮、天黑,又复破晓……

    和尚死了八个,残碎不堪的尸体浮在海中,随波逐流;八两也只剩下半条命了,胸口彻底塌陷,血流披面犹自咬牙苦斗;四只口袋加起来还剩一个……是两个‘半截’:一只是‘横一半’,他的双腿被齐胯斩断;另一头则是‘竖一半’,右膀右臂右胯右腿都不见了。可即便受创如此,‘两个’口袋还想着杀人

    金玉堂和日馋这边也不见得比他们好多少,老九已经昏迷倒地,四肢都诡异的扭曲着,内中的骨头不知断碎成了多少节;秦痩还在苦撑,但胸腹间被破开了几个大洞,还有一截白花花的肠子露出体外;曲青石身体受创不大,但前前后后已经吐了七口血,浓稠血浆早把胸襟染红,墨剑也无力再挥动,斜斜地插入泥土中。

    柳亦也加入了战团,脸色铁青,指挥着阴狠木耳发狠猛打。这一战本来他全无资格参与,但大小怪物们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柳亦也变成了生力军。

    再过片刻,又一具尸煞粉身碎骨,但他临死前,也撕掉了秦痩一条胳膊,大胖子震天价般虎吼一声,身子重重跌出,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仗打到现在,已经不会有赢家了,再拼下去的结局也不外乎两个:死在这里,或者幸存胜出但彻底脱力,把死期向后拖延上几天罢了

    曲青石气喘吁吁,一呼一吸之中,从肺到喉都针扎般地刺痛,每一次攻击都是从骨头缝中榨出的力量……一次对上几个化为尸煞的十三蛮,纵然是曲青石,也熬得痛苦不堪。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一根已经绷到极限的棉线,之所以还未崩溃,并不是自己有多结实,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最后两个敌人的身法散乱、移动迟缓,但落在曲青石的眼中,他们的身影变得渐渐模糊、扭曲。曲青石暗叹了一声,明白自己的目光散乱了,过不多久就应该出现幻听幻象、接下来就是脱离而亡……

    目光中的一切变成了血红色,曲青石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都无法分清世界变成血色,是因为幻象还是因为自己的眼珠爆了,可随即,一双柔软但却有力的手,满是怜惜的撑住了他的身体,一个明明就在耳边、但听起来越极其遥远的声音,轻柔响起:“曲青石,莫子担心咯,我来了。”

    显而易见的事情,曲青石却要努力思考,才能想明白,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而目光中的一切都变成血色又是因为什么……日馋门下还在中土的最后一个绝顶高手到了。

    血狱、修罗、玲珑琼环

    ……

    树大招风,吸引的不仅仅是杀人法术,而是诸般神通皆为所诱,当然也包括传讯的法术,现在海中的那棵天槐上,正站着七八只传谕用的灵鹤,既有金玉堂的,也有妖僧放出的。

    来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时间去解释什么,琼环把曲青石送入柳亦怀中,继而一声怒骂,冲向的妖僧和尸煞

    修罗过处,血踪迸现,岛上的最后一只口袋,老三指夕飞沙,被修罗彻底撕碎。八两和尚也挨了一掌,肚子都被打穿。而妖僧也借着这一击重击的力道,向后飞遁欲逃,可他又哪能逃得过‘生龙活虎’的琼环。

    不过还不等琼环追上去,旁边的曲青石和柳亦就一起大吼扑出,正截住妖僧。

    两个狠辣即不劝降也不活捉,柳亦环臂熊抱,拼着受妖僧的反挫,死死将其抱住,曲青石则双手向前一探,十根手指同时用力,随着妖僧的痛苦嘶嗥,被硬生生地掀掉了天灵盖

    伤青墨之人,统统不得好死。

    ……

    滩涂上血迹斑斑,残碎的尸块散落四处,曲青石回头看了看犹自昏迷的青墨,想靠近过去,脚下却忽的一软,摔倒在地。

    打得虽然惨烈,但总算是活着,曲青石等人都拼了一身重伤,也就比着死人多出一口气,不过他们有满育珍草的麒麟岛,日馋门下的大小魔头,最不怕的就是受伤。

    杀敌后,琼环一反常态,俏脸上表情严肃,并不稍作停留,施法一引,将诸多同伴尽数纳于身边,催动法术立刻离开了小岛。

    曲青石也实在没力气多问什么了,勉强指点了一个方向,请琼环接上了司老六,就此沉沉睡去。

    修为最差劲的柳亦,倒是一行人中除了琼环外受伤最轻的那个,先逐一检查同伴,确认大伙都还活着之后,这才去询问琼环为何会到此处来。

    算起来,大伙能够获救,全都是沾了屠子的光。

    长春天离开西蛮后,血河屠子也不敢大意,一边领着邪道弟子撤往西蛮深处,同时以缠头秘法将此间的消息传递至牢山。

    屠子对大局的把握异常准确,明白贾添这次要对付的是日馋门下的三大魔头,轻易不会牵扯到天门这团乱麻中来,离人谷再怎么说也是天门之一,妖僧只要进来,就等若与天门宣战了。所以离人谷与梁辛有渊源虽然天下皆知,看似危险,实际却安全得很,何况老爹现在多半还在小眼中,至少安全无虞。

    倒是长春天、曲青石那一路,让屠子颇为担心。要是这两位出事了,日馋的天就塌了大半

    正如屠子所料,离人谷周围早已被妖僧的势力封锁,但仅是监视,并不会动手。

    屠子传讯琼环,想请她也出海去接应一下,但当时琼环无法脱身。

    弦子和几个丑娃娃在牢山布阵,因为有了齐青的前车之鉴,弦子这次对阵图又加了几项改动,以保万无一失。但他们的动作也由此变大了许多,屠子的讯息到达时,阵图正刻画到关键时刻,牢山中灵元震荡不休,琼环正主持结界,封闭法术引发的灵元震荡。

    直到弦子正式改好了阵图,至此,牢山阵法之事已经彻底准备完毕,随时都可以像鬼道士夺力了。琼环这才匆匆离开,临行前恶狠狠地叮嘱,无论如何也要等自己回来后再夺力鬼道士,否则她扒了丑娃娃的皮……

    弦子也不是莽撞之徒,知道事关重大,郑重答应。

    琼环出来的晚了,但总算还是及时赶到,救下了大家的性命。

    另外还有一件要紧事,琼环赶到海滨时,曾察觉到一股暴戾威势震荡,当时她有事在身,千忍耐万忍耐,总算没去节外生枝赶去查探,委屈无比地出海了。等她感到轱辘岛亲手对付口袋时,恍然发觉在海滨时感受到的可怕威势,与此间的尸煞出一辙。

    柳亦吃了一惊,明白了琼环的意思,还有‘口袋’正向着轱辘岛赶来。只不过新来的妖僧和口袋,并不知道轱辘岛上出事了,所以并未急着赶路……

    贾添手下一共十个‘口袋’,平时都归八两妖僧统御。这次八两出来办差,亲自带了四个来埋伏曲青石。另外六只中,四只交由师弟负责监视中土,追查长春天、梁辛和鬼道士的下落,最后两只则留守师门。

    贾添对交下去的差事并不太过问,后来无意中看到那两头看家的口袋,由此得知八两的安排。贾添不以为然,他已尽数恢复根本不用护卫,就打发着其他弟子,带上家里这两只口袋去和八两汇合。

    其他的妖僧也会统御‘口袋’,但技法不如八两娴熟,尸煞偶尔会发作凶性、释放虐戾威风,这才被琼环探知。

    琼环带着大伙飞了好一阵,没见到有追兵到来,放心了不少,望向柳亦问道:“去哪里?小眼还是西蛮?”

    柳亦立刻摇头:“不敢回中土……至少等老2他们都恢复了再说,去麒麟岛吧”

    琼环把大眼睛瞟向长春天,柳亦知道她的意思,呵呵笑道:“长春爷这次是真格拼命了,麒麟岛的事情,再瞒他就不仗义了。”

    忽的,本正昏迷沉睡的长春天笑了下,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道:“那我也不装晕了,显得不仗义。”

    柳亦和苗女都吓了一跳,继而相顾大笑。

    琼环又指了指两个金玉堂的人物:“他们呢,怎么办?”

    秦痩和老九伤得颇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按照柳亦的意思,敷药之后随便找个小岛放下他们俩,等他们醒来自会联络同门。

    长春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勉力摇头道:“别丢,一起带走吧。这两个人说不定我有用处。”

    柳亦皱了下眉头:“不提秦胖子,只说老九,虽不能算是朋友,但和咱们也存了几分义气……”

    不等他说完长春天就笑道:“想到哪去了,我想得不是害人,放心好了。不过咱们的去处机密,这一趟要施法维持着,不能让他俩醒来。”

    琼环丫头大包大揽,应承了下来,跟着又忍不住好奇,追问长春天:“不害他们,还要他们两个有爪子用处么”

    长春天一边咳嗽着一边应道:“给他们种天梯”

    正邪两道泾渭分明,除非梁辛能够再把八大天门也变成日馋分号,否则休想让正道人物去接受长春天的法术……柳亦醒悟之余,对着长春天直挑大拇指,呵呵笑道:“趁他病,种他树?长春爷好手段”

    琼环对这种事情不怎么感兴趣,赶路无聊之际,嘀咕着算道:“口袋是十三蛮,老五、十一都活着,现在又少了四个……就算老幺也变成了口袋,贾添手上至多还剩七个……”

    说着,琼环眸子大亮:“曲青石、青墨、长春天,再加上老子,有的打咯”

    柳亦咳了一声,把声音压得极低:“最、最好别算青墨,她那梭子不太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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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五章 初到贵境

    第三三五章初到贵境

    除了死坤,真土境中什么都没有。地面坚硬到难以想象,无法挖掘;天上永远是灰蒙蒙地一片,既没有黑夜白昼,更不见日月星辰。

    此间全没办法衡量时间,由此等待也显得更加漫长了。谢甲儿一去不回头,梁辛除了练功之外,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不过他的身法已经到了极限,除非另有机遇,否则想再突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苦练之下,也没什么进境。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正在挥舞着墨鳞纵跃狂奔的梁辛,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谢甲儿突兀出现在面前。

    不等梁辛问什么,谢甲儿就径开口道:“时候差不多了,这就跟我上去吧”说着,伸手一引,催动结界,裹住地面上的四个人扶摇而起……

    先是厚土黄天,继而灿灿仙光。

    满眼旖旎瑰丽,看似美丽,却是虚空中的罡风所致,其中蕴含巨力,曾让梁辛吃足苦头。但现在,这些‘仙光’对谢甲儿仿佛全无伤害,任它们如何璀璨闪烁,碰到霸王的结界,便立刻消散一空。

    谢甲儿脸上还算平静,只不过,不知是不是被‘仙光’映衬的缘故,他的眸子亮的吓人。在途中他一言不发,他不说话,旁人自然也不敢去罗嗦什么,梁辛也不敢。

    谢甲儿飞纵的速度极快,没过多少时候,脚下的真土境就已消失不见,方圆七丈的结界之外,只剩一眼如梦却杀人无形万道仙光。

    再向上飞驰了差不多两柱香的功夫,周遭的仙光却渐渐‘少’了……越向上,仙光也就越稀薄,由此,视线中的一切更加暗淡了,看起来仙光隐隐有了消散的迹象。而此刻,在仙光浓烈时都丝毫无恙的结界,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梁辛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仙光稀薄了,并非乱流变得平稳,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乱流更加激烈了,所以才会如此。虚空深处,罡风太过迅猛,那些绚丽颜色尽数被它们吸敛、吞噬

    结界颤抖得愈发激烈了,即便明知道师兄不会带着自己来送死,梁辛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仿佛一只被甩进滔滔洪流的蚂蚁,在发现自己的渺小、在发现一切都无力掌控后,那种打从心眼里弥漫而起的恐惧

    谢甲儿淡淡开口:“要动一动了,不过也不用担心。”

    梁辛心里纳闷,不明白什么叫‘动一动’,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谢甲儿陡然叱喝一声,带动着结界一起,于虚空之中如电穿梭

    在之前,结界之力足以抵挡乱流侵蚀,是以全不用理会外面,只要一路向上即可;但现在,乱流变得狂猛起来,单靠结界难以支持太久,所以谢甲儿要施展身法,于乱流中寻找一个个‘瞬间的空隙’,穿插前进。

    谢甲儿的身法远非梁辛可比,于此间消失的同时,他就带着几个‘小家伙’从另一处现身,梁辛甚至都分不清,师兄究竟是在单纯地施展身法,还是已经祭起了天上人间的魔功

    “是身法,不是天上人间。”谢甲儿看出了师弟的疑惑,随口解释了一句。

    头晕目眩之际,梁辛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兴奋:“你是咋、咋练成的?”

    “遁入虚空几百年,我没死,自然也就练成了。”

    比起初入虚空时,谢甲儿的感知、身法不知强了多少倍。他想飞仙,拼着险恶杀机,从仙光浓稠处一点一点向着暗淡处深入。整整五百年,无时无刻不再对抗乱流……

    不知何时,最后一抹‘仙光’也消失不见,结界之外不存一物,只有浓浓黑暗。以梁辛的目力,也看不透这份纯粹到极点的黑。

    除了谢甲儿,没人敢去凝视虚空,这份黑暗太浓稠,看得时间稍长,就会忽然失去方向、失去平衡,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失去,天嬉笑如此、梁辛如此、共承三蛮之力的大小活佛也如此

    众人被谢甲儿护着,在无尽漆黑中不知穿梭了多久……小活佛有些忍不住了,望向卸甲儿:“还没到么?”

    不用谢甲儿开口,梁辛就代为答道:“估计已经到了。”

    大小魔头的功法一脉相承,虽然修为上远远不如师兄,但梁辛也能感觉到,现在谢甲儿的纵跃,和先前大不一样。

    之前谢甲儿无论如何移动,大方向始终是向上而去;而不久前开始,谢甲儿虽仍在闪电般游移,但止住了向上的势头,他只在附近‘跳来跳去’,借以躲避乱流冲击。

    小活佛眨巴了眨巴眼睛,又使劲向外看了看,神情里更纳闷了:“到了?那五金奴才在哪?”

    对朋友,梁老三一向耐心不错:“应该就在咱们附近,不过这里漆黑一片,咱看不见罢了。”

    小活佛撇嘴:“五金奴才互殴,不往外崩火星子么,总得有点亮儿不是?”

    梁辛咳了一声,无奈摇头:“虚空深处的乱流,连仙光都被吞噬,更别说火星子。”

    “没火星子,怎么也没声音,应该叮叮当当乱响成一片才对。”

    这下连梁辛都不耐烦了:“一个道理,光都不见,声音自然也被乱流吞掉了。”

    小活佛眉头大皱,不知该说点啥,憋了一会,突然念了句佛偈,随后满脸庄严:“大音希声,是以难得闻听……”

    旁边的天嬉笑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佛爷,混了,‘大音希声’出自《道德经》,是老道的词儿。”说完,丑娃娃也不敢去看小活佛的脸色,赶忙岔开话题:“虚空之中不见声光,不过……仙界壁垒又在哪里?”

    这倒把梁辛给问住了,在他以为,仙界壁垒虽然不会真是个鸡蛋壳的样子,但总要有个实实在在的形状,就好像修士布下守护法阵那样,比如一盏红色光壁什么的。

    谢甲儿一反常态,神情漠然并不多语,对其他人都不理会,但见到梁辛有疑惑时,他还是会开口:“壁垒无形却有质,不可见,不可辨。”

    谢甲儿解释得很简答,其实真实情况事关‘空间’,远比‘不可见、不可辨’要复杂得多。非灵觉或感知特殊,根本就无法发现壁垒的存在。

    ‘壁垒’并不会阻挡什么,只要你能扛得住乱流侵蚀,大可一步跨过去‘穿’过壁垒,但你还是置身于缝隙虚空。也只有用乾坤之术,才能真正撕裂屏障,进入它背后的世界。

    说过几句之后,结界之内又复沉寂,谁都不再开口。毫无意外,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静静等待……终于,谢甲儿开口:“来了”

    短短两字,声音低沉,但却压抑不住的颤抖、压抑不住的希望、压抑不住的恐惧。

    一串凄厉暴鸣声突然冲入所有人的耳鼓,于数百年的互殴中,五金奴才终于再也扛不住重压,一起爆碎开来堪比神器的宝贝于最后一瞬,在爆发出巨大力量的同时,也冲碎了乱流之威,把那一声仿若痛哭的锐响送出。

    谢甲儿纵声大吼,在刹那中调整位置,蓄势已久的天上人间激发而起魔功之内,梁辛、天嬉笑、大小活佛全都失去了五感,坠入无尽混沌之中,由此也没人能看到,就在此刻,睥睨天下谈笑杀人的霸王卸甲,泪流满面。

    五百年的……死寂,死一样的寂寞。

    五金爆碎,巨力轰袭,天上人间,挪移乾坤

    而下一个瞬间里,一道湛蓝色的光芒,轻而又轻地出现在谢甲儿的眼前。

    湛湛青蓝,是天空的颜色

    另一个世界透出的微光,裂隙成形,穷尽五百年,谢甲儿美梦成真

    蓝色光芒并不算炽烈,却足以照亮天地宇宙,半生杀伐从不曾有片刻迟疑的谢甲儿,竟不急着去穿越裂隙,而是静静浮于光芒之前,仔仔细细把眼中的情形,认真烙在心底。

    片刻之后,谢甲儿咕地低笑一声,身形一展,先将五金奴才的‘残肢碎骨’收集起来,这才从容动身,跨入裂隙……——

    天上人间消散无形,梁辛一屁股坐倒在地,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跳起来,向着四下张望。

    蓝天、白云,身边清风浮荡,脚下不远处,几枚野花绽放于青草之间,空气都带了些淡淡花香,深深呼吸,惹得满身欢畅。不是洞天福地的那种灵元氤氲、修塑神形的快活,而是一种清恬、宁静。仿佛在酷暑之际,端起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糖水尚未入口、但冰块碰击细瓷的叮咚轻响已然入耳时的感觉

    梁辛的心砰砰乱跳,莫名其妙地紧张,声音也干涩的很,拽了拽师兄袖子:“咱们进来了?”

    谢甲儿笑,忍住,点头。

    梁辛还怕听错了似的,又加重了语气:“仙、仙界?”

    谢甲儿又笑,忍,没忍住,笑,继续点头。

    不远处的天嬉笑,身体忽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目光僵直而散乱,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谢甲儿,似乎有话想说,但喉咙里只有咔咔的怪响,一张丑脸都被憋得通红,不知不觉里,眼泪都流了下来,可他喉咙中的怪响,却变成了咕咕的怪笑。

    就在此刻,一串只能用歇斯底里来形容的大笑声,从梁辛身边响起,刚刚还稳重平静的谢甲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狂喜,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癫子,一个跟头翻到空中,双手双脚乱挥乱踢;眨眼间又跳回地面,用爬的、用跳的、用滚的,放浪形骸乱追乱闹。

    本打算进入此间,要先谨慎收敛,小心试探,可没想到心中的那份欢快,根本就压抑不住到了现在,哪还会顾得会吵到仙家,会惹来神将,就算面前真站着个玉皇大帝,也拦不住老子的大笑

    打从眼眼里溢出来的……大笑、大笑、大笑

    梁辛和小活佛既没有道心,对飞仙事也没太上心过,可现在也忍不住要笑。

    这份高兴简单得很。到了仙界?到了仙界那自然要开心快乐

    小活佛比着梁辛还要更疯一些,撒开双腿围着憨子乱跑,舌头忙成了一团,一边笑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念着佛偈,还不忘追问憨子:“仙界了,能成佛么?咱还回去么?还回去么……哈哈,还回去个屁”——

    纵情宣泄,十足闹了半晌,谢甲儿总算又清醒回来,对着几个同伴挥了挥手:“莫在闹了……”

    几个人一起乐呵呵地瞅着谢甲儿,就他闹得最凶闹得最久,旁人早都回过神来了。

    谢甲儿心情大好,也不在乎同伴的目光,笑道:“人生地不熟地,都小心些吧,都跟在我身边,先探探再说。”

    梁辛也跟着笑道:“是要小心些,闹了这么久,怕是早就惹得神仙不高兴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一道破空声响,一支利箭呼啸而来,直射梁辛眉心

    箭来得又快又准,单看势头,大致相当劲弩寡妇的一击,可这样的箭,对梁辛这群怪物来说,也实在不比一只蜻蜓来得更有威胁。

    不过此刻所处的地方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怠慢,谢甲儿斜身抢步,翻手亮出了一道不知名地黝黑木盾,护在身前。

    木盾是他在中土横行时抢来的宝贝,谈不上又多神奇,但能挡住六步大成的一击,谢甲儿没指望去挡下这一箭,他意在试探。就算木盾炸碎,他也能施展天上人间避开飞袭。

    可谁都没想到,利箭在击中木盾的瞬间,‘啪’的一声就此折断

    谢甲儿一个没刹住,还是施展出天上人间,带着大伙后撤了十余丈。

    小活佛还道他是扛不住一箭之威,才施展魔功退避的,咋舌道:“七步劲力?嫦娥境界?”

    谢甲儿摇头:“充其量也不过是三步初阶,不对劲得很。”

    众人都被他的答案吓了一跳,小活佛沉声道:“反常为妖,先找出偷袭之人……”正说着半截,他就闭上了嘴巴。

    不用去找了,偷袭之人以自远处现身,正弯弓、搭箭,又是一箭射来

    梁辛又是吃惊又是纳闷,双方相距不算太远,凭着师兄、大小活佛的护身灵识,先前竟没能发现有人潜伏,足见箭手了得。可对方射过来的箭,在凡人中都不算最顶尖的,实在没什么稀奇。

    再来的飞矢仍是三步力道,仍是遇盾而折,箭手却毫不气馁,于百丈开外,一次次引弓,片刻功夫,就将箭壶射空。

    而梁辛在盯了箭手一阵之后,也恍然明白了,为何先前自己未曾察觉到他……相较于中土,仙界是一处全新环境,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虫豸畜生,对众人的灵识或者感知而言都无比陌生,一时间难以分辨再正常不过,不是灵识不管用,而是短时间里有些不适应罢了。

    现在箭手的现身时候稍长,梁辛不用眼睛,也能清晰分辨他的位置、探知他的存在。

    箭已射尽,箭手却并不退走,垂下长弓肃立于原地,默默望着几个外人,一言不发。

    天嬉笑犹豫了下,低声道:“搞什么鬼我过去抓他试试,还请两位魔君代为照应。”说着,肩膀微晃就要冲出去,谢甲儿却伸手拦住了他:“莫躁动,他身后还有人。”

    梁辛闻言向箭手身后望去,片刻之后,滚滚尘土出现在视线尽头,又等了一阵,只见远处旌旗蔽日,马蹄声和踏步声几乎踩翻大地,来得不是神仙,竟然是一支大军

    五个人面面相觑,除了憨子仍自镇定,其他几个都满脸古怪,小活佛长长地吸溜了一口凉气:“敢情还真有天兵天将那么回事?”

    仙界即天庭,其中有皇帝,有大臣,更有无数天兵天将,护佑人间匡扶正气……这些说法,不过是农户村妇的见识,神怪志异的故事。在修士看来,神仙境地,是逍遥世界、长生世界,大愿得偿随心所欲,又哪会再弄出凡人那套纲常法制来。

    可眼前货真价实,正有无数雄兵从正前方开过来队队兵马来回穿梭,一眼望去,铁甲沉沉,刀戈刺目

    谢甲儿的语气忽然清淡了,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但愿他们真是天兵神将才好”说话时,霸王面沉似水。

    梁辛的心思全都放在对面的军队上,没太注意师兄的态度,纳闷嘀咕着:“天兵天将,都靠两条腿来跑么?”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铁甲虽然威武,但其中有些兵丁,因为跑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乱了……

    另有一点稍显稀奇,如此多的兵马,于行动之际,马蹄、脚步、甲胄摩擦、刀枪碰撞,诸般响声震耳欲聋,但其中却没有号角调度、战鼓激励,士兵也不曾发出一丝吼声。

    谢甲儿一动不动,就任由对方步步逼近,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乱动。

    没过多少工夫,大军便来到近前,随即扎住了阵脚,军威强盛,比起大洪铁甲也毫不逊色。而细看之下,队列中的士兵,竟无一例外,全都是俊美之人

    眸子清透,剑眉斜挑,鼻梁通透……天兵天将的长相无可挑剔,尤其难得的是,每个人都从眉宇间透出一份清爽气度,就仿佛青岩白玉,赏心悦目。

    相比之下,更显得梁辛这几个人‘妖魔鬼怪、面目可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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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章 打我一顿

    第三三六章打我一顿

    刀枪如林,气势如虹。

    数不清的大旗高挑,随风翻卷猎猎作响。

    旗子上的字弯弯曲曲,一笔一划都好像是‘蚊子腿’似的,梁辛这几个人谁都不识得写得是什么。

    偌大的一支军队,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怕不有十万之众,可这么多人,竟连一个窃窃私语者都没有,人人嘴巴紧闭,神情肃穆。

    梁辛摒心静气,运足耳力全身凝听……只有呼吸声

    谢甲儿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大军,先开口道:“有会说人话的么,出来一个。”

    马蹄上哒哒,一个主官模样的小将催马上前,来到谢甲儿等人百余丈开外,与之前现身的那个箭手并立。

    小将先把马背上的箭壶递给同伴,随即才望向谢甲儿,但嘴里并不出声,而是抬手指了指天空,跟着做出一个‘请回’的手势。

    谢甲儿挑了下眉毛:“你让我回去?千辛万苦才过来,凭你一个手势,就让我回去?”

    梁辛倒是挺想问一句‘我也想回去,你能帮忙不’,不过看师兄的神情,他没敢插话……

    小将对谢甲儿的话无动于衷,又把动作重复了一遍。

    谢甲儿的语气清淡:“你是哑子,只会比划,不会说话?”说话的时候,他抬起一根手指,遥点小将,意思再明白不过,再不开口,霸王就要动手杀人了

    小将紧紧闭着嘴巴,第三次扬起手指向天空……

    此刻,站在梁辛身边的天嬉笑猛地叱喝一声,随手从脚下捡了块石头,向着对方掷去

    天嬉笑投石,打得是小将的胯下骏马。丑娃娃性子谨慎,生怕大魔君真杀了人,就此和‘仙兵’结下死仇,再没有开解的余地,这才抢先动手,射马留人。同时他也吃不准对方的底细,不敢直接祭出法宝,就以石块试探。

    拳头大小的石块,凝聚的却是宗师之力,去世何其迅猛,啪的一声闷响中,骏马的头颅被石头打了个粉碎,小将也摔倒在地

    天嬉笑全没指望这一击能够得手,一时间有些愣。同时他身边的梁辛也咦了一声,脱口低呼:“马怎么回事?”

    马的身体也随着脑袋一起,在哗啦啦的怪响中散碎了。

    天嬉笑那一击尽力斐然,打碎马头同时震碎尸身也不是不可能,但骏马‘碎尸万段’,并没有鲜血迸溅,那一块块‘碎尸’摔倒地上,居然变成了一堆碎石头……

    天嬉笑立刻回过神来,低声对梁辛道:“我纯以蛮力而击,并未动用法术。是马本身不对劲,它是石头幻化的”

    马匹看上去活灵活现,没有一丝异常,若非无意中杀掉一匹,就连谢甲儿也不曾觉,小将胯下的骏马,居然是法术所化、土行的傀儡兽。

    马是傀儡,那人呢?谢甲儿反应何其迅,心中疑问闪现之际,乾坤挪移的法术便已成形,那个小将才刚刚从地面上跳起来,还没来及站稳,就已经被他抓到了跟前

    ‘仙兵神将’,在谢甲儿面前,竟和凡人无异,全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

    谢甲儿大手挥起,向着小将的头上便拍。

    而梁辛却猛地怪叫了一声:“别杀”说着,身子一晃,抓住小将的衣袍拼命拉扯,险而又险地将他从谢甲儿掌下给拽了出来。

    谢甲儿要想杀人,又岂是梁老三能拦得住了,不过霸王见师弟神情惶急,也就收手了。

    梁辛救下了小将,可又怕对方还有什么奇特的本领会伤到自己,忙不迭又把他扔了出去,这才对师兄说道:“他应该是活的……”

    梁辛的感知和身法,都有特殊之处,由此对事物的观察也要更加细腻。片刻之前,就在谢甲儿落掌之际,梁辛看到小将的脸上,明明白白闪过了一抹苦笑,还有他眼中那份‘不舍、不想死’的神情

    傀儡无智,哪会有什么表情,而小将死前一瞬的神情,完全是心底流露,做不地假。

    梁辛不是个滥好人,受干爹影响骨子里又染了魔头性子,虽然谈不上杀伐决断,在对敌时也不会优柔寡断。可在他心里,因为罪户出身、铜川仙祸等经历,让他对‘无辜’两个字看得颇重,罪不至死的,能不杀就不杀,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

    尤其是这个小将,无论从神情、反应和身手上看,都不像神仙人物,倒像极了青衣卫中那些凡人武者,以修士神力屠戮普通凡人,这样的事他总忍不住要管。

    梁辛能现的、能想到的,谢甲儿都看得更清楚,只不过拍碎对方的脑袋会更直观些罢了,见师弟救下小将,谢甲儿只是略显不耐烦,倒也没多说什么,抬起手指对着正远远摔去的小将肩膀遥遥一戳。

    指尖劲力激射而去,立刻将小将的肩膀洞穿了一只小洞,鲜血飙溅而起,小将神情痛苦,重重摔在了地上。

    试探之后,谢甲儿语气笃定:“马是傀儡,人却是活的。”

    仙界、石马、活人、凡间力道……

    天嬉笑杀马、谢甲儿抓人、梁辛救人到谢甲儿再伤人,前后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在小将摔落在地的同时,对面的大军也终于有了反应,第一个现身箭手又复引弓遥射。

    而一箭之后,天空陡然阴暗

    无数箭矢破空而起,大军阵中所有射手同时引弓一个瞬间里,不知多少箭矢破空而起,密密麻麻,向着梁辛几人射来。

    尖锐的破空声汇聚到一起,化作怒潮激涌时的隆隆巨响

    雄兵箭阵,气势煌煌,梁辛抬头望着无尽飞矢遮天蔽日,向着自己呼啸而来,心中却更加疑惑了。箭阵声威惊人,可箭矢上所蕴的力道,也不过如此……仍和刚才一样,不过是凡人力道

    谢甲儿忽然笑了一下,眉宇间殊无欢愉之意,相反,却蕴着浓浓失望眼前的飞箭袭杀对他们全无伤害可言,可谢甲儿却仍踏出一步,仿佛不用力就不足以泄似的,开声大喝,同时陡然双臂一撑,满天飞矢于他头顶十丈处陡然凝滞,再无法寸进,仿佛被冻入看不见的玄冰之中

    而大军之中旌旗翻扬,箭手都好像麻木到了极点,对谢甲儿的神通视而不见,在旗令的催促下,一次次弯弓搭箭。

    弓弦搅动、利箭破空,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箭阵终于停歇,军中射手箭壶尽空。谢甲儿双手擎天,十丈之外,千万支利箭凝聚成一片寒光四射的乌云,饱蕴杀机。

    虽然还没有真正对冲对战,但凭着谢甲儿的眼力和几个‘越界’宗师的灵识,与敌人接触一阵后,都已经探得明明白白,眼前的队伍行动再如何整齐、装备再如何精良、训练再如何有素,也都跳不出‘凡人之师’的圈子……这支军队,别说是‘天兵天将’,他们连中土的修士都不如,无一例外都是普通人

    谢甲儿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且愤怒,字字如雷震荡天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仙界之中,又怎么会有凡间的军队”

    铁甲仍旧沉默,回答谢甲儿的,是一道轻轻的摩擦声……长刀出鞘时的仓仓轻响,先前负伤的小将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全不顾肩膀血流如注,正将腰际的长刀抽出,遥指卸甲儿。

    金铁交鸣,刀光胜雪随着少年将军挥刀,整支铁甲人人亮出武器,压住马蹄开始缓缓前进。

    大军行动,谢甲儿面色张狂,‘托天’的双手上,十根指头都跳到了几下,一阵金属嗡鸣声随即响起……悬在梁辛等人头顶十丈处的无数利箭,都随着霸王手诀缓缓转动,原本向下的箭簇尽数掉转,直指对面的雄兵

    只要霸王一个心意,千万支利箭便会呼啸而去。

    大军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逼近。士兵眼中只有几个外来强敌,谁都不去看那片正对自己的黑压压的利箭乌云。谢甲儿嘴角一抽,冷晒。旋即破空声尖啸,千万箭矢中的一支激射而起,仿若流光掠影,直射敌阵

    箭光奇快,弹指间便穿越数万铁甲,轰的一声,炸入极远处一方山石。谢甲儿意在警告,这一箭并未杀人,不过……不杀人,比杀人要更难得太多了。

    对面无数军马,人影叠叠,摩肩接踵。凭着谢甲儿的劲力,真要射穿一连串的士兵毫不稀奇。而他这一箭直线射出,度奇快且平均,之所以没伤人,仅仅是因为:箭在‘钻空子’。

    前进之中,人人身体颠簸、四肢摇摆,动作中会留下一个个‘空隙’。

    数万人马铺满视线,每个人都有‘空隙’,在某一个瞬间,于某一条线路上,所有士兵举手投足的‘空子’连成一条直线……以一箭要穿过大军却不伤一人,眼力要何其惊人,算计要何其精准

    一箭之后,谢甲儿沉声开口:“屠戮此间举手之劳,找一人出来答我所问,便谁都不用死。”

    若在中土,只凭着一箭,莫说凡间军队大洪铁骑,就是修士组成的大军,也要惊悸止步了。可对面的铁甲仍在前进,阵中士兵们都不见丝毫惊讶。仿佛谢甲儿本就该有这样的本领;仿佛宿命如此避无可避,他们……本就是送死来的。

    立于阵前的少年将军,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手中长刀挥舞而起,猛地迈开大步,毫不犹豫地向谢甲儿冲来而他身后的数万雄兵,蓦地放开度,随同主官开始冲锋

    沙尘这天,蹄声如雷,大地簌簌颤抖,却仍无一人开口,只有刀光刺目,却无呐喊嘶吼,杀气弥漫了天地,但随之而起的死寂更要憋爆了这个世界。

    梁辛心里也被憋得无比烦躁,但还是劝谢甲儿道:“怎么看都是普通人,伤不到你我,师兄饶下他们吧。”

    谢甲儿旧话重提:“仙界之内,怎会有凡人的军队?”

    梁辛又哪能答得上来,只有皱眉瞎猜:“说不定是神仙的奴仆家兵……”这话梁辛自己说得都没底气,连修士都不与凡人为伍,飞升后的神仙又怎么会养一支普通人的军队。

    “如果不是呢?”谢甲儿的声音清淡,但语气里却蕴着莫大的怨毒

    梁辛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谢甲儿的意思,可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神仙的家丁,眼前的大军是什么?

    军队就是军队,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由此问题又绕了回来,仙界之中,怎会有凡人铁甲。

    除了塑石为马的傀儡法术稍显异常,面前的兵马比起大洪铁骑,也实在没有特殊之处。而大洪朝的军马中,也有精擅各种异术的特殊部队,只不过规模都不似眼前这般宏大罢了。

    凡人雄兵,不应存在仙界之内。那有凡人军队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是仙界。念及此,梁辛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都乱成了一团,这里不是仙界,它又是哪里?

    另一个凡人世界?

    “凡人、凡间。我苦熬几百年,却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你觉得,我恨不恨这个地方?你觉得,我恨不恨他们?不毁了这里,不杀了他们,我如何泄恨?”谢甲儿毫不掩饰心中的恶念,目光炯炯,逼视梁辛。

    梁辛心里害怕,情不自禁后退两步,跟着只觉得肩膀一沉,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了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憨子。

    大活佛还是那副憨笑模样,唯独目光是恬静安宁的。没人知道憨子是无意而为,还是靠着心中的一点慈悲佛性所以站出来支持梁辛。不过有他这一扶,就足够了。

    梁辛先退后进,又回到了谢甲儿身前。后者语气淡漠:“怎么,你真要拦我?”

    梁辛结结巴巴,可还是咬牙开口:“他、他们没请你来,是你自己要来……”

    和谢甲儿讲道理,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幸亏梁辛还不算太傻,见师兄脸上的戾气愈浓重,马上醒悟过来,又急忙改口:“干爹五世为人,创出逆天神通,而他老人家的心思也变成了凡人性子,他也不许修士去找凡人的麻烦……”

    后半句纯粹是情急之下胡编乱造,老魔头的确看不上修士,但是也没有过梁一二‘搬山’的心思,梁辛盼着能用抬出干爹的旗号来劝住谢甲儿,可这次也是话到一半就再度闭嘴,对干爹的了解,师兄比着自己可要多得多,自己这番‘花言巧语’纯粹是找死。

    梁辛立刻改口:“杀不杀他们也无关大局,咱们一飞,他们又哪拦得住……”

    这也是废话,现在是谢甲儿想要杀人泄愤,能退也不会退。

    到最后,梁辛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劝,伸手一拍大腿,苦着脸道:“你要是在不解气,就打我一顿得了。”

    几句话的功夫,不知死的大军已经来到近前,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将,把手中的长刀舞成一团银光,作势欲纵。就在此刻,谢甲儿陡然扬声大吼,双臂向前狠狠一抡。

    被他托在半空的‘箭云’轰然炸碎,千万支利箭激射而去,快若浮光掠影,尽数飞袭敌阵

    随即轰轰巨响撼天动地,铁甲雄兵人仰马翻,转眼乱作一团。可即便如此,仍没有一个人开口,连一声惨叫都不曾响起……就算是真正的聋哑残疾,也仅仅是不会说话而言,在摔倒时也会惊呼、疼痛时也会惨嚎。

    梁辛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说了半天,师兄还是出手了,凭着霸王手段,这些凡间甲胄有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谢甲儿砸出万箭之后,看也不看眼前的兵马,对梁辛说了句:“你欠我一顿好打”说完转身便走。

    梁辛听出了师兄话里的味道,急忙抬头再去看不远处的兵马,数万雄兵几乎人人倒地,摔得狼狈不堪,其中也不乏被自己或者同伴武器误伤之人,但略略看过,并无一人被箭矢所杀。

    再仔细看,铁甲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遍布着无数个大坑……刚刚谢甲儿动手,利箭射入大军,但却并未杀人,每一支箭矢都射入了士兵脚旁的地面,箭上凝聚大力,轰得泥土粉碎,众铁甲人人立足不稳,摔翻在地。

    铁甲倔强,被摔得半死,但能动之人,却都在奋力爬起,冲在阵列最前的那个小将,也正在用长刀做拐,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又惊又喜又气又恨,前两者归师兄,后两者对铁甲,梁辛身形急震,猛冲到小将跟前,抬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跟着又冲他吐了口唾沫,骂道:“给老子躺着”

    骂过之后又忙不迭转身去追谢甲儿,追上后嘿嘿笑道:“师兄神技,万箭射万人,却未杀一人。”

    谢甲儿无意和梁辛计较什么,他已经烦躁透顶,但心里对‘此间即仙界’之说还抱有一丝希望,只想离开这里再去别处探探。

    待梁辛赶上来,谢甲儿一抓他的肩膀,同时招呼上其他三个会飞的同伴,正要飞天而起,不料天却突然黑了下来。

    骤然而来黑暗,从朗朗乾坤到漆黑一片,没有任何过渡……不是月升日落黑夜降临,而是无尽乌云,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聚,于毫无征兆之间,陡然铺满苍穹

    黑云如铅,沉沉欲坠。在中土的时候,也只有老实和尚天劫那次,梁辛才见过这般厚重的墨云。

    小活佛眉花眼笑,搓着手心道:“打完了假天兵,真天兵就来了?”

    谢甲儿没理会小活佛的笑话,但神情里也兴奋了许多,眯起眼睛说了句:“好像有些意思”

第三三七章 赤涅罗刹

    第三三七章赤涅罗刹

    片刻之后,漫天墨云同时一震。正抬头仰望的梁辛恍惚间觉得,仿佛天空要崩塌或者沉降了似的,脚下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小活佛满脸不以为然,伸手扶住他的同时撇嘴笑话道:“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胆小。”

    不等梁辛说话,谢甲儿就冷笑开口:“不是梁磨刀胆子小,是你感觉不到”

    梁辛探知外界不靠灵识,而是靠自己身体的敏锐感觉,就在墨云震动之际,梁辛清晰感觉到其中蕴含了他无法想象的绝大力量,由此才会产生‘天塌压顶’的错觉。

    说话的时候,空中乌云又起变化,又震颤了几次之后,缓而又缓地开始流转……看上去,就好像有一条恶龙,正摇头摆尾不断盘旋,由此也带动了墨云一起旋转。

    墨云流转由缓而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此刻落在梁辛眼中的,已经不再是黑沉沉的天,而是一只压在千丈高空、正飞快旋转的巨大漩涡

    天现异像,几个中土来者面面相觑,谁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一队‘本地’雄兵,现在也重新列队,不过并没有再冲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上的漩涡吸引。

    兵卒面色平静,和对阵谢甲儿时情形相若,没有人发出一丝声息,从他们的脸上也看不到太多恐惧,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

    漩涡越转越快,不知何时开始伴有隆隆巨响,仿佛千万头猛犸巨象正从天上踩踏狂奔……小活佛也不再说笑了,与憨子并立一处,严阵以待。

    梁辛看得头昏眼花,天上那只漩涡转得太疯狂,以至于它自己都无法再控制所有的力量,已经隐隐现出崩碎之势,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遮蔽苍穹的‘黑幕’就会支离破碎

    果然,又过了不久,冥冥之中陡然爆起一声巨响,继而漫天乌云轰然散碎,那只可怕的漩涡竟真的给自己给‘转’散了。

    可就在漩涡消散前的瞬间,自它的斗眼中,突兀地坠落出一团五彩斑斓的怪东西……下一刻,青天再现,世界又复明媚了。

    漩涡中掉出的那团‘怪东西’,‘咚’的一声摔落在地面,所落之处正处在铁甲大军与梁辛等人中间,距离双方差不多都有百丈距离。

    怪东西颜色明艳,形状看上去好像一个大个的‘肉圆子’,落地后忽然一分为二……梁辛这才看清楚,哪是什么肉丸子,而是抱成一团的两个人,摔到地面后,分开跳起。

    突兀出现的两人一男一女,都浑身赤luo。其中的女子体态高挑风姿绝伦,大约二十几岁的年纪,五官精致玲珑,自眉宇间凝着一副媚气,一头浓密长发直垂脚跟,其中还有几缕散落披于身前,于高低起伏间更显诱惑,除了美艳无方,这个女子与普通妇人还有一处区别,白皙肌肤上,蔓延着几道古朴、粗豪且诡异地红色纹路。

    梁辛吞了口口水,看完了女的,再去看男的,一眼望去心里立刻翻了个个。

    ‘男’的身体粗壮,四肢强健,脖子比着金玉堂秦痩的大腿还粗,可他壮则足以,却完全谈不上‘健’,他的身体长得根本不成比例,与其说像人,到不如说是一只巨大的野猪人立而起。此人皮肤黝黑,胸上腿上都长满钢针似的鬃毛,红发、绿眼,一双三寸长的獠牙倒长,呲出口唇。

    另外在他身上,也和女子一样,长着红色纹路……这个男的,干脆就不是个人

    梁辛看得头皮发麻,赶紧掉转目光,再去看女子,养养眼睛……一边吸溜着凉气,问身旁的同伴:“这两个是人是鬼?”

    他也只是随口而问,本没指望得到答案,不料小活佛忽的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梁磨刀,你听说过罗刹么?”

    梁辛想也不想就应道:“当然听过,琼环发动玲珑宝贝,就化身罗刹……”

    话还没说完小活佛就怒道:“放屁,琼环那个是玲珑修罗,修罗是修罗,罗刹是罗刹,两回事”

    梁辛对这些神怪的见识,都是来自童年时、老叔带个他解闷的那几本民间怪谈,他还真分不清修罗和罗刹之间的区别,反正都是魔鬼就对了。

    在‘正统记述’中,这两种恶物虽然都是魔,但其间差异却不小。

    修罗恨天,不过他们的性子高傲无比,所以从不欺凌弱小、更不会滋扰人间,修罗生平只与天神为敌;

    而罗刹却生性残暴,杀仙杀人杀鸟兽甚至同类相残,这一族中男的长相可怖,但罗刹女却是‘绝妙相’。

    小活佛三言两语,梁辛就明白了眼前这对怪物是什么东西,恍然:“两个罗刹?从天上掉下来又是怎么回事?”

    小活佛目光炯炯:“从天上掉下来的事情我猜不透,不过,两个罗刹身上都长了煞纹,他们便不再是恶鬼了……而是凶魔,赤涅罗刹”

    小活佛的声音少有的低沉,其中还夹杂着一份深深的敬畏、恐惧

    与众生相同,罗刹也是能够修炼、有机会飞升的。

    所谓飞仙,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就是‘晋升’。

    修士‘晋升’了,从此变成仙家;而罗刹身上盘有煞纹,便说明他们也‘飞仙’过,从普通恶鬼化作了更加神通广大的凶魔,唤作赤涅罗刹,一般来说就直接把他们叫做‘涅罗刹’。

    “他们两个…飞升后的罗刹?”梁辛开始模棱眼珠子,脑子又乱了。

    初入时他们只道此间是‘仙界’,跟着见到凡人铁甲,又道这里是个和中土差不多的一个‘凡人间’,可现在又从天上掉下来两个飞升后的罗刹……有涅罗刹的地方,是凶魔境界?

    仙人不会豢养凡间军队,涅罗刹说不定喜欢弄支铁甲大军来玩?这样倒是能说得通,但看上去又不像:那些雄兵对两个涅罗刹也显示出强烈地敌意,刀枪锋锐尽指向两个魔物,只等主官号令便会再次发起冲锋。

    谢甲儿见梁辛的脸色一时一变,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瞎猜无益,等等看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两个涅罗刹没什么动静,就在站原地,神情兴奋地打量着四周,那个男的一边乱看一边不停地抽*动鼻子,用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那个女子面带甜甜笑容,美目流盼,眼光**……

    过了一阵,两个涅罗刹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对望之下,同时发出了一声欢呼,全不理会旁人,各张双臂,又复拥抱成一团。

    梁辛笑得挺厚道,对身旁众人低声道:“像是两口子。”

    谢甲儿冷哼了一声:“再仔细看看,有趣得紧”

    仔细端详,两个魔物不单单是拥抱在一起,他们各自都还有些‘小动作’,男的埋头,鼻子仍不断的抽*动着,正沿着女子身体上的煞纹嗅个不停,神情里尽是贪婪,嗅得久了,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美味的诱惑,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女子的煞纹……

    女鬼发出了一阵咯咯低笑,眼神却更加明亮兴奋了,玉指温柔滑动,满是爱怜地轻拂男鬼的丑陋身体,而她手指摩挲之处,也是男鬼身上的煞纹。

    一对涅罗刹都显得异常兴奋,而他们的关注、爱抚之处,都是对方身上的煞纹。

    梁辛终于看出了些端倪,语气里纠缠着纳闷与惊讶:“这两个怪物,都稀罕煞纹,好像以前没见过似的……他们是刚飞升的?”

    谢甲儿皱眉不语,他也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几个人正在沉吟之际,对面那支铁甲,忽然炸起一阵金属摩擦声,领头的年轻小将再度舞起长刀,带领大军再度开始冲锋。

    大军又动,依旧不存嘶吼,只有隆隆脚步与刀枪惊鸣

    不久前他们被谢甲儿阻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摔得极惨,被刀剑误伤有之、摔断了胳膊大腿有之、鼻青脸肿面皮戗伤更比比皆是,可即便如此,在第二次冲锋中,所有士兵仍在拼命前进,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看不出彷徨,也看不出愤恨和勇猛,只有……慷慨送死般的慷慨。

    铁甲的声势大不如以前,可前进的步子毫不停顿

    两个涅罗刹本来就是恶鬼中的恶鬼,平时只有他们杀人的份,又哪遇到过别人的主动袭击,大军才甫一动身,两个魔物就一起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同时跃起,不退反进迎上铁甲。

    旋即,两条泥沼血路,霍然出现在大军之中

    以凡人之力,又如何抵挡‘飞仙’后的恶鬼罗刹。两个涅罗刹甚至都不用动手,只凭身体一路撞去,面前的铁甲连耽搁他们半步的资格都没有只稍一碰触,士兵就会在嘭的一声闷响中彻底炸碎,只剩一蓬鲜血飞溅半空……

    片刻功夫,两个涅罗刹就分作两个方向,各自从大军中兜了个圈子,不知多少人被碎尸万段

    男罗刹鬼杀的兴起,全身上下故意裹满血浆,嘴里不停发出嘶哑的欢呼;女魔也一样的兴奋,但眼前这群人实在太脆弱,让她在杀戮中也产生疑惑,张开小嘴,对着远处的同伴发出一连串古怪地音节。

    罗刹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一大堆贝壳互相碰撞,稀里哗啦的脆响,短暂而急促,听的人心乱。

    男罗刹大吼着回答了几声,双臂陡然挥舞了起来,不仅没有退开,反而杀得更卖力了

    明媚天地转眼变成恶鬼的屠场,梁辛看得眼角直跳,牙齿咬得发酸。身边的天嬉笑忽然伸手,死死拉住梁辛的胳膊:“是那些士兵自己送死,其中怕有深意,宗主先请稍安勿躁,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何况,那两个恶鬼,怕、怕是不好对付。”

    丑娃娃的目光深处,藏着一抹恐惧,那两个而退的身法,至少凭着他的目力,完全跟不上。天嬉笑自忖,以自己的修为,在两个涅罗刹面前,怕是比着那群凡人士兵也没什么区别。

    铁甲中还是没有惨叫响起,沉默中的冲锋,沉默中的屠杀……悍不畏死,但却死的全无意义,每个人的眼中明明都写出了‘不想死’三个字,可冲锋依旧,无人退却

    梁辛口中苦涩,天嬉笑的阻拦固然有畏惧掺杂其间,但道理却再明白不过,这些人和自己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甚至还可以算作是敌人,而且他们是自己送死,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旁人不知道罢了。

    可是没有理由,梁辛就是想帮他们……与正邪无关,与对错无关,或许只是心中那一线……与生俱来的善。

    性本恶?只去想着那份恶性,自然也就忘记了、看不见另一份与恶共生的天性善良

    就在梁辛甩开天嬉笑的时候,另一道强壮的身影已经抢先一步,飞纵而起,于雷霆大吼中直扑罗刹……大活佛,十一。

    第一个出手的是憨子。

    满脸韦陀怒像,目光却永远平静,大活佛气势煌煌扑入‘屠场’,掌蕴惊雷向着男的涅罗刹当头一击

    涅罗刹满眼狂热,正全神享受着他的屠戮盛宴,见大活佛扑至,神情更加亢奋,想也不想抬起粗厚的巨爪,直接应向憨子。

    嘭的一声闷响,两只手掌交击一处

    双掌相抵,大活佛在上,涅罗刹在下,于交击瞬间里,两个人的身体都微微一晃。旋即涅罗刹站稳脚步,呲着獠牙露出狞笑;而憨子的身体却陡然扩大了一周,裸露地皮肤上,粗粗细细的血脉尽数高高鼓起,仿佛一层黑色的蛛网突然爬满他的全身。

    大活佛被巨獠的恶力反冲,只怕坚持不了片刻就会暴体而亡而下一个瞬间,雷霆般的大骂响起,小活佛遁化金光随行而至,双手同时按住憨子的肩胛,将自己的力道尽数送入同伴体内,三蛮之力共抗涅罗刹的一只鬼爪

    小活佛是妖,恶鬼屠戮凡人在他眼中,和凡人践踏草皮真没有太多的区别。他本无意此战,可他更不能舍了数百年里相依为命的憨子,骂归骂怕归怕,该打还得打,憨子去送死,他也哇哇大哭着、骂骂咧咧着、满心不甘地……跟着去。

    三蛮之力,放在中土世界,又几人能挡?可涅罗刹高擎的单臂只是微微一沉,身形并未再见一丝摇晃涅罗刹笑容愈发狰狞,另只手探出抓向憨子头顶。

    就在鬼爪子堪堪摸到憨子头顶时,又是一声怒喝传来,第三条人影如电而至,梁辛赶到,旋即天下人间

    数丈之内时间凝固,涅罗刹僵立不动。中土世界的天道漏洞,放在此处依旧管用,但与以前稍有不同的是,魔功刚一成形,梁辛的身上就同时显出几道狰狞伤口。

    反噬乱流太过凶猛,远超以往

    魔功一切正常,只不过被困住的那头雄涅罗刹的反挣之力太强怪物挣扎的力量越大,天下人间内的乱流也就越激烈,梁辛才一出手就遭重创。

    梁辛咬牙苦撑,心念急转,召唤冲来途中便已放出的阴沉木耳。奎木狼应诏,带动戾蛊黑鳞呼啸而起,冲向天下人间

    戾蛊黑鳞的破空声在刚刚想起,便戛然而止,旋转击中的势子也就此消散……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而又轻地捏在黑鳞的边缘……饱蕴老蝙蝠四成修为的黑鳞,就像一只被捏住翅膀的蜻蜓,上下颤动反复挣扎,却没有一丝效果

    女涅罗刹出手。

    女子绝美,将巨大的木耳捏在双指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件凶器,同时另只手向着旁边轻轻一弹,将天嬉笑刺向她的金钱剑轻松击落。

    看了两眼,女子便对黑鳞失去了兴趣,十指同时搭上木耳,柔若无骨的双臂轻盈一颤,‘啪’的一声脆响,生长无数年头、又被蟠螭精血炼化的戾蛊黑鳞,好像一直脆弱的细瓷盘子,竟硬生生地被掰她掰碎了

    与此同时,梁辛也再也扛不住乱流压力,怪叫了一声,天下人间散碎无形,魔功笼罩下的几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男涅罗刹脱困,立刻怒啸一声,鬼爪抓向梁辛,要活撕了他涅罗刹的动作何其迅速,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眼前这三个敢跳出来对付的‘小东西’,忽然消失了……

    突兀、怪异、莫名其妙,一下子就没了

    同时,大小活佛和梁辛三个人,乱七八糟地从‘空气’中掉了出来,远离战团,正摔在谢甲儿身边。

    天嬉笑顾不得去捡法宝,忙不迭赶上去扶起掌门。不用问,自然是谢甲儿施展空间挪移的奇术,于生死一线间救下了几个人。

    谢甲儿低头看了梁辛一眼:“你欠我那顿打,我自己不太好意思动手,就让罗刹鬼代劳了。”

    梁辛死里逃生,脸上还没恢复血色,结结巴巴的应道:“下次你别、别不好意思了……”

    谢甲儿冷晒,没搭理梁辛,而是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不过,罗刹鬼打了我师弟,这个仇却是要报的。”

    说着,谢甲儿踏上两步,把几个小的全都挡在身后,举目望向了那一对涅罗刹。

    替师弟报仇、救那群凡人性命,也不过是些说辞吧,谢甲儿倾尽心机,却‘飞仙’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心里早都烦躁不已,不狠狠打一架,霸王不痛快

    两个涅罗刹,天生就是杀戮性子,就算梁辛等人不动手,在杀尽凡人后他们也会主动追杀上去,此刻对方敌意尽显,双鬼哪还有半分犹豫,随手扯碎身边的几个铁甲士兵,彼此招呼一声,纵跃而起,一左一右自半空里划出两道血淋淋的长弧,扑向谢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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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献]

第三三八章 玲珑慈悲

    第三三八章玲珑慈悲

    前面又出bug……

    在329章,天嬉笑的金钱剑被‘仙光’摧毁,结果写到上一章,一激动给忘了,又让天嬉笑朝着罗刹女扔宝剑来着……现在已经修改过了,改成天嬉笑没扔宝剑,他打了个神通过去。

    万分感谢捉虫的非枯非荣同学——

    不等涅罗刹扑进,谢甲儿就将双手一探,十根手指急促跳动,与击杀‘螃蟹’时如出一辙,两个涅罗刹所在的空间尽为他所控。

    空间被锁,二鬼急冲的势子也陡然凝滞,呆立半空谢甲儿的脸上微微显出了些失望,淡淡说了句:“不过如此。”说着,十根手指同时一弹,锁住怪物的小空间四分五裂,浓稠的鲜血泼溅而出。

    因为空间的错乱,两个涅罗刹的惨叫听起来无比遥远,断骨碎肉被扬撒得到处都是,连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即便以前见识过师兄的手段,梁辛也没想到,这一战放在谢甲儿手中竟然如此简单,打从心眼里泛起来的,有震骇有畏惧也有敬佩。

    小活佛也看傻了眼,眨巴着眼睛嘀咕道:“这、这也太魔障了……”

    他的感慨尚未完结,不料从两个涅罗刹丧生的半空里,遽然响起了两声婴儿般地啼哭,两头怪物又突兀出现,身形毫不停留,再度向着谢甲儿扑来

    那些碎尸、断骨还散落在地,可两个怪物竟然又出现了,而且单以扑跃的力量来看,实力比着先前毫不逊色尤其稀奇的是……‘新来’的两个,虽然也是怪物,但却不是涅罗刹了。

    仍是一男一女,但长相都丑陋无比,面目狰狞让人憎恶,头上长瘤肋生肉翼,背上还高高鼓起个驼峰似的东西,四肢却尤其粗壮。

    小活佛眸子一缩,惊愕道:“这两个是夜叉……罗刹怎么变成夜叉了?”

    谢甲儿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也不想明白,不管什么东西,大不了再杀一次便是。强敌又至,便只换来他‘哈’的一声大笑,神通再起

    比起‘前任’,夜叉的实力相若,但要更警觉得多,飞扑的速度极快,且轨迹变化多端,不让谢甲儿轻易逮到。双方相持片刻,一头夜叉终于在迂回中冲到近前,鬼爪猛起抓向谢甲儿的胸膛。

    鬼抓下,霸王的身形陡然消失。乾坤挪移不止能杀敌,更能让主人任意穿梭于空间。那只夜叉鬼爪落空的同时,谢甲儿已经从他背后跨出,魔功一引,夜叉所在的空间轰然爆碎。和上次一样,怪物惨叫声中,血浆飞散,碎尸洒落。

    另一头夜叉怒啸连连,飞扑而至。谢甲儿正要伸手相迎,不料他身前的空气猛地一颤,一抹雪亮的刀光闪过,自第一头夜叉丧生之处,竟又跳出来一个浑身裹满乌黑煞气的冷面男子,引刀刺向谢甲儿

    谢甲儿大吼一声,借着乾坤挪移,险而又险地躲开了突兀出现的敌人……

    一个中土奇葩,与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滚滚相斗,打成一团,论起‘真实本领’,自然是谢甲儿更胜一筹,可那两个怪物竟然是‘杀不死的’。

    不是杀不死,每次怪物被魔功击中,都会碎尸万段,死得不能再死,可旧的那个死了,又会从身死之地再跳出来一个新的,而且每次‘跳’出来的这个新的怪物,都与前次形态不同:

    罗刹死了,来了个夜叉;夜叉死了,又来了个煞鬼;煞鬼死了,又有修罗现身……

    相斗了一炷香的功夫,谢甲儿最少杀掉了十几头怪物,地上到处都是恶臭的血浆,可不管他怎么杀,怪物永远是两个

    梁辛、大小活佛都伤的不轻,先前与涅罗刹那一战,梁辛被乱流反噬,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骨头断了好几根,一时间都没法再站起来;大小活佛则被恶力反冲,经络受创,面色苍白。

    不过几个人谁都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早被眼前这场诡异之战惊呆了,怪物的实力固然可怕,可他们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活佛终于看出了端倪,身子晃了晃:“轮回,这是轮回…两个涅罗刹也、也是领悟了天道的他们手中握着‘轮回’天道,这一世死了,下一世就会出来”

    “操”一向不怎么说脏话的梁辛,也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也太扯了吧”

    小活佛失魂落魄,摇头苦笑:“不扯,不扯,人也好、鬼也罢,飞升这种事,都是一样的……”

    别说真正的修士飞仙,就是中土世界中的神仙相,在渡劫之后,都会掌握一重天道。罗刹也是如此,它们渡劫飞升,不是光靠着实力强大,也要有所领悟。这对涅罗刹领悟的天道,便是小活佛所说的‘轮回’。

    不过这对涅罗刹,无论是身体力量还是手中的天道,至少看上去都要比着梁辛打过的神仙相厉害得多。

    特别这道‘轮回’,几乎给了涅罗刹不死之魂绝非梁辛对付过的神仙相可比。

    其实在这其中,有个关键之处,就是‘天劫’。

    悟道和飞仙并不是一回事。悟道之人,还要经历天劫才能够破界飞仙,在猴儿谷的假大眼成形之前,中土世界上不知多少悟道之人被天劫轰得神形俱灭。只有最最优秀、强大的悟道修士,才有机会飞仙域外。

    后来骸骨老兄改变天地,修士天劫也随之被篡改,原本一炷香到半个时辰爆发完毕的雷劫被拖延到六个时辰之久,‘渡劫’变得简单了许多。考试的难度降低了,通过的人也就多了,但合格者的整体‘质量’自然也随之下滑。

    这也造成了神仙相实力参差不齐,其中也有佼佼者,以‘百无一用’的修为,遇到真劫也未必过不了。只可惜他们永远也没机会去试一试了……无仙也好、一椭也好,这两大首领,前者为领悟活着而荒废修为、后者则因重伤而战力骤降,这才被梁辛击败。

    两个罗刹鬼不是从中土世界飞升的,他们的天劫,比起神仙相的天劫不知严格了多少,能活着渡劫,实力自然要比普通神仙相更强。

    涅罗刹的实力,便是骸骨老兄未篡改中土时,成功渡劫的剑仙实力

    所以,涅罗刹不一定比神仙相更厉害,但他们肯定会比绝大多数神仙相更强。如果扭转时空,让这对涅罗刹对上四大首领全盛时的任意两人,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两个怪物的实力固然惊人,可梁辛更关心的是如何才能破掉他们的‘轮回’。小活佛苦着脸摇头,他能猜透对方的天道真意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破道。

    谢甲儿倒是无所谓,于剧斗中哈哈一笑:“把两个鬼子的今生来世都杀干净,自然破道”

    旁人早已记不得两个涅罗刹已经‘几世轮回’了,而谢甲儿的身上,也几次被怪物的狂攻扫中,粗壮的身体上添了不少鲜血淋漓的大口子。谢甲儿越恍若未觉,神情越来越兴奋,声声大吼也越来越响亮

    至少到现在为止,师兄还未落下风,梁辛还不算太担心,除了天嬉笑之外他们几个都伤的不轻,想动也动不了,帮不上忙。何况就算能动,冲上去或许不难,可那纯粹是添乱,只能让谢甲儿分心。

    天嬉笑抽了个空子,把破碎的戾蛊黑鳞捡了回来,梁辛暂时也顾不上心疼,所幸黑鳞虽然碎裂,但奎木狼无恙,随着梁辛的心意,回到了主人体内。

    恶战正酣,梁辛等人紧张观战。可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异变突起……那支铁甲,竟又杀了上来

    士兵们不管不顾,有的挥舞利刃,有的干脆赤手空拳,潮水般扑涌而至……尽数扑向三个绝世强者的战团。

    谢甲儿和两个涅罗刹,都在如电移动,眨眼前在天上,眨眼之后又跑回地上,就连梁辛也未必能随时跟住。可铁甲人数众多,一旦涌过来就是‘漫山遍野’的一大片,只要三个强者落到地面上,就会进入大军笼罩的范围。

    谢甲儿既然答应了梁辛,就不会再去对付这些‘哑巴’凡人,但战局险恶,时时刻刻都是生死一线,他在不停的挪移空间时,也不会去刻意避开大军,于他而言,凡人上来或者不上来根本无所谓,他该怎么打就还怎么打。

    而两个涅罗刹,虽然‘轮回’个不停,但凶根本性不会改变,能多溅血多杀人,他们求之不得……甚至都不用主动动手,单单扑跃时荡起的罡风、对撞时掀起的巨力,就足以绞杀附近的凡人。

    战团‘闪烁’,时时变换位置,可只要一落地,便会溅起一蓬血雨

    大军,送死虽然跟不上三个怪物的移动,但每个人都在努力、奋力捕捉着‘战团’,好像生怕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

    梁辛看得眼睛发胀,全然想不通,更无力去阻拦。

    铁甲大军对两个涅罗刹明显要更憎恨得多,飞蛾扑火般的围堵都是冲着两个怪物去的。

    也许是梁辛等人先前与涅罗刹为敌,赢下了大军的好感,铁甲第这第三次冲锋,并无一人去针对他们。

    整座战场中都弥漫起浓浓的腥味,刺得梁辛心胸翻腾。

    沉默、送死、一次又一次,毫无道理……

    天黑了。

    这次是真正的天黑,远处太阳落山,月亮却未曾升起,夜空中的星光惨淡。可杀戮未完,血肉仍在泼溅。梁辛救不了这些本来都不需要去救的人,几个时辰的惨战,几乎让他麻木了。

    两个涅罗刹仍在凶悍扑击,一次次被杀,一次次轮回,天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个‘来生’,谢甲儿的神情未变,但身上的伤口却添了许多,这一仗的胜负,已经不在攻守之间了,而是……磨。

    双方都在磨,谢甲儿想活下去,就要在力气耗尽之前,磨尽二鬼所有的来生;两个涅罗刹也是如此,他们要用自己的一个个‘来生’,磨光谢甲儿的修为

    铁甲已经伤亡了七成,剩下的残兵,犹自踩着同伴的尸骨、血沼不停的扑击,不停的滑到,不停的被杀——

    梁辛开始后悔了。

    小活佛平时浑浑噩噩,但这次却看懂了他的心思,挪动着屁股,费力坐到他身旁:“你还是不了解涅罗刹的性子,咱们不惹他,他也不会和我们相安无事。这种东西,只要是活着就一定会杀人,现在大家同处一片天地,就算今天撤走,迟早也会再相见,到时候还会有一场生死恶斗。”

    听了小活佛的话,梁辛心中稍安,轻轻叹道:“还是盼着师兄……”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之中忽然闪出了一道青色光芒,当即顾不得再说话,急忙举目望去。

    夜空之下,一个玄衣老汉,正催动法术急掠而至,在他手中正拿着一件青色事物,青光也由此而起。

    旋即,轰的一声巨响,老汉砸夯似的跳到地面上。他落地引出的动静,比着一块大陨石也毫不逊色

    老汉的长相普通,和那些俊美铁甲完全没法比,倒更像个中土上的老掌柜,微微有些发福,大约六十几岁的年纪,头发花白,睡眼惺忪,在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青铜面具。

    面具的大小和琼环的玲珑修罗差不多,质地似乎也相近,不过它被老汉倒拿着,梁辛只能看到内侧,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脸谱。

    老汉一现身,残存的士兵的脸上立刻显出狂喜,终于停止了送死似的冲锋,向着四下里迅速退散而去……

    老汉对满地的尸体与血泊并没太多表示,望向两个涅罗刹的眼神也没太多稀奇,但是对谢甲儿、梁辛等人却满是意外,口中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即便身处恶战,谢甲儿的反应仍比着梁辛等人更快,立刻追问道:“老汉,你会出声,你会说话?”

    老头的神情更加惊愕了,显然听懂了谢甲儿的话。

    看上去,他的惊愕,不是因为谢甲儿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能听得懂

    片刻之后,老汉总算回过神来,嘿嘿地笑了几声,想说点什么,可张开嘴巴半晌,眉头皱得老高,喉咙里也只响出了几个古怪音节,似乎沉默太久,他会说话却忘了该如何去说。

    憋了半晌,老头子最终还是摇摇头,暂时不去说什么,而是对着谢甲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开。

    谢甲儿好容易遇到了一个能听、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说的大活人,心情变得大好,开口笑道:“两个涅罗刹不好对付,你成不?”

    老汉仍是笑着,拍了拍手中的青铜面具,跟着把手一翻,掉转面具将其扣在了脸上。旋即,天地变色

    一道淡金色的光环,从老汉脚下现出,转眼扩大,向着四下里席卷去,眨眼间的功夫,梁辛的视线所及之处,尽数氤氲起淡漠、柔和、恬静的安详佛光;

    地面上的血污与残尸消失不见,朵朵青莲盛开,清香弥漫天地,先前的满心焦躁被洗涤一清,换而舒适喜乐;

    不知何处,隐隐传来灵雀欢唱,钟磬轻鸣中,还透出阵阵梵音……

    此刻梁辛也终于看清楚了面具的样子,无论外形还是那份古拙气质,都和琼环的面具如出一辙,只不过,老汉面具刻画的,是一个罗汉。

    不光样子像了个十足十,甚至连威力也大同小异,琼环的修罗面具能够化身外四方为血炼苦狱,老头的罗汉脸谱将此间变作了灵山禅境

    琼环是化身修罗,而老汉则是变作金身罗汉,盘结伏魔印,向着两个涅罗刹纵身攻去。

    梁辛身处面具凝化的‘禅境’之内,能够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佛光虽然让人心旷神怡,但也实实在在限制了自己的力量,如果在这里和老汉相斗,无疑要吃大亏。

    佛光、青莲、梵唱,对两个涅罗刹的影响尤其巨大,两个鬼物就仿佛陷在泥沼里的麻雀,拼命挣扎但步履维艰,在‘金身罗汉’的猛攻下,几乎只有挨打的份。

    谢甲儿见老汉大占上风,也就不再动手,撤回到梁辛等人身边,微笑观战。

    梁辛还有些担心,也不管老汉能不能听懂,放开声音提醒道:“两个恶鬼悟出了‘轮回’,打死了今生,来世还会再来。”

    ‘罗汉’转头,对这里梁辛微微一笑,神情安稳,显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小活佛从庙里长大,对佛家法力烂熟于胸,眉飞色舞地笑道:“用不着担心,我佛慈悲,不杀人……但能耗尽、或者封住罗刹的力量,他们不死,怎么轮回?却又没有力量,烂泥一滩”

    神通事、法术事本来就有相生相克之说,老汉的佛家力量,天生就是罗刹的克星,两个恶鬼遇到了他,就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就连‘轮回’都没了用处。

    谢甲儿杀不掉的恶鬼,被‘罗汉’降服,也并不是说霸王敌不过老汉,不过在对付涅罗刹这件事情上,老汉更胜一筹罢了

    谢甲儿突然嘿了一声,满脸懊恼:“犯傻了犯傻了,不该直接去杀,就把他们的四肢绞碎,估计早赢了……”听上去有道理,但实际也不太好说,没了四肢也未必就会‘耽误’涅罗刹的凶狠扑击……

    古怪的老汉赶来,战局斗转直下,眼看着两个涅罗刹渐渐乏力,败局已定,梁辛疑虑尽消,不再关注罗刹罗汉,开始研究老汉的面具,仔细端详了一阵,转头望向天嬉笑:“老爷子的这件法宝,和琼环的那件几乎一样,不过幻化的境域、主人不同。”

    天嬉笑认真点头,笃定道:“两件面具,出处肯定是一个地方。”

    梁辛暂时没去想那些更复杂的谜题,高兴之余把心思都用在胡思乱想上,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那老汉的这个面具应该叫啥?琼环那件是玲珑修罗,那他这件叫玲珑罗汉?玲珑金刚?还是…玲珑我佛?”

    声音虽低,可在禅境,没有一丝动静能够逃过老汉耳目,‘罗汉’在听到梁辛提及‘玲珑修罗’之后,身体明显一颤。

    面具扣在脸上的时候,就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属,而是于主人融为一体,表情生动。此刻‘罗汉’的神情古怪之极,又意外、又兴奋、又迷惑,而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老汉手中不停,猛攻涅罗刹,同时再度转头望向梁辛,费力半晌,终于干涩开口:“玲…玲珑慈、慈悲”

    玲珑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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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九章 完美世界

    第三三九章完美世界

    ‘罗汉’的声音晦涩,结结巴巴的几个字里,重音压得也完全不对,听上去不像汉话,倒更像跨两附了黑胖子巫士的体,然后又故意模仿长春天的口音似的。

    不过梁辛也还是听懂了,老汉的青铜面具,果然与琼环那件渊源深厚,也冠以‘玲珑’之名。

    梁辛正想继续追问,可还不等他再度开口,那两个涅罗刹就趁着‘罗汉’分心之际,拼出全身里力气陡然挣脱束缚,纵身掠到高空

    ‘罗汉’吃了一惊,作势欲追,可身形却微微一晃,飞起得慢了刹那。

    眼看两个涅罗刹就要逃遁不见,身在‘禅境’谢甲儿,竟似全不受境域影响,抬手对着怪物遥指急弹,这次不是用空间撕裂,而是最直接的乾坤挪移。

    眨眼间涅罗刹又被谢甲儿抓了回来,重新扔到罗汉的脚下……

    罗汉顾不得道谢,收敛心思,全神贯注去降服怪物。

    梁辛也不敢再多嘴了,就凭‘罗汉’刚才那‘被耽搁的一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老汉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从容……

    纵然面具神奇,能营造‘禅境’克制罗刹,这一仗也打了几个时辰,直到破晓之际,那两个怪物才彻底失去了力量,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稍动。

    ‘罗汉’又施法术,在每个涅罗刹身上都封了十几枚符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至此,两个涅罗刹总算被降服了,再无力作恶。

    ‘罗汉’满脸疲惫,除下面具后老汉更是脸色苍白,几乎都有些立足不稳,踉跄着坐倒在地。

    铁甲大军中剩下的兵将并未散去,而是躲到了一旁观战,眼见大功告成,人人神情欢喜,先前那个主官小将也幸存下来,快步走到老汉跟前,双手飞快不停地比划着,偶尔还会向着梁辛等人一指,应该是在向老汉禀报先前发生的事情。

    这一番比划,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到最后老汉点了点头,又对着小将做了几个手势。

    小将转身,来到梁辛等人面前,除掉帽盔,对着几个人躬身施礼,意在道谢。

    他一动,所有幸存兵将,都勉力站起、脱帽,纷纷施礼。

    众铁甲除掉了头盔后,梁辛这才恍然发觉,他们没有耳朵。所有人都一样,中土凡人长耳朵的位置,在他们脸上只是平实的肌肤……他们果然都是聋子,或者说,他们干脆就是五感缺一,天生没有听觉。

    不生双耳,自然也不会、不需要发声,喉咙里也没有声带

    此间的人物,个个相貌俊美,少了耳朵倒无伤大雅,但在留意之后,再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

    谢甲儿不耐烦地挥手:“退开吧,用不着谢”说完才想起对方听不见,自嘲似的笑了下,大步走向了老汉。

    梁辛也由天嬉笑扶着,跟在了师兄身后,没想到刚到身前,那个老汉就费力的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睡、睡了…你…他……回头…说……”话没说完,鼾声便起,老汉居然在顷刻间就睡着了。

    下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玲珑慈悲’又透出丝丝缕缕的佛光,将老汉层层包裹,不长的功夫在梁辛等人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淡金色的‘茧子’,跟着空气微微一颤,一切都恢复正常,但老汉、面具已经不见了。

    待老汉消失之后,小将先对着梁辛等人点点头,比划了个‘稍等片刻’的手势,之后他忽然跳起来,快步冲到两个‘涅罗刹’身边,举起手中的铸铁偷窥,发疯猛打。

    不止小将,铁甲中只要还能动的人,全都围拢而至,或挥舞刀鞘或高举石头,倾出所有的力量,去无声的哭,去用力的打

    涅罗刹已经被封住,既无法‘轮回’更无力反抗,但他们的身体也不是凡人力道能够伤害的,所有幸存者都可以尽情泄愤,却不用担心打死他们又惹出‘来世’。

    疯狂的围攻,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小将才止住了众兵,命人将涅罗刹带走关押。

    这期间谢甲儿一言不发,静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与涅罗刹的恶斗,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伤得也不算严重,但消耗却不小,就连霸王也有些疲惫了。

    其他几个人也都守在谢甲儿身边,各自修养。旁人的表情大都平静,唯独梁辛始终皱着眉头。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老汉就消失不见,虽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问小将,但所有铁甲都是最彻底的聋哑之人……这让他们怎么问?

    谢甲儿听到骚乱平息,又复睁开眼睛,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了梁老三的愁眉苦脸,很快谢甲儿就明白他在发愁什么,当即哈哈一笑,说道:“他们学不会说话,我们还学不会比划手势么?也就是耗些时间罢了”

    谢甲儿等了一辈子,吃了无数苦头,才到了这个地方,结果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为了找出真相,他哪会害怕再去学一门‘手语’?

    说着,霸王大步向着小将走去……

    两天之后,梁辛已经恢复如初。他被乱流反噬,当时伤得虽重,但都是些皮骨伤害,并未触及根本,凭他的底子和天嬉笑的灵药养护,身体回复的极快。

    大小活佛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总还要再静养一阵。

    师兄卸甲儿则集中精力,正努力和小将等铁甲将士学习各种手势。谢甲儿天资自是不用多说,可要从头学习一门手语也不是简单的事情,特别是这里并非中土,人们生活的习惯、继承的传统甚至观察事物的角度都截然不同,学习的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真相’,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仙家境界里,一心送死的凡人铁甲、天道在手的飞升罗刹、打完就睡的古怪老汉,外加一只同以玲珑冠名的青铜面具……所有的事情,都来得莫名其妙,甚至毫无道理。想要彻底了解这些秘密,非得把‘手势’打得炉火纯青不可。

    这么麻烦的事情,梁辛是不敢靠前了。

    幸好小将看出他百无聊赖,同时也在先前的恶战中明白了梁辛的心性。当下连比划带画画,总算对梁辛说明,如果没事可做,小将可以安排两个手下,引着他去四处逛逛。

    梁辛大喜,喊上天嬉笑,就请小将的手下带路,高高兴兴地游览‘仙界’去了……

    头上青天脚下厚土,日升月落晴雨交替……乍看上去,‘仙界’和中土似乎也没太多,但只要在游览中略略加一些仔细,就会发现此间与中土,其实处处不同:

    ‘仙界’的天空,比起中土世界要更加清澈,由此也显得更高远些。

    白天时这里的太阳,要更加红润。如果中土的日头像一团火焰、一个火球的话;那‘仙界’的太阳,则更像一块刚刚被融化的一碗铜汁;

    天黑之后再仰望夜空,区别也就更大了,仙界居然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不是同时升起,而是大月将落、小月才升,夜顶的星图,干脆和中土全然不同,梁辛不知找了多少次,结果连紫薇和北斗都没找到……

    ‘仙界’之内,既有广漠平原也有山川湖泊,但这里处处都是青绿盎然,生机旺盛同时‘友善’,根本找不到像‘西蛮’、‘南疆’那样的穷山恶水,更没有沙漠、荒丘那样的贫瘠土地。

    以中土玄学的认知,天下地势之所以各有不同,有的地方是秀水春山、而有的地方却是荒岭凶山,是因为灵元分布不均,丰饶灵秀之地必定灵元浓郁,反之亦然。

    按照这个说法来看,‘仙界’简直就是个大同天地,这个世界里不仅灵元浓厚,而且还分配得异常平均,没有一处荒瘠。天嬉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一次梁辛突发奇想,想要去看看‘仙界’的大海,对着两个向导比划了一番,可对方始终神色迷惘。到了最后,梁辛才终于弄明白,此间根本就没有大海。

    ‘仙界’无海,梁辛最多也就觉得有些稀奇,心里也不太当回事,但是天嬉笑却着实吃了一惊。

    梁辛见他面色有异,便追问缘由,天嬉笑却没急着回答,在随后一段时间里,丑娃娃时时刻刻都捧着随身携带的罗盘,偶尔还会施法追逐风向、水流,看样子他是要给‘仙界’掌一掌风水……

    丑娃娃神神叨叨地忙活好一阵子,总算有了个大概的结果,对梁辛道:“这个地方四象不全,五行有缺”

    梁辛愣了下,他不懂青乌堪舆的门道,不过也能明白‘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继而才有八卦、万物’,如果‘四象不全’,世界根本就不能成形,可是这里地上有人天上有鸟,虽然形态不同,但物种丰富,比着中土只多不少。

    天嬉笑师承渊源,对风水有大造诣,可对上什么都不懂的梁掌门,丑娃娃那一肚子深奥道理全都用不上,着实措辞了一阵,才再度开口:“这个地方的水行至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梁辛也耐下心,不去反驳什么,而至就着天嬉笑的话提出自己的疑问:“水行至弱,就是这里的水少?”

    天嬉笑勉强点了点头:“差、差不多吧,这个事不容易解释,宗主的说法也不能算错。”

    “差不多就成,”梁辛笑呵呵地继续问道:“这阵子里,下雨遇到过几次,大江大湖也见过好几处,水也不比中土少吧……”

    “但是这里没有海,只靠那几个湖泊,差得远了。”

    在‘水行与水’的关系这件事上天嬉笑点到即止,又换过了话题:“四象分作太阳少阳、太阴少阴,其中太阳火、少阳木、太**、少阴金。至于土既不属阴也不属阳,是阴阳之间的平衡气。这是四象与五行之间的关系。”

    “咱们最近这段游览,辗转了几千里,每到一处我都仔细测过,由此才敢断定这个世界五行缺水。这点绝不会错的,可它还能成形、成就万物,则是因为……此间厚土旺盛。”

    按照丑娃娃的说法,‘土’为天地阴阳的平衡,虽然‘仙界’水行稀薄,但因为‘土’这个平衡之力足够强大,所以还是勉强托住了‘仙界’。

    “这就好像是个方形的泥盆,在盆的四个角上,分别压上‘金木水火’四个秤砣,一般而言,四个秤砣中,如果有一个远远轻于其他秤砣,泥盆多半会倾倒、倾斜。但是如果这个泥盆自身足够沉重,那它也能保持平稳。”

    天嬉笑举例子的时候,居然在咬牙切齿。这让梁辛大为奇怪,点头道:“意思我大概明白,可你咬牙做啥?”

    天嬉笑如实回答:“因为我说的不对。”

    梁辛立刻就懵了,又想了想,气乐了:“你啥意思?”

    “我刚举的例子、讲的道理,都漏洞百出。要是行家听见,非用口水啐我不可,但要不这么说,就没法给宗主讲明白……那些真正的道理,晦涩拗口而且罗嗦无比……”天嬉笑也挺发愁来着:“总之,四象五行与世界乾坤之间的诸多牵扯,您不用太理会,您只要明白‘这个世界五行缺水、而土行奇厚’,也就足矣了。”

    梁辛咳了一声,明白天嬉笑的意思——丑娃娃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并告知自己,但丑娃娃是下属,对宗长程秉事情,并不是光说明‘结论’就可以的,还要讲明白其中的因果关联。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如果想要讲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得先请宗长去修上三十年的风水五行之学。

    所以天嬉笑给出的‘缺水却旺土’的结论是正确的,但解释这个结论时用的道理、举的例子却似是而非,千万不能去深究。

    梁辛也不会去深究,别说只是‘四象不全’,就是‘四象全没有’他也无所谓的。

    天嬉笑松了口气,在说‘明白’了‘仙界’五行缺水之后,他还有几样与之相关的事情要讲:“五行与五官,也是呼应对称的,其中耳朵对应的便是水行。”

    梁辛皱了下眉:“这个世界缺水行,所以这里的人都不生耳朵……这也太玄了吧?”

    天嬉笑笑道:“不是玄不玄的事,只是有了这个关联,所以也就有了这种可能,造化这个题目太大,属下只是胡乱一猜,宗主不妨姑且一听。”

    见梁辛点头,天嬉笑又继续道:“此间的异常,对凡人凡物繁衍生长并没什么影响,但因为五行缺一,所以天地灵元也浑浊不堪,这里的山川明秀,和灵元没有一点关系,而是托了瑞土之福。这倒无所谓,真正的关键是……灵元浑浊,修士是无法修炼的”

    “也不是绝对无法修炼,而是会变得异常困难,而且成就也有限的很,属下敢断言,把中土上所有的修天典籍都拿过来,再把中土所有天资绝顶之辈尽数集结于此,穷尽万年光阴,也绝培养不出一个四步之上的修士”说到这里,天嬉笑的语气郑重起来:“连四步修士都无法培养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是仙界”

    梁辛叹了口气,谁都不是傻子,进入此间后的经历,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的游览、见闻,他哪还能不明白,这里也不过是另外一个凡间界,这次师兄算是闹了个大乌龙,彻彻底底地失算了。天嬉笑的发现,也不过是让‘此间非仙界’的说法更凿实些罢了。

    在见识风土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领略人情,‘仙界’人口众多,从他们走过的地方来看,应该不逊于中土。

    ‘仙界’人物,无论男女老幼,都是俊美之人,但无一例外的,所有人都不生双耳,看上去多少有些古怪。

    也许是‘土行至厚’的原因,这里的人虽然无法修炼,但都会一门‘捏土为畜’的本领,当初和梁辛打仗的那些‘天兵天将’,胯下骏马就由此而来。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当地人对‘长耳朵的丑八怪’极为抵触,但是铁甲士兵却更受爱戴,有两个向导代为纾解,当地人对梁辛和天嬉笑立刻就放下成见,友善相待。

    ‘仙界’风俗,也多有特异之处,其中比较有趣的是,无论是村落或者集镇,家家户户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由全村的大人共同抚养,这样看似原始,但每个娃娃都是自己的儿女;每个大人都是自己的父母;每个同龄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同一个村镇之内,一般不通婚,年轻人长大后会离开家乡,有的嫁到了外地,有的领回了新娘……由此,整座人间,是为一家。

    共养后嗣这个‘原始’习俗赖以传承、并且千万年不曾改变的,有两个原因:

    第一,‘仙界’受厚土之福,物产极为丰饶,这里就没有穷富之分,因为财富没有任何意义,我在自己家存了一千斤苹果,可出门一看,外面还有一万斤桃子挂在树上,根本没人去摘……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土著与生俱来的纯善,这一点无法言喻,只能在融入其间之后才能体会。单纯、满足、快乐、善良……所有这些美好词汇,融合到一起,最终变成了一份真正的安宁。足以消弭所有戾气,让人无论在睡、在醒、在忙碌、在闲暇时都会面带笑容的……安宁。

    此间无声,却绝不寂寞。

    对修士而言,这里四象不全、五行缺一,以至灵元浑浊无法修炼,简直比着最最贫瘠的荒山还要更恶劣一万倍;但是对无心望道的普通人而言,这里又何尝不是一个完美世界?

    [奉献]

第三四零章 中土汉话

    第三四零章中土汉话

    ‘仙界’内人口众多,却没有国家、或部族的概念,也没什么制度或者律法可言。人们聚集一处结伴而居,仅此而已。

    无律、无制、无国家种族之分……这些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都因这个物产丰饶和人们本心的纯善得以保障、延续,不知持续了多少年。

    没有国家,没有争斗,自然也就没有军队,放眼整个世界,就只有梁辛等人刚进来时遇到的那支视死如归的大军。

    现在想来,那支无声铁甲,唯一的作用,似乎也仅仅是送死……

    算算时间,梁辛出来游览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四处闲逛,完全是随意游走,仙界之内根本没有禁地,别说神仙,就连猛兽几乎都没见过一头

    这段时间里,梁辛始终没得到师兄的召唤。

    虚空处有五金奴才,此间有与玲珑修罗如出一辙的玲珑慈悲,稍一思索就能明白,骸骨老兄当年多半也和梁辛一样,进入了这个世界。而后来自然也能发现这里不是仙界,所有又回到了中土……关键就在于此,骸骨老兄来过,又走了。

    他是怎么走的?有没有留下一条返回中土的‘道路’?梁辛最关心的就是这条‘通路’了,亲人朋友都在中土,天门紧逼、浩劫将至,还有个贾添虎视眈眈、傀儡邪术一触即发,这么灾厄压在自家的房檐上,梁辛不放心。

    虽然他在中土也未必能帮上忙,但是一定要回去的……

    不过,学习手语不是件简单的事,想来师兄到现在还没能把事情弄清楚,梁辛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只有盼着谢甲儿能尽快破解真相。

    这天梁辛等人落足一个不知名的小小村落,正在当地人的轻轻微笑中大嚼特产美食,忽然天空暗了下来,仿佛黄昏突兀降临,夕阳斜照之中,一切被染上了一层昏昏暗红。

    只不过此刻的‘红’,要比夕阳更强烈得多,笼罩住世界的红色光芒,妖冶、诡异却生机勃勃,以至梁辛在恍惚中,想起陷身修罗血狱时的情形。

    梁辛与天嬉笑招呼着,一跃而起同时仰头向天张望。

    整座天空,仿若火海

    一重又一重的红烧云,于毫无征兆中出现,从苍穹一端直铺视线尽头……

    梁辛吃了一惊,眼前的情形,与涅罗刹现身前何其相似,只不过是把当初的墨云换了个颜色。

    乌云满天之后,掉下来两个罗刹鬼;那红云散去时呢?杀出来几个火云邪神?梁辛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催动奎木狼入主黑鳞,天嬉笑则忙不迭摇铃做法,传讯大小活佛和大魔君。

    两大日馋高手正忙活着,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中年妇人,向他们摇了摇头,跟着又慢慢地比划了个‘没事,不用担心’的手势。

    其他村民也发现了客人的紧张,纷纷报以微笑。

    梁辛这才发现,整整一座村子,就只有自己和‘副帮主’大人急得咬牙瞪眼,其他人虽也都在仰头望天,但大家的神情都平静得很,既没有恐惧也不见惊惶。

    不过,再仔细些看看,梁辛很快就发现,在每个人的目光深处,都蕴着一丝古怪神情。

    不是愤怒、不是害怕,而是……无奈。

    沉沉的红色鳞云,从现身一刻起就压碎了‘仙界’的安详,把这座世界的宁静又染成了压抑颜色

    梁辛明知有异,但苦于无法沟通,也只得作罢,护身的阴沉木耳也不曾收回,与众人一起仰望红云。

    片刻之后,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忽然震颤起来,并未像‘罗刹劫’时的乌云那样转成巨大气漩,而是一片片彼此拥挤着、撕扯着,就好像一群食人恶鱼在互相攻击、彼此吞噬。但红云的实在太多太密,即便它们流转起来彼此倾轧,空中仍是一片火红,不留一丝缝隙……

    不知互相‘排挤’、‘涌动’多久,一小片红云再也坚持不住了,悄无声息地散碎无形,由此,厚厚‘红幕’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破绽。自下向上仰望,就好像一张窗纸被捅出了个小洞。

    而一注阳光,也从这只‘小洞’中倾泻而下,射入这个世界

    远远望去,无尽妖红的世界中,阳光透出的那一道金色光柱尤为显眼,有如实质。

    说也奇怪,当这‘一柱阳光’透入,天上那无尽躁动红云也随之安静下来,就此蛰伏不动,却并不消散。

    梁辛正看得奇怪时,这几个月间始终伴着他们的那两个铁甲向导,并肩走上来,比划着手势示意,想请梁辛两人施法,载着他们去阳光泄落的地方。

    天嬉笑生怕贸然过去会有危险,正有些踌躇,他手中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大小活佛的回讯已至。略作倾听之后,丑娃娃脸上一喜,对梁辛道:“大魔君和两位活佛,已经向着阳光落地之处赶去了,约咱们在哪里汇合”说着,催动起法术,载上几个同伴疾飞而去……

    ‘阳光之柱’的落地之处,是在一处山岭间,距离梁辛等人的所在村落只有数百里之遥,天嬉笑全力而遁,没过多少工夫便顺利抵达。山上的人不算少,谢甲儿和大小活佛自不必说,铁甲的主官小将和十几个部下将领也在,显然都是谢甲儿带过来的。

    不过几个月的分别,谢甲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威风凛凛的霸王气度,倒是大小活佛,修养了这一段,伤势已经痊愈,精神得很,见梁辛过来,一个憨笑不语,一个大呼小叫,都迎了上来。

    谢甲儿没急着说什么,回过头和小将打了一番手势,之后又催动法术,把所有人都带上,一起返回大军的驻地。

    在于涅罗刹的送死之战中,这支铁甲只剩下三成不足,这几个月的功夫里,又从民间征召了大批青壮入伍,补足了十万之数。众人回来后,小将没有片刻的耽搁,一连串命令颁布下去,大军即刻收拾行囊,准备开拔。

    小将在颁下军令时,也不避讳众人,巨大的版图摊开,大军的目的地,正是刚刚梁辛去过的那一注金光的倾泻之地。

    ‘天兵天将’们开始无声忙碌,梁辛顾不得去管他们,追着谢甲儿问道:“师兄,问出啥了没有?”

    “问出来的东西有限。”谢甲儿应道。

    谢甲儿学习手语,其中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两个世界的文化、习俗迥然相异,由此对事物的认知和许多最基本的概念都不一样,即便谢甲儿天资绝伦,学到现在也只能保证最基本的沟通,稍微复杂些的事情都难以说明白。另外,这个小将也不是百晓生,许多远古时的事情他也不甚了解,再加上沟通困难,能说清的自然少而又少。

    也不等梁辛再问,谢甲儿就把自己已经弄清的事情讲了出来:“这里的土著,衣食无忧,又生性纯善,平时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算起来也是一方桃源净土了,可惟独有一样麻烦……此间会有罗刹鬼越界,而且过来的还都是领悟了天道、成功渡劫飞升的涅罗刹。”

    梁辛嘬了下牙花子。涅罗刹是什么样的怪物?只要活着就不忘杀戮,别看只有一两头,可若是没人去降服,它们真能屠戮世界。

    ‘仙界’一切都好,就有‘涅罗刹’越界这一个麻烦,但是就这一个麻烦,便足以让万灵涂炭,血染苍穹了。

    “每次越界而来的涅罗刹,数量都不会太多,至多也就是两头。另外越界也没什么规律,有时候几百年也未必能进来一只,有时候一年里会来好几波。至于那个玲珑慈悲的老头子……在这里,他被所有人都当做神仙。”

    小将对老头子所知甚少,但在提及他时,小将满目尊崇。

    从远古时,老汉存于此间,平时都隐在面具中沉睡,但只要有涅罗刹越界,老汉必会苏醒、现身,以‘玲珑慈悲’之力对付恶鬼,或降服或击杀,无往不利。‘仙界’之所以是一个太平世界,全赖此人。

    梁辛略有感慨,叹气道:“别说是位老汉,就算他是个阴魂丧物,不滋扰人间又击杀巨獠,也会被大伙当做神仙去供奉吧。”

    谢甲儿笑了下,对‘万家生佛’、‘匡护人间’的大情怀,他从来都不怎么感兴趣。

    随即梁辛又想到一件事情,追问道:“涅罗刹自有老汉去对付,那些铁甲士兵又拼命、又送死,图得是什么?”

    谢甲儿没去直接回答,而是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废话:“老汉以前不老,是个壮汉……”

    玲珑慈悲的主人在护佑‘仙界’,诛杀越界恶鬼,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渐渐从壮年变成老汉,直到千多年前,他突然现身,将‘仙界’中德高望重的长者集中在一起,明言自己已入迟暮,精力大不如前。以往一有恶鬼越界,他都会从面具中惊醒,但以后还能不能及时醒来,他自己也没把握。

    小活佛最近这段日子虽然也在大军驻地之中,但平时和谢甲儿没太多相处,也是第一次听他讲述老汉之事,听到这里没心没肺地笑道:“那就请老汉别再睡了呗。”

    霸王斜忒了他一眼,看样子是不想搭理他,不料转目一看,梁辛正满脸赞同地点头……谢甲儿无奈道:“要是真神仙,又哪会成天睡不没完。平时他隐在面具中,多半不是睡觉,而是龟吸,为了能让自己多活一阵子罢了。否则他凭什么从远古活到现在。”

    略作解释之后,谢甲儿又拉回正题。老汉把自己沉睡不醒,无法及时诛杀恶鬼,这才召集‘仙界’宿老过来,提出了一个办法。

    老汉的面具,化禅境、塑罗汉,无论功用还是法力,都算是佛家的宝贝,其间也饱蕴了佛家的慈悲之意。由此面具对外间的戾气、冤魂气极为敏感。

    若某一刻怨气冲天,玲珑慈悲就会受到‘刺激’,剧烈震动……

    老汉平时隐在面具凝早的化境中沉睡,以前有恶鬼时,他就会心有感应,苏醒后遁出化境,带面具一起来降妖;

    而衰老之后修为减退、灵觉迟钝,难以再感知涅罗刹越界时的灵元震荡。所以他需要有大量戾气、冤魂气去冲击玲珑慈悲,从而引发化境震荡,把自己摇醒。

    按道理来讲,涅罗刹生性喜杀,所到之处必定血海滔天,迟早都会惊醒老头子,但是‘仙界’中人本性驯良,就连死时的恶念,比起中土人士也大为不如,要单靠‘戾气’和‘冤魂气’去唤醒老头,怕要以百万计的性命才可以。

    为了将强外界对玲珑修罗的刺激,老汉又提出来,要在‘戾、冤’二气之外,再加一道‘杀戮念’。

    杀戮念,顾名思义,就是对敌时的杀心恶念。

    由此仙界之中,便有了这样一队铁甲雄兵。

    这支军队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送死,而他们送死的唯一目的就是唤醒老汉,降妖除魔。

    与祭祀何其相似……

    在中土,如果真有一支与之相似的军队,行伍士兵也必是奴隶、死囚。但在这个世界却不然。烙在骨子里的善良,还有所有人之间只有的三个关系: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入伍是至高的荣誉,原本安逸的生命中,悄然多出了一个新的意义: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铁甲建成的千多年中,恶鬼多次越界,而每次‘送死之战’,将士伤亡也越来越多,从最初损失数千人老汉便会赶来,到这次折损七万死士老汉才勉强苏醒……不难看出,老汉的反应越来越迟钝,醒来得越来越慢。

    几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梁辛低声道:“来日不多。”,天嬉笑嘟囔了句‘油尽灯枯’,小活佛则叹道:“强弩之末了……”

    谢甲儿没理会几个同伴的感慨,继续道:“有关老汉的事情,土著们就知道这些,要想了解更多,就只能却问他本人了”

    梁辛皱眉苦笑:“可老汉不知睡到哪里去了,除非唤醒他才能……”说到这里,梁辛猛地想起了什么,继而悚然大惊,伸手握住谢甲儿粗壮的手腕:“师兄,使、使不得啊”

    唤醒老汉的办法就在眼前:杀人

    杀铁甲也好,杀凡人也好,只要杀够了数,唤起足够戾气,就能让老汉醒来。

    谢甲儿虽然不曾‘断灭凡情’,但也是个杀伐决绝的人物,和‘仙界’土著又全无交情、感情可言,为了弄清诸多秘密,杀人唤醒老汉,这件事他未必就做不出来

    谢甲儿明白师弟的担心,冷晒道:“我本来也在犹豫,不过……放心吧,这次不用我动手”

    师兄话里有话,梁辛又哪能放心,赶忙追问道:“不用你动手?这话怎么说?”

    “赤涅罗刹,又要来了”

    冥冥之中自有造化,‘仙界’饱受涅罗刹之苦,但在恶鬼越界之前,这里也会有所预兆。

    谢甲儿继续道:“涅罗刹现身时,是乌云盖顶;越界前的预兆,就是刚才的漫天火海了。”

    “多长时间?”天嬉笑追问。

    “四月之期,一百十二天整,四个月后,恶鬼越界而来,从古至今从未错过。他们落下的地方,就是那道阳光漏下来的所在。”说着,谢甲儿露出了个古怪笑容:“不知是太巧还是太不巧,咱们破碎虚空、进入这里的四个月之前,也是红霞漫天;而咱们落足之地,就是上次漏日之处。”

    梁辛以前也想过这件事,为何他们才一落地,‘天兵天将’就接踵杀到,这个世界何其广博,别说靠两条腿、靠傀儡马跑,就是高深修士施法飞纵,也来不了那么‘及时’。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十万铁甲早都守在附近,本来是要对付涅罗刹,结果先对上了他们这一群人。

    至于铁甲当时的敌意,一来,这支大军本就是‘祭品’,只要战死,死在谁手里都无所谓,要是早死一阵,还能请老汉早赶来一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所有越界之人,都是凶魔

    第二个原因,出处早已不可考,但在仙界土著之间却口口相传,早已置入了每个人的内心。

    越界而来的,不管是恶鬼还是仙女,都是凶魔,都是敌人。

    当时那个少年将军,见来得不是罗刹,对着梁辛等人做出了个‘请回’的手势,至少还留了一线余地,但是梁辛等人‘不肯回去’,那便没什么可说的,刀兵相见吧……

    外面的大军动作极快,谢甲儿把最近探明的事情说完,他们就已经收拢、集结完毕,就此开拔,浩浩荡荡向着‘漏日之处’启程而去。

    他们这一行人也随着大军一起前进。

    梁辛的心里很有些踌躇,涅罗刹虽然可怕,不过只要不是‘轮回’那么离谱的天道,师兄尽可从容对付……

    如果师兄出手,这里的人一个都不用死。但要想唤醒老汉,身边这一趟沉默之师,又有几人能回?

    说真的,梁辛舍不得他们死,心中用力盘算,这次能不能请师兄出手,同时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谢甲儿去和旁人讨教‘手语’去了,并不在身边。天嬉笑则看出了梁辛的念头,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道:“大魔君的心思明白得很,待铁甲被重创、老汉赶来的时候,他才会对涅罗刹出手,所为的自然是省下老汉的力气,以追问真相……要大魔君提前动手,恐怕不可能。”

    梁辛又何尝想不透这一重,眉头蹙成一团,正想说什么,忽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饱蕴迫切之意,从天角尽头响起:“那几位小友,是从中土而来?可在行伍之间?还请现身相见”

    发音虽有些古怪、语调还有些不正,但每一个字梁辛都听得清清楚楚,正是中土汉话

    [奉献]

第三四一章 别生气啊

    第三四一章别生气啊

    贾添面沉如水,坐在一块巨石上,久久不曾开口。

    在他身前,正摆放在四摊乱肉四个惨死的‘口袋’。除此之外,那个被曲青石掀掉了天灵盖的八两和尚,也冷冰冰的躺在旁边。

    百多名妖僧垂首肃立,此刻,没人敢去劝上一句‘恩师息怒……’

    从日升到日落,整整七个时辰,贾添才终于抬起来头,目光扫过门下弟子,一字一顿的问道:“丢了四个口袋,都没能换回些推荐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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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姐妹放心,这阵咱不会岔线去‘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口气搞定梁辛这边^_^——

    随着呼喝,天空中一道人影疾飞而至,快若浮光掠影,正是不久前降服涅罗刹、被此间凡人奉作神明的那个玄衣老汉。

    此时的老汉,满面红光精神健旺,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哪还有一丝疲惫困倦之态,飞掠途中须发迎风飘扬,衣袂猎猎作响,真就一番神仙风采

    片刻之后,轰得一声闷响,一如上次现身时那样,砸夯似的落在地上。

    正行进的大军突然躁动起来,乍见老汉,所有铁甲的脸上都显出意外与狂喜火烧云现,死期已定无可更改,可谁都没想到,老汉竟提前醒来……他已醒,不用再唤,自然也就不用再去送死

    顷刻间,甲胄摩擦声响成旷野,十万大军尽数跪倒在地,对着心中的神仙顶礼膜拜。

    谢甲儿可也没想到老头子突然醒来、找来了,当即‘哈’的笑了一声,大步迎了上去,梁辛这几个人也都快步跟上了师兄。

    见到谢甲儿等人果然在这里,老汉满脸笑容,又追问道:“你们可是中土来的?”

    不仅精神、气度变了,甚至连嘴巴也变了,上次老汉为了说出几个字,花费的力气不必降服恶鬼少几分,但这次吐字清楚声音洪亮。梁辛和天嬉笑对望一眼,目光里都有疑惑之色。要不是老汉的腰际还别着那只‘玲珑慈悲’,梁辛还真不敢相认了。

    待梁辛等人点头后,老头子霍然大喜,全没一点忌讳,伸手去抓谢甲儿的手腕,看样子想要拉起他到僻静处去说话。

    谢甲儿是什么人,岂容‘不三不四’之人抓他手腕,眼中凶光一闪,小臂轻抖,不仅躲开了老汉的一抓,反而啪的一声,抓住了对方的腕子。随即谢甲儿的神情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惊讶,眉头微皱,放开了对方的手腕。

    老头子全没在意这些细节,又复伸手去拉霸王的胳膊:“来来来,这边来说话”

    拉着谢甲儿走了几步,老汉才突然看到,周围还有无数铁甲伏地跪拜,挥手道:“都起来吧,不用磕头了,以后都不用再磕头”

    见众兵没有任何反应,老头子这才省起他们根本都听不见,咳了一声,摇头笑道:“忘记了,忘记了,乍遇小老乡,高兴得忘形了。”说着,随手扶起身边几个士兵,飞快地打了几个手势。

    大军起身,不再张罗着赶路,就此停步扎营,一群将领都守在附近,随身听奉仙长召唤。

    老汉不再理会大军,拉着梁辛等人,随便找了方树荫坐定,老眼中满是期待:“快与我说说,中土现在如何?”

    谢甲儿随口应道:“中土么,还是那副德行。富家子玩女人,穷汉子打老婆,皇帝老子坐龙庭,要饭花子睡破庙。”

    小活佛接口,满脸不屑,语气里却透着压抑不住地幸灾乐祸:“还有那些修仙的,修得莫名其妙,成天打来打去,打了不知几千几百年,还没打够,现在正憋着劲决战嘞”

    谢甲儿的回答纯粹是敷衍,老汉却好像听到了最有趣的事情,放开声音哈哈大笑。不过再听了小活佛的话,老汉的笑声戛然而止,神情略显错愕:“中土上还有大批的修家么?这、这么说老鲁败了?可也不对,这些年都没只有罗刹……”

    嘟囔了两句,老汉摇了摇头,把疑惑暂时丢开,又复开口问道:“你们怎会来到此处?”

    谢甲儿异常耐心,把自己‘飞仙’破界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霸王开口在先,梁辛自然也不会再隐瞒什么,跟着又把他们几个人误入茧子、遁入真土境等诸般经历也都说了出来。

    老汉好像上足了发条似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好的兴致、那么好的心情。听着几个人的‘飞仙’事,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捧腹大笑,梁辛不会和他计较,可生怕会由此惹恼了师兄,偷眼望去,幸好谢甲儿的脸上没什么怒色,甚至还有几分笑意,全无发难之意。

    终于,老汉总算是笑够了,也不等旁人追问什么,径自说道:“中土世界,有过三个结拜兄弟,齐福、鲁执、楚慈悲……三兄弟人人身负绝学,联手之下举世无敌。可力气再大又有什么用,受天资所限,三个人谁也飞不了仙。”

    老大齐福,天生废人,耳目双残,五感只剩其三,根本没资格感悟天道;

    老2鲁执,非人非妖,而是和‘小吊’出身相同,他也是个人形入胎的‘山天大兽’,靠着机缘重见天日又得以存活,苦修之下战力惊人,但他就算修成了人心、人骨、人脉,终归还是不被天道认同,只能于世间称王,却无法破道飞仙;

    老三楚慈悲天纵奇才,却人如其名,心性之中总舍不去对身边事、身边人的悲悯,顺不得天道无情,又何谈悟道飞升。

    自古以来,悟道飞升的人,一定都会有强大实力;但强横的人物,未必就能够飞升。论起本领,将岸、谢甲儿甚至小眼中的浮屠,随便哪个战力都能吓退神仙,可他们谁都无法破道。

    “飞不了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也总会有点不甘心,结果三兄弟研究来研究去,找到了个绝妙主意……”说到这里,老汉忽然对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绝妙主意,简直馊主得不能再馊”

    老汉自顾自的骂了几句,又抬头望向梁辛:“你从茧子里看到三个钻进坤虫肚子,借以飞仙的倒霉蛋,就是这三兄弟,其中老大齐福还没等三里坤化蝶就死了;老2老三也不是一帆风顺,经历了些波折,还闹了个大笑话……两个人出来得早了些,掉进了裂隙虚空。”

    说到这里,老汉又对着谢甲儿点了点头:“虚空中那五个奴才人偶,就是老2的宝贝,用来抵御乱流的,你先前所料分毫不差。”

    谢甲儿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你继续讲’的手势。

    “不管怎么说,老2、老三总算得偿所愿,借着坤蝶咬开的裂隙,进入了‘仙界’,再后来,老2鲁执又回中土去了,只剩老三留在此地。”老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个老三,楚慈悲”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可是在听到老汉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借坤蝶飞仙’的三人之一,梁辛还是惊悸了下,随即追问道:“三人中的那个老2鲁执,随身的法宝,可是一柄重于千钧的墨色长剑?另外还有一只用作乾坤收纳之用的粗大手镯……”

    话还没说完,梁辛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老头子势若疯魔,陡然扑跃欺身而近,快得连梁辛都来不及反应,继而只听到一连串叱喝,谢甲儿生怕楚慈悲会伤到师弟,即刻出手,催动挪移之术逼退对方。

    而楚慈悲也有一身绝顶修为,遇袭之下本能反击

    兔起鹘落,两大高手在刹那间换过一击,各自退回原地,谢甲儿横臂将师弟护在身后,冷冷说道:“有话就说,少来动手动脚。”

    楚慈悲手中握着面具,不过并未扣到脸上去,而是又收了起来,看也不看谢甲儿,径自瞪着梁辛嘶声追问:“墨剑、粗镯都是鲁执的东西,你在中土见过老2?他还在人间么?”

    直到此刻,梁辛也终于知道,麒麟小岛上那位设计假大眼、篡改中土天地、坑尽天下修士的骸骨老兄,本名‘鲁执’,出身‘山天大兽’

    梁辛并不隐瞒,把自己所知的关于骸骨老兄的一切,都如实相告,更明言此人早已死了不知多久,于青莲小岛上坐化枯骨。楚慈悲听得异常认真,一字一句都不肯放过,只要稍有不详,他都会立刻追问。直到梁辛说完,老头子才点了点头,缓缓地坐回原地,喃喃道:“老2是山天兽出身,寿命虽长,但也不是不死之身。他又不像我,有这件龟吸养性的宝贝,哪能活到现在,是我一厢情愿罢。”

    自言自语时,老泪纵横……

    楚慈悲流泪,神情里却并没有太多悲伤,只有不尽的唏嘘

    直过了两柱香有余,楚慈悲才挥袖抹掉眼泪,也不再感慨蹉跎,直接换过了新话题,望向梁辛等人问道:“来了仙界几个月,觉得这里如何?”

    不等别人说话,小活佛就嘿了一声,懊恼道:“哪是什么仙界,不过是另一个凡世人间”

    楚慈悲忽然露出了个古怪的笑意:“这里就是仙界,你们没来错地方。”

    小活佛愕然,摩挲着头皮笑骂:“老汉糊涂了吧,仙界会是这个样子?”

    “那仙界应该是什么样子?”楚慈悲的笑容,愈发浓厚了:“哪个告诉你,仙界之中就应该是莲花遍地,丝竹飘飘?哪个告诉你,仙界之中就一定会七彩旖旎,芬芳缭绕?”

    小活佛哪会被这种没味的话辩倒,撇嘴应道:“别的有没有无所谓,可仙界里总该有神仙吧?”

    楚慈悲显得有些‘神经戳戳’的,居然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倒是,仙界里是一定会有神仙的。这里本来有的是…而且还不止一路神仙,剑仙、妖仙、鬼仙、尸仙、凶魔一应俱全,而且还有些你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古怪活物,个个都法力不凡,人人都领悟天道不过现在都没了……”说着,老汉终于笑出了声音,笑声里满满当当的痛快之意:“都被我们给弄死了,一个不剩,统统弄死了”

    “我说这里就是仙界,因为中土世界上,所有悟道飞仙的人,只要能成功渡劫,便都会被送到此间”老头子的神情,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了:“远不止中土一家,与此间相连的一共有九个世界,九个世界中,只要有人破道飞仙,便会进入这里”

    “现在你们几个明白了?几个月前,你们遇到的那对涅罗刹,就是刚刚从恶鬼世界中悟道、飞升,撑过天劫之后,稀里糊涂地就掉进了这里。恶鬼越界……嘿,不是恶鬼想越界,它们和所有人间修士一样,只求飞升,结果飞升了才知道,原来…仙界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下不止梁辛、小活佛,就连谢甲儿也惊得呆住了……这里就是仙界,就是人间修士飞升的目标所在。

    只不过仙界没有琼瑶玉树,没有长生不老,而是一片残缺天地、无声世界。

    修士也好怪物也罢,断灭凡情,经历无数痛苦磨难,穷尽此生只求飞仙逍遥,终于捱过了天劫,带着满心狂喜进入了这个世界,可接下来就发现,这里的的确确就是仙界,但仙界中应该有的它全没有,逍遥何在?永生何在?

    而真正让人绝望的是,这个世界四象残、五行缺,根本无法修行,自然也没法再度去突破什么……这里不是飞仙必经的劫难、不是修行途中的中转站,它明明白白,就是终点

    无论神通,无论领悟,无论种族,修行至此,已到尽头。

    谢甲儿的神情瞬间狰狞

    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犯了错’,要么用错了法子,要么在破界途中用错了手段,这才闹了乌龙,从中土凡间进入了另一个‘聋哑’凡间。

    犯错,虽然懊恼、虽然挫败,但至少还有改正的机会……真正可怕的是,他没错,他是对的,结果本就如此

    谢甲儿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三个字:“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楚慈悲大笑,满脸无所谓地应了句。

    说完,楚慈悲好像还生怕霸王不会暴怒成狂、放手杀戮似的,又歪起脑袋,对着谢甲儿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复笑道:“连你都被气成了这个样子,那些为长生抛妻弃子、求逍遥离家忘本的薄性子修士又会怎样?反复查探、终于确认了真相,绝望之下,谁还会守得住自己的心性?个个暴怒成狂,恨天恨地,更恨上了这个世界”

    梁辛生怕师兄会暴起伤人,顾不得再去听楚慈悲的疯狂故事,坐到谢甲儿,想劝他几句,可张开嘴巴又啥都说不出。真相就在那里摆着,又哪还有开解之词可用,呐呐半晌,到最后梁辛也只有反过来复过去的一句话:“你别生气……别生气啊。”

    用一句话劝了半天,谢甲儿实在烦得不行,怒道:“有完没完。”伸出大手把梁老三推一边去了,跟着又望向楚慈悲,千万个不甘心,又变成了老问题:“这里,当真是仙界?”

    楚慈悲比着他还要更不耐烦:“有完没完”

    谢甲儿陡然怒吼了一声:“放你**屁”话音落处一跃而起

    梁辛忙不迭跟着一起跳起,可还不等他去阻拦,就只觉一阵头昏眼花,五听瞬间浑浊,所在的一方小空间被谢甲儿锁住,再无法稍动。

    而此刻,另一条魁伟的身形便一闪而至,拦在了谢甲儿身前……

    大活佛。

    凭着谢甲儿的本领,根本没人能拦住他,但这次谢甲儿并未施展身法,他的意思再明白没有,他不躲、不绕,谁拦他,他杀谁

    谢甲儿双眼通红,目光之中尽是浓浓戾气,瞪着憨子桀桀笑道:“呆头和尚,平白多活了五百年,够了么?”

    小活佛吓得脸色煞白,可还是跑上前,与憨子并立,牙齿格格乱响,梗着脖子应谢甲儿:“怕、怕你怎地。”

    憨子还是那副傻笑模样,扬起巨大的巴掌,略作犹豫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直接拍向了谢甲儿的头顶

    谢甲儿则放声狞笑狂态尽现,并不闪避,与憨子一模一样,扬起大手,用同样的掌势,向着憨子头顶拍落霸王不用躲,即便大活佛的猛击轰到头顶,凭着乾坤挪移之术,他也能把对方的巨力移转开。

    憨子的大手,扣中霸王天灵,可那一掌之中,并无一丝力道这一掌,不是拍,不是杀,而是……揉。

    仿佛慈祥长辈安慰自家受了委屈的孩子,伸手在娃娃头顶摩挲、抚摩……大活佛憨笑,目光之中尽是慰藉。

    谢甲儿的手掌此刻也扣在憨子头上,一愣之下,情不自禁收回了已经吐出的浩浩巨力。

    即便收发随心,可磅礴之力一出一回之中,还是引发巨震,憨子闷哼一声,双目双耳同时沁出血线,显然受伤不轻。

    憨子身体晃动,摇摇欲坠,目光里露出了一丝纳闷,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但是在软倒之前,还是坚持着、执着着、同时也无比拗口、无比费力地,说出了一句他刚刚学会的话:“别、别生气啊……”

    憨子会说话,平时都会自言自语,只不过一般不去理会别人罢了。

    说完,大活佛身子一仰,直挺挺地向后摔去。

    哇的一声,小活佛嚎啕大哭,还道憨子被谢甲儿杀了,矮胖敦实的身子直冲而起,双手凝化金光口中嘶嗥:“我拼了……”

    嘭的一声,小活佛凝聚起自己身带的全部蛮力,狠狠击中霸王胸口

    谢甲儿闷哼了一声,身子微微晃了晃。

    小活佛哪肯就此罢休,虎吼声声,再度凝聚神通,可这次还没来得及轰出第二击,谢甲儿一探手揪住了他满是肥肉的后颈,不耐烦道:“人没死,闹个屁”

    “我不信”小活佛疯了,手舞足蹈,发疯猛打,但足以劈山断岳的力道,都被谢甲儿移转乾坤,尽数卸掉了……

    “你爱信不信”谢甲儿直接把小活佛扔上了九霄云外,伸手扶起了憨子……

    人心肉做,便是如此了。霸王心软了,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仙界、老汉,大活佛,都他娘的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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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二章 疯狂石头

    第三四二章疯狂石头

    小将和一众铁甲全都脸色迷茫,不明白这几个‘外人’之间,怎么会突然闹了起来,却不知道,憨子挨了‘半掌’,换回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憨子受伤不轻,但性命无碍,谢甲儿略略放心,解开了加持在梁辛身上的法术,也懒得去说什么,对楚慈悲道:“接着说吧。”

    楚慈悲继续道:“还是那句话,来到了这样一个仙界,你尚且如此,何况那些真正靠悟道、飞仙的修士”

    远古时后,鲁执与楚慈悲兄弟进入仙界,还没等他们欢喜庆幸,就悚然发觉,这个神仙境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人间炼狱

    坐拥大力,掌握天道的‘仙人’比比皆是,可他们全都在陷入魔障了。

    生命中唯一的目标,唯一的意义被无情摧毁,‘仙人’们无一例外,都恨极了这个世界,自然也会就恨上了此间的土著。

    或以杀人为乐;或豢养猛士,彼此‘斗狗’为戏;为凡人塑造信仰、再抬手摧毁,看着那些土著的绝望拍掌大笑……此间神仙无数,但个个都是疯子

    梁辛听得脊背上直冒凉气,皱眉道:“这也太夸张了些吧。”

    楚慈悲笑了下:“绝望之下,积攒了无数念头的心魔爆发,不疯才怪,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个世界里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水,还有数不清的凡人,也就都变成了疯子们发泄的玩具。”

    三兄弟中成功越界的两人,是靠‘歪门邪道’进入的仙界,并非渡劫而至,所以来得悄无声息,并不为‘众仙’所知。而他们的‘飞仙’,与其说是为了‘长生逍遥’,还不如说是三兄弟穷极无聊,来仙界游览玩耍。所以在窥探到真相后,鲁执、楚慈悲倒谈不上生气、懊恼,倒是啼笑皆非更多一些。

    听着楚慈悲的叙述,梁辛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拍了拍师兄的胳膊:“干爹要是到了这里,估计也是先吓一跳,然后就会对着那些‘仙人’大大地嘲笑一番。”

    谢甲儿嘿了一声:“恩,顺便还得赏我一个大嘴巴。”说着,大魔君自己也笑了起来,眼中最后那一丝力气也消散不见了。

    仙界是个笑话,‘仙人’贻笑大方,鲁、楚两人自然不会和那些疯子为伍,苦笑之余,默默潜入世间,又开始商量着‘回去’的办法。

    小活佛现在已经知道憨子无恙,心里高兴得很,听着楚慈悲的故事,忍不住插口道:“要说,你们两个也够…够神经的,之前千方百计的过来,过来后又费尽心思的想回去。”

    楚慈悲笑答:“活着么,活得就是这份折腾劲”

    鲁、楚二人悄然入世,为了‘回去’殚精竭智,转眼耗去百年光阴。

    刚又说了一句,楚慈悲忽然岔开了话题,问几个老乡:“你们觉得,这里的人怎么样?”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梁辛却认真点头,语气笃定:“好得很。”

    楚慈悲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当然好得很,他们要不好,我也不会后悔,后悔忍了一百年才动手。”藏在仙界的百余载,两兄弟一共搬过九次家。每次‘搬家’的原因都只有一个:有‘仙家’看上了那一处的凡人,过来‘取乐’。

    仙家杀到,凡人大乱,鲁执兄弟施法悄然离开……如此往复,整整百年。

    楚慈悲天生心软,可性命事大,此间不同中土,‘仙家’不计其数,又统统是领悟天道身怀绝顶法力的高手,真要惹起事端,后果难以预料。

    直到第十次,又要‘搬家’的时候,就连楚慈悲都没想到,自己还在天人交战,自家的二哥却忍不下去了。

    楚慈悲有些费力的长吁了一口气:“我们栖身的镇子差不多有千多户人家,子夜时分,忽然几道火龙咆哮而过,小镇立刻就毁掉了大半继而空中玄光闪烁,托着一群神仙现身。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共九个神仙,其中四个是中土剑仙,另外还有三妖二鬼,四个剑仙哈哈大笑,其他几个则喃喃咒骂,看样子应该是用这个镇子来赌斗法术。”

    镇子上的凡人突遭巨变,于无声之中痛哭奔逃,可又哪能逃得过‘仙家’神通,楚慈悲默默准备法术,仍想像前几次那样悄然离开,不料鲁执挥手止住了他:“不躲了。”

    楚慈悲当时一愣,抬头望向自家二哥。

    鲁执又道:“不想躲了。”说完,他扯掉易容法术,露出本来面目,引墨剑对着天上的那群神仙,抬手就是雷霆一击

    鲁执不是‘爹生娘养’,而是‘山天大兽’的出身,但既以人形入胎,那他就是个人,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甚至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比着天下人还要更‘纯粹’,就连天性心软悲悯世人的楚慈悲还在算计、犹豫、忍耐的时候,他却先翻脸了。

    鲁执之力,惊天动地,一剑之下血肉横飞,直接将九个‘神仙’中的两个碎尸万段,另外几个又惊又怒,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遽然一道怒雷煌煌,怒尊法相从天而降……在墨剑挥斩之后,楚慈悲毅然出手

    一场恶战,九仙陨落,两兄弟身负重伤……

    这一战,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不久之后仙界大乱——是真正的‘仙界’大乱,死得不再是凡人,而是此间神魔剑仙。

    鲁执本来无名无姓,他的名字是在三兄弟相遇之后,由齐、楚二人给他取的,其中‘鲁’是指他的生身之地,而‘执’则是取自他的性子。此人天性执拗、执着,对凡事都一样,要么不做,可一旦开了头,就一定会做到底。

    无名小镇兄弟出手,这件事既然已经开了头,除非鲁、楚两人身死,否则就不会停下去,他们两个比着全天下所有的疯子加起来还更疯、更癫,他们要在仙界,诛仙

    咕噜一声。梁辛觉得喉咙干涩,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做梦也也不敢相信,‘仙界’是这个样子,单以风土而论,甚至还不如凡间;要不是亲耳所闻,他更永远想不到,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人物,跑到仙界中来杀神仙。

    “别说是我,估计就连精通人情世故的死鬼老大齐福,也万万料不到,在中土时那个虽不为恶但也极少积善的鲁二,竟然会变成仙界的侠客”事情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可是楚慈悲在提及往事的时候,仍唏嘘不已,由此也感慨道:“自从凡人降世的那天起,大家就在争辩性本善还是性本恶。鲁执是‘天造’,其实,从他的性子里,就能看出造化之下的凡人本心……每一副皮囊里,都藏着一份侠意,善恶之分,只在这份‘侠意’的一念之间罢”

    谢甲儿忽然开口,问道:“那你说的‘侠意’,又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四个字,‘我看不惯’”楚慈悲的眼睛亮极了:“为善为恶,就在你……你敢不敢‘我看不惯’”

    谢甲儿抿起了嘴唇,片刻后猛的大笑了一声,未知可否,而是转回头对着梁辛喝道:“磨刀儿,酒来”

    “早喝光了……”

    就因为一个‘我看不惯’,两个冠绝中土、坐拥大力但始终无法正统飞仙之人,在进入仙界百年之后,开始大打出手。而这次的对手,要远超三兄弟以往经历过的任何苦战。

    此间,遍地神佛

    这个时候,始终没怎么吱声的丑娃娃天嬉笑忽然开口:“我不明白,就凭你们两个人,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赢?”

    楚慈悲哈哈一笑:“是啊,赢了,本来我们可也没想到,居然能赢”

    这里的众多神仙并非铁板一块,其间的倾轧也异常凶狠,多少给两人留出了‘空隙’。可即便如此,在‘揭竿而起’之初,鲁执和楚慈悲也从没觉得自己有打赢的可能,之所以去打,也仅仅是因为‘看不惯’。

    两人本来的实力,比起真正的剑仙的确要强上一大截,但这种差异并不是一个‘质’的区别,两兄弟猛如虎,但仙界高手也悍勇如狼,不以偷袭而论的话,一对一两人轻松能胜,一对三还可以试着打一打,一对五的话能否逃命,就要看运气了,要是敌人再多,就只剩死路一条。

    这样的实力,充其量也就是个‘骚扰’罢了。

    可真正让他们意外的是,自从‘诛仙’开始,在这片‘四象残五行缺’、根本无法再修炼、再进步的世界中,鲁执的修为突飞猛进。

    鲁执修得不是道,而是自己那份与生俱来的力量,他是‘山天兽‘、‘石中人’,因土而生,以土为命,一身金行修为也是‘至土生金’而来,算起来,他就是块‘疯狂石头’。

    而天地万物,都分正反阴阳,这里虽然是残缺天地,具体到一行一属之间,也都分做两极,仙界中的至厚土行也不例外。

    小到一草一木,大到灵山秀水,仙界中的一切都是靠着厚土相护才得以成形的,这份得以表现的厚土之力,承天护界,是为‘善’,可并不是说仙界中的土行之力只有‘善’。它也有‘恶’的一面,而且按照阴阳之说,‘善’有多重,那‘恶’就有多沉,是完全对等的。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土行之恶,都在‘隐藏’、并未表现出来罢了。

    直到鲁执这块‘疯石头’决意诛仙、杀心迸现之后,就因他的至纯土命和杀心恶性,将仙界中煌煌的恶土之力激发了出来……又或者说,仙界中的土行恶力,通过鲁执而得以表现。

    在鲁执面前,是大批的飞升仙魔;在鲁执身边,只有一个天性心软、修炼佛家本领的楚老三;可是在鲁执身后,却是这个世界中最厚重、最磅礴的土行之阴、之恶。

    善之土撑起了这个世界,阴阳对称,可知鲁执身后的历练何其磅礴……当然,鲁执的修为再怎么猛涨,也不可能一次倾尽如此厚重澎湃的巨力。

    这就好像,原来的鲁执是个勺子,后来飞快成长、变成了酒杯、饭碗、铜盆、木桶……可在他身后的恶土力干脆就是一座浩瀚大海,就算他变成了大瓦缸,一次能盛出来的水也有限。只不过,身后有海,水无尽,可供‘瓦缸’随时取用。

    鲁执修为暴增,诛杀仙魔越来越得心应手,尤其妖孽的是,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不死,睡上片刻立刻就生龙活虎,又去大杀四方。

    另外,鲁执在能够随便调用仙界恶土之力后,立刻就得到了一个强助:坤蝶

    坤是土行尊,坤蝶自然也属土行巨怪,它不为任何人所用,遁入仙界,只臣服于此间的厚土造化。鲁执得到了仙界恶土的‘认同’,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蝶子的朋友。

    可惜的是,与那些仙魔相比,坤蝶在破茧、产子、‘飞升’后,寿命非常短暂。在这个世界中,蝶子只活了三百年就寿终正寝。

    但对于鲁执和楚慈悲而言,正是坤蝶帮他们撑过了最最困难的开始……

    “鲁二战力突破、又得坤蝶相助,固然值得高兴,但更让我们欢欣鼓舞的是,除了这世上的聋哑凡人之外,还有与两兄弟志同道合之人。”

    不是所有的‘神仙’都疯魔残忍,也有些飞仙者能守住内心清明,不去祸害这个世界。

    这些人有的心灰意冷,对外事外物毫不关心,他不去杀人,但也不觉得凡人死掉有什么可惜;

    有的则确实看不惯‘同类’所为,但自忖改变不了什么,也就如两兄弟在最初百年时那样,遁世隐忍了,而这一部分人,大都是‘生具慧根’之人,一朝悟道平地飞仙,在飞升之前,不曾断灭凡情,而悟道之时,他们看穿的天意,也和感情无关。

    两兄弟揭竿而起,把事情越闹越大,身边渐渐又有高手加入……

    血战一场接着一场,每一次都有仙魔授首,到了后来就连楚慈悲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他们是为‘看不惯’、为了还此间凡人一个清静世界而诛仙;还是单纯就把‘诛仙’当成了一道题、投入期间,虽苦虽难,但却乐在其中

    凡人绝无法想象的恶战,不知打了多少年,鲁执楚慈悲终于荡尽仙魔。不过他们也伤亡惨重,到最后算上两兄弟,只剩下来十二个。

    而这十二个也不全是人,有剑仙,有修罗,还有大妖厉鬼,其中翘楚当然是来自中土的鲁执,但其他十一个人也不容小觑,能在诛仙之战活下来的,就足以说明他们的实力了

    倒是此刻坐在大家面前的楚慈悲,是十二人中最差劲的那个,但他是鲁执‘亲生的朋友’,以往恶战中虽也奋勇,但时时刻刻都被二哥照顾,这才活了下来,否则早就被那些邪魔碎尸万段了。

    现在的楚慈悲已经完全沉浸在往事中,说话罗里罗嗦,一会去讲述鲁执变强的原因,一会又去说仙界凡人的可爱,又时还要提一提他们当年的战友是如何厉害,其间更穿插了无数次与仙魔惨战的情形。本来一件惊心动魄的诛仙事、侠义事,被老头子颠三倒四,说得人头昏脑胀……不过,所有的过程都不重要,远古时仙界中这场的惨烈战事,真正让梁辛血脉贲张的只有两处:

    一是引发的原因——鲁执‘我看不惯’;二则是它最终的结果,鲁执大获全胜这块‘疯狂石头’,把‘不请自来’、继而又恨天骂地的九界神魔,砸了个头破血流

    ……

    诛仙已成,不过事情还没完。仙界与九个世界相连,每隔不久,就有新的仙魔入界,十二高手会第一时间赶去围剿,永远没有尽头的忙碌着。

    如果是其他人,事情办到这个地步,也就可以收手了,毕竟新入界的仙魔数量有限,十二高手虽然忙碌些,不过也完全能控制得住局面。但是鲁执是做事到底的性子,既然事情开了头,就一定要有一个彻底的结局。

    鲁执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他们能来,我们就能去,进入九个世界,一一掐断祸根,从此宇内再无飞仙,仙界之中,永葆一方无声乐土

    鲁执埋头于术,寻找‘过去’的办法,又是一个‘无尽岁月’,历尽无数辛苦……

    鲁执的想法是炼化出一件能够撕裂乾坤的绝伦法宝。

    厚土之力能够承天护界,也能埋没苍穹;能够滋养万物,也能炼骨化尸。鲁执靠着仙界恶土,炼化法器本就举手之劳。而他炼化法器的材料,就是被他们杀掉的那些仙魔尸骨

    在最初的千百年中,鲁执始终没能炼出自己想要的法器。

    不过一番辛苦也不算白费,虽然没能得到撕裂乾坤的宝贝,但也因此炼出了几件一等一的犀利法器。鲁执干脆又加了把劲,循着这条路子,一共炼出了十一件这种法宝,将之装入玉匣,送了给十一个同伴。

    听到‘玉匣’两字,梁辛福灵心至,追着问道:“玲珑玉匣?”

    楚慈悲笑着点了点头。

    得知玲珑玉匣的出处,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了,循着楚慈悲说的那些往事,梁辛再仔细去想一想,玲珑辗转、玲珑偷天、玲珑修罗、玲珑慈悲……他见过的所有这些玲珑宝物,果然每一件都与空间之术有关

    辗转和偷天自不必说,修罗和慈悲也是划定一隅,自成疆域。

    鲁执打造出十一只玲珑宝贝,但真正的目的还未达到,又再度埋头苦修……这次他发狠了,请出了仙界中,最有潜力、也是他最珍惜的一具尸体:坤蝶

    炼化的过程繁复之极,这些都是法术事,不用多说什么,到了最后,鲁执终于大获成功,将坤蝶的尸体,炼化成一件飞舟,能够搭载众人,从容往返于仙界与另外九个世界之间。

    鲁执凭着坤蝶尸体中饱蕴的神力、凭借仙界的恶土支持,真的完成了一项只能用‘造化’来形容的壮举。

    梁辛吃惊之余,心也迅速沉了下去。鲁执没留下什么‘通道’,他是靠着坤蝶尸体回去的……这位远古奇人已经变成了青莲小岛上的骸骨老兄,那件‘坤蝶’飞舟,说不定就在他的手镯之内,随着镯子炸碎而被毁掉。

    不管那件宝贝有没有被毁,它都不会还在仙界,那自己这些人又靠什么回去?

    ……

    仙界有了飞舟,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驾驭这件绝伦法器进入其他世界,掐断‘飞升’的源头了。但这件事里,还有一个关键。

    最后的十二高手,出身遍布九界,他们能义愤而起匡扶‘仙界’,对自己的家园自然也会有所眷恋,就连十二人中来自恶鬼世界的大修罗,也绝不能容忍这一伙人杀过去,彻底毁掉家园。所以众人约定了两条章法:

    其一:入界,不是要去摧毁那个世界,而是截断修炼事,只让那个世界中人在无法飞仙,最好能让修炼事彻底消失,但不能大开杀戒;

    其二:抓阄,天意抉择,他们进入九个世界的顺序。

    第一条自不用说,至于第二条,梁辛等人的中土世界,‘运气’还不错,被派到了倒数第二位。最后一个则是恶鬼世界。

    议定之后,十二个留下一半来守护仙界,另一半则通过飞舟,进入其他世界,因为鲁执是同伴中最熟悉飞舟的,所以每次‘入界’,他都要亲自带队。

    入界后的事情,不用说梁辛也能猜到,自然是篡改天地,让那个世界的修行变得全无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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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三章 乾坤之怒

    第三四三章乾坤之怒

    第三四三章乾坤之怒

    事情进展得无比顺利,每次鲁执等人去过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就再没强者飞升、自然也再没人进入仙界。直到从第七界回来后的一天,鲁执找到了楚慈悲。

    当时鲁执的神情有些阴郁,兄弟间也不需铺叙,直接引入了正题:“中土,怕是不好办。”

    楚慈悲不解,皱眉问道:“不好办又是什么意思?”

    “咱们先前去过的那七个世界,虽然不像仙界那么夸张,在行属上都有瑕疵。相较之下,只有中土是真正的四象整齐,五行生克、八卦轮转、万物相济”说着,鲁执摇头而笑,感慨道:“以前真不曾想到过,原来中土,才是真正的完美乾坤这许多的世界放在一起,如果真要‘选’出一个仙界的话……非中土莫属”

    楚慈悲始终在留守,并不知道其他世界的情况,闻言后先是愣了愣,继而突兀地笑了起来……中土才是完美世界,想想以前家乡中的修士,修啊修啊,原来都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麻烦的是,”鲁执轻叹:“中土太完整,要改它的灵元,彻底抹掉修真事,怕是不会容易,至少我现在没太多的把握”

    修改其他的世界,能够利用它们自身的瑕疵,以巧破道;但中土世界,却完美到了极点,至少鲁执当时还无法找到可以利用的漏洞。

    虽然不好办,可该去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略作修整之后,鲁执与同伴再次踏入飞舟,遁化虚空,赶往中土世界,不过这次不是去一半留一半,而是十一人赶赴中土,只剩楚慈悲一人留守仙界:

    一来,中土‘完整’,楚慈悲感到事情棘手,要多带帮手;二来,九个世界中只剩两个还有飞升事,而鲁执等人去到中土,就算没能及时改变局面,至少也会阻止中土修士渡劫。这样的话就只有恶鬼世界的高手越界,楚慈悲修行的是佛家神通,玲珑慈悲更是伏魔利器,从行属上刚好能够克制恶鬼力量,由他留守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里,楚慈悲忽然闭上了嘴巴,再没有只言片语

    突如其来的沉寂,几个听众都默默地叹了口气。直到半晌之后,楚慈悲才再度开口:“当年一别,再无相见。”

    十一个人,一个都没有再回来。只剩一个楚慈悲,孤守仙界,于无穷无尽的岁月中,击杀越界恶鬼……

    楚慈悲转目望向梁辛,声音中略略显出了些疲惫:“要是不嫌麻烦,能不能把‘骸骨老兄’的事情再给我说一遍?”

    老头子刚刚现身的时候,梁辛已经自己所知的、有关骸骨老兄之事尽数交代过,可现在,楚慈悲想再听一遍。

    梁辛没有丝毫的耽搁,立刻开口,又把有关诸事,再仔仔细细地讲了出来。

    分送给其高手的玲珑玉匣,或遗落中土,或被骸骨老兄收回,事情再明白不过,玉匣原来的主人都丧身于梁辛家乡。

    一旦离开仙界,楚慈悲也就失去了这里恶土之力的支持,可即便如此,就凭着他们这十一个屠灭仙界的绝顶高手,又各有一件玲珑法宝在手,中土世界又哪有人能伤得了他们?

    玲珑至宝,都是由仙魔尸体炼化而来,在最初的主人手里,发挥出的威力,绝非青墨、琼环、莫追烟这些后人可比……

    这个时候,天嬉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梁辛知道他有话想说,点了点头示意但讲无妨。

    得了宗主许可后,天嬉笑才开口:“属下的出身,诸位是知道的,因为先师的缘故,我们这些弟子也都修习过些风水、堪舆……”

    刚铺垫了两句,谢甲儿就不耐烦打断:“直接说正题就好了”

    天嬉笑答应一声,果然不再啰嗦:“堪舆之中,有‘无应’一说,指得是一道劫数。天地风水自有定数,普通改动倒无妨,但要惊动了真正的大气脉,便会引来这道大劫不过这也只是个说法,至于冥冥之中,是否真有‘无应’,没人能说得准……”

    堪舆玄术之中,有些说法太过飘渺,但是天嬉笑提出的这道‘无应劫’,倒是让谢甲儿恍然大悟,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中土由阴阳化万象,其中各道行属彼此交汇、协调,无数巨大的力量或相生或相克,最终才成就了这个完美世界,一旦有另一股力量介入,想要强行改变它运转的轨迹,必会引来可怕的后果。

    “两种可能。”谢甲儿的语气斩钉截铁:“第一个是鲁执篡改天地,由此他们十一个人引来了‘中土世界的反噬’,不是什么天劫,是真正的乾坤之怒”

    “第二个可能也差不多,不过这道反噬不是单独针对十一个人,而是针对整座中土……就是说鲁执篡改天地,结果惹了大祸,弄不好会让中土崩塌,因为有约在先,他们没一走了之,而是齐心协力消弭了这场大祸,不过最后也伤亡惨重。”

    是针对十一高手个人、还是针对整座中土但十一高手挺身而出,总之鲁执等人都惹出了、也都对上了中土乾坤中蕴含的可怕力量,一群杀灭无数仙魔的绝顶人物,在‘苍天震怒’之下,最终损兵折将。

    但是不管过程怎样、伤亡如何,至少鲁执撑过了‘反噬’、收集了一些死去同伴的玲珑玉匣,而他对中土的‘改造’最终也成功了,‘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再没有一个中土修士飞升仙界。

    小活佛听得挺认真,在弄清楚了诸般经过之后,眉头也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中土再无飞仙,鲁执也算大功告成,为什么不回来,恋家?”

    “哪个告诉你,老2大功告成?要是别人,或许早就回来了,可他叫鲁执,他是鲁执”楚慈悲忽然笑了起来,可笑容里又哪有丝毫的快乐之意:“穷尽天地,再无飞仙。八字碑文不是他的墓志铭,更不是发狠放话,你仔细想想,他写这八个字,是给谁看的?”

    留在中土的碑文,自然是给中土人士看的。

    小活佛还在迷糊着,梁辛却犹如醍醐灌顶,猛地明白了:鲁执的留字,对仙界、对那些已经获知‘修士飞升去不了仙界,只能变成神仙相’这个真相的人,的的确确是应验了。但赑屃碑上的留言,不是写给仙界的,而是写给中土人看的……

    中土之人,并不知道修士渡劫后去不了仙界,而是被‘流放’到大海的另一端。

    他们只看到,修身入道、断灭凡情、感悟力量与规则,有朝一日突破境界,继而天劫到来……一切都没有变化,天劫还在,所以飞仙还在。

    鲁执的确篡改了天地,对于仙界而言效果圆满。但是对于中土人士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大家该怎么修炼还怎么修炼;对迎来天劫的‘仙长’们,该怎么羡慕还怎么羡慕

    赑屃碑上的八个大字,从不同的角度去看,根本就是两个意思从仙界的这边去品读,鲁执大功告成;但是中土上的凡人和修士们看到碑文,只会当它是醉汉的疯言疯语……

    对中土人士而言,什么才是真正的‘穷尽天地,再无飞仙’?

    任你天资如何惊艳,任你悟性如何了得,任你心志如何坚毅,任你修行如何刻苦……可到头来,你永远也等不到天劫,永远也没机会飞升仙界

    没有天劫的淬炼与洗髓,身体中的浊气永远也无法清除,充其量只有一两千的寿数,充其量也只有六步大成的力量,永远也不会有永生,更毋论逍遥。到头来一事无成,回头看看,你的确是比着我活得长,可我赏花踏青泡山泉,你在修行;我饮酒作乐斗小牌,你在修行;我呼朋唤友闹通晓,你在修行;我娶妻生子找小妾,你还是在修行……断灭凡情、清心寡欲,活成了一棵树,而且绝没有出头之日,别说一两千的寿数,就是让你这样活上万万年,又有个屁用

    这才是鲁执给中土世界立碑留字的本意。可中土上仍有天劫,鲁二留字的意义又何在?

    谢甲儿、梁辛、天嬉笑都已经明白了,唯独小活佛还满脸迷惘,眼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都露出恍悟神情,急得他烦躁不已,伸手猛拍梁辛后背:“到底咋回事,咋回事?”

    梁辛口干舌燥,由此,长长呼出的那口浊气,也略显嘶哑:“你要顺着碑文在中土凡人眼中的意义去想……如果没有天劫了呢?中土修士再怎么精修,他们也就没法飞仙,这时再看骸骨老兄留下的赑屃碑,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不解释还好,解释之后小活佛更糊涂了,狞眉瞪眼,好像要打人……

    “一个笨嘴拙腮,一个草包饭桶”谢甲儿终于不耐烦两个小家伙的纠缠不清,从旁边开口解释:“碑文是给中土人看的,所以那八个字的本意,是‘你们看到了吧,这个世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飞仙了’;而不是‘明明还是有天劫,可我就说没飞人能飞升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纳闷去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能明白不?”

    小活佛勃然大怒:“卸甲磨刀,你们师兄弟合伙欺负人么”

    谢甲儿浓眉一轩,可再仔细一琢磨自己给出的解释,别说…还真比着梁辛的说法更让人糊涂。

    天嬉笑赶忙跳起来打圆场,对小活佛耐心解释道:“当初那位鲁执前辈,以假大眼替换真灵穴,施展大手段改变了中土格局,由此改变了天劫,让中土修士渡劫之后,再无法真正飞仙,而是尽数去了混沌海另一端的穷恶大陆,变成了神仙相……不过照我的猜测,这并不是鲁二先生的本意。”

    小活佛气哼哼地点头,表示还能明白:“接着说,那他的本意是什么”

    “他的这番手段,最根本的目的,不是改变天劫,而是要让天劫消失也只有如此,才能扣合上鲁前辈做事彻底的性子、才能扣合上赑屃碑上的八个大字。”

    “小佛爷试想,远古时,猴儿谷假大眼成形,鲁二先生满心豪迈,以为从此中土再无天劫,过不多久,修行事也会渐渐消失,所以留下了那座赑屃神碑,不料,还没等他从中土返回这里,就发现竟还有修士渡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算计失误了。”

    “天劫依旧在,飞仙依旧在,修行之事当然更不受半点影响……其实事情到此为止,也算是圆满了,毕竟中土格局变了,中土修士再也没机会去仙界。如果换成其他人,多半也就会返回仙界了,但鲁执先生天性执拗,事情没办成他想要办的样子,他就不肯罢休,留在中土继续想办法,非要让天劫彻底消失不可。”

    天嬉笑虽然罗嗦得紧,但也细致的紧,尤其他的这番解释,是顺序而下,先假设鲁执的做法,再去与碑文‘相扣’,而不是从碑文去倒推着说,由此清晰的很,小活佛很快就明白,嘿嘿嘿地笑道:“也没多难懂,就是一时没绕过弯来。”

    天嬉笑着实松了口气,又继续道。“另外照我估计,鲁前辈留在中土不肯回来,应该还有另一重原因……”

    鲁执发现有中土还有天劫,自然要去追究真相,凭着他的修为、见识,不难发现自己那一番作为之后,造成的真正后果是什么。

    那些被自己坑害的修士,虽然变成了副鬼模样,但也都拥有了漫长的寿命和一重天道,实力突飞猛进。有资格成为神仙相的,都是心智纵横之人,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真相,也说不定会利用某种契机穿越混沌之海,重返中土摧毁假大眼,还中土于本来面目以求真正飞仙。

    到那时,又会有新一番的灵元震荡,大劫再至山崩地裂……且不论‘我看不惯’或者‘心性执拗’,鲁执回中土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还仙界一个清静,但现在事情却变成了:他救了一个世界,但却很可能因此而摧毁另一个世界。而且要被摧毁的世界,还是他的老家。

    这样一来,鲁执更不肯一走了之,就此留在中土,穷尽心思,想要修正自己的错误。

    直到梁辛发现的他的尸骨时,在鲁执的手中,还捏着记录了中土所有灵犀福地的长娟

    可以说,鲁执对中土的改造,并未真正完成,而曾经屠灭仙魔的十一名绝顶高手,也尽数丧身于此……

    靠听的,靠猜的,有关骸骨老兄的事情,总算弄清楚了。

    有关飞仙,有关神魔,有关十个世界

    自从入世以来,梁辛或听说,或结识了数不清的厉害人物,论起惊采绝艳,以先祖梁一二、干爹将岸和大师兄谢甲儿三人为最,可这三个绝顶人物与骸骨鲁执一比,真就成了‘小巫见大巫’。

    梁辛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一半是被鲁执的生平震慑,另一半则是因为……飞舟不再,自己回不去中土了。

    楚慈悲语气里,有些古怪:“到了仙界,还想着回去?”

    梁辛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不料楚慈悲突然把话锋一转:“当年,差不多就在鲁二等人驾驭飞舟赶赴中土的同时,此间出了件小事……又有一头坤蝶,穿越虚空、咬破壁垒,进入了仙界。”

    九界‘仙魔’飞升,到了仙界就会化身恶鬼,但‘坤蝶’却并非如此,它们臣服于仙界的厚土之威,越界后并不滋扰一草一木,只逍遥飞舞,享受着最后的三百年生命。

    “将坤蝶炼化成飞舟的法术,鲁二给我讲过。他们一去不回头,我越等越心慌,自然也就生出了去找他们的心思,在那头坤蝶死后不久,我就按照鲁二的法子,开始炼化新的飞舟。”

    梁辛的目光又复明亮起来,谢甲儿却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给师弟泼冷水:“光知道法子有什么用,楚三没有鲁二的力气,没有此间恶土的支持,要是真能炼成这件宝贝才见鬼了”

    楚慈悲却摇了摇头:“我虽然没有老2的力气,可你们别忘了,我有的是时间……积年累月、水磨工夫,一点一点的来,总会有成功的时候”

    法术事看重的是‘力、术’两道,与时间没太多关系,可是这一重‘没关系’,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比如,一个玄机境的法术,在五步修士而言,只需要稍作准备即可成形;可一个四步修士要想施展同样的法术,就得经过一个漫长的准备,也许憋足一百年、一千年,也有成功释放的可能……法术的筹备功夫,比着修士的命还长,这事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楚慈悲的时间实在太充裕了,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或者更长

    楚慈悲能活到‘十界第一长命’,与鲁执送给他的那件‘玲珑慈悲’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件宝贝不仅于攻战时有莫大威力,而且只要主人内心清净,就能从面具中得到滋养。

    谢甲儿忽略了楚慈悲‘很能活’这件事,略略一愕,梁辛则又惊又喜,从地上一跃而起:“这么说,你炼成了飞舟?”

    楚慈悲哈地大笑了一声:“炼成了但是却用不上,否则我早他**的回去找鲁二了”说着,翻手掐了个指诀,摇摇向着远方一指。

    下一刻,只见一道黑色长虹裹挟风雷,从天角尽头如电而至,梁辛目力精强,远远就看清楚,疾飞而来的,正是一头黑色的巨大飞蛾。

    轰的一声,飞蛾摔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溅起无尽沙石,遮天蔽日

    [奉献]

第三四四章 最后一人

    第三四四章最后一人

    黑蝶是死物,摔落在地一动也不不动。不用问,此物就是楚慈悲炼化的‘飞舟’。

    只不过,楚慈悲并未化去它的形状,看上去,它还是只蝶子模样。其实不止这一只,当初鲁执炼化的‘飞舟’,也保留了坤蝶的原状。鲁执曾受坤蝶大恩,舍不得毁了这位老友的身形。

    不远处的坤蝶,除了体型有三里之巨,与普通的蝴蝶也没太多区别。

    这么大的蝴蝶,又是最顶尖的神兽,本应威风凛凛,气势煌煌,可眼前的这头蝶子,却显得很……狼狈。

    巨蝶通体都是黑色,但是黑得很不匀称,颜色有地方深有地方浅,越看越显得斑驳、恶心,由此全没了神兽的威风,气质上倒像极了长赖皮的猫,从水坑里爬上来的狗,刚被烧掉尾巴的乌鸦。

    楚慈悲的语气里,多出了几分尴尬,呵呵笑道:“蝶子本色是纯纯洁白,脱俗清丽,不过我的法术么,有些、有些不够得心应手,炼化时难免出些岔子,总之……弄成这幅样子,对不住它了。”

    梁辛对飞舟的样子不太关心,一笑了之,直接把话题拉了回来:“飞舟炼成,但却用不上…您老刚才的话,我不明白。”

    楚慈悲靠着时间来磨,才炼化好这只坤蝶飞舟,虽然也勉强算是‘成功’,但比起鲁二的那只天差地远,其中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要催动这件法宝,光靠口诀远远不够,还需要一股巨大的外力推动。

    虽然法术、道理不一样,但是在途经上,倒与‘谢甲儿受五金奴才自毁之力’有几分相似。

    楚慈悲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却始终也未能解决‘外力推动’这个问题,所以他走不了……放眼仙界,在梁辛等人到来前,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有这个能力,去‘推’坤蝶一把

    飞舟近在眼前,此间也不缺高手,回家的希望陡然高涨,小活佛霍然大喜,咧开大嘴刚笑了两声,转头一看,同伴们个个锁起了眉头……

    包括楚老头在内,人人都想回去,谁留下来去推飞舟一把?抓阄么?

    天嬉笑丑脸煞白,论地位、论身份,要留下来的那个肯定是自己……回不去中土倒也罢了,要命的是四个月后就会有恶鬼飞升而来,到时候麻烦大了。

    “发动飞舟的口诀,我随时可以传给你们,不过你们要依我两件事至于去哪里找一股大力来推它,你们自己去想办法,我不管,也管不了。”

    老头子的话听起来古怪的很,梁辛愣了一下,谢甲儿却仿佛早就料到事情会如此,大手一挥:“说吧,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简单得很,你们要是有机会返回中土,把我的尸体带回中土,也不用入土立碑,就摆在鲁二身边即可。第二件事就稍稍麻烦些了,我想,”楚慈悲望向了谢甲儿:“你能留下来,帮我照顾这里,不用太久,一、一百年可以么?”

    说完,楚慈悲低低地叹了口气,抬起目光远远眺望着这一方天地,呢喃道:“身死之后,再送你们百年平安,我能做的仅止于此了。但愿吧……”

    梁辛皱起了眉头,楚慈悲的话听了来,仿佛他就快撒手人寰。

    谢甲儿明白梁辛的疑惑,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楚慈悲的寿数到头了,生机已断,活不过一天半日了。你道他为啥突然说话流利了?临死之前回光返照。”

    楚慈悲刚来的时候,曾被谢甲儿捉住了腕子,当时大魔君以真元劲力攻入对方体内,本意是想教训老头,不料一探下,发觉对方已经没有了生机,再联想到楚慈悲说话突然流利、本来除了冲天戾气都无法唤醒却突然醒来,谢甲儿又哪能想不到‘回光返照’这四个字。

    还有,楚慈悲闻听鲁二死讯,只见唏嘘之情,却不见太多悲伤之意。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时日无多,不久阎罗殿中,就有一番好相聚了……但愿幽冥之中,是一个太平世界,满天神佛都要保佑着,那一间中千万别有再让他们兄弟‘我看不惯’之事,否则兄弟重逢后,又哪怕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梁辛情不自禁,啊的惊呼了一声继而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打从骨子里升起的难过,染得眼前的天色都黯淡了。

    与干爹去世时那份撕心裂肺不同,眼前这份哀伤,更像一蓬晨雾,清淡却弥漫,挥之不去。

    谢甲儿并没急着应承楚慈悲,而是饶有兴趣的笑问他:“我不明白,你想我们替你守护仙界,又何必提什么劳什子条件,就把坤蝶飞舟事情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中便是了。我们都被困于此,回不去中土,有恶鬼越界,不打也得打。”

    楚慈悲也笑了下,应道:“你的性子。”

    谢甲儿是霸王相、霸王心,豪迈骄傲,但杀性也奇重,几百年的辛苦经营一败涂地,本就恨极了此间的一切,要是被困得久了,非得大开杀戒不可。对付越界恶鬼,他会出力,可屠戮这里的凡人泄愤,他也不会手软。

    楚慈悲活了数不清的年头,平时笑呵呵的老好人一个,但看人极准,困住霸王只会给仙界多添个恶魔,反不如求他一诺,凭着霸王性子,只要答应了,便是仙界的百年平安

    任谁被别人猜透了性子,心里都不怎么舒服,谢甲儿眯了下眼睛,转过了话题:“仙界对你就那么重要?活着时苦守了一辈子,死后还要再送它一百年的平安?”

    “本来也不觉得它有什么重要,可当年那些恶战一场一场打下来、看着鲁二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去掐断祸根、再之后我一年一年的守住、等着,”楚慈悲的声音平静,缓缓说道:“数不清杀了多少凶魔、数不清救了多少凡人、数不清留守了多少年……这么多的数不清,又哪能不爱它。”

    “早在你们来之前,我心里就明白鲁执早就死了。飞舟始终不能用,可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是它真的能带我返回中土,我到底会不会走……中土就像我娘,但我不在她仍活得安康;仙界却像我的儿子,离得稍远,他就会被人欺负、就活不下去了。呵呵,我守不住了,最后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求你一诺。”

    谢甲儿扬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老头的尸体,你负责带回去。”说完,他又望向楚慈悲:“第二件事,我应你,你死之后,我帮你守足仙界百年……去你母亲的百年,若我在此,仙界太平;若我离开,先去恶鬼世界,掐断祸根,你放心死吧”

    包括梁辛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楚慈悲的那份狂喜更是溢于言表,从地上一跃而起,随即又双脚一软跌回了原地:“当真?为、为何?”

    谢甲儿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炯炯,甚至有些凶狠地盯住了楚慈悲:“我问你,是谁定下的天地方圆?是谁划出了重重天道?是谁写了第一本佛卷道经?又是谁把此间与九个世界相连?老汉,你说这里就是终点,开始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可再仔细想想,要是没有真正的神仙,这些劳什子都从哪来?我不信你的鬼话,此间绝不会是终点,充其量不过是场‘途中劫’”

    说到这里,谢甲儿霍然大笑,笑声嘹亮滚滚播散:“楚慈悲,你明白了?”

    楚慈悲愣愣的看了谢甲儿一阵,终于点了点头:“明白了。”

    谢甲儿立志登仙,即便亲眼见到了真相,他还是要继续去找‘更进一步’的办法这里是‘仙界’,至少从级别上论,比着中土人间或者虚空裂隙都要更高,谢甲儿要把这里做一个全新的,再去寻求突破……现在就是能回中土,谢甲儿也不肯回去

    在有所突破之前,他都要留在这里,遇到恶鬼越界,自然杀掉了事;如果真能有突破,或许他就能真的‘封神登仙’,那时要掐掉恶鬼世界这最后一只‘祸根’,简直易如反掌。

    楚慈悲也露出了一个笑容:“疯也好,傻也好,总之,都是要谢谢你。”

    谢甲儿毫不客气:“你谢我是应该,你说我疯傻,却迟早要后悔”

    楚慈悲笑着摇头:“奄奄一息,后悔的事情多了,也不少你这一桩”说着,伸手扶住身旁的梁辛,很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不久前他赶来时还能施法疾飞,而现在他已经到了灯枯油尽之际,连站起来都要有人扶着才行。

    楚慈悲起身后,抬起手对着始终关注着自己的小将和铁甲众将,飞快地比划了几下。

    小将见老汉对他‘说话’,本来面带微笑神情尊敬,可看过对方的手势,神情猛就是一愣,眼泪毫无征兆间涌出,随即咕咚一声,直挺挺地摔到在地,昏厥了过去。

    他身后的那些将官也好不到哪去,这群把赤涅罗刹罗刹都不放在眼里、把死干脆当做快乐归宿的铁甲,人人瘫软成一团,涕泪横流,无声大哭

    突然,一阵轻柔禅唱,从梁辛身后响起。诵声虽低,却轻灵远逸,转眼飘散而去,笼罩整座大军营地。

    聋哑的铁甲听不到诵经,但却能感受到禅音中的清静平和,就如一抹清风拂身而过,平添一份恬宁,满心悲苦仍在,但胸臆之中却少了那份撕裂剧痛……

    梁辛回头一看,低声诵经的正是小活佛。

    小活佛出身大慈悲寺,什么经都会念,但他是妖身,一旦动用这些佛家咒就会剧痛加身,他用妖力托请佛家清宁力,疼得自己满头大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一字一字,念得不曾有丝毫马虎。

    小将和身边的将官再度站起,而此刻,十万雄兵也得知了真相,尽数聚拢而至,列队在主官身后……遍野大军之前,楚慈悲面带微笑,时而指一指自己,时而指一指霸王卸甲,又把没‘说完的话’,继续比划了下去。

    不久之后,楚慈悲把事情交代完毕,对着铁甲大军最后打出的手势是:散去吧。

    十万铁甲,人人身形绷得笔直,满是血色,腮上挂着泪,却不肯就此散去……直到突然间,有一个老兵咕咚一声摔倒在地,身体蜷缩着、扭曲着,双手死死死死抓住自己的胸襟,张大嘴巴,想咳却咳不出来,想哭却哭不出声。

    大军顷刻散乱,不知多少人扑到在地,以头抢地,用拳头打自己,脸上的筋肉抽搐到扭曲……可仍不闻嚎啕,此间只有一个寂静天地

    梁辛动容,真想替他们大放悲声,但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困难,又哪哭得出一声半响……谢甲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对铁甲、对梁辛还是对他自己,冷声说道:“天下人间,生老病死,难过个屁”说完,转头望向楚慈悲:“老汉,还有多长时间?”

    楚慈悲一笑:“三四个时辰的样子吧。”

    谢甲儿点点头,挥手卷起一道浓稠的白色飓风,托住了楚慈悲和几个同伴:“临死前,我再带你转转去吧……不过,你守在这里无数年头,早该看腻了。”

    楚慈悲笑着摇头:“看不腻,总也看不腻,说来也奇怪呢。”

    大笑声中,霸王催动法术,飓风扶摇而起,托着众人不徐不疾,向着远方飞去……

    半空里,楚慈悲目光贪婪,仔细看着他的清宁世界,口中却忙个不停,先把催动飞舟的口诀传下。除了口诀催动、外力相推,想要返回中土,另外还有一个关键:对飞舟的驾驭、操纵。

    仙界一共与九个世界相连,操纵之间稍有不慎,说不定梁辛等人就会掉入中土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到那时可没人能再‘推’他们一把。

    楚慈悲传过口诀,又把操纵飞舟的法子交代下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嘱咐着各种细节,梁辛听得头大无比,大小活佛更指望不上,也幸亏这次梁辛‘飞仙’带过来了个‘副帮主’。

    天嬉笑不敢有丝毫怠慢,神情认真,用上全副心思,与楚慈悲处认真学着……

    几个时辰弹指而逝,就在日落西山之际,楚慈悲已经站不住了,躺在众人身边,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了,气若游丝,目光涣散……忽然,楚慈悲抬起了手,颤抖着,探索着,老汉想说什么,却只从喉咙间发出咔咔的轻响,看他的口型,像是在唤‘谢甲儿’三字。

    谢甲儿知道他找自己的原因,凑到近前,低声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都是哄你开心的,你一死,我立刻大开杀戒,这个混账仙界之中,谁也别想活”

    梁辛啊的一声惊呼,身子一晃险些摔落云头。楚慈悲猛地发出了一声悲呼,本已再难稍动的身体,硬生生地弹起来,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扣住了谢甲儿的肩膀,右手则抓起挂在腰间的面具,老脸上尽是不甘,嘶声吼道:“你……”

    谢甲儿忽然哈哈大笑,伸手把老汉推了回去:“谢甲儿一诺千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办到,倒是你骂我疯骂我傻,不能让你这么痛快就死了,现在两清,成了,放心死吧。有我在,此间就是太平乐土”

    谢甲儿是缠头老爹与魔君将岸两大邪道头子调教出来的爱徒,骨子里就带着几分邪性,没让楚慈悲死不瞑目,已经是他‘法外施恩’了。

    楚慈悲脸色转瞬释然,摔回原地时已经恢复了淡淡笑容,在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嘴唇嗡动,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喃喃笑骂:“奶奶的……”丧身之际,楚慈悲将青铜面具牢牢抱在了怀中。

    三字随风而散,中土三位神奇兄弟中的最后一人,仙界诛仙的十二绝顶高手中的最后一人,就此撒手人寰,溘然辞世

    就在楚慈悲闭目同时,他怀中的玲珑慈悲,肉眼可见的爬起一层层斑驳铜,不多的功夫,就让这盏罗汉面具彻底暗淡下来,再无一丝光泽,脸谱也被锈蚀得难以辨认了。

    当年鲁执一共炼化了十一个玲珑玉匣,匣子的宝贝每一件都是绝伦之器,而他送给楚三这件,更是不同凡响,楚慈悲能活得如此长久,都是因为玲珑慈悲滋养的原因,从另个角度讲,楚老汉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面具的力量。

    此刻,楚慈悲寿数已尽,面具中的灵力也消耗干净,从顶尖的法宝,变成了凡铁一块。

    楚慈悲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把仙界托付给谢甲儿,却没把这件有降服恶鬼之力的宝贝一并传下……

    斯人已逝,任谁都少不得一场难过,可剩下的人还活着,还有无数事情要做

    谢甲儿载着老汉的尸体,和一众同伴返回坤蝶飞舟之处,梁辛要返回中土,家里还有着几场大战,等着他回去打。

    临别之际,梁辛明明有一肚子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谢甲儿笑道:“少来罗嗦,烦人得很。”说着他一抖袖子,丢出一堆‘破烂’,落在地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残躯、断肢、碎皮……五金交杂,正是助一行人越界的功臣,五金奴才爆碎后的残骸。

    “不是说你家结拜二哥的墨剑是五金之主么,这些五金奴才的碎骨残肢,也许还有用也说不定。”

    说完,谢甲儿又对着天嬉笑挥了挥手:“赶紧把他们弄走,省的肉麻着我”

    梁辛知道师兄的性子,也不再多废话,收好五金残骸,也笑道:“走了,师兄珍重。”

    天嬉笑施展手诀,与青墨催动辗转神梭时相似,将梁辛、大小活佛和楚慈悲的尸体一一送入飞舟,自己又对着谢甲儿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这才纵身一跃,也遁入飞舟之内。

    按照事先的预定,待丑娃娃连连施展法术,将诸般准备功夫都做好之后,外面的谢甲儿大笑了一声:“去吧”声音落处,双臂上磊磊肌肉猛地贲起,霸王倾尽全身修为

    浩浩之力推动巨蝶,冲天而起,带着滚滚风雷,一路扶摇直上,与高空中硕大的飞舟猛地一震,就此消失不见。

    谢甲儿哈哈大笑,正想转身离开,脸色却又猛地一变,举目望向远方。片刻之后,苍穹里陡然炸响一声闷雷,空气簌簌颤抖,巨蝶又掉了出来,直挺挺地摔到了千里之外……

    [奉献]

第三四五章 五路神通

    第三四五章五路神通

    就在巨蝶落地的同时,谢甲儿便已经赶到了。

    天嬉笑灰头土脸地跳回地面,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地开口:“外力还不够……”

    谢甲儿的脸色发黑,没有废话,直接喝道:“再来”

    天嬉笑答应一声,再次遁入巨蝶,跟着又是霸王怒吼、巨力喷薄,飞舟呼啸破空……然后直挺挺摔回来。

    谢甲儿一连试了十余次,可人力有穷尽时,即便他拼了命,打出的力量仍不足以助飞舟破空。

    这件事可始料未及,任谁都想不到,凭着谢甲儿之力,送不走飞舟。

    而且,谢甲儿之力,与坤蝶破空的需要,相差得竟还不少……至少后来小活佛也在一万个不情愿中,以三蛮之力助谢甲儿共推飞舟,可飞舟还是走不了。

    而且根据楚慈悲死前的交代,以外力相助来发动飞舟,如果能够成功,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飞舟发动,之所以需要外力相加,是要靠外力来引发设计在坤蝶上的一项破碎虚空的**术,飞舟穿越十个世界,都要靠这门法术。可现在谢甲儿用力之下,干脆就是把坤蝶给‘打飞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归根结底,还是谢甲儿的劲力不足,竭尽全力的猛击,也还不足以引出巨蝶破空的法术。

    梁辛傻眼了……

    谢甲儿的脸膛更黑了,琢磨了片刻后,嘿了一声:“我一个人还不成,等着吧。”

    小活佛事事都不会落下自己,忙不迭借口叹道:“算上我也不成……”

    梁辛苦着脸,没理会小活佛,而是接着师兄的话问道:“等?等多久,又等谁?”

    “等四个月,等那头飞升的恶鬼过来时,我再送你们走”说完,霸王也懒得去解释什么,随便找块石头一倚,开始闭目养神。

    师兄不累,但师兄生气了……梁辛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惹他,甩着手,骚眉搭眼地坐到一旁去了。

    这事就算再怎么着急也没有,只好耐下心来等着,好在四个月的时间还不算太长。至少师兄没说:等我悟出真正的仙道再送你走……

    随后一段日子,梁辛过得百无聊赖,其间也向谢甲儿请教乾坤挪移的手段。

    ‘天上人间’是谢甲儿生平第一得意之事,对唯一的师弟更不会有所保留,知无不言言无不细,甚至还在梁辛发动魔功时,亲自踏入师弟的‘天下人间’,悉心指点。

    在蜀藏的茧子中,梁辛就已经悟出了‘天上人间’最根本的道理,只是对‘如何抗击乱流、借以调整挪移的位置’这些规则技巧还全然摸不到门路。

    不过要掌握这些技巧,有个极大地关键,就是梁辛首先要对魔功内诸般反噬乱流有个清晰的认识:上一路从何而来、下一路何时会出现等等。可是他现在连在‘天下人间’中从容移动都做不到,身体的感知还差得远,又何谈去摸索天上人间的规律。

    师兄教得认真,师弟学得刻苦,奈何基本功还不成,哥俩再怎么努力,梁辛也学不会天上人间。

    到后来连谢甲儿都泄气了,一巴掌拍在梁辛的后背上:“先给我练基本功去有啥事都等你能从天下人间之内跑起来再说”

    ……

    另外,上次飞升而来的那对赤涅罗刹,也还被牢牢镇压着。

    当时楚慈悲用来封印恶他们的符撰,是以前从中土带上来的宝贝,所以并不会‘法随身灭’,在楚慈悲去世之后,法宝之力仍能牢牢克制它们。放眼仙界,有能力解开符撰的人,就只有梁辛这一伙子人。他们也没那个本事。

    是以,对这对赤涅罗刹,全不用担心什么,除非谢甲儿抽风,否则它们永无出头之日。

    四个月转眼而过,眨眼间,正日子到了。谢甲儿和梁辛等人都等在预兆中的‘漏日之地’,巨大的坤蝶飞舟就摆在众人身旁。

    让梁辛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来到此地的不止他们这一伙,还有一队队雄兵纵横山间,在自家将领的带领下,列队进入战场。

    四个月前谢甲儿应下了楚慈悲的两个愿望,从此成了此间的‘护界神仙’了,凭着他的性子,又哪会去和那些聋哑凡人打成一片,早就让铁甲退散,对他们也不闻不问。没想到,铁甲虽然退走,但并未散去。

    就算楚慈悲已死,再不需要人去唤醒,那只聋哑大军却仍还在,这几个月间,操练也从未停止。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吧。

    十万铁甲开入战场,盔明甲亮旌旗招展,虽是沉默之师,但那份饱满的战意却在无声中扶摇而起,弥漫山间……

    谢甲儿满脸不耐烦,须眉乍起,对着领队的众将怒吼:“滚”将士无耳,但霸王一喝中饱蕴真元,裹荡狂风席卷而去,无数旌旗迎风猎猎而响。

    主官依旧是那个小将,纵马而出赶到谢甲儿身前,迅速地打着手势,示意他们也要参战,求霸王许可。

    谢甲儿怒极而笑,连手势都懒得打:“看我自己打,你们觉得不好意思?”说完,气贯中元再度扬声大喝:“滚”

    虽然听不到,但任谁都能看懂谢甲儿的态度,小将双手比划着还想说什么,谢甲儿挥手一拳,将身边的一块大若房屋的巨石彻底轰了个粉碎随后,他又随手从周围选了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轻松掰下来扔到小将身边。

    跟着霸王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刚刚砸碎的那一片随时。意思在明显不过,想留下来可以,先把这块打碎了再说。

    小将窘迫交加,嘴唇用力抿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可还不肯退走,双手仍在比划……

    谢甲儿却转过头,根本不再去看他。

    小将尴尬住手,咬了咬牙,又绕到谢甲儿面前,不料还不等他再比划什么,谢甲儿就第三次大喝:“滚”

    一字之下,劲力涌动,小将就算一身好武艺,也抵受不住霸王劲力,立刻摔成了个滚地葫芦。梁辛咳了一声,想要跃出扶起对方,谢甲儿却沉声道:“你敢扶他,我就敢杀他不知死活的东西,就不用活着了”

    师兄说到做到,梁辛立刻止步,不敢妄动了。

    小将被摔得极惨,吃力半晌才勉强站起来,又默默注视了谢甲儿一阵,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躬身对着他长施一礼,神情黯淡地对着众将挥挥手,本一副视死如归慷慨而来的大军,黯然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谢甲儿冷哼了一声,自始至终对他们也不曾稍加颜色……

    四月前是正午时分红云烧天,飞升恶鬼应该也在这个时辰降临,谢甲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梁辛道:“入飞舟去吧,等恶鬼越界后,我送你们离开。”

    师兄始终不曾提过如何送他们走,不过梁辛也早就想通了,谢甲儿精通空间挪移之术,是要引恶鬼重击,再将这份力道转到飞舟身上,同时谢甲儿再倾出自己的力量。这便等若霸王又找到一个飞仙高手相助。

    这个法子听上去有些离谱,不够谢甲儿的神通摆在眼前,十足可行。

    梁辛也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客气话,对着谢甲儿认真点头:“师兄小心”说着,对丑娃娃做了个手势。

    天嬉笑会意,但却没急着发动手诀,而是犹豫着,望向谢甲儿,似乎有话想说。

    谢甲儿最烦此子谨慎罗嗦,皱眉道:“有话就说,用不着犹豫”

    天嬉笑吞吞吐吐:“大魔君的眉心…隐隐有一道煞纹,我怕、怕是这次越界的恶鬼也不好对付,您老千万留心……”

    谢甲儿还道是什么事情,呵呵一笑,点头道:“明白了”

    天嬉笑不再废话,就此发动咒诀,引同伴进入飞舟……凭着谢甲儿都无法推动的巨蝶,中土世界上怕是也没人有个这本事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飞舟神奇,梁辛等人身处其中,但是对外界的情形都清晰可辨,自内而外的感觉,就好像钻入了一个纯净的琉璃泡泡,视听五感都全无障碍。

    天嬉笑在飞舟之内连连变换手诀,神情专注,口中喋喋不休,请动诸般法诀,着实忙碌了一阵,这才放松下来,转头对梁辛道:“万事俱备,只差大魔君引来的外力了。”

    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仙界陡然陷入无边漆黑

    先是无数墨云密布苍穹,继而云层流转,越来越快,渐渐凝华成一道宏阔漩涡,一炷香之后漫天乌云崩碎……一切都和上次那对恶鬼越界时差不多,甚至这次飞升进入仙界的,也是赤涅罗刹。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这次来的只是一头。

    这头赤涅罗刹,应该是个‘男’的,皮肤黝黑、赤发碧眼、皮肤上爬满煞纹,但‘他’看上去,却比着上次那个顺眼得多——体型瘦弱,眉眼五官虽然丑陋,但脸上的神情却全无狰狞可言,仿佛还有些羞赧似的,目光程亮,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次飞仙的……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小家伙’,身形比着普通的十岁娃娃还要更矮小些。

    尤其有些古怪的是,这头赤涅罗刹的颈下,还有五枚龙眼大小的佛珠似的纹路,栩栩如生,乍一看还道他真的带了五颗珠子。

    小罗刹四顾左右,终于看到了正悬在半空,抱胸冷笑的谢甲儿。罗刹似乎吓了一跳,略显局促地退后两步,站稳后,竟双手合十,循着佛家礼数,遥遥对着谢甲儿施了一礼。

    梁辛躲在飞舟之内,眼看着这次越界的小罗刹古里古怪,居然还会装和尚,心里着实诧异了,转头望向小活佛:“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活佛,此刻竟双目紧闭,似乎全不敢再向外面张望,额头上满满都是豆大的汗水,身体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梁辛大吃一惊,可还没等他去追问,外面那头小罗刹再对谢甲儿施礼后,又半转身子,对着飞舟内的梁辛等人,合十施礼。飞舟就是坤蝶,从外面如何能看得穿其中情形?可小罗刹却仿佛开了蟠螭才有的天目,轻而易举便洞悉了一切

    现身的、隐藏的,小罗刹认认真真,对着所有人都施礼之后,这才重新站直身体,歪着头寻思片刻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双手翻了几个手诀,继而一搓,好像变戏法似的,从他身后显出了一朵碗口大小的洁白莲花,白莲颤抖了下,很快又消失在空气中……

    谢甲儿才不去理会他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就在半空里冷笑以对。

    忙活完毕,小罗刹不厌其烦,又对着谢甲儿咧开嘴巴笑了。笑容灿灿,毫无丑陋可言,只有一份由衷地开心与友善。

    而就在这份笑容绽放的同时,小罗刹地口中陡然发出了一声只能用‘鬼哭狼嚎’来形容的长嗥跟着双足一蹬,小小恶鬼如风窜起,直扑谢甲儿身形之快,就连梁辛的目力跟不上

    说打就打,小罗刹凶相毕露,不过他的突袭虽快,但谢甲儿是什么人,岂能被它这点伎俩坑到,不屑冷笑中不闪不避,也不急着动用神通,抬手一拳迎向对方

    一只小小的鬼爪子,一只粗壮结实的霸王拳头,两只手一触即分,两个人同时都是一晃,各自后纵跃开。

    谢甲儿的眼中现出了浓浓的兴奋,而小罗刹的表情竟也是喜不自胜,两人仿佛有默契似的,各自大吼一声,身形急闪如电,转眼斗在一起,谁都不用神通,只凭蛮力相搏而当两条人影交织在一起,相斗片刻后,那第一击对抗时的破空巨响,才堪堪绽裂开来

    梁辛眼中只有无尽残像,全然找不到两个正相斗之人的真身,不过在感觉上至少是师兄未落下风,略略踏实了些,又忙不迭去摇晃小活佛:“莫担心,师兄能胜那个罗刹到底怎么回事?”

    “它也是赤涅罗刹…但他颈、径下,挂着五颗珠纹,天下竟真有此物。”小活佛仍是紧紧闭着双眼,声音里充满了由衷地恐惧:“一枚珠子的纹路,就说明他修出了‘五神变’中的一路”

    ‘五神变’,是五道佛家大神通

    恶鬼世界的夜叉、罗刹、修罗、魔罗明明都是凶魔恶鬼,但却天生只能修习佛家本领,这一点从先前越界的那对恶鬼身上就可见一斑,那两头赤涅罗刹的天道,正是佛家的‘轮回’。

    正因为体质与神通相克,所以他们修炼起来也最凶险、最困难,或许这也算是一份冥冥之中对其他世界的眷顾之意吧。

    传说之中,恶鬼能修行到的最高境界,就是尽通五道大神通,修成‘五神变’,不过传说归传说,任谁都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因为……就算真正的佛陀,也只能修成六神通,比起恶鬼只多出一门漏尽通。

    赤涅罗刹还是赤涅罗刹,只不过这次来的,是一头炼到‘五神变’的罗刹

    谢甲儿的运气好到了十足十,楚慈悲苦守此间千万年,都从未遇到过一头这样的顶尖恶鬼。

    小活佛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了,他虽然与佛无缘,心中更没有禅意,但毕竟是庙里出身的精怪,在天性上,就怕极了这种几乎修成邪佛的恶鬼,打从心底深处弥漫而起的恐惧,根本就无法抑制,此刻他还能勉强开口,胆子就已经算是大得离谱了:“五神变,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他心通,神足通……”

    “天眼通,修得与色界天人同等的眼根,不论远近内外昼夜,不论阻隔障碍,都能看透,所以咱们躲在飞舟之内,他也照样看得见;”

    “天耳通,与天眼相似,只要他想听就能听得到……”小活佛说话时,那头正与谢甲儿滚滚恶斗的罗刹,正微笑点头。

    “宿命通,能够知道自己在六道之中的过去生死,过去生中的事,这头恶物都能回忆,了如指掌…就是说,前生的法术、学问、本领,他今生尽数用得”

    小活佛刚说到第三路神通,谢甲儿陡然扬声大吼:“便是此刻了”

    谢甲儿身负惊天魔功,却和这头小鬼以蛮力相斗,就是为了引出对方的大力轰击,再将之移转,配合自己的力道,先把梁辛等人送走,此刻相斗已久,时机恰到好处,胸腹间卖出破绽,只等恶鬼猛击。

    小罗刹果然上当,丑脸上满满都是狂喜,身形疾扑而至,一双鬼爪子狠狠袭向了谢甲儿的胸膛。

    谢甲儿双指一剪,就在小鬼的劲力堪堪击中自己前的瞬间,乾坤挪移之术发动,随即,霸王脸色骤变……小罗刹那双鬼爪子上蕴着的力道,干脆连苍蝇都拍不死,挪是挪走了,可这么小的力道又有什么用?

    谢甲儿眼中精光四溢,心中着实诧异,对方竟早都知道了自己的想法,这番扑击,干脆是戏弄自己来的……

    小罗刹满脸欢笑,口中依依呀呀,吃力无比的说出了三个字:“他…心…通。”

    他心通,小罗刹的‘五神变’之四,修成此道,能洞悉他人种种心相,读人心思,时刻掌握先机,不怕被暗算,更不会被利用。

    小罗刹早都读出了谢甲儿的心思,又岂能让霸王称心如意?

    想要借它之力送走巨蝶,难上加难

    [奉献]

第三四六章 活佛做主

    第三四六章活佛做主

    谢甲儿误入裂隙在前,进入‘聋哑仙界’在后,几次失算,没少闹笑话,但每次让他失算的‘主谋’都是‘天地造化’,何时又被其他东西这般戏弄过,如雷大吼之中,额头青筋暴露,动了真怒,攻势陡然狂猛了不知多少,无尽拳影震碎苍穹,向着小罗刹泼风般打去。

    不止是蛮力猛攻,还有撕裂空间的绝伦魔功,一次次将空间剪碎

    小罗刹也不同凡响,他天目、天耳、他心三路神通彼此配合,让他预知危险的本领远胜普通仙魔,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提前变向,躲开谢甲儿的夺命神通。

    可谢甲儿对魔功的运用,已经臻至化境,恶战里不单单是去一味撕裂敌人所在的空间,时而将自己遁入空间,突兀强袭,而是抓住敌人拉到近前……

    在恶斗中捕捉战机,对谢甲儿这种高手而言,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奔袭或纵跃之间,几乎不用动什么念头,就算去想也只是一瞬而过的心思,小罗刹能够时时捕捉,却来不及时时品读。

    霸王动用了真实本领,小罗刹立刻就处到了下风,几次险些粉身碎骨,再也不敢强撑,手舞足蹈嘶嘶怪叫,佛光、符撰、韦陀化形、金鹏法相……

    ‘宿命通’,不知几次轮回,过往前生里修得的神通,尽数被小罗刹发动出来。

    数不清的神通撑碎目光,于毫无征兆间现身,同时向着谢甲儿轰击而至

    谢甲儿的立身之处,陡然炸起刺目强光,狂怒中的谢甲儿竟没能及时避开,被一道道浩荡神通打了个正着。

    梁辛啊的一声惊呼,只觉得全身热血尽数冲到了额头,正想扑出去拼命,不料强光之中,陡然响起了淬厉大笑,而下一个瞬间里,只见那一道道神通突兀转向,一起奔向坤蝶同时师兄的伟身形也冲破强光,拼出所有的力道,向着坤蝶重重一击……

    小罗刹凶猛且奸佞,又能读到他人的心思,谢甲儿想要偷转他的力量,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突然转变念头。

    由此霸王把全副心意都写在了一个‘杀’字上,集中精神再不去想师弟的事情,全神贯注对付敌人。

    突然转念有个极大的险恶之处:一定要等恶鬼的神通打到身上,才能施展魔功,若是早了半分都会被敌人洞穿心思,图谋落败。

    先被神通加身、再转念、施展魔功……看似一气呵成,都在转瞬间完成,但谢甲儿在‘转念’时,已经明明白白,被罗刹唤来的神通击中了

    虽然很快神通就被挪转向飞蛾,可谢甲儿也硬抗了其中的两成力道。

    修成‘五神变’的赤涅罗刹,用出全部修为幻化的神通猛击……便只是其中两成恶力,也足以劈山断岳而谢甲儿为了送走师弟,并未运足全部真元抵挡,他还把大部分力道留住、用在自己的那一‘推’。

    这便是霸王的心性了,不是疼爱师弟之情有多深,不是心怀舍己为人的大根骨,他如此做,便只有四个字:一诺千金。

    答应你们四个月后离开,到时候保证让你们滚蛋

    神通法术,也是力量。小罗刹的八成之力;

    谢甲儿受伤在先,再推出的力量也打了个折扣。以往时的八成之力;

    平心而论,这只罗刹的力道,比起谢甲儿来还要差上一些……两个八成之力,就凑出‘一个半’谢甲儿的全力而攻

    巨响轰叠,坤蝶受力下,发出了‘嗡’的一声震鸣,与以往每次都不同,它并未疾飞天际,而是猛地跃起三尺,就此凝立不动。天嬉笑的丑脸上显出狂喜,大声欢呼道:“成了”旋即一个跟头倒翻起来,手诀晃动,显得很有些疯狂地忙碌起来。

    小罗刹看上去只是个‘娃娃’,目光里从来都是和蔼一片,可他才是真正的凶物,同在恶魔世界时,上次越界的双鬼,从来不敢靠近他所在的千里之内

    在有‘他心通’的情形下,仍被谢甲儿‘算计’了,这让小罗刹勃然大怒,嘶声怪叫着,凝聚去所有修为,发疯般催动神通,一股脑轰响坤蝶

    一道道强**力破空而起……但这些可怕神通,竟无法伤及坤蝶分毫

    不是坤蝶又多结实,而是无论什么神通,都无法击中它……巨大的飞舟就好像是一道天神幻化的虚影,什么神通过来,从其中穿过,毫无阻隔,伤害更无从谈起。

    此刻飞舟的情形,与中秋恶战梁辛被困于‘玲珑偷天’时如出一辙。巨蝶已经进入了另一方空间,虽然肉眼可见,但却分属两个‘乾坤’,凭着小罗刹,还也休想伤到它。

    这才是鲁执的设计,这才是坤蝶飞舟真正得以‘发动’的样子,先凝化一片成称方圆的小乾坤,再‘以小乾坤破大天地’,从容穿梭于十届之间

    只不过在鲁执的设计中,飞舟经法术催动,能以坤蝶尸体的力量直接去‘自化天地’;但楚慈悲没能做到这一步,所以才需要外力相加,再通过法术,借外力助坤蝶凝化小乾坤。

    这也是必须要留下一个人在仙界的原因了。就算谢甲儿有天上人间在手,如果不靠外力轰击,他也只能在同一片乾坤下游转,一样没法从大世界中撕破壁垒,进入‘启动’后的飞舟小乾坤。

    飞舟将自身所在化为小乾坤的同时,梁辛几人的脚下,忽然流转出一道道细沙。

    细沙层层流转,很像涨潮的样子,越积越多,一直‘埋’到了众人腰际才告停息。

    楚慈悲死前曾交代过,这一桩设置必不可少。飞舟破空时舟内巨震,就连顶尖高手也抵受不住,细沙中饱蕴土行的纯厚之力,届时能够保护所有‘乘客’。

    梁辛的双腿都陷在细沙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厚实温暖的力量,稳稳托住了自己,但却并不会限制他们的行走、移动。这份感觉,就好像走进了爹娘居住的那件屋子,打从心眼里弥漫起的那么踏实,那么暖和、那么安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细沙涌起后,梁辛等人的五感也被阻挡回来,无法再探知仙界中的恶斗。

    丑娃娃的神情异常认真,在飞舟里前后纵跃,忙个不停。他现在的这份忙碌,已经和‘破碎天地’没有太多的关系了,而是专注于‘细节’的调整,以确保目的地的准确。这是个细致且费神的活计,他们一旦飞起,就只有一次机会,容不得丝毫差错。

    坤蝶尚未离开,还在仙界中人的视线之内,但已经进入自化乾坤,任谁也休想再伤到他们,安全完全不用担心……

    小罗刹见伤不到坤蝶,没有分毫的犹豫,立刻掉转矛头,冲向谢甲儿。

    大魔君凝聚力道迎向强敌,再度与之斗在了一处

    谢甲儿受伤不轻,单以力量而论,已经比不得罗刹鬼了,但乾坤挪移之术何其可怕,就算他的伤再重一倍,也丝毫不惧面前的凶魔。

    可是谢甲儿万万不曾料到,这头刚刚飞升到仙界的罗刹,竟然还有帮手……两人才激战片刻,遽然一串饱蕴残忍之意的长嗥远远传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闪而至,同时攻向谢甲儿。

    冲来的两个怪物,相貌迥然相异,一个高大粗壮、凸目獠牙,丑陋骇人;另一个苗条婀娜、眉目妩媚,美艳异常。可这一男一女两个怪物,身上都长有红色煞纹……正是上次越界而来、手握轮回天道的那对赤涅罗刹

    饶是谢甲儿生平恶战无数,心智早已坚若磐石,乍见这对赤涅罗刹加入战团时也大吃了一惊,不明白它们两个如何能够脱困……

    那头小罗刹的脸上,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满满地笑意,用恶鬼的喉舌,再度费力地说出了三个中土汉字:“神…足…通”

    ‘五神变’之中的最后一路神通:神足通,或又唤作身如意通,目之所见,法身而至、神通而至

    虽然小罗刹的‘神足通’,远不如谢甲儿的‘天上人间’乾坤挪移,但却有个极大的好处:能够凝化出一枚莲花分身,带走本尊一成修为,飞遁远行,随主人心意而为。

    在小罗刹现身刚‘漏日之地’时,他就发动了‘神足通’,凝化出白莲分身,带上他的一成修为远遁而去……所为的,就是去‘杀’掉那对赤涅罗刹

    ‘他心通’,让他甫一入界就明白自己身处绝大危险之中;‘天目’、‘天耳’两项神通,又让他很快发现,在此间还有一对精通‘轮回’天道的同族被镇压

    小罗刹不用煞费苦心地去替同类解开符撰,只要杀掉那对恶鬼的今生,自然也就放出了它们的来世。白莲分身虽只承载了本尊的一成修为,但要杀死两个修为耗尽的赤涅罗刹,还绰绰有余……

    不知是小罗刹的法术使然,还是到这一世那对恶鬼本就是罗刹,这次在‘轮回’后涅槃重生,赶来参战的,又变成了赤涅罗刹

    三个恶鬼世界的凶魔,一个凡人间的霸王,四条人影急速闪跃,半空里尽是层层残像,啪啪地闷声如爆豆般连串响起,终于,随着几人同时怒吼,战团倏然散开。

    谢甲儿落在地面上,胸腹间破开几个大洞,鲜血泂泂,一条左臂软绵绵的垂在身旁,右足扁平、脚背上的几根骨头都被敌人砸折了;

    小修罗的半张脸被硬生生地撕下来,腮上没了皮肉,露出两排森森白牙,左腿齐膝之下消失不见;

    ‘轮回’二鬼中那个男的,双手十指尽碎,只剩下两只光秃秃的手掌;那个女的干脆被掰掉了下颌,一张脸长得再怎么美艳,没了下半张嘴,也只剩恶心

    三个罗刹身上,也布满条条伤痕,深可见骨。

    谢甲儿笑容狂放,嘴里却轻声嘀咕了句:“我眉心显煞纹?**,丑娃娃还真会看相”

    三个赤涅罗刹,那头小的与谢甲儿实力相当,另两头‘轮回’在手,同时也坐拥飞仙之力。而自己却受伤在前,被偷袭在后。猝然应战下,看上去势均力敌、两败俱伤,可谢甲儿心里明白,这一次,自己怕是走不了了……

    胸腹间破开的大洞都在要害处,伤势着实吓人,但真正要命的,却是右脚和左臂的骨折。

    无论是老魔君的天下人间,还是大魔君的乾坤挪移,都以身体的平衡、协调和迅速反应为根本,此刻四肢中损了两个,又哪还谈得上协调?身法没了,魔功自然不再,谢甲儿再无法施展乾坤之术。

    伤他手臂脚背的,正是那头小罗刹,此物狡猾无比,洞悉了谢甲儿魔功的基础所在,在上一轮激斗中,由两个同类掩护着,专攻对方手足,拼着重伤,终于破去了谢甲儿的身法、魔功。

    大魔君的神通,除了天上人间之外,本来还有一身出神入化地西蛮蛊术,但仙界中的日月星辰,与中土全然不同,戾蛊自身携带的力量虽然还能照常发挥,但却无法借应星辰之威引发诸般奇异法术,说穿了,霸王此刻,就只剩下一身蛮力了,而且重伤之躯,也无法将蛮力尽数发挥。

    三个罗刹都疼得呲牙咧嘴,目中满满都是恨意,彼此对望了一眼,同时尖啸一声,又复扑起。

    谢甲儿从容大笑,举手投足之间裹荡风雷。自忖必死,却也不妨一战。

    战团再度成形,谢甲儿虽以取胜无望、逃生无望,但想要杀他又岂是件简单事?这一战还有的打……

    可就在四人刚刚又开始相斗的时候,大地忽然颤抖起来,谢甲儿余光扫去,只见远处尘烟滚滚,一支无声铁甲正奔袭而至,为首的正是那个请战未果、被谢甲儿骂退的小将。

    铁甲退出了战场,但并未真正远离,身为土著,他们也有依靠鹰隼观测战局的手段,一见谢甲儿吃紧,全不去琢磨自己能不能帮上忙,立刻开始突袭……

    长刀胜雪铁甲如墨,傀儡马踩翻大地,十万雄兵沉默、冲锋,铺天盖地。

    傀儡马的速度,远胜中土骏骑,不一会的功夫,铁骑杀到。十万悍不畏死的雄兵,放在凡间足以掀起滔天大祸,但对上三个那三个绝世凶魔,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三个罗刹鬼确实在笑,残忍,兴奋,打从心眼中溢出的快活,鲜血越多越好,尸骸越多越好,送死的人越多越好

    又是一座修罗屠场,鲜血迸现,长刀两段一队队骑兵被恶鬼屠灭,鲜血融入泥土,让明秀山岗转眼变成一片血腥沼泽……谢甲儿脸色铁青。

    莫说只有十万铁甲,就是整座仙界的凡人全都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去眨一下眼睛,但他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败于三个凶魔。

    谢甲儿可以败、可以死,不过却不愿死在这群‘聋子’、‘哑子’面前,重重一脚将扑到跟前的罗刹女踹得倒飞开去,同时须眉怒张,对着铁骑怒吼:“滚”

    没人听得见,更没人理会,就算以谢甲儿之威,也没办法把一群本就是赶来送死的狂徒喝退。

    谢甲儿纵声长啸,身体猛如鹰隼,与一头赤涅罗刹换过一连串的猛攻,继而又一回头,第二次大吼:“滚”而这次,在他面前却并无铁甲,只有一只悬空三尺,振翅嗡鸣,却始终不曾遁离的黑色巨蝶梁辛等人到现在尚未离开

    霸王怒吼之际,天嬉笑还在忙碌着,要想保证这次破空之行能够准确到达中土,他不敢有分毫的大意,细心完成着诸般操控飞舟的细节。

    梁辛等人正静静等待一旁,就连呼吸都改做内息,生怕会发出一点动静,打扰到天嬉笑。飞舟自遁入‘小乾坤’后,他们就无法再探知外面的情形,连轮回双鬼被释出赶来都不知道,更毋论其他。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天嬉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饶是他平时性子沉稳,现在也忍不住笑道:“诸位仙长,都弄妥了,只待宗主一声令下,咱们便重返中土……”

    说着丑娃娃转回头去看梁辛,满拟帮主大人也会满脸欢笑,不料一望之下,天嬉笑大吃了一惊:不知为何,此刻梁辛额头上青筋暴露,双目染血,脸色更是狰狞愤怒,仿佛要择人而噬

    尤其可怕的是,在他手上、颈上、脸上,所有裸露的肌肤处,都好像突然生了白癜风似的,悄然爬出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斑,只不过这些斑不是白的,而是黄色。

    土黄色的锈斑

    天嬉笑神情惊骇,闪身来到梁辛身前,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捉他的脉门,想要探查宗主‘中了什么邪’。可还不等他碰到梁辛,小活佛就大吼一声:“碰不得”说话间,一把推开了丑娃娃。

    天嬉笑也一惊而醒,梁辛此刻的情形异常,不明状况时万万触碰不得,否则害人害己,当即转目望向小活佛:“宗主的样子有些像走火入魔,又好像被土毒侵染……”

    小活佛眉头大皱,接口道:“另外,还有点像被强行灌顶。”他和憨子心思相通,曾于对方残损的记忆中,见到过大活佛当年入选十三蛮时,被门宗师长灌顶时的痛苦,和梁辛现在的情形的确有几分相似。

    天嬉笑长长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静了些,不再去毫无意义地揣测梁辛现状,而是指了指飞舟,问道:“那咱们现在走不走?还请小佛爷做主”走不走这件事,丑娃娃可不敢做这个主。

    小活佛哪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琢磨了片刻,弯腰去脱鞋:“待会扔起来,鞋面向上咱就走,鞋底朝天咱就留……”说着,扔鞋

    小佛爷忘了一件事,腰际之下都是柔软细沙来着……

    随即小活佛愣住了,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等等看、等等看吧,要是一会他醒不过来,咱就再扔一次。”说着,他伸手,把直直插在细沙中的鞋子取了回来。

    [奉献]

第三四七章 两恶相争

    第三四七章两恶相争

    不久之前,舟内细沙已起,但天嬉笑尚未完成诸般细节操作时,梁辛忽然耳中听到了一阵怪响,乍一听上去,好像是人吼马嘶、怒啸与惨叫、咒骂与哭号混在一起,可再仔细分辨,却又不是什么哭声,而是来自冥冥之间,由元魂戾气所凝化的锐响;

    继而,他又嗅到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虽然不算浓重,但却腥臭到了极点,熏人欲呕;同时眼中也显出了几滴血色,不过是寥寥点点,但每一滴都足够鲜艳,红得让人心惊肉跳。

    怪声越来越响,渐至震耳发聩;腥气越来越重,让他胸闷憋闷欲炸;血雨越来越磅礴,由点串线,再到彻底弥漫视线,让他眼中只剩淋淋殷红

    飞舟内一片太平,没人惨叫更没人流血,梁辛的眼中所见、耳中所听、鼻中所嗅,去不是幻听幻象,所有这些,都是外面的情形……这是坤蝶传递进来的讯息。

    大军奔袭入场,由此谢甲儿与三头邪魔的恶战也变成了屠杀,每个眨眼功夫,都有千百铁甲被碎尸万段,血染青岗,已死之人残念阴戾,未死之人战意冲天,加在一起,除了激起冲天戾气外,另外还惊动了仙界中那份平时都隐藏不露,但却磅礴厚重的至土恶性

    坤蝶本就臣服于此间的厚土之威,即便已经身死无数年头,它也还是这里的一份子。

    随着法术成形,黑蝶已经进入了小乾坤,但是在破空之前,虽外人不可碰触外力无可伤害,它仍处于仙界天地,与大天地的联系还在,是以对外间的杀戮戾气与至土恶性有所感应。

    不过也仅仅是感应而已,莫说只是一头由蝶尸炼化的飞舟,就算它还活着,也不会主动参与什么。

    正在飞舟之内的四个人,其他三个都感觉不到有什么异常,可梁辛不同,在十二岁时,他就夺了苦乃山玉石双煞的恶力,而后先将其中四分之一化作本源,跟着又在大海深处‘散功入体’,这一连串的机遇之下,让他得了个土行真身。

    早在第一次赶赴离人谷,为曲青石‘返老还童’时,大祭酒就曾点明了他身体中的土性。当然,梁辛的土行身,远没有骸骨老兄‘山天大兽石中人’那么纯净。

    不过不管怎么说,玉石双煞也都是了不起的恶土精怪,何况它们和坤蝶都是中土出身,既是同根也是同源,所以梁辛的土行身得到了坤蝶的‘认可’,能感觉到飞舟上传递来的讯息。

    事情又何止‘感觉’那么简单。

    ……

    在中秋恶战那次,被残碎的人骨笛勾起恶性后,梁辛就靠这份‘恶心’来催动天下人间,之后他每动用一次魔功,杀心就会更浓一份,一直积攒到现在。若是他的杀心不加以控制、毫不保留爆发而起的话,怕是比起外面那三头赤涅罗刹也毫不逊色。

    耳中戾气锐响、鼻端血腥熏人、眼前鲜红淋漓,梁辛看不到具体惨祸,只能通过坤蝶尸体感受到外面的惨祸,殊不料这种仿佛从冥冥中透出的感觉,虽然略显模糊,却越过了他所有的思维,而直击他内心深处。

    直接,有效,更不受控制,而蛰伏在他心底的杀心恶性,于刹那间就被尽数勾起

    土行身、杀心起、恶性生,此刻的情形,又与鲁执当年受此间恶土封王的状况何其相似……但是梁三比起鲁二来,虽然都是土行身,可成色实在差得太远了,就算他的杀心比着鲁执当年更前,也难以获得仙界厚土恶性的共鸣。

    也是因为‘成色不足’这个原因,所以他初到仙界时,也曾置身于杀戮屠场中,也一怒而战兴起杀敌恶念,但战力没有一星半点的变化,更不曾得到此间恶土的呼应。可这次的情形不同,梁辛正身处坤蝶之内……

    飞舟破空在即,坤蝶腹中细沙流转,将众人包裹,把每一个‘乘客’都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梁辛也不例外,此时他就仿佛一块掉进沙堆的土疙瘩,既泾渭分明,又融合一处。由此他的杀心,在仙界的恶土之力‘看来’,也就成了坤蝶的恶性

    土行恶力‘挑剔’却无智,梁辛的半搀子土行身不够格,但坤蝶何其纯净,立刻就得到了‘它’的认可。而‘它’又分辨不出坤蝶究竟是死是活,恶土之势氤氲而起涌向坤蝶——

    大天地、小乾坤,两处空间并非完全隔绝,只是凭着谢甲儿、罗刹鬼的本领,还无法察觉到这其中的联系罢了,仙界的土行恶性要输力却全无问题。

    飞舟得到了恶土之力的滋润,但它终归是件死物,并无法吸收,可梁辛是活的,又因自己的土行身,和坤蝶融为一体,一部分恶土之力,也进入他的身体,不过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说穿了,梁辛的情形与当年鲁执的遭遇,所差的仅仅就是:以坤蝶为媒。

    大小活佛和天嬉笑,虽然与梁辛同处于坤蝶、细沙之中,但因没有土行真身,完全感觉不到恶土之力的流淌。

    这份造化,无论对普通修士或者骸骨老兄而言,都是老天爷绝大的眷顾,若想修炼,只要催动心法,将进入身体的厚土灵元不停炼化,修为就会节节高升;如果想攻敌就更简单了,可以直接将身体中滔滔不绝流转而过的恶土灵元化作法术神通,打出去杀人……可梁辛几乎不懂法术,当年葫芦老爷送给他的那本‘土行心法’也不是什么高深秘籍,炼化真元的速度堪比‘老牛破车’,当恶土之力源源不断从体外流入,他根本就啥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又看着这些大好力道从身体中转上几圈,又复消散而去。

    但是有一件事不用梁辛动手,恶土之力自己就会完成:给他洗炼身体。

    虽然道理、概念不一样,但这个过程,就好像山涧中的鹅卵石,被溪水不停冲刷,石头上的杂质都会被带走,由此也被打磨的得异常光彩漂亮。

    如果只是恶土灵元流淌、‘洗炼身体’,梁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痛苦,甚至应该还是能说、能动的。

    但他此刻目眦尽裂,满面狰狞,仿佛痛不欲生,身体也牢牢冻住了,无法稍动一份……之所以会如此,全是拜他体内的那枚奎木狼所赐。

    奎木狼是贪婪蛊、夺力蛊,见有外力之力流转进来,全不用主人号令,扑出来,疯狂吸敛着土行恶力。

    枯木狼夺力,是先吸敛,随后在将其炼化成能为自己所用的蛊力。

    可是,所谓‘尘归尘、土归土’,厚土之善能够承天护界、滋润万物,但其恶也足以湮灭天地,将万物都化作泥沙。恶土的本性就是炼化一切、同化一切

    奎木狼再吸收了恶土力之后,还不一定是谁炼化了谁……

    一旦老蝙蝠传下的蛊力被炼化成土行,奎木狼也将无所依无所用,立刻就会‘死’掉、消散。奎木狼尤其是易于之辈,让‘别人’去改变它的力量?在它发现这股恶土之力会要了它的命之后,立刻团成了一团,不再去抢力,而是旋转开来,拼命去抗拒恶土之力进入主人身体。

    从品级、力量上而论,自然是仙界恶土占据上风;但奎木狼坐拥‘小主场’,对梁辛的身体熟悉无比,这番相斗甫一开始便激烈无比。

    两股巨力都在依靠本能行事、相争,在梁辛体内开战,而梁辛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打来打去,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都万分痛苦,身体更是无法稍动……

    外间的杀戮;仙界的恶土;坤蝶飞舟的细沙包容;梁辛的半吊子土行真身、心底的浓重杀意和贪婪成性的奎木狼……诸般缘由凑到一起,才演出了一连串的复杂变化

    虽然现在奎木狼与恶土相争还在继续,但最终的结果却可以预见:

    恶土之力源源不绝,奎木狼迟早会落败,由此老蝙蝠那四成修为会被炼化成土行力。恶土本性在于‘炼’,而不是‘夺’,所以这四成修为变成土行力后,并不会离开梁辛的身体,而是会随着恶土对梁辛身体的‘修炼’,而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从此这份力量再不是蛊力,更不是修家真元,而是梁磨刀自己的蛮横力量……——

    小活佛等了半晌,见梁辛非但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身上的土锈越来越重,几乎已经将他彻底覆盖,看上去他就像个掩埋千年才刚被挖出来的陶土人俑。小活佛不耐烦了,又把自己的鞋子抛了起来。

    这次运气不错,鞋子没再直插进细沙,而是‘啪’的一声,平面落下,鞋面向上。

    小活佛立刻把手一挥:“天意在此,没得说了,咱们走”

    只要有人做主就好,天嬉笑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了一声,双手盘转,大声催动咒诀大咒不过百字,嘹亮的唱诵声响起不久便高停歇。

    几乎就在大咒停歇的瞬间,几个人耳中陡然炸起一串串闷雷般的怪响,同时飞舟剧烈跳动起来,小活佛只觉得天旋地转,而身下的细沙此刻也终于显出了神奇,虽依旧柔软,但却猛地坚韧了许多,仿佛化作一片粘稠到无法想象的泥沼,牢牢将其护住

    若非如此,就算大小活佛有三蛮之力,也休想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非得一头撞死在飞舟内壁不可……

    巨震不知持续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之久,终于在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中,飞舟又突兀地平静下来。

    小活佛喜形于色,伸手抹掉被甩得满脸的口水,望向天嬉笑:“回到中土了?”

    丑娃娃脸上的神情却惊骇欲绝

    还不等天嬉笑回答什么,小活佛只觉得眼前一亮,飞舟上屏蔽五感的法术消散,由此,舟内众人又能看到外界的清醒了。

    小活佛举目向外一看,先是一愣,继而猛地惊呼了一声,神情也变得和丑娃娃一样……惊恐

    青青山岭铺满浓浓血浆、散碎尸体……一眼望去,目光之中只有无尽血沼这又那是中土,分明是一处修罗屠场。

    随即,又是一阵因巨力相撞而炸起的闷雷声传来,小活佛举目望去,只见四个浑身浴血的怪物,正自疯狂缠斗

    虽然鲜血早已裹满了那几人,但凭着小活佛的目力,还是马上认出了他们,其中那个彪形大汉,正是大魔君谢甲儿;而另一头身形尤其矮小、好像个血猴子似的怪物,分明就是‘五神变’罗刹……

    轮回双鬼化身疾风,围住霸王疯狂旋转、泼风般乱打,小罗刹站得稍稍靠外,举手投足不停唤出神通,轰砸强敌……

    到现在小活佛也终于明白了,坤蝶根本没‘飞’起来。不仅没走成,反而还丢掉了千辛万苦才发动的小乾坤,又跌落回仙界天地。

    天嬉笑的丑脸上,既有惊慌恐惧,也有纳闷稀奇,他想不通,法术和手诀都没有半点差错,为何已经初步‘发动’的飞舟,竟会‘掉’了下来。

    他不知道,在他正式催动飞舟破空前,仙界的恶土之力正氤氲浩荡,分作数十道,从大世界中涌入小乾坤,流转一周之后,再重回大世界。这些流转的恶土之力,就仿佛一条条绳索,将大小两重天地牢牢绑系在一起。

    飞舟发动,就等若让巨蝶直接去和这些恶土绳索冲撞到一起,巨力翻腾滚荡,一番‘较量’之后,坤蝶凝化的小乾坤终于再承受不住巨震,就此散碎无形,巨蝶也由此掉落。

    同时也幸亏这些恶土之力,在大小两处天地间形成了纽带,所以小乾坤震裂时,坤蝶并未随之一起被毁,而是借着这些‘纽带’及时逃回了大世界……

    此刻十万铁甲早就被屠灭,没有一个人活下来。霸王也如远山旁那道赤红夕阳,到了穷途末路,正全不顾后果,倾尽余力疯狂抢攻每一击都饱蕴巨力,冲到惨惨沙场中,激起无数血泞与残肢

    事情远远超出预料,小活佛仿佛堕入了一个噩梦,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股阴冷到骨子里的感觉遽然降临,将他重重包裹起来……那头‘五神通’小罗刹转回头,目光穿透坤蝶,望着小活佛,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跟着,和初见时一样,他又对着他使了个佛家礼数。

    不过现在,小罗刹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恶鬼模样,仅剩的半边脸几乎也被谢甲儿打烂了,一个胳膊也彻底断裂,只靠一点皮肉的连接,勉强挂在肩膀上,无法再双手合十,只能以单掌竖在胸前施礼……谢甲儿必败、必死,可想要杀他的那个,也休想能再有个囫囵身体。

    就算恶魔世界的第一人,修成五神变的小罗刹也休想

    施礼之后,小罗刹不再理会小活佛等人,与他而言眼前大敌仍是凶徒谢甲儿,至于藏在巨蝶中的那几个,没什么危险,更没机会逃走……小罗刹猛一转身,单掌急刺,却并未攻向霸王,而是直接插入那头罗刹女的后背,和着一蓬污浊血浆,将对方的心脏活生生地挖出来、捏碎

    凄厉惨叫中,被偷袭挖心的罗刹女尸体落地,同时又是一声厉啸,一头丑陋夜叉凭空现身,继续猛攻谢甲儿。

    双修飞升的两头罗刹有轮回在手,谢甲儿知道了他们的天道,在恶斗中也就不再一味下死手去击杀它们,而是掰腿、折骨、撕肩臂,以耗掉对方战力为主。

    这是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因为是自己的‘轮回’,所以两头罗刹不能自杀,否则手中天道立刻散碎了;同样这两个凶魔是双修飞仙,骨血相连,互相残害也和自杀无异……但那头小罗刹,只要一见有同伴受伤或战力下降,立刻就辣手相残,杀掉‘疲软’今生,换来生龙活虎地来生。

    这一仗打到现在,轮回双鬼已经在小罗刹手中不知‘死’了多少次

    飞舟外恶战不休,而飞舟内,梁辛仍僵立不动。

    始终不言不动的大活佛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天嬉笑跟前,抬手向着外面的战团一指。憨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出去。

    天嬉笑愕了下,转头望向了小活佛:“请小佛爷相劝。”

    小活佛天性被五神通罗刹克制,现在又被吓得双目紧闭,手软脚软,却还勉强跟在憨子身后,闻言后摇了摇头:“我要能劝得住,他也不会站起来找你了。”

    天嬉笑不再指望小活佛,对着憨子正色摇头:“出战即送死,天嬉笑担当不起,除非宗主醒来亲口传令,否则晚辈不敢引尊驾出战,还请大活佛体谅。”

    憨子皱了下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丑娃娃拒绝了自己,陡然扬起大手,掌贯风雷向着天嬉笑当头拍下……

    天嬉笑的丑脸苍白无比,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涩声道:“多谢大活佛手下留情。”憨子的手掌最终还是没有砸下去,就悬在天嬉笑头顶三寸处。

    又凝视了片刻,憨子收回了手掌,一言不发,转头坐回了原处……憨子请战、被拒的功夫,夕阳沉落不见,只在天边留下了一抹余韵,而此刻,外面那场苦斗又现突变——

    如此蛋疼的一章,前面那段写得我发疯,不管是这本书还是下本书还是下下本书,我再也不去设计这种一大堆原因凑到一起的功法突破了,打从小仙有毒时候落下的毛病,得改

    看这章受伤的同学,实在对不住了……梁辛这次洗炼是早就设计好的,要算伏笔的话,远的近的也有好几条,只不过没想到真正写的时候,会这么费劲来的,对不住,对不住哈。

    [奉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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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山介绍:
梁辛本是罪户出身,以为今生再无出头之日,不料八岁那年,曾经侍奉在梁家先祖身边的鬼仆,赶来向他效忠……
修天悟道便要斩灭凡情,修士眼中只有天道,不为外物所动,没有世间宠辱。
道心,不是人心。
梁辛却是个例外,他有修为,却没有道心。
看到亲人享福,他便笑逐颜开;看到朋友生气,他也愤愤不平;看到美貌女子从身边经过,他更忍不住要用力嗅一嗅飘过的香风袅袅……
因为这一颗凡心,所以梁辛是人,天下人间就是他的幸福家园。
如果必须在‘仙’与‘人’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他毫不犹豫的决定:搬山!搬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搬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搬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