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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子惹的祸     搬山txt下载     搬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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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牛肉滋味

    大洪王朝统一天下三百余年,治律严苛,更有‘罪户’一说。

    罪大恶极者,全族连坐,子孙后世永为‘罪户’,女做婢,男徭役,除非为国立下不朽功勋,否则永无出头之日。

    梁辛从一出生起就是个罪户。没资格吃荤腥,没资格穿新衣,没资格读学堂,更没资格走出衙门限定的罪户大街,去看一眼花花人间。

    梁辛今年八岁,等到他年满十四,就会被衙门分派,或者去戍边、或者去采石、挖矿、辟荒……总之都是九死一生的苦差。按大洪律法,如果他能坚持到二十岁还不死,可以回来三年,讨个罪户之女,娶妻生子,之后则再被赋役六年……

    苦役六年、歇息三年,罪户们的一生便如此往复,不过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好运气,坚持不过两三个‘六年’,梁辛的爹就是在第二个六年,积劳成疾呕血而亡。

    他们一家做了三百年的罪户,早已经没人知道梁家的先祖,究竟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连累着后世子孙受这样的苦!

    梁辛现在已经隐隐明白自己未来的命运,可孩童心性里哪装得下这么沉的包袱,整天还都是乐呵呵的,每天晚上都坐在屋顶上,眼巴巴的瞪着夜空,一有流星划过,就赶忙默念许愿。

    他的愿望从:‘我要立上一件大功,和娘一起不再做罪户。’一路简化简化,最终变成:‘立功。’可流星总是一闪而过,出现的又毫无征兆,即便连这两个字的愿望,都许诺不及。

    这天夜里,梁辛照旧坐在屋顶苦等流星,突然从下面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屋顶上的娃娃,你屁股底下的这户人家,可是姓梁?”

    梁辛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个矮小的瘦子正站在不远处,抬着头怯生生的望着他。

    这个人大约四十来岁,满脸的卑微相,身材更是又瘦又小,像个病痨鬼似的,脸上还有一块巨大的金钱斑,看上去尤为扎眼。

    病痨鬼好像很紧张,眼神飘忽着,根本不敢和梁辛对视,偶尔看一眼就飞快的移开目光,再加上他面黄肌瘦、下颌上却留着三撇狗油胡,显得既可怜又可笑。

    梁辛挺纳闷,这人他不认得,应该不是罪户大街的人。可这里除了官兵老爷之外,根本不会有外人进来。他手脚麻利的从屋顶趴下来:“是姓梁,你找我家做什么?”

    这时候梁辛才现,对方比着他还要矮上半头。

    病痨鬼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不找你家,我找姓梁的。”

    梁辛忍不住咯咯的笑了:“三更半夜,我坐在梁家的屋顶上看星星,那我当然是梁家的人!”

    病痨鬼愕然,眨巴着眼睛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有道理啊!”说着,身子蓦地向前一探,几乎把脸贴到了梁辛的脸上,仔细打量着他的长相,那张愁苦的脸上有些犹豫:“仔细看的话,还是有点像来着……!”

    “鬼!”梁辛只觉得头根硬,怪叫着后退几步,终于摔坐在地上。

    这个人是飘过来的,两脚离地的那种飘……

    病痨鬼比梁辛还害怕,满脸惶恐,鸡爪子似的手拼命摇晃:“莫怕莫怕,我不会害你,我也害不了你……再说你都这样了,我又有什么可害你的。”

    梁辛瞪着对方,呐呐的问:“你真是鬼?”

    病痨鬼赔笑着,小心翼翼的点点头:“你别怕,我法力低微,绝对打不过你,打不过你,更害不了你。”

    说着,病痨鬼双手一翻,变戏法般的托出了一个油纸包,悉悉索索的打开了。

    梁辛突然愣住,眼睛死死盯着病痨鬼手里的纸包,目光里尽是惊奇和贪婪:“这是……这是肉?”油纸包飘荡着一股出奇的香气,让他嘴巴里莫名其妙的多出许多口水,就连肚子都跟着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看着梁辛的神情,病痨鬼的眼神有些浑浊,柔声道:“这是肉。聚福楼的卤牛肉,用来吃的,长力气。”说着,把手里的卤牛肉塞进了梁辛的小手里。

    梁辛惊呆了。

    吃肉,是罪户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至于梁辛,从降生到现在,根本就没见过肉的样子。

    在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小条放进嘴巴之后,梁辛蓦地惊叫一声,捧着卤牛肉转身冲进了家里,用力摇醒经年劳累早已入睡的梁氏。

    病痨鬼飘进屋子的时候,娘俩甚至都忘了还有个小鬼客人,正傻笑着,一小条一小条的撕着那块肉,拼命的往对方的嘴巴里塞着……

    病痨鬼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出门而去,半晌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变得鼻青脸肿,但是在背上扛了个不小的包袱。回到梁家后,他把手里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摊:烧鸡、酱鸭、卤蛋、羊杂、牛脸……

    梁氏长的极丑,目瞪口呆的盯着满满一桌子没尝过没见过更没想过的菜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梁辛还比较镇静,从桌上摸了个鸡腿,小心翼翼的挡在了娘的身前:“你的脸……”

    病痨鬼咧开嘴巴乐了,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齿:“我法力太弱,偷这些吃食的时候被人现了。”

    病痨鬼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鬼,如果现形的话便逃不过凡人的拳脚,可如果隐形的话,则根本无法拿起人间的任何东西。

    梁辛满是感激的点点头,问道:“你到底是谁,找我们家做什么……”跟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霍然绽放出一份由衷的喜悦,瞪着病痨鬼大声问:“你是我爸爸?!”

    “不是!”梁氏和小鬼异口同声,都吓了一跳。

    “那你是谁?”梁辛倒不怎么失望。

    病痨鬼忙不迭的回答:“我是梁一二的贴身扈从,梁一二就是你家先祖。”

    梁辛回头看了看他娘,梁氏则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夫家还有这样一位先人,更没听说过这个病痨鬼。

    病痨鬼的语气总是那么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三百多年前我含冤而死,因为怨念太深所以魂魄不散。仇人近在眼前可我却无力报仇,只能凭着一点点法力,不停的捉弄对方,不料却惹来了阴差的追杀,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之际,梁大人恰巧经过,救下了我,还帮我问明冤情,手刃仇人。从此我便立誓永侍梁家,大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风习习……”

    梁辛的眼睛越来越亮,一连串的问:“梁大人?我家先祖是个大官?他还能打退鬼差?他是神仙?”

    小鬼风习习老实巴交的回答:“梁大人是位大官,本事也很大,比起神仙我看也毫不逊色,不过他是凡人之体,终归只有百十年的寿命……”

    “后来有一次梁大人遇到刺客,恶战中我也受到波及,重伤之下从此一睡三百年。再醒来的时候梁大人已经化羽登仙,我费劲了周折,终于查出大人他后来得罪了皇上,被治罪问斩,后人永为罪户,为了找你们我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总算阎王爷开恩,让我能来报恩啊。”风习习的语气先郁郁难过,后来又变成了欣慰。

    梁辛有些急切的追问:“那我家的先祖犯了什么罪?”

    风习习摇了摇头,满是自责的回答:“这个我查不出来,我法力太差,进不得衙门。”

    梁氏总算回过了神,神情从惊讶到犹豫,最终变成了决绝,突然拉着梁辛一起,对着小鬼屈膝跪倒,结结巴巴的说:“你是鬼,一定还有其他的本事,请你、求你看在梁家先祖的份上,把孩子带走吧……”

    风习习惊得鬼脸苍白,立刻跪倒、对着梁辛母子拼命的磕头:“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救不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永远守着你们,给你们偷肉吃……少爷身体好了,就能挨过苦役。”

    “还有,还有!”风习习都快哭出来了:“我去偷拳谱,让少爷练功夫,有了本事,就有机会逃走了……”他活着的时候为人老实,做鬼之后更懂得忠心,时隔三百年后,又辗转找到了梁一二的后世子孙来报恩……

    风习习只是个本领低微的小鬼,连凡人都打不过,更毋论带着梁辛母子逃走,他也只敢在夜里现身,白天的阳光对他伤害极大。

    这一夜,八岁的梁辛第一次见鬼、第一次尝肉滋味,第一次听说自家祖上的事情……

    梁辛是个稚童,梁氏白天异常劳苦,到了后半夜娘俩就坚持不住,沉沉的睡去了。风习习则忙忙叨叨的,先把屋子收拾干净,又缝补军靴浆洗军衣替梁氏分担着苦役,直到天将黎明,才隐遁身形,消失不见。

    第二天醒来,梁辛迷迷糊糊的醒来,还有些不敢确定昨夜里的事情是不是美梦一场,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现,梁氏正坐在他身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梁辛赶忙做起来:“娘,怎了?”

    梁氏也是罪户之身,除了不停的干活之外,根本就没和外界接触过,更是没有半点见识和主张,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迟疑:“风习习是个小鬼,找到你,我怕会不吉利……”

    梁辛咯咯的笑了,伸着懒腰说:“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不吉利的!”跟着又宽慰了梁氏几句,下床洗脸张罗着帮母亲干活去了……

    粗陋的午饭之后,梁辛就爬回到床上,一直睡到日落西山,养足了精神等着风习习再来。

    可这天,风习习却未能如约而至,梁辛坐在房顶,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满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眼睛里尽是浓浓的失望。

    一连三天,风习习都没再来过,梁辛每天夜里都不肯睡觉,就那么苦苦等候,本就瘦小的娃娃更显得憔悴可怜了。

    第四天,梁辛已经决定不再等了,可到了夜里,他还是忍不住爬上了屋顶…….

    时至子夜,梁辛半睡半醒里,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摇晃着他,睁开眼睛一看,风习习正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

    梁辛猛的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目光里又是兴奋又是委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风习习就诚惶诚恐的说:“让少爷等我,累得少爷睡不好觉……”

    风习习还是上次见面时那副怯生生的样子,神情里尽是自责。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他的身子佝偻的更厉害了,而且还少了整整一条左臂!

    梁辛赶忙把小鬼带到家里,一到屋中,风习习就忙不迭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烧鸡,跟着又拿出一个画着人像的薄薄本子,满脸都是笑容:“这是拳谱!”

    梁辛从他手中接过沾了大块油渍的拳谱,目光却盯着风习习空荡荡的左臂:“你这是怎么了。”

    风习习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拳谱要到习武的人那里去偷,可习武之人大都身体强壮、阳火旺盛,这个、我法力太差,偷起来有些吃力,这才来得迟了。结果还是被他们给现了,为了脱身只好甩掉一条胳膊,不过拳谱总算偷到。”

    不等他说完,梁辛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刚刚醒来的梁氏也默默垂泪。

    风习习又复手忙脚乱,赶紧小声劝慰着:“那个、少爷,我是阴丧之身,断条胳膊也就是疼痛上一阵,没有大碍。”

    话音刚落,梁辛突然双膝弯曲,认真的跪在了风习习面前:“我不是少爷,我、我……”梁辛也不怎么会说话,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最后也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现:“你是我爹!那个干爹”。

    小鬼吓得满屋乱飘,一个劲的叫着使不得。

    一童一鬼争持了半晌,最后总算各退一步,梁辛称风习习为叔,风习习以后则直呼梁辛的名字。

    再站起来之后,梁辛满心的欢喜,对着小鬼喊了声:“风叔!”

    风叔很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心:“我不姓风,风习习这个名字是当年梁大人赐的,我是大人的鬼从,自然也承下了梁家的姓。”

    梁辛咧开嘴巴乐了:“梁风习习,那就……老叔!”

    老叔大乐,干巴巴的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从这天开始,风习习每天夜里都会来罪户大街,怀里总是揣着些吃食。除了帮梁氏分担那些苦役活计之外,还会教梁辛读书、认字。

    有时,风习习还会采摘些草药,从外面煎熬之后带来给梁辛补身体,当然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是对孩童成长倒也有些滋补的用处。

    梁辛的苦日子也一下子过的厚实了许多,除了睡觉、吃饭之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拳、读书上,闲暇之余就缠住风习习给他讲些外面的故事。

    风习习生前是个普通人,只读过几年私塾,勉强能教梁辛认字。不过教拳就没戏了,好在拳谱上有人像有批注,梁辛苦难出身,丝毫不怕辛苦,就照着拳谱猛练。

    那本拳谱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功法,是中土上最最普通的‘太祖长拳’。

    凭着风习习的本事,也只能偷来这样的拳谱了。

    太祖长拳完全是硬桥硬马直来直去的外家拳脚,苦练之下,虽然成不了什么高手,但强身健体、机敏应变的效果总是有的,再加上‘老叔’每天都会弄来些肉,梁辛的身体成长的也康健茁壮,虽然不魁梧,但一身栗子肉,硬邦邦的挺结实。

    有时梁辛也会磨着风习习来说些三百年前他家先祖的事情,每到这时风习习都苦笑摇头,不是他不说,而是他知道的实在也不多。

    风习习虽然是梁一二的鬼仆,不过法力低微,受不了衙门里的阳威,名义上虽是主仆,可他侍奉在旁的机会并不多。

    春秋交互、星斗轮转,不知不觉里就过去了四年,梁辛也从一个八岁的娃娃,变成了十二岁的少年,长相上也没什么特别,皮肤挺黑,眼睛不大,看上去和普通的村户少年没太多区别,还透着些纯朴与厚道。

    除了一点拳脚功夫之外,梁辛对外面的事情也了解了一些,还能歪歪斜斜的写上一片读书心得,哄得老叔和老娘大喜。

    这几年里,风习习白天藏身乱坟冢之间,晚上就来教梁辛功课、帮梁氏干活,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每天里都笑呵呵的。

    又是一天黎明破晓,片刻前风习习已经离去,梁辛练了一会拳,正想上netg睡觉的时候,突然从外面的大街上响起了一片隆隆的马蹄声!

    马上的骑者,都是衙门中的差役,一路自罪户大街中奔驰而过,口中不停的大喊:“圣旨下,征罪户开山破煞,年满十二岁者即刻应诏。天佑大洪!”

    跟着,大队官兵在衙门捕快的带领下开进罪户大街,按照籍册挨家挨户的抓人,所有年满十二岁的男孩都被带走。

    罪户大街一下子炸了窝,大洪开国以来三百多年的规矩,罪户年满十四岁才要服苦役,可这次却变成了十二岁。

    罪户大街与外界隔绝,根本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更不晓得衙役口中的‘开山破煞’,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不用问大家也能明白,‘开山破煞’这四个字,比着挖矿、戍边、采石这些十去九不回的苦差还要更可怕!

    马嘶犬吠,儿啼母唤,此刻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每一座城中的罪户大街都乱作了一团!

    梁辛也同样被官兵从娘的怀中拖走,梁氏拼命扑出,一个官兵横眉立目刚刚抬起脚想踹,就被一位本府的捕头挥拳拦住。

    捕头冷冷的道:“都是娘生爹养,这位兵爷也不用太横了!”

    那个小兵不敢和捕头对峙,讪讪的笑了两声转身走了,捕头则伸手拦住了还欲扑出的梁氏,依旧冷着脸:“你拼命,娃娃也会拼命,那你们就都不用活了。”

    梁辛的叫声从门外响起:“娘,等我回来接你!”

    冷面捕头破天荒的笑了一声:“好小子!”跟着大步踏出,指着梁辛对其他的衙役、官兵说:“谁也不许打他!”

    骚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罪户大街,就尽数变作沉沉的死寂,十二岁以上的少年郎都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带走了,容貌丑陋的娘亲们呆傻若丧,一个个跌坐在街上,目光哀滞的看着街角尽头……

第二章 九龙青衣

    梁辛和无数罪民娃娃,被官兵押解向着西而行,既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不过对于这些少年而言,在最初的慌乱、恐惧后,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新鲜与好奇,他们生平第一次走出罪户大街,领略天地!

    时值俏春,天地间红绿交染,风柔云清之际,到处都是一片好风光。

    路上,他们不停的与其他罪户的队伍合并,人越来越多……不过后来有一支罪户队伍赶来与他们汇合时,人数极少,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在好事者打听之下,才弄清楚,这支队伍赶路时,正好赶上两拨修士斗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近千人的队伍,最后只有百多人活了下来,其他人都被威力巨大的飞剑法宝、神通法术波及,死无葬身之地。

    梁辛听的唏嘘不已,无论修天之士,抑或妖魔鬼怪,都神通广**力高强,在他们眼中凡人不过只是蝼蚁,争斗中从不会有什么顾忌。

    梁辛就混在罪户中,一路前行,以前四年里他伙食好,又练拳,也幸亏现在他还是个少年,身体还没有尽数展开,披在破衣烂衫之下,倒也不显得太刺眼。

    也分不清是第十四天还是十五天,这天夜里梁辛正在睡觉,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低唤:“辛儿,醒来!我来了。”

    梁辛一惊而醒,继而大喜过望,风习习终于赶来了。

    风习习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梁辛身边,把声音放得极低:“我一听说出事便赶来了,总算找到了你!你娘那里没事,尽可放心。”

    梁辛打从心眼里长出了一口气。

    风习习叹了口气,继续向下说:“一路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不久前生了件怪事,你们的徭役也和这件事有关。”

    梁辛更精神了,轻轻的坐起来:“什么事情?”

    风习习回答道:“是苦乃山!”

    苦乃山,坐落中土西陲,绵延数千里,是传说中的万山之祖,把中土与蛮荒地牢牢的隔绝开来,大山东侧水土丰饶沃野无边,正是中土神州;大山西侧是偏荒僻壤,凶山恶水。

    就在今年初,一队军卒沿着山脚巡逻,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绊倒了,同伴们正想嘲笑两句,那个跌倒的士兵蓦地高声惨嚎,身上的皮骨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

    其他的士兵赶忙上前救治,不料所有碰到伤者之人,也惨叫着摔倒,没一会的功夫,他们就都化作了一蓬枯骨!

    剩下的人还以为有妖怪为害,赶忙回报哨站。

    那里正好是一处边防重地,驻守的长官不敢怠慢,立刻兵沿山仔细搜索,最终却现,作祟的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绊倒士兵的那枚小石头:无论人畜,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刻被抽干血肉、化作枯尸。

    只有木头,才能够隔绝石头的凶性。

    而且这块小石头坚硬无比,哨站连‘大洪火雷’都用上了,也无法折损石头的一丝一毫,倒是把周围的泥土掀出了一个大坑。

    这下军士们才现,小石头是有根基的,埋在土下,只斜刺里露出了地面一个小角。

    当地的长官指挥士兵小心挖掘,小石头的根脉也渐渐显露,就那么斜横着,一路延伸着进了大山,在挖掘过程中,又有几十名士兵不小心触碰到石头的根脉,他们也无一例外被抽干成枯骨。

    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人,长官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此事层层上报,一直传入朝堂。

    从大洪开国第二代皇帝以来,各代君王都笃信神术,朝中奉养了无数修天得道之人,上行下效,民间的修天之风盛行,在中土各地,僧、道、俗……诸法入道,修天门宗林立。

    对于皇帝而言,死了几十个士兵,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是当朝的两位国师却如临大敌,亲自赶往苦乃山,不久后回报圣上,能夺人性命的石脉,是煞域凶根的芽子!

    这几年里,梁辛读书认字,‘专攻’神话传说来着,知道中土灵秀,明山秀水之间有数不清的修天教门,其中既有得道高人,也有嗜血妖魔,不过从来没听说过‘煞域凶根’,忍不住凑近风习习:“这是什么意思?”

    风习习苦笑摇头:“这是国师明的新词儿!”

    国师的意思,在苦乃山深处,藏着一个虐戾的根种,穷尽千万年不停的生长,最终化作这条能吸人精血的石脉破土而出。若任由石脉生长、凶根成形,天下必然蒙遭大难,为今之计也只能沿着石脉一路挖掘,找到凶根并予以摧毁。

    挖掘凶根这种生死一线的苦差,自然落在罪户头上,不过现在成年罪户大都身负徭役,或开河采矿,或在苦寒之地戍边辟土,一时间难以抽调,所以皇帝这才颁下圣旨,加征十二岁以上的娃娃罪户。

    最终一共凑出了两万劳丁,远赴苦乃山‘破煞’。

    开山工程旷日良久,刚开始的时候,一下子拥过去百万人也没有用,先期调派两万人,前面几年里怎么也够用了。

    苦乃山的怪事,早就在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罪民们不知道罢了。

    梁辛听的直吸溜凉气,寻思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问道:“凶煞根脉现身人间,那些匡扶人间正道的修士们怎么不管?”

    风习习摇头:“这次是凶煞现世,又不是天材地宝,修士们才不会去管,呵呵,别说什么修士匡扶人间的傻话了,我记得当年梁大人,就常常怒斥修士们不尊人间律法,实为祸害。”

    现在苦乃山已经变成天下人关注的焦点,除了各州府的徭役罪民源源不断汇聚而至之外,为了防止有邪魔妖孽趁机作祟,两位国师还请动了一个很有些名望的修真门宗:朱离道场的十九位高手,结阵封守苦乃山开山之处。

    说到这里,风习习神情突然沮丧了起来,有修仙高手在苦乃山布防,小鬼就没机会跟在梁辛身边了。

    梁辛呵呵笑着低声安慰:“无妨的,不过就是挖土呗,只要不摸那条鬼石头应该就没事。”

    风习习黯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两个早就凉透了的肉包子,塞进梁辛的手中。

    自古以来,开山采石都是辛苦无比、更危险之极的工作。何况这次还有个碰一碰就会吸人精血的可怕石脉,梁辛叔侄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险,可也只能跟着无数罪户,一路浩浩荡荡,向着苦乃山进。

    就这样,梁辛白天随队而行,风习习晚上悄悄来探营,依旧总是会带些吃食。

    大洪疆域广漠,梁辛从家里出,一直走了四十多天,地势终于渐渐高斜了起来,按照带队长官的计算,再有两三天的路程,就到地方了。

    此时梁辛所在的罪民队伍,已经汇聚了泱泱万人,就在当天晚饭之后,押队的官兵将万余名罪民统统打乱,随后每千人分做一队。

    不久后,震耳的马蹄声从苦乃山方向传来,一队威风彪悍的骑兵飞驰而至,罪户们都毫无见识,见到这些骑兵,也只是有些纳闷他们为什么不着盔甲,却穿着墨色长袍。

    只有梁辛悄悄的吃了一惊,他这些年读书认字,对大洪朝也多有了解,这一队骑兵身穿墨鱼袍、腰挎绣春刀,正是九龙司辖下的精兵,世称九龙青衣。

    九龙司大洪朝的监国重卫,上监百官行止,下刺民论世情。司下自有监狱、自设衙门,有独行专断之权。九龙司单独编制只奉皇帝之命,权力着实可怕。

    九龙青衣,除了弓马娴熟、武艺群之外,长官大都还有些特殊的本领,不过这种本领不是修真的门道,而是凡人中的天赐神力。

    梁辛没想到,九龙司的人也会到,不过继而一想也就释然了,九龙司身负监国重任,苦乃山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当然要出手。

    这队九龙青衣有千人之众,为的千户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身材消瘦、样貌英俊,除了随身的长刀之外,背上还挎着一只黝黑的长弓。可他的神情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病色,看上去仄仄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来。

    青衣一到,押运罪民的官兵长官立刻迎了上去,笑着对千户大人小声说话。

    片刻后,脸色苍白的千户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乱七八糟被分作一千人一队的罪民,对着身后的手下无力的摆摆手。

    他手下的精兵立刻分作十队,在百户的统领之下,插进了罪民的队伍,每一百名九龙青衣,负责一千名罪民。

    不过一会功夫,九龙青衣就把队伍整肃完毕,千户这才对着罪户们淡淡的开口:“七杀:妄言惑众杀,怠工脱逃杀,争拳斗狠杀,夜游梦走杀,抢饭藏食杀,胆小啼哭杀,装聋扮哑杀!”

    他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听起来就好像毒蛇吐信的嘶嘶声,虽然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

    “总之,”千户最后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让你们做甚便做甚,除此之外,你们另外干什么,都必死无疑。”

第三章 开山破煞

    小白脸千户说过七杀严令,自己也带着百名青衣催马进入了队伍,他也带管一千个罪户,刚好是梁辛这一队。

    那些普通士兵的长官把名册、路牌等事务和青衣一一交接,确认无误之后就此收队离开。

    军队离开后,百户们纷纷传令:“安营吧,天亮开拔。”

    而这时始终不再说话的小白脸千户蓦的出了一声冷笑,头也不抬的说道:“阴丧秽物,你可等在一旁很久了!”

    梁辛霍然大惊,全身不由自主的蓄力待!

    平常这个时候,风习习早就该到了,应该是看到官兵未散不敢现身,悄悄的躲在一旁,没想到小白脸千户早就现他了。

    小白脸千户冷笑着,懒洋洋的伸出手指,向着西北方轻轻一点。

    他的指点毫无力道,只有风习习知道,人家已经明明白白的指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空气一阵颤抖,风习习愁眉苦脸现身而出,躬着身子对千户小声的说:“大人饶命,我、我……”

    千户身后的九龙青衣一看果然有小鬼现身,抽出绣春刀就要上前,可小白脸在见到风习习脸上的金钱斑之后,不易察觉的挑了下眉毛,挥手制止住了手下,淡淡的对风习习道:“本官肩负朝廷重托,不欲节外生枝,你离开!”

    说着,小白脸顿了一下,冷笑道:“前面有诸多修道之人,你若再靠近几里,只有魂飞魄散!”

    跟在小白脸身后的几个九龙青衣悄悄对对望了一眼,目光里尽是疑惑,不明白自家大人怎么变得这么厚道了。

    风习习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不甘心的一跺脚,用眼角小心翼翼的扫了梁辛一下,转身快步离开了……

    梁辛着实松了口气,散去身上的力道,跟着其他的罪民一起,打桩扎帐篷去了。

    风习习走后,小白脸却微微皱起眉头。

    他身后走上来一个肥头大耳的黑壮胖子,此人是曲青石的心腹手下,低声说:“大人,小鬼现身的时候,那个小子凝力欲击来着。”,说着用手一指梁辛的背影

    小白脸一笑,道:“我知道。这事不归你管!”

    黑胖子青衣立刻躬身退下…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再次上路,赶路时有罪户看监军人少,以为能够跑走。结果所有试图逃跑之人尽数被无情斩杀,在死了上百人之后,罪户们才真正明白了,这些青衣卫兵目若鹰隼、耳比狸猫,还人人都长着一只狗鼻子!

    两天之后,梁辛终于随着队伍来到了那条怪石的所在之地,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长大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身边的同伴们也无一例外,都和他一个动作,一时间吸溜吸溜的异响此起彼伏……远远一看,人人一脸圆圈。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扎着青黑色的帐篷,无数衣衫褴褛的罪户搬运土石,好像忙碌的蚂蚁。

    地面上已经被挖开了一道狰狞巨大的口子,正中赫然躺着一根灰白交杂、颜色恶心的石脉。石脉成笋形,越往西延伸,就愈粗大,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转到了苦乃山的下面。已经挖出的石脉周围,都被搭上了木头架子,以防有人误触丧命。

    一队队九龙青衣在周围巡逻,严防罪户逃跑或者怠工;半空常常会有剑光闪过,这是朱离道场的修真高手御剑巡视,不看凡人,只探妖魔气焰!

    轰!轰!轰!

    伴随着大地震颤,惊天动地的巨响连珠,挖石脉的罪户们在用火雷开山……

    梁辛费力的吞了口唾沫:“这不会把山给震塌了吧?”

    小白脸千户就在他们这一队的队,距离梁辛不远,听到了他的喃喃惊叹,回过头破天荒的笑了起来:“早就塌过多少次了!塌了之后就再挖、加固、再炸,然后再塌再挖……”

    梁辛不敢接话,闭上嘴巴心里琢磨着:这算妄言惑众不?

    不一会功夫,千户的手下办好了手续,还没回过神来的梁辛等人,就被驱赶着开始干活了。

    每一千名罪户,被一百名九龙青衣监押,这一千一百人就是一座‘开山破煞’的大营,此刻苦乃山里,一共有二十余个大营在辛苦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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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万罪户开山破煞,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开凿山根。

    平时常驻在凶煞石脉周围的不停开凿的,差不多有一万人,其余那十来个大营都在周围的山上,有的负责挖沟引泉,有的伐木造柴,都在周围的山上忙碌……

    梁辛所在的大营,被留在了石脉旁,负责开山。

    罪民挖掘山根,先以烈火焚烧山岩,再用冷水泼洒,冷热迅交替之下,山岩会裂开,最后再一边加固山岩,一边以锄凿碎石,这样做塌方的危险会小上不少。只有遇到极其坚硬、实在无法摧毁的岩石,才会动用火雷。

    挖掘工程进入山根地下之后,因为石脉伤人,所以在挖掘时,每前进一步,就要用木材铺垫,隔绝石脉的凶性,以供罪民往来劳作。

    即便没有塌方,每日里也有不少罪民丧命,他们本来就身体极差,在长途跋涉之后又背抗石块,经常有人就那么干着干着,突然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

    估计着是治辖此处的长官觉得这么死,早晚要没人用,罪户们的伙食被改善了不少,不仅吃上了大米饭,有时还能从菜叶间捡出一丝荤腥。

    时间一转眼过了三四个月,每日里梁辛都在井下干活。

    日久之下,梁辛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徭役,这条古怪石脉,除了不能触碰之外,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小白脸千户,也不像传言中的九龙青衣那么阴险狠毒,大多数时候只是臭着脸孔待在一旁,并不随意打骂罪户。

    工程进展的无比缓慢,可跬步千里,那根石脉越挖越长,越挖越粗,到现在为止挖出来的部分,长近千丈,尽头处的石脉根基足足有两百步宽!

    这天,梁辛所在的大营下井干活。在他们的前方,有两个大营负责开凿山岩,梁辛等人不停的向前面运送冷水和木柴,小白脸带着手下也跟在队伍里监工,有罪民不小心摔倒,青衣们倒也会勉为其难的扶上一下。

    正忙忙碌碌的时候,一个本来是前面开山大营中的青衣统领皱着眉头,脚步匆匆的来找小白脸。

    小白脸是千户,此刻在井下,就属他的官职最高。

    统领的脸上,挂着一份古怪的神色:“大人,前面出了件蹊跷事情,兄弟们有些拿捏不好,想听听您怎么说。”

    小白脸也不避讳身边正干活的罪民们,径自问:“什么事?”

    梁辛蹭着脚步趁机偷懒,支愣着耳朵听故事。

    小白脸脸臭心不恶,假装没看见。

    前面两个大营负责开凿石壁,先用木柴灼烧石壁,再泼冷水让山岩爆裂,本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挖着挖着,石壁突然爆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看似坚硬的山石转眼爬满了细密的龟裂,压住凶煞石脉的整整一座山壁,都变得好像蛛网似的斑驳残破。

    龟裂的缝隙里,还隐隐有些光润之色透了出来。

    工人们大是奇怪,在青衣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锄掉碎石,原来挖到这里,石壁只剩下了巴掌厚的薄薄一层,水火夹攻之下,整座石壁都开始碎裂。

    小白脸眉毛一挑:“这么说,挖到头了?”

    统领苦笑摇头,心说要挖到头了我还找你?早跑上去报功了。

    “碎石尽去、抹掉尘灰之后……拦在我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白润玉璧!”统领还生怕别人不信,又加重了语气:“全无瑕疵,更无裂璺,整整一方玉璧挡在我们面前,凶煞石脉没入玉璧之下!”

    嘶……

    周围的众人,无论青衣还是罪户,都齐齐的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已经挖好的山洞,高矮不提,单只宽度就有数百步,比着普通的江河也不逊色了。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么大一方无暇整玉,恐怕倾尽大洪天下,也换不回来!

    统领看着小白脸惊讶的表情,似乎挺满足,继续道:“这枚玉璧太大,也太贵重,我们不敢做主,现在已经停工了,派我来请示大人。”

    小白脸喃喃的嘟囔了一句:“你们不敢做主,我就敢做主了?”跟着又恢复了常态,冷冰冰又问:“那面玉璧,也是石脉的一部分?”

    那个统领摇头:“我们已经仔细查探过,玉璧和石脉应该不是同体共生,石脉从从玉璧之下经过,之间隔着一掌宽的缝隙,两者之间并无接触。”

    小白脸干脆也懒得问了:“带我过去看看……”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遽然嘭的一声,矿井之下所有的明灯火把,毫无征兆的同时熄灭!

    梁辛只觉得眼前猛然黑了下来,失去视力的瞬间里,几乎都有些站不稳脚步了,身边的罪户同伴们也爆出一阵惊呼,眼看就要大乱。

    小白脸舌绽春雷,厉声断喝:“所有人不得妄动妄言!青衣掌灯!”

    九龙青衣积威日久,大喝之下罪户们立刻安静了下来,跟着擦擦声不迭,人群里的青衣纷纷取出火折子、火石,可无论如何努力,竟然连一个火星也敲不出来!

    梁辛情不自禁的向着小白脸靠近了些……

    在急促的敲打火石声下,似乎还另外有一股异响,听上去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轻轻的靠近。

    小白脸的断喝再度响起:“噤声,辨向,青衣听令,如有异响近身立刻斩杀!”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的惊呼从前面传来!跟着整个矿洞中仿佛一下子炸了窝!

    怒喝、惊呼、惨叫,还有拔刀挥舞的破空声,各种凄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好像一头看不见的怒龙,正在矿洞中一路咆哮,横冲直撞!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低微却清晰的不停传来,咯吱、咯吱、咯吱……

    梁辛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疾风,有什么东西侧面扑过来,情急之下想也不想,沉腰坐马一拳就打了出去,嘭,闷响,梁辛继续惊呼,他这一拳仿佛打在了石头上,震得自己手腕都快折了。

    “哼,拳劲太差!”熟悉的声音里,一抹飘渺的微光,从梁辛的身边缓缓亮起。

第四章 项蟾蛮族

    微光越来越亮,片刻之后已经变成了一轮灿灿金轮,把周围的一切尽数照亮!

    小白脸千户正站在梁辛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背后的长弓,满弓之下,一支比着头也粗不了多少的长箭搭载弓弦上,那一轮金光,正是从细箭的锋簇上绽放而出的。

    后面的一群九龙青衣快步抢出,护在了小白脸的身旁,连着把梁辛也一起给包围了。

    光亮大作中,九龙青衣已经恢复了正常,躁动的罪户们也随之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谁要再敢哭喊跑动,肯定会被青衣一刀砍死。

    梁辛彻底傻眼了……琢磨着自己刚刚出拳的位置,应该是打在小白脸的小白脸上了,心里更是不明白,你拉弓就拉弓呗,干啥要跑我到身边来。

    小白脸神色威严,嘴里却喃喃的念叨着:“早知道,应该把青墨的灯带下来……”语气里听上去,好像有些后悔。随即他又长吸了一口气,连串的喊着指挥青衣布阵的暗语:“兔走鹰飞,三星做东,不理褡裢想着天!”

    他手下的九龙青衣立刻动了起来,十个一队、八个一伙,看似杂乱却又井井有条,小白脸的话说完,他们已经按照长官的命令结好了阵势,无论哪个方向有人冒犯,一百只长刀都会化作滚滚刀阵,把敌人剿杀成肉馅。

    小白脸的面色铁青,手挽长弓缓步向前,正要继续传令带着手下一起去查探,忽的,那些刚刚熄灭的火炬又复燃亮,青衣手中的取火之物也尽数回复了正常。

    光明大作中,咀嚼声也随之消失,可洞子里的人不仅没有稍稍放松,反而身体都在一瞬间里僵硬了!

    梁辛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前方……在他面前百步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本来在梁辛他们的前面,还有大批的罪户忙碌着,最深处更有两个正在开山却因为现玉璧而停工的大营,而此刻百步之外,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黑暗、骚乱前前后后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靠在最前面的两千多人,就全部被蒸了!

    工具、刀剑、水壶……乱七八糟的摆在地面上……

    视线的尽头,影影绰绰的立着一方巨大的玉璧,在火光的映衬下,神光流转,让人目眩神迷,可玉璧却并不像青衣统领说的那样无暇润泽,其间斑斑点点好像镶嵌着不少杂质。

    梁辛眯起眼睛仔细观看,随即大吃了一惊,镶嵌在玉璧之内的哪是什么杂质,分明是一片凌乱的衣衫!

    有罪户们穿的土布衣裤,也有九龙青衣的墨鱼绣袍!

    只有衣衫,不见主人,任谁都能明白,整整两个大营,两千余人,在黑暗中全被这块鬼玉璧给吞吃掉了。

    小白脸的脸色不停变换,横身拦住了想要冲上去拼命的统领,沉声传令:“所有人退出去再做计较!退时不得乱,更不得推搡哄闹!青衣押送罪户,闹事者杀。”

    罪户们如逢大赦,谁也不想再这个鬼地方再多呆片刻,立刻扔掉手中的木材清水,转身逃向了洞外。

    九龙青衣的小队则穿插开来,把罪民大队切碎,一**带着人向外走。

    小白脸亲自断后,手中的长弓不曾放松半分,箭簇始终盯住玉璧,一步一个脚印的缓缓后退。

    梁辛没和其他人一起跑,而是跟在小白脸身边一起缓缓退后。他刚打了这个煞星一拳头,生怕一出洞子小白脸立刻把自己大卸八块,现在慢点走来讨好他。

    小白脸知道他想什么,压着声音道:“出去我就剥你的皮!保证剥皮后你七天不死!”

    梁辛一肚子机灵现在全都用不上,紧张空寂里嘴唇跟着一起打架,语无伦次的说:“我刚才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没…没打人不打脸……大人那个对不起。恕罪……”

    小白脸好像乐了一下,斜忒他一眼:“胡说什么!出去之后,你要敢对别人说打了我一拳,我就要你的命。”

    梁辛大喜,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小心翼翼的跟在小白脸身旁,亦步亦趋的向后退,直到那方玉璧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小白脸才收起长弓,随手抹掉额头上淋漓的汗水,也懒得和梁辛再废话,身形纵跃向着井上急掠。

    梁辛突然现,自己成了离井大军中的最后一个,赶忙撒开双腿,没命价的也向外狂奔,不久之后,就已经遥遥的望见了出口。

    可就在梁辛大喜过望,正奋力奔跑的时候,一阵嘈杂的乱响突然从外面传来。

    无数人惊呼、惨叫,还有呜呜的征伐铁角……等片刻后他跑上地面,才赫然现地面上已经变成了修罗屠场!

    梁辛一看之下,就忍不住低声惊呼:“项蟾蛮!”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苦乃山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项蟾蛮不是东西,而是一族蛮荒野人。他们身材坚硬刀枪难伤,爪牙锋利力量更堪比野熊,不会奔跑只懂跳跃。行动时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跟着后腿用力,就好像巨大凶猛的蛤蟆,一跃之下能有七八丈的距离。这样的力量,就只一撞一般人也会吐血而亡。

    梁辛这四年里读书认字,最爱看神鬼志异,知道项蟾蛮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消失不见了。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苦乃山出现,而且数量还如此巨大!

    数不清的项蟾蛮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扑进罪户的营帐,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残肢碎肉。

    在外围巡弋的九龙青衣,封守怪石的朱离修真,先前既没有扬声示警,现在也没有出手相助,想来都被蛮族悄无声息的拔掉了。

    矿井周围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项蟾蛮杀得人仰马翻,手无寸铁的罪户们四散奔逃,九龙青衣则在长官们的带领下奋起反击。

    可项蟾蛮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他们纵跃的身影,一片一片的怪物拔地而起,几乎遮天蔽日,青衣虽然训练有素,但他们平日里练习的都是江湖狙杀之术,并不是兵阵战法,现在又混在罪户潮中被冲散了队伍,根本就不是怪物们的对手!

    不知多杀人转眼身异处,有的青衣满脸不甘,嘴里却喊着胡话:“找寡妇来……”可话还没说完便死于非命。

    凡人一片一片的倒下,有一支小队的九龙青衣组成刀阵,如雪刀光从项蟾蛮的身上滚过,却爆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身,一个统领高声疾呼:“怪物们都是土石之身,刺眼……”

    话音未落,几十个怪物从天而降,只一下子就砸踏了那支小队,青衣空有一身本领,但对上铜浇铁铸的怪物,也只有被撕碎、碾杀的下场!

    那个统领眼看着手下转眼丧命,气的目眦尽裂,从喉咙深处嘶吼了一声:“刀手,锐金尽断!”一抹金光霍然从他的手上流转,右手变得几乎透明,挥掌掠过了一个项蟾蛮。

    身体坚硬、刀枪不入的野人惨嚎了一声,巨大的身体好像一块豆腐似的,被那个千户一掌切成了断……

    远处,另一名青衣长官虎吼:“兽尊,万牲听令!”跟着双腿一盘坐倒在地,鼻子里哼哼着古怪的腔调,双手噼里啪啦的拍击着地面,片刻后,熏人欲呕的腥风刮起,几十头虎狼咆哮着从山林中扑出,在千户的指挥下扑向怪物……

    煌煌断喝不停,有的统领双臂燃起炽焰;有的唤来在成群野蜂;有的血脉贲张体型大了三倍有余……

    中土锦绣,不仅无数修者追求天道,拥有大神通;凡人之中也有天生神力者,出生之时便得天眷,拥有可怕的力量。

    九龙青衣的统领之中,便不乏这种天眷神力之人,此刻面对强敌,纷纷唤请出了天生的本领!

    战场里能杀伤项蟾蛮的,也只有那几十位青衣中的高手了……

    项蟾蛮不通教化、茹毛饮血,但也不是无智的野兽,在被奋起神威的青衣好手们撂下数百具尸体之后,就集合起队伍,浩浩荡荡的冲向了唯一能对他们产生威胁的统领们,而普通青衣也拼命赶到长官身边,想要护住他们报仇的希望!

    血肉横飞,惨嚎激烈,精钢打造的绣春刀崩断了,韧藤编成的停风盾撞碎了,便只剩下血肉之躯,筋骨之防。

    几十位青衣高手,身边的属下、同伴、战友、兄弟,就像一座座零落的孤岛,没能坚持片刻,便被淹没在项蟾蛮的怒潮之下!

    ……

    突兀出现的项蟾蛮足有数千之众,平日里留守在矿井的人,连青衣加罪民,一共也不过万余人,虽然九龙青衣奋起反抗,也没能支持太长时间。此刻只剩下几十名九龙青衣,正聚在小白脸周围,把矿井的入口处牢牢堵住。

    每有项蟾靠近,小白脸便纵身而至,只一脚便将壮硕、连钢刀都难伤分毫的怪物踢成一滩肉泥!梁辛这才知道,这个神情倨傲的小白脸,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梁辛从井下出来的最晚,现在正躲这队青衣的身后,满脸悲苦的向外张望着。

    眼看着自己人越来越少,小白脸的脸色无比难看,低声对着身边的手下吩咐几句,立刻有二十余名青衣离开队伍,也不管下面还有会吃人的玉璧,转身跑入井下。

    同时小白脸对着留守的同伴们吩咐道:“坚持片刻,我去去就回!”随即身形如风,竟然向着不远处的战场扑了过去,几个纵跃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随着一连串的长啸,小白脸又杀了回来,头上脸上都披满了粘稠的血浆,腰间却多了一柄尺来长的银人俑灯。

    眼看着战况惨烈,梁辛犹豫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把卷刃的绣春刀,走进了青衣的队伍。青衣们也不惊讶,这个时候任谁都会拿起刀子来和他们并肩而战了。

    小白脸又击杀了几头怪物,回头看着梁辛青筋暴露、咬牙切齿的激昂模样,居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去把这些项蟾蛮杀光,我向朝廷报功,为你洗脱罪户的身份!”

    梁辛手一哆嗦,刀子差点掉地上……刚提起来的那点勇气基本上泄光了,大难临头之际也不顾什么尊卑上下了,苦笑着摇头:“说点振作士气的吧。”

    小白脸仰天打了个哈哈:“好!杀光怪物,不光让你洗脱罪户之身,还提拔你做大官!”

    身边的一众青衣都笑了,还有个肥头大耳的黑胖子,对着梁辛嬉皮笑脸的喊了句:“卑职参见大人……”

第五章 大洪火雷

    第五章大洪火雷

    你们忒招人喜欢了,豆子感死大动了…….连传两章,哼哼,下次绝对不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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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人大获全胜,青衣高手九成都已经战死,只有矿井的入口小白脸千户还带领着几十人,拼命的抵抗着。

    片刻之后,刚刚深入矿井的那些青衣又折返回来,每个人的肩上都多了一只沉重的木箱。

    梁辛一见那些木箱,立刻吓得魂飞天外,他到苦乃山已经四个月了,对这些木箱子再熟悉不过,它们的里面,装的都是大洪火雷!

    几个头戴羽冠,身形尤其巨大的项蟾蛮领,嘴里不停的出尖锐的呼啸,招呼着犹自四处追杀罪民的族人回到身旁,跟着扬起尖锐的爪子,指向矿井的入口!

    眼前的天日霍然暗了下来,不知道多少头怪物一起跳起来,仿佛一个泼天的骇浪,狠狠的向着他们砸了下来。梁辛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嗬嗬的怪叫着,势若疯魔把手里的刀子乱舞成一团,身边的青衣们顾不上去应付蛮人,都忙不迭的先躲开他……

    就在这些群项蟾蛮自半空扑击而至,堪堪就要砸进青衣阵列的时候,小白脸倏然引弓而射,同时口中暴喝:“青丝,烈!”

    刺眼的金光炸起,一下子震碎了漫天蛮怪!

    粘稠的血雨和恶心的碎肉噼里啪啦的从半空跌落,一箭之威,百余头项蟾蛮粉身碎骨。

    一时间里,所有的项蟾蛮都被惊呆了,咧着巨大的嘴巴,眼膜滑开,高高凸起的眼睛里尽是骇然。

    小白脸翻手收起长弓,跟着一脚踢翻了还在耍大刀的梁辛,对身旁属下低声传令:“点引信,我们下去!”说完拎起梁辛,转身冲向了井下。

    项蟾蛮领不认得火雷,一看敌人逃跑,立刻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指挥手下追去……

    青衣留的引信不长,不过二十息之后,轰隆隆的巨响震颤山峦,碎石尘土裹杂着蛮人血肉喷天而起,大地摇晃间,矿井的入口尽数坍塌!

    剧烈的爆炸,不仅轰塌了入口,矿道中也巨石陷落,山壁倒砸,用来隔绝石脉凶性的木架也被掀翻了不少,嘎啦啦的闷响从四面八方不停的传来,几十名残余的青衣卫,一面与追进洞子的项蟾厮杀,一面躲闪着大石……

    巨震扬起的狂风把洞里的灯火尽数扑灭,梁辛被小白脸千户牢牢抓在手里,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疯狂的晃动,喘息、惨叫、断喝、怒骂和兵刃交击的声音不停的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梁辛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只有小白脸粗重的呼吸,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千户,您还好?”

    小白脸没回答,轻轻的把梁辛放到了身后,长弓横在胸前,又仔细的倾听了片刻,这才开口,淡淡的问:“还有谁活着?”

    “卑职柳亦。”

    只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小白脸……

    小白脸又不甘心的等上了一会,最终轻轻的叹了口气,晃亮了火折子。梁辛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幸亏矿洞里那位不让点灯的玉璧怪物没难,否则他们还得请小白脸引箭借光。

    叫做柳亦的青衣,正是不久前和梁辛开玩笑的那个黑胖子,他曾深受曲青石的大恩,是他最心腹的手下,柳亦本领不凡,不仅搏杀狠辣,偏还用肥硕的身子练就一副随风而飘、落地无声的轻身绝技,这才在大劫中侥幸逃生。

    柳亦接过火折子,手脚麻利的扶正石壁上的火炬火灯、点燃,片刻后,矿洞渐渐亮了起来。

    原本方方正正的矿洞,都被震得扭曲变形,斑驳的裂璺狰狞的从各处划过,洞顶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地面上也是一片狼藉,巨石与残碎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青衣被项蟾蛮撕成了碎片,有的与敌人纠缠着被巨石砸中,还有的陷入木板的缝隙碰上了凶煞石脉,只剩下了一具枯尸……

    大洪朝的开山采石工艺颇有造诣,挖掘凶煞石脉的工程,也进行的一丝不苟,矿洞上的支撑井、卸重井、通风井做的没有丝毫马虎,而且用的是层层断进之法,每一段山洞都有独立的加固支撑,也幸亏如此,爆炸之下矿洞才没有整个的坍塌。

    小白脸带着梁辛和柳亦在附近仔细检查了一遍,现了两头奄奄一息的项蟾,都被小白脸毫不留情的一脚踏碎了头颅……

    过了一会,梁辛的心情稍复平静,心里又拱出了无数个疑问,他不敢去搅和正满脸杀气的小白脸,轻轻的拽了拽和他一样愁眉苦脸的柳亦,小声问:“那个火雷……怎么这么厉害?”

    这些日子梁辛没少见过火雷,虽然威力不小,可十几箱叠在一起,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爆炸。

    柳亦虽然是九龙青衣,不过为人和气,又在同患难的境地里,也不再摆大人的架子:“一来,这些火雷是司里特别派的,比着你们用来炸山的家伙要凌厉的多,二来,我们放置火雷的地方,是矿洞入口的主脊凝力所在,一炸之下最初那截矿洞必塌,这是早就设计好的了!”

    挖洞时就设计好一个爆破点,还提前备上特殊的火雷,梁辛微微一惊:“这么说,你们早就准备要炸掉矿洞?那、那还挖他干什么?”

    一直背对着梁辛的小白脸转过身,接下了他的问题:“这条凶煞石脉来的诡异,怕会有邪魔外道用它来作祟,所以国师才请来朱离道场的高手来压阵,至于炸矿洞的设计,只是再加上一道保险罢了,事先可没人想到会用上它。”

    梁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看到了小白脸的脸,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你怎么……”

    说着,梁辛用力揉了揉眼睛,小白脸眉眼容貌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比起原来老了许多,现在的他看上去,最少也要四十多岁,眼角额头都爬出了细密的皱纹,眼神也变得浑浊了许多。

    “老了是么?”小白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里充斥着一股无奈,伸手拍了拍背上的长弓:“这把弓有个名堂,叫做青丝、白、不归人!”

    小白脸的神情有些疲惫,找了块石头坐上去,对梁辛居然满是耐心的解释道:“我只能用它来射出三箭,这三箭的威力固然强大,可主人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看小白脸的情况,梁辛隐隐明白了这把弓子的状况,忍不住问道:“要付出的是阳寿?”

    小白脸点头道:“不错,正是寿数!第一射之后,弓子会夺去主人三分之一的寿数;第二射要夺去一半,到这时,主人如果还活着的话,还能有第三射,那便是剩下的全部寿数了。这把邪门的弓,就叫做‘阳寿’!刚刚是我第一次用它。因为我家传有特殊的心法,所以能射出三箭,如果是旁人执弓,一箭之下便会化身枯骨。”

    说着,小白脸情不自禁的伸手,抹了抹眼角眉梢的皱纹,概叹了一声:“果然是邪门的宝贝!”

    青丝、白、不归人,阳寿邪弓,毕生三箭!

    这三箭的威力,也是一箭比一箭更爆裂。

    梁辛这才明白,小白脸为什么惜弓如命,在外面那么惶急的情势里,也只射出一箭。

    这时柳亦皱起了眉头,看看梁辛,又看看千户,嘴巴动了动,好像又什么话想问。

    小白脸斜忒着柳亦:“有什么想问的就问,跟谁学的这么吞吞吐吐!”

    柳亦一乐:“我是觉得……大人对这个小子,有点太、太看重了,您救他性命、给他讲解,就连这娃娃先前打您一拳,你都不计较……”

    梁辛和小白脸一起变色,异口同声的说:“没打!”

    柳亦赶忙跟着摇头:“没打,没打……”

    小白脸再度望向梁辛,淡淡的问:“你的那个鬼仆,叫做风习习吧?梁、风习习!”

第六章 谋逆大罪

    梁辛啊了一声,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瘦骨嶙峋,獐头鼠目,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小白脸冷晒道:“脸上还有那么大的的一块金钱斑,想认不出他都难。”最早还在山外的时候,小白脸不仅认出了风习习,还看出梁辛就是小鬼的主人。

    小白脸也不等别人继续问,径自向下说:“风习习除了长个金钱斑,本来也没什么稀奇,天下间像这样的小鬼数不胜数。不过这个风习习却还有个身份,在三百年前,他曾经是梁一二大人的鬼仆。现在他又奉你为主,而你又姓梁,还是个罪户,呵呵,我又怎会猜不到,你就是梁大人的后人。”

    “啊!”

    梁辛还没说话,旁边的青衣柳亦就先惊呼了起来,一连串的问道:“梁一二?当年助太祖皇帝征伐天下的梁大人?一手创建九龙司的梁大人?最后以谋逆大罪被处锯割极刑的梁大人?”

    柳亦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声炸雷,狠狠的回荡在梁辛的耳朵里,他先前从风习习的口中得知自家祖上是个大官,可从未想过,梁一二先祖竟然还是为开国重臣。

    “不错,就是咱们九龙司第一任指挥使,梁大人!”小白脸的面容整肃,点头道:“当年我曲氏先祖也曾追随梁大人出生入死,深蒙他的大恩……可后来,天下太平了,这位梁大人的心肠也变黑了!你们可知,梁一二在成立了九龙司之后,办的第一批案子是什么?”

    他的话说着说着就不对味了,梁辛和柳亦都不敢接话。

    小白脸在嘴角挂起了一丝讥诮的冷笑:“九龙司在成立之后,办的第一批案子,便是纠察所有梁一二的老部下!这些人都是戎马出身,几十年里刀兵杀伐、攻城掠地,身家怎么可能一清二白?一查之下人人有罪!全都被罢免了官职,赶回乡下去种田了,嘿嘿,我家的祖上罪责尤重,被关进了九龙司的大牢!那时起先祖就立下毒誓,必杀梁一二。”

    梁辛彻底傻眼了,眼角余光开始踅摸,想找个逃命的出路……

    柳亦的脸则抽*动了一下,他就是九龙司的人,明白自己衙门的大牢,比着普通的牢狱不知要可怕多少倍。

    小白脸神色不变,继续说:“几年之后梁一二谋反事,被处极刑,我家先祖也得以沉冤昭雪,官复原职,从此我们曲家总算顺风顺水,一直到了今天。”

    柳亦吞了口口水,小声迎合了一句:“恭喜大人……”

    小白脸突然大笑了起来:“不过姓曲的也不是傻子!到了梁大人被问斩时,我家先祖便恍然大悟!。九龙司成立之后,梁一二定是在图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如果败了,所有和他有干系的人恐怕都要受到牵连,这才先找个由头,把当年的老部下尽数轰走。这一桩苦肉计,可瞒过了所有人!那时我家先祖便立下毒誓,倾尽身家性命,也要为梁大人翻案,报答他这份苦心恩眷!”

    梁辛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姓曲的这位先祖好像挺爱毒誓的:“我家先祖,他图谋的是什么大事?真的是谋反?又为何要反?”

    小白脸轻轻眯了下眼睛:“如果他真的谋反,我们还查个什么?凭着梁大人的武功谋略,他若想当皇帝,便绝不会等到大洪江山稳固之后再谋事!”

    梁辛听的不是很懂,不过也能明白千户的意思:“风习习说他的本领很高,你又说他势力很大,若真是冤案,即便打不过,难道还逃不得么?”

    小白脸缓缓的摇头,说道:“这些事情是真正的皇家机密,当年的卷宗早已被销毁,罪名是谋反,但究竟犯得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曲家世代,都在暗中调查着梁一二的案子,他们在朝中也有人脉,家里世代为官,先后任职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九龙司、翰林史馆,甚至还有一位曲太老爷,在患病之后引刀自宫,进宫去做太监……可根本就什么都查不到。

    曲千户正说着,梁辛踏上了半步,上身挺直对着他认认真真的跪了下去,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对方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呵呵笑道:“当年你我两家的先祖肝胆相照,现在咱们这些后人,也犯不着弄这些俗礼,实话实说,这些年姓曲的虽然辛苦,但也没干成什么大事。”

    曲千户把梁辛放到身边:“我叫曲青石,以后你我便兄弟相称!”跟着犹豫了一下,又对柳亦笑道:“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你也别大人长千户短的了。”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神色里各自大喜。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明白。”曲青石好像又有点后悔,没等那哥俩喊出‘青石大哥’,就岔开了话题:“这些年里,我家代代都在查案,却没怎么去护着梁大人的后人,你可知为什么?”

    梁辛黯然叹气:“因为关注也没用,梁家的罪太大,现在能是个普通罪户已经是最好结果了。除了翻案之外没别的法子让我们脱罪,如果你们对我家太过关照,还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那时不仅自身难保,也会牵连到我家。”

    一旁的柳亦点头笑道:“梁指挥使的后人,总有几分机灵劲的!”

    曲青石也放声大笑:“不错!不过没太关注,也不是不关注,我家早在三百年前,就在长平城留下一支后裔,虽然大事不行,小事上也总是有些关照的,这三百年里,给你们梁氏后人找罪户女子配婚时,专挑好生养、子孙福相,总算保着梁家的血脉传承……”

    梁辛眨巴着眼睛,有点不知道说啥了。

    “当然,那些事情不归我管,我也不太了解。”曲青石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身份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后来见到风习习,又查了你的户籍,这才一清二楚。”

    “大人……大哥……还是大人吧,这件事情还是有蹊跷!”柳亦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罪户之律虽然苛酷,但只是对那些杀人、劫掠、匪暴等这些民罪,梁大人的身份、资历和势力都是明摆着的,如果要治他的罪,应该斩草除根才对,怎么会还要留下他的血脉?”

    曲青石哼了一声:“梁大人在朝野间声望颇高,又是开国元勋,朝廷要留下他的一份血脉,一来昭示天恩宽宏;二来安抚人心!”

    矿洞中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曲青石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你现在想这些还早,先想办法活着出去再说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矿洞中那些刚刚被点燃不久的火把油灯,嘭的一声尽数熄灭了,梁辛和柳亦不约而同的一跺脚,同时道:“又来!”

    跟着两个人都挺自觉,不用吩咐就一左一右跳到了曲青石背后。

第七章 玉石双煞

    和上次一样,又是一盏微光从曲青石的身前缓缓亮起,不过这次他没引弓,光芒来自他腰间的银人俑灯。这柄灵灯,是曲青石冒着项蟾蛮的狂攻,从自己的行囊中取来的。

    尺余长的铜灯,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脸色痛苦的银色人俑,在人俑的头顶,顶着一枚赤红色的火捻,在矿洞内黑暗骤降的时候,人俑灯无火自亮,悄无声息的撑起了一蓬幽幽青光,把三个人尽数笼罩。

    梁辛大奇,没想到曲青石手里还有这样的宝贝。

    曲青石此刻也是一脸的窃喜,回过头对着身后两人低笑,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模样,可眉宇间那份少年人的得意却醒目的很:“这是青墨送我的宝贝,平时我都放在行囊中舍不得拿出来……你们干什么?”

    梁辛和柳亦两个人动作完全一致,也不顾得上下尊卑,情急之下一起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曲青石不仅没闭嘴,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盏灯是青墨师门的宝贝,叫做‘幽冥不见’,光影笼罩之处,阴丧邪煞便察觉不到我们,放心说笑,无妨!”

    这下另外两个人全都大大的放下了心,柳亦对着梁辛嘿嘿的笑道:“青墨小姐是大人的亲妹妹,自幼天资纵横,被东海乾的仙长看中,收入门下。”

    东海乾指的是东海之滨的仙川乾山,乾山道是一个极富盛名的修真门宗。

    一提到妹妹,曲青石的脸上尽是畅快与自豪的神色,正想再得意几句,倏地脸色一沉,同时对梁辛和柳亦也打出了噤声的手势。

    梁辛紧闭嘴巴,借着幽幽灵灯向四周望去,一望之下,只觉得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狠狠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再也不敢稍动!

    啪啦,啪啦……轻响里,矿洞里的碎石费力的翻滚了起来,先前死在矿洞中的人,无论是九龙青衣还是项蟾蛮人,都笨拙的站了起来,有的少了半边脑袋,有的没了一只肩膀,有的胸膛塌下出一个大洞……

    他们姿势都无比怪异,垂着手、弯着腰、低着头,头披散着耷拉下来,慢慢的从丧命之处,向着坑洞尽头那方玉璧‘走’去。每‘人’的身后,都拖着一条浑浊的红浆血线

    按照他们的姿势,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的膝盖。两只脚也不是在走,而是软弱无力的蹭在地面上。

    梁辛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这时曲青石倏地冷笑了一声:“不用怕,不是诈尸,是背尸!”

    琢磨着曲青石的话,再仔细看那些尸体,梁辛恍然大悟,每一具尸体的身下,都有一个佝偻小鬼抗着,不过这些小鬼的身体都是半幻之行。灵灯的光芒微弱,不仔细看的话不容易瞧出来。

    曲青石面色如霜,捧着灵灯缓缓跟在了一群背尸小鬼的身后,低声喃喃自语:“尸体也吃?看来是饿得紧了。”

    走得距离石壁近了些,就瞧得更清楚了,除了那些正背着尸体的,石壁前面还有大群的小鬼,正在面无表情四处乱转。

    不过这些小鬼在游荡时,也会避开地面中裸露的凶煞石脉。

    梁辛也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侧头问身边的柳亦:“先前两个大营,都是被小鬼们拖进玉璧之后给吃掉了?”

    柳亦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鬼物,只觉得头皮麻,苦笑着回答:“若非如此,还能怎样?”

    走在最前的小鬼,抗着一具项蟾蛮的尸体靠近玉璧,玉璧光润的表面,就好像变成了个肥皂泡似的,微微凝起一阵涟漪,没出一丝响声,就把尸体吸了进去,那个小鬼却留在外面,又继续游荡。

    梁辛吸溜了一口凉气:“不是小鬼吃人,是玉璧吃人……玉璧放出小鬼帮它找、找肉?”曲青石点点头没说话,而是仗着灵灯的掩护,悄悄走近一小群小鬼,梁辛心里惴惴不安,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在跟了片刻后,曲青石突然伸出脚用力一踢,哗啦啦的碎响里,把身前两三丈的垫脚木尽数掀飞,跟着拉起两个同伴迅后退。

    木板掀翻,凶煞石脉裸露出来,几个小鬼猝不及防,一下子全都摔倒在石脉上,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出来,就被吸干成一具皱巴巴的枯尸。

    其他的小鬼却恍若未闻,继续四处游走。

    梁辛这才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低声道:“玉璧和石脉,果然是两回事!”小鬼是玉璧的‘手下’,可依旧会死在石脉上。

    曲青石点点头,又蹑手蹑脚的领着两个同伴,继续去害小鬼。

    梁辛轻问:“如果玉璧和石脉撞上了,哪个会赢?”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这个事太玄,没人能说得清楚。

    时间不长,小鬼们再也找不到‘肉’,便纷纷钻回了石壁中,矿洞里的灯火再度复燃,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曲青石一共害死了七八十头小鬼,把脚下的木板面踢得坑坑洼洼,很有些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把灵灯再度挂回腰间,走向玉璧小心的探索起来。

    梁辛和柳亦两个人对望一眼,急忙跟在他身旁。

    正如先前那个现玉璧的青衣统领所说,玉璧和石脉之间,彼此并不相连。

    玉璧极大,眼前这个宽数百步的玉面,只是它的一部分,上、左、右三面都没入了山体之中,唯独下面,是悬空而立,距离罪民挖掘出地面有大约一尺的距离,看上去就像一面被架起的镜子。

    凶煞石脉则是一路斜下,藏入地下深处,两件绝世邪物之间,相隔一掌宽的距离。

    曲青石观察的无比仔细,尤其是玉璧没入山体的接缝处,看他的意思是在琢磨,能不能让玉璧掉下来,和凶煞石脉碰撞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摇头放弃了,想要玉璧落下,除非把周围的山岩尽数打碎。

    倒是梁辛,看着玉璧和石脉之间的那道缝隙,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自己的脑海中飘来飘去,可却偏偏抓不住关键,想的自己憋闷之极,不过看到曲青石和柳亦都已经不再去看石脉,他也就懒得再想了。

    这座巨大的玉石邪物,只有‘熄灯’之后才会吃东西,现在看上去、摸上去,都正常的很,除了玉中镶嵌的那斑驳一片的凌乱衣衫……

    现在,梁辛已经从玉璧、蛮人和先祖往事这一连串的震愕中平静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四周,黯然叹了口气:“没有出路,坚持不过几天。”他心里开始格外想念风习习,还有风习习怀里那些好吃的。

    曲青石笑了笑:“也不一定就会被困死。这座鬼玉璧如此邪门,在它后面也许另有天地呢。”

    说话之间,曲青石突然抽出佩刀,运足全力,向着玉璧狠狠一刀,斩下!

第八章 好自为之

    当,一声锐响,火星四溅。

    曲青石手中的精钢宝刀被崩卷了刃口,再看玉璧,连一抹刀痕都没有。

    柳亦伸着舌头叹道:“好结实!”凭着曲青石的力道和佩刀的锋利,就算是个铜鼎,估计也能被他劈开,可玉璧却毫无伤。

    曲青石也苦笑摇头:“阳寿弓也未必能炸碎它,不过……”说着,他把目光飘向梁辛,示意他来接下话题,脸上尽是鼓励的神色。

    梁辛用力思索,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抬头迎上了曲青石的目光:“不过个啥?”

    曲青石立刻就泄了气,没好气的回答:“不过玉璧也有柔软的时候!”

    柳亦也想到了这一层,从旁边点点头:“不错,小鬼抓人,只要往玉璧里轻轻一送,人就进去了,要对付玉璧,最好趁着它作祟、柔软时……”

    曲青石恩了一声:“下次玉璧作祟,以阳寿弓击之,但愿能打碎这头怪物!”

    梁辛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柳亦也神色复杂,曲青石对他们用力一挥手:“我意已决,多说无益!青丝烈之后,再来一次白烈,我还承受的了,不会死人的!”

    跟着,曲青石把阳寿邪弓恭恭敬敬的摆在身前,盘膝坐倒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柳亦带着梁辛从矿洞里又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清水之外,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了,两个人也坐在曲青石身后。

    梁辛对先祖心怀憧憬,对梁一二当年亲手创建的九龙司更是好奇,柳亦现在也把他当成小兄弟,低声给他讲解:“九龙司,分设天、地、人三院。其中,天字院负责皇室卫戍和皇家支脉的案子;地字院纠察百官、监视军政;人字院分派各大州府刺听民声。”

    九龙司三院中,若论实力,自然是负责皇家卫戍的天字头最雄厚,地字头次之,人字头再次之。

    这次负责开山破煞的,都是九龙司人字头的青衣,曲青石则是九龙人字院中屈指可数的几位高手之一,特意被指挥使调来压阵。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闲聊着,只等下一次玉璧再‘开饭’,其间梁辛还跳起来,把自己这四年里练得太祖长拳耍了一趟。

    练过拳之后梁辛就后悔了,现在玉璧还没动静,他先饿了……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梁辛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刚梦见风习习笑嘻嘻的把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柳亦轻轻的摇醒。

    梁辛迷糊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境地,急忙爬了起来,再看周围整个矿洞都沉陷在浓稠的黑暗里!

    柳亦手里捧着正散着幽光的灵灯,轻轻的对梁辛说:“玉璧又放小鬼们出来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曲青石爆出一声怒喝:

    “白,烈!”

    阳寿邪弓绞弦嗡颤,细若丝的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灿灿金弧,向着玉璧激射而去!

    可这如风疾火烈般的一箭,在劲锐的破空声里,竟然毫无凝障的钻入了玉璧,就此消失不见……

    神箭没入了玉璧,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凶狠的炸裂开来,玉璧也丝毫无碍,依旧耸立在众人面前。

    倒是那些小鬼被这一箭惊到了,面目陡然狰狞了起来,尽数加快了脚步,在矿洞中来回乱跑乱跳,想要找出是谁射冷箭。

    梁辛又等了片刻,手心里紧张的满是冷汗,终于确认了,这夺去曲青石一半阳寿的一箭竟然没有一点效果。

    曲青石已经变成了一个耄耋老者,原本清秀的面容被丑陋的皱纹遮掩,眼睛更是浑浊成了一片,在他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一枚枚灰白恶心的老人斑,声音也变得苍老浑浊:“玉璧放出小鬼的时候,会变得虚不受力,那一箭穿过去了,白射了。”

    开口之际,一股死气沉沉的老人味缓缓弥漫,就连那口洁白的牙齿,现在也残缺不全,焦黄难看了。

    梁辛的脸色连连变化,因为曲青石转眼衰老而难过,也因为无法对付玉璧只有困死在此处而沮丧,情不自禁的伸手扶住了曲青石,轻声劝道:“没事,再想其他办法,你先坐下歇息……”

    曲青石老了。

    人也似乎迟钝了起来,身体微微佝偻着,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红色的泥巴,随即闷喝了半声,身上的衣衫尽数碎裂,露出满是皱褶的衰老身体。

    梁辛不明所以,柳亦却神色惶急,伸手拉住了曲青石的胳膊:“大人,你……你要作甚!”

    曲青石肩臂轻摆,震开了柳亦的手,浑浊的笑道:“玉璧是成精的邪物,不管它身体有什么特殊之处,总会有颗血肉之心!碎之,妖物必死。我进去找,你们等着就好!”说着,用掌力化开红泥,开始仔细的在身上涂抹起来。

    梁辛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曲青石见从外攻击无效,竟然是要钻进玉璧,去找妖物的那颗血肉之心!

    “我料这玉璧中,应该是无边的戾气伤人,”曲青石不等两个同伴再开口,陡然加快了语道:“我有罡气护体,再用红泥封住人气,在戾气中也能坚持上一会,不必担心,更不必搬出这副儿女之态!”

    别说梁辛现在还是个孩子,就连久历生死的青衣柳亦心里都乱成了一片,两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是忙不迭的叫着‘不可,不可!’,一左一右拦在曲青石的面前。

    曲青石把红泥涂满全身后,把用剩下的红泥封住了耳鼻,语气霍然变得冰冷无比:“柳统领听令!”

    柳亦双目通红,咬着牙没吭声。

    曲青石继续道:“按住梁辛,不许他妄动!待会若有了出路,你把他送到我家,对我爹言明一切!”言罢,把最后一抹红泥抹在嘴巴上,反握阳寿邪弓,对着梁辛轻轻点头,随即纵跃而起,风一般掠向玉璧!

    梁辛目裂闷吼,身子却被同样表情狰狞的柳亦死死按住,不能稍动。

    曲青石身法极快,从大群的鬼怪间穿插而过,他沉息屏气,又用红泥封身,小鬼们对对他似有察觉,但又难以捕捉,一个个在原地转圈,神色无比迷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曲青石便没入了玉璧中,再没了一丝声息……

    梁辛只觉得心口憋闷到了极点,每过一霎,心脏便要沉上一份,等了一会之后,玉璧里毫无动静,正想回头去看柳亦,柳亦突然把嘴巴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大人回不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

    跟着梁辛觉得脖颈上的大筋被人重重一捻,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当梁辛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同样浑身涂满红泥的柳亦身影一闪,没入玉璧之中。

    在梁辛的身边,那盏灵灯正散着幽幽青芒,把他笼罩了起来,略一琢磨梁辛就明白了,柳亦虽然击昏了自己,但也许是心思散乱,也许是怕伤到自己,这下出手没能拿捏好力道,只让他昏迷了片刻就又醒了过来。

    再仔细看看周围,梁辛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鬼们已经放弃了寻找食物,开始聚集着后退,缓缓回到了玉璧中!

    只怕再等上片刻,当小鬼们全都回到玉璧中,玉璧便会再度凝成实质,那时曲青石和柳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被堵死在其中。

    曲青石、柳亦,矿洞绝境,邪祟玉璧……还有那句‘我去拼了,你好自为之!’

    擎着灵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脖子上的大筋一跳一跳的,整个身体还在麻木里,梁辛却恍恍惚惚的现,就算想拼命他都没资格,凭着自己的力气只配送死。

    梁辛哇的一声大哭,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之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同归于尽!

    就在‘同归于尽’这四个字从心底闪过的时候,梁辛打了个冷颤,刚刚在观察玉璧与石脉缝隙时,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念头猛的清晰了起来。

    好自为之?

    不如同归于尽!

第九章 同归于尽

    梁辛握着灵灯,也不管脸上的鼻涕眼泪,就那么哇哇的大哭着,一路歪歪斜斜的冲向玉璧!

    小鬼们被灵灯遮眼,根本察觉不到他,径自退回玉璧,梁辛也不知道这一路上究竟撞到了几个鬼物,就那么歪斜着冲到玉璧和石脉的缝隙间,扔掉银人俑灯,左右双手,分别按向两件亘古邪物!

    左手没入玉璧,左耳霍然炸响了鬼哭狼嚎、阴雷轰荡;

    右手扶住石根,右眼中却看到了无尽坟茔、漫天冤魂。

    梁辛的办法简单到了极点,同处在苦乃山下的玉璧与石脉,都是恶煞凶灵,彼此却并不相交,平时各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可如果他们两个连在一起呢?用自己把他们连在一起。

    果然,两件邪物在被梁辛的身体连到一处之后,几乎同时出了一声虐戾的嘶嗥,都躁动了起来,梁辛只觉得好像有无数辆装满巨石的大车,分别沿着自己的左右双手,硬生生的挤进血脉,浩浩荡荡碾过五脏六腑,最终在自己胸膛一次又一次,轰然相撞!

    梁辛看自己‘奸计得逞’,即便身体难受的无法忍耐,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咯咯的笑出了声,满口鲜血的说了一句:“谁能赢?谁赢我就给谁吃!”

    就在两件邪物滚滚相斗的同时,玉璧中蒸腾起一道青色的雾气,而石脉中氤氲出一条灰黑的烟霞,就好像两条蛟龙,在半空中略略停留之后,各自摇头摆尾,彼此纠缠着,把梁辛层层围裹,从远处望去,梁辛仿佛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茧子之内。

    与体内张牙舞爪的巨力相反,无论是青雾还是黑烟,在掠过身体时,梁辛就感到一阵清凉,极大的抵消着身体欲裂的苦楚。

    梁辛觉得自己活不久矣,心里反倒踏实了,一边感受着烟霞的抚慰,一边挺有点纳闷,在琢磨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这对邪物似乎是天生的对头,不知多少年里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斗,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一拼高下,生怕这个‘小战场’会禁不住巨力灰飞烟灭,所以一边厮杀,一边还腾出些力量护住他的身体。

    最近这几年里,梁辛经历过的怪事不少,唯独眼前这件最匪夷所思,不过此刻不能稍动,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玉璧奈何不了石脉,渐渐变得焦躁起来,巨大的身体开始收缩、膨胀,就好像一只恶心的大胃囊,在颤抖中,突然爆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旋即,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肉骨骼,猛的从玉璧中泼洒而出!

    淋漓的血浆、森森的白骨,其间还夹杂着一团团恶心的毛,在落地后全都变成了呲牙咧嘴的小鬼,挥舞着利爪獠牙,嗷嗷嘶吼着砸碎脚下的木板,扑向裸露出来的凶煞石脉。

    小鬼一碰到石脉,便会化做枯尸,可小鬼们前仆后继,看上去就像疯狂的蚂蚁,根本不理自己的死活,只求能咬上一口,挠上一爪!

    梁辛本来已经闭目等死,但是玉璧一开始‘呕吐’,便立刻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那些小鬼,果然,在玉璧第三次喷出血骨的时候,赤身**的曲青石和柳亦,也被喷了出来,他们身上都涂着一层红泥,站在青灰色的百鬼丛中异常醒目。

    两个青衣现在变成了红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矿洞里挤满了暴躁的小鬼,惊涛骇浪般一**不停的扑向石脉,没多少工夫,干枯的鬼尸就铺满了地面,而凶煞石脉终于有些坚持不住,猛的动了起来,好像被斩断的壁虎尾巴,开始疯狂的跳跃、甩动,所过之处山石崩裂,被抽中的小鬼四下乱飞,落地时已经尽数枯萎……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玉璧吐出的小鬼越来越少,石脉的挣扎也渐渐无力,护体的烟雾逐渐稀薄,体内彼此争斗的力量也愈渺小……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矿洞中只剩下无边的漆黑。

    嘭!闷响。

    身体中的压力突然消散,梁辛身子一软,摔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

    咕咕咕咕,一阵古怪的响声,轻轻的流进了耳鼓深处,梁辛醒了。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过了一会梁辛才回想起刚刚经历的生死大险,赶忙睁开了眼睛,没想到一张大脸,正贴在自己的眼前,惊骇中纯粹是本能的身体一挺,跳了起来。

    眼前那张大脸反应无比迅捷,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他的头槌。视线拉远之后,梁辛恍然现,大脸也没那么大……柳亦贼眼忒忒,正望着梁辛坏笑。

    柳亦身旁,老头曲青石正襟危坐,脸孔一如既往的那么臭,不过眼神里却充满了好奇,正上下打量着他。

    梁辛一看他俩还活着,巨大的喜悦霍然从心中升腾起来,从脚后跟到头,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在兴奋地开阖!

    从小到大,对他正眼相看的,只有四个人,丑母、风习习,再有便是不苟言笑的曲青石和贼眉鼠眼的柳亦,他们没死,梁辛高兴,更高兴的是自己竟然也还活着。

    梁辛一跳起来,柳亦立刻向后退了两步,摆着手笑道:“你可别过来抱我……别、别……”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梁辛一把抱住了。

    柳亦怕伤了他,不敢用力挣扎,苦笑着直摇头。

    放开了大黑胖子之后,梁辛望向曲青石,后者吓了一跳,赶忙抄起阳寿邪弓:“别抱,成何体统!”

    梁辛才不管那套,双臂大张着向他跑过去,可跑了两步之后突然站住了脚步,眼神里尽是疑惑:“你的裤子……”

    曲青石已经擦掉了身上的红泥,**着上身,穿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问题是这条裤子,梁辛看着眼熟。

    回头再看柳亦,光着两条腿,上身披着件瘦小的破衣衫,勒得身上肥肉都鼓鼓囊囊的,不过中土汉服上衣都颇为长大,刚好掩住了不雅之处……

    凉风习习,梁辛恍惚里觉得自己有点冷,情不自禁的伸手往身上一摸…

    矿洞里猛的响起了一声稚嫩的尖叫,梁辛气急败坏的指着两个九龙青衣:“你们、你们偷我衣服!”

    不久之前:

    曲青石和柳亦几乎同时苏醒,洞子里一片狼藉,铺满鬼怪的干尸,玉璧和石脉则化成了齑粉,一对孽物神形俱灭,梁辛在一旁呼呼大睡。

    两个九龙青衣惊奇不已,在静下心神之后,又都别扭起来——两位青衣在涂红泥的时候,都狠似的把自己的衣服扯碎了,平时衣冠整齐的上下级现在**相向,说不出的尴尬。

    哥俩扭捏了片刻之后,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飘向了还在昏睡的梁辛……还是曲青石先开口:“他还是个孩子,光着屁股也正常。”

    柳亦点头:“是啊,孩子就应该光屁股。”

    曲青石咳嗽半声:“我要裤子!”

    “谨遵大人号令!”

第十章 荒谷伏兵

    梁辛抢不回自己的衣裤,气哼哼的坐在地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扑哧一声都乐了,几乎异口同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柳亦嘴快先说了自己的情形,他进入玉璧之内,仿佛置身冰窖,针扎般的阴冷下连一弹指都没能坚持到,很快就丧失了知觉;曲青石的情形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凡人,根本无力与玉璧中凝结流转的戾气抗衡,根本来不及去找妖心就昏厥了。

    九龙青衣的红泥不是凡品,幸亏他俩都用其封住了生窍,否则煞气攻入,等不及梁辛赶来就会丧命。

    梁辛这边的事情就复杂的多了,眉飞色舞的连比划带说,总算把前后经过尽数说清。

    两个青衣好手听的目瞪口呆,以身体为媒,将玉璧和石脉相连,这个想法简单到了极点,同时也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说穿了,这种事也许傻子都能想到的,也许老江湖琢磨一辈子也悟不出,就是隔着一层窗纸,只看当时能不能福临心智。

    而两个邪物,仿佛前生的冤家,一经接触之下便不死不休的恶斗,更还要分出力气护着‘战场’,以防不能打出个你死我活,偏偏又势均力敌玉石俱焚,这些究竟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还是极致的巧合,现下里谁也说不清,除非先弄明白玉璧和石脉都是什么来头。

    曲青石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梁辛,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丝毫的分别,过了半晌才皱起眉头:“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梁辛举手投足,甚至还耍了两式太祖长拳,感觉上没有什么不妥。

    曲青石摇头不语,眉宇间满是疑惑,又对柳亦使了个眼色。

    柳亦吓了一跳,刚忙摇头:“这个……不好吧?万一他……属下会有性命之忧。”

    曲青石板起脸孔:“你不去,难道要我这把老骨头去试?”

    梁辛听的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问:“你们说啥呢?”

    话才刚落地,柳亦蓦地欺身而近,捉住梁辛的肩膀,一个背摔把他重重的贯在了地上,跟着利落的拍拍手:“大人,试完了,还那样!”

    梁辛气急败坏的从地上跳起来:“你干啥!”

    共历大劫之后,梁辛打从心眼里对曲、柳二人亲密了起来,没有尊卑上下,没有贵贱高低,就好像都是罪户大街上的娃娃那样,这种感觉让梁辛舒畅无比。

    曲青石的表情很有些纳闷,喃喃的嘟囔了句:“不应该啊!”

    梁辛的这番经历,无论从武者、修真、甚至邪魔外道,哪个角度来看,都应该是一个极大的造化,身体会变得无比强韧、力量也由此磅礴……

    可现在的梁辛,还是凡人少年一个,而且还没穿衣服。

    柳亦当然明白曲青石的心意,摇头笑道:“他能活下来,已经是梁大人在天有灵了,其他的事情,都等出去再说。”

    这时,又是一阵咕咕咕怪响,传进了三个人的耳朵,梁辛愣了愣,这个声音分明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柳亦哈哈大笑道:“这小子是饿醒的!”

    曲青石也不禁莞尔,扶着阳寿邪弓站了起来:“走吧,玉璧已碎,有了出路!”说着,当先迈步,向着原先玉璧的位置走去。

    直到此刻梁辛才看到,玉璧被毁掉之后,从它身后,赫然现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坑道,虽然不算宽敞,但足够容纳他们通行!

    梁辛等人先前挖掘凶煞石脉,一路进入了山根地下,而眼前的坑道,则是蜿蜒向上,空气也算清新,看样子这条坑道真的通往地面。

    大难不死,更逃生有望,梁辛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赶忙跟在曲青石的身后,走进了玉璧后的坑道,嘴里还不忘质问柳亦:“你刚才为啥摔我?”

    坑道不算宽敞,不过也足够三个人鱼贯穿越,柳亦实在受不了梁辛喋喋不休的责问,跑到最前开路去了。

    坑道的岩壁上,纵横交错到处都是刀削斧凿般的伤痕,就连梁辛也能看明白,这条坑道,是被人用浩然巨力一下一下开凿出来的。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梁辛步履沉重,就连头前引路的柳亦,都开始额头冒汗,终于,极远处透出了隐隐的光亮!

    三个人都霍然大喜,彼此搀扶着,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向着坑洞的尽头连滚带爬的跑去,离洞口越近,光亮就越明显,这这份光却并不明媚,朦胧的很,跟着梁辛恍然大悟,现在外面应该是黑天,透入洞口的,是星月之光。

    就在他们气喘吁吁,满脸希望的冲到矿洞尽头的时候,走在最前的柳亦突然出了一声惊呼:“外面有人结阵!”

    洞口之外站着几条人影,看似散乱实则错落有致,显然踏住了某种阵势,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细数之下,洞口外一共九个人。

    矿洞狭小,又是一路斜挑向上,此刻骤然遇敌,三个人心里都叫苦不迭,现在的情势对他们不利到了极点,对方别说动手,就扔下几块石头他们也受不了。

    柳亦身体伏低,反手藏刀,全身蓄力随时准备扑击而出。

    曲青石则闷喝中扬起阳寿邪弓,手掌虽然苍老干枯,却依旧坚如磐石,稳稳扯满弓弦,开口正要断喝,可在看清外面那些人之后,却极意外的咦了一声,手中的长弓,也不由自主的向下微斜。

    借着疏朗的月光,梁辛从两位同伴的身后向外望去,只见洞口之外的九个人,身材都颇为矮小,身体佝偻着,看样子应该都是老者。再看他们的穿着,却无比眼熟:

    身穿墨鱼袍、臂横停风盾,腰挎绣春刀,头顶上的艳阳遮大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孔。他们双手都笼在袖中。

    这九个埋伏在洞口的佝偻老者,赫然都是曲青石的同僚,大洪九龙司辖下精兵青衣卫!

    梁辛再把目光投向远处,洞口之外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方圆足有数百丈。

    柳亦也看清了对方的装束,略略一愣之下,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九龙司人字院飞鱼统领柳亦在此,外面的兄弟,用命牌说话!”说着,伸手撤下了脖子上挂着的一方婴儿巴掌大小的铜牌,对着外面晃了晃。

    外面的青衣却一言不,死死踏住封堵的阵势,连姿势都不曾稍动。

    柳亦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喝道:“我家大人曲千户也在此,还不快快表明身份!”

    对方依旧沉默不语,柳亦回头看了曲青石一眼,待后者点头后,突然换了一副语气,对着外面笑呵呵的说:“这黑灯瞎火的,外面的诸位是看不清兄弟的命牌吧,这好办!”说着一扬手,把自己的命牌掷了出去。

    旋即一抹灿灿的金辉从梁辛身旁炸起,刹那里夺取了所有人的视力,柳亦则暴喝一声,手握绣春刀快若狸猫,向着洞口拦住出路的九个青衣老者扑去!

    曲青石身后是自家历代费劲心力想要匡护的梁家后人,又见对方堵住洞口敌意彰显,心中便显出了杀机,示意柳亦动手,同时挽起邪弓,以璀璨的光华夺下对方的视力,掩护柳亦偷袭。

    柳亦连环九刀快若奔雷,不过一眨眼里,九个青衣老者就都被他砍翻了,这时柳亦才愕然惊呼:“他们都是死人……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年!”

    九个青衣老者中刀,既没有惨嚎更没有流血,而是出一阵喀拉拉的轻响,尽数跌倒、散落在地。

    他们尸体散落在地上,根本没没有血肉,全都是些灰白色的枯骨……

第十一章 吃肉是福

    我是因为喜欢巴乔,所以这么多年里一直关注意大利……看意大利输球、离开,就想起94年巴乔,眼睛和背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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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坑洞的出口,是一处山盆谷底,方圆数百丈寸草不生。周遭群山环绕,也不知道有没有缝隙出路。

    九个佝偻老者结阵堵住洞口,站着死去,早已化作枯骨,不知死了多久。

    三个终于逃出生天的人,还顾不上欣喜,就被眼前的异响惊呆了。

    梁辛吸溜着凉气,相比满地的枯尸,他倒是更惊讶九龙青衣的衣料,这九个人的血肉早已腐烂殆尽,都变成了骨头架子,可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日晒之下,他们的衣袍都丝毫无损。

    曲青石打量着身边的这些尸体,灰白斑杂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淡淡的说:“我可不知道,咱们九龙司还有过九位前辈,死在苦乃山的谷底!”

    柳亦站在旁边,仔细打量着山谷里的形式,嘴里回答道“这件事应该没有卷宗,被刻意隐瞒了。否则九个青衣卫一起失踪,朝廷都一定会追查下去。”

    曲青石刻意栽培梁辛,转头望向他:“你怎么看?”

    梁辛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不知多少年之前,有九青衣卫在此处与敌人厮杀,最后敌人逃入了这座山洞,九位青衣好手则结阵封住了洞口……”说到这里,梁辛突然长大了嘴巴,脸上的神色尽是错愕。

    曲青石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笑点头:“不错,这九个青衣和敌人的实力,都强横得很啊!”

    要知道梁辛他们逃生而出的坑洞,是被人力开凿而成的,那个敌人最后还有力量砸山壁中硬生生的开凿出一条深邃的坑洞,可他宁愿挖山逃生,也却不敢再和九位青衣老者对敌,双方的实力可见一斑!

    现场一目了然,当时恶战的情形不难判断,不过曲青石的脸色可不好怎么好看,柳亦更是喃喃的低语:“九龙司里,什么时候还有过这么一群高手?!”

    梁辛在一旁推断的上瘾了,没注意他们的表情,接着絮絮叨叨的说:“敌人逃生的坑洞,最终消失在玉璧处,他……是被玉璧吞掉了?嘿嘿,前人挖井后人喝水,这么算起来,还真要谢谢这些青衣前辈,把敌人逼进大山,给咱们挖出了一条活路!”

    说着,梁辛对面前那些尸体躬身行礼,嘴里还念念有词,都是拜年时的吉祥话。

    柳亦呵呵的笑了,不再理会梁辛,开始检查山谷中的尸体,俯身随手捡起一枚头骨,突地惊呼了一声!曲青石立刻飘身而至:“怎了?”

    柳亦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捧起手中的头骨,声音有些微微颤:“这……这个不是人,是、是只猴子!”

    借着月光,柳亦手中的头骨比着普通人要瘪上许多,眉骨高耸、颜部凸出、下颚粗壮,两颗犬牙又尖又长,就连梁辛也能看得出,这枚头骨是猿猴的。

    他们走出矿洞的时候正值深夜,那九具枯骨又都头戴大帽,自始至终掩住了脸孔,三个人都没太去注意他们的长相,直到此刻才现,大帽之下藏着的,竟然是一颗猴子头骨!

    曲青石的眼中也同样充满了惊骇,顾不得再和梁辛多说什么,对着柳亦一挥手,两个人立刻从尸骨中忙碌穿梭,仔细检查了起来。

    梁辛不肯闲着,跟在两个青衣高手身后,一惊一乍的也挺忙……

    忙碌了半晌之后,堵着坑道出口那九具枯骨都被检查过,这九具骸骨生前,根本就不是什么佝偻老者,他们全是大个的猴子!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里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九个穿着青衣战袍的猴子?而且是早已死了多少年,尸体化作枯骨、犹自结阵堵住坑洞的猴子!这事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柳亦又从九堆猴子尸骨中翻翻捡捡,干涩的笑了起来:“猴子……他们都有命牌,是货真价实的九龙青衣!”说话之间,手里拿着几块命牌,借着月光仔细观看。

    一会功夫,柳亦就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向了曲青石,显然又有了匪夷所思的现:“大人,咱们九龙司里,除了天、地、人之外,还有其他的院子么?”

    曲青石接过命牌,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梁辛也凑个脑袋过来看,猴子的命牌看上去和柳亦的一样,黑黝黝的不知什么材料制成,虽然不沉但足够坚硬,命牌正面九条栩栩如生的怒龙,盘绕着一个洪字,正是九龙司的标记,背面则是一个两个大字‘搬山’,旁边还铭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九龙司辖下搬山院青衣力士天猿

    九只猴子的命牌,都是这般。

    梁辛忍不住望向曲青石道:“怎么又多出了个搬山院,专门管猴子的?”

    曲青石脸色迷惑,缓缓的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搬山院!”跟着,他用手指在命牌上仔细的摩挲了片刻,又补充道:“这些牌子都是真的,材料、雕法都假不了的,暗记也没错。”

    梁辛啼笑皆非:“九龙司搬山院,猴子老爷?”

    柳亦不再继续去搜索,而是跪坐在一具骷髅青衣前喃喃自语,好像在祷告着什么,梁辛好奇,正要凑过去听他念叨啥,不料柳亦缓缓伸手,‘啪’的一声脆响,掰断了骷髅架子上的一根肋骨,先凑到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随即放进嘴里小心的咀嚼着……

    咔咔咔咔的声音,听得梁辛毛骨悚然。

    一会功夫柳亦就把骨渣啐出来,回头对曲青石说:“验不太准,不过这些猴子应该都死了两百年以上!”

    说完,柳亦站了起来,一样一样的数着可疑之处:“九个猴子青衣,莫名其妙的搬山院,死了两百多年……还有这个山谷,寸草不生!”说着,他苦笑摇头:“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天、地、人三院上至天子下到百姓都已经管到了,搬山院又是干什么的?”跟着,又补充了句:“有什么事是必须猴子来做的?”

    曲青石呼出了一口浊气,吩咐道:“等天亮,彻查山谷!”

    柳亦还没来及答应,梁辛的肚子就咕咕咕的怪叫起来。

    柳亦哈哈大笑:“梁辛,你到底在肚皮里养了几只蛤蟆?”

    曲青石也笑道:“等天亮便会有吃的了,稍安勿躁!”跟着解下腰间的灵灯‘幽冥不见’,拿在手里摆弄着,脸上尽是心疼。

    这柄灵灯在玉璧、石脉双煞恶战中被损坏,人俑的脑袋被砸碎了一半,已经失了效用,曲青石苏醒之后,还是把它捡回来带在了身边。

    梁辛听说天亮就能开饭,心里踏实了,他饿的难受,躺了会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坐到柳亦身边:“柳爷,刚才您在矿洞里摔我……”

    柳亦吓了一跳,小眼睛睁圆了瞪着他:“你又来提它,还有完没完!”

    梁辛赶忙摇头,笑嘻嘻道:“不是问你为啥摔我,对了,到底为啥摔我……”随即看柳亦脸色不善,赶忙又把话题扯回来,双手比划着:“你刚才捏住我肩膀,到底怎么一甩,就把我摔了?”

    柳亦这才明白,梁辛这次是学本事来了,也笑着回答:“那是揉摔之技,据说传塞北大草原。”

    曲青石从绝境中逃生而出,虽然眼前的事情让他疑惑不已,但心情还是不错,从旁边笑道:“在人字院里,论摔跤,柳亦稳坐头一把交椅。”

    柳亦笑得居然有点腼腆:“咱这不是身子肥壮嘛,练习揉摔之技占便宜。”说着伸手一拍梁辛的肩膀:“想学?”

    梁辛大喜点头,一个胖子一个孩子,就在星月之下,嘻嘻哈哈的练起了凡人民间的揉摔之术,给荒僻的苦乃山谷底之中,添了不少热闹……

    梁辛是个男孩子,天性喜欢这种摔跤、较力的玩意,他不算天赋异禀,不过也有些机灵劲,再加上有四年的长拳功底,学的倒是一板一眼。

    不知不觉里,天光放亮,苦乃山里渐渐活跃起来,头顶上隐隐传来啾啾啼鸣,夜里栖息的林鸟皆尽醒来,振翅翱翔。

    曲青石仰着头眯着眼,踅摸了片刻之后,突得伸指一弹,一粒小石子挂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去,无比准确的打下了一头不知名的鸟儿,柳亦大声喝彩,曲青石微微一笑:“自幼习射,这点准头还是有的!”

    梁辛欢呼跑跳着去把那只摔得几乎散架的大鸟捡来,满心欢喜的笑道:“想不到还有肉吃!”

    柳亦呵呵笑道:“这几天先委屈一下,等出了山,我带你去吃真正的好东西!”

    梁辛摇头:“不委屈,有肉吃就是福气!”

    柳亦的笑容不怎么厚道,神秘兮兮的凑近他问:“生肉也算?”

    梁辛愣住了,片刻之后大惊失色,有肉没错,可山底谷地只有石头、尸体,他们根本没有取火之物……

    柳亦哈哈大笑,接过大鸟,手脚麻利的将生血引入已经喝空的水壶,跟着退毛、去膛……很快一只大鸟就被他撕成一条条细嫩的红肉,先尽数捧到了曲青石的跟前。

    曲青石拎起一条嫩肉,放到嘴里细细的咀嚼,吃的无比缓慢,过了半晌才吞下三四条肉,又举起水壶抿了一口生血,这才推开食物,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柳亦对梁辛小声的说道:“身在绝地,吃些生肉也没什么,大人吃得慢是是细嚼之下,生腥的味道会渐渐变成甜香,不过你要是受不了,就囫囵的吞下,好像我这样。”

    说着黑胖子抓起一条生肉扔进嘴巴,秉住呼吸胡乱嚼几下,抻着脖子吞咽了下去……

    梁辛愁眉苦脸,虽然饥饿难耐,对生肉也没有一点食欲,不过为了活命,还是捻起一块,放进了嘴里,一嚼之下,一股浓烈的腥膻直冲咽喉,梁辛赶忙用柳亦的法子,拼命把肉吞了下去,再吃了四五条之后,胃口都开始抽筋了,站起来跑到一旁不再吃了。

    可片刻之后,吃过生肉的梁辛就觉得心跳如雷,脑子里莫名其妙的传来轰轰的乱响,五脏六腑都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冰针攒刺,又好像被烈火烧灼,忍不住闷闷的呻吟了一声。

    曲青石和柳亦各自惊讶,看梁辛的样子好像是中毒了,可他们两个人却一点事都没有。

    柳亦赶忙扶住梁辛,往他的嘴里灌了些清水,梁辛这才缓缓的回复了正常,煞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曲青石皱着眉头:“这孩子,吃不得生肉?”跟着略带无奈的笑道:“还挺娇气,柳亦,干活了,干完活赶紧出山!”

    柳亦答应了一声,立刻忙碌起来,曲青石也不再摆架子,每一具猴子的尸体都被仔细搜索,随身物品全被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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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暗花溟《我和神仙有个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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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搬山青衣

    柳亦好像一只肥胖的兔子,在尸体丛中纵跃往来,曲青石则好像闲庭信步似的游走,每一具猴子骸骨都要被他们翻来覆去的查看半晌……

    这时候梁辛也恢复正常,那股可怕的难过已经消失了,而且肚子也不饿了,兴致勃勃的跑过来帮着一起给猴子骷髅搜身。

    忙碌良久之后,柳亦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洞口那九具站立的猴子尸体,没中毒没外伤,死的时候尸体不倒,稳稳守住阵势,看上去……他们应该是力竭而亡。”

    曲青石微微一点头,追问了一句:“他们的随身之物里,有没有找到青衣锦绣?”

    柳亦摇头,神色中还是那股浓浓的疑惑:“我仔细看过,没有!”跟着又低声对一旁傻愣愣的梁辛解释了下,锦绣是啥。

    九龙青衣内部传令,上级会将任务书写在一方特质的锦缎上,下属携带锦缎令状,按照任务的级别,可以调用相应的青衣人手。情形紧急之下,锦绣甚至还可以调用各州府辖下官兵。任务完成后,执行者再将锦缎交回上级复命。

    这道锦缎令状,就叫做‘青衣锦绣’。所有出来执行任务的青衣,领都应该带着一份。

    梁辛知道了什么叫‘青衣锦绣’,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九只死了许久的搬山院猴子青衣,随身物品极少,只有刀剑武器、疗伤药粉、命牌和早已干涸的水壶,甚至连干粮都没带。

    柳亦长出了一口气,指着那九只猴子摇头苦笑:“这样的猿猴……肯定不是普通的畜生,恐怕他们都是精怪!”

    尸体上没有太多的线索,曲青石、柳亦商量了几句,他们推测的情形,几乎和梁辛先前的判断相同,九只搬山院的猴子青衣在这里与敌人厮杀,苦战之后敌人挖山逃走,猴子们则结阵封住了洞口。

    最终那个敌人把洞子一路挖到了玉璧,人也消失不见,连尸体都没留下,无疑是被邪门玉璧给吞掉了,倒是这条坑洞留了下来,成了梁辛三人的逃生之路。

    至于猴子为什么不再追击,而只是堵住了洞口;敌人逃跑为何要挖洞,而不攀山夺路,这些疑点暂时没法解释,曲青石也不会去瞎猜,梁辛倒是兴致勃勃的猜了一会,不过啥也没猜出来。

    另外天亮之后,三个人又现了一个可疑之处,在谷底的中央,地面上有个海碗大的小洞,小洞的切口平润,好像是用模具打磨出来的一般,周围的地面已经有些琉璃质,显然打这个洞子的人用到了高深的火锻之术。

    这个小洞深不见底,柳亦凭着现在手上的家伙,根本测不出这个洞有多深,更不知它通到哪里。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梁辛饿的前心贴后心,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去吃那生肉,好容易坚持到干完了活,眼神可怜巴巴的,瞅着两位青衣大人。

    曲青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捻起了一条生肉,仔细咀嚼、吞下,这才吩咐道:“柳亦,探路吧,先离开这里,再找司所的所在。”

    梁辛神色担忧:“项蟾蛮出现的诡异而且势大,恐怕你们设在矿井的司所已经被摧毁了……”

    曲青石却摇摇头:“不是找我们的司所,而是他们的!”说着,伸手一指地面上那些尸体。

    梁辛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这些猴子青衣随身只带兵器灵药,连个苹果香蕉的都没带,这么算起来,在附近会有个九龙司据点。

    柳亦这时笑嘻嘻的捧过来一件完好的青衣墨鱼袍,当然都是从猴子身上扒下来的:“这些天猿力士的身材矮小,大人和我都穿不上,倒是你刚刚好!”梁辛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窜,赶忙摆手。

    柳亦不由分说,一把把衣服塞进了梁辛怀里:“光着屁股满处跑,成何体统,你可别坠了梁大人的风范!”跟着顿了顿,口中又调笑道:“梁爷,您现在也不是一般人了,您老见过鬼、摸过煞、光着屁股吃过鸟,也不差再多穿件死人……死猿衣服!”

    曲青石也淡淡的插口:“山中阴凉,你又没什么功底护身,穿上吧!”

    梁辛一咬牙,开始穿衣服……天猿力士比起普通的猴子,体形要大上许多,不过比起成年人还是要矮小不少,给梁辛穿它们的衣服,倒也正合适。

    要穿就全套,束带登靴,跨刀横盾,穿戴整齐之后柳亦帮他把头束了起来,又用蘸水的布条给他擦了把脸。曲青石退后几步打量着他,呵呵的笑道:“别说,咱们青衣的墨鱼袍,穿起来就是威风!”

    梁辛的长相普通,脸膛挺黑眼睛不大,五官上没太多可取之处,和普通的山村少年没太大区别。不过这几年练功吃肉,不仅身体调养的不错,神色里也有了些武人的气势,目光还算清澈明亮,现在皂袍蟒靴左刀右盾,着实有几番杀气腾腾。

    柳亦也从一旁点头:“不错……你别傻乐,一乐就完了。”

    梁辛想扳脸,可怎么也绷不住……

    趁着天光犹在,三个人不再耽搁,开始寻觅离开山谷的出路。

    山谷不算太大,可四周尽是陡峭的山崖,巨大的山石尖锐嶙峋,如狗牙突兀参差,恐怕灵猴都无法攀登。

    在山谷的周围,横七竖八的林列着许多狰狞巨石,阻住了他们的视线。

    梁辛心里着急,他急得是饿的难受,想出去就能找柴生火烤肉;倒不害怕没有出路,谷里一百多具尸体,这些人总不能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总能找到条出路。

    曲青石带着梁辛,在荒谷中挖掘了一只大坑,把九只猴子青衣的尸骨安葬。

    青衣卫本来就有辩向、寻路之术,柳亦因为轻功卓绝,平时专司刺探、追踪,更是个中高手。

    柳亦沿着山盆边缘上纵下跳,时不时就被巨大的山石挡住身影,一直忙活到天黑才回来复命,在巨石之后,他前后找到了两条路。

    找到了出路固然可喜,不过梁辛等人的心里更加疑惑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个‘敌人’为何宁愿费力打洞,也不肯夺路而逃。

    两条路中,一条相对平坦些,看样子像是山洪倾泻的河道,而这座山谷在不知多久之前,应该是山内的一座小湖。不过周围的山体似乎坍塌过,古河改道没入地下,这座山中湖也因此枯竭。

    另外一条,干脆就不能叫做路,只能算是地震时留下的一道山间裂隙,崎岖难行自不必说。

    “不过在这条小路上,”柳亦对曲青石禀报着:“在入口处,有些小石碎裂的不对劲,看起来应该是那些猴子青衣赶来时心情紧张,全身灌力踩踏所致。属下觉得,小路是这些前辈们的行军之路,沿途查找,应该可以找到他们的司所。”

    柳亦精通探路行军之术,即便时隔几百年,也还是现了小路上的可疑之处!

    曲青石挥挥手:“那便循着小路走!”

    三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曲青石把九只猴子的命牌都收入怀中,就此上路。

    柳亦在头前引路,曲、梁二人跟在他身后,小路艰险难行自不必说,不过有两个青衣高手照顾着,梁辛总算还能勉强跟上,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曲青石突然开口,对着柳亦说:“小柳,这些猴子青衣不在卷宗,现在的九龙司里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出现过,足见他们的来历是机密大事,咱们现在追查下去,已经犯了忌讳,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有杀身大祸!你三思而行。”

    柳亦身形没有稍停,一边探路一边笑着回答:“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

    曲青石一笑,神色间也不见有什么感动,淡淡的说:“等找到司所,你我结拜兄弟。”

    柳亦先是惊喜,跟着突然神色古怪的大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梁辛从旁边眼巴巴的看着这两个人,心里都是羡慕,琢磨着自己要提出来也跟着去结拜,会不会被人家轰走。

    曲青石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口中却岔开了话题:“梁辛,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追查这些搬山院天猿力士的来历,为何明知道小路难行还执意要这样走?”

    梁辛愕然,听曲青石的意思,寻找这些‘搬山院青衣、天猿力士”的来历,是为了给自己帮忙……

第十三章 利器寡妇

    曲青石也不再卖关子,对他说:“九龙司成立三百余年,卷宗清晰、职责明白,天地人三个院子,做的每一桩大事都有案可查,只有梁大人那时的卷宗,都消失不见……”

    在九龙司中,千户虽不是小官,但也并不是真正的核心,普通的千户也许未必了解太多,不过曲青石却不同。

    曲氏一脉在三百年中,处心积虑调查梁一二的案子,像九龙司这样的关键的衙门,始终在他们密切的关注之中,可以说,自从大洪开国以来九龙司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唯独不清楚的,也仅仅是梁一二任期之内的事情。

    曲青石在初见猴子高手尸体的时候,就几乎断定,这些人都与梁大人是同一时期的九龙司‘官员’。

    昨夜里柳亦尝骨断代,这种法子不甚准确,也只能推断出猴子尸体死了两百年以上,既然是两百年以上,自然也可能是三百年之前!

    最后,曲青石轻声道:“可见当年,九龙司一共有四个院子,天、地、人之外,还有个搬山!”

    这个搬山院辖下的青衣至少有一部分是猴子精怪,究竟是用来管什么的;他们又曾经都执行过什么任务;为什么在梁一二死后就被取消了编制……此刻就连梁辛也明白,这个九龙司搬山院,和自家先祖梁一二的案子,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三个人低声交谈着,脚下不停的赶路,崎岖的山隙小路也渐渐的开阔了不少,柳亦在最前面探路,常常会在走上一阵之后,突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身边的石头,再仰望天确定方向,跟着带上同伴继续前行。

    梁辛知道这是青衣卫特殊的本领,也不多问什么,就老实巴交的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揉揉已经快要造反的肚子……

    从黄昏开始,一直走到第二天破晓,他们早已离开了荒僻的山谷,进入了连绵不尽的山峦之间,现在是清秋时节,山上的草木正最后的茂盛着,山虫欢鸣,夜枭长啼,要不是梁辛饿的想要吃草,这番通宵达旦的山间夜行,倒别有些韵味。

    走在最前的柳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两位同伴说:“终于找到路引了!搬山青衣的司所,和咱们相距不远!”

    梁辛睁大眼睛用力的踅摸,却没能从草木之间现任何可疑之处,柳亦笑道:“九龙司的秘密哨点周围,都会设置路引,只有自己人才能看得懂,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梁辛挺好学,笑道:“我看不懂,你教给我呗……”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压着他伏在了长草之间!

    一直笑嘻嘻的柳亦也脸色一变,身子比灵猴还要更灵活,两三下窜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隐入了茂密的枝叶中。

    片刻之后,不远处草木摇动,一个硕壮的身影进入了梁辛的视线;项蟾蛮!

    一头项蟾蛮四肢着地,缓缓的在山间爬行,目光里充满警惕,正一边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边转动头颅,不停寻索着。

    梁辛看只有一头项蟾蛮,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这种蛮族虽然厉害,可一头两头应该无妨,不料这时树上的柳亦突然出了一声怪叫:“快走!”

    几乎就在怪叫响起的同时,曲青石抓住梁辛一跃而起,身形快的好像一阵疾风,与树上的柳亦一起向着西方扑去。随即怪啸声从四面八方了接连响起,数不清的项蟾蛮从周围的密林中现身而出,怪叫着向他们扑来!

    曲青石暴喝中,扬手将绣春刀狠狠掷出,正中先前那头项蟾蛮的左眼,硕壮的蛮族惨叫了一声扑倒在地,四肢拼命的乱扒,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这些项蟾蛮行走毫无声息,又有惊人的视力与嗅觉,早就现了他们三人,正在悄悄包围他们的时候,其中一只被曲青石现。

    不过这些蛮人也狡猾之极,那头项蟾蛮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便假装觅食,想引开三个人的注意,让同伴继续完成包围。可曲、柳二人又岂是等闲之辈,现破绽之后仔细观察,旋即洞悉了敌人的打算,立刻跳起来就跑。

    几百头项蟾蛮轰轰纵跃,如影随形,疯狂的追赶着。

    三个人趁着蛮族还没完成包围就冲了出来,大胖子柳亦一边力狂奔,一边气急败坏的怒道:“项蟾蛮怎么会跟来这里!”

    曲青石也咬牙切齿,满脸的恨意:“去司所!”

    柳亦应了一声,按照路引的指示,领着曲青石急行,一直跑到两人气喘吁吁,柳亦终于大喝道:“就在前面!”

    梁辛循着柳亦小棒槌似的手指望去,在眼前的密林深处,影影绰绰的矗立着一栋大屋,仿若一头蛰眠的巨兽,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

    片刻的功夫他们冲到大屋跟前,柳亦双手撑住大门,微微用力下吱呀一声,漆黑的大门应声而开!

    和大洪治下所有的官司衙门一样,大屋门后便是一座宽阔敞亮的厅堂,阳光透过密林,斑驳的洒落,厅堂里的一切破败不堪,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一具九龙青衣打扮的枯骨趴伏在地,早已化作骷髅的头颅却还勉力的抬着,黑洞洞的眼窝,注视着大门的方向。

    梁辛仔细看了看,这具尸体是人的,不是猴子。

    此刻项蟾蛮的啸叫清晰可闻,距离他们也不过里许之遥,正浩浩荡荡的冲向司所。

    进屋之后,两个青衣立刻忙碌起来,柳亦脱下长袍,拼命的掸除地面上重重的灰尘,口中则喃喃的数着什么,很快找到了一面青砖,喜道:“是这里了!”说着用力一掀,把那块二尺见方的青砖掀到了一旁。

    青砖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凹槽,曲青石把梁辛扔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猴子的命牌,啪的一声,把它拍入凹槽之内,随即,扎扎扎的机括声连环响起,曲、柳二人都是神色大喜。

    那些攻入密林的项蟾蛮仿佛也嗅出了危险,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身体趴伏在地面上,警惕的望着四周……

    曲青石则带着梁辛、柳亦两人,站在门口,嘴角凝着阴狠的笑意,冷冷看着外面。

    柳亦对梁辛解释:“九龙司设在险地的司所或者暗哨,都会在周围布置机关,动之下,便是铜墙铁壁!”

    短暂而窒息的沉默之后,骤然嗖嗖的破空声大作,梁辛只觉得眼前银光激闪,一瞬间里无数三尺长的银亮细梭,从大屋周围的密林中爆而起,敌人根本不及反应,就被打成了血肉筛子!

    剩下的项蟾蛮大惊失色,嗷嗷惨叫着,在箭雨中仓皇逃窜。

    梁辛看的目瞪口呆,先前在矿井前的恶战中,项蟾蛮的身体结实到无以复加,百炼钢刀都难伤其分毫,可现在,在这些银梭之下,他们全都变成了豆腐渣。

    柳亦面目狰狞,口中却哈哈大笑,高声的喝骂着:“打得好!蟾蜍蛮子,今天老子的晚饭就烤你们的肉来吃!”

    曲青石也面含笑意,眼中满满的都是报仇的痛快,低声对梁辛解释:“这些机括上装的,都是咱们九龙司秘制的破甲利器。细梭的一点锋簇,都是由铁精铜髓炼制而成,别说项蟾蛮只是皮糙肉厚的血肉之躯,就是铁甲重骑,也抵挡不住。”

    梁辛点点头,可神色中还是有些疑惑,曲青石明白他的意思,摇头叹气道:“我那些儿郎们,当然也有这种破甲的劲弩,不过平时只是看着罪户干活,谁也不会把这么沉的东西随身背着,项蟾蛮来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取出劲弩……若真要摆好阵势,凭着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蛮子,想要攻杀一个青衣千人卫,那是做梦!”

    几句话的功夫里,密林中的禁制已经动完了第一轮,跟着又是扎扎扎的机括声,第二轮暗弩开始绞弦。

    项蟾蛮在林子里丢下了上百具尸体,暂时不敢靠近了。

    梁辛暗赞九龙司的禁制工艺了得,时隔三百年再度动竟然还有如此威力,不过转眼一想,就连他们的衣服都那么结实,机括自然更加坚韧。

    柳亦又盯了外面一会,这才回头拍了拍梁辛:“跟我来!”说罢,引着他向后堂跑去。

    前后相差三百年,不过九龙司对司所的建造格局似乎没怎么改变,这座司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柳亦带着梁辛,轻车熟路的左拐右拐。

    梁辛这时候又现了异常之处,这座司所占地极大,建在密林中央,虽然破败陈旧,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可却没有野藤草蔓,更没有蜘蛛结网。

    柳亦看出了他的疑惑,语气间有些得意洋洋:“在山间、林中建立司所,最烦的就是毛毛草草和蚂蚁蚊蝇,所以青衣会在司所周围种下些药粉,把草木虫豸都驱赶出去。不用担心,这些药粉不会伤人。”

    梁辛咋舌道:“什么药粉这么犀利,都三百年了还有效?”

    “这道灵药的方子,据说是从川西九顶山一个姓温的用毒世家求来的。”说着,柳亦领着他走入后院中的一座方方正正的巨大地窖。

    地窖之中一片狼藉,刀枪甲胄被扔的满地都是,一口口大箱子也都被人打开了,歪歪斜斜的散落着,柳亦看到眼前的情形,明显吃了一惊:“邪门!器库重地会被人抄家?”

    梁辛这才明白,这里是司所囤放武器的所在。

    柳亦快步走到地窖尽头,左敲敲右摸摸,跟着双臂抵住墙壁吐气开声用力一推,扎扎的闷响里,墙壁翻转开,又露出了一间暗房。

    暗房中没有刀枪,只有一口口被石蜡密封的大箱子。

    柳亦这才松了口气,呵呵笑道:“幸好,这些宝贝还在!”跟着走上前去,费力的揭开一口箱子的顶盖顶盖,只见一排黑色的劲弩浸泡在煤油中。

    柳亦大喜笑道:“便是它们了,九龙利器,劲弩破甲,是名‘寡妇’!”

    梁辛搔着后脑勺笑了:“寡妇弩?这个名字古怪的很。”

    “这种弩下,再厚的衣甲也一穿而过,打仗的男人死了,家里便只剩下了寡妇,这个名字不是古怪,是狠毒!”柳亦嘴里说话,手也不闲着,一连捞起几把‘寡妇’,又抱了一大捆箭,晃晃悠悠的回去了。

    梁辛也跟着出力干活,可拿了弩箭才知道,这些利器沉重的惊人,凭着他的力气,也就能拿上一把弩,十几支箭。

    等他们回到前厅的时候,曲青石却坐在地上皱着眉头愣,看他们回来,先露出了个苦笑:“项蟾蛮围住了外面,听叫声,人数是越来越多了。不过我听说蛮人夜盲,等到天黑咱们便突围。”

    跟着,他岔开话题,伸手一指地上的那具青衣枯尸:“你们猜,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梁辛脸色骤变,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唇哆嗦着猜道:“是……我家先祖,梁一二?”

    “放屁!问你们他是什么身份,没问你他是谁!”曲青石骂街的时候,表情也是风轻云淡的。

第十四章 草鞋没号

    密林之外,项蟾蛮的怒吼此起彼伏,听起来很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味道,其间它们又试探过几次密林禁制,按照蛮人领的想象,既然一有人攻入,机括利箭就会动,那派出一次只要一个人便会引全部禁制。

    殊不知,九龙司的银梭机关制作的巧妙无比,密林之中的地面遍布着无数个触点,一个触点对应一支暗弩,触一点只能引来一箭。

    连续派了七八个敢死者,都被一箭射杀,大片的禁制根本不动。

    蛮人不敢再试,重重围住密林,不敢攻入又不甘心散去,只有嗷嗷厉啸着来泄心中的怒火。

    司所中的三个人,除了不懂机关术的梁辛心惊肉跳之外,曲、柳两人根本无动于衷。

    片刻之前梁辛刚猜了个终极答案,曲青石不敢让他再瞎蒙,手里摆弄着一块命牌:“这位死在司所中的大人,是位指挥同知也是搬山院的官员!”

    九龙司辖下青衣单独编制,自上而下设指挥使一人,执掌全司事物;指挥同知三人,分别执掌天、地、人、三院;指挥同知之下还有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统领、力士等职。

    指挥同知在九龙司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梁辛无知,满脸的无所谓,柳亦的神情可着实惊讶,问道:“这位,就是搬山院的大掌柜?”

    曲青石缓缓点头:“在山谷里,咱们先前想找的那份青衣锦绣,就在他的身上!”说着,把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扔给了柳亦。

    柳亦接过去之后,打开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无数小字,骇然道:“怎么这么多字!”跟着目光落在落款处的朱色大印上,又忍不住惊呼:“梁一二?是梁大人的谕令!”

    曲青石嗯了一声:“这封青衣锦绣,正是出自梁大人之手,任务只有一个,可诸般条件却写的明明白白,照我估计,这位指挥同知接令时,并未见到梁大人,所以梁大人才把要留意的地方逐一写明,以便让属下明晰情势。”

    柳亦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锦绣,居然嘿嘿嘿的笑了:“这个……梁大人文武双全,锦绣上的文书也写得骈四俪六,读起来可愁煞我这个老粗了,我就算看过,也还得麻烦大人讲解。”

    曲青石失声而笑,骂了句:“不学无术啊!”跟着把青衣锦绣上的密令,混合着他的猜测与理解,缓缓的讲了出来。

    这位指挥同知,名叫靳难飞,身为九龙司指挥使大人辖下,四大档头之一,统领搬山院。

    这次奉指挥使梁一二之命,靳难飞亲自赶赴苦乃山,会同这座司所中的天猿高手,一起去狙杀一名土行巨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柳亦还是忍不住低低的哼了一声:“搬山院的靳大人,对付的是妖怪?山谷里打洞逃跑的那个敌人,是个妖怪?”

    中土灵秀,修天者极多,自然也少不了精怪、妖魔、鬼灵,不过无论修士还是妖魔鬼怪,比起凡人都要强壮可怕得太多,大洪虽然兵强马壮,但毕竟是凡人的朝廷,从来不敢管修士或者妖怪的事情。

    天下里常常会有修士恶斗,殃及凡人的事情,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赶上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官府管不了,也不会去管。

    九龙司网罗人间才俊,其中有不少都有天赐神力,若论起实力,未必对付不了低阶修士、普通精怪,不过朝廷不愿节外生枝,明令禁止他们去查涉及修士、鬼怪的案子。

    让梁辛和柳亦觉得既意外,又隐隐有些振奋的是,梁一二大人当年,麾下不仅有猿猴精怪做手下,而且他还敢对厉害妖怪下杀手。

    曲青石对着他们两人点点头,继续讲解着这份青衣锦缎。

    青衣锦缎上,梁一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大多说的这个土石妖怪的可怕之处。

    说到这里,曲青石顿了一下,笑了:“这名妖怪叫什么锦绣上不曾提及,咱们姑且把他叫做草鞋吧。”

    ‘草鞋没号’,中土戏言,指的就是无名氏。

    草鞋是土行的绝顶妖仙,在一年前便进入苦乃山,因为他现了一条邪戾的凶煞根脉,而这条凶根也是土行石属,草鞋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凶根的土行法力夺下来归为己用。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就算是项蟾蛮,现在也能猜到,草鞋要对付的凶根,就是自己这小半年里不停挖掘的石脉。

    青衣锦绣中,反复嘱托靳难飞,要对付草鞋,一定不能让他逃入山岩,草鞋是土行的精怪,一旦遁身大山,便如鱼得水,再也难以对付了。

    梁辛这下子总算融会贯通,为何草鞋放着大小两条山路不逃,偏偏要开凿坑洞,躲进大山里去。

    最后,密令中写的明白,最好是能够杀掉草鞋,如不成则争取困住他一些时日,最坏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夺取凶煞根脉的法力。

    说到这里,曲青石伸手指了指地面,语气中很有些唏嘘:“刚刚我检查这位靳大人尸体的时候,现他临死前,在地面上留了两行字,不过被灰尘覆盖了,之前咱们没有觉。”

    梁辛循着曲青石的手指望去,只见青砖上指痕深刻,赫然刻着两行小字:

    天猿九转,舍命结阵封堵妖人于苦乃山根,靳难飞幸不辱命。

    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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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事情,随着锦绣密令和靳难飞的第一句留言,在梁辛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座荒僻山谷之下,就是凶煞根脉的根本所在,所以会寸草不生;

    草鞋不知通过什么法术找到了凶根,山谷中的琉璃小洞,想来就是他为了夺取煞根法力而打通的;

    梁一二命令手下去阻止此人,锦绣上基本没提到煞根,看来梁一二的目的也仅仅是要诛杀草鞋;

    一场恶战之下,草鞋被打得够呛,却最终还找机会冲进了山壁;

    锦绣嘱托,一旦草鞋进山便不可追击,九位天猿便结阵封住了洞口,虽然没能当场杀死草鞋,但退而求其次,他们不仅已经破坏草鞋夺取煞根法力的图谋,还把他封堵在苦乃山山根之下;

    按照靳难飞的第一句留言来理解,除了他之外,最后九位猴子高手,为了结阵把草鞋封印在山底,动用了舍掉性命的法术。在结界成功的时候,这九只天猿就已经死了,再强的法术,也会有个期效,三百年后施法之人身化枯骨却犹自站立,但他们布下的结界之力已然消失,所以梁辛等人才能循着矿洞,逃到了地面上。

    可靳难飞的第二句留言,他们就无论如何也参不透了。

    “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梁辛又把靳难飞的第二条留言仔细的念了一遍,这才抬头问道:“宋红袍……是个人名?”

    曲青石点点头:“等回去了,先看看还能不能查到这个人再说吧!”

    说完,曲青石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梁辛,神色里多了些笑意:“另外,刚刚我还想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十五章 磨刀霍霍

    梁辛少年心性,一听说有‘趣事’,立刻就来了兴致,柳亦坐在旁边,一边鼓捣着劲弩‘寡妇’,也做出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曲青石的神色略显倨傲:“那位草鞋先生,在搬山院的追杀之下,逃进了苦乃山根,最终他挖的坑道消失在玉璧之前。先前咱们以为,他是被玉璧吞掉了,不过现在我倒觉得,他没被玉璧吞掉。”

    梁辛听的有些迷糊,虽然明知道曲青石很快会给出答案,可还是捧了一句:“那他去了哪里?”

    曲青石脸色满足,慢悠悠道:“草鞋没被玉璧吞掉,因为草鞋就是玉璧!”跟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如果是这样,那么有两件事就好解释了!”

    跟着,也不等别人再问,径自向下说道:“第一,玉璧与石脉被连接之下,立刻恶斗到一起,甚至为了能分出生死胜负,不惜要消耗力气来保住‘战场’,这两个邪物之间,必定有过生死大仇!”

    喀嚓一声,胖子柳亦装好了第一只寡妇弩,跨在背上,跟着大笑点头:“有道理!先前草鞋在山谷打洞想要夺去石脉的法力,石脉凶根早就吃过他的苦头,现在有了机会报仇,自当拼命!”

    曲青石呵呵一笑,继续道:“第二,如果玉璧不是草鞋所化,那背后的那条坑道,也未免太巧了些!苦乃山那么大,草鞋哪里不好挖,却偏偏挖到玉璧的所在。”

    事情正如曲青石所料,三百年前草鞋突遭九龙司搬山院的高手狙杀,一番苦战之后,虽然重创了敌人,可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勉强逃入大山。

    草鞋本身就是灵石成精,进山之后不仅能将山势与自己连为一体,而且挖洞的度极快,甚至比夺路而逃还要更方便,只不过他伤得太重,最后也没能逃出升天,而是在山根深处伤势爆,现出了玉石妖身,从此休养生息,一睡三百年。

    曲青石虽然不懂什么天道、法术,不过凭着一份聪明才智,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梁辛望向他的目光满是崇敬,自从他们挖到玉璧妖怪的时候,曲青石连番决断,武功强胆色足心思更是缜密,好像这天底下根本没什么事情能难住他。

    曲青石看了他一眼,呵呵的笑了:“你也不错,把玉璧和石脉连起来,我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跟着,伸出胳膊,从柳亦那里取过三根银梭弩箭,随手插在了地面上。

    柳亦一见大喜,语气中也没有了原先上下级的刻板:“结拜兄弟?你一直不提,还以为你后悔了,我也不好意思提……”

    曲青石哈哈大笑:“你我连番历险,现在还差最后一关,此刻结拜,刚刚好!”

    他的大笑由丹田爆,裹扎了浑厚的内力,一时之间把密林外的蛮族嘶吼尽数压了下去!

    笑声中,曲、柳二人并肩而跪

    片刻后,曲青石斜眼望向一旁满脸羡慕、欲言又止的梁辛,皱眉道:“干啥呢?”

    梁辛搓着手心,问了句傻话:“我该干啥?”

    柳亦伸手捉住梁辛的腕子,稍一用力就把他拉到身边,按着跪在旁边,一指那三根寡妇箭,喝道:“磕头!”

    梁辛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快乐,从小肚子直冲天灵盖,喜悦的无以复加,长大了嘴巴,声音却比蚊子还小:“我……罪户……”

    话还没说完,曲青石白眉一轩,低喝道:“住口!我管你是罪户还是纨绔……”

    梁辛咕咚一个头就磕在了地上,把曲青石的长篇大论砸断了,老头的神色挺憋屈,一番豪迈之言全都憋回了肚子里。

    柳亦嘿嘿笑着小声说:“其实要从梁大人的身份论起,只有我才是高攀的。”

    跟着三个人报上姓名、父母、籍贯、生辰八字,这时曲青石的身体突然一哆嗦,缓缓的侧过头,斜忒着柳亦,神色不怎么慈祥:“怎么……你比我大一岁?”

    柳亦恭恭敬敬的回答:“小时候为了能进九龙司,瞒报了两岁。”

    “……”

    天下间的结拜都是一个样子,柳亦、曲青石、梁辛三人以箭为香,也不过多了一份杀伐之气!

    结拜之后,老大柳亦和老三梁辛各自欢喜,只有白胡子曲老二闷闷不乐……憋了一会功夫之后,三个人突然一起放声大笑。

    柳亦第一次当上了老大,兴奋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喜滋滋的走到梁辛跟前,问道:“老三,你姓梁名辛,可有别字?”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我出身罪户,能有个名字就不错了。”

    柳亦一听梁辛现在无字,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困境之中,做兄长的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给你冠个字!我说一个字,老二说一个字,凑起来就是你的别字,可好?”跟着回头拍了拍曲青石:“老二,昂?”

    曲青石不想胖子柳亦那么快就进入角色了,愣了愣才知道他是跟自己‘昂’,摇头笑骂:“他才十二,取什么字!大洪习俗要到二十岁再冠字成年。不过……”

    曲青石似乎是觉得柳亦这个提议倒不错,两个做哥哥的给小兄弟取个字号做见面礼倒也不俗,继续道:“虽然冠字还早,不过倒是可以取个别号,以后即便分开,心里也会有份念想。”

    梁辛自己也挺开心,议定之后,柳、曲两位哥哥就开始琢磨着给他取个别号,偏偏柳亦花样多,一定要和曲青石背背相做坐,各想一字,事先不得串议,说是这样才能附和天意,大吉大利。

    又是一番乱哄哄的争论,到了最后还是依了柳老大的意思,两个青衣高手背向而作,各自在地上写出了一字。

    柳亦写的是个‘磨’字,把梁辛叫过来,正容道:“我只是个粗人,看不出你的天赋究竟如何,不过你我共患难之下,倒也能察觉到你有几分聪明灵气,这个‘磨’送给你,盼着你日后能多加磨砺、不畏辛苦,迟早有成才之日!”

    梁辛动容,认真点头,再绕到二哥曲青石跟前的时候,只见地上写的是个刀字。

    曲青石也有自己的道理:“自梁大人而下三百年,你历代先辈都蒙受冤屈,沦为罪民,男子立世有恩还、有仇报,这个‘刀’字,写的便是你的仇!以刀为号,昂立天地。”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里有些懵了:“那我的别号,就、就叫磨刀了?梁辛、梁磨刀?”

    柳亦哈哈大笑:“完了,以后不是个樵夫就是个屠夫!”

    ……

    三个人说说笑笑,曲青石还是老样子,淡淡的偶尔一笑,柳亦忙忙碌碌的给劲弩调弦装箭,同时仔细给梁辛讲解这种利器如何使用。寡妇配三箭,可以连珠而射,也可以逐一射击,这种弩箭威力虽大,但射程不算太远,充其量只有四十步的样子,近战威力极强,但因为太过沉重,所以青衣一般也不会随身携带。

    凭着柳亦的力气,在装箭的时候,也要把四肢全都用上,才能绷紧绞弦。

    曲青石把一把劲弩端在手中,对着外面作势瞄准,开口对梁辛说:“说实话,这种弩在单兵手中威力有限,毕竟只有三射,不过你可以想象,如果千人操弩,十个百人轮番而射,会有怎样的威力!便是神仙也要退避三舍。”

    说着,把手中的劲弩给梁辛挎在了背上,梁辛一负重,立刻觉出饿来了。

    他们从无名荒谷出走了一夜,好容易等到天亮,还没来得及收集柴火烤肉就遭遇蛮族,其后又是断案又是结拜,忙忙碌碌直到现在,也只喝了几口水。

    柳亦取出了那只装了鸟血的水壶递了过来:“你吃不得生肉,就喝一点这个,天黑后突围,少不得又是一番跋涉,现在多喝一口,到时便能多跑一阵!”

    梁辛刚一伸手,水壶却被曲青石抢过去了,后者笑道:“糊涂,生血过了一天多的功夫,早就凝固了!”说着,双手把壶夹住,催动内力去化开壶里的血块,同时皱着眉头望向柳亦:“为什么会遇到项蟾蛮?是不是巧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就在摇头之际,外面陡然安静了下来,蛮族的怒啸尽数消失,毫无征兆的寂静,瞬间充斥山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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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山介绍:
梁辛本是罪户出身,以为今生再无出头之日,不料八岁那年,曾经侍奉在梁家先祖身边的鬼仆,赶来向他效忠……
修天悟道便要斩灭凡情,修士眼中只有天道,不为外物所动,没有世间宠辱。
道心,不是人心。
梁辛却是个例外,他有修为,却没有道心。
看到亲人享福,他便笑逐颜开;看到朋友生气,他也愤愤不平;看到美貌女子从身边经过,他更忍不住要用力嗅一嗅飘过的香风袅袅……
因为这一颗凡心,所以梁辛是人,天下人间就是他的幸福家园。
如果必须在‘仙’与‘人’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他毫不犹豫的决定:搬山!搬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搬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搬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