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5章 两名海盗的人生
剩下的倭人纷纷跪地请降,只有三人大抵是觉得活不成了,就转身冲着只带了家丁在身边的方醒而去。
肖顾伟摇摇头,黑刺的人也没去帮忙,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那两个倭人。
方醒皱眉看着跪了一地的海盗,缓步过去。
家丁们突然止步,那两个倭人大喜过望。他们看出方醒的身份大抵不低,想着只要能抓获他,那么就算是交换,他们也能平安脱身。
方醒恍若未见的朝着曹七那边走去,在那两个倭人狂喜扑来时,一支箭矢飞来,左边一个倭人的额头中箭,呆立当场。
与此同时,一把飞刀准确的插在了右边那个倭人的咽喉上。
两人摇摇晃晃之际,方醒从他们的中间走过,身后旋即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大人,他就是曹七。”
一个海盗马上就反水指认出了曹七,
方醒走到曹七的身前,问道:“李二的货物呢?”
曹七抬头,方醒就近在咫尺,可他却不敢乱动,只能老老实实地的说道:“大人,就在库房里。”
“很好!”
方醒需要用那批货物来追查出李二身后的大老板,所以闻言心情不错,就问道:“为何跟倭国人厮混在一起?”
曹七苦涩的道:“小的家贫,没办法就出海讨活路,后来倭国没了,小的没了地方去赚钱,就带了他们到了这里,平日里就是去抢吕宋等地那些偷偷贸易的船……”
大明虽然定下了‘官方贸易’的国策,可大明都能有私自出海的商人,那些国家自然也会有,而且更加的肆无忌惮。
方醒负手走到他的身后,说道:“你倒是光棍,不过你当年可杀过大明人?”
曹七本想说没有,可随即看到那些手下的眼中全是哀求之色,就心中一冷,垂首道:“小的罪该万死。”
方醒指指那些跪着的倭国人,那些黑刺军士马上过去一一绑了。
“我说过你很光棍,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少受些苦。”
曹七感激的道:“多谢大人,小的保证句句是实。”
……
在曹七的指认下,海盗们的仓库被一一找到、打开。
方醒一进去就被那刺鼻的香料味弄的打了几个喷嚏,他看着里面散乱堆放的货物,随口交代道:“粮食带回去也没多大的用处,回程的时候给了那些小琉球的百姓。”
曹七很配合,所以搜刮的效率非常高。
交代了所有的事之后,曹七很干脆的站在一棵大树的下面,举起被绑着的双手说道:“伯爷,小的父母都不在了,也没脸再回中原。刀肯定是不方便,恳请伯爷赐根绳子,小的自己了断。”
看着曹七一脸的坦然,方醒点头道:“是条汉子,可惜却走错了路,走错路也不要紧,当年本伯曾经说过,咱大明人在外面杀人放火都不算是什么,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自己人动手……”
曹七跪在地上,苦笑道:“伯爷,实在是不行,就把小的在这就地斩首了吧。小的实在是不想回中原。”
“为何不想回去?”
狐死首丘,汉人落叶归根的愿望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所以方醒好奇的问道。
曹七垂首不语,这时一个海盗喊道:“伯爷,七哥的爹就是被催粮交不上,后来被粮长们折腾死的。”
方醒心中一震,水浒传里的那些人物在心中转了一遍。
那海盗继续说道:“伯爷,七哥杀的那些明人都是海盗,他们不守规矩,冲着小琉球的百姓动手,七哥就带着咱们剿灭了他们。”
方醒看到曹七依旧垂首,就问道:“可是真的?”
曹七微微点头,“伯爷,小的出来前杀了那个粮长……”
“快意恩仇啊!”
方醒无奈的叹息着,招手让辛老七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转身走了。
“都上船了,咱们回去!”
肖顾伟不知道方醒准备怎么处置曹七,他也没兴趣知道。对于他,对于黑刺的人来说,死亡这是人生的一个选项,若是可以,他不会畏惧。
辛老七带走了曹七,很快就消失在丛林中。
两人在丛林中走了一里多,辛老七突然喊停,曹七顺从的跪在地上,引颈就戮。
“你在小琉球这里可有仇家?”
曹七摇摇头道:“小的曾经帮过他们……”
“为何要帮他们?”
曹七不停的摇头道:“小的虽然远离了家乡,可看到大明的百姓总是有些亲切,所以得知他们遭遇那些零散海盗的勒索后,就去帮他们……后来关系好了,也能换些粮食……”
曹七想起那些日子不禁面露微笑:“有人还给小的说了个媳妇,只是小的怕哪日就死在船上,所以没敢应……”
“那些倭人都能忍,小的怕火并之后人手不够,就忍了下来,今日本想杀光他们,可谁曾想……大人?动手吧!”
“大人?”
曹七喊了几声没回应,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呆呆的。
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地上还有把连鞘长刀。
曹七呆呆的看着那把长刀,缓缓转过身,然后冲着来路磕头,虔诚的磕头。
“多谢伯爷,小的以后定会改邪归正……”
曹七捡起长刀,悄然钻进了丛林中。
而此时的海边,船队已经装载完毕,起锚。
……
初夏的宁波府天气正好,不冷不热。
慕家的大宅后门处来了一个男子。
男子微微垂首,轻轻的敲门。
“谁?”
里面传来了喝问声,男子低声道:“李二。”
后门的门缝里多了一只眼睛,然后轻轻的打开门。
守门的仆役看到李二径直进去,就说道:“老爷正在教二位少爷读书,你先别进去。”
李二没有止步,仆役怒道:“李二,你小心老爷收拾你!”
李二止步了,仆役正得意时,李二回身盯着他,漠然的道:“我要去看我娘,你不许?”
仆役刚想说正是,可在李二那冷冷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谁给堵住了一般,竟然说不出话来。
李二微微摇头,转身进去。
作为宁波府有名的耕读世家,慕家很大,但屋子并不多,看着有些稀稀拉拉的坐落着。
过了一道门后就是后院和围墙的夹道,这里是门房和一些仆役呆的地方。
李二目不斜视的进去,几个丫鬟在后院的大门处看到他后也不惊讶,就这样一路到了夹道右角的一间小屋外。
小屋是砖房,连窗户都没有,而且房门还紧闭着。
李二轻声道:“娘。”
屋子里有了些动静,李二再叫了一声娘后,屋子里就多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房门打开时,光线倾撒进去,一个穿着布衣的老妇人茫然的看着外面,伸手向前摸索着。
李二抓住那只苍白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孺慕的低声道:“娘,孩儿回来了。”
老妇人摸着他的脸,声音有些干涩的道:“老二,你可回来了。娘担心你,就去问了这府里的人,他们都不理娘,娘想你都想疯魔了,就关着门念佛,只求我儿平安归来……”
听到这话,李二的心中大恸,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杀气,然后扶着老妇人进去。
一个丫鬟在后面鬼鬼祟祟的盯了半天,见状就悄然去了前院。
而李二却猛地转身,看着丫鬟的背影冷笑着。
“老二,快坐着,娘去给你倒水。”
老妇人摸着那张桌子起身,然后又摸到了缺嘴的茶壶和茶杯……
李二赶紧扶着她坐下,然后蹲在她的身前道:“娘,孩儿会挣钱,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孩儿娶媳妇来伺候您。”
老妇人微笑着,却带着一丝凄凉:“老二,是娘拖累了你。”
第1646章 一人两面(为盟主:‘LOVEDOGS’贺,加更!)
慕简在给两个儿子批文章,不时皱眉批评几句。
大儿子慕兴很是规矩的起身受教,小儿子慕言却偷偷的躲在大哥的背后挤眉弄眼。
慕简看在眼里,就拿起桌子上的书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怒道:“整日不学好,轻浮!”
这一下敲的很轻,可慕言依旧捂着头叫痛,稍后又不安静的到处乱看,等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时,一下就窜了过去。
慕简摇摇头,对这个天资聪颖的小儿子他是舍不得打,所以很是头痛。
慕言开门看到是后院的丫鬟,就回头道:“父亲,是找您的。”
“老爷。”
丫鬟进来暗暗给了慕简一个眼色,他起身道:“你们再做两篇文章,回头为父要检查的,若是敷衍了事,打断腿!”
“是,父亲。”
看到老爹要走,慕言眉开眼笑的应了。
慕简摇摇头,然后不禁失笑,眼中多了些柔和,然后和丫鬟出了书房,低声问道:“何事?”
丫鬟说道:“老爷,李二回来了,在他老娘那里。”
慕简的眉间马上变成了冷肃,丫鬟继续说道:“老爷,他那个瞎子老娘前几日天天摸着出来问李二回来了没有,都摔了好多跤。”
慕简一边往后院走,一边交代道:“下次注意些,别让她摔死了。”
等到了后院后,慕简去了内书房,丫鬟就去找到了李二。
李二带了些吃食回来,正在伺候母亲吃东西,看到丫鬟进来,就用眼神逼住了她,然后把点心放在他母亲的手中,低声道:“娘,我去给老爷交代生意上的事,晚些回来。”
老妇人茫然的看着门外方向说道:“老二你早些回来,娘想你呢!”
李二柔声道:“好,孩儿稍晚就回来。”
……
两人一路到了内书房的外面,丫鬟不掩饰自己的轻视道:“老爷就在里面。”
李二想起老娘手心的擦痕,偏头看着丫鬟道:“谁欺负了我娘,小心晚上脑袋不翼而飞!”
丫鬟被他那淡漠的语气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后,觉得有些示弱了,就叉腰道:“你再啰嗦,信不信下次让你老娘吃潲水!”
李二微微一笑,点头道:“我这次回来会很长时间,你可以试试。”
说完他就进了内书房,丫鬟原地站着,咬着红唇恨了半晌,这才转身回去,那腰肢扭动的就像是水蛇……
……
内书房里,慕简正在看书,听到脚步声后没有抬头吩咐道:“把门关上。”
李二把门关上,说道:“老爷,小的这一趟还算是顺利,货物都发卖了。”
慕简依旧没有抬头,问道:“都换回来了什么?”
李二说道:“那些人的香料不少,不过老爷您交代过最好是金银,小的就大半换了金银,还要了些香料。”
“蠢货!”
慕简抬头了,威严的说道:“老夫说过了金银好,可香料也少不得。朝中的宝船停了,以后香料就缺了,会值钱,值很多钱!懂不懂?”
李二垂首,“是,小的错了。”
慕简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记住了,下次再自作主张,老夫会让你后悔莫及!”
李二低头应了,慕简突然微笑道:“好了,你辛苦出海回来还没好好的歇息,回去吧,老夫让厨房送一桌过去,让你们母子俩享用。”
“多谢老爷。”
李二平静的拱手离去,还顺手把书房的门关了。
屋内变得有些阴暗,慕简看着房门,嘴角渐渐的浮起一抹冷笑,手中的那本书渐渐被握紧……
“父亲,孩儿做完两篇文章,要出去和同窗踏春了。”
那抹冷笑瞬间消失,慕简喝道:“你敢去就打断你的腿!”
外面慕言的声音越来越远:“爹,不去会被人笑话的,孩儿很快就回家……”
慕简嘴角含笑推开了房门,看着小儿子活力四射的往前院跑去,不禁微微摇头,笑道:“这竖子!”
……
宁波府来了一支船队,当船队运出许多香料时,就被当做了从北平来的船队。
郑和下西洋带回了大量的香料,多的用不完,送不完。最近北平那边的夏元吉一直在敦促皇帝把香料变现,所以南方市场被投放了不少。
等到了晚上时,船上下来了不少人,有巡查的军士去问话,被当先一人的腰牌吓坏了,然后诅咒发誓自己没干坏事。
“去吧,若是泄露了咱家的消息,全家死光光!”
边上就一个灯笼,照的李敬的面色白惨惨的,那一队军士马上麻溜的走了。
方醒这才从后面走出来,说道:“还是你们东厂的名头好使,进城吧。”
在城门处,李敬拿出了朱瞻基给的采买布料的文书,顺利的进了城。
“有一百多人吧?”
等他们进城后,那些军士不禁暗自咂舌。
“狗太监,好大的阵仗!”
“闭嘴!你想给咱们惹祸吗?”
太监的心胸不大宽广,刚才的话要是被李敬知道了,这些军士都得倒霉。
进了城之后,一行人悄然进驻了一个大宅子,然后各自歇息。
可方醒却无法休息,从李敬在岸上等待船队时他就知道,朱瞻基对推动出海的心情比他还急切。
这个大宅子的主人乃是富商,不过最近有些不大走运,因为他经营的是奢侈品,但却没交税,就被东厂的人给‘亲切的’招呼了一下,目前正在家中待罪。
方醒的住所只是个小院,李敬到时,方醒已经洗了澡,正在吃面。见他进来,就指指自己的对面,然后唏哩呼噜的吃了面,舒坦的道:“在船上总是觉得差了什么,原来是差了陆地的感觉,吃东西总是觉得不香。”
李敬等他擦嘴后才说道:“兴和伯,殿下已经查明那人就在宁波府,只是却无法进一步查明是谁。”
方醒喝了口茶,觉得有些睡意,说道:“那人叫做李二,背后控制他的人还拿住了他的老娘。宁波府不小,不好查,所以咱们还得要从他们交换回来的金银香料着手。”
李敬欢喜的道:“那再好不过,金银必须要运送,咱家稍后就让人盯着宁波府的大道,等着他们进网。”
“没那么容易。”
方醒皱眉道:“那李二很警觉,所以弄不好会暂时不动。”
李敬却分析道:“伯爷,那李二既然孝顺,咱们是否可以利用一下呢?”
方醒赞赏的点点头道:“我准备适时冒个头,让人知道住处。”
“敲山震虎吗?”
李敬笑道:“伯爷好手段!”
“钓鱼罢了,你这边注意,不要和宁波府挂上,我担心他们之间会有联系。”
李敬点头道:“那人既然这般狠辣,在宁波府必然会有喉舌,咱们还是谨慎些,免得被人看破了。”
第1647章 父与子,母与子
巴罕在船上有些不安,船队在小琉球清理海盗时他松了一口气,稍后回航更是让他和随从们欣喜若狂。
那时候他们都想着马上要去大明的京城了,那个财富之城。
可船队却突然在宁波府停住了,而且他们都被限制在船舱里不许外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
这不是对使团的态度,所以巴罕抗争过,代价就是小腹挨了一拳,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于是巴罕老实了,他知道那位魔神不会在乎什么上国的礼仪,弄不好他敢让自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大海中,事后只需一个失足落水的借口即可。
可刚才巴罕听到了动静,还是从船舷上发出来的,于是他就冒险打开舱门往外看。
借着桅杆上挂着的灯笼,巴罕看到了两个黑影刚登上船,然后就是弩箭和惨叫。
“看看是谁!”
黑暗中有人低喝道,旋即几名军士过去,把那两名被射中大腿的窥探者给拖了回去。
这是大明的地方,船队为何在这里停泊?谁在窥探船队?
这些问题困扰着巴罕,同时也让他觉得有些刺激。
目睹别国的诡异,这种因为偷窥而产生的愉悦让人彻夜难眠。
所以巴罕就失眠了,他彻夜在思考着这只船队究竟是干啥的,以及方醒对自己那疏忽的态度。
及至天色微白时,巴罕得出了结论,于是借着去倒尿壶的机会和同伴交流了一下。
“那个魔神也有对头,所以大家小心些,等到了明人的京城之后,咱们再看看机会,若是有,就找他的对头诉苦。”
……
李二拥有宁波府的户籍,这是慕简为他们母子办理的。很轻松,原先的海盗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雇佣的仆役。
在两名家丁的注视下,他从慕家的后门出去,然后消失在小巷里。
清晨的宁波府多了几分忙碌,街头的行人车马匆匆,而脚步缓慢的李二就显得有些例外。
他就像是一个浪荡子在街头游走着,不时进店铺里去问问香料的价格。
“掌柜的,金银收吗?”
李二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黄金问道。
掌柜面色微冷,“对不住客官了,朝中早有规矩在,不许用金银。”
李二挑眉道:“我兑换低些也不行吗?”
掌柜的色变,指着门外说道:“客官请自便,再不走小店可就报官了。”
“我走!我走!”
李二惶恐的拱手,然后急匆匆的出了这家香料店。
出去之后,他的神色再度变得懒洋洋的。
垂眸,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四周,李二看到了一个在摆摊的男子,卖的是折扇。
李二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自然的从小摊边上走过。
摆摊就摆摊,没生意就没生意,可你不该时不时的往两头看啊!
再走过一条街,李二看到了一个男子抱着一只鸡在左顾右盼,好似在等待着顾客来购买。
李二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他绕了一圈后,看似漫不经心的回到了慕家,中途还和人撞了一下,两人就像是青皮般的互相威胁了彼此,然后指着对方后退。
……
慕家从外面绝对看不出奢华,可内在的吃用却不简单。
午饭很丰盛,李二慢慢的喂着母亲,看到她吃的较快,就温柔的劝她慢些,可眼神却像是狼。
狼一般的狠!
……
下午,李敬有些遗憾的回来通报并无发现。
“不着急。”
方醒觉得背后那人没那么蠢:“如果他迫不及待的把香料抛出来,哪怕只是小量的也能查到,所以……我的判断是……守城的人必然和他有勾结,否则金银怎么运入?”
金银过于沉重,那些守城的军士每天看到无数车辆进出,经验不比积年的老贼差,肯定能发现。
李敬有些急了,方醒弄出那么多动静后,北平没有呵斥,更没有让朱瞻基回京的消息。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当今陛下根本就没有易储的意思,可笑那些文人还在做梦!
所以他必须要努力了,如果等朱瞻基离开金陵时还不能在他的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那么以后他大抵就得在金陵老死。更严重的就是被新人接替,然后呆在一个没滋没味的位置上等死。
方醒看到他焦虑也没管,自顾自的在画画。
是的,不懂画画的方醒在画画。
他画了一个小女孩和一条狗,虽然画工拙劣,可却很认真。
李敬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的是小女孩托腮坐在屋外,而那条狗就蹲在她的身边。
一人一狗,看着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第二幅图中,一个男子在场,小女孩和狗一起迎了上去,那眼睛有三分之一张脸大,很夸张,可却让小女孩看着多了可爱。
方醒放下毛笔,吹干了墨迹,然后把这本小册子小心翼翼的收好。
“伯爷,这是贵千金吗?”
别人问这种话忌讳,可太监却不会。
方醒点点头,有些思念无忧,想着她会不会又把自己的爹给忘记了。
想到无忧,方醒的心软了些,就说道:“明日宁波府的读书人有个聚会,在城南外,我也去凑凑热闹。”
李敬急忙拱手感谢道:“多谢兴和伯,咱家明日一定带人去看好地方。”
“挡住地方官吏就行了。”
方醒不想和地方官员接触,那只会耽搁他的时间。
……
晚上,方醒继续画画,这次却是给莫愁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纸上的孙悟空看着不像是猴子,倒是有些像猪。
而唐僧就像是个胖子,白龙马看着有些像是羊。
一直画到了子时,方醒这才收了册子就寝。
……
又是一个清晨,李二伺候母亲起床,然后去倒了马桶,回来时带来了早餐。
而慕简和妻子吃完早饭后,就在院子里踱步。
院子里虽不说奇花异草,可也有些姹紫嫣红的味道。
看到妻子蹲在一盆花的边上剪去败叶,慕简的眸色微暖,然后就被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弄的心情全无。
不用去看来人,慕简就冷哼道:“你又想干什么?”
如果说慕简是深沉和内敛的,那么慕言就是爽朗和活力十足的。
慕言进来行礼道:“父亲,母亲,今日城中的读书人在城南外开诗会,孩儿想去。”
王氏看了慕简一眼,双手撑在膝上准备起身,慕言一脸谄媚的跑过去扶起她,说道:“母亲,孩儿最近做了好几首诗,想去看看。”
慕简没好气的道:“就想去炫耀!”
王氏瞟了慕简一眼,说道:“你要多做文章,诗词是小道,别琢磨。”
慕言马上诅咒发誓,说自己只是随便想了想,并未耽误学业。
王氏对慕简温婉的说道:“夫君……”
慕简皱眉道:“午饭后回来,否则禁足一个月。”
慕言欢喜的道:“是,孩儿保证吃完午饭就回来。”
看着慕言雀跃的出去,王氏莞尔道:“夫君,当年您也曾经这般年轻呢!”
慕简看着她眼角的细纹,说道:“你现在也没老。”
王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眼中却多了温柔。
……
“老二,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吃完早饭,李二扶着母亲出来散步晒太阳,那些仆役看到后都纷纷避开。
那是个厉害的家伙!
这是大家公认的危险人物!
母子二人就在后院和围墙之间的夹道处散步,地方虽小,可老妇人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很惬意!
而李二的脸上也多了些柔色。
很温柔!
第1648章 露面
宁波府城南外有一条小溪,小溪两边绿树成荫。
坐在小溪边听着流水淙淙,如果再来一杯酒,那便是快意人生。
一大早,太阳刚照在小溪上时,这里就陆陆续续的来了些仆役。
他们在河边清理出一片空地出来,然后把砍掉的树木抬走,又用青草覆盖了贴地的树桩,这样看着就不会有突兀感。
过了一会后,陆陆续续的就有读书人来了,河边顿时热闹起来。
这些人有未及冠的,有须发斑白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矜持。
河边只看到大家相互拱手问好,就差人手一杯酒了。
当慕言到时看到的就是这番热闹的景象,他笑着加快了脚步,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走到了承办人钱文的身前,拱手道:“言道兄辛苦了。”
钱文家境不错,人也热情,他拱手笑道:“不过是弄些酒食罢了,下人闲着也是闲着,不足挂齿。慕言,等你考上了举人,尊父就要为你取字了吧?”
慕言赧然的道:“家父说小弟太跳脱,不好取字。”
钱文笑道:“是不好取,哈哈哈哈!”
慕言随后就融入了那些圈子里,到处和人打招呼,显得格外的精力充沛。
“年轻真好啊!”
二十多岁的钱文艳羡的看着慕言到处窜,随即就吩咐下人摆上桌子和酒食。
两个记录诗词的丫鬟到位后,于是诗会就正式开始了。
于是词赋满溪,于是大家微醺,当太阳当空时,酒量差的几个都已经在放浪形骸了。
“好热闹!”
就在大家吟诗作对时,树林中走出几人,为首一人赞了一句。
钱文皱眉看着来人,过来问道:“敢问贵客何来?”
他在树林外放置了人手,按道理是没人能进来的。
可眼前这人看着很从容,他身后的两个家丁模样的男子也没有动过手的迹象,这让钱文有些迷惑。
小溪边有个微醺的书生刚做了一首诗,赢得了一片叫好声,正得意,看到有陌生人进来,就喊道:“言道兄,赶他们滚!”
钱文早已成家,却不是愣头青。他看到来人虽然青衣简行,但却有随从,就问道:“敢问仁兄高姓大名。”
来人手中拿着把折扇随意的敲打着手心,迈步往前方走去。
“本人方醒。”
来人脚下不停,走到了人群的前方,微笑着问道:“刚才是谁要让方某滚的?”
“方醒……”
在场的书生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喊道:“是兴和伯!”
瞬间小溪边寂静无声,那个刚才叫嚣的书生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的双腿颤抖着,眨巴着眼睛道:“学生……学生……不知者不罪……”
小溪边摆放了几张桌子,上面摆放着酒食。远处炊烟渺渺,那是仆役在随时加热食物送过来。
方醒瞟了那人一眼,走到桌子边取了个酒杯,自斟后,举杯道:“听闻各位贤达今日雅会,方某不请自到……做个恶客,各位自便,方某想听听宁波府年轻俊彦的大作。”
那书生看到方醒没追究,不禁双腿一软,赶紧抓住身边人的肩头,这才没出丑。
“他就是方……兴和伯?”
有人低声问道。
“谁敢冒充?那是找死!”
“冒充小官小吏还行,冒充凶名赫赫的他?傻子才会。”
凶名在外的兴和伯正在喝酒,甚至还吃了几片卤肉,一点都不担心会被人下毒。
钱文赶紧过来行礼道:“见过兴和伯。今日诗会有兴和伯在,当是一场盛会。”
方醒微微颔首道:“你们作诗吧,方某听着。”
钱文脸上堆笑的应了,可心中却在暗自叫苦。
有这么一尊大神在,谁还能集中精神去作诗啊!
而且这位可是科学的开创者,和儒家就是死对头。
听着?
怕是要听听有没有谁敢褒贬时弊吧!
上次金陵抓捕言秉兴时,那些去‘仗义执言’的国子监学生可就被‘生员不可谈论政事’的祖训给教训了一通,而后国子监追加处罚。
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苦不堪言啊!
可出乎了钱文预料的是,那些书生们却亢奋了。
吟诵诗词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小溪边,酒水不断的被消耗,气氛却越发的高涨了。
钱文愕然,然后仔细想想,再看看这些人的神色,心中不禁苦笑。
一部分人是想示威,让在边上喝酒,意态闲适的‘儒家叛逆’看看什么叫做诗词。
而另一部分面色潮红,眼神闪烁,显然就是希望能得到这位的青眼。
毕竟太子就在金陵啊!
若是入了太子的眼,自家再争气些考中进士,那么恭喜你,从此你就走上了青云路。
慕言对方醒充满了好奇,而跳脱的秉性让他的胆子也格外的大。
所以当方醒在轻啜着寡淡的酒水,吃着各种美味时,看到慕言走过来,也有些好奇。
“这里的人都怕我,你为何不怕?”
方醒的眉头微微皱起,今天他不想为科学布道。
慕言看到方醒居然肯搭理自己,兴奋的道:“兴和伯,学生知道您的那首诗,辞藻不华丽,却很打动人心,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一人对抗整个天下,让人不禁热血沸腾。”
在这里遇到个粉丝,让方醒也有些懵逼。他问道:“哪一首?”
他以前当过几次大盗,结果自家都忘记了。
大抵是唱大江东去非得要关东大汉,铜琵琶,铁绰板之意,慕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干了之后,吟诵道: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慕言的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那边的吟诵声停了,齐齐看向这边。
有人低声道:“那人的这首诗狗屁不通,三岁孩童都能做出来,慕言溜须拍马的姿态也太难看了些。”
“就是,什么运交华盖,什么未敢翻身,都是那人的自嘲,何其的虚伪!”
“那你们去指正一番?”
“爱去你去,那人凶名赫赫,若是被他记上了,迟早全家倒霉!”
“那你们嘀咕个什么?”
一个书生皱眉对两个在嘀咕的同伴说道:“这首诗胜在意境,当时兴和伯可是四周皆敌,正好契合了这个意境,再合适不过了。”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书生叹息道:“纵观兴和伯这些年的行事,孤傲不群,却于国有大功,这才是不党不群的臣子啊!果然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佩服!”
方醒还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粉丝在这群书生中,他看到慕言吟诵完之后面红耳赤,就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不过看你还小,酒却不能多喝,伤身!”
慕言拱手受教,然后问道:“兴和伯,您这是来宁波抓人吗?那学生倒是知道几个贪腐的小吏。”
正义感爆棚的年纪啊!方醒微笑道:“不是,有些事情要办罢了,不过还得要多谢你,有缘再见。”
慕言啊了一声,难掩失望的道:“学生以后肯定会去京城,希望到时候能去拜访您。”
方醒点头道:“方家庄就在北平城外,随时欢迎你。”
说完方醒冲着那些书生们拱拱手,转身离去。
“他就是来听咱们作诗的吗?”
方醒走了,那些书生们兴趣大减,而钱文也非常知趣的叫人送来了主食,招呼大家一起取用。
这便是诗会,作诗兼野餐聚会。
第1649章 筹谋的李二
“父亲,孩儿今日见到兴和伯了,还和他说了话,他很是亲切,说是欢迎孩儿以后去北平的方家庄做客呢!”
回到家的慕言兴奋的向父母显摆着自己的际遇。
王氏笑道:“你就哄人。”
慕简皱眉道:“那人在士林中声名狼藉,你不该去和他亲近。”
看到慕言的神色骤然变成了落寞,慕简皱眉道:“孟母择邻的道理你不懂?为父不求你们一定要为官做宰,但至少要心正!”
慕简肃容道:“心正则身正,心身皆正,则可为君子!要向你大哥学习,莫要再跳脱了。”
王氏看到小儿子茫然,就劝道:“夫君,言儿还小呢,您慢慢的教他就是了,以后当然会成为和您一般的君子。”
“他还小?”
慕简本想发火,可看到妻子的神色,就叹息道:“罢了,下午做一篇文章出来给为父看,若是不好,打!”
……
方醒突然造访宁波府的消息随着书生们的归家而散播了出去,宁波府上下自然震动,知府赶紧去了方醒的暂住地拜访,却吃了闭门羹。
“伯爷此行有些私事要处理,不见外客。”
方醒没工夫和宁波府上下客套,他派人去传话,说是有使节到了,让宁波府给船队补充些粮食饮水,船队修整几日后就会离开宁波府,前往金陵。
于是巴罕得以上岸,住进了大宅子里。
一位战功赫赫的大明伯爵居然住在商人的宅子里,这个发现让巴罕不禁心中暗喜,于是在见到方醒时就说了些贸易的好处。
“……大明无需为此烦心,天方人就是最虔诚的商人,只需让他们周转一下,大明和我国的货物便可畅通无阻,此乃对双方都有益之事……”
巴罕看了方醒一眼,却看到的是漠然,就咬牙道:“兴和伯,那些天方人……很客气,从来都不会亏待朋友。”
方醒哦了一声,说道:“肉迷国难道就没有和那些泰西人贸易吗?”
巴罕一怔,说道:“兴和伯,您知道的,我国同那些泰西人打了许久,双方早就是不死不休,别说是贸易,看到对方的人都会把他杀死。”
方醒点点头,说道:“那为何不走陆路呢?”
巴罕的额头一下就见汗了,方醒悠悠的道:“哈列国已经被大明打断了脊梁骨,难道还敢扣留你们的商队不成?那正好给了你们大规模介入哈烈的借口,不是吗?”
“哈烈此时最为虚弱,别告诉我你们没有动过吞并了他们的心思!”
方醒的话一针见血,把国与国之间的龌龊都说了出来。
巴罕干笑道:“兴和伯,陆路太远了呀!而且能带的货物不多。”
“嗯,这个确实。”
走陆路一是消耗大,人吃马嚼,一路就能把老本给吃没了。
陆路的第二个弊端就是只能靠大车,能带的货物少,划不来。
巴罕笑道:“若是走海路,天方人对这条航线再熟悉不过,肯定不会有问题。”
“嗯,是不会有问题,前宋时天方人的后裔就曾经把控了泉州,然后和蒙元人一起制造了泉州惨案,而崖山之战他们就是帮凶!”
蒲寿庚!
不用说出来,巴罕就知道方醒指的是谁。
他不禁缩缩脖子,然后说道:“我国被堵在了天方人的一边,所以必须要通过他们来贸易。”
方醒突然有些意趣索然的摆摆手,说道:“你与本伯说这些毫无意义,要贸易,那就先朝贡,否则就是对大明的侮辱。”
从朱元璋开始,大明对除去蒙元之外的异族都抱着‘俺大明是天朝上国,中央之国,你们必须得朝贡’的态度,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巴罕微微躬身道:“本人历经艰辛来此的目的正是朝贡。”
方醒淡淡的道:“那就好。”
等巴罕走之后,李敬就不屑的道:“兴和伯,这些番邦的人都是这贪财的模样,就想和大明贸易。”
方醒笑了笑,说道:“最近让人盯着前后门,别暴露了。”
这是个隐晦的批评。
方醒回来的路上就寻了一下那些东厂的暗哨,结果发现了好几个,让李敬汗颜。
“兴和伯,咱家……咱家回头就好好的操练他们!”
方醒皱眉看着他道:“不是我小瞧了你们东厂,骤然而起,就像是个暴发户,可基本功却缺失不少,要沉下心去摸索,你若是干好了,将来未必不能和安纶般的调回京城去。”
李敬闻言不禁目露憧憬之色。
几乎每个太监都有一颗上进的心,而且比普通人更加的炽热。
方醒继续画画,在他的,那个未来的孩子就是孙悟空,而他就是那个唠叨的胖唐僧……
……
而李二也在画画,他画的是慕家的地形图。
他和母亲看似一直呆在后院和围墙之间的边角里,周围还有专人盯着他,不怕他跑,只要他老娘在就行。
可作为曾经的海盗,若不是顾忌母亲,这点监控哪能困住李二,所以他只是在晚间偷偷的摸进去了几次,就连慕简的书房里有什么机关都一清二楚。
他慢慢的画着,运笔有些艰难,却把慕家的结构画的清清楚楚的。
画完后,他把剩下的纸笔都一把火烧了,然后出门,看着夜色中的慕家,目光冷厉。
……
第二天方醒早早的就起了,和家丁们在院子里练了一番,然后沐浴。
早餐是海鲜粥,熬煮的鲜香扑鼻。
喝了一大碗海鲜粥之后,守门的黑刺军士带来了好东西。
“伯爷,就是这张地图包括着一块黄金,正好砸在小的脑袋上,若不是小的脑袋硬,估摸着已经完了。”
方醒看到这人的脑袋上肿起一个包,就说道:“去找郎中看看,今日你歇息。”
那军士一听就不好意思了,摸着那个大包,羞赧的道:“伯爷,这点伤算什么呀!小的当年挨了三刀都还能杀敌呢!”
方醒看着手中的地图,闻言就抬头瞪了他一眼,喝道:“那你还啰嗦?滚!晚上给你一壶酒!”
这厮墨迹了半天就是等这个,看着他欢喜的出去了,方醒说道:“特么的!受伤了好像是不能喝酒吧?”
一起来的肖顾伟满不在乎的道:“这点伤算什么,当年那些中刀垂死的兄弟拼命都要喝酒,拦都拦不住,后来伤好了也是活蹦乱跳的,杀敌不比别人少。”
方醒皱眉道:“老子告诉你们,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喝酒之后气血会加速运行,那是找死!滚吧!”
“黄金……这地图是一户人家,却没写出地方,这人是谁?莫非就是李二?”
赖着没走的肖顾伟说道:“伯爷,那李二可还有一票手下应当就在城外呢!”
方醒点头道:“是这样,不过宁波府的守备还是不错,不然李二肯定会带着手下的海盗洗了那一家,然后卷了自己的老娘出海。”
海盗喜欢上岸血洗,不只是因为嗜血,还想抢生活物资,比如铁锅什么的。
肖顾伟是军人,所以想了想就建议道:“伯爷,要不咱们就让守城的放开些,然后等着那些海盗进城,时机一到,就连他背后那人都一网打尽。”
方醒皱眉盯着他,直至他垂眸,这才说道:“咱们是武人,保护百姓的安危,这是天经地义的责任。你这种想法很危险,知道吗?把百姓的安危抛在脑后,一心只想着立功,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回头我会给王琰说说,让他给你们上课!”
第1650章 找到,收手,灭口(为盟主:“过客船长大人”贺,加更!)
有了那个大宅子的构造图还不够,因为宁波府这样的大宅子有十几套,如何在其中找到这一套?
而且宁波府可供居高临下观察的地方不多,至少在那些大宅子的周围没有。
“东厂的人去挨家观察,寻机上围墙查探。”
方醒召集了李敬和肖顾伟,李敬闻言喜出望外,马上出去安排。
“伯爷,那黑刺干什么?”
肖顾伟浑身发痒,恨不能现在有一帮子海盗供他率领麾下冲杀。
方醒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待命,一旦目标狗急跳墙,马上镇压!”
“伯爷放心,交给下官了!”
能得到厮杀的机会,肖顾伟已经很满足了。
方醒警告道:“别只顾着杀人,老子说过了,要顾忌百姓的安危,若是出错,回头我就向殿下建议,把你弄到北边去。”
黑刺的人都是杀人机器,肖顾伟虽然看着笑嘻嘻的,可杀气却不比别人少。
这些人一旦开战,眼中就只有对手,以杀戮为目标,至于担心误伤百姓,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肖顾伟没口的应了,方醒看他答应的轻飘飘的,就警告道:“本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
“抓贼啊!”
宁波府的一户豪宅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顿时那些家丁都纷纷拎着棍棒冲了过来,却没看到人。
发现贼人的丫鬟指着墙头道:“方才有人趴在墙头看。”
“出去看看!”
于是家丁们倾巢出动,可在外面搜寻了一圈,别说是贼,贼毛都没看到一根。
“报官!”
可等报官时,这家人才发现,原来有相同遭遇的就有三家之多。
宁波府知府郁闷了,他觉得这是某些青皮肆无忌惮的在向官府挑战。
“搜!把城中的青皮都抓来询问!”
他没有办法,因为城中拥有大宅子的不是大富就是大贵。商人倒是无所谓,可那些官员的老家宅子却不能不重视,否则他迟早会被来自于身后的暗箭干掉。
于是宁波府的青皮们就倒霉了,那些小偷小摸的家伙也跟着被追的上天无门,入地无缝。
于是宁波府的大牢里人满为患,关不下了,最后还是当场刑讯。
可一一问话的结果却让知府迷茫了。
小偷小摸,甚至是敲诈勒索,殴人重伤这些事不少,可却没谁去那些大宅子里偷窥。
难道是城外的盗贼?
知府紧张了,于是就通知了守备。
而方醒也恼火了,把李敬骂的没脸见人。
“叫你们伺机窥探,伺机窥探,可你们倒好,大大方方的爬人家墙头,这是要做出墙的红杏吗?”
李敬被说的面红耳赤,下决心回去就收拾那帮子平时牛逼哄哄的番子。
东厂不是方醒的下属,所以他训斥一番完事,回头就让黑刺的人出手。
结果第二天下午黑刺的人就找到了那个地方,而且并未被人发现。
李敬的脸是黑的,而肖顾伟却是眉飞色舞。
“伯爷,那家主人叫做慕简,家中有妻子王氏,两个儿子。那慕简据说很是刻板,不过看了他家的情况倒也不是这样,多半是在外面装的。”
肖顾伟鄙夷的道:“那慕简原先的家境不过平平,可最近十多年却是生发起来了,大宅子也建起来了,据说和宁波府的关系不错,下官看多半是用钱买通了路子。”
方醒起身道:“慕家可有察觉不对?”
肖顾伟收了嬉皮笑脸,肃然道:“没有,伯爷,可要现在突袭吗?”
方醒看看擦黑的天色,说道:“此时到他家天都黑了……吃完饭吧,叫厨房弄饭。还有得去联络一下宁波府,告诉他们我们的目的,免得到时候引发混乱。”
……
慕家正在吃晚饭,李二今晚要了酒,等喂完了母亲后,他独自坐在门外喝酒,那些来往的仆役丫鬟看到都贴着墙走,不敢惹这个凶人。
下午他老娘独自摸着出门时,一个仆役骂她是瞎眼婆,结果正好被从外面回来的李二听到,然后……那仆役就断了两只胳膊。
于是慕家的下人震怖,就去告状,结果慕简只是令郎中来给那仆役接骨,然后罚了他半年的钱粮。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原来这位是个绝世凶人,惹不得,于是都老实了。
李二就坐在门外喝酒,一坛子酒够他喝到睡前。
而慕简也在喝酒,心情不错。
“言儿的文章长进很大,我看下一科肯定没问题。”
王氏闻言就喜道:“那可好,只是却不能让他自满了。”
说着她又转为忧虑:“可言儿还小啊!若是以后去了京城考试,妾身得担心,等他做官了更是担心……”
慕简没好气的道:“妇人之见!言儿是男儿,男儿自当闯出一条路来。怕这怕那的,那还不如守着每日两顿饭过日子!”
王氏想起这个就目露柔色道:“想当年妾身嫁进来时,家中也就是普通,可夫君您……夫君,那生意就停了吧!”
“什么生意!?”
慕简的眸色一冷,厉喝道。
王氏垂眸道:“夫君,妾身是您的枕边人,这些年通过蛛丝马迹,早就发现了端倪,那个不爱说话的李二就是海盗吧?别人说他只要出去一趟,再回来时就是一身的海腥味。”
“妾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生意,可朝中不许出海,夫君……孩儿们都有出息了,咱们收了吧。”
慕简把酒杯一扔,拂袖而去。
在后院里漫无目的的晃悠着,听到有人说李二在喝酒,慕简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要收容易,可知情人怎么办?
所有的交割都是李二在办,他不死……谁能担保他不会泄露出去。
慕简找来了家丁头领,吩咐道:“明日给李二母子的早饭多放些油!”
他在油字上加重了语气,家丁头领就是和李二交接的人,所以马上就领悟了。
“老爷放心,小的保证处置的干干净净的。”
慕简点点头,然后回去告诉了王氏他的决定。
“以后为夫就在家守着你过日子,咱们就看着两个孩子,等有了孙儿,咱们一人一个带着。”
王氏含泪点头,只觉得自己此生太过幸运。
“妾身嫁给了您,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等明日妾身就去寺里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咱们一家安康。”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慕简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不知道是轻松还是不舍。
可他知道,此次李二出海遇险了,差点被黑吃黑。而且还被水师一路追杀,若不是李二的手下操船出色,早就全部被抓了。
这次幸运不代表下次幸运,慕简觉得此时结束这个生意恰到好处。
……
夜色降临,李二喝了大半坛酒,看似醉醺醺的走到边上的围墙撒尿,监视他的家丁皱眉暗骂了一句,然后回屋喝水。
喝水很简单,举杯就是。
可有的杯子举起后就再也放不下来了。
一只黝黑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咽喉,然后另一只手接住了他的茶杯。
稍后,李二把他的尸骸放到床上,然后悄然出来。
老妇人正坐在床上发呆,李二过去低声道:“娘,咱们走!”
“老二……是出去逛街吗?好,娘想买个银钗呢!”
李二心中一酸,说道:“好,娘,咱们买银钗。”
眼瞎的人大抵感知不到天黑吧,李二如是想。
他扶着母亲走到刚才撒尿的那片围墙边上,这里已经被他的人从外面给慢慢的弄松了不少砖,今夜就是他带着母亲走出慕家的时候。
他敲击了一下围墙,外面传来了回应。
回身看看灯火中的慕家,李二的眼中多了讥讽。
第1651章 火并
墙砖被人从外面一块块的抽走,一阵风从洞里吹进来。
这是自由的风!
李二扶着自己的母亲,心中从未如此的畅快过。
“大哥。”
抽掉了十多块墙砖后,一个脑袋探了出来,被李二一巴掌打了回去。
“快些!”
李二刚低喝一声之后,身体就猛的一僵。
“李二,你这是要去哪啊?”
一个让李二恨之入骨的声音传来,他缓缓回身,灯笼的照耀下,三十余步开外的地方,十多名家丁正拱卫着慕简。
光线下的慕简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他淡淡的道:“大晚上的不歇息,闹腾什么?回去吧。”
这话就像是谆谆教导,还带着些许长辈的责怪。
李二的母亲在发抖,他握握母亲的手,然后说道:“慕简,这八年多以来,我为你出海多次,你家的大宅子,还有你一家子的惬意日子都是我为你们挣的……”
“你一介家奴也敢在老爷面前说这种话吗?”
慕简身边的家丁头领指着他喝道。而慕简自己却是微微点头,显然这话深得他心。
李二身后的围墙墙砖不断被抽走,他听着那声音,冷笑道:“慕简,当年我是如何变成你家的家奴,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这话里的恨意几乎不加掩饰,慕简微笑道:“回去吧,好生歇息。”
“噗通!”
慕简的母亲突然跪在地上,双手胡乱的撑着,差点摔了下去。
“娘!”
李二想去扶她,她却甩开他的手,凭着声音,冲着慕简那边说道:“老爷,老二不懂事,老奴回头就教训他,只请老爷放他出去,老奴甘愿留在慕家老死。”
“娘!”
老妇人抬头道:“虽然老二一直在瞒着,可老奴早就知道自己是被押在了慕家,所以不大爱出门。老爷,老奴不走,恳请您放了我儿。”
李二心中大恸,这时身后的围墙终于被掏出了可供人进出的大洞,三个海盗钻进来,其中一个说道:“大哥别和他啰嗦,咱们马上走!”
“娘,咱们走!”
李二去扶他母亲,可却遭到了拒绝。
慕简看到李二的同伴进来也没紧张,他淡淡的道:“此时城中多是巡夜的军士,只需喊一声,李二,你们往哪里逃?”
李二狰狞的道:“慕简,你喊啊!喊了正好让人看看你慕家的家产,那些金银从何而来?慕简,你就等着全家流放吧!而你……肯定是要掉脑袋!”
慕简微笑道:“你想多了,慕家没有什么金银。”
“你……”
慕简的微笑是如此的从容,李二马上想起自己前天去试探兑换黄金被拒之事。
“你早就换成了宝钞!你这个老贼!”
慕简微笑道:“看在你娘深明大义的份上,李二,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回去睡觉了。”
李二还沉浸在自己的母亲一直在忍辱负重的悲愤中,闻言他的心中挣扎,一时间不能决断。
这时老妇人抓住他的小腿往外推,嘶声道:“老二快走,以后别管娘,娘在这里有吃有喝的,啥也不愁,快走!”
李二纹丝不动,抬头对慕简说道:“只要放了我和我娘,我就用亡父发誓,此后绝不会说出海之事,若有违背,世代为奴!”
说完他看向慕简。
灯笼挥洒出柔和的光,把慕简那张严肃的脸映照的多了几分冷清。
“老夫最后问你,可愿回去?”
慕简的声音中多了不耐烦,那些家丁们手持大棒,而李二这边的三个同伴都只是短刃,人还少……
“老二,快走!”
人的眼睛看不见了,这是一个缺憾,可上天马上就回馈给了她一样东西。
——灵敏的听力!
李二的母亲从慕简的语气中听到了不祥,就伸手拔出头上的铜钗抵住自己的咽喉。
“老二,你再不走……娘就死在你的面前!”
李二上前一步,可老妇人那异常敏感的听力发挥了作用,喝道:“快走!再往前一步,娘就捅破自己的喉咙!”
慕简面露微笑,智珠在握,“回去吧,老夫既往不咎。”
李二犹豫了,他知道今夜不走,以慕简的狠辣,他活不过几天。
可只要他现在走了,他的母亲会被更严厉的控制住,弄不好就会和牛马为伍。
“大哥,杀了他一家!”
外面进来的那三个海盗都怒了,面对着十多名家丁的威逼,他们却依旧无惧。
慕简已经不耐烦了,说道:“你们破墙而入,这是贼。李二,老夫当年好心收留你们母子,如今你却迎了贼人来,想洗劫我家,果真是狼心狗肺!”
这番话太过精彩,瞬间就把李二的所有退路给堵住了,进退两难。
除非他愿意自己的母亲也被抓进去,否则只有留下一途。
李二苦笑着,手一松,短刀落地。
他的母亲侧耳听到了短刀落地的声音,突然喊道:“慕简,你当年趁着我儿出海,毒瞎了我的眼睛,你不得好死!”
老妪的嘶吼在夜空中回荡着,李二不敢相信的看着慕简。
七年前他第一次为慕简出海前,母亲的眼睛还是好好的,可等他历经艰辛的归来后,却发现母亲瞎了。
“为了我儿,我才忍着没告诉他,慕简,你一家都该死!”
李二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他没想到自己和母亲都在为对方而极力忍耐着。
“娘……”
李二俯身捡起短刀,眼中杀机四溢。
“少爷,您不能过来!”
这时不远处有人在喊道。
慕简的身体一震,喝道:“拿了他回去!”
“父亲,可是有贼人吗?”
慕言的声音总是充满了活力,却让慕简勃然大怒。
“滚回去!”
回过头,慕简神色冷肃,说道:“去报官!”
李二突然大笑起来,说道:“慕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那些香料藏在哪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哪家兑换的宝钞吗?来,你去试试!”
慕简冷笑道:“你以为那些官吏会听你的吗?来人,去召唤巡城的军士来!”
三个海盗加上慕简,如果全力奔逃,至少可以暂时躲在宁波府中,然后被官兵慢慢的合围。
可有李二的老母在,他能往哪逃?
“巡城的军士不在,我们行不行?”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围墙外传来,李二一把拉起母亲就往右边退。那三个海盗心中绝望,就护住了李二母子,喊道:“大哥,和他们拼了!”
慕简看着围墙上的破洞,喝问道:“外面是谁?”
那边的慕言也突破了家丁的阻拦跑了过来,紧张的道:“父亲,叫人吧!”
慕简还没来得及说话,围墙就轰然倒塌。
灰尘漫天中,一个男子在十余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现场后就问道:“这是要干什么?火并?”
第1652章 清理宁波府(感谢‘木头板板’成为本书的第87位盟主!)
慕简愕然,随后看到这些人不是军士,就问道:“你等何人?”
方醒看到了慕言,他微微一怔,然后微笑道:“慕简?”
慕简的心一沉,拱手道:“正是老夫。”
方醒看向在戒备的李二,问道:“你就是李二?”
李二不知道方醒是谁,可方醒从容的态度却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点头道:“正是小的。”
方醒的目光在老妇人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说道:“听闻你是个孝子,可却私自下海,本伯仅仅是慢了半日,就让你从小琉球逃脱了。”
李二的身体一震,跪地道:“伯爷,小的罪该万死,只求让老母得一安身之地,小的来世相报。”
本伯?什么伯?
慕简瞬间想起了慕言在诗会上见到的方醒,他马上正色道:“大人,老夫家中的李二母子今夜勾结外人入寇,恳请大人做主。”
慕言呆呆的看着方醒,从方醒露面时他就认出来了。诗会时方醒对他颇为欣赏,让他欢喜到现在。
“伯爷,我儿是被慕简用老奴威胁才出海的,老奴也被慕简令人毒瞎了眼睛,肯请伯爷为我母子做主!”
“一派胡言!”
慕简轻蔑的看了李二母子一眼,拱手道:“大人,这对母子当年走投无路,老夫见到可怜就收了,可那李二整日游手好闲,他老母哀求老夫别赶他出去。为了他,他老母整日以泪洗面,是哭瞎的!”
“伯爷,慕简在瞎说!”
李二的母亲伸手抓住了李二的衣摆,艰难的起身道:“七年前我儿为慕简出海,人才走了三日,那慕简就令两个家丁在老奴的眼中点了药,老奴等他们走后,忍痛收了那些被眼泪冲出来的药,如今就在老奴的身上。”
呃!
慕简愕然,他没想到李二这个看着呆傻的老娘居然城府如此之深。
而慕言却彻底的懵了,从小到大,父亲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一个有些刻板,但却极为疼爱他们兄弟的君子。
可按照李二母子的说法,自己的父亲居然是一个背地里走私海外的家伙,而且还心狠手辣。
“一派胡言!”
慕简皱眉道:“大人,这老妪母子看来是早有预谋,事有不谐就血口喷人!”
方醒饶有兴趣的看着不见慌乱的慕简,而李二却已经开始笑了。
这笑声有些刺耳,不好听,却让慕简的面色发白。
“伯爷。”
李二说道:“小的被慕简逼着出海走私贩货,每次的交易都有记录,而且小的还知道慕简最后存货和销货的地方。”
方醒微微一笑,问慕简道:“慕先生,可以解释一下吗?”
慕简木然的道:“这是构陷,老夫必然是……”
“老天爷,睁开眼吧!看看这个畜生吧!”
老妇的喊声尖利而悲伤,她双手举起,仰头嘶喊着:“这个畜生害了我们母子,现在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这喊声到后面就像是夜枭,让人毛骨悚然。
方醒盯住了李二,说道:“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李二没有迟疑,说道:“每次出海的货物都是宁波府的三家商人筹集,小的回来后,那些金银和货物都由慕简的人接手。小的曾经派人去跟踪过,全都散往了南方各地。还有,慕家的书房后面有个茅房,茅房墙壁有夹层,里面都是慕家交易的记录。”
慕简已经呆了,李二冲着他狞笑道:“慕简,你当真以为我认命了吗?可你不知道的是,多少次我看着你们夫妻酣睡时挥起的刀,只是最后没有砍下去罢了。”
“拿下!”
方醒轻喝一声,身后的黑刺军士蜂蛹冲了上去。
“跪地不杀!”
灯笼落地,然后猛地燃烧起来,熊熊火光中,那些黑刺的军士手持长刀,面容狰狞。
长刀在火光下闪烁着辉光,预料中的抵抗并未到来。
一片木棍落地的声音中,那些家丁都跪在地上,高喊着自己只是听命于慕简。
慕简被两个黑刺军士一脚踢翻在地,他伏在地上,任由绳子捆住了自己的双手。
而慕言的待遇略微好些,只是被踢跪在地上。
黑刺的军士行动只求效率,绑手时用劲颇大。
慕言恍如未曾察觉手腕上的疼痛,只是呆呆的看着伏在地上的慕简,然后侧身哀求道:“伯爷,家父一定是被冤枉的,一定!”
方醒微微摇头,“真假一查就知,来人,让李二带路去茅房。”
李二已经被捆住了,两名军士拎着他往内院去,而他的母亲却跪在那里茫然无依。
方醒心中微叹,吩咐道:“给她椅子。”
“多谢伯爷,老奴只求我儿平安。”
从眼瞎了这七八年的时间来看,这是一个极为隐忍的老妪。
不过方醒能理解那种心情:作为父母,为了子女甘愿坠入地狱都行,何况只是被毒瞎了眼睛。
没多久,一摞账本就带回来了,只是有些臭。
小刀翻看了几本,说道:“老爷,都是货物往来的清单。”
方醒走到慕简的身前,问道:“慕先生,你家的生意在哪做的?你可能解释吗?”
慕简伏地不语,方醒看看边上的慕言,摇头道:“你倒是父慈子孝,可却对李二母子下手这般狠,这人啊,对别人不能太狠,太狠迟早有报应!”
慕言哀求道:“伯爷,那李二一看就不是善类,而且今晚他还带着同伙来劫掠,家父一定是冤枉的,求伯爷开恩,放了家父吧!学生愿意为奴相报。”
方醒摇摇头道:“你别白费功夫了,慕简此事板上钉钉,他大抵是活不成了,而你们……准备流放吧!”
“父亲!”
慕言不禁大哭,而刚被带来的王氏和慕兴一家都开始嚎哭起来。哭声震天,让人恻然。
方醒觉得自己越发的铁石心肠了,因为他并未被这个哭声所打动,用慕简走私海外来敲打阻拦宝船出海的那道大闸的计划依旧没变。
夜间骚动,宁波府上下都得到了消息。知府亲自出马,可在看到灯火通明的慕家门前站着的军士后,他也没法,硬着头皮求见,却被拒绝了。
“慕家历来修桥铺路都不甘人后,那慕简更是有名的道德君子,这是为何?”
抓一个慕简居然要方醒亲自出动,知府知道这里面的事肯定不小。可他却没有渠道去打听消息,就派了几个激灵的下官去试探。
“走私海外!”
小刀坏笑着把消息告诉了他们,然后说道:“若是消息外泄,导致那些人犯逃走,宁波府上下大概要被清洗了。”
等知府得知情况后,气得直跺脚,然后把人手都撒出去,盯紧各处,严防有人买通军士打开城门。
可方醒行事岂是拖拖拉拉之辈,在拿下慕家,得到了那些涉案人的信息后,黑刺和东厂的人倾巢出动。
沉睡中的宁波府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那些百姓从自家的门缝、窗户里偷窥着那些纵马奔驰的骑士。
然后城中的三处大宅子被人撞开,如狼似虎的军士和番子们冲了进去,甚至还发生了抵抗,于是就多了些伤亡。
“负隅顽抗!”
方醒给那些反抗下了定义。于是黑刺的人不再留守,遇到抵抗以保存自身为首要,那些大宅子中就多了惨叫和求饶声。
人员捉拿清点,财物搜寻清点,这些需要时间和庞大的人力,于是黑刺的人都来了。
天亮了,宁波府的府城里到处都是军士衙役,不断有人犯被带去码头,然后被送上船。
而大车的财物和货物也紧随其后,数量之多,让宁波府上下瞠目结舌。
就在宁波府以为那位煞神要走了的时候,东厂的人再次出手,悍然抓捕了十余名官吏。
船队走了,上下不安的宁波府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城中多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只有一对母子,儿子擅长打渔,而且手头上有些香料,倒是换了些钱,后来娶了个农家出身的媳妇,日子倒也和美。
第1653章 无名小卒(感谢‘顺丰小周’成为本书的第88位盟主!)
初夏的京城渐渐的开始热了,经历了新旧帝王更换的大明渐渐的平稳下来,各行各业都有条不紊的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百姓安居乐业,百官自然需要各尽其责。
上林苑监发生的事余波早已散尽,上官坑害下属,这等事再寻常不过了,没爆出来就是成功,爆出来了就是作死。
袁弥稳住了自己的位置,三天两头就把兴和伯方醒的名号挂在嘴边,仿佛方醒就是他的靠山。
可陈潇不在,他的话总是显得有些苍白。于是他就去了陈家,想把陈潇请回上林苑监,并信誓旦旦的说一定尽力推他去接替郭瑾的位置。
可陈潇却婉拒了,按照陈嘉辉的说法:此时他应当在家‘反省’,万万不可回去接受那些同僚的艳羡。
世间事总是这般的让人惆怅。
袁弥怅然归去,而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却从北方而来。
……
进了北平城,眼前的繁华景象让沈阳有些恍惚。
他总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车水马龙,行人交错往来,叫卖声、吵架声、寒暄声……
这是北平!
沈阳茫然的看着那些行人车马,茫然的看着那些商人满脸堆笑……
他牵着马融进了北平这座城市,汗臭味、书生傅粉的味、酒肉味、还有……糊涂面的味道!
循着味道,沈阳找到了一个老妪摆的小摊,坐下说道:“来一碗,大碗。”
此时的沈阳胡须杂乱,皮肤黝黑粗糙,一身布衣看着落魄之极。
若不是看到他先把马系在了边上,老妪铁定要先收钱。
“年轻人,要不要来碗酒?够劲的!”
老妪见多了这种从北方归来的家伙,大多是抱着发财的想法去了北方,然后落魄而归,就算是吃一根萝卜条也要喝一碗酒。
而沈阳的模样和那些落魄归来的大汉差不多,所以抱着希望,老妪就问了一句。
沈阳呆呆的点点头,看着那煮面条的锅开始冒烟了,就指指。
“哎呀!”
老妪马上过去用锅铲翻动面条,接着就把糊掉的锅巴也铲起来,却没有丢弃,而是混进了面条里。
沈阳看看自己面前桌子上的那碗面条:面条有些干了,和方醒做的没法比,而且上面的豆芽受热的时间太长,看着就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的蚯蚓,有些黑。
沈阳的胃口消失了,不过他还是拿起看不出本色的筷子夹了一筷面条。由于干了些,所以面条纠缠在了一起,不好分开,他就低头把面条送进嘴里,然后咬断。
卖相不起眼的糊涂面入口味道却意外的好,沈阳不禁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一碗有些浑浊的酒被顿在了面碗的边上,老妪说道:“喝吧,赔光了本钱再挣就是了,等那座城建好了,再去肯定能发财!”
沈阳抬头笑了笑,感谢老妪的安慰。
老妪看到他门牙那里的一个黑洞,就叹息道:“出门别打架,这门牙都打丢了,不好找媳妇啊!”
沈阳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面色平静的道:“好酒!”
老妪赞道:“这酒喝的人都说好,就是辣的受不住,你却能喝,好!”
沈阳又喝了一口,然后一口面条一口酒,面色渐渐的红了些,可眼神却依旧是冷冷的。
吃完面条,沈阳起身就走,老妪一下就怒了,喊道:“没给钱呢!”
边上几个摆摊的男子都对沈阳怒目而视,有人说道:“吃白食也好意思?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像样了!”
沈阳闻声回头,苦笑道:“忘记了。”
“没钱就没钱,说什么忘记了!”
一个男子不屑的道,老妪却不肯再出言刺激沈阳,只是伸出手去。
沈阳在怀里摸了摸,周围人的冷眼并不能让他的情绪波动一下。
“到底有没有?没有可就报官了啊!”
那个男子大抵正义感爆棚,就替老妪出头讨钱。
“有。”
沈阳没有继续摸了,他随手从怀里一掏,就掏出了一把宝钞,随手在中间找了张面额最小的给了老妪,说道:“面条的味道很不错,让我想起了草原上的日子,不用找钱了。”
老妪愕然,低头看着手中的宝钞,然后再看看沈阳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缺了门牙的年轻人是个金龟婿,就喊道:“年轻人,我家中的孙女年方十五,勤快伶俐,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沈阳没回头的摆摆手,然后消失在了人流中。
“嗨!这人看来是在塞外赚到钱了,好运道啊!”
“所以说那些人都是说瞎话,塞外那么多牛羊,建城要的人手多,随便做个小生意都能挣大钱呢!”
一群人生意也不顾了,都在兴奋的说着塞外的‘钱途’。
于是一个年轻人在塞外赚到了大钱的消息很快就流传了出去,然后引发了不少年轻人去闯。
于是朝中苦口婆心,又开出了超级好的条件都没能招揽到多少的移民,就这样被填补了一块。不过以后那个在塞外赚了大钱的年轻人就成了那些移民诅咒的对象。
……
锦衣卫的大门前,沈阳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有些踌躇。
“干嘛的?”
守门的随意瞟了沈阳一眼就喝问道。
锦衣卫的门前一般没人敢在这里停留,连路过都是脚步匆匆,生怕被里面的人盯住。
毕竟当年纪纲在时,锦衣卫的威名能让百官变色。
如今的锦衣卫虽然衰落了,可依旧不是普通人可以挑衅的。
沈阳平静的道:“我找赛大人。”
守门的一听就赶紧站直了身体,肃容问道:“敢问尊姓。”
沈阳点头道:“我是沈阳。”
“沈……”
守门的楞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道:“沈千户?”
沈阳再次点头道:“是我,我回来了。”
……
赛哈智看到沈阳的模样就叹道:“听闻你在塞外多次历险,不容易啊!兴和伯建议陛下把你调回来,而本官在职的时间也不多了,好生努力吧。”
当朱高炽开始重用锦衣卫时,当朱瞻基上位后,赛哈智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此后该回家养老就赶紧乞骸骨,该转职就乖巧些,莫要生事。
沈阳楞了一下,他在接到调令后以为是自己的优异表现打动了皇帝,可没想到居然是方醒的建议。
赛哈智笑道:“兴和伯极力夸赞你在塞外的功绩,陛下也觉得让你一直戴罪立功不妥当,所以你就回来了。”
沈阳拱手道:“多谢大人。”
多谢什么?
赛哈智看着是好好先生,可好好先生却管不住锦衣卫,所以他对沈阳的态度那么亲切,多半是有人嘱托。
赛哈智摆手道:“别谢本官,你先进宫去谢恩。”
……
作为锦衣卫千户,沈阳是需要到朱高炽这里过个堂,让朱高炽对他有个直观的认识。
“你就是沈阳?”
朱高炽觉得下面站着的那人就像是一个塞外人,心中对沈阳在塞外的辛苦也有了个认识。
“陛下,臣正是沈阳。”
殿内的学士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人,觉得他能得到方醒的看重,要么就是真有本事,要么就是……
沈阳原先在锦衣卫卧底时并未透露身份,等纪纲完蛋后,他就因为人情而犯事,被朱棣一脚踢到了塞外去。
这就是个无名小卒!
第1654章 物是人非(为盟主:‘苏纳米TSUNAMI’贺,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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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阳在北平有家,可几年没人住,如今已经是有些破败了。
不过刚才朱高炽很是夸赞了他几句,然后让他歇息几日,安置好后再去锦衣卫报到。
当这些话传出去后,孙祥刚准备请人来修理一下自己的小院,结果却来了一百余大汉。
“见过大人!”
沈阳正在劈柴,他赤果着上身,肌肉遒劲,但身上的多处伤疤却证明了他的功勋。
“你们……”
沈阳皱眉看着这些便衣大汉,手中的斧头随便抡了一下,这是遇险的反应。
“大人,我等以后就是您的下属了。”
作为实职千户,沈阳的分工虽然还没公布,可前程必然是光明的。
毕竟有兴和伯在为他背书啊!
沈阳问道:“我还未当值,你等来此作甚?”
一个大汉出来拱手道:“大人,下官米泉,锦衣卫副千户,赛大人令我等来大人这里帮衬帮衬。”
作为被‘流放’的百户官,而且还是朱棣亲自赶出的京城,沈阳在塞外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他早就习惯了独狼般的生活。
当他正准备拒绝时,米泉挥手道:“弟兄们,赶紧上手,把大人家中收拾干净,还有,刚才叫的人呢?赶紧进来修补。”
于是门外进来了十多个男子,他们手持工具,不等沈阳同意就开始对这个小院指指点点的。
“瓦片都要换,房梁的木料应当是不错,不然早就塌了,那些门板都变形了,全换……马上去拿了木料来!还有瓦片!”
等到下午晚饭前时,沈阳看着焕然一新的小院有些荒谬的感觉。
“多少钱?”
沈阳问了工头。
工头看看米泉道:“大人您就别管了,此事自然有人操办。”
沈阳也看了米泉一眼,说道:“弟兄们都不容易,我在塞外好歹也挣了些卖命钱。”
说着他就付了钱钞,看到米泉有些不自在,就说道:“今日难得弟兄们来帮忙,这样,叫人去采买些酒食来,我请客!”
于是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等酒肉到后,大家都挤在院子里随地坐着喝酒吃肉。
“大人,咱们锦衣卫这几年可是没抬起过头啊!”
微醺之后,米泉就开始了发牢骚。
不过沈阳却不在意这个:“从纪纲之后,锦衣卫就沉寂了,而东厂却趁机崛起,不过这是好事……毕竟锋芒太露,那就是木秀于林,迟早还得要倒霉。”
这话在提醒米泉,我沈阳不是棒槌。并同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锦衣卫以后就不该一家独大,这是取祸之道。
米泉借着举杯的机会看了沈阳一眼,只看到了沉寂。
这人的心是死了吗?
看不到情绪的沈阳让米泉把试探的心思抛下了,然后喝了个烂醉,算是交了投名状。
晚上,躺在新床上,沈阳呆呆的看着屋顶,油漆味充斥着他的鼻端,可他却拒绝了暂时在外面住几天的建议。
“我的家在哪?”
……
“沈阳回来了!”
孙祥已经能下床了,只是走路有些吃力。
安纶禀告道:“他昨日回来先在城里吃了一碗糊涂面,还和那些干苦力活的一样喝了一碗烈酒,就去了锦衣卫,随即就进宫谢恩。”
“锦衣卫副千户米泉带人去帮他修了院子,然后他请了人在家喝酒。公公,这人看着不着急啊!弄不好是咱们的一个劲敌。”
安纶扶着孙祥唠叨着。
孙祥微笑道:“锦衣卫沉寂许久,上次借着兴和伯的东风动了动,可赛哈智毕竟深谙自保之道,再也不肯出头,所以沈阳的归来……咱家记得是兴和伯举荐的吧?”
安纶点头道:“公公好记性,正是兴和伯举荐的,不然他这辈子估摸着就得在塞外打混了。”
孙祥沿着院子转悠,话也慢悠悠:“那沈阳曾经带人去了哈烈的京城刺探,可见胆略。他刚回来,正是煞气未消的时候,让下面的人暂时别去挑衅他,不然陛下正记着他的好,到时候碰一头灰。”
安纶应了,却有些不服气。
孙祥拨动着佛珠,笑道:“你别倔,那沈阳可是兴和伯举荐的,你若是去挑衅他,小事则罢,大事你就赶紧逃吧,免得以后被派去守陵。”
安纶一脸的茫然,孙祥心中微微叹息,“殿下……”
“哦,公公,是了,殿下到时候会收拾人,奴婢知道了。”
孙祥挣脱他的搀扶,独自艰难的前行。安纶心中惶恐,急忙就跟了上去。
太阳照在孙祥的身上,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陛下同意调沈阳回来,这便是要让锦衣卫也动动啊!”
……
“锦衣卫不能死水一潭!”
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后,朱高炽明白了许多东西,原先对锦衣卫的厌恶渐渐消散。
叶落雪站的标枪般的笔直,说道:“陛下,那沈阳看不出底细。”
朱高炽扬扬手中的一张纸说道:“他本是有为,却一步走错。后来他退了亲事,然后去了塞外……悍不畏死!这样的人,多半是把自己看成了大半个死人。”
叶落雪点头道:“是,这样的人漠视生死,却能忠心。如纪纲之辈却是在钻营。”
朱高炽想起了以前的纪纲,不禁说道:“人心叵测,莫过于此。锦衣卫和东厂之间……要分清些才好,莫要一团和气。”
叶落雪心中一凛,急忙说道:“是,陛下。不过孙祥和赛哈智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忌讳。”
朱高炽点点头,随后陷入了政事中,叶落雪悄然退了出去。
出了暖阁,叶落雪问了跟上来的人,“注意盯着沈阳,还有,他今日在干什么?”
“大人,沈阳刚出门……”
……
沈阳在京城中转悠着,身上穿着一件青色衣裳,全新的。
他走路时刻意避开了行人车马,就算是碰到了,也会用手挡住,所以一直转进一个巷子里时,那衣裳没有被人碰到过。
这条巷子里住的大多数是商人。
随着大明对商贾政策的渐渐放松,商人们也开始慢慢的敢于享受了。
青砖簇新,粘合剂一看就是用糯米加料做的,成本不低。
沈阳到了一家宅院的后门处,轻轻一跳,双手就趴住了墙头。他探头看了一眼里面,然后就翻了进去。
不过是十息的功夫,巷子里又来了个男子。他一直走通了巷子也没看到沈阳,不禁纳闷了,旋即就再次回头查找。
……
燕回不算是漂亮,甚至是显得有些沉寂。
自从退婚后,家里担心她以后年纪大了难嫁人,就匆忙把她嫁给了商人钱亮。
可钱亮却对她‘二婚’的名头非常厌恶,若不是燕回家里有些关系,怕是早已被赶出门了,不过讥讽喝骂却是少不了的。
她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中的针线却没停。
这是一件青衫,针脚细密。做了一会儿,她起身把青衫展开,一看就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穿的。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恍如镀上了一层光晕。
看着青衫,她眯眼发呆,像是在想着什么。
“嘭!”
院门被踢开,打破了寂静。
一个身材肥硕的男子走进来,看到燕回在做衣裳,就厌恶的道:“你父亲穿不了那么多!”
燕回福身道:“夫君回来了,妾身用的是陪嫁的布料。”
“呸!”
男子冲着她呸了一口,然后说道:“你那姘头多半是死在塞外了,你别装贤淑,老子看了恶心!”
说着男子就进了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他带着一个包袱出来,在经过燕回身边时说道:“那些女人不用你管,少插手!”
燕回平静的道:“妾身并未管她们。”
“你还敢顶嘴?!”
男子扬手,燕回坦然的没有躲避。
可最终巴掌却没有落下来,男子退后两步,不屑的道:“若不是你父亲有些交情在外面,老子哪会娶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进家,晦气!”
男子急匆匆的走了,燕回继续看着自己做的青衫,还用尺子量了量,然后满意的笑了。
沈阳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笑容,他从墙头上滑下去,然后原路出了钱亮家。
巷子里,沈阳在怀里摸了一下,摸出了两块纱巾。他看了看,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
这纱巾就是当时方醒发给那些军士的,后来看到军士们舍不得用,就每人多发了一块。作为打探消息的主力,沈阳和麾下的锦衣卫也有份。
沈阳在钱亮家的围墙外面呆呆的站着,眼神百变,隐隐有厉色闪过。
“钱亮,你最好祈祷自己没动过手,否则老子让你生死两难!”
这一刻沈阳的眼中闪烁着类似于独狼的利芒……
第1655章 他不像是使者
船队北上,从宁波府到金陵没多远,巴罕一行人被放出来了。
巴罕很得意,这一路他早就探知了大明皇太子就在金陵的消息。
先去见皇太子,然后一路有人伺候着去京城。等到了京城,那就是贵宾的享受。
美食、美酒……美人……
巴罕站在甲板上,风吹过,感觉胸怀大畅。
这是个伟大的国度!
“这里的人,特别是城里人,穿着都比那些所谓的骑士要好,言谈举止比他们更显得彬彬有礼,而那些骑士显得太生硬,就像是刚从树林里钻出来的野人。”
“是的,就是那些泰西人,那些所谓的贵族和骑士,和明人比起来就像是乞丐!”
巴罕回身,看着自己的随从们,目光炯炯的说道:“你们看看那位伯爵,想想你们一生中所遇到的人,可有能跟他相比的吗?”
所有人都摇头,“大人,那位伯爵就像是游走于花园中的园丁,从容的修剪着枝叶,让人印象深刻。”
巴罕皱眉看了说这话的随从一眼,说道:“这是一位贵族,真正的贵族。而我们即将到达的金陵城中,目前大明的皇太子殿下正在那里坐镇。记住了,这是一个有着悠久传统的强国,任何出格的行为都有可能会带给我们不测,所以……你们要谨言慎行。”
这时李敬过来了,说道:“巴罕,兴和伯要见你。”
巴罕矜持的点点头,此刻他代表着的是肉迷国,一个强大的帝国,所以不能不矜持。
等到了船舱里,看到方醒只是一袭便衣后,巴罕的心中有些不满。
方醒没有请他坐下,这是一个不大好的信号。
“你不像是一个使节。”
方醒的话宛如炸雷,让巴罕瞬间面色涨红,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
“为什么?”
巴罕情绪激动的道:“就是因为我丢失了文书吗?难道谁敢冒充一个强大国家的使者,来到另一个强大国家行骗吗?”
“兴和伯,如果大明认为我是骗子,那请交还我的船,我将带着使团重新和波涛搏斗,哪怕是死在海上也在所不惜!”
“说完了?”方醒冷冷的道。
巴罕点头,气势陡然一泄。
“说完了就回去吧。”
方醒指指外面道:“记住了,大明不是肉迷国,也不是泰西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旦发现你是骗子,那么巴罕,你将会在矿山里耗光自己本来很长的生命,在湮灭无闻中死去。”
巴罕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出了船舱。
“兴和伯,这人看着架势应当是真的吧?”
李敬觉得巴罕的气势很盛,如果是骗子的话,早就被方醒的一番话给轰垮了。
“这年头骗子不会在脸上刻着那两个字,骗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都骗了,这样才是高手。”
方醒起身走出船舱,看到巴罕在对随从们说话,那挥手的动作代表着他很愤怒。
“看看,谁敢说他不是使者?”
方醒讥讽的道:“可你见过哪国的使者一心就想和大明贸易的?而且中间还夹杂了一个天方,肉迷国若是想同大明大规模的贸易,以他们贪婪的本性,怎肯让天方人从中抽头!”
李敬试探着问道:“兴和伯,您的意思是……肉迷国会对天方人动手?”
方醒不置可否的道:“如何需要的话,肉迷国不会放过天方人,那样他们就将在面对大明的地方拥有出海口,同时掌控东西方的贸易。这是个发财的买卖,只要能规划好,足够肉迷国做梦都能笑醒来。”
李敬面色凝重的道:“兴和伯,那就是大明的劲敌!”
方醒点头道:“是一个劲敌,若是给他们发展一两百年,那就是能覆灭大明的存在,所以我们要提早准备。”
这个年代的交通限制了无数的野心,如若不然,明末时期也轮不到蛮清得意。
“他们能覆灭大明?”
李敬觉得这是最大的玩笑。
哈烈人都败了,大明所向无敌啊!
方醒对这股藐视敌人的心气很满意,他没解释,说道:“肉迷国若是有使者,在哈烈混乱的情况下,他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走陆路,虽然漫长了些,可安全性却很高。”
哈烈现在已经从老王的辉煌时代坠落了,别说是大明,肉迷国若不是担心泰西人趁机偷袭,肯定就敢大举进攻,把哈烈人的地盘收入囊中。
“这是大时代的序幕,一切都会用枪炮来说话。地盘,不管是虎豹狼还是鸡鸭鹅,他们的眼中都只有地盘。抢占更多的地盘,抢占更多的资源,这将成为这个时代的主题,大明不能落后。”
……
船队到了金陵,一车车的赃物被拉上岸,朱瞻基看着那些人犯,眼中有些喜色闪过。
方醒指着下船的巴罕一行说道:“我的判断,他们应当不是肉迷国的使团,更多的可能性是天方。”
朱瞻基瞟了一眼问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便是皇储,在公事上他不会拖泥带水,喜欢直奔目的。
方醒歪歪脑袋道:“大抵是想拿到大明的贸易特许权,然后做中间商,再去忽悠肉迷国。”
朱瞻基盯着发现自己后,满脸堆笑的巴罕说道:“这就是你当年说的空手套白狼?二道贩子?”
“没错。”
方醒笑道:“他以为自己装的像是一个强国的使节,可他却没见过咱们中原的使节,不管是苏武还是王玄策,甚至是本朝的那些使者,他们哪怕是死,可至少能维持着本国的尊严,而巴罕……他更多的像是一个商人。”
商人重利轻离别!
朱瞻基看到巴罕堆笑着走过来,却被沈石头给拦住了,就意趣索然的道:“原先大明与肉迷国之间的屏障是哈烈,如今哈烈败亡,天方就是大明和肉迷国之间的新屏障。肉迷国若是敢再打通这个屏障,那两国之间再无平衡,就会从小冲突渐渐的演变成为倾国之战,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
这是一个睿智的皇储,贾全在心中把朱瞻基和其他皇子做了个比较,觉得就是鹰隼和家雀的区别。
方醒笑了笑,很是得意。
这个具备国际视野的皇储就是自己一步步的熏陶出来的,想起来成就感就爆棚啊!
“回头就把人犯往京城送,奏章马上走。”
朱瞻基交代了一下,然后和方醒走了。
“我是使者,为何拦着我的路?”
巴罕看到朱瞻基上马就急了,摆出使者的派头呵斥沈石头。
可沈石头却根本没在意:“金陵城中一大堆使者还等着回国呢!你这算是来添麻烦的,赶紧归队,否则按行刺殿下论处!”
“这是污蔑,这是陷害!可耻的陷害!”
巴罕激动的大喊大叫着,手舞足蹈,在码头上吸引了一片目光。
今天是觐见朱瞻基的最佳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巴罕的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沈石头指着他喝道:“退后,再上前收拾你!”
等巴罕退后后,沈石头上马,和同伴抱怨道:“玛德!这些人的脸皮咋那么厚呢?哪有一见到殿下就想去抱大腿的?”
抱大腿,这个是方醒对溜须拍马者的讥讽,在官场上很是流行。
同伴低声道:“大人,要不就给他们点厉害看看?比如说……马车坏了。”
沈石头眼珠子一转,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错,好,就这么干。”
第1656章 乡巴佬进城
“这是金陵?”
当看到巍峨的城墙时,巴罕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土包子。
“这是外城!”
‘陪同’他们进城的官员暗自鄙夷着。
这是朱元璋当年建好金陵城后,觉得城外的山居高临下,到时候很容易攻击城内,就沿着城外的土坡小山修建了外城。
进了外城就开始繁华起来,巴罕不愿意再丢人,于是就做端庄状,只是他的随从们却指着那些商铺在窃窃私语,让他有些恼火。
可等见到了内城的城墙后,巴罕一下就惊呆了。
那么坚固高大的城墙,怎么攻打?
而且往两边一看,巴罕又晕了,看不到边啊!
这等雄城要多少人马才能包围住?
等进了城,那繁华的景象让巴罕麻木了。
到了驿馆之后,巴罕回过神来,就召集了随从们议事。
“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那些明人穿着都考究,比泰西的那些臭烘烘的穷鬼好一千倍,所以这就是机会。”
一个随从纳闷的道:“大人,明人需要什么商品?”
“我也不知道。”
巴罕这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从吃穿用度上来看,明人完全是自给自足,外来的也就是点缀而已。
比如说香料!
怎么办?
看到这些忧虑的目光,巴罕安慰道:“无事,到时候多从大明采买卖过去,至于回程……随便带些新奇的东西。”
贸易就像是货车,跑单边的效率太低了。
有进有出,来回都满载,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
奏章已经上路了,朱瞻基把人犯交给了刑部,由他们送进京去。
“伯爷,那个慕简死了。”
结果交割后的第二天,刑部就送来了这个坏消息。
“谁干的?”方醒冷冷的问道。
牢中的潜规则太多,慕简是主犯,看到家人遭遇欺负可能会忍不住。
“伯爷,是自杀。他用外衣弄成了绳子,半夜套在牢门上勒死了自己。”
方醒随即去了刑部大牢,见到了死去的慕简。
“你们把他和两个儿子关在了一处?”
方醒觉得刑部犯了个大错,“慕简在两个儿子的面前是严父,如今一朝犯事,严父的架子崩塌,君子的名声臭不可闻,你们这是想让他在自己儿子的面前忏悔吗?”
慕简的面色铁青,舌头伸在嘴外,仿佛是在笑,冷笑!
王舒越尴尬的道:“下官已经叫人去查了,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有渎职或是勾结的人,只是……除非是要斩首的人犯,一般刑部都不会安排人盯着。”
所谓的盯着,就是在要被斩首的人犯的牢房里多安排几个人犯,用他们来盯。一旦出事就是他们的锅,罪上加罪。
“下官让他一家三口在一个牢房里,就是想互相牵制,想来不会出事。”
王舒越很委屈,觉得自己的安排绝壁没问题:“没想到他那两个儿子都没发现,这慕简就是一心求死啊!”
方醒听到了哭泣声从牢房深处传来,他说道:“慕简这人爱装,号称是君子,如今他的君子形象和父亲的尊严同时扫地,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整日面对以往把自己奉为偶像的儿子,他能活下来才见鬼了!”
看到王舒越惶恐,方醒说道:“此事全怪你们也不尽然,我这里也疏忽了,罢了,就让那些人笑笑也无妨。”
王舒越闻言大为感激,一路把方醒送出去,最后说道:“兴和伯大气,下官也不含糊,若是京城怪罪下来,下官第一个领罚!”
方醒看着外面的艳阳,只觉得刚才在大牢里沾染的阴寒气息渐渐散去。
“不会有怪罪,许多人巴不得这样,走了。”
方醒上马而去,王舒越喃喃的道:“巴不得?这是要做什么?”
……
“慕简自杀了。”
方醒丢下一句话就去看莫愁,朱瞻基楞了半晌,遗憾的道:“这人倒也果决,他这是担心自己成为宝船再次出海的契机,让子孙多难吗?”
想了想后,朱瞻基摇头失笑,觉得不可能。
如果能有这等头脑的话,慕简何须去走私海外!
“权大人呢?”
“老大人出城了。”
朱瞻基黑脸道:“又是那些读书人的聚会?”
“是的殿下,老大人说今日一定要好好的说说。”
贾全觉得权谨这等道德君子真的是太厚道了,只要想着去做一件事,那必须是要有头有尾,有始有终。
莫愁的肚子有些大,方醒已经禁止她回神仙居,就在这里呆着,直至孩子出生。
而权谨就像是个迸发了第二春的老头,整日在金陵的读书人中间打转,利用自己的号召力在为朱瞻基加分。
当权谨再次醉醺醺的回来后,朱瞻基就下令不许他再外出。
“殿下,臣还能喝!”
权谨躺在床上喝了醒酒汤后依旧不消停,可朱瞻基却不敢再让他这般折腾了。
“再这样下去,他不是醉死就是累死。”
朱瞻基示意郎中进去,脸色不大好看。
“那些读书人是在利用权谨的名声,所谓的聚会哪有那么频繁?不读书了吗?”
权谨的名声之好,好到让朱高炽都得请了他来陪着朱瞻基,以提升朱瞻基的‘人格’。
这样一位人品杠杠的君子,谁都想来沾个光。
只要被权谨夸几句,甚至是和权谨一起待过,以后就可以出去吹嘘,作为自己的资本。
回到自己的小院,莫愁正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散步,看到他后就欢喜的道:“老爷,那孩子踢了妾身一脚呢!”
“是吗?”
方醒走过去,蹲在她的身前,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倾听着。
可惜听了半晌也没啥动静,方醒遗憾的起身道:“这孩子大概是怕爹,所以躲起来了。”
莫愁捂嘴笑道:“不会呢!若是个女孩儿,肯定不会怕。”
这个女人还在为那孩子的性别而纠结着。
方醒搀扶着她,边走边说道:“孩子是男是女无所谓,只要不是不男不女就成。”
莫愁噗嗤一下就笑了,忧郁远离。
方醒始终无法理解唐朝那些读书人化妆打扮,甚至还涂抹唇膏的行径,觉得那纯属不男不女。
现在的大明好些,但也有限,等再过几十年,估摸着会出一批雌雄难辨的家伙,并以此为荣。
天气渐渐的热起来了,方醒把莫愁扶进屋里,然后下厨做饭。
做饭就是把不同的材料混合在一起,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化学变化。
好的厨师会让这个变化赏心悦目,取悦于人的五感。
香气弥漫中,方醒做好了一份宫保鸡丁,李敬悄然进来,走到他的身边说道:“兴和伯,下面清查土地打死人了!”
方醒一怔,手上动作不变,等把宫保鸡丁装碟后,又继续做鲫鱼汤。
略微煎一下,加水,方醒转身问道:“这是户部的事。”
金陵户部承接了清理各地生员违规收取投献土地的重任,进度很慢。按照曲胜的说法,这就是给自己招祸的差事。
所以下面的人也不积极,请各级官府协助也多半是应付,京城那边已经催促过几次了。
李敬说道:“听说是上元县的小吏下去清查,结果遇到了蛮横的,最后追打……出手,那小吏被打死了。”
方醒的心中一动,问道:“那小吏叫什么?”
李敬摇头道:“这个倒是不知道。”
小吏就代表着地位低下,大家只对事件感兴趣,至于死去的那人,最多是给些抚恤罢了。
第1657章 审讯(双倍月票,求票。)
不是杨田田!
方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冷血而有些反思。
人最先在乎的必然是亲人,其次便是自己圈子里的人,然后才能有余力去博爱。
“君王就得博爱,我就是个老百姓的性子,所以上不得台盘。”
方醒陪着莫愁吃饭,看到她吃的香,顿觉心情大好。
莫愁喜欢喝那个鲫鱼汤,她抬头,嘴角被汤汁染了一块,说道:“老爷,先顾家才能兼济天下呢!”
……
可等方醒到了事发地时,看到那个倒在田间的小吏后,那股子怒火却再也压不住了。
“事情的来由。”
杨田田正陪在他的身边,面带愤色的道:“伯爷,周毅是奉命来勘察王甸村的土地,当时小的也在,这片土地都是举人黄林家的,村里的大多是他家的佃户。咱们进村去问话,就被人追打,逃到这里后,周毅摔倒了……他是被锄头活活砸死的。”
仵作正在检查尸骸,光溜溜的,能看到后背几处高高的肿起,后脑上一团血迹。
“伯爷,周毅喜欢科学……”
杨田田补充了一句,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方醒淡淡的道:“不要公私不分。”
上元县县令袁杰走过来,一脸悲愤的道:“兴和伯,这是挑衅!必须要严惩,否则以后谁还敢做事?”
方醒沉着脸点点头,什么公私不分,他现在已经在心中给那个黄林的未来做好了规划。
“兴和伯!”
方醒回身,看到曲胜正在下马,就说道:“曲大人,周毅可是为了你户部之事殉的职,你怎么说?”
曲胜拱手正色道:“责无旁贷,他的家人以后户部养!”
“多谢曲大人!”
袁杰拱手致谢,曲胜和方醒相对一视,然后微微摇头。
这是想和曲胜套近乎,同时竖立一个关爱属下的形象。
可大家都知道,所谓的户部养,实际上就是逢年过节去看看,送些慰问品,每个月再给些钱粮,而且最多持续几年。
这就叫做人走茶凉!
所以一切还得要看抚恤,而袁杰不去为周毅从户部争夺些钱粮抚恤,这个就有些形于外了。
仵作觉得很无趣,简单看了看尸骸就过来禀告道:“伯爷,各位大人,死者背部重伤三处,致命伤在后脑。”
“凶器是什么?”
“锄头。”
方醒苦笑道:“凶手何在?”
“逃了。”
袁杰尴尬的道:“下官接报之后就带人来了,可村里少了三人,其他人一问三不知。”
曲胜沉声道:“那黄林呢?”
袁杰楞了一下,说道:“还没问话。”
曲胜怒骂道:“问个屁的话,马上抓了!”
等袁杰走后,曲胜摇头道:“都不愿意得罪人,大概就准备拿了那动手的几人抵罪,至于黄林,若是没人干涉的话,最多就是罚钱罢了。可恨!”
方醒眯眼看着他,心中却觉得有些荒谬。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个是大明特色的潜规则。
按照这个潜规则,这事儿确实是罪不及黄林,可曲胜居然在挑战这个潜规则。
而且还一点折扣都不打,也没油滑的等待方醒做出处置决定。
“周毅的家人来了。”
……
一阵嚎哭声中,从乡下搬到城中居住的黄林一家子眼睁睁的看着黄林被带走。
到了刑部,黄林很纳闷,周毅的死他是知道的,可这和他没关系啊!
“大人,那些人不是学生的家奴!”
不是我的家奴,他们犯事和我没关系啊!
这个逻辑在如今是没有问题的。
王舒越看了坐在边上的方醒一眼,阴测测的道:“那田地是谁的?”
一句话就点醒了黄林,他有些慌乱的道:“大人,那些田地是学生买的,对,买的。”
方醒心中冷笑,这分明就是投献,只是作假了!
因为土地的交割需要手续,也就是契约,只要一查就能一清二楚,所以假装买卖最简单。
王舒越冷冷的道:“黄林,你中举人前,家中不过是六十余亩地,如今加起来却有五百余亩,本官问你,你哪来的钱买?”
黄林镇定自若的道:“禀大人,学生中了举之后,许多同年和地方士绅都给了不少馈赠,学生想拒绝……可他们却……”
王舒越气的一拍桌子,方醒却问道:“那么多钱和田地,谁赠送的?”
黄林瞥了一眼方醒,却不认识,就说道:“许多,学生交游广阔。”
方醒淡淡的道:“给他纸笔,让他记录下来。”
马上有人送上了纸笔,黄林愕然道:“大人,人情往来……这不好吧。”
这话在提醒方醒:这是潜规则,大家都是这样干,你这是要触犯众怒吗?
方醒微微一笑,就在黄林以为他怯了之时,他说道:“不想被用刑的话,马上写。”
黄林眨巴着眼睛看看王舒越,心想你可是刑部尚书啊!难道还要听一个外人的?
王舒越一拍桌子,喝道:“写!”
黄林一个哆嗦,然后想找桌子,边上的衙役指指地上道:“趴着写!”
惯得你!
见官不拜,免劳役,免钱粮,就算是考不上进士,可以后就是士绅,在本地极为尊贵,地方官上任后多半也是要召集或是上门拜访。
而有什么建议或是有事时,只是递张帖子即可。
读书人的优越性在大明的中后期展现的淋漓尽致,简直就是天选之民。
可在王舒越的面前,所谓的举人也不敢造次,所以黄林只得趴在地上,然后慢慢的写着人名。
“赠送的东西都写上去,本伯想看看这些人是如何的豪奢!”
伯爵?瞬间黄林的身体抖了一下,他想到了方醒。
于是他抬头道:“可有的人和礼物学生却忘记了。”
方醒指指边上的衙役们说道:“那板子能帮你想起来吗?”
那些衙役也凑趣,马上跺跺脚,威势惊人。
黄林的面色发白,强笑道:“学生这就写,这就写!”
方醒回过头对王舒越说道:“王大人,这个案子很有意义,可以为以后的类似案子竖立标杆。”
王舒越点头道:“南北两边动作都慢,都不好骤然而动。只是地方上却有的头痛了。”
这话隐晦,冒头直指北平户部,也就是夏元吉。说他不敢在北方大规模清查投献,那压力全都加在了金陵户部的头上。
方醒看着黄林在书写,说道:“北边的文教不彰,几方面都担心会打击到那些人向学之心……什么时候读书的首要目标变成了免税,免劳役了?至为可笑!”
王舒越不好接这话,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可朱瞻基就在金陵盯着这边,他不能退缩,一旦退了,等朱瞻基上位之后,他就别想再进一步,甚至会被打发到更冷清的地方去。
所谓富贵险中求,官位同样如此!
一炷香的时间后,王舒越冷冷的道:“写完了吗?”
黄林哪里写完了,他一直在拖延时间,纸面上不过是寥寥几人而已,万万是凑不拢那么多‘馈赠’。
看到他那副只差抓耳挠腮的模样,王舒越冷笑道:“这点记性都没有,你要么就是不知感恩之辈,要么就是……你在撒谎!”
黄林的手一松,毛笔落在纸上,他抬头,满头大汗的道:“大人,学生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这是耍赖!
王舒越深谙投献之事的微妙,他吩咐道:“去找了他购田的契书来,每个卖家都去问清楚拿了多少钱,那些钱都在哪!”
方醒暗自点头,觉得王舒越的思路很清晰,一下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你卖田的钱在哪里?
用了?没问题,用在哪里了?咱们去查证。
“撒谎的人重处!”
王舒越敲下了棺材板的最后一根钉子!
第1658章 为了定罪(为盟主:‘冻果猫’贺,加更!)
黄林没能扛住老官僚王舒越的一击,乖乖的交代了自己收受投献之事。
五百亩土地,几乎涵盖了那个村子的九成。
“黄林就是王甸村出来的,考中秀才之后就搬到了城中,五百多亩土地只是其中的一项收益,他还在一家车马行挂名,每年能入账些银钱。”
这人不要脸皮了呀!
朱瞻基都为之侧目,要知道挂名车马行,那就是文人行商贾事。
方醒解释道:“你得知道,这等投献之事络绎不绝,那些有资格的文人都会挑三拣四,毕竟不能弄太多招人耳目,所以王甸村的算是近水楼台,这是合则两利。”
“只是却把赋税转到了黄林家。”
朱瞻基对这等手段是深恶痛绝,这分明就是读书人在和国家争夺赋税,哪朝哪代有这种道理?
这就是隐性兼并土地,而且只要经历几次灾荒之后,那些交不起佃租的农户自然只能把土地给了这些读书人,然后用比赋税低些的代价继续种植自己的田地,只是换了个交税的主人罢了。
只是现在如何处置黄林却成了个问题,如果是按照收取投献来处置,那周毅的死就只能归咎于那几个动手的村民。
这个案子具备了关于投献土地的一切代表性,所以朱瞻基也很慎重。
他召集了金陵六部的尚书来商议,最后的问题卡在那些动手的村民是属于黄林的人,还是自然人的身上。
如果承认他们是黄林的佃户,那么就承认了投献的合法性。
这个很难做出取舍!
朱瞻基和尚书们有些发愁和愤怒!
方醒在陪着莫愁,顺便做玩具。
地上摆放着几只木制的小动物,方醒正在用细砂纸打磨着,不时用手指去摩挲一下。而莫愁就坐在他的身边,抚着肚子在微笑看着。
方醒打磨好了一只小马,然后放在地上摇晃着,对莫愁说道:“等我再做个马鞍,到时候让孩子坐在上面摇晃,肯定美滋滋。”
莫愁看着方醒的侧脸,心中突然涌起了柔情,然后摸着肚子道:“你爹可喜欢你呢!给你做了好些玩的。”
方醒说道:“这孩子以后要注意些,到时候时不时的让人送到书院……罢了,多此一举,到时候你就去书院说一声,再给费石传个话,有人护送你们母子去京城。若是不放心,就让人去京城找我报信,我派家丁来接你们。”
莫愁的眼中多了忧虑,方醒笑道:“我说过了,到时候随便你,你要在京城另找地方居住也好,只是方便我去看你们母子,不然一南一北,你让我如何能放心?”
莫愁垂眸,睫毛微微颤抖着,她不想去北平,可孩子的未来不是她一个女人能做主的……
“别担忧,北平冷,可金陵更冷,而且是透着骨子里的冷。”
……
孕妇的情绪波动不能太大,安抚好莫愁后,方醒去了朱瞻基那里,却看到一个郁郁的太子。
“愁什么呢?”
方醒的手做多了活,有些要起泡的意思,他用一块布包着冰块冷敷着。
朱瞻基说道:“罪责能不能也算在黄林的头上,这个很头痛。”
方醒想了想就知道了朱瞻基的顾虑,他活动着手腕道:“要清理投献的风声早就放出去了,黄林难道不知道?”
朱瞻基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是了,此事黄林做错在先,又抱着侥幸拖延,而且那些农户多半知道消息后会去请示他,那么他是怎么做的?”
方醒说道:“他若是奉公守法,那自然是劝那些人各自收回土地,可他却没有,而且……那些农户敢于动手的底气是什么?”
方醒的暗示很直接,朱瞻基点点头,然后叫了人去刑部传话。
……
黄林觉得自己很倒霉,中举后收取投献,在洪武朝之后就渐渐的蔓延了,已经成了潜规则。
可他觉得自己倒霉就倒霉在下面的佃农打死了来清查的小吏,自己被当做了典型。
收取投献是什么罪名?
黄林在牢里想了半晌都没想到,但却不慌不忙。
整个大明收取投献的有多少人?
如果重处,那些涉及此事的人会如何的恐慌?
而且这些人可以称为大明的中坚力量——士绅,官员!
想清楚之后,等再次过堂时,黄林就显得从容不迫。
方醒作为代表来旁听审案,这是在表示对死者周毅的关注。
“带人证。”
王舒越亲自审案,自然不会和那些官员一般。
黄林有些愕然,不知道所谓的人证是什么意思,等看到被带进来的十多人时,他不禁懵了。
随后的问话直接让黄林的心落到了谷底。
“你等确定去问过黄林?”
“是的大人,小的当时去了黄家,那管家听了小的话,就说去请示黄老爷,等回来时就说是黄老爷说的,这事就是一阵风,做样子给人看的,让小的们回去安心种地,莫要管。”
“后来有官府的人去村里问过话,小的们就怕了,又去了黄家,管家还是请示了黄老爷,说莫管,没人敢动……”
说话的那个老人是村里的老人,他指着黄林说道:“最后还说……再有官府的人来,打出去就是了,黄老爷自然会去衙门里说话。”
“学生冤枉……”
黄林急忙拱手道:“大人,这些人串通一气来污蔑学生,请大人明察。”
此事难就难在证据上,可王舒越却丝毫不见愁容,冷笑道:“带了他家的管家来。”
黄林身体一抖,回身看到自己的管家被押解进来,顿时面如死灰。
没有什么意外,更没有出现硬汉。
当王舒越问话后,黄家的管家麻利的确认了村民的话,然后就开始了……
“大人,去年黄林让小的去李寡妇家威胁她,说是再不把她女儿送进黄家,回头就让人砸了她的摊子……”
“还有前年,黄林让小的……”
“……”
王舒越眨巴着眼睛,不是他见识少,而是当着科学的创始人方醒的面,被他听到了一位‘国朝精英’的犯罪记录。
黄林听着这些‘吐槽’面色大变,冷汗顺着脸上往下淌,他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吸溜了一下鼻子,正色道:“大人,学生家出了刁奴,这人说的学生全都不知道。”
王舒越只想捂脸,以表示对黄林无耻的佩服。
方醒作为朱瞻基的代表来旁听,这时候就该发话了。
“王大人,证据很好找,只需查那些钱到了哪里就知道了。”
管家一听急忙说道:“大人,那些钱黄林都收在了书房南向墙壁里的暗柜里,用了一幅字画遮挡着。”
方醒一听就乐了,就冲着黄林挑眉道:“黄先生可还有什么说的吗?”
黄林大汗淋漓的道:“大人,学生……学生……”
只要找到暗柜,这便是铁证!
王舒越喝道:“拿下他!”
随后再无悬念,王舒越当即把黄林定性为藐视律法,挑唆农户杀人。
这罪名……
方醒回去给朱瞻基说了审案的经过,朱瞻基很是无奈。
“这些人为何胆大如此呢?”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人上人,律法之外的人,所以自然胆大。”
朱瞻基皱眉道:“此风不可长,若是任由蔓延,几十年之后,怕是大明上下都要开始糜烂了。”
方醒心中暗道:可不是吗?大明的国势就是随着这个群体的不断膨胀壮大而不断衰退,等到了崇祯帝时,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无法挽回。
第1659章 祭奠
黄林一案的结案震动了整个金陵,随后无数人都在观望着,等待着官府的下一步行动。
若是官方挟势大规模清查投献,那后果难说,但混乱是不可避免的。
“这案子有趣。”
汪元喜欢喝茶,常说喝茶能身轻长寿。
小茶壶在小泥炉上开始冒气了,汪元微笑道:“不把黄林卷进教唆的罪名里,那就没有丝毫震慑力,往后在再去清查投献,那就不好弄了。”
黄俭把茶壶提起来,然后给汪元泡茶,最后才是自己。
放下茶壶后,黄俭说道:“可定下来之后,南方却是人人自危,太子不好决断了,进退两难。”
汪元喝了口茶,舒坦的轻叹一声,说道:“此事你要注意,周毅的死,会让那些官吏有兔死狐悲的愤怒,所以案子定下来了,却无人质疑,无人在议论,这就是读书明理的好处。”
“知进退。”
黄俭赞同道:“若是多些人卷进去,那在官府的眼中,那些读书人就是不明事理,不知进退。有了这个看法,以后再想转过来可就难了。”
“宁波府的那个君子被抓了,走私海外。”
汪元的嘴角微微翘起,讥讽道:“以前我曾与他有几次谋面,这人看着一本正经,行事皆以君子自居,可居然暗地里用人质威胁海盗出海为他贸易,事发后还想灭口,果真是君子啊!”
黄俭最近在忙自己的家事,闻言就诧异道:“老师,是那个慕简?”
汪元点点头,“就是他,不过这人倒是果决,居然在牢中自尽,倒是省去了进京当出海的由头。”
黄俭垂眸道:“老师,陛下大概是后悔了,所以此次不容乐观。”
汪元漫不经心的道:“出海不出海和咱们没关系,只是和慕简这等靠着走私海外发财的人有关系,加之朝野对海外有摸不到、看不到的畏惧,所以陛下也会难以抉择!”
“此事不必管了。”
汪元最后说道:“陛下比不得先帝,他没有这个威权。”
在永乐年间,那些大事实际上都是靠着朱棣的个人威信在推行着。
“不管是几次北征……还是迁都,包括宝船下西洋,这些都是先帝一手操持的,期间有多少文臣因阻挠被下狱?”
汪元的话让黄俭有些恍惚,觉得身体一松。
现在是洪熙朝了呀!
那位强势的帝王已经进了陵墓,只能在祭祀中提及。
……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聚宝山上坟茔青绿,方醒看着新立的墓碑念了一首诗。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侧面,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跪在墓前,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你娘的长眠之地。”
方醒没理那个中年男子,他走到孩子的身边,指着墓碑说道:“当年你和你娘就在金陵见了一面,后来你娘在金陵做工,一直到……生病,最后来不及通知你们就去了。”
孩子还在茫然,方醒提醒道:“你难道都不记得你娘了吗?”
中年男子面色微黯,说道:“这是你娘的墓。”
孩子这才磕头,等他起身后,方醒说道:“你娘很想你,只是做工太忙了,后来她去了之后,给你留了不少做好的衣物和钱钞。”
方醒从辛老七的手中接过一个大包袱,说道:“都带回去吧,以后有暇,记得来这里祭祀你娘。”
这孩子穿着一身青衫,看来已经在读书了。他恭谨的从方醒的手中接过包裹,抬头问道:“多谢您了。您是……”
“我是管作坊的工头。”
孩子哦了一声,回头看着中年男子。
“你先下山吧。”
男子交代道,等孩子下去之后,他过来跪地道:“多谢伯爷对……对她的照看。”
方醒淡淡的道:“妇人受辱,那是咱们男人的耻辱!”
男子呐呐的无言,方醒指指山下,他拱手离去。
下了山,父子俩准备坐船北上。
这是一艘商船,船上装着要送到北方的货物。
船主是个健谈的年轻人,而货主却是个一脸不耐烦的中年人。
上了船,孩子拎着大包袱问自己的父亲:“爹,娘为什么要葬在这边?”
中年男子面色黯淡的道:“太远了。”
船主这是拉货又拉人,赚两份钱,看到客人们都在约定的时间来了,就吆喝一声,商船就缓缓离岸。
船舱内人多,闷,所以父子俩暂时没进船舱,就在甲板上坐着。
船主在和货主赔笑脸,说是这一路会免了他的饭钱。而货主却嫌弃一路上都是鱼虾,觉得不值钱,最后船主退了五十个铜钱。
包船就是这样,这个货主还算是宽容的,不然等到了地头,一个铜板都不给你,你也没处说理去。
货主的面色稍微好了些,船主看到那孩子抱着个大包袱的模样有些好笑,就过来问道:“我这船也能拉棺木,只是要等下一趟,若是愿意,只要给文书,到时候我可以连迁移都帮你们办了。”
这便是连死人的钱都赚!
中年男子摇摇头,他早就重新续弦,迁回去也是个麻烦事。
“不必了,就让燕娘在南方吧,至少南方没那么冷,没有……打草谷。”
打草谷是延续了前宋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异族袭边,抢夺人口粮食。
船主诧异道:“燕娘?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中年男子皱眉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有些无礼。
男孩抱着大包袱坐在甲板上,从下山到上船,他一直在想着自己的母亲。
在记忆里搜寻着!
那个温柔笑着的女人,她……紧紧地抱着那个孩子,那就是我吧?
“娘……娘,你跟我回家,娘……”
记忆里的面容渐渐的鲜活起来,男孩想起了燕娘,想起了母亲的声音。
只有母亲才会有这般轻柔的声音。
“小猪跟着爹爹回去,娘在这边做工,很快就归家了……”
“娘……”
男孩突然泪流满面的喊了一声娘,中年男子一怔,然后就叹息了一声。
那个货主听到了声音,就过来看热闹。
“这孩子哭什么呢?”
这话有质疑中年男子抛弃妻子的嫌疑,所以中年男子赶紧解释道:“孩子的娘葬在金陵,这是舍不得了。”
男孩摇头,倔强的道:“爹,娘想我了,我要去看她。”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可男孩已经打开了包袱,小心翼翼的看着里面的东西。
衣服有许多,男孩小心的翻看着,等拿起一件只做到一半,明显能看出是孩子穿的衣裳时,他更小心的把这件半成品提起来仔细的看着,然后几张宝钞就从衣服中间落了下来。
而宝钞落下,正好落在了下面的一块玉佩上。
这是什么?
船主的眼中闪过贪婪之色,货主看看父子俩的穿着,也有些猜疑。
男孩拿起玉佩,看到上面刻有一个字。
“爹,这是方字!谁姓方?”
瞬间船东的身体一震,脱口而出道:“你是燕娘的儿子?!”
男孩想起了墓碑上的字,就点头。
船东和货主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我的老天爷哎!你们这个缘分可是大了去了。”
男孩的父亲愕然问道:“这话怎么说?”
货主走南闯北,一脸震撼的对男孩说道:“此事不该瞒着你,你娘是死在了瓦剌人之手,兴和伯恰好看到了,大怒之下杀光了瓦剌使团,后来更是立碑……”
“你若瞑目,我心不安…….”
船主说这话的时候浑身轻颤着,汗毛都倒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