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8章 老臣……请乞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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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的前一天,权谨颤颤巍巍的被扶着上了马车。他回身看着自己住了多年的宅子,对家人说道:“我老了,不敢在大学士的位置上尸位素餐,你们整理好东西,回头咱们就回徐州。”
家人都应了,权谨欣慰的点点头,然后吩咐道:“去朝中。”
……
“陛下,钦天监报,昨夜有流星,大如鸡子,尾有赤焰……”
群臣面色凝重,朱瞻基却捂额道:“流星每年都有,何必专门来报?”
群臣顿时意兴阑珊。说来好笑,每当地震山崩水灾旱灾之类的自然灾害发生时,群臣,甚至是天下人都第一时间盯着宫中,盯着那位皇帝。
陛下啊!是不是你又干了啥让老天爷生气的事了?
夏元吉出班道:“陛下,各地移民正往兴和城而去,只是陕西那边却有些怨言,说是抽空了百姓,当地官府辖下的人口凋零,赋税越发的少了。”
朱瞻基皱眉道:“陕西一地水土流失,少雨,稍有异变就是旱灾。当年让那些俘虏栽种了不少树木,听闻有不少被砍去烧柴了,地方官吏也不见焦虑,得过且过,拟旨斥责!”
杨荣出班,有人给了笔墨当即拟旨,然后念诵了一遍,查验无误后用印发出去。
“不只是陕西,山西、山东……整个北方的人口都要向外慢慢的迁移,一边迁移,原地的人口还会慢慢的补满,甚至是超出。塞外很大,就说奴儿干都司那边就能容纳不少人,以后大明还会慢慢的向北边扩展,人口是万万缺不得的。”
北边有啥?
这个皇帝和前几任都不同。前几任,包括朱棣在内,在北边的政策主要是以打压对手为主,并未想过直接统治那里。
群臣有些头痛。
杨士奇出班说道:“陛下,塞外荒芜,要想迁移过去,粮食是个问题。其次便是远离大明,天长日久之后,臣担心会成为化外之地。”
“有土豆。”
朱瞻基一句话就把粮食问题给驳回了。
自从土豆登上大明的餐桌之后,大家惊喜的发现土豆不挑地,对环境的要求也不高,于是土豆摇身一变,就成了小麦和大米之后,大明的第三主食。
“首先要把北海控制住。”
朱瞻基说道:“那里是个好地方,寒冷不应该成为阻拦大明脚步的武器,慢慢的渗透过去。”
北海啊!
群臣的心中一松,在瓦剌被击败,鞑靼归附之后,北海实际上就是大明的地盘了,只是目前没有去控制那里而已。
皇帝扩张的欲望太过强烈,群臣有些不安,杨荣说道:“陛下,塞外终究难以养活太多人,若是有变,大明本土也很难及时给予援救,还是要谨慎啊!”
朱瞻基点点头,就在群臣欣喜时,他淡淡的道:“若是有敌人,那就来一次征伐。”
这还是那个文皇帝教出来的皇帝啊!
“大明的军队许久不征战会颓废。”
朱瞻基给了一个标杆:“隔几年大明必须要对外进行一次征伐,不管规模大小。军队要历练,要打仗。”
只要有征伐,大明的文武之争就很难决出一个胜负!
朱瞻基看到了失望之色,他说道:“下一个目标就是……亦力把里!”
杨荣心中一惊,正准备劝谏时,外面有人进来禀告道:“陛下,权大人求见。”
“权谨?扶进来。”
从朱瞻基登基之后,权谨就开始振作起来,想帮衬一番。可随着时间流逝,他发现朱瞻基的想法和自己偏差甚大,于是就劝谏了一番,只是却无果。
心灰意冷的权谨于是告病在家,朱瞻基也派了御医去探视,回来只说老大人心情郁郁。
当权谨被太监搀扶着进来时,群臣都侧身垂首以示尊敬。
朱瞻基目光复杂的看着颤颤巍巍走来的权谨,他想留下这位老臣,可看权谨这模样,分明就是去意已定。
果然,权谨下跪,就在朱瞻基令人去扶他时,权谨说道:“陛下,老臣年迈,不堪供君王驱使,尸位素餐。近日老臣行走越发的艰难了,恳请陛下……”
权谨抬头,嘴唇动了几下,还是说出了那话。
“老臣请乞骸骨……归乡。”
那双浑浊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朱瞻基,眼神苍凉。
一阵寂静!
朱瞻基有些舍不得这位真正的君子。
权谨被两名太监架了起来,他喘息着说道:“老臣见证了大明从四面皆敌,到……到如今四夷宾服,蒸蒸日上,归去当述于笔端,传于子孙……”
朱瞻基叹息一声,说道:“老大人历经几朝,持身正,为古今罕有……”
这是君王给即将致仕的老臣下评断,群臣都艳羡不已。
“……大明就是少了许多如老大人般的君子,今日老大人归去,朕亦难掩失望。”
朱瞻基黯然道:“令人去徐州修建牌坊,以鼓舞后进。”
“多谢陛下。”
权谨再次跪下,郑重的叩首。
这是最后一次了啊!
朱瞻基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起身道:“此去……规矩在,朕也不好违背,这样,朕令人准备车马,一路顺风吧。”
皇帝准备车马,这个待遇能让人眼红到发指。
权谨再次叩首谢恩,随即被人扶起来告退。
……
知行书院即将出仕的学生们得到了意外的惊喜之后,就开始准备,按照安排,明天过完中秋节之后,他们就得各自出发。
书院为此放了一天假,请了那些即将出仕的学生们回来给学弟们传授经验。
“……出去教授科学的这一年多以来,我认识了不少人,从刚开始有些别扭,到后来慢慢的学会了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还学会了教授学生,当我回家时,父母都说我像是变了个人,变得沉稳了,变得开朗了……”
教室里一个即将出仕的学生在从容的讲述着自己的经历,下面的学生们听的聚精会神的。
“有些舍不得啊!”
教室外,解缙唏嘘道:“他们都是老夫看着成材的,如今却要四海飘零,就像是你说的蒲公英,大风来了,孩子们马上就要离开母体,去寻找他们的机会……”
方醒的遗憾却和他不同:“陛下来不了,可惜了。”
解祯亮笑道:“陛下若是来了,国子监的那些人就敢去皇城外上书。”
“谁怕他们?”
解缙不屑的道:“咱们的学生都是出去磨砺过的,国子监的那些学生只知道皓首穷经,整日之乎者也,哪知道什么民生疾苦?”
若说洪武年间的国子监是干部学校的话,那么永乐间的国子监就是个终南捷径。等到了朱瞻基登基之后,大家一看那模样,分明就是不准备把国子监看在眼里。
以后的出路在哪里?
国子监的师生们都在焦躁着,而相比之下,书院的学生们却自信于自己的能力,敢于走出去,敢于从小吏做起。
第1869章 狗屁不懂(明天要爆发!)
“……出去这些时日我才知道什么叫做行路难,也和那些儒生们发生了不少冲突。”
讲台上的是焦取仁,他眉飞色舞的道:“那些儒生看不起咱们,还讥讽学科学的就是工匠,可那些学生却不肯服输,和他们吵架。你们记住了,这种时候别劝,吵的越厉害,对咱们的宣传好处就越多。”
“师兄,要是打起来了呢?”
一个学生举手问道。
焦取仁瞟了一眼坐在后面,板着脸的吕长波,干咳道:“要先告诫学生们,咱们不要先动手,就像是山长所说的那样,人不犯我……犯了再打。”
“这是在引诱别人犯错!”
吕长波在后面嘀咕着,他觉得书院出来的学生都狡猾,像这种挖坑让人踩的事也干了不少。
“……咱们教的实用,那些儒生面色惨白,弱不禁风,什么活都干不了,不,他们是不愿意干,所以那些人觉着自家子弟没有科举的希望,大多愿意让他们来学科学……”
焦取仁挥舞着拳头,兴奋的说道:“我出去见到的这一切都在告诉咱们,科学大有作为!小吏没什么可怕,只要能做好了,一步步的走上来,那才是最稳的宦途,比谁都稳当!”
“学弟们要努力,咱们要让科学赶上儒家,要让他们六神无主,要让他们恼羞成怒……努力!”
“努力!”
教室里拳头林立,欢呼阵阵。
“一群不省心的小子!”
解缙摇头笑骂着,作为儒家出身的前首辅,他现在对儒家的感情比较复杂。
“其实所谓的抱团取暖是要看时机。”
解缙分析道:“比如说现在的朝中不少人就是在抱团取暖,可那是因为陛下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所以他们必须要抱团,才能慢慢去影响陛下。”
“抱团必然是要有好处的,就像是现在那些人说的什么乡党,是啊!一个地方出来的,大家抱团互通有无,这就是朋党。”
方醒点头道:“所以还是那句话,朋而不党。”
解缙摇头道:“不,你不同,你必须要结党,否则这些学生们迟早会在仕途中倒下,到时候你能无动于衷?”
方醒说道:“是啊!若是无动于衷,那些人可不会管什么规矩,无数的套在等着这些学生去踩,我若是不为他们出头,估摸着十年之后,这些学生都要折戟宦海了。”
解缙微笑道:“儒家一家独大,可他们的内部也有纷争,大家利益不同而各自抱团,以后科学也可是如此?”
这是在教方醒怎么去避免君王的忌讳。
这时外面进来一人,方醒眯眼看了看,居然是徐景昌。
“定国公这是要准备给书院的学生们说几句吗?”
看着神色得意的徐景昌,方醒取笑道。
解缙拱拱手进了教室,他不乐意和徐景昌这等老纨绔打交道。
徐景昌悻悻的看着解缙的背影,然后说道:“今日我找了几个当红的女人在府中歌舞,还请了英国公和成国公,还有几个国子监里出色的学生,他们想向你请教。”
见到方醒没兴趣,徐景昌说道:“其中有两个连文弼兄都夸赞不已,堪称是年轻俊彦,见一见有好处啊!”
说着他指指教室,方醒明白了,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
定国公府的规制不小,亭台楼榭比比皆是。
时近中秋,定国公府里姹紫嫣红一片。
方醒不是棒槌,徐景昌有意帮忙,不管如何他也得要来捧个场。要是冷冰冰的拒绝的话,以后谁愿意和你交往。
只是和大舅子在一起喝酒看歌舞,方醒总觉得有些膈应,和去嫖那个啥的时候兄弟相遇一样的膈应。
一路过了不少地方,最后在一处水榭前停下。
水榭里已经坐了十余人,见到徐景昌和方醒来了,都纷纷起身拱手。
张辅、朱勇,还有两个年轻人,以及几个女人。
大家寒暄一番之后在水榭里就坐,徐景昌叫人摆酒宴,然后那几个女人就想靠过来。
方醒摆摆手,徐景昌瞪眼道:“又不是让你在我府里睡觉,聊天,就聊天。”
方醒无奈,一个女子主动走了过来,盈盈微笑道:“秦红见过伯爷。”
女子面带温婉的微笑,一双眼睛明亮,仿佛在说话。
方醒点点头,然后看向国子监的那两人。
白净的那人叫做徐敏,他见到方醒看过来,就矜持的微笑着。
有些严肃的那人叫做杨进,他只是微微颔首。
有点意思啊!
方醒点点头,身边感到了柔软,就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喝酒喝酒。”
秦红左手挽袖,露出了一抹嫩白,然后用右手拿了酒壶,给方醒斟酒。
一缕幽香袭来,方醒有些不自然的偏开了身体。
徐景昌见了就取笑道:“兴和伯难道现在还惧内?”
搂着身边女人的朱勇也笑道:“兴和伯放心吧,文弼兄不会透露出去的。”
张辅倒是没搂身边的女人,他只是面露微笑,算是默认了朱勇的话。
方醒振眉道:“逢场作戏方某还是会的,只是孩子都有了,现在很少出来应酬,诸位自便。”
徐敏和杨进明显的很放松,身边的女人都是依在他们的身上。
这就是不少人鼓吹的名士风流。
酒过三巡,徐景昌说道:“知行书院的学生这次好大的阵仗,居然得了吏部下文,让人羡煞,以后想来会是简在帝心。”
这是引子,方醒笑了笑,说道:“小吏罢了,慢慢的煎熬。”
张辅赞许道:“熬过了才知道百姓疾苦。不管是太祖高皇帝还是文皇帝都谆谆教诲,唯恐官吏高高在上,时日久了难免会生出何不食肉糜的念头。”
朱勇也赞同道:“文武一个道理,冲阵杀敌咱们也得上,不然下面那些将士谁会听你的?就说兴和伯吧,他也是历险多次,不然哪来的爵位?”
这是先定调子,还是偏向方醒的调子,这让方醒越发的好奇那两个国子监的学生能说出一番什么话来。
慢慢的吃着酒菜,秋风吹过,让人倍感清爽。
“兴和伯,学生敬您一杯。”
徐敏起身,端着酒杯,微笑着。
方醒压压手道:“坐下说话。”
徐敏一饮而尽后坐下,然后说道:“兴和伯,您那几本书学生都看过,实际上国子监里的人不少都看过,只是深究和浮于表面的差别而已。”
方醒轻啜了一口酒,说道:“能让国子监的诸位贤达看重,方某倒是受宠若惊了。”
徐敏笑道:“科学有许多实用之处,对于我辈来说确实是值得一学。学生有亲戚都想入学,只是不知书院下次招生的考核能否简单些。”
这话是在吹捧方醒,可方醒只是淡淡的道:“如今方某已经不再管理书院,若是有想法的都可以去试试,解先生那里自然会倾听外界对于书院的看法。”
“兴和伯。”这时那个杨进举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兴和伯,据学生所知,如今学了科学的小吏不少,您为何不留着这些学生做教授,把书院扩大呢?”
“原来是担心书院扩大吗?”
方醒看看徐景昌,徐景昌也有些愕然,然后他皱眉对杨进说道:“说这些干什么?”
杨进拱手道:“是学生冒昧了,不过书院的学生任职小吏,学生是认同的。兴和伯,明算科早已有之,那何不如奏请陛下重开呢?”
方醒微笑着看了张辅一眼,张辅就说道:“明算科一开,就是争执重启之时。前唐时尚有明算,前宋时为何无?皆因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明算科也就是小吏罢了,所以本朝罢之。这等干系重大之事,勿要轻言。”
科举从隋朝萌芽,到唐朝发端,历朝历代最显赫的就是进士。而进士主要是诗词歌赋和政论,明算科……那也就是个屁,夹紧些,别出声!
不说明算,狄仁杰若是没有武则天的简拔,就凭着他明经科的出身,被别说是做宰相,宰相的腿毛都捞不到一根。
方醒点点头,说道:“所谓明经,所谓明算,其实谁的作用更大?宰相当真得要熟悉经义才能做?经义能教会你们什么?若是没有小吏的经历,你们懂什么?狗屁不懂!”
方醒有些不耐烦了,他本以为今日是和国子监和解的日子,没想到居然是试探,这让他大失所望。
而他的话却是让人大吃一惊,连张辅都在苦笑着。
你这是要把儒家踩到泥地里去吗?
一阵沉寂……
秋风吹着落叶飘来,黄色的叶子飘过涨红的脸庞,旋即落地。
第1870章 没了血性(今天要加加加......更!)
定国公府宴客当然是分餐制,大家一人一个小几,而且还附庸作雅的没有椅子。
方醒盘腿坐在垫子上,目光扫过众人,举杯道:“斟酒!”
秦红巧笑倩兮,暗香盈袖间,酒液满杯。
方醒举杯道:“明算明经……都是偏颇,你们想试探方某让书院全面介入朝堂的决心吗?对不住,让你们失望了,书院依旧会保持目前的规模。”
书院肆意扩张的那一天,就是和儒家彻底翻脸的日子,双方再无转圜的余地,各种明争暗斗将会成为朝政的主流,可大明是什么?
到了那个时候,道统才是王道,失去了道统,大明算个屁!
所以方醒很清醒,哪怕蹇义暂时低头他依旧没有得意。
书院每次招生的规模就是那么多,说句实话,还比不上一个府学的规模,差远了。
而这也是当今儒家一直容忍着书院的原因所在,如若不然,大家就刀子见红吧!
“明算……”方醒微笑道:“那只是去考账房先生,至于那可笑的推算月食……恕我直言,明算只能是一位学生所学的一部分,专门为此去设立一科,可见那些儒人倨傲到了何等程度,对算术不屑一顾,以为凭着经书就能治国,我还是那句话……治治痔疮给本伯看看?!”
方醒把酒杯搁在小几上,身体微微后仰,对徐景昌说道:“定国公今日莫不是要摆鸿门宴?”
徐景昌干笑道:“你太尖锐了,大家有话好说嘛!”
徐敏在微笑,杨进有些若有所思,方醒见两人的神色,就随意道:“书院的学生一起出仕了,我就说怎么外面的反应那么安静,合着是在这等着我呢。大哥今日所为何来?”
张辅意态闲适的说道:“喝酒。”
方醒微微一笑,又对朱勇点点头,朱勇说道:“听闻今日有人要说一番振聋发聩的话,所以朱某来了,话在哪?”
徐景昌尴尬的道:“只是两边说好罢了,我这里听了之后觉着是个和好的就会,要不我找了这些女人来作甚?”
徐敏和杨进心中惊骇:方醒随意问了一句话,这三位国公居然都纷纷表态,而且还不敢和他站在对立面。
这是多大的威势?
秦红暗自心动,身体不禁就又偏了过去些,软玉温香一怀。
方醒顺手一挡,就把秦红挡住了,不顾她幽怨的眼神,说道:“儒家高高在上,如何肯和我这等山野村夫和好?今日这不算是鸿门宴,不过却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试探就明说,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无趣!”
“兴和伯……”
杨进起身,怒道:“这些学生出仕,小吏罢了,若是想使坏,学生二人何须来此。”
“因为你们害怕了!”
方醒目光俾睨的看着他,说道:“本伯人称宽宏大量,多少人倒在了这四个字之下,尔等胆小惜身,何人敢来一战?谁?!”
杨进气势一滞,然后喝道:“学生本心不乱,若是眼见丑恶,如何不敢?!”
方醒注视着他,目光淡漠。半响之后见他依旧眼神不乱,就点点头,然后仰头看向徐敏,说道:“你一直在旁观,不想出头,这是投机。我不讨厌投机的人,可在面对我这么一位凶名赫赫的伯爵时,杨进敢不退,这值得夸赞,而你……兴许以后你会成为一位仕途顺畅的人,可必定对家国无益。”
方醒的这番话几乎就决定了这两人未来的仕途。
杨进得到夸奖,以后多半会被压住。而徐敏被批评,以后肯定会有人追捧。
能让方醒恶心的事,就有那么一群人喜欢去做。
“兴和伯……”
徐景昌作为主人,觉得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就示意了一下。
方醒拱手表示歉意以及领情,然后却不肯饶人。
“回去告诉让你们来的人,方某做事干干净净,不针对人,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方醒微笑着,目光转动,看了在坐的人一眼。秦红一脸心醉的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这个男人高大的仿佛是充斥着天地间,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臣服。
徐敏面色如常,方醒点点头说道:“你的面皮够厚,颇有唾面自干的风采,这就是成功的先决条件,方某看好你。”
徐敏无辜的看着徐景昌,说道:“兴和伯,学生没说什么啊!”
张辅眼皮微抬,淡淡的道:“有时候不说就是表态,你已经表态了。”
朱勇皱眉道:“年轻人不要学了那些老家伙躲避,只想着在后面捡好处,你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吗?”
文人看不起武勋,可武勋却觉得自己是靠着祖辈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爵位,当然也看不起勋戚。
所以朱勇直接把勋戚拎出来讥讽人,若是传出去,少不得会有些人在背后诅咒他。
徐景昌干咳一声道:“好了,喝酒喝酒。”
他现在就是国戚,所以很尴尬。
方醒举杯,发现几个女人都坐直了身体,不时面色红红的偷瞟自己一眼,就有些纳闷的一饮而尽。
他不知道在秦红的眼中,在坐的三位国公堪称是跺跺脚就能让京城颤几下的角色。而他刚才目中无人、肆无忌惮的当着他们的面嬉笑怒骂……
要知道这三位里可是有两位平日里是以儒家子弟自居的。
朱勇不渝的道:“气氛不对,哪来的酒兴?换个地方吧。”
虽然国子监的两人来意暧昧,不过徐景昌的好意方醒是领了,所以他抬手道:“何必这般,我等自得其乐即可。”
可终究心中有隙,接下来的气氛自然不和谐。不过是几巡酒之后,那两人就起身告罪,说是不胜酒力。
可开口的居然是杨进,而不是被方醒一番话怼的应该无地自容的徐敏。
等两人走了之后,徐景昌说道:“你那动静太大了,蹇义必然是被陛下压着,这才出了公文,所以我想着缓和一二,这才牵了线,早知道他们是来试探的,老子一脚就踢了出去,还想喝酒抱美人?”
徐景昌搂着身边的女子,得意的道:“回家抱枕头去!”
空出来两个女子,徐景昌就令她们献舞,一时间佩环声清脆,香风阵阵袭来。
“那些学生大张旗鼓的出仕,以后你的事情可就多了。”
张辅低声道:“那些人自然会用学生们的仕途来撩拨你,等你疲于奔命时,上下皆厌,到时候谁还肯帮你?”
“那就弄死他们!”
方醒微笑着,说出的话让身边的秦红浑身发寒,不禁坐直了身体,不敢靠近,只恨刚才没听到才好。
张辅愕然,方醒说道:“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为别人效死之人?多杀几个,杀鸡儆猴,自然就消停了。”
张辅微微摇头,觉得方醒这种处置方式太过霸道,终究不可持久。
朱勇在边上举杯道:“兴和伯此言正和我的意,喝一杯。”
方醒微笑道:“快意恩仇本就是血性,武人没了血性,那还尸位素餐作甚?待在家中搓卵子吗?”
第1871章 渔家傲(为盟主:‘?开’贺,加更!)
熬夜几天,每天凌晨三点入睡,只为今日大家满意,继续!
......
秦红捂着小嘴,不敢相信的看着方醒。
几个女人都有些吃惊,在她们的印象中,眼前的这位兴和伯堪称是文武双全,温文儒雅的人物。
而刚才的方醒哪怕是呵斥徐敏,却也没有破口大骂,没想到他最后居然这般粗俗。
可看着方醒神态自若的模样,再想想他刚才的粗话,几个女人都觉得再恰当不过了。
这就是挥洒自如啊!
徐景昌一拍桌子,喊道:“说得好!没血性不如在家搓卵子!来,干了!”
几人喝的微醺,张辅突然叹道:“权大人今日辞官了,竟是连中秋都准备在路上过。”
徐景昌打个酒嗝,不相信的说道:“他急什么?”
张辅面色淡淡的道:“大概是觉得一刻也不想待了。”
朱勇喝多了些,嘿嘿的笑道:“老权是个好人,陛下想留他当牌坊来着,最后留不住,就叫人去徐州,准备在那里造个孝子牌坊,老权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方醒霍然起身,拱手道:“今日兴尽,多谢定国公的款待,多谢大哥和成国公的相陪,改日我在家中设宴回请。”
三人愕然,然后齐齐点头,目视着方醒在下人的陪同下远去。
徐景昌瞥见秦红神色失望,就笑道:“那就是个爱妻儿的,你莫要奢想了。”
秦红急忙垂首,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朱勇问道:“文弼兄,兴和伯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一起出来饮酒作乐,莫名其妙的先走了,这是大大的失礼啊!
张辅摇摇头,然后说道:“德华和权大人在金陵有过一段时日的共事,大概是想去看看吧。”
“这么重情义?”
徐景昌讶然道,对于他来说,情义什么的并不是必需品。
可重情义的才是好儿郎啊!
几个女人不禁黯然惆怅,只觉得自己和这等好儿郎再无缘分。
……
方醒一路来到了权府,见到大门敞开,一些衣着破烂的男女在等候着。
“这些都是不用的东西,你们尽可拿去。”
几个仆役搬出来不少东西,那些男女一阵争抢,随后大门前空荡荡的,只有秋风吹过地上的一张废纸。
废纸一路飞舞着到了方醒的身前,上面的字迹历历在目。
“你找谁?”
一个仆役探头出来问道。
方醒捡起这张纸,看看上面的内容,居然是一篇文章。他问道:“权大人可在?”
仆役摇摇头道:“我家老爷说了,今日谁都不见,陛下来了也不见。”
……
回到家中,张淑慧和小白都在准备明天中秋节的事宜,两个孩子也因为书院今日放假在家。
见到方醒回来,正被无忧缠着去爬树的土豆如蒙大赦,说道:“爹,我要写作业。”
方醒点点头,问道:“平安呢?”
“平安跟着去算账。”
土豆说完就跑了,无忧缓缓走到方醒身前,皱着小眉头说道:“爹,哥哥们不陪我玩。”
方醒牵着她往里走,说道:“就今日忙,明日就好了。”
土豆和平安这个年龄的孩子哪有耐心陪比自己小的孩子玩,幼稚的他们总觉得无忧更幼稚,无趣。
“等过几年无忧就跟着读书好不好?”
方醒觉得有必要在家里办一个小学校,专门教无忧。
想起这个他就想起了方五和呆呆,呆呆这个女人如今在庄子里算是‘女大儒’的地位,启蒙轻而易举。
随后无忧就央求着方醒带她去玩,最后两人去了后花园,到处搜罗了一番,居然还弄到了两个鸟蛋,最后方醒又放了回去,说是明年就有小鸟飞出来了。
……
第二天天没亮方醒就起了,只说出去有事,稍后回来。
方醒出了卧室就看到了无忧,没想到无忧早早的就起了,正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等着。
方醒摇摇头,过去一把抱起她。
“爹……”
无忧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到是方醒就再次闭眼,把脸蛋贴在他的肩上继续睡。
方醒就抱着无忧一路上了战马,然后用披风把她包裹起来,一路向城中而去。
……
权府此刻一片忙乱,两辆马车被牵出来,接着就是被儿孙搀扶着出来的权谨,至于仆役,除去从老家跟来的两个之外,其他的都被权谨叫人给钱遣散了。
权谨站在府外,只是看了一眼府中,就转身叫人扶着自己上了马车,双眼闭上,说道:“启程吧。”
马车粼粼而去,身后的府门旋即关闭。
这里将会是另一位官宦的住所,权家的痕迹会渐渐消失。
一路从城中走过,子孙中有人掀开车帘,贪婪的看着京城的风姿,他们知道自己此生大抵再也不会回来了。
权谨并未管这些,他对子女的要求就是正气、孝顺,有此两样,这人就差不了。
“祖父,孙儿想吃锅贴。”
这时前方左边有人在摆摊卖锅贴,那香味阵阵飘来,把晨雾都压了下去。
权谨点点头,然后被搀扶下车。
“父亲,陛下都叫人来送行,您为何要提前走呢?”
权谨瞥了儿子一眼,说道:“陛下时常说了少迎来送往,为父多年为官,于国无益,何必折腾。”
等到了摊子边上,却已经有一对父女在坐着,边上两个大汉在站着,看着是护卫的模样。他们一边吃锅贴,一边警惕的观察着行人,见到权谨时,一人说道:“老爷,是权大人。”
背对街面的方醒闻言起来回身,拱手道:“老大人果真是要提前走,方某幸而没有错过,来,今日方某便请客吃一顿锅贴如何?想来这还轮不上行贿吧,哈哈哈哈!”
权谨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过来坐下,说道:“兴和伯有心了。”
方醒叫了锅贴,又让盛了稀粥来。
中秋节的清晨,稀粥的热气散散淡淡的渺渺着。
无忧很快就吃完了,然后依在方醒的膝上看着那些行人,不时低声的说着她认为的稀奇事。
权谨用浑浊的老眼看着这一幕,微笑道:“老夫此去正是想过兴和伯这等日子,含饴弄孙,逍遥林下,闲时教教孩子,写些东西,然后就此归去。”
方醒喝了一口粥,看到权谨的一个孙子在好奇的看着自己,就点点头,微笑道:“当年王荆公艰难,黯然离去,然后前宋倾覆。权公,大明不能学前宋。”
权谨皱眉看着那个孙子,然后又宽容的露出了微笑,吓了那个很少见到权谨这等慈善笑容的孙子一跳。
“终究纷争太多,前宋不是亡于王荆公,而是亡于党争。”
方醒犹豫了一下,说道:“说是党争……好吧,权大人,您即将归乡,此等烦恼的事少知道些,不然怕是心神不宁啊!”
权谨有些失望的点点头,艰难的起身道:“多谢兴和伯相送,告辞了。”
方醒起身牵住无忧,然后一路把权谨一家子送出了城外,两人拱手,然后车帘落下,旋即权谨那苍老的声音从车中传来。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这是范仲淹的渔家傲,方醒牵着无忧站在城外,看着车队缓缓离去。
一群排成人字形的大雁从天空中飞过,一声孤鸣远远传来。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第1872章 家国(为盟主:‘0怒火冲天0’贺,加更!)
“公主。”
婉婉坐在梳妆台前,皱眉看着自己唇上的胭脂,突然拿起手绢,一下下的把胭脂给抹去了。
“公主,该去太后娘娘那里了。”
婉婉起来回身,对青叶说道:“大嫂去了吗?”
青叶点头道:“皇后娘娘已经去了。”
……
自从得知皇后和孙贵妃有孕之后,太后的心情就越发的好了。她接过宫务之后,找了由头发了不少东西,本质还是想为那两个孩子祈福一番,却得了宫中上下的欢呼。
“这人就是这样,有了好处就高兴……这宫中一下要多了两个孩子,谁高兴?谁忧愁?这些本宫都知道,不过任由她们瞪眼罢了。”
太后讥讽道:“那些人眼睛发绿,可却忘记了只有皇后之子方能继承大统,一个个急匆匆的在路上堵皇帝,哪有半点进宫时夸赞的矜持。”
她讥讽的是最近后宫中的那些嫔妃去围堵朱瞻基的举动,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
太后皱眉道:“赶紧扶进来,小心些。”
可胡善祥进来的模样却是步履矫健,丝毫没有怀孕后要小心的自觉。
“这时节你还来作甚?好生养胎才是正理。”
太后皱眉看着胡善祥行礼,就抬抬手,有人过去扶住了她。
胡善祥坚持屈膝福身,然后才被扶着去边上坐着。
“可能吃吗?”
皇后审视着胡善祥问道。
胡善祥微笑道:“能吃,臣妾每日还和以前一般,只是分做五餐,说是对大人和孩子都好。”
太后点点头,说道:“听说你还在散步?”
胡善祥点头道:“是。母后,兴和伯家的都是这样,怀孕的时候,除去开始歇息几日,以后和平常一样,只要不干重活就没事。”
太后愕然问道:“你怀端端时就是这样?”
胡善祥点点头,太后笑道:“罢了,宫中有人怀胎,太医院怕担责,恨不能让人整日就躺着别起来,那可是遭罪啊!”
“娘娘,公主来了。”
俩婆媳还没聊几句,太后一听就乐了,笑道:“这小姑子倒是知道护着自己的大嫂,快让她进来吧。”
“娘娘,孙贵妃请见。”
婉婉才将进来,外面又来了孙贵妃。
太后握着婉婉的手,正在问她可吃了刚做的月饼,闻言就淡淡的道:“请她进来。”
孙氏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进来,看着弱不禁风。
行礼之后,太后指指自己的右边,然后说道:“有身孕了就要小心,别到处跑。”
孙氏坐下后笑道:“娘娘这里的茶格外的香,让臣妾忍不住想多来几次呢!”
太后淡淡的道:“福建建宁府的茶,每年宫中都有分派,本宫这里倒是有些,只是你们怀胎要少喝茶,且等以后。”
气氛有些尴尬,孙氏却微笑着,自然从容。
婉婉问道:“大嫂,端端呢?”
这宫中也只有胡善祥能当得起她这一声大嫂,所以哪怕是于礼不合,胡善祥依旧是温婉的说道:“陛下今日歇息,就把端端带到了前面,大概是要疯玩一阵。”
太后笑道:“皇帝劳累,有端端在他也能松松,你们也照顾好自己,以后宫中的孩子多了,也热闹些……好了,都各自回去好生养着。晚上也别拜什么月了,免得受寒。”
婉婉起身道:“母后,我想去看端端。”
今日中秋,太后爽快的道:“去吧去吧,别太闹腾就是了。”
等人一走,太后靠在椅背上,一个宫女过来帮她按摩着肩部。
太后苦笑道:“这宫中何时才能不用动心眼呢?”
……
乾清宫外,端端手中提着个小灯笼在疯跑着,身后一溜的宫女嬷嬷。
朱瞻基就站在台阶上看着,身边却是孙祥。
“陛下,权大人大清早就出了城,半路遇到了兴和伯,还吃了一顿锅贴……出城后还吟了范文正公的一首渔家傲。”
朱瞻基摸着栏杆,喃喃的道:“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他想说什么?大潮之下,何人能当之?我不进则敌进,千百年的道理,为何这么多人都看不明白呢?”
朱瞻基的话孙祥不敢接,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渡,为了在下台后有个好结果,他最近很少沾东厂的事,大多交给了安纶。
朱瞻基摆摆手,孙祥告退。
端端难得这等撒欢的机会,在殿前疯跑了许久,然后满头大汗的站在台阶下嚷道:“父皇,要吃月饼。”
朱瞻基皱眉,假装不高兴的说道:“你胖了,不能吃月饼。”
端端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不服气的道:“父皇,我还没有无忧胖。”
朱瞻基仔细看着女儿,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疏忽了许多,包括女儿成长的过程。他微笑道:“宫中的月饼还在做,晚上才能吃。”
其实宫中的月饼在早上就做了,而且也分发了下去,只是皇帝这边的月饼要晚上才送来。
端端气极,仰头嚷道:“无忧昨天就吃上月饼了。”
作为皇帝目前唯一的女儿,端端深受太后的喜爱,所以也养成了活泼的个性,不怎么畏惧皇帝。
“你怎么知道的?”
朱瞻基缓缓走下来,逗弄着女儿。
端端抱着他的大腿,仰头道:“前几日无忧跟着进宫说的,她说今天他们家就能吃月饼了,父皇,咱们家很穷吗?还没无忧家有钱。”
朱瞻基无奈的低头道:“是规矩而不是没钱。”
端端遗憾的叹息一声,小大人般的说道:“父皇,那我就省些花用吧?给您多吃些肉。”
童言稚语可笑,但却真诚。朱瞻基心中柔软,摸着她的头顶说道:“父皇有钱,不用端端节省。”
父女俩在那里低声说话,俞佳疾步过来,禀告道:“陛下,兴和伯夫人送来了不少东西。”
“月饼!”
端端顿时就欢呼起来,然后拉着朱瞻基的手央求道:“父皇,吃月饼,吃月饼。”
朱瞻基被她摇拽着手,只能无奈的道:“去吧去吧,少吃些。”
他担心自己的闺女最后吃成了个胖子。而在皇后和太后的眼中,能吃能蹦跳的端端就是个开心果。
端端被带去了后宫,朱瞻基负手在殿前踱步,宋老实照例夹着扫帚跟在后面。
“你家中秋吃什么?”
朱瞻基招手让他过来,问了一下家中的情况。
作为宫中待遇最特殊的太监,宋老实最近红得发紫,居然能一个月见一次老娘。
宋老实板着手指头说道:“陛下,奴婢家中过中秋要杀一只鸡,还要做有馅的面饼,我爹还要打酒,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慢慢吃。”
朱瞻基见他有些垂涎欲滴的模样就说道:“宫中晚上也让你们松散一番,不过当值的不许饮酒。”
第1873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感谢‘V5程小哥’成为本书新盟主)
皇后和太后都可以召见命妇,张淑慧进宫送礼自然是顺畅的。
“你家的月饼怎么馅料那么多?”
太后尝了小半个月饼,水果馅的,然后对皇后说道:“宫中的月饼大多油腻,你别吃,吃果子馅的就好。”
婉婉吃了个葡萄的,点头道:“宫中的都不敢弄新口味,就怕不喜欢被责罚。”
这话里透着懂事,太后怜惜的看着她说道:“那些人都是懒的,不呵斥一下不动,你若是想吃什么口味就只管说,如今皇帝那里有不少钱钞,咱们娘儿几个的吃喝却是吃不穷他。”
胡善祥点点头,她刚吃了一个水果馅的月饼,就不好意思的道:“这水果馅的好吃,臣妾却是贪嘴了。”
张淑慧和她们都熟,没什么拘束,就说道:“娘娘这个可不算什么,当年臣妾怀土豆时,拙夫弄了好些美食,让臣妾一日三餐换着吃,那时候可没忌嘴,结果生下了土豆后,足足胖了十斤,拙夫还抱怨说是家里的床都没他躺的地方了。”
“哈哈哈哈!”
皇后捂嘴轻笑,太后却笑得指着张淑慧骂道:“你个促狭的,这可是在笑话皇后胖了吗?”
张淑慧认真的道歉,皇后却瞪了她一眼,说道:“你家无忧都比端端胖,我看你是自己贪吃,带着孩子也跟着成了小胖子……”
太后恍惚道:“咦,你为何没带无忧来?”
婉婉也嗔道:“是呢,无忧若是在,端端肯定就欢喜。”
张淑慧说道:“那丫头大清早就缠着拙夫带着出门,回到家也不安生,跟两个哥哥在庄子里,说是要去视察一番。”
“哈哈哈哈!”
……
土豆打头,平安牵着无忧在后面,三人严肃的在庄子里走访慰问,每家都发几块月饼。
那些庄户人家也是严肃的感谢了三位少爷小姐,倒是把在后面压阵的方醒给遗忘了。
朱瞻墉有些艳羡的看着这一幕,说道:“兴和伯,那些勋戚人家的孩子都在玩耍,没谁愿意和庄户打交道……所以一代不如一代。”
方醒见到前方的无忧又使出了摸头杀,在摸着一个孩子的头,严肃的说话,就轻笑道:“贵人哪都有,不过自矜而远离百姓的贵人,比如说现在的勋戚,以后不会有出息,也就是米虫罢了。”
“所以我不愿意去新乡,不想自己的子孙做米虫。”
朱瞻墉有些忧虑的说道:“王府已经在建造了,可我问过皇兄,他却不肯回答。”
“你才多大?”
方醒反问道:“年纪轻轻的就想那么多,看看那些年轻人。”
前面的土豆给了一家子月饼,其中一个和朱瞻墉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偷吃了一口,被自己的老娘脱下鞋子一路追杀出去。
“你妹妹都还没吃,你……你,你给老娘站住!”
一个六七岁的女娃皱眉看着那被咬了一口的月饼,委屈的找自己的老爹投诉,然后一场男女双打就开始了。
……
朱瞻墉出了方家庄,身后的马背上驮着一个箱子,里面是方醒送他的中秋美食。
他不想回到那冷冷清清的皇宫之中,所以一路慢悠悠的转到了大市场。
商人重利,哪怕今日是中秋节,可大市场里依旧是客来客往,热闹非凡。
让朱瞻墉意外的是杜海林居然还在,而且杜尚也在,父子俩在忙活着。
等这一波客人走了之后,朱瞻墉凑过去打个招呼,问道:“杜先生,今日为何不歇息?可是家中的用度不够吗?”
杜海林面色红润,笑道:“今日挣一点,明日挣一点,总是不想歇下来,一歇就觉得亏了,就是这么简单。”
杜尚自己做了个春卷坐在边上吃,闻言说道:“爹,今天咱们早些收了吧,娘在家里做了好些好吃的。”
“好,等中午那一趟过了就回家。”
杜尚心满意足的继续吃春卷。他不喜欢朱瞻墉,总觉得这位郡王就是个有好日子不会享受的人。
杜海林也给朱瞻墉弄了一个,他蹲在地上,看着大市场进出的人慢慢吃着。
“伯爷说这些菜要放些糖才好吃,在下学了之后果然是。那些人原先都觉得好吃,可太咸,加了糖之后,那口味就不一样了……”
“爹,要不我就不上学了吧?也去别处支个摊子卖春卷,好歹比以后做小吏强。”
“胡说!做这个被人欺,再说你若是考不上举人,到时候去做小吏也没出路,那还不如去学了科学,不管做什么都有底子在……”
朱瞻墉听着这对父子在嘀咕,慢慢吃完了春卷,起身拱拱手,然后回宫。
“爹,他是傻的吗?郡王每年都有钱粮养着,他还整日愁眉苦脸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别乱说,这各人的想法不一,就像是街头的乞丐,他最想的大概就是能每日吃饱饭,难道你也是这般想的吗?”
“爹,现在的乞丐都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捉了,然后送去移民,哪还有啊!”
这是从朱棣时期开始的政策,凡是出现乞丐,不必问情由,直接送去各处移民。以至于如今的京城都见不到乞丐,让那些人瞠目结舌。
没有乞丐,这个哪朝哪代都不可能吧?
可大明就没有了!
朱瞻墉提着箱子一路进了宫,晚上宫中有家宴,在京的皇亲都会来,他却不能缺席。
等到了自己的院子外时,他见到朱瞻墡坐在门槛上发呆。
“被人打了?”
朱瞻墉懒洋洋的问道,然后从他的身边走进去。
“兴和伯肯定是恼恨我了。”
朱瞻墉止住脚步,指指里面,迎来的太监赶紧缩了回去。
“他恼恨你什么?”
朱瞻墉走过来,随手把箱子放在门边,也坐在门槛上。
朱瞻墡低声道:“他和皇兄交好,当年赵王叔可是吃了他的大亏,那些逆贼打着我的名号谋逆,可和我有何相干?”
朱瞻墉搓搓脸,轻笑道:“你这是害怕他在皇兄的面前说你的坏话?”
朱瞻墡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
“你害怕他的眼神?”
朱瞻墉继续说道:“那好似能看穿你的想法,确实是让人挺讨厌的,不过你若是心中无私,那你怕什么?皇兄不是那等残暴的帝王,你只要好好的,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可……”朱瞻墡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可我听他们的意思,咱们以后大概是要被封到塞外去,到时候怎么活?”
朱瞻墉起身道:“你的脑子好使,主意多。可好也脑子,坏也脑子。”
朱瞻墡想分辨,朱瞻墉叹息道:“想问就问,非得要拐弯抹角一番,这是在和敌国谈判吗?累不累?”
朱瞻墡垂首,朱瞻墉说道:“你想多了,塞外以后是大明的要地,哪会分封出去,安心吧。”
“多谢二哥。”
朱瞻墡点点头,然后回去。
朱瞻墉看着他进了自己的院子,喃喃说道:“塞外?哪有那等美事,多半是海外吧。”
第1874章 陷入情网的也思牙(为盟主‘54唐人’贺,加更!)
中秋节对于大明人来说就是个团聚的日子,每家都会做些或是买些月饼,还要用来馈赠亲友。
方家也是如此,就在张淑慧进宫之后,小白张罗着人去接莫愁母子,而方杰伦就拿着名单来找方醒商议。
把该送的人家打勾之后,方杰伦去找花娘取月饼和水果。
花娘的手艺越发的好了,用方醒的话来说,那就是没有一点儿烟火气,比御厨强多了。
她那边还弄了些烤鸭,然后用油纸包了,每家送一只,这样的礼单虽然薄,却实实在在的。
方杰伦叫了家丁们来,每人分配了几家去送礼。
辛老七分到的都是国公府,他双手拎着盒子出去,正好碰到了一个久违的人,应该被软禁的人。
“他来做什么?”
辛老七皱眉问道。
来人确实是久违了,他就是被俘的哈烈王子也思牙。
带他来的是沈阳,沈阳说道:“他有些大计想说,只是宫中过节,陛下让他来这里先看看。”
“大计?哈烈都四分五裂了,还有什么大计?”
辛老七点点头,然后上马而去。
沈阳带着也思牙进了前厅,没多久方醒就来了。
“见过伯爷。”
也思牙的汉话说的已经很不错了,这让方醒的心情好了些。
“何事?”
方醒正在给孩子们扎风筝,所以有些急。
沈阳指指也思牙,然后笑道:“伯爷家的美食出了名,下官厚颜想尝尝月饼。”
方醒随意的道:“不急,走的时候自然给你装一盒。”
他目光一转,看到也思牙有些局促,就放缓了语气说道:“你在北平也算是生活安稳,若是愿意,自然可以给你娶一个草原女子,今日你说有大计,是什么大计?”
也思牙胖了,原本的瘦子现在连双下巴都出现了。
他有些不安的说道:“伯爷,在下听闻哈烈如今四分五裂,就想起了那些兄弟,他们当中野心勃勃的多,可如今大明那么……那么厉害,他们肯定不敢来,就只能窝在哈烈内斗,可西边却有更厉害的肉迷人,在下想着……能否去说说……让他们归顺大明。”
方醒兴趣索然的道:“第一,你有个兄弟叫做乌恩的,他已经和肉迷人勾结在一起,并进犯大明,才被击溃。第二,你说归顺,可你那些兄弟却是野心勃勃,此事难为。”
也思牙面色微黯,说道:“再野心勃勃的人,在东西有两个强大国家的压制下也该停下来了,否则只是为别人开路。和肉迷人比起来,大明至少还不错,要选择也只能选择大明,所以在下想着回去一趟,看看能否说动那些兄弟……”
“若是说不动呢?”方醒问道。
也思牙苦笑道:“在下手中无兵,也没什么帮手,若是说不动,宁愿回到大明,否则留在哈烈,多半没个善终。”
“希望不大!”
方醒先下了定义,然后说道:“你有这份心倒也不错,为何?为何你突然就变成了和平卫士?”
也思牙楞了一下才明白方醒的意思,他低头道:“在下……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方醒的面色陡然变冷,“是大明的女孩?”
沈阳知道也思牙大概是触碰到了这位伯爷的不爽处。
大明的女子如何能嫁给外人?
当年瓦剌使团的人求娶方家庄的一个丑女,方醒直接就轰了出去。
也思牙点点头,然后说道:“她也喜欢我,所以我准备立功,然后才能自由。”
“你想……立功受赏,然后去娶她?”
方醒皱眉道:“你确定她也喜欢你?”
也思牙是被软禁,每日只有两个锦衣卫的人和他聊天,哪里有机会去结识女孩子?
也思牙居然羞涩了一下,然后说道:“她爹是给在下送饭的,有时候她也来。”
方醒点点头,说道:“此事我会报与陛下,若是可行,你就准备。”
也思牙起身拱手,欢喜的道:“多谢伯爷。”
眼前这位曾经的哈烈王子,如今就像是一个初恋的少年。他欢喜的都忘记了告退,急匆匆的就往外跑。
沈阳使个眼色,两个锦衣卫就跟了出去。
“有女人?”
方醒问道,看着有些不高兴。
沈阳知道他的心思,就尴尬的道:“这个下官也没问,回头就去查查。”
“现在就去看看。”
事关军国大事,方醒自然是要亲自去看看。
……
也思牙被软禁的地方离皇城不远,因为他没什么破坏力和值得利用的,所以很是松散。
方醒估摸着午饭时间到了小院外,站在边上,和沈阳等着。
没等多久,两人就见到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女孩提着个食盒过来。
沈阳的眼睛毒,瞟了一眼说道:“伯爷,长相普通啊!”
方醒也看了一眼,然后回头,低声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看看这女孩对他可有兴趣。”
等女孩进去后,两人凑到没关好的门边往里看。
……
“五妹,你来了。”
也思牙就像是个陷入情网的年轻人,迎着女孩走来,双手搓着,显得格外的紧张。
那叫做五妹的女孩冷冰冰的道:“谁是你家五妹?”
她把食盒放在地上,说道:“吃完了记得收好,我下午来取。”
也思牙堆笑道:“我会洗好,会洗干净。”
女孩皱眉道:“你洗好我爹就要被扣钱,哎!求求你,别洗了好不好?”
方醒看到了也思牙眼中的欢喜,不禁微微摇头,然后和沈阳悄然退出。
“单相思!”
方醒下了这个评语,然后想了想,说道:“他在大明并无作用,反而是在耗费粮食,我去找陛下说说。”
沈阳说道:“伯爷,今日是中秋啊!”
方醒笑道:“就因为是中秋,所以我把事情交给他,然后自己回家过节去。”
……
“这事啊!”
朱瞻基穿着便服,身边的盘子里装着几个月饼,方醒一眼就认出是自家的东西。
“希望不大,或是说根本就没戏。”
方醒分析道:“那些人都想着一统哈烈呢!也思牙手中没人,也没钱,回去没人会搭理他。”
“他目前回去也没好果子吃,还不如在大明养着,等过些年就能放出去,我觉得这人真是爱煞了那个五妹。”
朱瞻基觉得新鲜,就问道:“那五妹可是个绝色美人?”
方醒摇头道:“普通。”
朱瞻基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就由得他,只是他那些随从却在修路,不知道还剩几个。”
“剩几个就几个,让他自己甄别要带谁回去完事,咱们还省了粮食。”
朱瞻基点点头,然后说道:“可消息却不好传递啊!目前锦衣卫的人都撤出了哈烈,到时候他就是孤子,死活咱们都不知道。”
方醒无所谓的道:“这事你自己想,我得先回家去过节了。”
第1875章 凄惨的工匠(感谢”猫鱼狗鱼都是鱼”成为本书新盟主)
中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个团聚的日子,可对于匠户来说,除非是没活了,否则节日和他们没关系。
秦四就是如此。
位于城西的这个工坊是专门制造盔甲的,里面的匠户多是坐匠户,也就是长期工匠。而秦四却是轮班匠户,这边做完了就可以归家。
工匠按理应当是每月只做十天,可这个月上面要求尽快打造聚宝山卫的那种盔甲,而京城的水力冲床还在建设中,所以目前只能靠着工匠们用人工打造出来。
好在铁厂依照朱芳那边给出的工艺生产出来了薄板,否则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工匠辛苦,监工的官吏们也是牢骚满腹,火气很大。
秦四趁着午饭的机会出去买了几个月饼,然后急匆匆的赶回工坊时,刚进门就被人堵住了。
秦四看着为首的小吏顾跃手握皮鞭,满脸狰狞,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大人,小的没迟啊!”
顾跃和左右两个同僚相对一笑,然后上去一脚就踢翻了秦四,挥舞着皮鞭抽打着。
“你这个贼配军也敢私自出去吗?”
“打!”
铛铛铛!
里面敲打盔甲的声音都盖不住秦四的惨叫,三个中秋节不得休息的小吏轮番上阵,抽打着秦四。
……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顾跃气喘吁吁的停止了鞭打,只觉得浑身舒泰。
三个小吏舒坦的进了工坊,喝骂着那些工匠,心中的郁郁渐渐消散。
等一个去茅厕的工匠出去看到秦四倒在地上没动静时,就暗骂了一句,然后过去扶起他说道:“四哥,今日你可以回家休养了……”
遍体鳞伤的秦四纹丝未动,工匠心中一惊,就伸出手指在他的鼻端试了试。
“四哥!四哥……”
……
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顾跃三人跑出来看到这个场景,顿时都呆了。
“怎么办?”
一个小吏过去试了试秦四的鼻息,然后又摸了脉搏,回头苦笑着摇摇头。
轰隆!
这个苦笑仿佛是晴天霹雳,一下让顾跃呆住了。
里面的敲打声渐渐停住了,那些工匠们缓缓走出来,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秦四,目光哀伤。
两个小吏盯着顾跃,意思很清楚:这事是你起的头,你得摆平它!
顾跃没有功夫去想别的,他下意识的道:“秦四是被架子砸死的,很可怜,本官看着你们……心中难受。”
他转身对着出来的工匠们缓缓的说道:“所以……你们以后的日子会很好过,明白吗?”
这就是许诺要给这些工匠好处。
吃人手软,拿人手短,只要这些人拿了好处,到时候……
百姓都怕麻烦,这等事多半是个漩涡,不小心自己就成了炮灰。
所以……
“以后你们的报酬会足额发放,本官明日……不,今日就会给你们发些钱钞,但是……”
他指指秦四的尸骸,目视着这些工匠。
一个工匠毫不犹豫的说道:“秦四就是被砸死的,咱们还帮忙去抬架子,可惜还是救不活。”
现场有三十余人,顾跃满意的道:“那大家就把秦四抬到架子下面去吧,让本官看看架子是如何砸死人的。”
那两个小吏松了一口气,觉得顾跃的这个处置方法极好,就喝道:“快些抬进去,谁不抬就是杀害秦四的凶手!”
工匠们木然的走过来,大家七手八脚的抬起秦四,可三十余人太多了,大多是在外围做个样子。
顾跃使个眼色,两个小吏就进去了。
“嘭!”
一声巨响之后,里面传来了惊呼声:“秦四被砸死了!”
两个小吏出来,冲着顾跃得意的笑了笑。
微笑!
……
中秋节一过,京城又恢复了正常,各衙门照常开门。
大理寺刚开门,一个年轻人就冲了过来,一下跪在门口,双手举着一张纸喊道:“家父被人打死,求诸位大人明察!”
……
大理寺接手了一个案子,案子的来由很简单,所以三个小吏很快就被抓捕归案。只是那些工匠大部分不愿意作证,最后还是秦四的那个同乡出头,这才钉死了那三个小吏。
事情按照现在的看法来说不算大。
可事情的余波却远远未散。
案子刚被敲定,方醒就被招进了宫中。
一进宫方醒见到重臣们都在,就凑到张辅那边,和武勋站在一起。
“是啥事?”
皇帝还没来,大家可以松散些,朱勇低声道:“有人上了奏章。”
方醒无语转过头去,你这说了当没说嘛!
“陛下驾到……”
朱瞻基一来就抛出个题目:“昨日有人上了奏章,说工匠辛苦,可却不得自由,地位也低下,长此以往,必成弊端,诸卿以为如何?”
这事儿工部尚书吴中避无可避,他出班道:“陛下,大明的匠户分为坐班和轮班,那秦四就是轮班,每月上十日工,然后剩下的日子也没人管,尽可做些东西去贩卖。家中还能免一丁的劳役,算下来不差了。”
方醒觉得这份奏章有些古怪,不像是普通官员能上的,他就出班道:“陛下,坐班的工匠报酬少,说句实话,这等条件下很难出现大匠。至于轮班的更惨,那秦四乃是铁匠,四年一班,回去也不知道做个啥,等官府招呼一声,又得带着东西奔赴各方,这一路耗费多少?耽误多少时日?这难道就是不差?”
吴中苦笑道:“兴和伯,这匠户制度从蒙元继承而来,多番改进,已经没办法了。唯一的弊端大概就是路途,各地工匠轮班进京,确实是辛苦了些。”
方醒摇摇头,说道:“不只是辛苦,有的轮班工匠家里离京城远,来一趟家里还得典当东西当路费,几次下来……吴大人,破家了!”
吴中拱拱手,只能苦笑。
匠户制度承袭自蒙元,定型于洪武年,户籍是不能变的,可待遇却可以商榷。
“陛下,如今的工匠管理很是无稽,比如说盔甲厂,上面下了一百套盔甲,逾期不能完成的,差一套就是二十鞭,上限五十鞭。可做好了呢?或是提前做出来了呢?”
方醒的话让人沉思。工匠做不好就责打,可要是做好了呢?
“臣以为大明万千工匠,必然是参差不齐,好的,有天赋的,那就该给多些。差的,混日子的,那就给吃个饱饭,这样才有人愿意倾力而为。”
杨荣摇摇头,说道:“此事说易行难,下面的小吏狡黠,好与不好最后都是他们一张嘴的事。”
“杨大人这话透彻。”
方醒拱手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臣想问问诸位,若是取消了匠籍呢?”
呃……
杨荣目光微冷,说道:“取消了匠籍,以后从何处去寻工匠?”
第1876章 另起炉灶
大明的工匠分为三种,一种是工部管辖,一种是属于皇家,归于各监局;第三种就是各地卫所。
这些工匠中不少都是罪犯,被罚为工匠,而其他的大多是百姓。
这些人一旦被征调为轮班工匠,那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家就被毁了。
“卖家产上路劳役,回到家,家徒四壁,无所营生,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去乞讨。等下一班时连路费都拿不出,只能一路乞讨至京,这样的工匠制度,臣觉得有问题,有大问题!”
方醒的话音还回荡在大殿里,吴中就出班确认了这个看法。
“陛下,轮班工匠确实苦,近年来多有逃亡者,除去兴和伯说的这些之外,管工和作头贪婪,不能安抚工匠,导致工匠难以为生,哀号乞怜……臣……万死。”
吴中跪下请罪,但他的话却让方醒恍然大悟。
明初的兵器尚能打的蒙元人屁滚尿流,等到中期时开始颓废,及至明末时那几乎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
而这一切和什么有关系?
吏治糜烂,军心散漫,将领贪婪,结成将门……但工匠的遭遇却是有明一朝兵器质量逐步下滑的罪魁祸首。
夏元吉出班说道:“陛下,轮班匠户四处辗转,给了路费耗费大,不给路费匠户受苦,臣以为不如都改为坐班。”
“人口呢?”
杨士奇说道:“永乐年间从金陵迁到北平的匠户有两万七千户,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增加了不少,加上轮班工匠,怕是要破十万户,这些人如何养?”
十万户,几十万人口!
谁来养他们?
这话题又被丢给了夏元吉和皇帝。
“陛下,这些工匠主要是营造。”
吴中给皇帝提供了一枚炮弹,却让人无从选择。
北平作为京城,每年的营造多不胜数,而这些都需要工匠。
“慢慢放开匠籍如何?改为招募。”
方醒建议道,旋即就被众人反对。
“放开匠籍,那多半是天下无匠,到时候诸般工程找谁去做?”
“招募?一年要花费多少钱粮?”
“做的好是他们的本分,如何能脱了匠籍?”
大明的户籍制度,不,这其实是千年来形成的观点:你是贱籍,那子子孙孙都是贱籍。
当年的宫中墨匠陈宗渊,哪怕是被人赏识去翰林院学习,可别人在室内,他却只能跪在台阶下……拓印。
官吏视匠户为贱人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方醒看到周围的人都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就说道:“若是改为招募,匠人与官府签订契约,每月给钱粮,做多得多,能干的收入就多,如此工匠成为一门正当的职业,也可少了各方磋磨……”
“诸卿回去可各自思量,然后上奏章与朕。”
方醒的想法太过理想主义,他想撼动大明的户籍制度,却忘记了那些从这些制度中得到好处的势力有多庞大。
所以朱瞻基直接快刀斩乱麻,让大家来探讨,这样不管如何,压力终究是被分散了。
出了大殿,吴中追上来说道:“兴和伯,匠籍不可解除,否则天下大乱!”
“各地官府要工匠,各地卫所要工匠,朝中更是大户,一旦解除匠籍,大明就要乱套了!”
方醒回身道:“给了报酬,那些匠人如何不愿做?”
这些人还在抱着工匠干活就是天经地义的观念,这让方醒无言以对。
可当他第二天听到了各种反馈消息时,不禁勃然大怒。
“老爷,那些人说您是在猫哭老鼠,还说您这是在收买人心。”
小刀断断续续的说道:“还有人说您这是在破坏祖制,陛下视而不见……”
“……说您这是哗众取宠,一旦工匠四散,您就是大明的罪人……”
……
方醒进宫了,和朱瞻基嘀咕了一番。
“弄个工坊,皇室的工坊,如何?”
“怎么弄?”
“宫中出人管理,招募工匠……”
朱瞻基倒吸一口凉气道:“可工匠都在籍,去哪招募?”
“你忘了那些自学了科学的?”
方醒就像是一头老狐狸般的,得意的笑道。
朱瞻基恍然大悟,但还是觉得不靠谱:“没人愿意入匠籍。”
“这不是匠籍。”
方醒坚定的道:“这是雇佣。”
朱瞻基想了良久,最后点点头。
于是当方醒出宫时身边就多了个人,一个太监。
宫中的太监别无生趣,唯有一颗炽热的上进心在驱使着自己不断往上爬。
大部分太监皆是如此,而金英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最后在和俞佳的争夺中败下阵来,成了宫中的一个小头目,算是俞佳心慈手软了一次。
金英一路低眉顺眼的跟着到了方家,然后被安排在前院暂时歇息。
得知家中多了个太监的张淑慧和小白都有些胆战心惊的。
“夫君,太监可是皇室才能用的。”
“没事,他不住咱们家,几天后就让他滚蛋。”
方醒风风火火的换了衣裳,然后就去了前院。
金英正在前院的亭子外,看着呆呆在教那些女人。
见到方醒出来,他赶紧退后,然后解释道:“咱家在宫中少见这等鲜活,就多看了几眼。”
“你就算是有那心,也没那家伙事。”
方醒指指前面,两人离开了小亭子。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不知。”
“不知道就对了,你若是还同以前一般的阴狠,这活你就干不了,干了迟早也会挨一刀。”
方醒站在大树下,享受着清风入怀,惬意的道:“外间关于匠籍的纷争你也该听到了不少,如今大明处处皆好,可户籍却有些问题,制约了大明的发展,匠籍和军籍首当其冲。”
“我说这些你可明白里面的意思吗?”
金英摇头,从俞佳上位之后,他就变得有些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重新变得活跃起来,俞佳就会视他为对手,然后会用各种手段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宫中。
方醒负手看着落叶道:“你倒是聪慧,不过此事你若是有一点懈怠,那比威胁到俞佳还惨。”
金英惨笑道:“兴和伯,当初的争斗只是平常,就如同官吏争夺升职的机会,无人能置喙咱家,那只是为了前程罢了。不过胜者王,败者寇的道理咱家知道,所以在宫中就夹着尾巴做人。
今日咱家既然跟着你出来了,那是死是活咱家就凭你兴和伯的一句话,没二话!”
这是一个失意人,方醒觉得朱瞻基派了他来再合适不过了。
“失意了就要奋斗,你再自怨自艾,可老天爷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所以机会只有一次,抓住了以后你自然有一番天地,抓不住你也别怨天尤人!”
金英犹豫了一下,说道:“兴和伯,说吧,究竟是什么活,咱家就算是死也想做个明白鬼。”
“让你掌管工坊……”
第1877章 宫内宫外大不同(感谢“雪中孤饮”成为本书新盟主)
“老师,奏章是弟子上的。”
下衙后,刚回来的马苏顾不上进家,就来方醒这里请罪。
“你上奏章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此事何罪之有?”
方醒叫人弄了几个菜,然后和马苏在院子里吃。
干菜蒸扣肉入口即化,喝一口低度酒冲下油腻,顿时觉得连秋风都变妩媚了。
“我从不认为你们是我的附庸。”
方醒惬意的享受着美食,随口说道:“出仕了就得有自己的主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是什么官?”
马苏给方醒倒满酒,点头道:“老师,我明白了。”
朋而不党!
一旦结党,不管以后如何,这个团体内部就会产生各种利益纷争,还不如维持着一个松散的关系,只要目标一致,那就是一股势力。
“老师,那些小吏太大胆了。若非秦四的儿子正好跟着商队进城,顺便探望秦四,此事估摸着就沉下去了。”
“工匠的地位本就低下,各地每年都能听到死些人,工匠嘛,死了白死。”
……
金英从未觉得这般累过,大清早他就跑去了工部,和吴中掰扯了一番之后,接着又去了户部。
“你们要弄工坊?”
夏元吉就知道方醒昨日的平静不正常,果然,这才第二天早上事情就来了。
金英拱手道:“不是咱家的,是陛下的。”
夏元吉捂额叹息道:“多给工匠些钱粮不行吗?非得要另起炉灶?”
金英木然的道:“兴和伯的话:总得要试试,看看谁是对的。试试都不敢,那多半是庸官。”
“好吧,本官这里愿意出钱。”夏元吉无奈的答应出血,可金英还是摇头。
“夏大人,兴和伯说只要地盘,还有就是招人的事得请户部和工部盖个印鉴,免得没人相信。”
“自己出钱?”
夏元吉狐疑的道:“方醒奸猾,怎会这般老实?”
金英对这个差事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只觉得自己的前途黯淡无光,闻言他淡淡的道:“兴和伯说了,既然工坊归属于宫中,那自然是宫中出钱,否则以后难得揪扯。”
“他倒是信心十足,罢了,此事本官答应了。”
给皇室作保,这不是以后,所以没人会拒绝。
金英得到了保证,马不停蹄的又去了郊外考察地方。
按照方醒的说法,必须说要能蓄水,方便水力传送的地方,而且周围要平整,最好没有田地。
望山跑死马,可踏青算是雅事。
这是读书人说的。
“狗屁的读书人,都是一群吃饱撑的废物!”
河道边的青草渐渐的开始枯萎了,可依旧遮住了不少坑洼,金英已经中招几次了,一身的泥水。
在河边洗干净手,金英起身问本地的向导:“此处可有平坦的地方吗?”
这里地势还算是不错,河道的两边有高坎,这样的地方随便围个坝,想要多少水力?
向导是个长相憨厚的汉子,每天两百个铜钱的报酬足以让他美滋滋的回去和媳妇满床打滚庆祝,所以他就带着金英多走了两天。
他明明知道哪里有适合的地方,却要多走两天。
今日是第三天,他也知道金英是宫中出来的贵人,所以不敢再绕路了,就指着右前方说道:“大人,前面就是一块荒地,随便做什么都行呢!这是土薄,不好种地。”
金英大喜,起身道:“赶紧带咱家去看看。”
等他看好了地势回来后,带着得意和方醒表功时,却被迎头一棍。
“你当时要是给他五百铜钱,或是再大方些,给他一贯钱,保证当天出去,当天就能找到地方。”
金英的得意就像是遇到热汤的雪人,慢慢的融化了。
“可那人看着老实啊!”
“老实不能当饭吃,他若是老实了,那就是两百个铜钱的买卖,甚至你只会给他一半,所以啊!什么活给什么报酬最好,省时省力。”
金英点点头,觉得自己在宫中那个不容走错一步的地方待久了,小看了天下英雄,居然被一个老农给骗了,实在是败的不冤。
方醒很乐意见到金英吃瘪,从一个满腹阴谋的家伙变成一个懵懂的傻子,这个变化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朱瞻基的怒火给驱散了。
怒火是由一份奏章引发的,奏章来自于一位御史,他弹劾了方醒。
“苦心孤诣搅乱朝纲,居心叵测蛊惑君王,兴和伯可担得起这等罪名?”
朱瞻基目光几欲喷火,盯着左都御史刘观说道:“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朕!刘观,御史何时能就事论事?还是说天上下雨就能归咎于朕无道!”
御史弹劾方醒那是常事,方醒无所谓,皇帝当没看见,这些年下来大家相安无事。
可这位御史的矛头却指向了朱瞻基,暗示是皇帝在纵容方醒。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原先方醒和朱瞻基一外一内,遇到事情还能相互呼应。可这份奏章一旦发酵,那就是绕过了朱瞻基的盾牌方醒,准备先用气势压住朱瞻基,然后再收拾方醒。
以前弹劾方醒的奏章从未连带皇帝,今日算是开了先河。
方醒没来,朱瞻基没叫他。
刘观出班,苦涩的道:“陛下,这份奏章臣……臣未曾见过。”
这就是说奏章不是通过正常渠道上来的。
谁递上来的?
奏章不是谁都能上,不是谁的奏章都能顺利到达皇帝的面前。
刘观这话有撇清责任之嫌,不过都查院本就是一群愣头青,出这等事再平常不过了。
朱瞻基冷冷的道:“朕才收到奏章,外间就传的沸沸扬扬,谁泄露的?”
奏章都是各部各司交给内阁,然后内阁过滤一次,最后转到朱瞻基的手中。
杨荣出班道:“陛下,臣等接到奏章都是立即处置,并无拖延。”
辅政学士接到各部奏章后,几人分一下,遇到麻烦就集体商议,最后报给朱瞻基。
“这份奏章当时是臣接手的,还犹豫了一下,不过不敢私下留置,就和诸位同僚商议了一下,送了上来。”
杨溥出来认领了这份奏章的经手过程,却让刘观再次中枪。
刘观无奈的道:“陛下,都查院的奏章必须要有臣或是王彰的许可,可……王彰若是碰到这等奏章,自然是要和臣商议……”
送奏章的人!
朱瞻基霍然起身,怒道:“孙祥!”
“陛下!”
孙祥一直在殿外等候,被通传了进来。
朱瞻基冷冷的道:“去拿了都查院送奏章之人,马上问话!”
“是,陛下。”
孙祥抛掉了孙佛的名头,杀气腾腾的应了,然后出去。
主辱臣死,太监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皇帝。
皇帝受辱,他们真的是感同身受。
所以皇帝为何相信太监?就是立场所决定的。
第1878章 锦衣卫内的暗流(感谢“伏魔人”成为本书盟主)
“陛下……”
刘观很痛苦,一方面他对那名御史恨得牙痒痒;可另一方面,作为都查院的左都御史,他必须要承担着保护手下这帮子愣头青的责任。
否则以后谁会听你的?
“散了吧!”
朱瞻基拂袖而去,目光冰冷。
皇帝怒了!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散去,只有杨荣留在后面,走到呆滞站在原地的刘观身侧,叹道:“这也是好事,至少能让那些御史别把弹劾当做是玩笑。胡言乱语一番就想成名,刘大人,这种想法要不得啊!”
刘观拱拱手,和杨荣一起出去。
走出大殿,看着空中的艳阳,刘观苦笑道:“兴和伯怂恿陛下另开工坊,告示已经出来了,不是匠籍,而是契约雇佣,这下可是惹到大麻烦了。”
杨荣不动声色的道:“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匠籍的好处和坏处?陛下和大明都如同朝阳初升,垂暮的想法最好少拿出来说。”
这是难得的心里话,刘观拱手,感激的道:“多谢杨大人指点。”
杨荣抬眼见到前方的几位同僚频频回头,就微笑道:“这道理大家都懂,只是都习惯了保守,难怪陛下会发火。”
首辅的位置很好,可眼馋的也不少。
杨荣这是想和自己拉近关系!
心知肚明的刘观拱拱手,低声道:“杨大人,多谢了。”
这是初步有了个好感,就和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样,从刚开始的试探接触,到慢慢的热络,总得要经过几次那个啥。
当东厂的人赶到都查院,从里面拖出一个被打的面目青肿的官员时,大家这才想起,这位皇帝的手中还有东厂这个大杀器。
赛哈智依旧在锦衣卫里打盹,他希望让自己致仕的旨意马上就到,可等了许久,依然没见来召自己进宫的人。
他一心想平安致仕,可在锦衣卫的人的眼中,这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锦衣卫的人对此很是愤慨,于是就有人去怂恿沈阳,让他去皇帝那里吐一下苦水。
我吐什么苦水?
沈阳走近城门,见到告示下围了不少人,就凑过去看了看。
“……不入匠籍,就如同是店里的伙计一般,签订契约之后,根据你的手艺给报酬,报酬谈不拢,那你可以不做……”
“好啊!这个好!”
一个书院的学生站在告示下面,对这些百姓大声的说道:“只有一条,契约签订之后,若是谁敢把工坊里的东西泄露出去,那就等同于里通外藩,后果不必说,自己挨一刀,家眷都跟着流放,所以大家想清楚,工坊优先招聘学过科学的年轻人,只要能进去,别的不说,养活一家三口没问题!”
沈阳笑了笑,脸上的刀疤让他的周围空无一人。
他缓缓走出城门,耳边听着关于工坊的议论,嘴角微微翘起。
“大人。”
手下牵来马匹,沈阳上马,一路往方家庄去了。
而方醒此时却在大市场的外面吃春卷,一边吃一边问杜海林生意如何。
“不够辣。”
方醒吃了一口就觉得味道有些不对,皱眉道:“别怕客人喊辣,越是喊辣的越喜欢吃,还有,你糖放少了些,多放些,甜咸辣混杂才是王道。”
杜海林堆笑道:“伯爷,这边的人就好这么吃,上次放多了辣椒,那刘掌柜差点掀了摊子。”
方醒几口吃了春卷,问道:“那他第二天可还来?”
“来啊!”
杜海林脱口道,旋即有些明悟:“难道他是后悔了?”
“不行你就弄个大碗,想多放辣椒的就单独搅拌一番……咦,你怎么来这里?”
方醒和杜海林聊的嗨皮,没注意沈阳已经到了身边。
“伯爷,那御史……”
“他就是方醒?”
“是。”
杜谦和好友,光禄寺寺丞陈相就在大市场的里面,看着方醒和沈阳说话。
陈相艳羡的道:“你现在可是大理寺左少卿,再进一步就是正三品,也能去一窥尚书之职,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是进内阁辅政。看目前的模样,以后内阁的权利会越发的重了,首辅几乎和丞相差不离,好地方啊!”
杜谦点点头,忧郁的道:“人都说我是陛下的心腹,潜邸出来的心腹,可大理寺却不是上进之道啊!”
陈相嗨的一声道:“你不是心腹谁是心腹?如今六部尚书都满了,暂时还看不出谁会下来,只有辅政学士会出缺。”
杜谦看到方醒指指摊子,杜海林就开始做春卷,不禁唏嘘道:“你看看他,从文皇帝时就挂着兴和伯的爵位逍遥至今,无人能敌,这比什么学士都强。”
陈相目光微转,幽幽的道:“他终究不是文官啊!”
杜谦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轻声道:“不是又如何?陛下信重他,连太后都召见过他几次,你说说这是什么?”
陈相微笑道:“这是宠信,可宠信最不长久,红颜易逝……恩断。”
“别拿这个玩笑!”
杜谦侧身,眼神严肃的道:“陛下当年受过他的教导,说是半个帝师也使得。你这话要是被人听到了,就算是陛下宽容,方醒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陈相还是微笑道:“那么厉害?我好歹是光禄寺的寺丞,可不是那些小吏。”
杜谦见方醒上马,就转身道:“吕震怎么死的?”
陈相愕然道:“不是喝酒醉死的吗?难道是他?”
杜谦摇摇头:“不是他,不过和他却有些关系。”
“吕震和他冲突多次,这让他失了陛下的看重,不然一个给事中的官职,难道吕震的儿子真的不能做吗?”
杜谦缓缓走在大市场里,看着那些繁华,眼神凝重的道:“宦海无涯……苦做舟,吕震失了陛下的信重,心中郁郁……”
“杀人了!”
这时身后一阵喧哗,杜谦回身,就看到一抹刀光闪过。
刀出人倒,沈阳走过去,一脚踩在倒在地上惨叫的男子说道:“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干什么?”
他刚才用的是刀背,不然男子现在已经少了一条腿。
方醒确定不是跟踪自己的,就想起了锦衣卫的现状,在马背上俯身说道:“应该是你上面的人,此事不容小觑,你马上弄走他审讯,有结果立刻就去禀告陛下,记住……”
方醒盯着沈阳说道:“别告诉其他人,此事你自己操作。”
沈阳悚然而惊,方醒低声道:“别担心,陛下早有动动锦衣卫的心思。”
沈阳点点头,旋即他的随从就跟了来,他吩咐道:“带到咱们的地方去。”
方醒点点头,然后冲着那边的杜谦拱拱手,驱马而去,方向却是进城。
杜谦尴尬的拱拱手,从立场上来说,他和方醒应该是一伙的,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些疏离,对此朱瞻基就当是没看到,更没有让他们结交一番的心思。
“那人是锦衣卫的沈阳,这是被人给跟踪了?”
第1879章 那本伯也护个短,不行吗?
锦衣卫有两个指挥同知,其中的赵勉最得赛哈智的看重,几乎可以当锦衣卫的半个家。
这也是赛哈智在为自己找退路。
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退下来,以后权利自然全无,那么自家的利益如何保障?
赵勉就进入了赛哈智的视线中,然后经过他多次举荐,赵勉才得以升官。
而赵勉也是知恩图报,大事小事都会去找赛哈智汇报,完全没有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的得意。
当着赵勉,赛哈智自然不会是一副瞌睡虫的模样,精神不错。
“……沈阳和兴和伯走的比较近,大人,兴和伯对陛下有足够的影响力,下官担心……”
赵勉的长相相当不错,坐直了的话,看着英姿飒爽,让人觉得此人能担大事。
赛哈智摇摇头道:“锦衣卫是要害,非陛下亲信不能掌控,本官这里大概也撑不了一年,不过沈阳的那张脸和豁牙就不能成事,你想想,陛下面前,锦衣卫指挥使凶神恶煞的,一张嘴就是个黑洞,这……陛下的心情能好?”
赵勉想想也是,就起身告退。
赛哈智继续打盹,可还没等朦朦胧胧,又有人来敲门。
“大人。”
赛哈智瞬间睁开眼睛,眼中利芒一闪而过,哪里还有垂垂老矣的模样。
“进来。”
赵勉一进来,赛哈智看到他的神色有些慌乱,就低喝道:“出什么事了?”
赵勉连门都忘记关了,低声道:“大人,下官……下官派人去盯着沈阳,被他拿住了。”
赛哈智一听就放松了下来,皱眉道:“下次小心。”
这事儿他一句话就能摆平。
“让沈阳来一趟。”
赛哈智准备护短,他不相信沈阳敢逆了自己的意思,否则一个不敬上官的罪名压下来,不管是什么跟踪都被掩盖了。
赵勉躬身,一脸感激的出去传话。
赛哈智再次闭眼,心中盘算着自己是等皇帝下旨后再致仕,还是主动些为好。
敲门声响起,赛哈智的脸上瞬间多了些威严,淡淡的道:“进来。”
门推开,却没有叫大人的声音。赛哈智没有睁眼,只是冷冷的道:“你这是觉着锦衣卫装不下你了吗?”
“锦衣卫确实是装不下我。”
这个声音入耳,赛哈智猛地睁开眼睛,然后起身拱手道:“兴和伯可是稀客,本官不知,怠慢了。”
方醒自顾自的坐下,然后屈指敲打着小几问道:“茶水呢?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赛哈智沉声道:“去泡茶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赛哈智心中大恨:蠢货!刚才居然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赛大人看着精神不错啊!”
赛哈智点点头,笑道:“兴和伯夸奖了。”
随后方醒就开始了闲聊,从赛哈智的子孙争气,再到锦衣卫在他的管辖下井井有条。
……
沈阳的办公地里,厢房里不时传来惨叫,让刚进来的赵勉眼皮子直跳。
“沈阳,赛大人招你。”
沈阳就站在院子中间,拱手道:“请赵大人稍后,里面马上就问出话来了,到时候下官正好和赛大人禀告此事。”
“……啊……”
“说,谁让你跟着我们大人的?”
赵勉的面色冷淡,说道:“赛大人的招呼……你这是不准备听了吗?”
沈阳右脸上的刀疤跳动了一下,他盯着赵勉说道:“赵大人,一炷香的功夫。”
“不行!”
赵勉的身后有十多个力士校尉,他冷着脸道:“再说一次,马上去!”
他身后的人右手握住刀柄,一起跺脚,倒也有些声势。
沈阳的面色渐渐的变了,变得狰狞,“赵大人,这人……你想要吗?”
“我说……啊……是赵大人,是赵大人……”
沈阳微微一笑,拱手道:“赵大人……哪个赵大人?”
厢房里听不到这边的话,却配合的又是一声惨叫,然后那人喊道:“赵勉,是赵勉……”
赵勉退后一步,冷冷的道:“你这是在作死!”
沈阳打个哈哈,身边渐渐聚拢了不少人,他说道:“赵大人,此事你得避嫌,少陪了!”
沈阳进了厢房,然后他麾下的人堵在外面,个个眼睛发绿,看来是准备搏一把。
赵勉知道沈阳是进去确认,然后要画押口供,他点点头,看了堵在门外的这些人一眼,说道:“好!构陷的手段不错,我们且等赛大人做主。走!”
……
“赛大人这幅画不错啊!借给方某观赏几日如何?”
赛哈智处,方醒慢悠悠的说着闲话,而赛哈智从开始的有话必应,到现在只是哼哼哈哈,只恨不能方醒赶紧滚蛋。
这人是来为沈阳撑腰的!
赛哈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瞥到方醒笑吟吟的模样,就心中冷笑一下,说道:“兴和伯,可是想在这里用饭?”
“好啊!方某还没吃过锦衣卫的饭菜,辜负了饕餮之名啊!今日正好试试。”
赛哈智傻眼了,他刚才的话可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可方醒居然顺杆子就爬上来了。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赛哈智心中一沉,就说道:“有事稍后再说。”
可门外的人却等不得了,不顾忌讳的推开门。
“你……出去!”
赛哈智没想到赵勉居然这般不懂事,就指指门外喝道。
这事儿哪能当着方醒的面说,这不是活脱脱的把柄吗?
可赵勉却面色苍白的说道:“大人,沈阳进宫了。”
“兴和伯!”
赛哈智起身,怒视着方醒道:“我锦衣卫的事也是你能管的吗?”
方醒在这边拖住他,而沈阳敢顶着赵勉拿了口供进宫,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行动。
方醒依旧坐着,淡淡的道:“赛大人想护短吗?”
赛哈智盯着他道:“难道不行吗?”
方醒点点头,起身道:“那本伯也护个短,有问题吗?”
两人在对视,赛哈智的眼中多了恼怒,而方醒却是冷冰冰的。
边上的赵勉知道自己怕是要完了,他靠在门边,喃喃的道:“那是构陷。”
方醒冷笑道:“构陷?当时本伯在场!”
身后传来了人体滑坐在地上的声音,方醒摇摇头,觉得这等官迷若是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对大明,对朱瞻基来说是祸非福。
若是旁人说这话,赛哈智只会拿大耳刮子收拾他,可他看看在微笑着的方醒,只能低声道:“兴和伯,你这是要力保沈阳,把本官拿下吗?”
方醒拱拱手道:“没有的事,本伯今日来锦衣卫看看,赛大人好客,只是本伯却有要事在身,只能辜负了赛大人的一番好意,改日再聚,告辞了。”
赛哈智的眼中多了丝神彩,指指赵勉道:“他如何?”
方醒摇摇头,说道:“沈阳在塞外出生入死,他如何能比?”
赛哈智的眼神一黯,点点头,“兴和伯走好,本官不送了。”
第1880章 坐火箭升官(感谢“放屁、”成为本书新盟主)
“大人……大人!”
方醒刚转身,赵勉连滚带爬的过来,跪在赛哈智的身前说道:“大人,沈阳行踪诡秘,下官只是派人去跟着,想看看他是否有谋逆的心思,大人,下官忠心耿耿啊大人……”
方醒回身看着赛哈智,无奈的道:“赛大人,这等理由就别拿出来唬人了好不好?弄不好锦衣卫内部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当年纪纲一案,朱棣直接清洗了锦衣卫,指挥同知全部被拿下,指挥佥事和镇抚也无一幸免,千户被拿下七人,高层几乎被一扫而空。
要是再来一次,方醒觉得锦衣卫这个机构几乎可以取消了。
赛哈智木然的道:“兴和伯慢走。”
赵勉等方醒一走,就低声道:“大人,下官发现沈阳一直在盯着一个有夫之妇,还叫人去查了那女人的夫婿……”
赛哈智冷冷的道:“本官在陛下的面前已经夸赞过你好几次了,可你在急什么?告诉我,你在急什么?知道方醒为何要来吗?”
赵勉茫然道:“大人,兴和伯和沈阳交好,他肯定是来给沈阳撑腰的。”
赛哈智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冠后,面无表情的和赵勉错身而过。
“大人!”
赵勉抱住赛哈智的大腿,仰头哀求道:“大人,沈阳确实是行踪诡秘啊!”
赛哈智指指抱住自己大腿的手,等赵勉松开后,他出了房间,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你是自作孽,不可活!”
……
“陛下,臣御下不严……”
赛哈智跪在地上,木然的道:“臣有罪,请乞骸骨……”
赵勉派人跟踪沈阳,最多就是同僚之间的斗争,公器私用,严重点加个利欲熏心的罪名,顶多是革职完事。
可赛哈智却知道朱瞻基早有重整锦衣卫的打算,赵勉的事就是一个引子,能让朱瞻基完成这个打算的引子。
原先沈阳的资历不够,朱瞻基大抵是想让他过度几年,然后慢慢的升上来。
可目前看来,赵勉的举动就是沈阳升官的助力,这蠢货……
朱瞻基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内部倾轧,这是做耗!”
“臣有罪。”
赛哈智没有任何辩解,只是俯首请罪。
这是最聪明的作法,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年轻的帝王雄心勃勃,而死气沉沉的锦衣卫显然不符合他的要求,若是赛哈智恋栈不去,弄不好就得灰头土脸。
朱瞻基摩挲着扶手,眼神变了几次,最终说道:“赵勉心术不正,去了他的职位。”
这话有不追究赛哈智责任的意思,他赶紧谢恩。
朱瞻基玩味的说道:“沈阳在塞外奔走多年,身上的伤痕大概在锦衣卫无出其右吧?”
“是,臣愚钝,于国无益。”
赛哈智想起沈阳脸上的刀疤,和缺了一颗的门牙,心中悲戚。
在外的锦衣卫固然要为大明出生入死,可国内的锦衣卫也是在兢兢业业的干活啊!
难道只有去敌国侦探的锦衣卫才是为国效力吗?
朱瞻基不喜欢去分析臣下的心思,可朱棣却告诉他,这是皇帝必须的功课,否则迟早有一天会死无葬身之地。
赛哈智在想什么他大致能知道,可朱瞻基不准备改变自己的计划。
“再多的罪责也能被功绩所掩盖,着沈阳接任……锦衣卫指挥同知。”
这是一个简拔式的的升官,坐火箭式的提拔。
就在赛哈智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暂时保住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还是哀叹于自己已经被君王当做了沈阳的盾牌时,沈阳已经找到了方醒。
“升官了?恭喜。”
指挥同知,下一步就是指挥使。
“别学纪纲,也别学赛哈智。”
方醒担心沈阳会学纪纲的狠辣,那样他以后怕是不得善终。
沈阳却一个躬身,再抬头时,眼睛发红,声音沙哑着说道:“伯爷,下官刚升职,知道不好动,可……可想着燕回,下官一刻都忍不得了。”
沈阳身上爆发出来的戾气让方醒也是有些意外,他皱眉道:“你目前不能动,动了就是打陛下的脸。燕回……你既然对她念念不忘,那为何不把她弄出来?”
沈阳的眸色黯淡,低声道:“当年是我亏欠了她,我想给她最好的,最风光的,不然我没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方醒叹息一声,无奈的道:“她若是还喜欢你,你就算是穷困潦倒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会……”
沈阳的眼睛一亮,随即方醒就打消了他‘纯真的念头’。
“她也会接济你一些钱钞。”
方醒起身道:“好吧,男儿当立业,否则女人就看不起你。不过你现在需要冷静,等你升职之事平息下来,等你渐渐拿住了锦衣卫的大权之后,那才是你风光去迎娶她的时候。”
男女之间的感情很难说清,冲动?还是回忆,方醒打赌沈阳自己也分不清。
落魄时远离,风光时回归,这是无数男人的梦想。
可绝大部分人落魄之后就再也没有风光过。
而风光起来的男人再也没有想起曾经的那个少女!
可沈阳的举动证明他不是冲动,更不是回忆。
“他偷偷的潜入到钱亮家好多次了,每次都躲在侧面,偷偷的看那个女人。有时候那女人没出来,他就等,一直等到天黑。”
这是方醒从赵勉那里得知的消息,应该很准确,因为赵勉已经成了落水狗。
“伯爷,求您帮帮下官吧,下官只求留在锦衣卫里,一定会倾力辅佐沈大人。”
赛哈智对赵勉闭门不见,而他还没有资格请见皇帝自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阳带人来交接他手中的事务而无能为力。
失去权利是痛苦的,但方醒从未见到谁失去权利后比死了爹妈还难过。
赵勉就是这样。
方醒是他最后的希望和稻草,他相信只要方醒进宫一趟,自己就能留在锦衣卫,然后慢慢的东山再起。
“你盯着沈阳很久了,有趣吗?”
方醒不喜欢看到人跪地求饶,他抬抬手,等赵勉起来后交代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回家种地,本伯相信你在锦衣卫这些年下来……身家不菲。”
锦衣卫,哪怕是蛰伏着的锦衣卫,可这些人是不差钱的。下面的人总会找到捞油水的路子,而孝敬上官是潜规则,没人质疑的潜规则。
“做个富家翁,或是留在锦衣卫做个校尉,你选择哪一种?”
方醒的话很残忍,直接击破了赵勉最后的希望,焚烧了最后的稻草。
他还想争辩,可方醒只用一番话就让他黯然告退。
“你那些钱不干净,不是商家的孝敬,就是敲诈勒索,甚至还有那些卖皮肉的半掩门的钱,我想问一句,那些钱你拿了不脸红吗?”
第1881章 我为你做主
沈阳交接完之后就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先去见赛哈智。
“本官老了,时日不多,以后你多看着锦衣卫。”
赛哈智难得不打瞌睡,而且还面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可沈阳知道这是假象,如果他认为眼前这位老人是一头无害的绵羊,那么这头绵羊迟早会化身为虎,一口吞下他。
沈阳躬身道:“下官多谢大人的栽培。”
他是朱瞻基以前的老人,如果不犯错的话,他现在也能堂堂正正的站在赛哈智的面前。
至于栽培,栽培他的是朱瞻基,而帮助他的是方醒。
所以他昂首走出去,目光所到之处,无人敢和他对视。
锦衣卫的天,就要变了!
沈阳认为自己从不缺乏血性,所以他马上就去了钱家,悄然去的。
他站在巷子中间,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的起起落落,就像是他现在的心情。
不用回头,这条巷子已经被他的人给封住了两头,无人能看到他现在在干的事。
熟练的翻过围墙,熟练的避开了钱家后院的丫鬟,沈阳来到了主院。
太阳照在院子里,也照在了站在树下的那个女人身上。
沈阳看到了那个女人,他就躲在厢房的侧面,痴痴的看着。
“夫人,老爷回来了。”
女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她摸着树干,缓缓回身,看着进来的钱亮,福身,淡淡的道:“老爷辛苦。”
钱亮的脸色很难看,他走到女人的身前,冷冰冰的道:“你的老情人升官了。”
女人木然的道:“妾身没有什么老情人。”
钱亮气咻咻的举起手,沈阳的眼中多了冷意,他发誓,只要钱亮敢打下去,他会让这人生不如死。
女人麻木的仰起头,钱亮一跺脚,骂道:“他现在是指挥同知了,老子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哪会娶了你这个丧门星!”
女人冷漠的道:“妾身并未羞辱钱家的门楣,从未有!”
秋风吹着女人的裙摆,露出了一截光洁的脚腕。
钱亮咬牙道:“那人是指挥同知了,下一步就是锦衣卫指挥使,老子哪能得罪他?赶紧进屋,玛德!多久没碰你了?赶紧给老子生个孩子。”
钱亮当先进屋,女人看看大树,两行泪滑落。
沈阳的手在抠着墙壁,他没带刀进来,但他相信自己一只手就能让钱亮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不能这样现身,那是私闯民宅。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回身就跑。
“老爷!”
就在沈阳跑到后院的围墙前时,就在女人走到屋前时,一个丫鬟慌乱的跑进来,对女人视而不见的冲了进去。
钱亮已经脱光了,见到丫鬟进来就喝骂道:“滚出去!”
丫鬟见到了赤身果体的钱亮,就尖叫一声跑了出去,然后想起事情,就喊道:“老爷,有人在前院,说是让您赶紧出去。”
“谁?”
钱亮一身火气正无处发泄,气呼呼的问道。
丫鬟说道:“那人说一炷香不出来,回头老爷您就准备根绳子……赶紧吊死自己,免得被一刀两段。”
卧槽!
钱亮的怒火刚升起,瞬间又滑落下去。
等他穿好衣服,出来看到木然的女人时,就说道:“赶紧沐浴,等我回来。”
女人目送着他出去,然后又站在大树下晒太阳。
她的肌肤白皙,有些病态的苍白,在阳光下才有那么一点儿红晕。
钱亮一路带着怒火到了前厅,当看到前厅外站着两个男子时,他就不耐烦的问道:“哪家的?”
商人有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护院,也就是聘请。
这个世界对商人不大友好,不但有官吏作祟,还有强人在觊觎,若是没有护院,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左边一个男子指指里面,说道:“你还差十息。”
钱亮冷笑着走进前厅,就看到一个青衫男子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个怪异的瓶子,喝着不知名的东西。
“你来了?”
男子微笑着点点头,钱亮不知怎地,一下就有些心慌,他拱手道:“敢问尊客何人?”
男子微笑道:“本人方醒。”
钱亮的脚一软,一个踉跄,然后惶然跪下道:“小的钱亮,见过伯爷。”
“你不够聪明啊钱亮!”
方醒的话让钱亮不禁大汗淋漓,他俯首道:“伯爷,小的不知自己所犯何事,恳请伯爷指点。”
“商人的眼力你倒是不缺乏,就凭着两个家丁就判定本伯的身份,你不傻啊!”
钱亮不知道方醒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只是傻笑。
“嘭!”
就在方醒准备敲打这货时,大门处一声巨响,接着两扇门就飞了进来。
“谁?”
方醒的到来已经让钱亮两股战战,可有方醒在,他却不怕什么仇家。
打上门来,这在华夏的传统中属于屈辱,不打个半死不作数。
灰尘漫天中,沈阳一脸狰狞的走进来,目光转动间,却看到了坐在前厅中的方醒。
“滚!”
方醒把茶杯扔了出来,落在台阶下粉碎。他面色阴郁的道:“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回去!”
沈阳躬身道:“下官……”
“滚!”
沈阳拱拱手,带着人出了钱家。
方醒不想让他的前途再次毁于一旦,所以就抢先一步来到了这里。沈阳心中感激,就留下了一个手下在这里,以备咨询。
是沈阳!钱亮早就偷偷的去看过了,所以刚才在沈阳进来时,他几乎吓尿了裤子。
他后悔了,他以商人的头脑回想了一下这事,不禁浑身战栗。
这分明就是发现他想去招惹燕回,这才打上门来的啊!
家里有锦衣卫的人!
这个‘发现’让钱亮恨不能阉掉自己的家伙事。
我特么有钱还怕找不到女人吗?这京城有多少女人希望攀上有钱人家?
浑身都悔青了的钱亮虔诚的忏悔道:“伯爷,小的以为沈大人对那个女人再无兴趣,所以……不然小的早就把那女人赶出家门了。”
这是个聪明的家伙!
方醒手中少了茶杯,他屈指叩击着桌子说道:“你和燕回的事本伯都清楚,你想怎么做?”
钱亮一惊,然后又释然道:“燕回在小的家里呆板,小的并未碰过她几次,早就想和离了。”
他大胆的抬头,见到方醒笑吟吟的,就以为是不满意,就赶紧补充道:“伯爷,和离之后,小的还有些钱钞送上,好歹也算是了结了这段不该有的姻缘。”
说完他忐忑的等待着,就怕方醒一声令下,然后门口那两个看着面色不善的家丁会让他消失的无声无息的。
别怀疑,方醒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方醒没说话,一直等他汗流浃背时,才慢悠悠的道:“那你还在等什么?去,让燕回过来,本伯问话。”
第1882章 夫纲不振(感谢“书生压力山大123”成为本书新盟主)
进家就要见别人的媳妇,这不是至交好友,那就是不懂礼节。
方醒和钱亮当然不是至交好友,但钱亮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叫人去后面传话。
没多久,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子就走了进来,盈盈福身,木然的道:“民妇见过伯爷。”
苍白的脸,算是灵秀的五官,只是双眼看着木然,就像是一段槁木。
可惜了啊!
方醒在心中为沈阳和她惋惜了一下,问道:“你可愿与钱亮和离?”
这个年代的妇人和离几乎是一条绝路,娘家会觉得丢人,多半不愿意接纳。就算是接纳了,也是拖油瓶的性质,那闲话几乎能让一个正常人郁郁而终。
方醒觉得燕回会犹豫一下,甚至会拒绝,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燕回木然的福身道:“妾身愿意。”
方醒有些诧异于燕回的反应,于是就瞟了钱亮一眼。
带着杀机的眼神一下就吓住了钱亮,他起身走到燕回的身前,面露哀求之色道:“你说说,你说说我可有亏待你?就算是你冷冰冰的,可我也没缺过你的供给啊!”
燕回木然的看着钱亮,淡淡的道:“妾身知道了。”
尼玛!这女人要命啊!
钱亮此刻恨不能从未和这个女人有过夫妻缘分,他哀求道:“那你给伯爷说说啊!”
方醒饶有兴趣的看着燕回,就等着她开口表态。
燕回后撤几步,福身道:“家父小吏,夫君多番从家父处受益,否则妾身怕是早已置身堂下了。”
好!
方醒差点就想拍案叫好了!
“既然如此,那两愿离,谁不同意?”
……
两愿离就是和离,属于夫妻双方和平分手,于女方的名声无碍。
“你家可愿接纳你?”
办完手续之后,方醒问燕回。
燕回的身后就是辛老七和小刀,两人挑着担子,里面装着燕回的嫁妆。
燕回茫然摇头,说道:“多谢伯爷相助,民女想找个客栈暂时安身。”
方醒看到了躲在燕回身后十多步处的沈阳,他瞪了沈阳一眼,然后说道:“既然如此,若是放心,那就先到方家安置吧。”
燕回的眉间一展,微笑道:“伯爷何等人,民女不值当伯爷如何,只是民女不祥,不好打扰贵府。”
方醒看到沈阳在慢慢退后,就说道:“什么祥不祥的,本伯杀人无数,没什么忌讳,再说方家不差一个人的饭食,走了。”
沈阳站在手下的身后,眼睁睁的看着方醒找来马车,然后一行人远去。
“大人,去找媒人吧。”
手下挤眉弄眼的建议道,沈阳面色涨红,就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呐呐的道:“多亏了伯爷出手,先等等。”
手下嬉笑道:“伯爷肯定是叫人去试探了,到时候消息一到,大人,您就准备摆酒吧。”
沈阳板着脸道:“那钱亮犯的事可不少,回头整理一番,本官要用。”
“大人,那钱亮的手上可是有致残的,把人家弄的倾家荡产还不罢休,最后找了青皮出手,把那人打断了手脚,大人,够杀头了。”
……
到了方家庄,张淑慧早就知道了燕回的事,人一到,她就拉着燕回热情的劝慰着,两人不久就变得热络起来,然后张淑慧带着她去了前院给她准备的地方。
等再回来时,张淑慧看到方醒抱着无忧在盯着葡萄藤上剩下的葡萄眼馋,就说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无忧搂着方醒的脖颈也跟着嚷道:“不是好东西!爹,我要吃葡萄。”
方醒愕然回身,看到张淑慧的眼圈发红,就说道:“你这一竿子扫倒了一船人,总得有些理由吧。”
葡萄是多年的老根,缠绕在架子上,最后攀上了边上的大树。每年这棵葡萄树都能结出几十百把斤果子。
大部分葡萄都被采摘完了,剩下的十多串已经成熟,看着青紫色的葡萄有的都开始裂口了。
方醒把无忧放在地上,然后弄了根竹竿,把前端劈开分叉,然后中间放了根小竹棍撑开。
“等着啊!”
方醒用竹竿的前端裂缝叉进葡萄串的根部,然后往右边搅动,旋即一串葡萄就被夹了下来。
“洗洗再吃。”
方醒把葡萄递给木花,自己却弄了两颗,随手就挤进了嘴里。
“好甜!”
被冷落的张淑慧让木花带着无忧进去,然后不顾形象的提起裙摆,蹲在方醒的身边,没好气的说道:“夫君,燕回好惨。”
“有你当年惨?”
方醒侧脸看着张淑慧的模样,说道:“我说你这可不是伯夫人的样子啊!”
张淑慧恼恨的伸手掐了一把,在方醒龇牙咧嘴中说道:“沈阳也是个没担当的,居然去退亲,害的她在那里和木头人似的过了这些年。”
“她家里人还埋怨她,说是被那钱亮所累,话里话外的说她是个招灾惹祸的,妾身……”
“我说你哭什么?”
张淑慧哭了,这女人的日子越好,心肠就越发的软和了,听不得悲惨的事。
“这是……淑慧,方醒欺负你了?”
解缙年纪大了,方醒早就说过他可以在方家任意出入。此刻他牵着悠悠进来,见到张淑慧蹲着落泪,不禁冲着方醒吹胡子瞪眼的喝道:“欺负女人,你这是长本事了?”
张淑慧急忙起身擦去泪水,说道:“解先生,和夫君无关,是那个燕回的事,妾身却是感伤了些。”
“哪个燕回?”
等解缙了解了情况后,不禁笑道:“这就是历经劫波啊!苦尽甘来,好!好!好!”
“解先生!”
张淑慧难得露出娇嗔,说道:“这可是惨事!”
解缙放开悠悠,让他去找无忧玩耍,然后抚须说道:“你们女人就是多愁善感,你得知道有多少有情人都只能望眼欲穿而不得,那沈阳乃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老夫估计他多半是陛下属意的指挥使,有个这样的媳妇,是好事!”
男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总是会从利益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可女人却是感性的!
张淑慧一怒就说道:“果真男人都是这样,解先生也不例外!”
看着她进了里屋,解缙愕然道:“贤内助可不能这样啊!德华,你可得多教教。有些事情一旦站错了地方,到时候可是大祸临头。”
方醒苦笑道:“解先生,不能再教了,再教晚饭怕是要吃素了。”
“夫纲不振!”
解缙鄙夷了方醒一番,然后说道:“这么说赛哈智就是个挡箭的?”
方醒点点头,觉得朱瞻基多半是这么想的。
“他自己不作为,窥探圣意,这就怪不得别人了。”
解缙摇摇头,说道:“赛哈智若是够聪明,那就从现在开始要学会放手,让沈阳去掌管锦衣卫,否则老夫担心他晚节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