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4章 殴打,威胁
站出来的那人叫做曹刚,乃是杜谦的副手。
杜谦升官太快了,把眼睁睁盯着大理寺卿这个宝座的曹刚给一屁股挤到了一边,然后还做出一副我真不想做这官的恶心模样。
抢人官位,那真是比杀人父母更让人痛恨些。
所以他给了杜谦没脸。
等杜谦上位之后,马上用软刀子捅了他一下,算是报复,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皇帝的心腹,服不服气都得憋着。
他不服,也不想憋,于是被杜谦当做练手的东西摆弄了几次,在大理寺里成了笑话。
不共戴天啊!
所以今天杜谦开头炮之后,他就在等着机会。
如今大家沉默了,这可不行,不把这事闹大,怎么能显出杜谦的愚蠢?
所以他出来了,梗着脖子继续进谏。
人愤怒到了极限,就会生出毁灭一切的愿望,而曹刚显然就带着这个愿望在冒犯皇帝。
他希望自己能带动大家一起发难,让皇帝无所适从,最后归咎于杜谦。
至于安危,和被杜谦抢走的官位相比,算个毛啊!
“艹尼玛!”
就在他下定决心之时,边上一声怒吼,接着曹刚就觉得右脸被撞了一下。
“呯!”
一个小碗在他的脸上呯的一声碎了,接着一个黑影冲过来,一脚踹翻他。
朱瞻基也没想到方醒会动手。
正在冷笑的杜谦同样没想到方醒会动手,一下就觉得自己被动了。
文官们更是想不到,所以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方醒在那里拳打脚踢,半点反应都没有。
至于武勋,张辅已经保持躬身的姿势不少时间了,他的手中是一份奏章,显然是有备而来。
勋戚中间传来一阵叹息,马后炮般的觉得自己应当先上。
两个进来的番子手足无措的看着方醒在殴打曹刚,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朱瞻基干咳一声,俞佳赶紧喊了起来。
“快快快!兴和伯这是气上头了,快拉住,拉住!”
两个番子过去,加上武勋们一起帮忙,总算是把方醒给拉开了。
方醒气喘吁吁的指着躺在地上的曹刚骂道:“陛下都说了你还不消停,这是要谋逆吗?”
曹刚身上的脚印横七竖八,但绝不会只是一个人踩的。他就像是个刚被蹂躏的弱女子,无助的躺在那里。
可群臣却束手而立,没人敢再啰嗦。
谋逆!
陛下都说清了来源,还要出来闹腾,这便是谋逆。
而东厂的番子一直在严阵以待,就说明皇帝早有准备。
“拿下!”
上面的皇帝毫不犹豫的下了一个让人心冷的命令。
从登基以来,朱瞻基和群臣算得上是相互妥协,哪怕皇帝妥协的更多一些,可也从没动过手。
今天破例了!
而且开了个恶劣的先例!
有人想求情,可看到朱瞻基面色漠然,分明就是正在火头上,这时候上去,进了大牢就怕出不来了。
两个番子拖着曹刚往外走。曹刚看着杜谦,突然喊道:“杜谦,你这个小人,你不得好死!”
杜谦依旧木然,等人被拖出去,喊声越来越小后,他出班说道:“陛下,臣约束不严,有罪。”
朱瞻基没关注他,也没去看张辅,而是对方醒说道:“朕担心皇城安危,聚宝山卫从今夜起进皇城轮值,为期一个月,后续……再看。”
“是,陛下!”
方醒大声应诺,心中一片清明。
朱瞻基这是在作态!
都特么的是一群乱臣贼子,朕晚上睡不着啊!就怕你们这些逆贼造反……
这是姿态,可却非常有用。
方醒已经看到不少人在退缩了。
菊花被他刚才殴打曹刚时弄乱了不少,可大部分还完好无缺。
方醒不大喜欢菊花,总觉得菊花看着太普通,而且败了难看。
可此刻黄白相间的菊花在微暗的环境下却显得分外的生动。
微风吹动花瓣,送来细微的花香。
臣子们都低着头,张辅的奏章被大声的念了出来。
“.…..各地驻军当警惕,臣提议派御史在北方各地巡查,给他们调兵之权……”
这是釜底抽薪啊!
张辅一直没动静,大家都习惯性的以为勋戚会沉默,不掺和这些事。可谁知道他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建议。
方醒在告退,他缓缓走出大殿,然后看看左右。
俞佳拱手道:“兴和伯辛苦。”
安纶面无表情的拱拱手,没说话。
方醒看看前方被拖着远去的曹刚,说道:“宫中要谨慎些,特别是陛下和殿下……”
俞佳心中一紧,急忙应了,准备回头请示朱瞻基。
“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方醒点点头,然后瞥了安纶一眼,独自出宫。
……
“娘娘,兴和伯动手了,打了大理寺的一个官员。”
“好!”
李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他觉得太后会高兴。
果然,太后叫一声好后,就举杯道:“皇帝为国操劳,你们在后宫也没惹事,都辛苦了。”
太后的兴致高,大家当然得捧场,只是举起酒杯之后,难免为了太后刚才的话尴尬。
没惹事!
我们不是孩子啊!
大家举杯共饮,等太后放下酒杯之后,就看到无忧和端端正在碰杯,俩个孩子也学着她们一饮而尽。
太后心中一惊,就问道:“她们在喝什么?”
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的嬷嬷笑道:“娘娘,是甜酒,就哄嘴的东西。”
“是酒!是酒!”
端端不服气的举着空杯子叫嚷着,脸蛋红红的。
无忧皱眉低声道:“是甜酒,别丢人了。”
端端沮丧的放下酒杯,然后冲着太后哀求道:“皇祖母,给点酒吧。”
太后见状大乐,就说道:“给她们一些淡酒,就润润唇。”
胡善祥笑道:“母后,儿臣小时候,家父也会给些淡酒,还说什么尝尝就知道酒不是好东西,以后可不许学喝酒。”
太后不禁大笑起来,有嬷嬷过去给她捶背,端端也跑上去拍马屁,然后嘀咕着想多要些酒。
“不许胡闹!”
胡善祥瞪了一眼,端端瘪着嘴走下来。
“吓唬她做什么?”
太后不渝的道:“那是大人哄孩子呢!咱们家却不需学这个,自然有人盯着她们。”
第2135章 信号,压制(感谢‘s老鼠吃大象s’成为本书新盟主)
“皇祖母,要喝酒。”
面对着孙女的撒娇,太后竟有些抵挡不住的意思。
她笑着让人拿了淡酒来,给两个孩子一人约一筷子头的量。
“好了,再多也没了。”
胡善祥没辙,只能含笑看着。
孙氏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可她的女儿现在和玉米差不多,都是吃货,除去玩耍哭闹,什么都不会。
没用啊!
孙氏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子,心中却想起了某位御医的话。
“娘娘,肯定是殿下,若是错了,臣愿意千刀万剐。”
是啊!只要是个男娃,她现在的蛰伏就会变得有意义。
她抬起头,微笑道:“孩子就该欢喜些,若是弄些果酒倒是不伤身。”
胡善祥和善的笑道:“正是,母后叫人拿的就是果酒。”
孙氏微笑道:“可惜月儿小了些,不然倒是可以和端端作伴。”
胡善祥一怔,然后亲切的回应道:“过几年就好了,到时候让端端带着妹妹玩。”
孙氏欢喜的道:“好啊!娘娘,到时候……”
这皇后还是善……不,还是傻啊!
太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瞬息就分析出了两人的想法。
胡善祥是从大局出发,想搞好后宫的关系。
而孙氏则是打蛇顺着杆子爬,或是有枣没枣打一杆,总之先占据个说法。
一个蠢,一个心思多。
这时李斌再次进来,走到她的身边后低声道:“娘娘,陛下让兴和伯调动聚宝山卫,从今夜起入皇城轮值,兴和伯已经出宫了。”
太后看了正在和端端说悄悄话的无忧一眼,说道:“如此本宫晚上就能安枕了。”
她看了李斌一眼,眼中的深意让李斌瞬间领悟,然后低声道:“娘娘放心,奴婢马上叫人去。”
太后点点头,见端端和无忧正鬼鬼祟祟的往外走,就喝道:“你们俩作妖呢!还不回来!”
两个孩子不情不愿的被捉了回来,引得大家一阵欢笑。
方醒没有欢笑,他站在皇城外等待着。
三枚烟火已经一路传递了信号出去,他在等着给朱瞻基挣面子。
朱瞻基今天算是有预谋,杜谦事先知情,安纶不知情,却被安排等候抓人……
还有谁?
方醒想了想今天众臣的神色,夏元吉他觉得应该不知道,那就是个技术官员。
一个个官员的神色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杨荣和杨士奇的身上。
这两人后面一直在闷着,杨士奇甚至在逐一看着那些出班的官员,这大概就是记录,然后回头一一收拾。
至于杨荣,那是个狠角色,方醒相信若不是自己突然出头的话,杨荣也会打断那些人的表演,然后一一呵斥。
可……
一个念头在方醒的脑海中闪过,最后消散。
聚宝山卫进城了!
每次他们进城就代表着一个信号:有人在挑战皇室!
所以当看到操着整齐的整列,疾步入城的聚宝山卫时,那些百姓不禁忧心忡忡的看着皇城方向。
好好的日子不过,难道是谁要弄幺蛾子呢?
聚宝山卫迅速进了皇城,方醒交代了事情,然后带着家丁在皇城外等候闺女。
“爹!”
蹲在墙根边上发呆的方醒听到声音就起身,然后无忧就欢喜的跑了过来,身后的两个嬷嬷对方醒点点头,然后福身进去。
方醒抱起无忧,然后就微怒,问了秦嬷嬷,“无忧喝酒了?”
秦嬷嬷笑道:“是小姐和公主一起向太后娘娘求的酒,一人就润润唇。”
方醒面色稍霁,无忧却兴奋的道:“爹,酒好喝!”
方醒看着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就皱眉道:“酒不好喝,喝了难受。”
“好喝!”
“不好喝!”
父女俩在纠结着,直至方醒把无忧抱进马车,放下车里,说道:“回家让你娘收拾你。”
……
到了城中,无忧的兴致很高,非要出来。
方醒也不顾忌什么,就抱着她坐在马前,然后一路给她说着街上的好玩地方。
买了一包炒花生米给闺女捧着吃,方醒听到了有人在说着太后的事,不禁大怒。
宫中的事可以八卦,但是把太后也八卦进来,这是方醒所不能容忍的。
一个带着帽子的白脸男子在和一个卖草鞋的老头吹牛,言辞凿凿的模样,让人发噱。
“太后她老人家都怕啊!你说现在的臣子,和那个什么…..前唐的太监差不多吧?都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不高兴就换一个皇帝,然后自己作威作福……”
卖草鞋的老汉有些被吓到了,他一把拎起自己的担子,看着左右说道:“小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知道啊!”
他转身就跑,白脸男子转身一圈,见大家都畏缩的后退,就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他就看到了方醒父女。
“爹,娘娘才不怕他们呢!先前娘娘还说谁不听话就收拾他。”
白脸男子已经认出了无忧,他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蠢笨,然后堆笑着点点头,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无忧恼怒的看着他,极力扭头说道:“爹,他撒谎!”
尼玛!还有什么比一个出来散播消息的太监被知情者遇到更悲剧的事情吗?
而他们散播消息的手段之业余,也让人喷血。
“嗯,他撒谎,回头爹叫人收拾他。”
方醒不好破坏太后的计划,只能忽悠着渐渐倦意上来的闺女,然后回家。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方醒觉得太后是在帮衬朱瞻基,给群臣压力的意思。
连太后都觉得睡不安稳了,你们是什么?
前唐的太监可没啥好名声,都是该千刀万剐的货。
说实话,朱元璋禁止太监干预政事,大概也是被晚唐的那些太监给吓到了,生怕自己的子孙沦为太监手中的猪狗,所以对待太监严酷异常,打死勿论。
等到家后,方醒发现无忧已经睡着了,就抱着她进了后院。
后院里,土豆和平安正在带着两条大狗玩,边上是欢欢在学习。
张淑慧她们坐在屋檐下,看着孩子们玩闹。
“睡着了?”
见方醒小心翼翼的抱着无忧进来,三个孩子都停止了玩闹,两条大狗都只是在方醒的身边转圈,没叫唤。
“这丫头和端端喝了些果子酒,不多,睡一觉就好了。”
把闺女安置好,方醒出来就哄走了三个儿子。
“去庄上玩,和那些孩子一起玩耍。”
于是土豆带着他们,还有两条大狗就跑了。
“陛下今日发怒,太后配合,群臣已经俯首。”
方醒简单的说了今日重阳宴的经过,最后隐晦的提及了太后让人在外面散播消息的事。
“老爷,这可是多事之秋啊!”
莫愁最喜欢的就是安稳,任何不安定因素都会让她觉得不安。
“怕什么!”
小白却满不在乎的道:“有少爷在呢,那些人哪敢来惹事。”
张淑慧含笑看着方醒,说道:“咱们家不惹事,可也不怕别人找事……”
第2136章 谁的戏台(感谢“北地风吹江南雪”的盟主打赏)
重阳宴结束了。
一盆盆的菊花散乱在那里,皇帝拂袖而去。
群臣面面相觑,却不肯散去。
黄淮面色惨白的回身,拱手道:“诸位散了吧。”
他步履蹒跚的当先在菊花丛中缓缓走过。
黄色的菊花映衬着人脸,竟显得格外的纯净。
无数双鞋子踩在散落在地上的菊花上,花瓣渐渐被碾压成泥,和鞋底的污泥混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到本来颜色。
张辅从容转身,孟瑛等人围拢过来,沉默着。
文官在一边,勋戚在一边,泾渭分明。
双方几乎是并肩而行。
杨荣面带微笑,看着右边的张辅说道:“英国公,今日悍然一击,激荡风雷啊!”
这话很难辨别出褒贬,哪怕两人算是一个阵营的,却因为文武之别而陌路。
张辅点点头,沉声道:“逼迫陛下,还叫嚣着武人跋扈,张某今日才知道贼喊捉贼是个什么道理,往后定然仔细看着……兴和伯敢动手,武勋……”
他回头看了看,孟瑛第一个响应,他斜睨着文官们说道:“打就是了!”
“打!兴和伯敢动手,咱们可不差!”
武勋们人人激奋,甚至连勋戚们都有些跃跃欲试,看向文官的眼神中有些危险的味道。
今日皇帝抛出题目,文官们照此施压。如果说刘观是盾牌,那么皇帝的那一番话就是尖刀,刺的群臣心疼。
而后方醒直接动手……那绝非是故意,而是在告诫群臣。
皇帝手握军队,你们想要干什么?
是的,皇帝领悟了这一层意思,马上下令让聚宝山卫入皇城轮值。
这只是个信号,却让群臣不安。
所以他们偃旗息鼓了,除去曹刚那个带着私人恩怨的蠢货之外,无人出声。
皇帝都准备掀桌子了,再闹腾有什么好处?
只会让局面僵住,再难挽回。
双方互不相让的从大门出去,一声哎哟之后,杨荣回头一看,就看到夏元吉倒在门槛后面。
“踢错了!对不住了啊夏大人。”
一个武勋尴尬的过去扶起夏元吉,还辩解道:“看到是您之后,我这边都收力了,不然少说得少一个腰子……”
夏元吉本来是怒不可遏,听到这话后变为哭笑不得。
他回头看看身后的胡濙,胡濙拱拱手,淡然的道:“是冲着本官来的,夏大人代人受过,此事胡某记下了。”
那武勋更尴尬了,他看看胡濙的身后,顿时夏元吉和胡濙都不淡定了。
不是为了这人那不靠谱的拳脚功夫,而是为了身后的那人。
“想打本官?”
“打!”
“哎哟!张本老贼,你上次拖了老子的……啊!”
……
张本和人斗殴了,而且还战而胜之。
一路嘈杂着的文武百官们到了承天门时,就看到了扛着火枪在城墙上巡查的军士。
“好快!”
这是皇帝的警告,明晃晃的警告。
朕要继续弄士绅,你们站哪边?
“这是诱饵。”
回到值房后,今日一直没说话的金幼孜说出了自己的推算。
“陛下前段时日看似软和了许多,大家都以为这是焦头烂额了,所以借着机会想把那事弄下去……”
金幼孜瞥了杨溥一眼,微微摇头,觉得这人让人看不透。
“可今日你们都看到了,陛下却是借着这个机会一扫前段时日的纷争,以后谁敢再说停了此事?”
这是皇帝蓄谋已久的一次行动,杜谦先立场不明的捅一下,随后群臣进攻……
杨溥冷笑道:“心中无愧,怕什么?”
金幼孜一怔,就偏过头去,然后看到黄淮在喝水沉思,就说道:“黄大人,今日您也有些冲动了。”
“够了!”
杨荣揉着额头,面对着金幼孜的不满说道:“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装什么装?”
杨士奇今天同样没说话,他面带怒色道:“都想表态,都想做好人,可这置陛下于何地?还要不要脸!”
……
“不要脸!”
解缙不屑的道:“陛下革新之心何等的坚定,逼宫有屁用!”
他难得骂了句粗口,然后才想起解祯亮也在,就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分析道:“德华你也够蠢,他们这是在作态,给外人看的,这都不明白,老夫真担心你哪日被人给坑了。”
方醒无奈的说道:“解先生,我早就发现了,不然哪会动手啊!”
黄钟觉得解缙越发的沉迷于智慧之中,就忍笑说道:“陛下因势利导,实际上是君臣默契。”
解缙觉得方醒不肯配合,就有些恼了。
老小孩老小孩,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方醒急忙表示自己蠢笨如猪,离了他就寸步难行。
解祯亮也无奈的夸了自己老爹几句,解缙这才面色稍霁,然后分析道:“这是局,陛下出了题目让百官选,他们最后选了假惺惺,不,他们是选了立牌坊,陛下却借势扬帆……小黄说说。”
解缙的小得意让人失笑,黄钟也微笑着说道:“原来是君臣默契,可陛下却不肯见好收手,一下就坑了他们一下,所以他们现在应当是在咬牙切齿吧。”
方醒舒坦的道:“这才是帝王啊!英国公那边的奏章恰到好处,陛下拿着这份奏章,可以引而不发,可以加点料,许多人要头痛了。”
张辅的突然出手算是个意外,方醒觉得应当和朱瞻基没关系。
“英国公是有了儿子,觉得有了奔头,这才肯下场呢!”
解缙的话带着讥讽,却最接近事情的真相。
“他……很可怜。”
方醒叹息一声,起身道:“那不是妥协,而是无奈,家族就像是一根绳,牢牢地绑住了他的脚,让他无法前行,无法自主。”
黄钟面色古怪的说道:“前段时日……英国公三兄弟吵了一次,据说都动手了,大车和小车鼻青脸肿的出来,在府门外还叫骂了一阵,说是英国公没有人味……”
“断绝关系了?”
方醒微笑着问道,唇角微微翘起,显得有些讥诮。
黄钟摇摇头,说道:“第三日那两家的夫人就带着礼物去了英国公府,据说出来时笑的跟吃了蜜糖似的。”
解缙断然道:“这便是市侩,用在了兄弟身上,至为可悲,可叹!”
方醒看着解缙的脑后,这次没有什么智慧之光的幻觉。他低声道:“武人终究是要吃肉的,而能给他们肉吃的,唯有陛下……”
第2137章 友谊之手(为盟主‘lybanana’贺,加更)
撒马尔罕已经成型了。
一座城市重新耸立在荒野上,就像是一盏明灯,吸引着各种飞蛾扑过来。
“他们愿意降服于我?”
华丽的宫殿中,篾儿干坐在镶嵌着宝石的宝座上,冷冷的看着下面跪着的使者。
使者抬头道:“是的王,所有的殿下都在等着您派出将军去统帅他们的军队,他们已经臣服了。”
“是吗?”
“是的,王。”
篾儿干称王之后,气势越发的凌厉了。
王者之气有多种,有浑然天成的王道气息,有举手投足慑人心魄的霸道气息……
凌厉,却不知道为何。
篾儿干维持着笔挺的坐姿,冷笑道:“他们若是称臣,自然会亲自前来臣服,如此看来,他们还是心存侥幸,以为我只能坐视吗?”
有文官说道:“王,他们在观望,只要大军压境,他们自然会屈服。”
“是的,他们只是可耻的田鼠,站在丰收前的田地里眺望,然后掠夺我们的果实,可耻的,不值得多看一眼的田鼠。”
一个文官站在中间,目光俾睨,看样子是篾儿干信任的重臣。
他侃侃而谈着:“只需要派出小队人马,他们就会屈服,而我们现在应该要关注的却是东西两面。”
“西边,法兰克人和金雀花的漫长战争已经暂停了,是的,最新的消息,还是该死的天方人送来的,那些老鼠般的家伙,总是能从各种缝隙中穿行。”
篾儿干微微皱眉,文官这才放弃了个人感情的发泄,继续说道:“他们会关注东方,而首当其中的就是肉迷。”
有个武将得意的道:“是啊!西方有肉迷当着,东方隔了太远,我们总是安全的。”
篾儿干靠在椅背上,看着穹顶说道:“肉迷的使者来了,就在不远。”
气氛陡然一紧,接着竟然有些兴奋起来。
篾儿干洞察着这股情绪,这是对败给大明耿耿于怀的情绪,这是想重新夺回荣耀的情绪。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股可以利用的情绪。
但他在不停的提醒自己:记得老王的遭遇!
老王也曾经想抓住这股情绪,而且他成功了,只是最后这股情绪却比不过明皇的一次亲自冲阵,于是他败了,哈烈也败了……
我要谨慎!
……
第三天,肉迷使者就顶着大风来了。
还是在宫殿之中,篾儿干接见了他。
“大风吹裂了我的脸,却吹不散一颗诚心,尊敬的哈烈王,我带来了友谊。”
使者很聪明的承认了篾儿干的王位,这是双方会谈的基础。
“是的,那么请告诉我,除去友谊之外,肉迷还带来了什么?”
篾儿干不喜欢听到友谊,因为这往往就代表着要付出些什么,要警惕些什么。
此刻他想起了仆固,想到了乌恩。
都完了啊!
明人会挺进亦力把里,毫无疑问,他们将会在巩固哈密城之后,开始眺望亦力把里。
他们不会急躁,篾儿干就希望他们急躁,然后大举进攻。
可明人却让他失望了,只是在建城。
兴和城已经建好了,哈密城在建,明人就这样一步步的在控制着草原。
当亦力把里被明军驻守时,哈烈就危险了。
不,是要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了。
他不想再派出军队去驻守亦力把里,因为他担心明军会把亦力把里变成哈烈的流血之地。
所以明军撤走之后,亦力把里就成了一块空地,只余下一座空城和一座京观。
篾儿干的走神不过是一瞬,使者还在继续说着。
“.……明人在咄咄逼人,他们的船队再次下海,是的,这激怒了我们。但毫无疑问,我们更担心朋友,哈烈直面明人的威胁,我们需要照顾朋友,所以我来了。”
使者见篾儿干并未动容,就说道:“我王的意思……我们该联手了。”
篾儿干的身体微微坐正了些,他依旧威严的说道:“你们觉得自己强大了吗?”
使者躬身道:“是的,而且西边有人来说了,说是和平才是现在该有的氛围,为此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喝杯酒……”
篾儿干盯着使者,突然问道:“你们需要进补了,对吗?”
使者尴尬的道:“是的,我想哈烈更需要进补。”
一阵沉寂,那文官就问道:“肉迷的目标是什么?那两头羊吗?”
“没错,然后打通咱们之间的通道。”
使者诚恳的道:“别担心什么,明人就在盯着,没人会和自己的朋友翻脸。”
篾儿干微微点头,文官就笑道:“那么我想大家可以商议一番了,看看谁该出兵多少,你们知道的,哈烈才刚重新复国,还很弱小,肉迷强大……”
篾儿干发自内心的厌恶这些妥协和应酬,可形势比人强,哈烈依旧弱小,他必须要在东西方的中间取得平衡。
而肉迷就是一个砝码,能让他平衡大明威胁的砝码。
打通两国之间的联系之后,他需要谨慎防备,但更需要拥抱肉迷人。
很难啊!
“派出斥候到亦力把里去,盯着哈密,盯着明人。”
篾儿干起身吩咐着,然后对使者说道:“我们需要的是盟友,明人不断在强大着……”
使者不礼貌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是的,明人的船队已经出现在了天方海外,他们在继续前进,那些天方人说明人疯了,不过谁知道呢,他们要是能找到直通泰西的航线,那这个世界将会更有趣,东西方将会碰撞在一起……”
对于西方,显然肉迷人更有发言权。
所以使者的自傲并未影响到篾儿干,他静静的听着,然后对侍卫长做了个手势。
“.…..那些国家会害怕,到时候他们的头号大敌会是明人,而我们,我们将能得到旁观的坐席,对,喝着美酒,看着他们争执、愤怒、战争……”
篾儿干点点头,打断了使者的长篇忽悠,说道:“去吧,去休息,然后和我的大臣去商议吧。”
使者说了这么一大堆,目的就是想达成盟约,见篾儿干松口,他微笑着躬身告退。
出去的时候他遇到了也思牙,两人互相点头,都好奇的看着对方。
使者是好奇篾儿干居然会留着一个弟弟活着,真不是从政的材料。
而也思牙却好奇肉迷人的使者居然在这个时间来,有些晚了。
第2138章 文官聒噪
五万骑兵整齐的在城外列阵,人人披甲。
这是篾儿干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在内战中打磨出来的精锐。
篾儿干在前面独自检阅着,肉迷使者在边上赞叹道:“这是最强大的军队,他们将无坚不摧!”
也思牙在想着先前篾儿干的话,有些茫然。
——你回去,去大明,告诉明皇,哈烈将会挡住肉迷的侵袭。
是什么让一直想和大明分庭抗礼的篾儿干变得那么软弱了?
挡住肉迷人的侵袭只是个借口,而目的应当是想脚踩两只船。
难道他在担心肉迷人?
也思牙看了满脸激奋之色的肉迷使者一眼,心中有些激动,也有些忐忑。
他想娶那个杨五妹,所以很欢喜再次去大明。
可苗喜他们死在撒马尔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牵连。
他在忧郁着,最后坚定了想法。
“我会去大明。”
“万岁!”
五万人大声叫喊,一只觅食的鸟儿被吓得急忙飞走。
秋高马肥,一切都在慢慢的强大着。
……
方家庄,土豆和平安站在边上,张淑慧带着无忧在后面。
小白看着瘦高的方专说道:“还是有些瘦了。”
若不是相信方杰伦不会亏待方专,小白都想为他打抱不平了。
“这是抽条了。”
方醒看到平安有些皱眉,就说道:“以后如何我不管,不过现在该学习就学习,不可厚此薄彼。”
平安知道这话说的是自己,急忙出来认错。
大家都知道方专以后是他的管家,所以没人敢欺负,于是两人在书院里经常在一起,方专也经常去给平安打饭,干些杂活。
方醒一直没说,现在把这些提出来,就是给平安的警告。
看到方专有些惶然,方醒就笑道:“你不错,只是多学习,旁的……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忠烈祠建好了,你爹的骨灰可以进去,你怎么想的?”
忠烈祠从建造初始就是北平城中的新鲜事,那些军属,特别是有亲人战死的人家都去兵部问过许多次了。
这是国家层面的祭祀场所,人人都想进,不,是都想让自家亲人的魂魄倚于牌位上,享受国家气运的祭祀。
只是兵部对此缄口不言,只说到时候会有安排。
而方醒说方三能进,这便是提前泄露了。
方专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的看了平安一眼,然后说道:“老爷,不去……”
方醒点点头,起身道:“是,方三是方家人,那就还是留在一起吧,以后等我也去了,大家都在一起。”
一个大家族的墓地同样分阶层,直系主家自然在最中间,而那些忠心耿耿的仆役死后也可在下面或是外围找个地方,算是某种形式的再聚。
方三在世间就只剩下这个儿子,方醒自然要尊重他的意见。
方专理所当然的应了。
这年头能做方家的家丁就是享福,能被算作方家人更是能让人热泪盈眶,凝聚感大增。
方醒不准备去改变这个氛围,他对平安微微点头,然后就出去了。
平安沮丧的道:“爹,我错了。”
“错了就改。”方醒出了房门,他不想细细的教导,他更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学会思索,然后反思。
小白顿时就不干了,问道:“少爷说你哪错了?”
平安说道:“书院一视同仁,孩儿犯错了。”
小白却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只是方醒的决定她肯定要赞成,于是就郁郁了。
张淑慧自然不会插手方醒教育孩子,见小白有些纠结,就说道:“玉不琢不成器。”
无忧看到平安有些丧气,就说道:“二哥,你要当少爷了。”
平安冲着无忧瞪眼,然后苦笑。
这话也是从书院中传出来的,连无忧都知道了,可见自己的麻木。
无忧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就觉得有趣,“二哥,爹要罚你抄写了。”
提到抄写,土豆和平安都是心有余悸。
方醒很少会体罚,大多是罚抄写,小错,那么大抵就是什么‘下次不犯’之类的。大错,那估摸着就要抄书了。
抄书一是练书法,二是熟悉那本书。
……
忠烈祠坐落在城南,当初让那些百姓迁移时没遇到什么麻烦,所以如期完成。
等油漆一干,礼部就上了奏章,随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请示了朱瞻基。
朱瞻基点头同意,并亲笔题字。
于是礼部开始准备仪式,却和五军都督府的人发生了矛盾。
因为没有现成的礼仪,所以只能去翻找前朝的,甚至找到了前秦以前的,于是纸香墨飞间,速度就停住了。
而军方却希望由自己来确定仪式,而不是礼部,更不是文官,他们担心会被阴了。
于是军方就迅速的准备了他们认为恰当的礼仪上报,礼部马上就怒了。
礼部礼部,看似这个部门有些假大空,可在这个时代,礼就是王道,礼深入人心。
胡濙派出了闫大建——他比较喜欢使唤闫大建,觉得这位是个识趣的人,以后说不定能接了自己的位置。
闫大建去了五军都督府,然后和孟瑛等人唇枪舌战,居然不落下风。
双方据理力争,闫大建博学,最后揪住了孟瑛一方的错谬,果断放出风声,顿时武人粗鄙的名头大振。
“……那是皇家的礼仪,保定侯居然…….”
双方再次见面,却是在礼部。
孟瑛怒火中烧,闻言却不动声色的道:“你纠缠这个作甚?”
闫大建仿佛不知道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微笑道:“此事还是礼部来着手为好啊!”
“多久?”
孟瑛代表军方发声,自然不会退让。
闫大建愕然,仿佛孟瑛提了个幼稚的问题。
“保定侯,此事得珍而重之,并……”
“并你娘!”
一个拳头飞了过去,闫大建还在说着此事必须要慎重的道理,脸上已经挨了一拳。
室内吏部的三人,五军都督府的加上孟瑛五人。
安静了一瞬,闫大建捂着脸,然后缓缓的放开手。
鲜血顿时就从鼻孔中喷射出来,把两人中间的小桌上弄的就像是凶案现场。
“啊!”
闫大建短暂的惨叫一声,然后起身回退。
“保定……保定侯!”
闫大建捂着鼻子,有小吏出去找毛巾和药物,顿时乱糟糟的一片。
孟瑛去不肯道歉,只是阴着脸道:“本候觉着文官最让人厌恶的就是那张嘴,让人恨不能撕破它,聒噪!”
“来人呐!闫大人被打伤了!”
门外有人在高喊,闫大建面无表情的看着孟瑛,任由鲜血从下巴滴落,说道:“错就是错了,错了就动粗,难道这就是五军都督府的行事……”
“来人……”
门外的叫喊声突然停住了。
孟瑛冷冷的道:“若是在沙场上,孟某早就杀了你这等磨磨蹭蹭的,今日算是孟某无状,自然会上奏章请罪……”
“请什么罪?”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然后随口问道。
“兴和伯……”
第2139章 雷厉风行
闫大建捂着鼻子,边上的小吏手中拿着毛巾。
鲜血不停的滴,气氛有些诡异。
闫大建才和方醒去了一趟山东,算是半个战友情谊。
孟瑛他们和方醒的关系不远不近,有些生疏。
方醒的鼻子抽抽,说道:“许久未曾上阵了,易怒,闻到血腥味就想拔刀捅人,所以还是先堵住吧。”
闫大建接过毛巾捂住鼻孔,然后有人又弄了一块湿毛巾盖在他的后颈。
郎中进来了,他先查看了一下闫大建的鼻梁骨,然后轻松的道:“骨头没断,小事情。”
闫大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给他处置伤口。
胡濙是跟着方醒来的,他问了孟瑛:“保定侯,可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是反击。
方醒说易怒,就是在为孟瑛开脱。
而郎中检查的结果也让人沮丧,找不到猛烈攻击的借口。
孟瑛板着脸道:“喋喋不休,拖拉。”
胡濙诧异道:“这样是动手的缘由吗?”
“当然!”
方醒毫不犹豫的站队了,“换做是在军中,此等人已经被军法处置了,若是战时,可能会挨一刀,传首军中。”
胡濙愕然,却知道方醒不会虚言。
他看了闫大建一眼,心中也暗自埋怨。
你说你拖着就是,等那些‘专家’慢慢的在故纸堆里翻找,反正最近没什么吉时,只要把决定权稳在礼部的手中,其它的随意就是。
闫大建挑衅孟瑛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闫大建是用学识来打击孟瑛,这在他,以及那些文官看来就是干得漂亮,谁会去阻止?
可你今天还挑衅,这也太……那个得意忘形了吧?
闫大建的鼻子被堵住了,他也不申辩,只是躬身,然后站在了边上。
这便是有眼力,而且不给上官找麻烦。
这等官场手段方醒觉得有些恶心人,他想坐下去,见椅子上全是闫大建喷出的鼻血,就指指椅子。
有小吏进来更换椅子,借此时机,胡濙请了方醒出去谈话。
胡濙在大家的眼中有些神秘,从文皇帝时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后来在礼部安身,却不见峥嵘。
这样的一个人,捉摸不透的话,没人敢惹。
可在方醒的眼中却不存在什么神秘,若是有,文皇帝也会一刀把胡濙剁了,免得给子孙留麻烦。
胡濙见方醒淡然,就说道:“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兴和伯……你知道此事只能在礼部。”
方醒反问道:“谁给你出了这些主意?不,是谁在怂恿你?”
胡濙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各部都有……兴和伯……”
方醒抬头看向他,胡濙斟酌了一下,说道:“从武学开始,文武就开始对立了,及至忠烈祠,文官退让了。可……不能老是一方退让,天下没这个道理,所以仪式必须要由礼部拟定,胡某保证不会贬低……”
他有些担忧方醒发飙。
孟瑛不足为据,没几个武勋愿意为此出头。
可方醒要是发飙的话,武勋们将会有了领头羊,然后火力十足的和礼部纠缠,弄不好就会上演全武行。
方醒微微皱眉,仿佛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礼仪无需繁杂、繁琐,那只会让人昏昏欲睡。”
胡濙不认同的道:“兴和伯,礼之大……”
“一锅煮不下?”
方醒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就两锅!”
“兴和伯……”
胡濙和方醒有过几次交集,却没深交。
此刻方醒翻脸,胡濙不禁无奈的道:“这不能意气用事啊!”
方醒不以为然的道:“我这就进宫,这样吧,此事是武人的事,叫几个武勋进宫,方某提个建议,同意就弄,不同意方某就不管了。”
……
礼部原本想拖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顺便找吉时。可方醒出马,纠集了张辅等人入宫面圣,不过是半个时辰就敲定了忠烈祠的礼仪。
而闫大建被孟瑛暴打的消息也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武人跋扈的名头越发的响亮了。
“就一拳?”
安纶在烤火。
天气有些冷,但穿着棉袍的话就足够暖和。
他穿着棉袍,双手放在炭盆上,吸吸鼻子,叹息道:“保定侯鲁莽了呀!”
来禀告的档头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说道:“公公,保定侯被陛下罚了爵禄呢!”
安纶再次叹息一声,然后摆摆手。
等档头走了之后,安纶到了那排柜子那里,然后取出一个卷宗,打开后,在里面修改了一笔。
——保定侯和庶兄不睦!
而原本这里写着的是:保定侯和庶兄和睦!
只是一笔,却消弭了孟瑛的一次危机。
失踪许久的孟贤依旧阴魂不散,谋逆的名头依旧挂在他的头上,而孟瑛的头上就多了一顶‘庶兄涉嫌谋逆’的帽子。
安纶把卷宗放回去,坐回炭盆边上,看着烧的红红的木炭,喃喃的道:“怎么没打断骨头呢?”
……
“老爷,您这是在求什么呢?”
回到家,闫大建的妻子见他的模样不禁就怒了。等问清楚后,就叫人去做些滋补的菜,自己就抱怨开了。
“朝中的事有的是人去做,就说礼部吧,胡濙就是头老狐狸,从文皇帝在时就在偷奸耍滑,也不知道去找什么人,不知道找着了没有,可官升的比老爷您还快呢!可见这做官啊!还是得要皇帝喜欢才好……”
闫大建麻木的任由妻子给自己脱掉衣服,然后清洗脸部。
脸上的血痂被温水泡软,然后被一一揭去,再用力的搓洗。
他的妻子搓了一阵,就抬头问道:“夫君,可疼吗?”
闫大建的眼中波澜不惊,仿佛精神已经和肉体分离了的淡然。
“准备水。”
他觉得浑身发臭,需要洗个澡才能清除那股子味道。
他的妻子很贤惠,少见的贤惠。
木桶里装满了热水,热气蒸腾。
闫大建泡在木桶里,水汽渐渐模糊了他的脸。
他在笑,笑脸看着有些狰狞。
他在笑,笑的很舒畅。
“打的好!打得好啊!”
他轻轻拍打着水面,舒坦的发出一声呻吟。
他透过水雾,目光炯炯,哪有白日的木然。
“打吧,这一拳就是老夫的青云,外面会夸赞老夫威武不能屈,陛下会觉得老夫知趣,没纠缠,不论在谁的眼中,老夫就是尽忠职守……”
“被打了就要去诉委屈……那是傻子啊!陛下到时候被逼着处置了孟瑛又如何?徒然一时爽快罢了,智者不为!”
水汽中,人脸狰狞,渐渐模糊,声音也渐渐模糊……
第2140章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国有大事,必然要求个吉日。
至于吉日的来历,这个众说纷纭,不过早已形成了一个系统的体系,只需上面提出要求,下面马上就会反馈最近的吉日是初几。
“最近没吉日,要等半个月。”
这个答案并未出乎方醒的预料,因为解缙就查过了,说是最近没吉日。
民间倒是有几个小吉日,可曾经学过这东西的解缙把那几个小吉日讥讽为出门能捡到几个铜钱的日子。
“那就等等吧。”
军方重臣都聚集在五军都督府里,张辅觉得这事儿就是天意,那么就等等吧。
孟瑛丝毫没有被扣掉爵禄的心痛,皱眉道:“罢了,算那闫大建走运。”
薛禄笑道:“打也打了,礼部可是第一次被人打了左侍郎,咱们算是得了彩头,那就等等吧。”
其它几人也是这般想法,一时间其乐融融。
张辅见方醒在沉思,就问道:“德华想什么呢?说出来听听。”
其他人都看向方醒,不知道这位在皇帝的面前为武人挣得了胜利的家伙要干什么。
“咱们是武人。”
方醒的第一句话就让孟瑛取笑道:“德华,你可是文武双全,不归哪一边。”
“不,我骨子里还是武人。”
室内的气氛顿时肃然。
这是方醒第一次公开说出自己的属性,而不是被文皇帝模糊的定位。
薛禄一怔,然后拍着桌子笑道:“好!这便是咱们武人的骨气。有的人啊,整日就想着往文官的身上靠,恨不能马上脱了戎装,整日之乎者也!”
室内再次默然,不,是赧然!
薛禄这话一竿子扫到了两人。
张辅也难免有些尴尬,而孟瑛才将动粗,自然没脸。
别人没资格这般说,但薛禄的资格比张辅的还老,自然无需忌讳。
孟瑛也失笑道:“你阳武侯也不是被人赞为手不释卷吗?”
“扯特么的淡!”
薛禄突然一改以往的严肃,骂道:“老子当年叫做薛六,后来从了文皇帝靖难,这一路都是厮杀,手不释卷……看什么?话本?那特么的都是读书人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呢!老子不喜欢读那些书!哈哈哈哈!”
大家不禁都笑了起来,方醒也说道:“安内要文官,可我的骨子里还是想着远征,为大明去征伐不臣,直至看到天尽头,海之角!”
室内第三次沉寂。
“谁不想呢?”
张辅觉得气氛有些伤感,就说道:“刚才看你还有要说的,说吧。”
方醒收了笑意,说道:“我们是武人,武人是什么?杀伐!杀戮!”
方醒的右嘴角翘起,看着竟有些残忍和冷酷。
“方某在各处征伐,杀戮不断,京观无数,怕什么?”
他环视一周,淡淡的道:“都见血了,还怕什么吉日不吉日的,不吉…….那便杀出个吉日来!”
“杀出一个吉日来……”
薛禄一拍桌子,起身道:“好!”
“好!”
孟瑛也大声叫好,说道:“马革裹尸犹不惧,什么狗屁的吉日凶日,那么多血气在奔涌,那些魂魄都是雄魂,什么凶也得避开!”
于是军方的奏章就进了宫中。
其实这场争斗朱瞻基全程都在观看,并知之甚多,却没插手。
“不要吉日?”
朱瞻基玩味的看着奏章,恰好杨荣和杨士奇也在,就问道:“忠烈祠他们想后日就开启,你等以为如何?”
杨士奇觉得这是在儿戏:“陛下,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没有吉日如何能开?臣怕他们是在赌气啊!可那些魂魄乃是为国捐躯,他们赌气不打紧,惊扰了魂魄……”
杨荣却不以为然的道:“此事都督府都认可,臣以为可行。”
什么吉日都比不过认可,既然武人认可,那管他们作甚?
“他们倒是大胆,不过……这一句说的极好。”
朱瞻基拿起奏章,念了一句话:“既为鬼雄,自当无惧……”
他缓缓抬头,眼中有一道光芒闪过,说道:“此言大善。将士们为国捐躯,护佑大明,死后当为鬼雄,护佑家邦。什么吉日!大明国运灼灼,什么邪祟敢来?”
他起身道:“如此,朕从即日斋戒,诸卿亦当如此,后日开启。”
……
方醒也在吃素。
吃素……是一个听着简单,实践起来很难的事儿。
清汤寡水自然是不行的,花娘就用辣椒和蘑菇等材料混合做了一罐子酱,方醒吃饭就用这个。
舀一勺辣椒酱放在米饭上,然后缓缓搅拌。
“味道不错。”
有些熟悉的味道让方醒想起了后来的那个国民酱料,不禁心中一动,然后笑了笑,放弃了那个念头。
如今方家并不缺钱钞,什么都去干,摊子越铺越大,胃口也会越来越大,最终难免会沦为商家。
无忧看到方醒发呆,就夹了片里脊肉,刚送过去,就被张淑慧给拦截了。
“你爹要吃素,别捣乱。”
“爹,吃肉。”
方醒哦了一声,然后哭笑不得的道:“你这丫头,真是坏透了。”
……
第三日,天上还挂着星宿的时候方醒就起床了。
沐浴,更衣。
他没有去穿那身代表着伯爵身份的服饰,而是选择了一身普通的军服。
“夫君,不穿那身行头吗?”
方醒戏称伯爵的服饰是行头,家中人习惯了,也跟着胡乱叫。
方醒摇摇头,说道:“今日那些是同袍,在战场上可以托以后背的战友,在那里没有什么伯爵,有的只是一名军士而已。”
气氛顿时肃然起来,连被吵醒起来的无忧都瘪瘪嘴,然后被引着去洗漱。
早餐方醒就喝了一碗粥,然后上马,在家丁们的簇拥下进城。
小白有些不安的道:“夫人,少爷以后会不会……”
“不会!”
张淑慧斩钉截铁的道:“此事由不得他,到时候我在我做主,我不在你做主,土豆平安他们也行,可不能让他乱来。”
两人说的心照不宣,听的准备去书院的土豆和平安一头雾水。
两人背着书包,在前院和方专会和,然后一路往书院去。
“大哥,那是什么意思?”
平安想了许久都想不到来由,觉得有些烦闷。
土豆摇摇头道:“爹今天要去忠烈祠,估摸着和这个有关吧,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方专不懂,却知道忠烈祠是干啥的,就随口道:“老爷不会是想搬家过去吧?”
胡言乱语!
土豆和平安都笑了,然后齐齐收了笑容。
然后面面相觑。
不会吧?
他们一下就知道了张淑慧和小白的担忧是什么。
他们的母亲是担忧方醒百年之后会选择到忠烈祠安葬啊!
想起方醒早上珍而重之的动作,以及肃穆的神色,两人一时间也拿不稳,等到了书院后,就去请教了解缙。
解缙正在收拾教具,听了他们的问题之后不禁莞尔,然后说道:“德华不会这般做的,放心好了。”
第2141章 晨曦中的无声阵列(为盟主‘chenngwa2002’
城南,一片新修的建筑沐浴在晨曦之中。
飞檐黑瓦,巨大的柱子在微暗的环境中看着宛如侍卫。
军方的大佬们都已经到了,方醒算是来晚了。
凌晨的风吹的人脸疼,方醒下马走过去,拱手道:“方某来晚了。”
薛禄点头道:“兴和伯,不如在城中寻摸个宅子住下,也免了等候入城的辛苦。”
孟瑛笑了笑,说道:“孟某知道一处宅子,地段不错,里面楼台尽有,只需略微动动就可入住,钱钞兴和伯想必是不缺的,若是愿意,孟某愿意做个中人。”
方醒还未回答,张辅就替他说了:“他是不乐意进城,总觉得城里烟尘味大了些,不如庄上清幽。”
孟瑛吸吸鼻子,觉得略微有些刺鼻,就抬头看了一眼。
在晨曦的作用下,天空看着微蓝,天边的残月依旧未落,一幅寂寥图。
“都是煤烟味!”
从号召保护树木开始,京城中就在鼓动百姓烧煤,所以现在每到饭点时,京城中就多了些刺鼻的味道。
“这是德华的主意吧?”
薛禄也觉得这味道不大好闻,不过却多了不少人气。
方醒原地走动着,闻言就说道:“主意倒是我的,怕烟尘味是一回事,我更多的是想寻个清闲地方,若是留在城中,少不得每日会被人情困扰,烦不胜烦。”
其他人都不禁笑了,张辅说道:“人情人情,走动了才是人情,不走动啊!用不了多久,什么情都没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方醒那边的亲戚在方鸿渐惹事后就没来往了,有人私下给他说了些含糊的话,就干咳一声,走过来低声道:“如今你也是国朝伯爵了,好歹去寻摸一番,免得别人说你冷心冷情,以后也不好交代啊!”
所谓的交代,大抵是说以后史册上对方醒的评价。
这些评价按照惯例,多是由文官重臣撰写,这些人此刻恨不能寻到方醒的漏洞加以攻击,所以张辅的提醒正是时候。
方醒楞了一下,含糊到:“嗯,回头让人去看看。”
从他到了这里之后就没亲戚来往过,所以这事儿他也觉得有些奇怪,还有些幸运。
以前是方家倒霉,亲戚不来往正常。
可方家发达都好些年了,那些亲戚难道就没有上门来寻个亲的意思?
这事儿真是邪门了!
方醒摇摇头,准备回头让人去寻摸一番,好歹也算是为方家做个贡献。
这时礼部的人来了,为首的竟然是胡濙。
“见过各位大将军,陛下稍后就到,各自准备吧。”
胡濙见这群武勋都穿着军士的衣服也当做没看见,从闫大建被殴打之后,礼部上下就下定了决心,咱们只是尽本分,多余的事半点不沾。
反正闹笑话也是武人的笑话!
在场的就数张辅的爵位最高,他马上喊道:“让他们来!”
有人应诺,然后小跑着往后面去了。
整齐的脚步声渐渐传来,众人肃穆站在边上。
文官们来了,他们看到这个场面就有些尴尬,没人说话,都悄然聚集在另一边。
脚步声就在耳边,在天边的紫色映衬下,看不到头的阵列缓缓而来。
“火炮到位了吗?”
张辅低声问道,今日他们摈弃了文官作为礼仪官的提议,而是武人自己来。
方醒点点头,今日他将作为礼仪官,而张辅他们是主祭。
他走到了侧面,背对忠烈祠。
车轮轻轻滚动,无数火炮被推到了忠烈祠的侧面。
“检查火炮,出了岔子不用老子动手,那些死去的兄弟都能化为冤魂弄死你们!”
申耀都压低了嗓门,不过看到大家都很认真,他也就放弃了过去踢打的打算,只是看着身边的围墙,叹道:“没想到啊!”
没想到的人有许多。
武人也能有祠堂供奉,换做是几年前谁敢想?
那些脚步声渐渐放低,仿佛怕惊动了魂魄。
一队队阵列在忠烈祠前方停住,然后沉默的排开,中间留下通道。
前方的是火器卫所,少了一个千户所的聚宝山卫就在前方,随后是朱雀卫,玄武卫,神机营等。
阵列越来越长。
一队队军士在紫色中缓缓往后排列,鸦雀无声。
朱瞻基来了。
昨夜轮值的沈浩部护卫着他来了。
他坐在马背上,看着沐浴在紫色中的那些无声阵列,心中有些悸动。
阵列无声,就像是雕塑。
他策马走在阵列中间,身后全是武人。
这是帝王的时刻!
武,才是帝王最可靠的力量!
两侧的阵列默默低头,就像是丰收的稻穗,被风吹过,依次低头。
那些文官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眼神复杂,带着忌惮!
帝王崇武,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灾难!
所以他们忌惮,并极力的压制着。
可终究压制不住那股力量啊!
帝王站在武人那一边,文人只能尽力维持局面,以待时机。
到了阵列的中间时,朱瞻基突然下马,然后步行而来。
这是给武人的尊重!
杨荣看了看对面,竟然看到有人已然热泪盈眶。
皇帝越发的懂的人心了啊!
那些将士看向皇帝的眼神中多了狂热!
这股狂热将会带来什么?
灾难?
还是无尽的杀戮,和一眼看不到边的疆土……
朱瞻基看到了这些狂热,他想到的有很多。
大明需要更大!
他想起了方醒提出了‘日不落’,也想起了朱棣念念不忘的北方。
——北方有大敌!
这是朱棣一生的执念,至死不渝!
北方啊!
不,是每个方向!
大明将会四面出击,直至放眼四看,再无敌手!
纵横四海!
他又想起了方醒当时提到这个时,眼中的狂热!
他微微一笑,大明的船队在大海上没有对手,难道还算不得纵横四海吗?
他点点头,是了,世界还很大,大明需要更加的强大!
那么就让我们建造出更大、更好的战船吧!
然后,再让我们纵横四海!
他走出了阵列,然后缓缓回身。
“陛下万岁!”
一排排阵列缓缓单膝跪下,就像是晨风中的麦苗。
这些麦苗会慢慢成长,直至高大……
他微微点头,带着威严,淡然道:“平身!”
于是麦苗渐渐高大……
第2142章 国殇
太阳从地平线上冒出个头。
橘红色顿时浸染了天边的云霞,就像是挣扎着一样,橘红色渐渐的在跳动着。
皇帝亲临,这就是天大的面子。
“开门!”
两名军士走到大门前,用力的拉开了大门。
门轴上油了,所以几乎悄无声息。
大门打开,一股阴冷的风冲了出来。
进了大门就是一块碑石,上面用布盖着。
“轰!”
侧面一声炮响,张辅缓步入内。他站在侧面,小心揭开了那块布。
那上面是御笔!
——魂兮归来,佑我家邦!
“轰!”
炮声开始连绵不绝。
间隙,一队赤果着上半身,手中持刀的军士缓缓走来。
左右两边已经准备好了大鼓,随着轻轻敲打在大鼓边缘的声音,轰然而发。
“咚!”
雄浑的鼓声响起,那一队军士止步,然后齐齐抬头。
他们的脸上被抹了黑色的纹路,看着多了原始的野性。
第一个军士抬起右手,高声唱到:“操吴戈兮被犀甲……”
三十六名军士齐声高唱起来:“操吴戈兮被犀甲……”
“国殇!”
杨荣的眸子一缩,低呼道。
他的身边全是文官,此刻这边全是低呼,惊讶的低呼。
谁选的?
还有这个调子!
“咚!咚!咚!”
那些军士用力的挥动着手中的长刀,仿佛眼前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鼓声雄浑,他们的歌声同样雄浑。
炮声已经停止了,四野寂静,在苏醒中的北平城都在压抑着,只余下这些雄浑的声音。
“车错毂兮短兵接……”
手持兵器,身披甲衣,敌我交错间,和同袍们一起奋力的砍杀着。
方醒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在交趾的厮杀,那是生涩的,初历战阵的自己和聚宝山千户所的第一战。
那是慌张的,只有他带着自信,忐忑的自信。
然后第一次就取得了胜利,这是奠定聚宝山卫强军基础的一战。
军士们的步伐沉重,一步步仿佛是在泥泞中跋涉,正如大明从蒙元人的手中夺回中原的艰难。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鼓声渐渐急促,仿佛两军在交战,箭矢飞舞在空中。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那些军士们的上半身渐渐低俯,面露痛苦之色。
鼓声愈发的急促了,雄浑的让人的心脏受不了这个节奏,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朱瞻基面色严肃的看着。他听着身后那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不禁微微点头,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军伍就是血!
不管是热血还是冷血,杀戮才是永恒的主题。
保家卫国,这是个很好的理念,为此而奋不顾身的去杀戮,当能得到神灵庇佑。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一去就不准备回头,再回来时,也许只是一瓮骨灰,或是一件衣服,一把残缺的长刀……
远远的有百姓在外面靠拢,被军士拦截。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这是战士的呼喊,张辅等人都为之动容。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鼓声缓慢,一下一下的,就像是想把什么敲打出来。
那些军士的动作渐渐缓慢,一边朝着大门前走去,一边大声的高唱着。
谁说华夏没有雄浑?
国殇!
这是遥远时期的祭祀之歌,在此时唱响,战国时的雄烈和大明的铮铮铁骨便天衣无缝的融合在一起。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那些军士重复唱着最后的一句,在场的武人都跟着大声高唱,声音响彻云霄。
杨溥麻木的看着这一幕,耳边全是歌声。他偷偷的看了一眼左边。
黄淮的神色有些茫然,就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杨溥的身体不知不觉的往外出去一些,看到了前方更多人的神色。
金幼孜在发呆,双拳紧握。
杨士奇同样在回忆,眼睛好像有些红。
是啊!他跟随着文皇帝多次北征,见过了那些惨烈的厮杀,眼前的国殇歌舞让他动了感情。
杨荣也是有些神思恍惚,他同样想起了当年的金戈铁马。
他闭上眼睛,想起了文皇帝亲自冲击敌阵的雄烈,想起了那些呼喊和喷溅的热血……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那队军士单膝跪在大门外,长刀杵在身边,低着头,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鸣炮!”
就在这低不可闻的声音中,一声厉喝响起。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炮声突然传来,几个神思恍惚的文官被吓了一跳,不禁往后躲去。等发现是鸣炮后,他们强做镇定,极力掩饰着羞色。
丢人现眼的东西!
“进牌位!”
方醒喊了一声,旋即一队队军士就从后面出现了。
他们每人都端着一个牌位,然后排队进入。
一队道士从里面出来,在前面站定,开始迎灵。
牌位有很多,第一批进去的军士出来后,还得要跑第二趟、第三趟……
这些只是查出名字来的殉国将士的牌位,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牌位,就是为那些死于无名的将士所设,让他们也能享受国家气运的供奉。
“轰!”
炮声不断,这是方醒一力主张的内容。
当初有人说炮声会吓散那些英灵,可方醒却说英灵自然无惧炮声,只会欢喜。
牌位络绎不绝的被送进去,炮声也一直在持续着。
申耀看着身后一眼看不到边的炮队,低声道:“排好了,备用的火炮要准备好,千万别到时候打不响,让炮声停了!”
炮声中,牌位终于上完了。
朱瞻基走过去,有道士送上一炷香。他双手拈着,微微颔首,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
作为帝王,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他回身,所有武人都躬身致敬。
他微微颔首,然后上马,被人簇拥护卫着往皇城去了。
张辅等人开始了祭祀,礼节不少,这个不是方醒所能干涉的。
他走进去,一路到了大殿里。
这只是安放牌位的一座大殿,里面香火缭绕。
透过香火,密集摆放的牌位看着有些模糊……
第2143章 离开泰西,归程
牌位默默竖立在那里,前方的桌子上有名册,可以根据姓名找到具体牌位的位置。
方醒查了一下,顺利的在后面找到了苗喜的牌位。
东缉事厂番子苗喜,殉国于撒马尔罕。
短短的一行字就记录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他又找到了商易的牌位,上面写着追封宁昌伯的字样。
“不管是番子还是伯爵,死后归于幽冥,都是一样的。”
张辅也在寻找自己以前麾下的牌位,顺带帮方醒寻了一番,见他惘然,就劝慰道。
方醒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不一样的大哥。”
两人出了大殿,又出了忠烈祠,看着外面不少百姓在等待着,大概是想进去寻找自家亲人的牌位。
“他们在高兴。”
方醒指指那些百姓说道:“他们的亲人殉国之后……你该知道,比如说商易……死后哀荣备至,当然,功劳不同,自然不同,只是想着这一条条命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去,若不建个祠堂来供奉他们,我们于心何安?”
这时孟瑛等人也出来了,薛禄打个喷嚏,提议道:“咱们去喝一杯?”
……
神仙居,要弟亲自去准备饭菜,除去那个包间之外,隔壁的两个包间都空着,不许人借机窥听。
“都是武勋呢,看着杀气腾腾的,老爷在里面陪客,要了好些酒……”
莫愁本是在念书给欢欢听,等要弟禀告了方醒的事后,欢欢就坐不住了。他趴在莫愁的膝上哀求道:“娘,找爹!找爹!”
莫愁噗嗤一声就笑了,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嗔道:“以前见到你爹就怕,现在不怕了?”
小孩子的感觉最为敏锐,欢欢察觉到莫愁有同意的意思,就欢呼道:“爹带我骑马,骑大马!”
莫愁摇头道:“你爹要应酬人,你小孩子不能去捣乱。”
……
“目前远征耗费太大,得等户部那边粮食都装不下的时候才好,那么出海吧。”
“出海打哪里?总不能找个荒岛就上去耀武扬威一番吧?老子的脸还不够丢的!”
“西洋那边不是有不少地方吗,打下来就是了。”
“对,顺着打过去!”
酒桌已经成了战场,一坛子好酒已经喝完了,四人各自占据一边开始了‘征伐’,桌子上的碗筷都成了工具。
方醒摩挲着下巴说道:“这事儿……不好直接打,即便说是远交近攻,可咱们得挑对手啊!”
“什么意思?”
薛禄喝的眼睛都红了,一拍桌子就喝道:“说清楚!为啥不能打?”
“那是推地图,推下来简单,可很难安定,诸位,那不可取!”
方醒指指南边说道:“想想交趾,你们就该知道打下一地容易,可治理却很难,弄不好就得要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一直成为大明的麻烦,所以无限制的扩张,那是自寻死路。”
“不说多,来五个交趾如何?”
方醒挑衅的问了问。
众人默然,交趾当年就是大明的伤口,不断流血。
若非是后来彻底的清扫了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交趾现在也不会消停。
可即便是如此,大明依旧还得在交趾驻军,还得持续关注。
若是来五个交趾,大概朱瞻基首先会疯吧,历史上当交趾变成泥潭时,他果断放弃了那个地方,然后回归中原,开始进入了漫长的防御期。
这些人想的是立功,征伐,至于征伐过后的治理,他们大多懒得想,只想丢给文官。
“是的,如果打下不管,那么就是给自己制造麻烦,所以我们需要谨慎。”
张辅的话引发了沉默。
“散了吧!”
薛禄起身,意趣索然的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洪保的船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若是回不来,咱们出海去打哪里?”
这时外面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有人喊了一声三少爷。
方醒起身道:“是我那个调皮的小儿子来了,阳武侯且慢,好歹喝了醒酒汤再说。”
薛禄本是有些没精打采的,闻言不禁就笑道:“好,看看看看,若是有那个资质,薛某收个弟子也无妨。”
“进来!”
方醒接受到了张辅的暗示,却拒绝道:“若是能得了阳武侯的青眼,那是他的福气,看吧。”
一个看吧,就让薛禄面色微黯,然后说道:“以后大概都是要火器了吧?咱们这等弓马都要成了古董,不行喽!”
房门被推开,欢欢独自走进来,然后摇摇晃晃的拱个手,顿时就让屋里的几个人忍不住笑了。
……
六艘修补完毕、补给装满的船整装待发。
码头上站满了人,阿贝尔和多克,还有亨利都踌躇满志的看着那四艘战船。
三国使团已经准备完毕,在洪保一再强调船队装不下那么多人的情况下,三国都表示愿意提供船只,被洪保冷冰冰的拒绝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什么船只,不过是想探寻航线罢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是个少见的晴天。
张旺看着下面的人,低声道:“公公,他们想上战船。”
“做梦!”
洪保微笑着,“那些斥候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公公。”
洪保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让他们上船!”
“公公,哪艘船?”
洪保微笑道:“当然是粮船!”
“上了船,出了里斯本,马上就把他们关着,不乐意的就丢下船去,喂鱼!”
张旺应了,觉得真是痛快。
洪保见码头上的那三人都大吃一惊,不禁冷笑道:“敢冷落大明,敢骑兵威胁,能否活到大明就要看你们知不知趣了。”
边上有个太监问道:“公公,若是他们不回来,这三国怕是会……成了大敌啊!”
“怕个屁!”
洪保冷冷的道:“都是狼子野心之辈,下次再来肯定就不是这样了,他们敢跳梁,那就是现成的借口,打了再说。”
“可是公公,这里太远了,大明不好控制啊!咱们不可能驻军百万吧?”
“那不是咱们想的事,朝中的大臣们自然会考量,咱们就记住一件事,不要丢了大明的脸面!”
第2144章 丛林世界
“粮船?”
阿贝尔犹自不敢相信,就问道:“是全部吗?”
来通知的明军军士点点头,然后说道:“船队马上出发,公公有交代,一刻钟之内,不管落下谁,都不会再等。”
军士转身回去,通译翻译完,就等着这些人的决断。
对于他来说,去不去都无所谓,不去的话,至少不用冒险。
那条航线很艰难,以前有人去闯过,至今没见回来。
可贫瘠的泰西需要出路,想要强大,必须要找到新大陆!
亨利最想找到的就是这条航线,他以王子之尊担任使者,这里面的味道就值得回味了。
所以他第一个走向粮船。
阿贝尔对多克说道:“这就是你的计谋,这就是你的冷落,还用骑兵去试探明人的胆量,如今他们的报复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多克点点头,微笑道:“难道你以为咱们能到战船上去仔细查看吗?那你真是想多了阿贝尔,好了,我要上船,而你,自己决定。”
“他们都上船了。”
洪保忍不住摇头道:“都是要好处的,没有好处,别说是粮船,就算是如宫殿般的船他们也不会上,所以知道了这些,你就可以随意摆布他们。”
张旺崇拜的看着洪保,说道:“公公,您比朝中的重臣也不差啊!”
洪保摇摇头,眼中闪过疲惫,说道:“寺人不得干政,这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文皇帝起用了郑公公他们和咱家,好歹咱们不能坏了口碑和名声……文皇帝……”
兴许是久离大明,张旺看到洪保的眼中有泪光闪过。但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洪保思念文皇帝的感情外露。
“起帆!”
船帆渐渐升起,渐渐受风。
船队缓缓离开码头,一群人在码头上强笑着挥手。
这些都是多余的人。
三国的使团都超标了,至少按照洪保看来都超标了,于是每个使团最多十余人,其他人都被留在原地。
这是个不肯妥协的使者。
带着这个印象,他们看着船队渐渐远去。
而后没多久,一队骑兵冲到了码头。
为首的军官看着空荡荡的码头问道:“明人的船队呢?”
还没走的人懒洋洋的说道:“走远了。”
有人笑道:“难道是你们改变了主意,要杀光他们?那现在就可以派船队去啊!”
那军官冷冷的看了这个法兰克人一眼,说道:“滚回你们那边去!”
他策马带着麾下回去,面带怒色。
大明的斥候潜入到内陆查探消息,然后他们后知后觉,等抓到明军斥候的尾巴想追击时,却晚了。
这事已经传到那些军官的耳中,引发了一阵焦虑和争吵。
有人说这样的大明对金雀花抱着敌意,那么干脆直接把船队留下,然后学习明人造船的技术。
当然,火器技术才是他们最渴望的,为此愿意付出代价。
可明人的船队太过警惕,而且有法兰克和里斯本人在,三家牵制,反而不好下手。否则一家把消息捅出去,想想那后果就可怕。
……
“如何?”
舱室里,洪保闭目养神,两名随船小吏伏案,在准备记录。
一个便衣男子说道:“公公,金雀花占据了不少地方,横征暴敛,法兰克人的日子苦不堪言…...我们看到他们去抢东西……”
“.…..两国停战之后,法兰克那些贵族又开始了享受,他们在高谈阔论,在喝酒宴客……”
“.…..他们的工匠不少……”
“等等!”
洪保突然睁开眼睛问道:“他们的工匠日子怎么样?”
“还好,吃的东西很多,衣服也还好。”
洪保点点头,有些感慨的道:“兴和伯一直在想着提高工匠的地位,没想到泰西这边倒是先上手了。”
他不知道这是那场大疫病的功劳:疫病之后,四野凋零,人口少的让人害怕。于是劳动力,特别是熟练的工匠就成了稀缺的资源,待遇自然提升了许多。
“金雀花有攻击性,他们就像是野狗,在寻找新的猎物,这个地方要加以重视。”
洪保开始口述自己的看法,如果他死在路上,那么这些看法将会给朝中提供很大的帮助。
所以他尽量不加上自己的感情,只是平淡的描述着自己对泰西的看法。
“法兰克人有些喜欢做梦,想的很多,可多半事到临头才肯应对……但他们以后说不准会慢慢的厉害起来。”
“里斯本是个小地方,一个看似不匹配他们庞大野心的小地方……”
洪保有些迷惑,如果是在东方的话,类似里斯本这等小地方只要敢流露出野心,周围的大国就会教他做人。
“他们的野心比金雀花和法兰克还要炽热,一心只想往外寻找扩张的地方,他们的王子……那个亨利,他是个关键人物,要盯紧他,借助他,我们可以知道里斯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里斯本边上的海峡,那里面还有几个国家,其中就有肉迷,肉迷和泰西不断在开战,所以这才是他们长久没有东顾的原因,而不是什么害怕大明。”
“肉迷……”
洪保有些谨慎的想了许久,最后说道:“很遥远,如果肉迷对大明抱有野心,他们必须要一路征伐,吞并哈烈,否则他们到不了大明,就会饿死在半道上……”
“所以哈烈将会成为关键,大明若是能拿下哈烈,不,那样我们将会和肉迷直接对抗,而心怀叵测的泰西人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盟友,大明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
洪保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这条航线兴许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他在船舱里的第三天,他几乎就没出去过,一直在总结。
“开门。”
他觉得眼睛有些涩。
舱门打开,近乎于白色的日光倾泻进来。
洪保捂着眼睛,微微低头,喃喃的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个小吏不怎么累,听到这话不禁一怔,不知道是否该记录。
洪保缓缓的适应着日光,眨巴着眼睛说道:“要小心泰西人,他们直接,从不含蓄,所以显得野性十足,这是一群饥饿的家伙,他们在寻找猎物,大明……”
他起身走到门外,堵住了大半日光,舱内大部幽暗,小部分光明……
“大明要提防他们,并……要小心,不动手则以,一旦动手,必须要解除他们向外的野心,否则迟早会是我们的大麻烦……”
粮船上,三位使者在甲板上随意活动。
这是大明的特许,三位使者可以,但其他人不行。
“很自信的大明。”
多克的眼神有些凝重。
而阿贝尔却觉得很轻松,他觉得法兰克已经找到了一个能有效牵制金雀花的盟友。
亨利在边上沉默许久,突然说道:“肉迷……”
多克和阿贝尔同时暧昧的笑了笑。
“肉迷……”阿贝尔微笑道:“这世界是疯狂的,不然明人怎么会找到了我们?所以再疯狂些……你们以为如何?”
多克看着前方战船留下的航迹,点头道:“是的,那么再疯狂些,我想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亨利觉得自己的眼光能甩这两人十条街,所以他不大愿意和他们深入交流。
阿贝尔却有了兴趣,他看看左右,低声道:“首要是航线,找不到航线,那么我们就是瞎子,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让人不舒服。”
多克冷冷的道:“我敢打赌,过了里斯本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了,这将会一直持续到大明的地方。”
第2145章 涿州(为盟主‘墨迹子臣’贺,加更)
“回家记得找活干,别坐吃山空!”
顾高背着个包袱,穿着一身便衣,有些茫然的站在营地外面。
营地里,往日那些让他觉得大家会在一起过一辈子的袍泽们正艳羡的冲着他挥手。
他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茫然无助的空虚。
我要回家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便衣,觉得这是一场梦。
是的,他宁愿没有这场梦。
他曾经跟着那些袍泽一起抱怨过大明的军户政策,让他们子子孙孙都是军户,没有出头的日子。
后来他们祈祷,祈祷军户被取消,大家都能回家,都能自由自在的生活。
当时他忍不住放了个屁,然后被大家骂了,说他这是亵渎神灵,以后他肯定子子孙孙都是军户,无法得到解脱。
于是他惶然不安,渐渐的又忘却了那事。
于是他认为神灵并未听到他们的祷告,所谓的亵渎自然无从说起。
于是……
他茫然看着那几个同袍,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亵渎了神灵啊!
为啥我能回家,你们还得留在军中呢?
难道神灵……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然后看看身边几个一起被安排解除军籍的袍泽,他们也是茫然。
“顾高,好好的过日子!”
他的小旗官在里面冲着他喊了一嗓子,然后板着脸叫走了那些军士。
看着他们进去,顾高有些心慌,他喃喃的道:“大人,我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他有些慌,就先去接了妻儿,然后就去雇车。
他的家在河南,却被召到涿州从军,漫长的归家路让人头皮发麻。
好在补贴他的钱中有一项就是路费,根据路程远近计算钱钞。
“爹,我们去哪?”
六岁的闺女穿着棉袄,在她媳妇的怀里问道。
大车里还有三个男子,他们好奇的看着这一家人,然后都在微笑。
顾高的心慌马上就消散了,他说道:“咱们回家。”
“爹,咱们家不就在那边吗?”
闺女很好奇,她就是在涿州出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北方人。
他的媳妇抱紧了她,说道:“咱们是回老家。”
“老家?”
一个乘客大概知道些事,就问道:“兄弟这是……退籍了?”
顾高点点头,有些黯然的说道:“是,在下是退籍了。”
顿时车厢里就热闹了起来,有人往里面挤了挤,招呼他一家三口坐宽松些。
“你这是回哪?”
“河南。”
“那坐船啊!现在都疏通到那边了,你坐船多方便啊!”
一个中年男子楞了一下,然后拍打着车厢喊道:“停车停车,有人走错了,快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下车到了后面,不高兴的问道:“还没出涿州呢!谁拿坐车当儿戏?老子可不退钱!”
顾高有些惶然,他在军中从未经历过这些,竟不知道怎么应对。
“爹,我怕。”
他的闺女怯怯的扑进了他的怀里,顿时顾高的眼中就多了几分暴戾。
那中年男子看到了那些暴戾,他急忙下车拉着车夫到了边上,低声解释道:“那是涿州的军士退籍回家,你也敢不退钱?小心你们车马行被军中的人给砸了,衙门都不敢管!”
那车夫兀自不服气,中年男子指指车厢道:“那可是军士,军士是干嘛的?”
他用手掌边缘在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划拉,车夫打个寒颤,却无奈的道:“可他们是在城中上的车,要退钱……我也得跟着回城去……”
中年男子劝道:“才出来没多远,那就回城吧,好歹也是做了件善事。”
于是马车又重新掉头回城,那中年男子给顾高一家子重新规划了路线。
“大哥您经常出门?”
顾高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所以心情放松了些,那点儿戾气渐渐的就消散了。
他不知道的是,以前有退籍的军士回乡,然后被乡间的士绅欺压,结果那军士没有暴起,而是很软弱的选择了退让。
那士绅越发的得意了,经常在外面说什么贼配军只配跪在我的面前如何如何。
结果三个多月后……。
后来自然查出来了,不过此事也惊动了军方。
方醒当时给出的建议是地方要善待这些归乡的军士,严惩找事的人。
所以中年男子的善意就化解了一次冲突,顾高顺利的回城,掌柜的知道此事的手尾,就骂了那个车夫,然后把钱退给了顾高。
“这事处置的不错。”
方醒在车马行外面见证了全过程,觉得这样也不错。
涿州城中多了几个外来客。
时近中午,方醒带着家丁们找个地方吃了面条,然后慢慢在这座城市中寻找着。
他们从繁华地段走到了一片看着像是老宅子的地方。
这里大概也曾经辉煌过,那些大宅子非常的大。
可如今这些大宅子有些破旧不堪,外面的围墙甚至有垮塌的。
初冬的风吹的人只想找个地方烤火,可一群孩子就在垮塌的围墙那里爬进爬出,不停的吼叫着。
这便是童年的快乐!
方醒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从上面滑落下来,然后又欢呼着继续往上爬,不禁就笑道:“土豆他们玩的还不够野。”
小刀有些不解的道:“老爷,这些都是百姓家的孩子,小伯爷他们可不能这般,到时候丢人。”
“丢个屁的人!”
方醒自己小时候就是这么长大的,上山下水,爬树进洞,钓鱼摸鸟……那真是无所不玩。
一行人站在边上看着孩子玩闹,时间久了,那些孩子也觉得不对劲,一个大孩子走过来,气势汹汹的问道:“找谁?”
方醒指指里面说道:“找方家的人。”
那孩子皱眉道:“方家……方老鼠家?”
小刀勃然大怒,想出来收拾这个大孩子,却被方五拉住了。
方醒笑着问道:“为啥说是方老鼠?”
这孩子得意的道:“胆小呗!大人胆小,他家的孩子也胆小,不敢和我们玩,被打了也不敢闹腾。”
辛老七以为方醒会动怒,可方醒却只是笑了笑。
“你们是哪来的?”
这孩子被方醒的微笑弄的心虚了,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小伙伴,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第2146章 涿州方家
方醒没回答,只是反问道:“他家为啥胆小?”
孩子摇摇头,方醒摸出一小把铜钱,说道:“说了都是你的。”
孩子贪婪的看看方醒手中的铜钱,就在方醒以为他要说什么时,他却转身就跑。
这么胆小?
方醒摇头不解。
那孩子跑的有些远了,才回头喊道:“方家是犯人!要杀头,三族…...”
那些孩子也跑了,各种喊声回荡在这条胡同里。
“犯人!犯人!”
“要被杀头,杀全家!”
“方老鼠……”
“.…..”
方醒站在原地,笑容渐渐的收了回去。
这时一个孩子从垮塌的围墙里面爬了上来,冲着那些到处跑的孩子骂道:“有娘生没爹教的畜生!滚!”
这孩子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普通。
他站在上面叫骂,等解气后就看向方醒等人,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拱手道:“敢问贵客是来找谁?”
方醒想说话,却发现这孩子有些面熟,就愣住了。
而这个孩子也有些发呆,他挠头的模样让方醒一下记起来了。
“老爷,有些像是大少爷呢!”
不只是方醒觉得眼熟,辛老七他们同样觉得这孩子和土豆真像是两兄弟。
方醒微笑着招手,说道:“你过来。”
那孩子居然乖乖的过来了,就像是被他爹喊了一嗓子般的乖巧。
方醒见他跌跌撞撞的下来,就皱眉道:“小心些!”
这孩子冲下由砖石堆积而成的小坡,一路跑到方醒的身前停住,有些腼腆的拱手道:“小子方睦,见过长者。”
方醒面色一黑,随即默然。
两人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好奇着,并想去探索一番。
方睦觉得方醒很亲切,比自家经常黑脸的老爹都亲切。
方醒觉得自己怕是误会了什么。
这家人看着……
洗的发白的衣服,身上看不到大户人家的饰品,简单的就像是……
破落户!
方醒觉得事情并不一定像是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
当初他醒来之后就问过亲戚的事儿,还幻想着会不会有一波什么极品亲戚。
可方杰伦对此讳莫如深,只说是双方都不来往了。
既然不来往,那必然是看到方家倒霉,就躲了吧。
只是后来方家在他的努力下又发达了,红了,红得发紫!
可依旧看不到那些亲戚来,他也心淡了,想着这等亲戚有等于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这才搁置到了现在。
张辅的提醒是有深意的。
现在的他越发的位高权重了,要是有心人在他的亲戚身上动手脚,到时候舆论哗然,身败名裂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这才亲自来寻摸一趟,若是不对劲,他准备临机安置了,不留后患。
这是他对那些亲戚的担忧造成的想法,可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等极品。
方睦有些纠结,他觉得眼前这人看着可亲,可方醒身后的家丁们看着有些厉害,衬托的方醒的身份越发的不简单了。
“您是……”
他试探着问了一下,这是缺乏自信的表现,说明他家的现状并不好。
方醒看着这张和土豆有许多相似处的脸,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顶,然后笑道:“我想我们可能是亲戚。”
……
当方醒带着家丁,身后跟着一溜马车出现在大宅子的外面时,周围就围拢了不少人。
“是方老鼠家的亲戚?”
“可能是吧,不过都好些年没见他家有人走动了,这些人看着不像是本地的,难道是远方亲戚?那可真是阔气哦!”
“那些马车……不像是车马行的呢!”
“嗯,车马行的人看着有贼气,这些人看着规矩。”
“打头那个,哎哎,你们瞅瞅,那人看着有些稳重呢!”
“稳重个屁,还比不上我大哥有气势,多半是商人!”
“商人哪敢这般招摇?不然被人盯上了,倾家荡产都说不准呢!何况还是方家的亲戚,随便来个小官就敢弄死他。”
“那是,要不……去报个信?”
“我看成。”
“.…..”
小刀在人群中听了一耳朵的话,然后见前方大门居然在缓缓打开,急忙就从侧面冲了出去,撞翻不少人,引来骂声一片。
一般有身份的人家,那大门几乎难得开一次,方家的规模看着不小,所以那大门也是……
方醒就站在正前方,看着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噶!”
大门的门轴处发出了尖利的声音,接着大门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门口面马上传来了一声惊呼。
“爹,门,门要倒了。”
“别动!”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接着一股子什么油料的味道传出来。
大门依旧有异响,然后慢慢的被打开。
一群人站在门口,为首的一个老人眨巴着眼睛看着方醒,然后身体一颤,问道:“是……小醒儿?”
方醒大步过去,躬身道:“小侄方醒,见过大伯。”
老人的嘴唇颤抖着,伸手出去,然后别过脸去,摆手道:“你……当初不是说……”
边上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他拱手道:“可是醒弟?我是方卓。”
“大哥。”
方醒刚才从方睦的口中已经摸清了这家人的情况,他拱手道:“大伯这是……”
方卓摇头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醒弟进来再说。”
他扶着方鸿中往退后几步,方醒进了大门,几个孩子都躬身叫叔。
方卓家的老大叫做方寅,看着十五六岁了。
老二就是方睦,就是他回家去禀告了祖父和父亲。
老三是个好奇的小女娃。
“我叫珠珠,叔,你要叫我珠珠。”
方醒看到她就想起了家中的无忧,就摸出一块玉佩给她,笑眯眯的道:“好。”
方鸿中见到玉佩不禁一惊,却阻止了想去劝阻方醒的方卓。
一行人往里走,方醒没见到一个仆役丫鬟,一路上的房屋大多都废掉了。
这是个破落户!
方醒再次鉴定了这个想法。
等进了内院后稍微好些,不过也有限。
倒是看到那些瓦片的颜色大多相近时,方醒终于知道前院那些屋子的瓦片去了哪里。
一个女人在内院孤独的相迎,这就是方卓的妻子朱氏。
大家进了正屋,朱氏泡了茶来,茶叶看着也普通。
方醒看到这一家人都在沉默着,就问道:“大伯这些年……为何不去京城看看?”
被种田文忽悠进来的和尚的书评(免费)
起初看到《带着仓库到大明》还是一个小幼苗,主角方醒意外的带着庞大的仓库到了明朱棣那个时代。老衲以为这是一篇种田文,朱棣靖难结束,已经夺了建文的宝座,主角不可能此时献计献策怼建文了,进入官场机会有限。倒是可以利用仓库搞搞发明创造,做一个富家翁。从另一个角度影响大明朝。
《带着仓库到大明》开场并不惊艳,反而有些俗套,老衲以为这是白而爽的大路货,随意的放.上书架,养了几十章。再看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朱瞻基朱棣祖孙相继出场,科学露出来小小的一角,有了那么点意思。于是正式追更。在这里还是要吐槽一下,这篇《带着仓库到大明》的开篇真的挺--般,要不是老衲一向喜欢历史文,真的有可能错过这篇美文。
随着小说渐渐展开,大明朝的铮铮铁骨被爵士刻画的入骨三分,越来越燃。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实实在在的在做。朱棣的刚强,众将士浴血奋战,让老衲看得热血沸腾。尤其当朱棣在胜利的那一刻倒下,老衲真的是潸然泪下。爵士的煽情能力,强的很不一般。难怪后来看书的粉丝越来越多,最后一书封神。
小说和诗歌一-样,都需要打动人心的力量,如果不能打动读者,最后都是看过就忘。这本《带着仓库到大明》做到了,老衲很喜欢,印象很深刻,这是一年多来老衲最喜欢的一本网络小说,没有之一。
听说爵士是兼职,却不同寻常的勤奋,在很长的时间里,爵士一直坚持四更,这是老衲佩服爵士的地方。爵士的这本小说越发的吸引人,能达到封神的地步,跟他这样咬牙坚持更新很有关系,试问不是越写越好,而且量大管饱,那会吸引这么多的读者,一书封神不是说着玩的。
自汉朝独尊儒术以来,儒门弟子就是特权阶层,高高在.上,垄断教育,垄断官场,腐朽而堕落,保守而固执,偏偏势力雄厚,连皇帝都要看儒家的脸色。中国后来之所以落后与西方,跟这种不思进取有着无法割舍的关系。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谁都不想被人拿走既得利益,而明朝的这些儒家弟子也没有什么两样,人之初,性本善’更是想象中的美好,从来不是事实。主角想要进行一场变革,拿走对士绅阶层的优待,这无疑是一种危险的举措,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敌人。但是方醒一步一个脚印的坚定不移的走来了,为了汉家的长治久安,为了大明皇朝的富强,百折不回!一手科学一手剑,弓|领一个大时代,一步步的朝着目标前进。
第2147章 那些人都记得吗?
方鸿中看着有些古板,可当方醒提到往事时,他依旧是难掩痛苦和自责。
方卓趁机介绍了家里的人,方醒一一给了晚辈见面礼。
马车还在外面,这是方醒临时的主意,他想看看涿州这个地方的官员和豪强如何。
只是他给的礼物有些吓人,方卓尴尬的说道:“醒弟,你这些年究竟是去干了什么?”
他给老大方寅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和一箱子书。
老二方睦的礼物大抵一样,这都是配好的。
至于珠珠,方醒不但给了玉佩,还给了一盒子珠宝,吓得朱氏压根不敢接。
方鸿中这才从回忆中出来,见状就点点头,苦笑道:“收了吧。”
朱氏这才接过盒子,然后带着珠珠告退。
“去报官!”
等朱氏和珠珠前脚才走,方鸿中就红着眼睛喝道:“去报官,抓了他!抓了他!”
方醒不知所以,就看向了方卓。
“老大去报官!抓了那个畜生!”
方鸿中的身体在颤抖,看着就像是遭遇了极大的愤怒。
“去叫你二叔来,他活络些,去报官!”
方卓起身应了,方醒赶紧叫住他,然后问道:“大哥这是何事?好歹我也有些能力,若是能帮个忙也成啊!”
方鸿中摆摆手,竟然难过的流泪了。
方卓唏嘘道:“当年三叔出事时,父亲和二叔被限制不许离开,就凑了一笔钱请人送去京城,顺便让那人去北平看看你的情况,谁知道那人去了大半年回来,说……”
那时候的京城还在金陵,去一趟需要不少时间。
方醒的心中已经勾勒出了些脉络,但他需要继续观察和调查。
不,不需要调查!
“那杨二!那杨二竟然说老三被陛下诛杀,醒儿你被流放,方家已经没人了!他还说已经把钱钞给了你……”
方鸿中捶打着胸口,咚咚有声,脸色潮红。
方卓急忙过去握住他的双手,劝道:“父亲,醒弟好歹看着也还行,也算是历经劫波吧。”
方鸿中鼻息咻咻的道:“那个畜生啊!当初言辞凿凿的说老三被砍头了,人头还被挂着示众……”
方醒皱眉道:“大伯,那人现在干啥营生?”
方鸿中气咻咻的说不话来,方卓想了想道:“当初让他去送信和送钱的时候,他是专门在衙门里跑腿,小吏都算不上,后来……得了青眼,上次我听人说他做了吏目,在涿州算是头面人物。”
方醒心中一松,再无疑虑,就说道:“既然我来了,那此事也无需着急,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先请了二叔来,大家见个面,然后再慢慢的收拾他也不迟。”
方卓愕然,然后见两个儿子都在兴奋,就有些心酸,方家一直没有客人进门的心酸。
没有客人的家庭,孩子会见到陌生人来家就兴奋,然后莫名的殷勤。
方鸿中起身,竟然有些颤颤巍巍的意思,方醒跟着起身,方卓过去扶着他,说道:“父亲,您还是先去歇歇吧。”
方鸿中的面色不大好,几乎是苍白,他冲着方醒笑了笑:“醒儿且安心,这里无碍。”
心情激荡的话,心肺功能不好的人会感到疲惫,并容易出现眩晕之类的感觉。
把方鸿中送走,方卓把两个儿子赶走,然后才是说话的时间。
他端起茶杯,说道:“以前我记得……那时候家里还好,仆役丫鬟都有,我也不懂泡茶做饭,现在…….什么都懂了。”
这话里包含了许多意思,方醒问道:“大哥可否把事情慢慢给我说说?”
“.……当年三叔出事,家父和二叔就慌了,只是有令下来,不许咱们出远门,于是就等着……”
当年方鸿渐的案子后来方醒查过,只是殃及池鱼而已。而最后结案时只是让方鸿渐回家吃老米饭,好歹算是平安着陆。
“.…..后来家父和二叔就等不得了,只是不得出行,就请了相熟的杨二,给了信件和钱钞,钱钞是想转交给你,好歹能给三叔使唤……”
“杨二大半年才回来,说是差点被抓,问了,他说三叔被斩首示众,你……你被流放,不知道地方……有军士在,他没敢问。”
方醒指指外面问道:“后来怎么又衰败了?”
方卓苦笑道:“后来等了几年,官府也就放松了,只是家父胆小,差点准备带着一家老小进山去躲,也就是当流民……后来被小吏和青皮勒索多次,渐渐的就败了。”
他在中间停顿了一下,方醒察觉到了,也没说,只是微微一笑。
“都记得吗?”
方醒问的很轻松,就像是在问晚饭吃什么。
方卓楞了一下,仔细看着方醒,最后释然道:“记得,杨二当年可是写了条子……”
“我说的是那些小吏……”
方醒依旧轻松的态度让方卓有些意外,他尴尬的道:“醒弟你别担心,杨二虽然是吏目,可天日昭昭,如今你回来了,他当年的恶行就无法遮掩……”
方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身份,他开始怀疑,可后来想想就觉得荒谬。
如果这边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管如何,就算是他们没脸出面,可方寅和方睦他们总能去搏一把。
可这么些年,什么人他都没见到过。
那么就是一无所知。
方卓起身去了外面,近乎于失礼,却是兴奋。
方醒没动,他端着茶杯,喝着有些苦涩的茶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屋子很老,木梁看着都发乌,不过看那些木头的样子应该不普通,换做是几百年后,估摸着少说能原地补偿五六套房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类似于潮湿的味道,夹杂着木头的本味。
方醒以前去过农村的老屋,差不离就是这股味道了。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惬意的感受着这股熟悉的味道。
他甚至在打盹,全身心放松的在打盹,直至被声音吵醒。
“老爷,那个……大老爷叫大太太去找东西换钱钞,然后去买菜买酒。”
方醒睁开眼睛,有些迟缓的道:“告诉他……不,把马车赶进来。”
方醒打个哈欠,有些不舍这种放松的感觉。
辛老七知道他的情况,所有有些后悔了。
他出了正屋,朱氏已经出来了,看她的模样,分明就是准备亲自去典当东西。
朱氏觉得有些尴尬,方醒出手太过大方,一盒子宝石就让曾经日子不错的她有些发憷。
所以她一咬牙,就把陪嫁的首饰拿了出来,取了一枚金钗,准备拿去典当。
她叫了大儿子方寅陪着,两人一起出了内院。
此时的方家别说是规矩,连温饱都有些问题,所以辛老七才能得以自由行走。
等到了大门处,朱氏看到大门居然是开着的,而且有人在卸门槛,就愕然道:“这是……这是要干什么?”
家丁们卸掉门槛,马车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