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1章 同时动手
黝黑的脸上皱眉密布,三十多岁的韩都就像是个孩子般的无助和茫然。
他看看左右,左右却站着军士,手握刀柄,在盯着那群庄户。
他有些惶然不安,却觉得胸口有一股子热气在奔涌,像极了昨天他吐血前的感觉。
他张开嘴用力的呼吸了几下,可胸口那股子气却消不去。
“伯爷……”
他哭喊了一声,方醒冷然看着,却不肯说话。
你想自救吗?那就开口。
“小的……没路走了啊!只能去借主家的钱……”
在大明,最脆弱的就是农户。
他们没有什么家底,每年的赋税却是少不了的,一个意外就能破家,然后不是居家逃亡,就是举家为奴。
大明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渠道是给他们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生死不在朝中和皇帝的眼中。
这是谁的悲哀?
方醒想起了给土豆的那封信里说的话,大多是在告诉他男女之间的关系,很小心翼翼,并故作不在意。
他看着从人群中怯生生走出来的几个人,最大的都有二十岁了,穿着破烂的衣服,露出了干瘪的胸膛和肋骨。
他没娶妻!
直觉告诉方醒,这个男子比土豆大,大不少。
可他现在只想能填饱肚子,而土豆却处于少男的烦恼之中。
一个是现实,一个是吃饱撑的烦恼。
如果土豆现在出现在方醒的面前,他能一巴掌把这个大儿子给扇倒在地。
瞬间的不忿之后,方醒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问道:“当初为何不卖地?”
卖掉一部分土地,周转一下也好过做佃农啊!
韩都呐呐的道:“没人买,地契也在老爷那里,小的没有……只能找主家借钱。”
提高收入,官府介入扶助,取消路引,渐渐取消户籍……
从这件事上方醒就想到了许多,但都需要一一去改变。
他退后了一步,袁杰上前,正义凛然的道:“黄家这是在违律,为官者放贷,还是高利贷,这是在喝血,无耻的喝血!”
“这是袁县尊。”
人群中有人在介绍着袁杰的身份,顿时这些庄户的眼睛都在放光。
县尊说的话,那肯定是没错的啊!
“县尊大老爷,小的要检举。”
“大老爷,老爷还弄过我家媳妇……”
“.…..”
一群庄户七嘴八舌的在举报着,方醒有些不渝,杨田田就凑过来低声道:“伯爷,对他们来说,陛下都比不过县尊……”
“县官不如现管?”
杨田田想了一下,由衷的敬佩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再下去的话,县尊都不如粮长管用。”
边上那几个青衫男子正在紧张的书写着,那些百姓的控诉就是弹药,将会发射在整个大明的士绅头上。
“都是谎言!”
一声尖叫打破了和谐的控诉气氛,方醒回身看了看,却是跪在地上的黄环在嘶吼。
“这是你自己造的孽!”
边上的番子一巴掌扇去,黄环依旧在叫骂不停,番子就找了找,最后干脆从裤裆里掏出一块不知道是干嘛的布堵住了黄环的嘴。
黄环在翻白眼,疯狂的呕吐着,却因为被堵住了嘴没吐出来,身体不住的在涌动颤抖。
黄环的遭遇让这些老实的庄户都发狂了,人人争先恐后的检举黄家的恶行,那些老实和麻木渐渐的变成了狰狞。
方醒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最后交代道:“高利贷是违律的,朝中不会承认,陛下不会承认!”
“陛下万岁!”
韩都热泪盈眶的高喊着,能看出他的感激是诚恳的,但当袁杰宣布原先黄家放的高利贷都要重新审查时,方醒看到了贪婪。
无数的贪婪!
那些农户在贪婪的看着韩都,然后有人喊道:“大人,小的祖父也曾借过黄家的钱。”
“小的借过黄家的耕牛……”
一时间群情激昂,眼瞅着形势大好,方醒却吩咐道:“要讲道理。”
要讲道理?
袁杰一怔,在他看来,就该利用农户们的这股子劲头趁热打铁,把气氛烘托起来,然后顺势宣传。
可方醒这是什么意思?
讲道理?
做大事的谁讲道理了?
方醒招手,辛老七牵马过来。
他搬鞍上马,坐稳后说道:“谨守律法!”
他带着骑兵远去,袁杰想了想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可场面却是要维持的,就喊道:“看账册,账册上有的,多收了多少利息,到时候全部结算给你们。”
金陵城中,方醒带着人一路招摇过市,看到市面有些萧条,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回到住所,费石已经在等着了。
两人一路进去,费石说道:“伯爷,那些士绅都怕了,大多缩在了家里,以前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那几个今早想出城,被人拦截了回去,如今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
“早上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城里乱了一阵,下官带人在看着,没插手,结果没人敢蛊惑,最后就平息下去了。”
“金陵府衙和六部等衙门都有些慌乱,后来各部的长官出来呵斥了一阵,只说允许戴罪立功,那些官吏就像是发狂般的做事,没人敢懈怠。”
这是方醒预料中的事,所以他没什么惊讶或是欣慰,进了里面后,柳溥也在。
“阳武侯那边怎么说?”
气温升上来了,前厅里非常的燥热。
方醒拎着蒲扇在扇动着,却越扇越热。
柳溥说道:“阳武侯说各部都已经在待命了,约定今日一起动手,只看信使能否压住地方官府。”
方醒冷冷的道:“信使持有公文,敢阻拦者,严加处置!”
……
吉安府,一队骑兵轰然冲进了府城。
“闪开!”
紧急信使无人敢拦,他们背上背着小旗,一路冲到了府衙的大门前。
“魏常何在?”
领头的信使是个小旗官,他的脸上被晒的黑漆漆的,嘴唇干裂,一看就是在长途赶路。
小旗官下马时踉跄了一下,守门的没敢拦,只是喊道:“有紧急信使!”
时值午后,午饭后的府衙里只有蝉鸣的声音,大多数人都在睡觉。
这声喊惊动了那些官吏,于是一阵叫骂声传来,有人依旧继续睡,有人出来看了一眼。
小旗官带着人冲了进来,那些官吏见是军士,都有些紧张。
“魏常何在?”
小旗官一路到了大堂,魏常已经来了。
魏常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恼火的问道:“是何事?那个衙门的?”
小旗官问道:“可是魏常?”
魏常一着急就把腰带给弄坏了,他一肚子的火气不知道找谁发,就没好气的道:“没见本官的官服吗!”
小旗官厉喝道:“问你是不是魏常!”
魏常被吓了一跳,“是是是,本官就是魏常。”
大堂外来了不少官吏,小旗官拿出公文,大声的道:“朝中有令,南方即日开始清理投献!”
魏常一个激灵,“什么?清理投献?”
小旗官手握刀柄,喝道:“从此刻起,小的会留在吉安府,若是有人阳奉阴违,上报布政司处置。布政司不处置,上报金陵,一体同罪处置!”
而与此同时,当地驻军也得到了消息,于是就打散了军队分赴吉安府各处,监控整个清理过程。
……
“毕昀何在?”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绍兴府府衙里也迎来了一队军士。
老态龙钟的毕昀出来问话,等得了公文后,他不禁仰天长笑。
“好啊!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2312章 城头聚会
一处大宅子的围墙上,几个脑袋冒出来,其中一个胡须斑白的老人喊道:“这是乱命!哪朝哪代,哪个君王会这般做?这是乱命!”
大宅的外面,一队军士站在烈阳下。
为首的百户官拔出长刀,他用刀尖指着墙头,说道:“十息之内开门,否则按谋逆处置!”
那斑白的头动了一下,眼神悲凉。
“大明……太祖高皇帝……文皇帝……看看现在的陛下吧!他疯了!他在自毁根基!”
苍凉的悲鸣声中,百户官厉声喊道:“破门,反抗者格杀勿论!”
“嘭!”
“杀!”
烈日下,宅子里惨叫声不断,然后就是得意的大笑声。
“大人,这几个女人不错啊!”
几个军士揪住几个女人的头发,一路把她们拖了过来,等到了前院百户官身前,就用力的拉了一下,让她们抬起头来。
百户官舔舔嘴唇,艰难的道:“罢了,有人在府衙坐镇,一旦被他们得知了,咱们都得流放。”
整个南方都在动荡,鲜血和硝烟渐渐弥漫了南方的天空。
……
“伯爷,各处动荡,有人造反,有人顽抗,也有军队趁火打劫……”
费石送上了一本册子,厚厚的。
方醒翻看了一下,说道:“半个月内就能收集到这么多的消息,锦衣卫功不可没。”
边上的李敬心中冷笑,你方醒和锦衣卫指挥使沈阳几乎是穿一条裤子的,当然会帮衬费石,一分功都要说成十分。
“兴和伯,咱家这里也有些消息。”
李敬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册子递上,方醒接过也翻看了一下,赞道:“虽有重复的地方,不过反而印证了消息无误,好,东厂也不错。”
李敬一心想压过费石,却只得了个不错,一时气结,就看了费石一眼。
费石恭谨的道:“伯爷,那些犯事的军兵都被盯住了,只要一句话就能拿下。”
他叫方醒伯爷,这是亲近之意。
文武不相属,有些品级的文官都不会叫方醒伯爷。东厂觉得自家是一个系统,也不肯对武勋低头,于是锦衣卫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
他们大多叫方醒伯爷,这个就像是武人。
而东厂叫兴和伯,这个却是和文官一个样。
不用叫伯爷,李敬有些得意,就挑衅的问道:“兴和伯,可要现在动手?东厂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方醒摇摇头,说道:“清理投献和国运息息相关……我便有愧一回吧。”
他可以令人去拿下那些犯事的官兵,可在这个当口动手,那些士绅肯定会趁机鼓噪,然后引导这股子风潮一路发展下去,最终会成什么样?
“大潮席卷之下,不可逆啊!”
大潮一旦逆流,大明就会被冲的支离破碎。
李敬和费石一心就想拿下那些官兵立功,所以心中火热,就等着方醒下令。
可方醒却叹息一声道:“此事暂时压住,秋后算账。来人!”
“伯爷!”
有小吏进来,这是从北京跟来的。
方醒吩咐道:“传令各处,清理投献关乎国运,谁若是不守规矩,本伯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这是要压下的意思啊!
费石和李敬都有些失望,却不敢置喙。
“伯爷,来了不少士绅,说是有话请教您。”
外面来了个军士禀告,方醒楞了一下,等得知有邱帧,曹瑾,丁仁,汪元等人时,就从容的道:“都是饱学鸿儒,这宅子太小了些,却是纳不下那么多的文气,请他们到城头去。”
“城头?”
驻地外,一群‘饱学鸿儒’面面相觑。
“这天气上城头,可是要炙烤我等为晚餐吗?”
有人不满的说道:“难道这宅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是说兴和伯觉得我等没资格进去。”
“好了!”
边上有人低喝一声,于是牢骚就没了。
邱帧和曹瑾被自家孩子扶着站在一起,邱帧干咳道:“那些军士也在城头上值守,也没见变成烤肉,走吧。”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等到了城下时,都抬头看着被晒成白地的城头发愁。
一个人说天气真热,满身汗,那么这算不得真热。
可一个人说天气真热,汗都没出时,这才是真的热到了极致。
烈日下不少人都在出汗,可只是鬓角一处,身上却不见湿痕。
这就是温度太高,连毛孔都封住了。
“伯爷到了。”
方醒恰在此时骑马来了,他下马后拱手道:“诸位贤达辛苦,本伯却不好怠慢,正好有人弄了些冰,咱们今日就在这城头饮酒作乐吧。”
一行人上了城头,有人弄来了椅子桌子,然后抬着木桶上来。
木桶被棉被包裹着,打开后,冷气丝丝往上冒。
一人一杯,而且还是玻璃杯。
玻璃如今在大明是越发的成大路货了,开始户部还想细水长流,可谁曾想有人见玻璃价高,就自己去琢磨,居然弄出了一个方子,做出来的玻璃器皿虽然透明度和模样要差户部的些,可好歹价格便宜啊!
于是夏元吉也没招了,有人建议玻璃官营,可却招致了大家的反对。
官营是好,可钱财买不到活力啊!
要发展经济,就得调动百姓的活力。而在许多时候,活力几乎就相当于创造力。
玻璃杯里装着葡萄酒,每个杯子里还放了几块冰,轻轻晃动杯子的话,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方醒也拿着一杯葡萄酒,喝了一口,觉得太酸,也就比醋好些。
他看了一眼那些士绅,大多都在陶醉的喝酒,有人甚至在吟诵着诗词,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之类的。
可太阳高照,什么夜光杯也挡不住的炽热让人渐渐头晕眼花。
“给勤斋公和远山公他们打伞!”
随着方醒的吩咐,十多个年纪大的老儒的身后就多了一个军士给他们打伞。
“多谢兴和伯。”
几个老儒起身谢了,见方醒也没打伞,心中稍稍安稳了些。
方醒和儒家是对头,他能善待这些人,那多半是敬老。
一个人能敬老,那么就坏不到哪去。
所以气氛渐渐的融洽了起来。
但求见总得有个话题,不然方醒哪有时间陪这些士绅说话。
一阵眼神之后,邱帧就喝了口葡萄酒,嘴唇被酒液染成的紫色犹不自知,说道:“兴和伯,如今南方遍地烽烟,不知朝中可有说法?”
这种试探在方醒的意料之中,他随意的道:“清理田亩乃是朝中早就定下的大事,至于所谓的遍地烽烟,那只是有些人不肯丢掉那些不该得的东西,人心不足罢了!”
邱帧叹息道:“老夫死了一个侄孙……被乱刀砍死,家眷全被拿了回来,如今还在路上……”
“老夫家中有个远方的堂兄,一家子都被杀了,好狠呐!”
第2313章 清君侧
“若是早些通个消息,也不会发生这等惨事,哎!”
“是啊!”
这些人在说的是一件惨事:金陵府有家士绅听闻要清查田亩,而他自家收了不少投献的土地,有人吓唬他,说肯定会被举家流放到遍地野人的海外去。
那人不知道傻还是胆子小,竟然当晚就一把火烧了自家的宅子,一家子都被烧死在了里面。
“惨啊!”
一阵唏嘘之后,只有几人没掺和,其中就有曹瑾和汪元。
汪元没有得到打伞的待遇,却安之若素的在喝酒,神态自然。
而曹瑾却是立场在动摇,上次方醒帮了他,而且是不讲回报的帮了他,不然曹安现在也只能在家里发呆,这辈子能否找到个好职位都说不定。
不,是不可能!
曹瑾想起了那段时间自己去求人得到的结果,不禁冷哼了一声,让身侧站着的曹安有些不安。
曹安是担心自家老父跟着邱帧他们闹腾,到时候得罪了方醒,曹家可扛不住方醒的怒火。
人就是这样,几年前的曹安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当真是春风得意,面对方醒用入室弟子的招揽不屑一顾。
可不过是几年后,他就成了四处碰壁的愣头青,若非方醒帮忙,他至今还在家里蹲。
这就是成长,而催化剂就是挫折!
曹瑾面色渐渐安静,曹安心中一定,见那几个士绅依旧在说着那件事,就说道:“清者自清,既然做下了,那便认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何必去举家自焚…..”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老夫……”
一个老儒本想呵斥曹安,却被方醒用冰冷的眼神看了一下,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曹安却备受鼓舞,就继续说道:“按照朝中的规矩,自家有投献的,主动交出来,以往的出息都不算,只收了土地。若是不肯而被查出来,不反抗,也就是收取三年的出息,哪家缺了这点钱粮?不过是觉得委屈罢了……”
方醒心中叹息着,然后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何委屈?”
曹安朗声道:“从洪武年后期开始,投献就开始露出了苗头,等靖难之役后,趁着混乱,不少人都收了投献,然后慢慢的就开始了蔓延……”
方醒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到了现在,士绅收取投献的田地,大家都认为是理所当然,朝中想要收回去,谁会愿意?到手的好处,有几人愿意交出来的?”
曹安长身而立,声音清朗,当真是翩翩少年。
“再说士绅总以国为己任,如今被收了田地,难免认为自家满腔热血反而被刻薄……”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了,不过方醒已经很满意的点头道:“正是这个理。”
他看着这些士绅道:“说过许多次了,陛下说过,朝中说过,本伯也说过,这投献是违律的,偏生你等就以为这是应该的,读书人嘛,联手起来为自家弄点好处,哪代帝王不应允?”
他的话渐渐刻薄起来:“不应允的帝王,多半是昏君,赞同的多半是佞臣,一句话,你们说的才是真理,别人就算是说眼前是马,你等也能呵斥为牛!”
城下正好进来几个骑士,他们牵着马进了城,问了人之后,就仰头看向城头,然后当先一人上来了。
“小的奉命拜见伯爷,有紧急军情。”
这人已经被搜过身了,方醒见那些士绅惊讶,有人在隐住笑意,就接过文书看了看。
“绍兴府开始清理之日就有人造反,那些人进了山……”
一阵出气声传来,方醒仿佛没听见,淡淡的道:“绍兴知府毕昀亲自带队去镇压,想来逆贼长不了。”
毕昀?
在场的人想起那个小老头,大多都恨的牙痒痒。
那人对儒家子弟从未有什么好脸色,绍兴一府之地本该文教兴盛,却遇到了这个不愿劝学的父母官,也是倒了血霉。
被这事一搅,原先的话题就再也提不起来了。
方醒只是喝酒,不时有人上来找他,众人见他三两下就处置了那些文武皆有的政事,不禁心中暗自佩服。
最后终于有人忍不得了,起身拱手道:“兴和伯,敢问此事可否有法外开恩的余地?”
嗯?
方醒皱眉看着这人,这人却昂然道:“那些人多是措手不及,再说南方士绅遍地,若是全数打倒……兴和伯,朝中可是这般想的吗?”
这是威胁,方醒笑了一下,然后端坐着问道:“你自觉有资格来威胁本伯吗?还是说你们已经在暗中勾结接,准备……谋逆?!”
这人躬身道:“在下不敢,只是近日见人心惶惶,就为那些人问一问。”
这话很是得体,几个老儒甚至都在抚须微笑,怡然自得。
“呯!”
抚须的手一紧,然后下巴一疼,胡须就落在了手中。
那老儒愕然看着地下的玻璃渣,再抬头看看面沉如水的方醒,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滚!”
方醒指着城下喝道:“腐儒安敢论国事?滚!”
那人一脸的愕然,正准备驳斥,一个军士上前,单手就提着他的后领,喝道:“再说话就掌嘴!”
那人果真是说了,“南方是大明的根基,兴和伯,你行不义之举,迟早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啪!”
那军士乃是黑刺的人,黑刺行事从来不许打折扣,规矩在那里。他也不去问方醒,直接一巴掌就把这人扇肿了半边脸,然后骂骂咧咧的别着他的手臂往城下去。
“伯爷,此人是赵普,金陵人士,按理他今日没资格来这里,应当是跟着来的。”
身后有人在低声介绍情况,是费石。
方醒微笑道:“这可是个名人啊!”
费石凑趣道:“伯爷英明,那不就是话本里宋太祖的丞相吗?!”
这话配合赵普刚才的言行有些阴毒,不过却正合方醒的意。
赵普被别着往下走,方醒不会惩罚他,所以军士也只是驱逐罢了。
快到台阶边上时,赵普猛地一挣扎,那军士单手别着他,只听那关节处咔嚓一声,竟然就被他挣脱了。
赵普一挣脱了控制,就吊着左手冲了过去。
他的脸上全是悲愤之色,喊道:“杀逆贼!清君侧!”
卧槽!
这话一出,所有士绅都齐齐起身,包括邱帧在内都是一脸吃了大便的模样。
方醒也是有些吃惊,看着跌跌撞撞冲过来的赵普说道:“留活口!”
他身后的费石已经满脸狰狞的要出手了,听到这话,就心中一喜,知道方醒的家丁不准备动手。
他疾步过去,那赵普见他来的凶狠,就伸出能动的右臂去抓他的脸,若是被抓住,说不得就要破相了。
费石闪避了一下,赵普用力过猛,身体就往前栽倒,费石顺手擒住了他完好的右手,倒是得了个便宜。
“逆贼,你不得好死!”
赵普被逼着跪在方醒的身前,破口大骂。
费石目视方醒,想请示是否堵了他的嘴。
方醒见赵普一脸慷慨就义的气势,就有些好奇的说道:“清君侧……为何不说昏君呢?或是直接改朝换代。”
赵普冷笑道:“我辈忠心耿耿,岂是你这等小人所能污蔑的!”
“住口!”
那曹安竟然断喝了一声,然后呵斥道:“你赵普忠心耿耿的怕是那些人吧,你等抱成一团,有好处一起分润,有难处一起应对,如今这群人都遭难了,你赵普就开始上蹿下跳,敢问你的忠心是给了谁?”
第2314章 白白白胖胖的黄金麓
“这是个读书读傻了的!”
一群人在等着方醒处置赵普,按照费石把前宋宰相都搬出来的架势,这位明朝的赵普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今日的话传出去,方醒少不得名声又会再坏一些。
可曹安一番话义正言辞,竟然让人无从辩驳。
不,是那赵普无法辩驳。
他只是不停的喊着‘乱臣贼子’,‘清君侧’这些话。
方醒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赵普是想求名。
“你为了成名……一家老小都不要了?”
方醒很难理解这等人的思维模式,可有人理解。
费石已经在短时间内拿到了不少关于赵普的消息,他低声道:“伯爷,此人没孩子,父母早就去了,就剩个媳妇据说也是当做奴仆使唤,去年还找了个小妾,也没怀上……”
“绝后了?”
方醒总算是懂了他的想法:“你这是觉得生无可念,干脆就求个直名,以后也能青史留名,对吧?”
赵普一愣,方醒厌恶的道:“堵了他的嘴!”
那军士早就在等这句话了,也不啰嗦,一巴掌先把赵普另一边脸打肿了,然后拿破布堵了他的嘴。
太阳越来越灼热了,方醒也有些难受,就起身道:“枯名钓誉之辈,只求耸人听闻,此辈是祸害,拿下,到时候送到海外去,看看那些土人可吃他这一套。”
那赵普并未求饶,他反而昂着头,被军士押下去的时候也是挺直了腰。
“他既然求仁得仁,不过他那媳妇却是冤枉的很。”
方醒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赵普疯狂了,拼命的想扑过来。
直至他被打下去,那呜呜呜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人人噤声。
按照赵普对自家媳妇的手段,他不但在流放途中没有奴仆般的妻子照料,他的妻子有方醒这话在,甚至都可以去衙门申请合理,然后趁着没生养过孩子还可以另嫁。
“此等人于家无益,于国无益,只是米虫。”
方醒下了结论,没人再敢就投献之事进言。
人就是这般,开始人多势众,觉得法不责众,就牛皮哄哄的。可等有同伙下场凄惨后,他们又会后怕起来,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纯属作死。
他们都低下了头颅,一直等方醒离去才敢抬头。
邱帧没被晒着,还有冰葡萄酒喝,可面色看着有些潮红,让人担心。
他颤颤巍巍的被自家孙子扶着,看着大家说道:“本是好事,可赵普发狂让人无奈,罢了罢了,回头大家去找六部的大人们说说,好歹不能把南边的元气给耗尽了。”
“是啊!此次下手太狠,烽烟处处,让人沮丧啊!”
“可兴和伯却不见缓颊之意,奈何?”
“这才是刚开始呢!”
有人阴测测的说道,引来了大家的暗自赞同。
南方多‘豪杰’,那些‘豪杰’家底丰厚,朝中此次居然想剥夺他们的家产,这可不是什么忠心耿耿能解决的事儿。
利益当前,什么大明都是狗屁!
曹安想驳斥,曹瑾轻咳一声就阻止了他。
曹安今天的心思很简单,一是自觉是方醒这一党的人,所以立场要稳,要站对地方。
二来他终究是想和方醒‘再续前缘’,若是能成为方醒的入室弟子,以后他何须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
作为父亲,曹瑾深谙他此刻的想法,但却低声道:“过犹不及!”
曹安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大局已定,何必去自找烦恼,再说田地也可以买嘛,大家这些年难道就没存些钱财?慢慢的买些田地来,积少成多嘛!”
这话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准备的最后方案,此刻被人说出来,人人侧目。
“父亲,是汪元。”
曹安总觉得汪元的笑意下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可曹瑾却看都不看那边一眼,说道:“我们回家。”
他们父子今日站在了方醒的一边,少不得以后会被南方士林冷落。
不过曹瑾早就看破了这些人事,心如铁石。
汪元笑着和人一起下去,等到了下面时,见黄俭居然满头大汗的在等着,就含笑到:“老夫还未曾走不动,你何须如此。”
黄俭恭谨的道:“老师,今日太阳大,您不该来。”
师慈徒孝,这个场面一时间看热了不少人的眼睛。
可等上了马车之后,两人却换了个面孔。
黄俭冷冷的道:“我在躲着方醒,老师您却主动凑上去,也不怕被他给发现吗?”
这是汪元的马车,他熟练的在角落里摸出一个用小棉被包着的小壶,也不用茶杯,就这么就着细细的壶嘴喝着。
等他喝了一阵后,才长出一口气,然后冷冷的道:“滚下去!”
此时马车已经进城一段了,黄俭却不愿下车。
汪元说道:“车里闷热,老夫要打开帘子,却不想看见你在这里。”
黄俭拱手,然后等马车减速后就跳了下去。
他看着马车远去,一脸的担忧,然后又去了城门处。
天气太热了,街上行人少,青皮们也只能在城门里盯着,看看稀奇事,或是看看有没有肥羊。
黄俭就是去问消息的。
现在他可以不用遮掩,因为来找青皮们问消息的士绅很多。有的是叫家仆来,有的是亲自来,还破口大骂。
到了城门里,就见十多个青皮靠墙坐着,在听一个胖子说话。
那胖子看着很是亲切,就是衣服的前襟拉开了大半,露出了白白胖胖的胸腹。
胖子挑了一下眉,而且只是右边的眉毛,黄俭顿时就觉得一股猥琐的气息袭来。
“.…..城西的马寡妇的身材最好,特别是那屁股,走起路来左右摇晃,让我一下就想起了马…….”
胖子仰头,用那种感叹的语气说道:“看着就想摸一把啊!”
那些青皮在呆呆的听着,直至有人吸口水的声音太大,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然后有人就看到了黄俭。
“要什么消息?”
这里的青皮有好几拨人,以前为了提供消息和帮衬士绅没少打架,可从那个胖子来了之后,大家只是一起去洗了个澡,然后就变得亲密了许多。
黄俭看了那个胖子一眼,不肯说话。
一个青皮懒洋洋的道:“黄兄弟是咱们的人,不说就走吧。”
胖子名叫黄金麓,这段时间里青皮们都对他的印象不错,差不多快斩鸡头烧黄纸了。
黄俭微微低头,问道:“这几日可有大批军士回来?”
“陈三,轮到你们了。”
青皮们是轮流来‘接生意’,所以矛盾少了许多。
而这个主意也是那位黄金麓给他们出的。
陈三念及黄金麓的好,就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对黄俭说道:“一贯钱!”
黄俭微微抬头,不满的道:“多了三百钱。”
陈三冷笑道:“那是前几日的价钱,现在不行了。”
那胖子嘿嘿的笑道:“消息值钱啊!知道不,前日有个士绅问消息不肯给钱,结果他就不知道城外被拿了三家士绅,还趾高气昂的去府衙求见李大人,结果……哈哈哈哈!”
胖子大笑了起来,黄俭心中一冷,说道:“好。”
一张宝钞被揉捏成一团扔了过去,而军士都在前面,看不到这里。
——不用管那些青皮和士绅!
这是方醒的原话,他想让这里变成一个飞蛾集中地,然后一把火把这些飞蛾给烧了。
陈三捡起宝钞仔细查验了一番,然后坐回去,懒洋洋的道:“这几日就只见那些报信的急脚,没见大队军士进城。”
‘黄金麓’也笑道:“哪有什么军士,都是些信使,倒是见了有几百军士出城。”
第2315章 殉国的文官
等黄俭走了之后,那胖子兀自和青皮们说笑,直至太阳西斜才拍拍屁股起来,说是要去找老相好。
陈三骂道:“你胖的那里都没二两肉,还去找相好?被人压吧!不然家伙事都动不了!”
胖子也不生气,只是得意的道:“我那相好腰肢细,却有力,老子躺着就能舒坦,你们就嫉妒吧,哈哈哈哈!”
半个时辰后,胖子走到了一处大院的后门,他回身贼头贼脑的看了看身后。
“没人。”
一个男子从后面过来,应该是一路跟着胖子到了这里。
胖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男子随即叫开后门,两人进了里面。
等见到方醒后,胖子这才表功道:“兴和伯,下官这段时日可是战战兢兢,就怕一夜醒来被那些青皮给弄死了。”
可才说完,他就想起刚才在自己身后的那个男子,分明就是方醒派去保护他的。
“有什么消息?”
方醒觉得陈默现在有些青皮的模样了,不禁觉得他当初进错了地方,不是礼部,而是该去锦衣卫,随便做个密探都能风生水起。
陈默这才发现自己在坦胸露怀,他把衣襟胡乱的拉了一下,然后说道:“最近那些士绅都有些慌乱,大部分认命了,有十余人整日呼朋唤友,生面孔进出的频繁……”
这个是在方醒的预料之中,南方的士绅何其多,何其的抱团。
朱瞻基非要让他回来时杀回马枪,就是想利用他的煞气和凶名来压住局面,否则一旦有人铤而走险,薛禄都压不住。
所以他才会去了黄环家,亲自去给那些庄户解释和打气,就是要给南方的农户们做个样子,告诉他们别担心这些,别为了那些小利益就抱紧士绅。
利益,一切终究还得要用利益来说话啊!
方醒走神了,在想着以后农税能否降下来。
除非是把农税货币化,否则越往后粮食就越不值钱,反而需要官方出钱来保值。
这样的局面下,实际上还不如降低农税,然后大力扶助工商,用商税来强壮大明。然后用市场来调动农户的种植方向,不但要种植粮食,也要根据市场来选择种植其它经济作物。
工商发达了,再取消户籍和路引的限制,那么农户还可以选择去做别的。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方醒只是想了想,以后需要朝中的重臣一起来商议,而工商发展更是要和国内国际局势挂钩,此刻无法预测。
“.…..那个黄俭看着有些阴,他那个老师汪元也是个阴的,人称阴师阴徒…….”
方醒一怔,问道:“他们最近如何?”
陈默果真是适合打探消息,没犹豫就说道:“他们好像翻脸了,黄俭经常来打探消息,好像关注军队的进出,汪元不知道,不过他家中的仆役多,朋友多,下官没留神。”
方醒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摆摆手,陈默不知自己应对的如何,只得憋闷着退下。
等他走后,王贺进来了,一进来就笑道:“那黄俭被赶下车来,当真狼狈。”
方醒的消息来源并不只是陈默,黑刺的人,锦衣卫和东厂的人,这些都分开打探,他这里只是要人分析各路消息罢了。
方醒再次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北方动了刀兵,我本以为南方怯弱,必然会省事些,谁知道利益当前,那些士绅居然也敢造反,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王贺不满的道:“那些都是朝廷的赋税,他们果真是不要脸,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忠君爱国,扯淡呢!”
方醒淡淡的道:“别想这些,人性本私,大势而已。你莫忘了,当年大明初立时,那些文人都不愿意出仕,抱着蒙元的牌位在嚎哭呢!”
王贺恨恨的道:“果真是没有廉耻之辈!”
“有奶就是娘罢了。”
方醒对这些看的清,知道是大势在作怪,而那些文人自然是谁给好处就跟着谁,忠臣不是没有,只是相对少而已。
这就是人性,并不以是否读过圣贤书为标准。
王贺难得的怅然道:“我辈苦心孤诣,他们却只顾着自家……”
这话丧气,方醒起身道:“今日那些士绅你觉得如何?”
王贺说道:“都是金陵有名望的士绅,居然敢来找你求情,这是胆大的没边了。朝中定下的大事,他们不但议论,还敢干涉,兴和伯,你今日手软了。”
方醒只是笑了笑。
稍后,各方消息汇总。
“伯爷,南方至今造反五十三起,千人以上的十五起,其中一起攻打县衙,驻军猝不及防,县衙……失陷了。”
方醒拿着表格在看,听到这个消息时,脸颊不禁颤抖了一下。
“安乡县县令……”
“他怎么了?”
方醒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有些兴奋。
禀告的小吏有些难过:“伯爷,安乡县知县霍严殉国……”
几个来汇报的小吏都抬起头来,眼中有惊讶之色。
方醒闭上眼睛,眉心紧皱着,说道:“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大明刨了他家祖坟?还是大明抢了他家的田地……”
那个汇报的小吏有些难过,就冒失的道:“伯爷,那些都是投献的田地,是在挖大明的墙角,哪是他家的土地?”
方醒难过的道:“这是殉国,本伯会禀告陛下,为霍大人……但在此之前,那些逆贼呢?”
小吏说道:“已经被围住了……”
“林群安!”
“伯爷!”
方醒闭上眼睛,说道:“那些逆贼该死,你去一趟,去安乡县,剿灭他们,不过主犯最好是活口……另外,尽量把知县霍严的遗骸寻到。”
“殉国了?”
林群安心中一惊,耻辱感油然而生。
文官的职责是牧民,而武官的责任是保境安民。
可现在牧民的文官却殉国了,武官的脸在哪?
怒火瞬间被点燃,方醒察觉到了,但并未干涉。
“无需多带人,几百人足矣,一路一人三马,尽快来回,让那些逆贼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方醒的表态更是让事件升级。
“去问清楚霍大人的事。”
方醒做出了最后的交代,然后整个金陵城都沸腾了。
因为早有商人把消息带了回来。
神仙居里,一个商人喝的微醺,眼睛红红的说道:“霍大人果真是忠肝义胆,他不懂武艺,却持剑杀了两名逆贼,被俘后……那些逆贼想让他投降,可霍大人当着同意,等那些逆贼召集了百姓和同伙想用霍大人给他们打气时,霍大人却……”
周围鸦雀无声,连神仙居的掌柜伙计都在仔细的听着。
商人哽咽道:“在下是亲眼目睹……霍大人义正言辞的喝骂那些逆贼,那些逆贼恼羞成怒,竟然用烧红的铁棍捅进了他的嘴里……最后……”
周围一阵叹息,有几人眼睛也泛红了。
“最后他们让人用石头砸霍大人,不砸的都杀了。霍大人让他们砸,头破血流的说只要最后投诚,朝中肯定不会计较……”
第2316章 我要大势
“畜生!”
那商人在哽咽,“霍大人爱民如子,在下在安乡县行商,从没小吏和青皮袭扰要好处,有人敢伸手,只消报上去,霍大人就会收拾他们。这等好官,为何……为何遭难……”
“那些该杀的畜生,王掌柜,是谁在谋逆?后面怎样了?”
和平的环境下总是会让人的感情多了一些脆弱,若是在乱世,一个县令的殉国最多是让人唏嘘一下,然后一切照旧。
可现在神仙居里已经是群情激昂了,大家都恨不能赶到安乡县去,把那些逆贼撕成粉碎。
那商人揉揉眼睛,说道:“那是安乡最有钱的一家人,叫做郭候,他中过举,家中的田地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说……郭家的田地遍及周边几县,庄户都有几千人……至于以后,在下在他们砸霍大人时就趁机找了个相熟的贼人偷跑了出来,不然现在弄不好还被扣在县城里。”
“他家哪来那么多地?那霍大人不管吗?”
能有那么多土地,不消说,多半是投献。
商人苦笑道:“管过,举报过,可上面压根不管,还说霍大人多管闲事,这是当年从县衙里传出的话,说霍大人气哭了……”
一番话之后,一个官员的形象就栩栩如生,大家都在想着,然后有人问道:“兴和伯怎么说?”
“兴和伯……”
这里可是兴和伯小妾的酒楼,有人看了一眼掌柜莫源兴,却见他也是一脸的怒色。
“兴和伯肯定会弄死那些逆贼!”
莫源兴听到有这等爱护商人的好官殉国了,气得不行。
“莫掌柜,要不你去问问伯爷?”
有人在怂恿莫源兴去问方醒,而莫源兴也一时热血上头的应了。
可等一出门他就后悔了。
莫愁是方醒的小妾,他莫源兴明着是莫愁的堂兄,暗里却是一个被雇佣的掌柜,哪有见方醒的资格?
他走出了小巷,却见到一群相熟的商人气势汹汹的往左边去,就追上去问了。
“那霍大人是个好官,那些逆贼该死,我等要去兴和伯那里请愿,莫掌柜,一起吧。”
“好!”
永远都不要低估商人的力量,当他们决定要做什么事时,能迸发出让人和国家胆战心惊、瞠目结舌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有正有反,关键就要看引导和压制。
当为商人说话的霍严殉国的消息传遍了金陵城后,那些商人开始了行动。
他们没有去找六部和府衙,商人的直觉告诉他们,能管这事的就是方醒。
于是方醒的驻地外渐渐被商人们围住了。
当人越来越多时,人群渐渐静默,却比先前交头接耳时更让人感到震撼。
沉默比喋喋不休更能让人感受到力量。
这是不少人都领悟到的力量。
已经有人进去报信了,剩下两个军士在盯着这些商人,双方静静地等待着。
没多久,一个小吏出来了。
他看了这些商人一眼,说道:“伯爷说了,此事已经交代下去了,大军随后进剿。”
这是常规处置,小吏说完就准备进去,可才转身,身后就有人怒吼道:“剐了郭候!”
“剐了郭候!千刀万剐!”
小吏回身看了一眼,然后急匆匆的进去了。
“剐了郭候!”
不用他进去禀告,方醒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呼喊。
他正在和薛禄商议事情,听到喊声后就说道:“阳武侯以为这是民心还是私心?”
薛禄的脸上长了几小块斑纹,那种斑纹在那些老年人的脸上、手臂上多见。
薛禄并不避讳这个,说道:“公私参半,大部分还是惋惜。”
他知道方醒对商人的态度,所以说道:“兴和伯,这势头是好是坏还未可知,可商人干涉国事,终究不美。”
对于商人,如薛禄等人的看法就是夜壶,用得着你的时候就给点脸面,用不着的时候就扔出去。
如果不是方醒在,按照薛禄的秉性,多半是要叫人把这些商人打出去。
方醒沉吟了一下,说道:“阳武侯,此事要配合着清理田亩来看。”
他有些厌恶自己的凉薄,把忠臣的热血当做了工具。
可薛禄却是被点醒了,微笑道:“懂了,利用霍严殉国之事鼓噪起来,打压士绅。”
方醒微微颔首,心中有些恍惚,起身道:“那方某就去处置一番,阳武侯,还请盯着南方各处。”
薛禄起身拱手道:“本候知道。”
南方的清理首在军队的震慑,而安乡县县城失陷,这对军方来说就是耻辱。
耻辱自然要用鲜血来洗刷,而商人们的鼓噪,却是方醒需要的。
我要大势!
方醒在想着从古至今的变革,却没想到有哪次变革能和现在相比。
“这是从文皇帝时就开始的变革,我们从来都不急。”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人都在听着,不知道他是在给大家打气,还是给自己鼓劲。
“历数史上有数的革新,大多都是急吼吼的,都想用威权和武力一下就把反对意见压下去。”
“可这并不可取,很危险!”
一路上跟来了不少军士,他们将要在外面维持秩序,并防备刺杀。
“我们要势!”
方醒从未如此的渴望这些革新能得到百姓的支持,只要百姓支持,他就敢把那些士绅压五十年不得躁动。
五十年之后,科学昌明,还有儒家什么事?
可从这次清理来看,那些把自家的田地投献给士绅的百姓都不满意,甚至在背后发誓诅咒,而对象从大明这个国家到皇帝朱瞻基,再到方醒,无所不及。
这也是势!
怎么去逆转这个势,方醒依旧没辙。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没有这个物质基础,谈什么势,在这个时代压根就不可能!
一路到了大门外,外面已经聚集了少说三百多人。
“伯爷,大部是商人,剩下的有看热闹的,有探听消息的。”
身后有人禀告,方醒却不会管这些。
他要的只是势!
那些商人以往压根不敢直视他,可今日却让他体会了一番万众瞩目的感觉。
“霍大人名垂青史,对此本伯毫不怀疑!”
方醒给了霍严一个很高的评价,于是气氛略微缓和了些。
这些商人实际上不是来为霍严讨公道,他们是在为自己代言。
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方醒:谁对我们好,我们就对谁好。
方醒品味到了这股味道,却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商人,特别是豪商,压根就没几个好的。
人有钱到了一个地步,他自然不会满足于现状,物质他们不缺,缺的只是权利。
所以方醒一直在警惕着商人对权利的侵蚀,为此不惜干掉了一批,这才警示了那些自以为钱多就能干涉政事的豪商。
“郭候以前不过是个小康之家的读书人,等中了举就摇身一变,侵蚀周围的田地,为一方富豪,号称耕读世家。”
第2317章 商人的站队
商人自古就是奸猾的代名词,名声不好。
可从永乐后期开始,大明实际上行的是鼓励商业的政策,所以这个政权对于商人们来说是最好不过了。
但眼前的方醒却让人不敢生出半点野心来,于是他们只能表示自己的愤怒。
“伯爷,那些逆贼都该死!”
“对,我等愿意犒军!愿意出钱充作军饷……”
方醒冷眼看着他们,等声音渐渐消失后,说道:“人说读书明理,让人清醒,让人知道忠义,可本伯今日看了却不以为然!”
商人们低头不语。
方醒继续说道:“你等读过书的不多吧?”
那些人默默摇头。
方醒叹息道:“清理南方的投献乃是国策,北方都清理过了,南方为何动不得?”
商人大抵是世间最擅长投机的一群人,当然,官吏在有些时候比他们更会投机。
所以有人揣摩到了方醒的心意,就大声道:“伯爷,南方的士绅多,而且他们的田地更多。”
一人开头,余下的商人们都纷纷表态。
“对,他们巧取豪夺,收取投献,势力庞大啊!”
“他们吞了那些田地都不交税,剩下那些农户就可怜了,都累加在他们的头上,可怜那些农户都老实,不然早就被他们逼反了。”
这个大胆的话一出来,所有的商人都闭嘴了,大家最终看向了说话的那人。
方醒对惶然的莫源兴点点头,说道:“没错,那些士绅占了大明的便宜,至于百姓能否活下去,会不会造反,他们却是压根就不关心,这等人该如何?”
他的眼中多了悲痛,说道:“霍大人何等的忠烈,这等忠臣何人敢动手?可他们就敢!因为他们从未把这个大明放在心上,放在眼里,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
轰隆!
在场的人恍如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面面相觑之下,发现大家都是面无人色。
这是对一部分儒家‘精英’的进攻号角啊!
方醒还在继续说着:“面对着这些无耻的人,咱们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人,商人们眼神闪烁,面带喜色。旁观的人大多面色戚戚,多半是士绅家的人来打探消息。
这就是时机!
商人要懂得投机,不然就不是个合格的商人。
莫源兴不懂投机,他只知道看好金陵的神仙居,莫愁就不会亏待他。
所以那些商人们还在思索怎么投机时,他就因为立场的原因站队了。
“该全部流放,让他们去祸害海外!”
莫源兴自持和方家的关系亲密,也少了许多忌讳:“伯爷,那些人都是贪婪之辈,就该取消他们的特权,犯了王法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没犯事的就盯紧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种地,自己去养活自己!”
他原先在老家时就受过士绅的气,此刻有方醒撑腰,哪会怕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后面大家都在呆呆的听着莫源兴的诉苦,他在说着当年那些士绅在乡里只手遮天的事。
有不认识的人就低声问了旁人,得知莫源兴的身份后,不禁暗自怀疑着这一切是否就是方醒的布局。
等莫源兴说完后,方醒说道:“你在神仙居做了许久,倒是长了见识,很好,回头多帮衬莫愁吧。”
莫源兴只是一时血勇才说了这番话,被方醒这么一夸奖,顿时就喜得不行,却知道要遮掩,于是那脸就涨红着,像是猴屁股一般。
方醒对他点点头,然后才对这些商人说道:“商人在大明的地位越来越高,除去不能从政之外,你等还差什么?以后本伯敢说,你等和旁人再无两样。这样的大明,这样的陛下,你等可想到要做些什么?”
一阵寂静,就在莫源兴还想说几句时,有人振臂喊道:“那些反对的都是乱臣贼子,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这喊声有些突兀,没有一点过渡,不过方醒却不介意这个。
他肃然道:“看来商人是站在了大明和陛下这一边,好!”
他郑重的对这些商人抱拳为礼,然后在军士的簇拥下上马离去。
已经没人在盯着他们了,可这些商人都不知道这群人的中间是否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
这是立功抢表现的机会啊!
于是有人喊道:“走,去府衙请愿,要让那些乱臣贼子无所遁形!”
“对,去府衙,去六部,去都查院……”
于是这群商人就浩浩荡荡的行走在街上,大太阳底下,他们依旧热情不减。
不,是愤怒不减。
一路上不少人加入了进来,于是越发的浩荡了。
这边去堵六部和府衙,方醒却来到了曹家。
曹安已经去了国子监,曹瑾一人坐在树下,看着就是一段朽木。
“远山公无需招待,就一些话,说完方某就走。”
曹瑾浑浊的老眼里波澜不惊,等老仆上茶后,他说道:“老夫已经知道了安乡县的事……以往那些士绅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心耿耿,可暗地里却在挖大明的墙角,这些老夫都看的明白。”
方醒点点头表示尊敬他的看法。
曹瑾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可谋逆,还攻破县城,这在诗书传家,文化鼎盛的南方让人震惊,听闻有几十起了?”
方醒摇头,讥讽道:“对,到目前为止,快有一百起了,比北方的要多出很多。方某以后再也不敢说什么南方柔弱,北方悍勇这类的话了,小瞧了南方英雄啊!”
曹瑾的眼中多了苍凉,说道:“那些人私心重,不过忠心的也不少,只是那些忠心在钱钞的面前能维持多久,老夫真不知道。就像是那些官吏,上官来了就表忠心,对着下面的人就作威作福,两个面孔,恶心人!”
这话有些愤世嫉俗了,但方醒只是笑笑。
“是,朝中对此肯定会有个公论,那些说南方士绅乃是大明根基的人,不知道此次之后还能坚持多久。”
方醒看到曹瑾露出了疲色,就抓紧说道:“正如您刚才所言,那些人只是少数,可如何能让大多数人和他们分隔开,这是方某一直在思虑的问题,远山公德高望重,当能指点一二。”
曹瑾了然的道:“兴和伯你让王裳在山东弄了个见明报,如今又想让老夫在南方造势,这是要南北一起下手,打压儒家罢!”
方醒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远山公,许多事情都是要看大势,大明的大势在哪?”
曹瑾淡淡的看着方醒,却摇头不语。
方醒说道:“大明的大势就在革新。”
树上的蝉鸣聒噪,方醒拍了一下树干,可噪音依旧,他笑了笑,说道:“纵观历史,每朝每代都延续不了多久,然后处处糜烂,难以为续,大明如何?”
曹瑾还是不语。
方醒知道这个老人在听着,而且已经同意了,可他却需要给出一个理由。
“当今陛下有扭转乾坤之志,奈何阻拦甚多,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士绅。”
“不,不是最大,而是差不多都是士绅!”
方醒最后说道:“陛下不会软弱,对此我深信不疑,那么士绅如何?要和陛下针尖对麦芒吗?”
他拱拱手,然后走了。
大树下蝉鸣依旧,曹瑾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老仆在边上打盹,直至被曹瑾叫醒。
“去请了邱帧他们来,回来时记得买些卤肉和酒。”
第2318章 被背锅的都查院
“什么?为他造势?”
结果老儒们被请了来,卤肉几盘,浊酒一壶,然后曹瑾就说了方醒交代的事。
曹瑾淡淡的道:“不是他,是陛下。”
“那又如何!”
所谓的忠君爱国,那只是在外面喊的口号,私底下大家都有啥说啥。
一个老儒说道:“陛下也不能为所欲为,否则就是昏君!”
不用曹瑾,邱帧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不就是念着当年的那位吗,可从文皇帝开始,大明安定了,到现在南征北战,举世无敌,这等国势,谁敢说昏君?!”
那老儒讪讪的喝了一口酒,然后巡视了一番几个碟子,选中了猪头肉下手。
曹瑾说道:“对外无敌也就罢了,可国中的百姓也渐渐吃饱了饭,大多有了余钱,诸位都是饱览史书的,哪朝哪代这般蒸蒸日上的?可有?”
几人无话可说,但要赞美皇帝和方醒却是万万不能的。
曹瑾就换了个口吻说道:“陛下强硬,那兴和伯更是比铁还硬,南方有多少人头让他们砍杀的?你们不心痛,老夫还心痛呐!”
他的眼中多了水光,说道:“那些都是我名教的种子,遭此劫难就够了,难道以后还要让他们和铁器碰撞?你等可忍得?!”
……
方醒到了都查院,刘观目前在这里和鲍华联合办公。
御史们大多都下去了,包括李二毛。
刘观和鲍华面色惨白,见方醒来了,就诉苦道:“那郭候造反谁能料到?县丞降了他们,也不是御史监察不力吧,可六部相互推诿,现在都说是都查院没发现这等逆贼,有大过。”
鲍华也说道:“大半年前本官就派了许多御史到各地去巡查,刘大人那边也是一样,可终究无法一一查清,出了霍严殉国之事,大家就怕陛下会拿人来开刀,为天下人提个醒,不然说到大理寺,说到御前去,这事也和南北都查院不相干啊!”
“扯淡!”
刘观现在是小团体的人,方醒当然要护着他。
他坐下后,见鲍华有些为难之色,就知道这人是担忧以后和南边的同僚难相处。
“本伯立功无数,在军中威望也高,说造反有人信不?”
刘观愕然,鲍华尴尬,甚至都不想听。
方醒却自顾自的说道:“咱们不是郭候那等井底之蛙,得有根基才能造反,对吧?所以说,本伯的根基够不够?我看是够了,可陛下也没疑我啊!”
这厮又开始胡诌了。
有人说过,这天下的武勋都可能会造反,就方醒不成。
他得罪的武勋不少,天下的文官和文人几乎都是他的对头,他造反?造个毛线!
他前脚造反,后脚全天下都会声讨他,然后天下人都知道他是谋逆,是逆贼。
所以方醒一通胡诌非但没安慰了这二位,反而让他们忧色更浓。
“别想了,此事本伯觉得最大的责任就是纵容。”
“纵容?”
鲍华知道方醒能影响到皇帝的决策,所以为了能脱责,他也决定好好的配合一次。
“对,从上到下的纵容。”
方醒分析道:“那郭候不过是一介举人,如何能在这二十余年里弄出了那么大的家当?历任官吏都不知道?听闻他家的田地遍及周围几县,他们不知道?”
鲍华点头道:“肯定知道,可那都是默认的,但郭候这个侵吞还是太多了,地方官员应当要干涉。”
“有情弊!”
刘观的三角眼眯着,丝丝冷光散漫出来。
“肯定是有人收了好处,而且是一代接着一代的在收,不然他一个小小的举人,随便一个知县就能让他破家!”
“诛杀逆贼三族!”
“读书人不要脸!”
“支持清理投献,反对的都是逆贼!”
“剐了郭候!千刀万剐!全家老少都杀了,女的为奴为婢!”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刘观和鲍华面如土色,以为是那些百姓被激起了公愤,于是要来冲击都查院。
可方醒却在无奈的苦笑。
果真商人就是商人,说到杀郭候全家时,居然还不忘留下女的。
外面一个小吏不顾礼节冲了进来,喊道:“大人,好多人在外面。”
这时小刀进来说道:“老爷,那些商人听闻了霍大人的壮烈,一时怒气不散,就来了这边和六部情愿,要求严惩那些逆贼。”
刘观心中稍定,听着外面喊声,却发现有些问题。
“兴和伯,反对清理投献的……不少啊!”
鲍华也不是傻子,他仔细一想,就觉得那些商人没胆子把矛头对准所有的士绅和读书人,那么必然是有人怂恿。
商人重利不重情,那多半是他吧!
“兴和伯,大多数啊!”
鲍华只能无奈的劝道。
南方有多少读书人?这个估摸着得好生统计一番。
有人大抵会说大多数读书人都没功名,可现在没有,以后说得清?
你去问一百个读书人,大抵九十九人都笃定的相信自己以后能中举。
是的,进士不说,能改换门庭的举人却是必须要中的。
不然书中哪来的黄金屋和美女?
这也是那些头发都白了还在考试的原因。
那么多人反对,都打倒了,大明大抵也就彻底瘫痪了。
方醒只是木然,鲍华不了解他,就劝道:“兴和伯,此事不可啊!”
刘观已经缓过来了,危机一去,他就开始琢磨着自己能在里面得到什么好处。
他目光微微转动,不小心就和方醒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冰冷,吓了刘观一跳,顿时什么好处都忘记了,说道:“鲍大人多虑了,兴和伯不是莽撞之人,只是要压一压他们罢了。”
鲍华看了方醒一眼,方醒起身道:“本伯从后面走,刘大人,鲍大人,都查院要盯紧了那些官员,谁站错了地方要记下来,不然等东厂和锦衣卫的名册到了北平,你们可就被动了。”
他从后门出了都查院,陈默已经在等着了。
这厮把裤腿剪了一半,成了五分裤,胸口的衣襟敞开,只是白白嫩嫩的,少了护心毛,看着就像是个家道中落的地痞。
“兴和伯,那黄俭又去问消息了,而且脸上有淤青,看着好似被砸的。”
方醒站在都查院的后门外,看着前方的屋宇,吩咐道:“还不够,要恐惧。”
他带人走了,陈默想了许久才想到了这话里的含义。
等到了内城墙下面时,陈默找到了陈三。
“三哥,我这里有个活计,大价钱。”
陈三在打盹,前几日得了黄俭的一贯钱,分了些给手下的兄弟,他还不差钱,所以没精神。
“多少?”
陈默说道:“五贯钱!”
陈三睁开眼睛,眼神凌厉。
陈默委屈的道:“三哥,我哪敢哄你。这人刚才是我在都查院外面遇到的,还先给了一贯钱呢!”
陈三面色稍霁,看了一眼对面的青皮,低声问道:“要杀谁?”
卧槽!
哪怕是在这边卧底许久了,可五贯钱居然就能买一条人命,这个真是吓到了陈默。
他坐在陈三的身边,低声到:“不是杀人,只是让那人难受,最后是怕,怕的绝望了。”
陈三眯着眼看着对面,对面就是他的竞争对手。
他冲着那个青皮头子阴森的笑了笑,然后盯着那人对陈默说道:“是士绅还是小官?不然也值不了五贯钱。”
这便是底层人的生存智慧,陈默暗自佩服,说道:“是士绅。”
第2319章 一鼓而下
黄俭很慌,随着霍严殉国的消息传来后,他越来越慌。
他知道皇帝会暴怒,然后会严查南方,那么方醒会不会乘机彻查当年他遇刺的事?
所以他去找了汪元,威胁着让他送自己去躲避,可却被茶杯砸了额头。
他当场发誓要让汪元好看,然后依旧带着家眷住在汪家。
这是要死一起死的意思,可汪元却不好撕破脸赶他走,不然会被说成是小人。
而且到了那时,汪元为了避嫌,怕是不得不说些黄俭行踪诡秘之类的话来撇清。
可现在时机不对,霍严的殉国让气氛变得壮烈了起来,方醒趁机拿下黄俭他没话说,可事后呢?
规矩的人别人大多不怕他,因为可以判断出他的动向。
可方醒循规蹈矩吗?
汪元认为不可能,所以他才忍黄俭忍到了现在。
“他在干什么?”
汪元派人在跟踪黄俭,每天都能收到两次消息。
“他在城门处问了消息,一贯钱的消息,然后又和几个青皮说话,开始还好,后来就没人理他。”
汪元冷笑道:“他这是想跑了,可方醒在城中,哪个青皮敢接他走?”
那仆役垂首道:“老爷,兴和伯今日见了不少人,那些商人都是他蛊惑的,他还去了曹家,然后曹瑾请了邱帧他们吃饭。”
“知道了。”
汪元的声音中多了不屑。
“那些人能做什么?不过是腐儒罢了。”
……
腐儒,这不是个好词,你要是当着读书人的面说他是腐儒,那几乎就是在抽他的耳光。
黄俭就被一个青皮骂了腐儒,却没有反驳,因为那青皮是个喜欢相公的。
被一个青皮给‘看上’了,那感觉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他骂骂咧咧的回到了汪家,也不去见汪元,然后就躺着睡觉。
他的妻儿这段时间不敢惹他,所以只是躲在厢房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黄俭肿着眼睛起来,随便洗把脸,然后对媳妇说道:“你许久没回娘家了,明天带着孩子一起去,住个十天半月的再回来。”
他的媳妇狐疑的看着他,直至没看到开玩笑的迹象,才说道:“夫君,很远啊!”
黄俭进去收拢了一番,出来时手中多了个布袋子。
“往年你说买些田地,好歹给孩子以后傍身,我存了许久,加上你那里的钱钞,这次回去请丈人帮衬帮衬,买一两百亩地,记住了,要问价。还有就是田地挂在孩子的名下,他十六了,可以了。”
他的媳妇有些慌,问道:“夫君,可是有祸事?”
黄俭板着脸,他以前一直板着脸,最近却是忘记了。
“胡言乱语,什么祸事?为夫只是累了,老师这边没什么前途,难道为夫要带着你们一辈子寄人篱下不成?等田地买好了,为夫也该带着你们回去了。”
他的媳妇憧憬的道:“是啊!到时候咱们的孩子一定好好的读书,考个举人,家里的田地就不用交税了……”
……
安乡县,当林群安带着五百余人的火枪兵飞马赶到时,县城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包围的军队有三千余人,分属两部,现在做主的是一个千户官。
林群安拿出文书验证了身份,然后就接过了指挥权。
站在城下,看着城头上那些战战兢兢的贼人,林群安点点头,身后那千户官开始介绍情况。
“开始逆贼约有八百余人,都是那郭候的人。那逆贼早就有了打算,提前从几个县把那些孔武有力的庄户都叫了来,杀掉了十多个不肯附逆的庄户祭旗,然后就攻打县城……”
“还知道杀人祭旗?”
林群安觉得那郭候肯定是有预谋的。
“是,咱们抓了俘虏,问话之后才知道那郭候御下极严,以前还吹嘘说自己饱读兵书,若是为帅,定能一扫外敌。”
“扯几把蛋!”
林群安冷冷的道:“沙场征战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什么狗屁的兵法,实力才是王道,兵法有用,要刀枪来做什么,摆样子!?”
那千户官在南方承平已久,被林群安几句话就说的讪讪的,心中腹诽着:老子早就想攻打了,可那边的信使一路亡命的赶来下令,说是只要围住,不然还等到你来作威作福。
林群安不知道他的腹诽,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说道:“敌军胆怯,少数骨干在打气,不过本官断定最后三轮火枪齐射,那些逆贼必然会崩溃,出击吧。”
千户官听他说的轻巧,就劝道:“大人,贵部才到,好歹歇息一夜,吃了饱饭再说。”
林群安摇摇头,“不了,这等土鸡瓦狗,若是还要隔夜攻打,被伯爷知道了,本官哪有脸面再统御聚宝山卫。”
“进攻!”
阵列齐步向前,接近城墙时,上面稀稀拉拉的飞下来十余支箭矢。
“官兵来攻打了!”
那些贼子都慌了,有人想跑,被人用长枪的杆子抽打了回来。
林群安看到一个五十余岁模样的男子在挥舞长剑叫喊,就喝令道:“半个时辰之后,本官要在县衙点检俘虏!”
进入射程之后,火枪抬起。
“嘭嘭嘭嘭!”
一轮齐射之后,城头倒下了十余人,剩下的人居然都站在上面,也不见躲避。
那千户官惊呼道:“大人,怕是精兵。”
精尼玛!
林群安跟着方醒南征北战,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拔刀前指,喝道:“攻城!”
千户官心中暗骂,却没敢抗令,只得带着麾下往前冲。
才冲出去,第二轮齐射开始了。
硝烟淡淡,城头上一声喊,然后那些贼人冲散了那些所谓的‘督战队’,跑的无影无踪。
半个时辰后,县衙前跪着一排贼人,为首的正是那位郭候。
喊杀声渐渐的低微,一群群俘虏被押解过来。
那些俘虏先前还是农户或是青皮,一朝跟着郭候造反,那股子戾气就被激发出来了。
“按照伯爷的吩咐,手上有人命的杀,没人命的流放。”
林群安接到的命令就是快刀斩乱麻,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问他们霍大人的遗骸在哪。”
那些百姓也被叫了来,县衙前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顺着两侧延伸过去。
“霍大人在哪?谁知道?”
有军士去找百姓问话,那些百姓还在懵懂,一个孩子抢先说道:“他们把霍大人喂……喂狗了。”
烈日下,县衙前静悄悄的,那孩子说完后见大家都面色凝重,就以为自己闯祸了,赶紧挤进人群里去寻自己的亲人。
林群安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喃喃的道:“怎么和伯爷交代?怎么交代?”
跪着的郭候见状就大笑了起来,说道:“都死了爹娘吗?哈哈哈哈!”
第2320章 这是谁家天下
人人都在缅怀着霍严的忠烈,以及对他结局的悲痛,郭候的笑声在此刻就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刺耳。
“他不从又如何,砸死他,然后赶了野狗来吃,那些野狗吃的肚子滚圆,哈哈哈哈!”
郭候面带疯狂之色,人群中有人干呕着,他听到后就更疯狂了。
他咧开嘴,无声的大笑着,身体随着大笑的节奏在颤抖,显得快意之极。
他仰头看天,眯着眼喊道:“霍严老贼该死,野狗吃了不算,你等可还记得老夫让送的肉?哈哈哈哈!”
林群安的咽喉涌动了一下,而那些百姓已经醒悟过来了,有人蹲在地上呕吐,有人在哭嚎着……
“你不得好死!”
“大人,剐了他!”
那些百姓渐渐的缓过来了,人人怒不可遏。
“好好的一个安乡县,如今被这逆贼弄成了废墟,该刨了他家的祖坟!”
“刨什么祖坟!杀了他郭家三族!”
“对,杀郭家三族!”
“砸死他!”
群情激昂之下,有人就扔了一块石头过来。石头在郭候的身侧落下,弹动几下,最后在他的脚边停住了。
郭候仿佛是被吓了一跳,愤怒的冲着那边喝道:“找死!”
林群安摇摇头,军士们就喊道:“都别扔东西,不然抓到了打板子!”
人群有些躁动不安,有人喊道:“大人,那逆贼当时就叫人砸死了霍大人,咱们为何不砸死他?”
林群安说道:“伯爷要他活着回去。”
“兴和伯?”
提起这个名字,连郭候都在颤抖。
他是已经准备好被千刀万剐的准备了,他觉得自己能够承受这种痛苦。可等林群安一提到方醒之后,方醒过往那残酷的经历就渐渐的浮上脑海。
杀人不眨眼只是一回事,传闻方醒活埋过战俘,而且还吃过人肉。
林群安走到他的身前,等郭候抬头看着自己时,才说道:“清理投献后造反的不少,可如你这般的却是独一份,郭候,你有福气了。”
……
各地的消息雪片般的飞到了京城,南方的局势恍如直面,让京城的文武百官和百姓都暗自咋舌。
几百起造反,这比任何朝代都要多,让人以为自己置身于王朝末年,乱世之中。
方醒坐镇金陵算是一颗定心丸,不管是百官还是百姓,都相信他能压住南方的局势。
可大家却又担心另外一点,他们担心方醒会大开杀戒,干掉那些儒家的头面人物。
所以朝臣们有人去信金陵,有人结结巴巴的向朱瞻基表达了这方面的担忧,然后朱瞻基很坦然的说名单会及时送到北平来。
张辅都难免担忧这些,和孟瑛在五军都督府说话,也提及了此事。
“德华看似好玩笑,好说话,可那人的骨子里最是执拗,若是被激怒了,哪管你什么士绅大儒,连藩王都讨不了好。”
孟瑛无奈的道:“陛下还派去了阳武侯,阳武侯稳重,想来能圈住他。”
两人说这个,实际上不是担心方醒被激怒,而是担心他会铤而走险,用这次清理南方的机会来清理儒家。
张辅觉得有些杞人忧天,就笑道:“这些革新怎么看都不会是一时想法,从文皇帝时就初现端倪,德华苦心孤诣多年,想来不会自毁长城。”
孟瑛有些嫉妒了,他低下头,想着方醒从年方弱冠就涉足皇室之事,然后一步步走到今日,其间多番筹谋,如今看来却大多都是在为大明的未来打算。
没有谁不想成为柄国重臣,可能力的限制和各自际遇的不同让他们只能各安其职。
对于孟瑛来说,这个世上他最在意的还是保定候府,其次就是自己的前程。
而张辅和他也是差不多,两人相对默然,直至一阵脚步声传来。
“南边的信使来了!”
两人霍然起身,然后急匆匆的进宫求见。
等到了宫外时,见到不少重臣都在等候,气氛紧张。
稍后有内侍来带着他们进去。
乾清宫中,朱瞻基在看着文书,群臣进来行礼,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然后继续看着。
他的眉心微皱,嘴角微微下撇,带着些许冷酷之意,显得极为不高兴。
稍后他看完了,抬头说道:“三百余起,整个南方,三百余起谋逆,最大的一起……攻破了安乡县县城,知县霍严殉国,带头的就是士绅!”
朱瞻基把手中的文书卷握在手中,压着火气说道:“有人估摸着会说朕太刻薄,士绅是大明的根基,为何舍不得给些田地。”
着啊!
下面有些文官的心中真是这般想的,顿时就两眼放光的看着皇帝,猜测他是不是想改弦易辙了。
如果清理终结,那么这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儒家和皇帝的关系也会慢慢的修复,然后和历朝历代再无分别。
这就是大家的愿望啊!
可御座上的皇帝却冷哼一声,说道:“今日看来,士绅多有贪心不足之辈,朕今日给了田地,明日还给不给?给了这个,以后几年一批举人进士,朕给不给?”
他的声音渐渐森然:“今日给了,明日给了,这大明何时也打包给了他们?!嗯!”
“陛下喜怒……”
“息怒?”
群臣齐齐躬身,倒也壮观。
可朱瞻基却没有什么欢喜,他起身负手走下来,一直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面的刺眼阳光说道:“有人说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朕当年深以为然,并想执掌天下,叱咤风云。”
呃……
这话却是痴人说梦了些,连太监都知道皇帝的不容易,说什么朱家的天下,那和庙里的木胎神像有何区别。
朱瞻基缓缓回身,从后面看着群臣,然后看着御座。
“仁皇帝的遭遇让朕知道这天下不是朕的,也不是朱家的,若是弄不清这个,朱家将会大祸临头,成为被逆贼宰杀的羔羊。”
“陛下!”
一个文官跪下,他解开官帽,深深的俯首。
一个个臣子在朱瞻基的面前跪下免冠,大殿内只有朱瞻基在站着。
他缓缓从跪着的几排人中间走过。
他恍如神灵,看着这些俯首的大明重臣。
“前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大明是谁的天下?”
朱瞻基抛出这个问题,却不是在寻求答案。
他再次走到御座前,面对御座,伸手摸了摸扶手,说道:“椅子只是椅子,每个人都有一张椅子,坐稳了才能得善终。”
皇帝的话里杀机毕露,而下面的臣子们同样如此。
反对清理投献的臣子会痛恨郭候,因为他让皇帝看到了南方士绅的另一面。
而赞同清理投献的臣子同样也在痛恨着郭候。
以士绅的身份造反就不说了,居然攻破县城,这个信号实在是让人胆战心惊。
以往那些逆贼造反大多是闹腾一阵,也就是山东出现过一次县城失陷的事,可那是县城内部暴动。
而郭候这个却不一样,他是纠集了手下的庄户攻打县城。
攻打县城!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个让皇帝睡不好觉的信号。
今天攻打县城,明天是否就要攻打北平?
“诸卿请起。”
朱瞻基转瞬就收拾好了心情,回身坐下,说道:“朕以为,士绅跋扈,乃至于敢谋逆,归根结底在于宠溺!”
宠溺?
“对,就是宠溺。”
朱瞻基说道:“大明对士绅越来越好,而他们就越来越不知足,所以清理投献的时机实际上已经是晚了!”
第2321章 读书人的未来
皇帝发怒了。
“听闻有士绅造反,攻破了县城,那个知县力战被擒,却不肯降,殉国了。”
神仙居的消费并不低,按照方醒当年给莫愁的意见,走的是中上路线,所以就餐的非富即贵,至少不是穷酸。
“都是些脑袋发晕的,这天下都安稳了,北边也没了马蹄声,南边的倭寇也没了,连那些泰西人都被击败了,那些士绅为啥要造反?”
一个黑胖的商人在大堂里肆无忌惮的说着:“我看都是人心不足,觉着以往偷了朝中的赋税是应当的,连陛下都不能扳回来,可见他们的胆子之大,连陛下都没放在眼里。”
时至午饭时间,大堂里坐了七成食客,大多都是商人,但有一桌看着像是读书人。
“可不是吗,当年兴和伯说要是给他们机会,说不准第二天就要改朝换代了。”
“嘘!噤声!小心东厂的人。”
那商人被同伴提醒了一下,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坐下四处张望。
那桌读书人面色涨红,有人起身道:“那郭候丧心病狂,和我等有何关系?以前还有武人造反的,那是不是武人都是叛逆?”
这话说的有理,可他们的身后有人嘀咕道:“武人再跋扈,可也没听说过有几百起造反的吧?”
“胡言乱语!”
那读书人原地回身,喝道:“武人粗鄙,如何能与我等为伍?”
这是习惯性的话,估摸着都没过大脑,说完这人就后悔了。
如今大明武人的地位可没那么低,而且武学不断给各部输送学员,现在的大明军队,渐渐的有了些精锐的迹象,纪律更加严明。
所以说武人粗鄙,这是犯忌讳的事儿。
大堂内静悄悄的,要弟站在柜台后面,看着左侧占了一张桌子,闷头喝酒的两个男子。
那二人就是东厂的,而且很懂规矩,第一次先上门拜访,只说借用一下神仙居打探消息。
要弟当时就想拒绝了,可莫愁却叫人去问了方家,结果是达成了协议:神仙居给他们提供场地,他们用餐的费用按照七成计算。
这也算是皆大欢喜了,据说安纶在东厂都说莫愁做事大气,比某些人好多了。
所谓的某些人,自然就是指方醒。
那二人拿着酒杯停住了,一人瞥了那读书人一眼,然后和同伴碰杯。
先前说话的商人却被这话给激住了,再次起身道:“什么粗鄙?有人就说了,士绅于国无益,只是造粪的米虫,可武人却还能保家卫国,你们能做什么?”
这话有些恶毒,而且造粪的米虫这个比喻就出自于方醒,所以那些读书人气恼不已,却知道这里是方醒小妾开的酒楼,就没敢肆无忌惮的辩驳。
但那股子气却不是那么好消散的,大家重新开始吃饭,那些读书人心情郁闷,于是难免频频举杯。
差不多有些醺醺然之后,一个读书人说道:“霍大人是好样的,可若非是要清理田亩,哪来这些祸事啊!”
那些商人虽然看到士绅被打压也高兴,可终究对这个局面觉得有些无谓。
许多人都认为清理田亩,打压士绅是多事之举。大明富有四海,给他们占了又如何,大不了到时候把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户移民到海外去罢了。
人口会越来越多,中原的田地会越来越值钱,这个是‘有识之士’的共识,所以现在侵占土地,只是为了让子孙能握着不断升值的财富罢了。
财富才是大家的追求,至于其它,只能暂时搁在一边。
于是大堂里渐渐的安静下来,只有筷子触碰碗碟和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
……
“动手了!”
解缙回来了,他满头大汗的,竟是这些年少见的欢喜。
黄钟赶紧给他弄了毛巾,然后泡了茶水。
“解先生无需急切,伯爷在书信里说了,南边是该动了,否则工商蓬勃之后,那些士绅就会融合进去,到时候投鼠忌器,就成了毒瘤。”
解缙把毛巾放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舒服的说道:“他以前不是说要引导那些士绅去经商开作坊吗?怎么又不愿了?须知为政者要有定力,最忌讳的就是今日想这个,明日想那个,最后一事无成。”
黄钟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解缙,解缙慢慢的看了,说道:“户籍要慢慢的融合,士绅也要慢慢的放手,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给了优待,迟早这些优待就会变成笼子,不但束缚住了那些士绅,也束缚住了大明,好见解!”
……
“兴和伯说了,士绅以往以为自己在帮朝中治理百姓,可朝中已经有了些风声,以后会渐渐增加各地官吏的人数,这是什么意思?”
曹瑾不喜欢这种角色,在曹安在国子监站稳之后,他更希望能颐养天年,然后看着外面的风云涌动渐渐衰老,渐渐死去。
可精力充沛的方醒却在南方搅动了风云,而且还把他带了进来。
不做不行啊!
他是感激方醒的,而且曹安和方醒有这些缘法,以后说不定有些意外收获。
所以他才撑着一把老骨头在四处奔走。
他觉得自己最多十天就会倒下,然后方醒来看望,他会把曹安托付过去,最后安然死去。
可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精神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一群读书人在仔细听着,他们都是这次清理行动的牺牲品,被收走了不少土地。
曹瑾端坐着,腰杆笔直,“士绅协助官府管理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就是官吏专管了,老夫问一句,那时候的士绅何去何从?”
大堂里热烘烘的,越年轻的出汗越多,曹瑾反而只是额头微湿。
他见这些读书人都在沉思,就继续鼓动道:“到了那时,中了进士的自然可以为官,可千万人才能中一人,剩下的去干嘛?坐吃山空?哪家有这等财力?若是有,老夫觉得不如去经商,好歹还能给子孙多留些钱财。”
他的话没有什么冠冕堂皇,很简单的道理,直接剖析了读书人未来的道路,让人信服。
这些读书人很迷茫,而曹瑾最近很活跃,并且他和方醒的关系带着点缘分,所以他召集了之后,就来了不少人。
“你等想不通为何要清理,可那些百姓该怎么想?”
曹瑾知道方醒对儒家的态度,见这些读书人迷茫,就下了个重锤。
“兴和伯说了,天下四民都是陛下的子民,本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现在有,以后会慢慢的拉近,最后……没有。”
方醒当初给曹安说这番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最后肯定还会有高低贵贱,但朝中的目标就应该是不断拉近这些人之间的距离。
不断,这就说明方醒对人性和人心很是了解,知道桃花源只是臆想,当不得真。
所以大明才需要一个坚强而有力的皇帝,否则那些官员会漠视这些距离。
曹瑾心中微叹,最后说道:“兴和伯还说了,咱们以后的活路得自己去找,不然万民奉养,咱们可担得起?”
士绅阶层真的是万民奉养,可回报了什么?
有人说道:“是担不起,可好歹也得给条活路吧。”
“活路啊!”
曹瑾想起方醒的话,就苦笑道:“朝中以后要兴教育,要不少先生,还有不少地方也要读过书的人,就怕读书人下不去这个脸啊!”
第2322章 仅存衣冠
三十余匹战马一路轰然到了金陵城外,这些人脸上的尘土几乎遮蔽了长相,任谁都分辨不出来。
可在中间却有人是被绑在了马背上,看着奄奄一息的模样。
走近些就能看到马背上居然扑了一层软垫子,这是不想一路颠簸死此人。
这些人在城外一里多的地方住马,随后一骑近前说道:“速去禀告伯爷,霍大人的衣冠到了,郭候也到了。”
守城的军士和让开道路的百姓都呆了一下,一人脱口而出道:“怎么那么快?”
是啊!才出去多久,居然就扫灭了叛乱,而且还带回来了……
“衣冠?霍大人的遗骸呢?”
带队的武川依旧冷漠,看不到疲惫,他大声的道:“那些逆贼见霍大人不肯降,就叫人用石头砸死了他,然后犹不解恨,就赶了野狗来……”
“畜生!”
城门处的军民都齐声唾骂着那些叛逆,可武川的话还没完。
他微微低头道:“最后那些逆贼还把剩下的骨肉煮了,分给人吃。”
“呕!”
人群一愣,然后不少人就蹲下去开始呕吐。
“天杀的啊!他们怎么能这般残忍,圣贤书呢?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个妇人忍不住哭了,然后哭声传染着,城门处渐渐多了许多呜咽。
有军士牵马冲了进去,一路喊着避让冲到了方醒的驻地外。
“野狗…..煮吃了?”
方醒的咽喉涌动几下,然后猛地低头下去。
室内有王贺等人,见他这般,柳溥就劝道:“德华兄,剐了贼人为霍大人报仇就是了。”
王贺也有些不忍的道:“此事谁也没想到,惨啊!”
方醒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大脑里嗡嗡作响。
吃人他只在故事里和小说里,以及史书里见到过,可那都是在遍地饿殍的时代里才会发生。
“现在是大明啊!”
他抬起头来,大家都看到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柳溥说道:“小弟也没见过这等惨事,也觉得难受,那些逆贼竟然和野兽一般,可见不是善类,今日不反,明日也会反。”
“那是吃人啊!”
方醒见过饿殍遍地的惨状,但是吃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并未完全的服从于这个时代,他并未麻木。
大家都叹息一声,却不知怎么让他接受这个‘普通’的事。
“走,去接接霍大人。”
方醒带头,大家都端着脸,鱼贯而出。
柳溥跟了上去,低声道:“德华兄,家父以前说过,别说是吃人,大将在被围城期间,自家的小妾女人都得交出去宰杀了充当军粮,不然那些饿绿了眼睛的将士会把你给吃了。”
方醒的脚步一滞,然后继续大步出去。
柳溥放缓了脚步,苦笑着。
王贺跟了上来,和他并肩出去。
“别在意这个,兴和伯若是冷血,三代帝王怎会看重他?”
柳溥偏头看着王贺,皱眉道:“王公公,德华兄不只是热血,更多的是坦荡!”
王贺微笑道:“对对对,没错。”
他嘴上同意,心中却在不满:方醒坦荡个屁,若非是那些人虐杀了霍严让他接受不了,他只会把霍严的殉国当做是工具。
……
城门外的那队骑兵依旧在等候着,只是把郭候放了下来。
被捆住双手的郭候须发斑白,而在安乡县城被林群安攻破之前,他须发乌黑。
他被两个军士在身后给控制住了,只能抬起头来,贪婪的看着前方的人群。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而他最想看的就是金陵城和人。
他年轻时一直想在金陵城里做官,可终究未能如愿。
而看人,是他担心自己死后会忘记自己是人。
太阳很大,但是他们一路疾驰而来就没少被晒,人都是黑的,所以还算是适应。
“在等什么?”
缓过来的郭候干咳几声,一脸无所谓的问道。
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两个拉着绳子的军士站在他身后五步开外,只是用力的拉扯了一下。
郭候的身体被拉着往后退了一步,他见城门里的那些军士和百姓越来越多,看着他的眼神中多是厌恶和愤怒,就笑道:“够本了!”
这么嚣张的话却没人做出反应,让郭候不禁猜测着这些‘贼配军’究竟是不是已经麻木了。
百姓越来越多,渐渐的多了咒骂声。
“你不得好死!”
“多好的霍大人啊!居然就被这些逆贼给害了!”
“就是,也不知道怎么处置那些逆贼。”
人心就是这样的,只是得知了消息就能让他们感同身受。
而被带来的郭候正是催化剂,后面就要看方醒怎么把这股情绪给鼓动起来,压倒那些反对的暗潮。
太阳很大,可那些军民却不肯走,都在等候着。
当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时,林群安把包袱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件黑斑密布的官服来。
那些军民都往后靠去,林群安站定,身后的三十余人拔出长刀,斜指地面,神色肃穆。
一队军士起步从城门内出来,他们持着火枪,分做两排起步走到门外,然后庄严的转向,面对中间。
“举枪!”
一声呼喊后,那些军士都举起了火枪,枪口倾斜对准了天空。
林群安双手拿着那件血衣走在最前面,身后是被绳子拉着的郭候,最后面是那三十多名军士。
长刀斜指,火枪竖立。
“齐射……”
“嘭嘭嘭嘭!”
这是聚宝山卫为阵亡同袍送行的礼节,今日却用在了霍严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举动的含义,百姓们总是感情脆弱的,所以许多人含泪看着林群安拿着血衣走来。
“那么大的响动,这是嫌霍大人的阴魂散的不快吗?”
有人在人群中嘀咕着,然后有人附和。
这时方醒出来了,他一身甲衣,身后是金陵各级官吏。
他们也在外面排了两排,然后低头。
林群安当先走进人墙隔成的道路里,身后是被牵狗一般拉着的郭候。
人群中间气氛压抑,这应当能让郭候快意。
可那股肃穆的气息却像是山岳一般的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已经豁出去了,所以抬头就想大笑,却看到了刚抬头的方醒。
他看到了不解和困惑,但并不认识方醒,所以他就冷笑了一声,然后看到那些不解和困惑崩塌,变成了冷漠和杀机。
夹道相迎,这是最高的礼节。
前方的血衣引得百姓哽咽,可当郭候出现时,百姓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盾牌……”
几十名军士举着盾牌跑到郭候的周围,然后用盾牌为他营造了一个安全的保护伞。
瞬间无数杂物就飞了过来,砸在盾牌上噼啪作响。
“砸死他!”
正如同当时郭候叫人砸死霍严一样的场景再现,可这里却还多了咒骂。
第2323章 皇帝的新衣
“兴和伯,砸死了也好啊!”
见到那些军士在保护郭候,王贺觉得就该以牙还牙,震慑那些逆贼。
方醒肃然看着前方,那些百姓见没效果,就停手了,“不,这样的话,他付出的代价太少了。”
王贺本是微微前俯身体,听到这话不禁叹息了一声,然后站直了身体,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件血衣。
方醒肯定是要用霍严和郭候来做文章,郭候好说,怎么都不为过,可逝者为大,拿殉国的霍严来造势,心中不安啊!
两排百姓,两排军士,人人肃然。
“老子不怕!”
肃穆的气氛被打破了,却是郭候。
那些盾牌被移开,但奇怪的是居然没人近身看管他,只是一根绳子像是遛狗般的拉着他。
所以郭候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活动。
于是他开始叫嚣起来。
“那个昏君听信了佞臣的蛊惑,一直在对名教下手,他们想毁灭了儒,他们想用歪理邪说来统治大明……”
两侧除去军士就是百姓,而百姓的中间有不少士绅,方醒甚至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穿着青衫和一群读书人站在那里。
那半大孩子的神色茫然,显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
名教,儒家,这些都是他们聚集同伙的名号。
“兴和伯,控制住他吧!”
“伯爷,可要堵住他的嘴吗?”
“弄死他!”
方醒的身边一阵喧嚣,他却只是不理。
郭候见无人来管自己,就以为是自己的正义凛然震慑住了方醒的等人。
于是他的脸上不禁浮起了神圣之色,就像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
他想举起双手,可他的双手被绳子捆在了身后。
但他不想屈服,他觉得自己应当在死去之前留个名。
所以他昂首挺胸的在看着两边,没有丝毫畏惧。
“凡我名教众人就该高举义旗,清君侧!”
他从容的跟随着前方的林群安,他的声音嘹亮,不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
他努力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冷漠的方醒。
我骂皇帝是昏君,骂他是佞臣,我鼓动别人造反,他居然无动于衷?
人在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最先开始多半会装一装,莫名其妙的装一装。
“太祖高皇帝……”
郭候突然仰天大喊一声,然后边上一个孩子被吓到了,就哭着找娘。
“看看这些逆贼吧,从所谓的靖难开始,这些逆贼就窃取了大明江山。”
“兴和伯,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薛禄握着刀柄,就准备去当街斩杀了已经完全癫狂了的郭候。
“不必了。”
方醒说道:“让他说。”
“从伪帝登基开始,大明就开始了沉沦……”
那些读书人面露戚色,心中想着从朱棣登基后的变化。
是啊!从朱棣登基之后,读书人的日子就越发的不好过了。
“他胡说!”
有人喊了一声,驳斥道:“现在能吃饱饭,还有余钱,是你们自己沉沦吧!”
那些读书人有些尴尬,有人甚至是愤怒的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却不敢造次。
因为方醒就在右侧。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
郭候竟然开始背诵骆宾王的那篇檄文,声音清越。
方醒摇摇头,止住了那些想动手的人,带头跟在了后面。
“兴和伯,这是大逆不道啊!该停止了。”
李隆觉得方醒是在作死,一旦今日的事传到北平,可以预见雪片般的弹章会堵塞宫中。
方醒缓步走着,见大家都愤愤不平,就说道:“理不辨不明,背后说不如当着说,给他说。”
“咱们要相信百姓,他们最清楚自己的日子好不好,好了,那么他们就认为这个大明是好的。不好,任你吹嘘的再厉害,他们也只是假笑,背地里会戳当政者的脊梁骨。”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郭候背诵完了这篇檄文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他看到边上有读书人面色凝重,就鼓起余勇喊道:“太祖高皇帝的子孙们,去京城,去夺取伪帝的帝座,让一切重归正统……”
气氛渐渐的沉重起来,那些读书人中有人眼红,有人落泪。
此刻的郭候俨然成为了英雄。
他一身沾满尘土的布衣,可在许多人的眼中,他此刻仿佛是身着锦袍,气势非凡。
薛禄皱眉看着这一切,觉得方醒有些托大了。他担心那些情绪会爆炸,然后搅乱南方的风云。
那些百姓也有些懵懂,他们不懂什么正统,但看到那些读书人一脸的庄严肃穆,顿时习惯性的就想着朱棣当年的靖难之役。
那可是从自家侄儿的手中夺来的江山啊!
情绪继续发酵。
一个读书人抱着自家五六岁的儿子在看,他的眼睛也红了。
那孩子好奇的看着走近的郭候,突然喊道:“爹,他吃人!”
霍严的遭遇刚才已经传了进来,在场的大多知晓。
愕然!
所有的情绪都如汤沃雪,消散无踪。
郭候的脸颊颤抖一下,看着这个孩子骂道:“小畜生知道什么!”
那些情绪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下被人给揭穿了,赤果果的被收了起来,不敢放在人前。
那孩子的嘴一瘪,很快就蓄积满了泪水。
“爹……”
孩子终究是哭了,很是可怜。
人群恍惚,那读书人本是在同情郭候,可见他居然敢吓唬自己的儿子,哪里会忍他这个必死之人,就喝道:“率兽食人之辈,也敢跳梁吗?”
他的儿子本是被吓住了,见自家老爹为自己出头,就含着两眼的泪水嚷道:“吃人!吃人!”
崩!
在场的人纷纷听到了丝线崩断的声音,心中像是少了些什么。
有人轻松,有人失落。
“一个吃人的逆贼说的话,你等当做是圣旨吗?蠢货!”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随后更多的人开始批判那种情绪。
“郭候必死无疑,他这是泄愤。可他哪来的愤怒?不就是造反失败吗,怎地,你等要为他的失败惋惜一番不成?”
一个男子尖酸的说了一番话,顿时那些读书人纷纷低头,只觉得面上发热。
一个造反的逆贼,他说什么都该会被唾弃。而他们刚才居然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觉来,想想真是丢人啊!
“伯爷,您要的就是这个?”
费石看着那些读书人,脑海里一闪而过某个念头,然后不禁心服口服。
方醒点点头,说道:“南方许多东西都是根深蒂固,一味强压不是不行,可反弹也会很厉害。所以让他说,就好比一个骗子被抓了,一群人听着他在骂抓他的捕快,心中居然在同情他,这是什么感觉?”
李敬冷笑道:“那些士绅的心本就是歪的,被这人一蛊惑,可不就是猫戏老鼠假慈悲了嘛!可见没几个有用的,米虫之说,咱家认为再妥帖不过了。”
而长街的前方就是一队精锐骑兵,他们一人三马,空着的马背上放着干粮和饮水,正在列队等候着。
第2324章 痛打落水狗
林群安缓步过去,当先的百户官拿出一个木匣子,两人配合把血衣装了进去。
百户官用布把木匣子包好系在胸前,然后冲着走来的方醒拱手道:“伯爷,小的这便去了。”
方醒拱手道:“这一路要护着霍大人的衣冠,哪怕丢了性命也不能损坏。到了京城直接呈送陛下。”
百户官身体一个挺直,大声道:“人在衣在!”
“好!马上出发!”
方醒的长篇奏章已经给了他们,于是众人瞩目之下,这队骑兵打马而去。
“居然不把郭候解送京城?”
人群窃窃私语,但郭候却面如白纸。
他在看着方醒,看着这位传闻中手段残忍的佞臣。
方醒缓步走过去,郭候不禁往后退,直至被两名军士挡住。
“你……你想干什么?”
郭候先前慷慨激昂,此刻面对着方醒那冰冷的双眸却怕了。
方醒近前,皱眉道:“为何要驱赶野狗啃噬霍大人?”
郭候眨巴着眼睛,恐惧渐渐增生。
他板着脸,努力想给自己增加些气势,说道:“那狗官往日多有冒犯老夫之处,老夫造反,至少一半是为了他,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啊!”
“一半是霍大人,一半是本伯,不,是陛下,你眼中的昏君,可对?”
方醒哪会做无用功,既然霍严的衣冠去了北平,他此刻顶着太阳问话,不过是要彻底打掉那些人的气焰而已。
郭候毫不犹豫的点头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勇气,将来必定会在史书上留名。
“老夫会青史留名,而你等将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这时李秀来了,他满头大汗的下马说道:“兴和伯,已经准备好了。”
方醒点点头,“那就在这吧,马上架起来!”
李秀应了,回身叫人。
郭候停止腰说道:“来吧,有什么手段就来吧,老夫若是眨个眼就……”
“就什么?”
方醒冷冷的问道,然后目光在周围寻索,最后指着一个带着孩子的老汉说道:“请那位老人家来。”
有人过去低声说了,那老汉有些慌,然后王贺过去说道;“你且来,只要实话实说,稍后咱家……这是你的孙儿吧,看着灵气足啊!”
王贺跟着方醒好歹也学会了些招数,通过夸赞老汉的孙儿成功的化解了他的顾虑和紧张。
“见过伯爷。”
近前后老汉就想跪,方醒一把扶着他,说道:“当年文皇帝和当今陛下去民间都没让人跪,方某算什么?哪有这等资格,快站直了。”
边上的人一听就觉得舒坦,只是老汉有些惶恐的道:“您可是伯爷,小的见了那些大老爷都要磕头的,不然……”
方醒扶着他,对那个有些怕的孩子笑了笑,看了边上的那些官员一眼,说道:“您这般年纪还给他们磕头,他们可有那命受?也不怕被天打五雷轰?”
老汉不敢说,方醒看着那些官员说道:“想要别人跪,那就回家让自家妻儿跪给你们看,满足你们那等想做人上人的龌龊心思!”
那些官员都有些尴尬,觉得方醒这人真的是个愣头青,都潜规则了还要去撞一下,怪不得满天下的官员都恨他。
方醒一手扶着老汉,看着大家说道:“别说方某故作姿态,这下跪也有说法,天地君亲师,可如今一个小吏就能折辱百姓,就能作威作福,这样的大明,它的百姓会是什么样的?”
那老汉被方醒扶着不敢挣扎,但心中惶恐,浑身都颤抖起来。
“现在还好,等哪日见官就跪,那些百姓都成了唯唯诺诺的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有粮吃,就恨不能缩在家里,那是什么?豕!”
没人敢驳斥,但许多目光中都带着不满。
当官做老爷,这是那些读书人的梦想,兴许好些的还想着忠君报国,但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前方跪着治下的百姓时,心中怎么想的?
牧民!
牧猪吧!
方醒问那孩子:“可去社学了吗?”
孩子低头不敢说话,老汉纳闷的道:“伯爷,社学……社学的先生病了,没人了。”
方醒无奈的道:“大明开国至今,每代帝王都在兴学,当今陛下登基之后也多番拨下钱粮到各地,只求社学能再次兴旺。可社学兴旺了吗?”
兴旺个屁!
社学的钱粮被上下其手贪污了大半,后来被杀多了,那些官吏不敢明着贪,可暗地里刮油是免不了的。
至于社学,也就是个招牌,花点钱粮雇个先生,然后招些童子,每日之乎者也,这便是政绩了。
而普及教育就是目前的国策,至少朱瞻基和方醒都认为这是国策。
但目前看来不容乐观,反而是科学在民间的势头不错,几乎是自发的在野蛮成长着。
李秀有些尴尬的道:“兴和伯,社学的报酬低,不好找先生啊!”
方醒哦了一声,看着那些读书人说道:“为何不好找?天下的读书人七八成都在家坐吃等死,为何不好找先生?”
这话刻薄恶毒,有人就忍不住说道:“兴和伯,我等在家读书!”
“读懂了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吗?然后手无缚鸡之力,于民生半点不通,读了什么?狗屎!”
方醒勃然大怒:“清理了田亩你们说没活路,可教书育人算不算活路?为何不愿去做?谁来告诉本伯,为何不愿去做!?”
人群寂静,这便是强者的碾压,从地位和名气上的碾压。
百姓们自然会思索其中的细节,和读书人相比,他们当然更愿意相信弄出了土豆和科学的方醒。
那么这些读书人真是在混吃等死?
可他们是文曲星啊!
然后科学就渐渐的冒头了。
而读书人们却忍不得这等指控,有人就壮胆喊道:“我辈效命君王,只等一朝中试就能为君分忧……”
方醒指着郭候问道:“如他一般的为君分忧吗?还是每日蝇营狗苟,只想着去收取投献。”
“可咱们是大明的根基!”
有人嘀咕道,却底气不足。
百姓那边也有人喊道:“科学也能教孩子!还聪明,不傻了!”
“对啊!我家那大儿子学了科学,懂了许多东西,上次有大老爷来村里说挖渠,我那儿子就看了看那图纸,然后写写画画的,就说多挖了。那大老爷还不信,就呵斥他,等那渠修好之后,果真是和我儿子说的一般多挖了一小半……”
一个中年男子幸福的说着自己儿子的骄人过往,周围不少人都在艳羡,也有人渐渐开始说着科学的好处。
一时间郭候已经被遗忘在一边,大家都忘情的说着。
“这便是他的最终目标啊!”
汪元和几个老儒站在一起,低声的感慨着。
“那人深谋远虑,一个霍严的死就变成了科学的好处,这借风使舵的本事无人能及!”
“斗不过他!”
一个老儒摇头道:“他有武力,而且那科学老夫也看了,虽说是杂学,可好歹也有些可取之处。”
“他才三十余岁就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十年后呢?我辈何人能当?”
汪元的眼中全是懊恼,他在痛恨自己当年下错了注。那文方太过肆意,最终把张茂也一起拉下了深渊。
若是只下注张茂该多好啊!
他看向举手让大家安静的方醒,说道:“这人文武双全,战功赫赫,此次若是压下士绅的反抗,只怕再也无人能制他了。”
沮丧的情绪笼罩住了他们,有老儒叹息道:“若是早知道他是这等人,当年就该发动南方的士绅官员一起动手,好歹把他赶下去,至少要让陛下厌恶了他。”
那边的方醒在说话了,他大声的道:“田地赋税是大明的,什么时候变成是士绅的了?”
汪元听到这话觉得粗鲁,可却只能苦笑道:“这话糙,可却直指要害,那些赋税确实是朝中的……”
气氛渐渐的起来了,而随着一群匠人的赶到,这里马上就热闹了起来。
那些匠人带来了不少材料,很快就临时搭起了一个台子。
这就是行刑地!
第2325章 屎尿齐流
郭候已经站不稳了,两个军士正在架着他。
等小台子完工后,郭候不停的吸着气,面色煞白。
一个穿着黑衣的大汉过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个年轻人,而年轻人的手中提着一个木箱子。
“见过伯爷。”
大汉躬身见礼,方醒问道:“手艺如何?”
大汉抬头道:“伯爷反心,小的每日都在卖牛羊肉的地方削肉片干活,敢称得上是薄如蝉翼。”
方醒满意的道:“很好,那今日你就伺候这位士绅吧。”
大家现在都猜到了方醒的打算,而方醒特地说士绅,更是让人惊悚。
“啊!”
人群中有人惨叫一声,方醒看了一眼,说道:“本伯来前,陛下说那些乱臣贼子祸害南方百姓太久了,让本伯拿到那等罪大恶极的,就当地处置了,好给百姓出口气,也让那些心中不满,准备跟着这些人前赴后继的人看看……”
“这便是逆贼的下场!”
方醒大喝一声之后,两个军士就架着郭候往台上去。
“他要挺住啊!别让人看低了我们。”
一个士绅在自己同伴的中间难过的道:“今日我等名声扫地,若是郭候再做些软弱之态,那时我等口舌无敌的名声可就坐实了。”
另一人说道:“郭候自知必死,这一路都很硬气,再说人终究有一死,看淡了怕什么?”
“就是,看淡了,看透了,别说是千刀万剐,下油锅咱们都不怕。”
“好,郭候虽然残忍暴虐,可好歹能展现一番我辈的豪气,咱们拭目以待吧。”
“兴和伯,那人要是挺住了可就麻烦了。”
王贺觉得对付郭候这等畜生,最好的办法就是任由百姓砸死他,或是打死他。
方醒摇摇头,说道:“自古艰难唯一死,能勘破的有几人,至少那郭候看不透。”
王贺不懂,不过他扪心自问了一下,然后说道:“咱家觉得自己是怕的,别说是剐刑,砍头咱家估摸着就要降了,所以以后可不能让咱家去打前锋,要是被俘了咋办?咱家怕是熬不过用刑啊!”
方醒听着他的嘀咕觉得好笑,就说道:“那时候已经由不得你了,一股子气上来,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被一路拉到台上的郭候见到了那根木柱子,他突然发狂了,哭喊着,挣扎着。
“伯爷饶命,小的有罪,只求饶过一命,小的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伯爷……”
方醒只是冷笑,想着以后那些刚开始还能喊什么好汉,在路过街上时器宇轩昂,等到了地方之后,都成了一团烂泥,屎尿齐留,丑态百出。
“他拉屎了!”
台子周围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个孩子坐在自家老爹的脖颈上指着台上喊道。
“哦!是个胆小鬼!还装什么不怕死!”
屎尿从裤腿下面流淌下来,郭候被绑在了了木柱子上,他喊道:“小的有罪,只求一刀两断,伯爷,小的只求一刀两断!”
方醒皱眉看着那边,王贺以为他是觉得郭候鼓噪,就说道:“要不让人堵住他的嘴?”
方醒摇摇头,说道:“让那些带着孩子的回去。那些孩子看了这个,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就说会失魂,有孩子的都赶回去。”
“伯爷饶命,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那朱允炆就是个废材,是伪帝……”
台上的郭候已经语无伦次了,那大汉已经打开了箱子,里面的各种工具看了让人魂飞魄散。
“都回去,伯爷有令,孩子不许看这些,免得失魂,都赶紧回去。”
方醒见那些衙役和军士在驱赶有孩子的人,就回身上马,临走前交代道:“让人把安乡县的伤亡和损失告诉大家,那些被凌辱的女人,那些被裹挟的百姓,这便是那些大明的根基做的好事。”
他驱马走了,李秀才敢发牢骚:“兴和伯这是要让百姓以为士绅都是如郭候一般吗?”
曲胜已经被方醒刚才一连串的声东击西的手段给弄的有些发蒙,不,是有些害怕。
他觉得方醒下手太狠,想一巴掌拍死那些反对革新的士绅,而且还利用了殉国的霍严。
这是枭雄手段啊!
他心中微惊,说道:“清理出来的田地有些多,沾染此事的官吏也不少。人人都把优待寒门当做了优待读书人,陛下占理,兴和伯占理,可不占理的士绅却在造反,你让百姓听谁的?”
李秀此刻也想到了方醒的手段,于是再也不肯说这个话题。
而刘观却赞道:“李大人此言甚是,都想着挖大明的墙角,等哪日城墙被挖塌了,那就是灭亡之祸,咱们做臣子的不可不察,不可不警醒啊!”
……
看热闹的不少,等第二天下午郭候挨了最后一刀咽气之后,外面又多了传言,说是以后的农税会渐渐降低。
“大明现在不缺粮,收那么多粮食去做什么?难道放在仓库里喂老鼠?那还要一路运输和储藏的耗费嘞!所以这话绝对是真的。”
一个大汉在城门里侃侃而谈,边上一个年轻人也赞同道:“到时候朝中还得要稳住粮价,所以若是减税,大家手头上的粮食就多了,然后可以卖些去换钱,自家该扯布就扯布,该打酒就打酒,这好日子啊!它可是不远了!”
有人说道:“错了错了,见明报上面说过,粮食要是多的吃不完,也可以多养些家畜,到时候自家吃肉,也能换钱,两全其美嘞!”
那些围拢过来的百姓都纷纷点头,有人说道:“那以后农户的日子还比咱们的好过了。”
“你若是能下地干活,那也可以去种地嘛。”
“现在都不鼓励开荒了,而且不许往水边种地,到哪找田地去?再说我也买不起,也不愿移民。”
“那你还嘀咕什么?叶公好龙。”
黄俭在边上听着这些话,面沉如水。
他是来打听消息的,可却被堵在了这里。听着这些形同于赞美皇帝和方醒的话,黄俭恨不能扑过去撕破这些人的嘴和那些让人恶心的笑容。
他最近夜不能寐,整个人看着发黑,刚才那个胖子青皮都取笑他,说他眉心上面发黑,怕是最近要倒霉,别乱出门。
人只要一心虚,那胆气就小了,然后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黄俭现在就是这个心态。
他在想着那个胖子的话,然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等到了汪家之后,他径直推开阻拦的仆役,冲进了汪元喝茶的地方。
汪元正在泡茶,动作缓慢。
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头看了一眼黄俭,淡淡的道:“滚出去!”
黄俭冷笑道:“方醒剐了郭候,他要是派人去查文方当年和谁亲密,老师,你说文方谋逆的事会不会压在你的头上?”
“这等威胁只是笑话,滚!”
汪元不想搭理他,可却看到家仆站在门外,看着黄俭的背在吃惊,就问道:“是什么?”
那家仆骇然道:“老爷,是一张纸,上面有字。”
“什么字?”
黄俭回身问道,后背恰好让汪元看到了。
“地老鼠,往哪跑……”
汪元面色大变,把茶壶丢掉,起身问道:“谁弄的?”
黄俭还不知道自己的背上有纸条,他几次转身,最后干脆脱了外袍,终于见到了那张纸。
“地老鼠……”
他拿着纸,呆呆的问道:“谁贴的?”
汪元过来接过这张纸,看了一下笔迹说道:“老夫看过方醒的笔迹,不是他,错了,不可能是他,你招惹了谁?”
黄俨呆滞的看着汪元,突然喊道:“这是给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