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5章 你们都是小人,不讲义气
金幼孜心中难受之极,他觉得孟瑛不是那等舞弊之人,再说孟瑛也不会为了方醒和土豆冒风险。
一旦被发现舞弊,哪怕皇帝对土豆再亲切,也包庇不得,连孟瑛都要卷铺盖滚蛋。
在金幼孜出发时,武学的考核时间就定了,而且都是勋戚子弟。
皇帝在这种时候调走了方醒,在许多人看来是利好。
是的,确实是利好。
在那些勋戚子弟中,有每日苦练的,有跟着去军中打磨过多年的。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土豆居然取得了武试第三十九的好成绩,而且他是以小博大啊!
至于文试就不必说了,当孟瑛说出当得状元时,就再也无人敢质疑方醒的教授能力。
方醒微笑道:“诸位以为如何?”
这里的人代表着各方的利益。
闫大建是京城官员的立场。
常宇、钱晖是地方官员的立场。
金幼孜是中枢重臣们的立场。
而曹斐……自然就是宫中的立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大家来这里这么一嫖,竟然是几个立场的大汇聚。
钱晖干咳一声,起身道:“下官去更衣。”
他觉得自己在这种层次的争斗中会成为炮灰,所以很明智的选择了回避。
而闫大建也想起身,陈默觉得不对味,他后知后觉的嗅到了些危险的气息。
“闫大人,下官敬您一杯。”
陈默觉得危险时,最擅长的就是把周围的人‘团结’在自己的周围。
闫大建刚抬屁股,闻言就重新坐下,很温和的举杯。
果然是上官风范啊!
陈默觉得自己已经拉到了一个垫背的,心中安定了不少。
可他却不知道闫大建已经在盘算着回京后怎么收拾他。
常宇也后悔了,他是想为自己在京城谋一个好差事,但因为上次立功的原因,他觉得自己最差也得给个尚书,比如说吏部尚书。
他知道今日自己的言行将会被曹斐禀告给皇帝,所以就借着举杯的机会看了那边一眼。
曹斐依旧在和女人嬉戏,压根就看不出来什么。
——没卵子的权阉!
常宇心中暗自骂了一句,然后说道:“兴和伯堪为人师。”
这是站队了!
金幼孜的眸子微缩,问道:“兴和伯此次出来是为了什么?”
老头已经失去了耐心,觉得自己被皇帝赶出京城,大抵是觉得自己聒噪了。
“休息。”
方醒的态度激起了金幼孜的斗志,他举杯道:“大少爷上尊号,本官自然是赞同的,不过谁来教大少爷,这值得商榷。”
“你去吃饭歇息,明日再回去。”
等方二走后,方醒皱眉看着金幼孜问道:“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大明?”
这个问题金幼孜没法回答,闫大建心中恼火,就瞥了陈默一眼。
陈默这时终于明白了今天这酒宴的意思,他更是把肠子都悔青了。于是一杯杯的酒水就这么下了愁肠,渐渐的醉眼朦胧。
可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方醒的人,那么站队要站稳,千万别摇摆。
这个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所以他准备把这个道理讲出去。
但他需要先喝几杯酒壮胆。
于是他端起酒壶就灌。
兴许是他的姿态太过豪迈,让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来。
一位伯爵,一位宰辅,一位布政使,一位左侍郎……
外加一干大明话不算精通,所以直至现在还在懵逼的瀛洲女人。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身边的女人已经是媚眼如丝,见他豪迈,就说道:“老爷好酒量!”
“噗!”
陈默突然歪头,然后喷了这瀛洲女人一头一脸的酒水。
他喘息着,眼神有些迷蒙。
“这事吧,下官觉着它就是义气!”
“荒谬!”
闫大建沉声道:“不学无术也就罢了,醉醺醺的也敢谈及大事吗?”
陈默打个酒嗝,眼神越发的飘忽了。
他指着闫大建说道:“你,你就是个奸猾的,装的像君子。”
闫大建面色铁青,却只是低头。
你继续飙!
方醒却只是微笑着,甚至还说道:“酒后吐真言嘛,咱们也要听听下面的官员是怎么想的,金大人以为如何?”
金幼孜的眉头紧皱,只是看了陈默一眼,右嘴角就上翘起来,显得很是不屑。
陈默听到方醒的话后就更兴奋了,他站了起来,身体摇晃着,那女人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酒水,急忙起来扶着他。
“大老爷要定个继承人,咱们平日里拿了大老爷多少工钱?在这时候不跟着大老爷走,那就是不要脸!”
金幼孜冲着方醒挑挑眉,示意这就是你的人?满口胡柴!
方醒微微一笑,压根就没在意这个。
今晚能收获了常宇就是成功,至于金幼孜,方醒相信他绝不会反对玉米上位,只是会争夺老师的位置。
“只要不是傻子,谁家不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一个个都盯着那个地方,老子看都是想和大老爷做买卖呢!”
陈默已经彻底的嗨了,身体全靠着那女人在支撑着。
他指着金幼孜说道:“就……就你们,就你们想逼着大老爷,嗯,大老爷要想这件事如意,那就得在……在别的事上面……”
他喘息几下,见大家都看了过来,顿时觉得豪情万丈,人生巅峰就在此刻。
于是他侧脸用力的亲了扶着自己的女人一口。
很响亮的吧唧一声,让大家愕然。
都是斯文人,就算来那个啥,就算是来嫖,可也会保持风度。
如陈默这般放浪形骸的,大家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金幼孜没生气,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和一个小吏生气。
是的,在他的眼中,侍郎以下的基本上就是小吏。
可陈默却干呕了一下后,又焕发了精神。
“你们就想大老爷在别的事上让步!对,就是想做买卖,陛下想如意,就得让你们也如意!”
他的话开始啰嗦起来,方醒正准备叫人把他架出去,陈默却挣开了那个女人,跌跌撞撞的走到闫大建的身前。
闫大建表示自己很无辜,并看了方醒一眼,示意赶紧来收拾你的人。
陈默俯身,喘息着对他说道:“就你,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就你想回京报复老子?啊!就为了一句话,你还不如老公!心!胸!狭!窄!”
卧槽!
方醒不禁觉得陈默的战斗力真的是被隐藏了。
曹斐此刻大概是摸够了,就干咳一声道:“谁叫咱家?”
老公就是对内侍的称呼。比如说曹斐,正经就该叫他‘曹老公’。
老鸨已经麻木了,只是揪着方醒的衣服。
陈默抬头对曹斐打个酒嗝,然后又低头道:“你们都是小人,不讲义气的小人!”
方醒觉得够了,就轻轻拍手。
外面辛老七进来,方醒指指陈默。
陈默至少没忘记害怕辛老七,但在被辛老七揪住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喝骂道:“陛下对你等掏心掏肺的,你们却是狼心狗肺。”
第2446章 瀛洲女人眼中的魔神
陈默的声音犹在耳边,金幼孜低声道:“兴和伯这是想羞辱老夫吗?”
方醒摇摇头道:“金大人别自己往里面套,至于陈默,口舌不足罪。”
说着他看了闫大建一眼,这是警告。
别动我的人!
金幼孜只是冷笑了一下。
闫大建叹道:“年轻人的事,本官不会计较。”
方醒点点头道:“那样最好,本伯最后说一句,此事陛下自会决断,串联只会让事情越发的糟糕!”
他起身道:“多谢常大人今晚的款待,本伯回去了。”
常宇起身道:“兴和伯客气了。”
那老鸨这才知道方醒的身份,她只觉得小腹鼓胀,有些憋不住了,却还记得要套近乎。
“伯爷,妾身可是……”
“魔神!”
还没等老鸨套近乎,那几个瀛洲女人都纷纷坐直了身体,惊惶的看着方醒。
老鸨大怒,就瞪了这几个女人一眼,可其中一个女人慌乱的道:“他就是魔神!”
“什么魔神?”
老鸨不知道这事,方醒微微点头,然后曹斐叹息道:“瀛洲啊!当年兴和伯可是在那边……杀戮?还是征服?咱家也不知道。不过你们还能记得,可见是吃了教训了。”
那些瀛洲女人畏惧的看着大步走向房门的方醒,有个女人却渐渐的面红耳赤,并在颤抖着。
她用瀛洲话说道:“如果能去伺候魔神大人一夜,我将会成为整个瀛洲最幸福的女人。”
“如果能为魔神大人生一个孩子,那……死而无憾了!”
另一个瀛洲女人却习惯性的用了大明话说出了这番话,让室内的人不禁愕然。
闫大建莞尔道:“难道不是仇人吗?”
那女人才发现自己的错误,不过她却非常认真的道:“大人,魔神大人是瀛洲的救星,无数女人想为他生下孩子……”
呃!
这下连闫大建也没话说了。
曹斐大笑道:“救星啊!哈哈哈哈!”
他随意的拱拱手,然后跟着出了房间。
闫大建见金幼孜起身,就赶紧过去扶了一把。
“金大人,您刚才可没吃多少东西,要不喝点粥吧。”
说着他示意老鸨去要粥来,可老鸨却在呆呆的看着房门,压根没反应。
“不必了。”
金幼孜不喜欢这种来自于下属的关切,这会让他觉得自己身处不怀好意的环境之中。
闫大建微笑道:“那也罢,大人,此事无需着急,还早着呢!”
作为文官,他们的立场天生接近。
金幼孜摇摇头,等走到门边时,突然回身对老鸨说道:“这世间有许多人能活下去,那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说话。但也有些人的命不长,那是因为她们的话太多。”
老鸨下意识的点头道:“妾身不敢多嘴,只是……您是哪位?”
辅政学士的威权日众,可那只是对官场而言。
金幼孜的姓在济南府的老鸨眼中,还不如钱晖的威慑力更大。
金幼孜有些吃惊,然后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就走。
闫大建干咳一声,“这是宰辅。”
老鸨一愣,问道:“大人,宰辅是什么?”
至此闫大建也无话可说了,他急匆匆的出去追金幼孜,只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双方的关系拉的更近一些。
室内静悄悄的,那些瀛洲女人本想兴奋的谈论一番今日的幸运,再回忆一番瀛洲对魔神大神的崇敬和崇拜,可老鸨在发呆,好似疯了。
老鸨的嘴涂抹了上等胭脂,看着红润而自然。
此刻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嘴角一溜口水挂着,似落不落,不时随着她的呼吸上下颤动。
良久,那呆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老鸨清醒过来了。
她伸出舌头在嘴角舔舐了一下,然后吸溜一声,砸吧着小嘴道:“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去,那就去工地上伺候那些粗胚吧!不死不许回来。”
青楼有高档也有低俗。
高档大抵就是老鸨这里的模样。而低俗……
……
“人很多,人多就容易生事,而且不少民夫都是从远处来的,给了假期也不回去,就贪图每日的工钱……”
钱晖跟着方醒到了住所,小心翼翼的禀告着工地的情况。
方醒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针锋相对,皱眉道:“要注意防疫,还有,不许开赌坊,谁敢在工地周围弄这个,一律流放。”
钱晖笑道:“兴和伯果然是慈悲心肠,上次有个青皮带人在边上设局开赌,马上就被拿下了,一家伙全都送去了华州。”
他见方醒的眉间渐渐舒展,就说道:“城中的妓馆也去了不少,还有些临时来做皮肉生意的,最近抓了些……呃……常大人说有伤风化。”
“伤个屁的风化!”
方醒忍不住爆了粗口:“他自己娇妻美妾的享受着,民夫们修路要修多久?个个都是壮汉,憋不住了怎么解决?”
钱晖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然后又下弯,显得很沉重。
“兴和伯,那……大人那边……”
“放了。”
方醒从未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今日面对老鸨和另一个女人的殷勤也不是没动心。
他只是更加的爱自己的妻妾罢了。
钱晖面露难色,方醒只是不理。
在清理山东一地的过程之中,常宇和钱晖配合默契,果断处置,可以说是立下了大功。
可才过了没多久,这两人就开始勾心斗角了。
而能驱使他们貌合神离的东西,不过是利益而已。
升官发财啊!
方醒心中叹息,说道:“工地的伙食本伯记得是户部直接拨钱,每人每日都有标准,山东这边可有错漏?”
伙食费大抵是世间最好贪污的钱,从军队到工地,你要一两肉我给九钱,你要一斤米我给九两,还有各种油水损耗……
而且各地的价格都有不同,随便扣一下,那钱财就滚滚而来啊!
钱晖肃然道:“账目每日都有核对,一日三餐的分量每日都有查验。”
“那就好。”
常宇站队了,钱晖自然不敢乱来,而且他的站队与否并不是很重要。
方醒没吃饱,见天色微微黄昏,就说道:“为官艰难,各有各的道,可有一条要谨记。”
钱晖束手而立,仿佛变身为方醒的下属。
方醒见了也没管:“别乱站队,别为了好处去站队,别为了私心去站队。要记住了,站错了地方,再想站回去,那就是墙头草!”
钱晖心中一凛,知道这话不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就表态道:“是,而且嫡长子承袭家业,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方醒点点头,面露微笑道:“许多话不说不明,许多人不敲打不听。本伯还会待在山东,倒是想看看有谁要丧心病狂,有谁要摇摆不定。”
第2447章 从来都不存在互相体谅
工地从来都不是善地,不管是监工的军士小吏,还是工头,这里面往往都在酝酿着一些黑色的念头。
人类不灭,贪腐不止。
利益就像是磁石,能让人情不自禁的靠过去。
方醒和曹斐站在一个由挖出来的土垒成的小山包上,看着不远处的工地默默无语。
曹斐神色肃然,哪还有昨日的猥琐模样。
他看着一队大车拉着挖出来的土朝着这边而来,说道:“都辛苦。”
这话没头没脑的,方醒也不去揣测,“那些人必然不敢为了玉哥说话,更换是不可能了,可他们却不甘心,担心以后的太子会和如今的陛下一样,甚至还会更加的鲜明一些。”
这时一辆马车停住了,那拉车的马不住的踢打着地面,就是不肯走。
那车夫大怒,他们拉车都是按照车数算钱的,这马一罢工,他就算是白来了。
“牛不喝水强按头,有啥用!”
方醒见那车夫在鞭打着那匹马,就摇摇头,说道:“此刻的朝中就如同是这匹不肯走的马,鞭打自然是手段之一,可更多的却是要利益交换。”
曹斐有些意外的道:“难道陛下还得要给他们好处?比如说重新核定士绅的免税。”
方醒摇摇头:“大皇子成为太子是必然,陛下一直拖着,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葡萄架。另外就是缓冲一番,必须要等清理田亩之后才能册封,否则会乱。”
这话别人大抵不敢听,可曹斐作为宫中的老人却无所畏惧。
他笑道:“咱家出来时,宫中的气氛有些不大好。”
“那是肯定的。”
方醒不觉得孙氏有任何还击的余地,她甚至都不敢和朱瞻基翻脸。
曹斐跺跺脚,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就笑了笑:“陛下先是抛出立储的想法,然后就坐看下面风起云涌,目前唯一可虑的就是宫中,好在皇后娘娘很是镇定,每日如故。”
“她是皇后,玉米是嫡长子,她怕什么?”
皇后这些年渐渐的多了镇定,至少不会和以前一般的动不动就惶然无措。
“尊夫人进宫几次,据说和皇后娘娘相谈甚欢。”
“兴和伯,三代了,再教一代,就是四代老臣了。”
四代而不是四朝,曹斐的分寸把握的惊人的好。
方醒在看着那辆停住的大车。
车夫鞭打了几下之后就舍不得了,只是在推着,骂着。
这时来了一个老人,他走过去摸着马头,看着它的眼睛。然后蹲下去,用手提起马蹄。
那匹马竟然很乖巧的随他摆布。
老人在马蹄上看了看,然后找到了什么东西,就拔了下来。
车夫见了千恩万谢,老人皱眉说了他几句,大抵是做事不要焦躁,要找原因什么的。
等老人走后,车夫一溜烟跑去找了工头,应该是请假的意思。
回来后,他把一车泥土卸掉,甚至还把大车给卸了。
车夫拉着大车,那匹马就跟在边上,不时用脑袋去蹭蹭自己的主人,而车夫也不时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这就是互相体谅,可士绅们和官吏们就少了对陛下和国事的体谅,一心只记得自己的那点利益。”
这里就他们两人,所以方醒说话也大胆。
“什么狗屁的道统,所谓的道统就是他们吃饭的家伙事,他们不是在维护道统,而是在维护自己的铁饭碗!”
“兴和伯高见!”
曹斐俯身捡起一块泥土,随手掰碎了,撒了出去。
“咱家不管什么道统,只知道大皇子一旦上去,朝中的形势怕是又要紧张了,而这一切的来源就是你兴和伯。”
方醒微微点头。
“那些人都怕你做未来太子的老师,可贵妃却不怕,只是没这个机会罢了。”
曹斐看来是朱瞻基信任的老人,所以连宫中的孙氏都敢拿出来调侃。
“你兴和伯要是做了太子的老师,儒家的人都要担心自己的饭碗不保,到时候太子的处境就会很艰难。”
“那又如何?”
方醒的态度很坚定,“我教定太子了!”
“你教定了太子,可麻烦谁来扫清?”
曹斐头痛的道:“咱家在宫中都知道那些人在盯着太子老师的位置,可陛下偏生老早就定下了你兴和伯,奈何,头痛啊!”
“一帆风顺就不是革新!”
方醒微微甩甩手,仿佛要甩掉什么东西,然后大步下了小土包。
曹斐目送他走下去,见远处来了金幼孜等人,就笑道:“你们这可是同床异梦,与虎谋皮而不自知啊!”
由于天气还没转暖,下面的土还冻的硬邦邦的,为了基础稳固,方醒和金幼孜商议了一下,决定全段停止碾压,只挖土方。
于是工程的进度大大加快了。
只要不停工,对民夫们来说就是幸福的日子,至于其它的事,顶多是无聊时扯扯八卦。
“听说要立太子了。”
“好事,他们说这是国本,立了大明就安稳了。”
“可那些读书人都慌呢!说这个国本不好。”
“扯淡吧,大皇子听说才几岁,什么好不好的?”
“他们担心兴和伯会成为太子的老师。”
……
方醒依旧如故,每日在工地上查看,仿佛真是来山东监工的。
可修一条道路居然要用到方醒和金幼孜,外加闫大建来监工,这个排场大了些。
于是金幼孜就到处去视察,每到一处必然就会召集当地的士绅说话。
“要勇猛精进,不要读死书!”
在东昌府的府衙里,黑压压的人站满了大堂前的空地。
知府带着官员们站在前方,后面就是本地的知名士绅。
金幼孜的斑白胡须随着讲话的节奏颤动着,硬邦邦的,就像是被冻住的毛笔。
“读书明理这是第一,第二就是文章,可文章也不死板。”
金幼孜握紧左手,手心向上,然后缓缓弹出大拇指说道:“文章首要是题目,别去弄什么风花雪月,别去弄什么高山流水,要的是国与民。”
他的目光锐利,声音有力。
“圣人的话要牢记,要往国计民生去想,不要去拉扯什么做人的大道理,那是狗屁!”
呃!
下面一阵喧哗,那些士绅都在怀疑上面的那个老头是不是假冒的金幼孜。
可金幼孜却异常坚定的道:“老夫回头就写了书信回京,要提醒诸位同僚,要提醒陛下,以后的试举要贴近国计民生,要考教学生对时事的掌握,不懂的,那就回家去,以后教些童子识字谋生,或是自己去种地!”
下面又喧哗了一阵,知府回身,沉声道:“安静。”
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
金幼孜堂堂的宰辅说话有人喧哗,可比他的权利和官职小许多的知府只是看了一眼那些士绅,现场就安静了。
金幼孜心中悲凉,昨晚才生出了改造儒家的念头,几乎瞬间消散。
第2448章 道统和饱饭
“金幼孜去信京城。”
方醒在休息,每天他去一趟工地,然后就回来休息。
这样的监工自然是不合格的,可作为皇帝的代表,曹斐却视若无睹。
院子里的花树上多了一丝嫩绿,枝头芽孢嫩的让人不忍触摸。
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捏住了芽孢,然后用力一捏。
曹斐松开手,见到芽孢粉碎,这才满足的看看手上被涂抹的绿色汁液。
他在树下缓缓转身,把手放在身后,手指头慢慢的摩挲着。
大树下是一张躺椅,躺椅边上是一张小几。
躺椅里躺着方醒,小几上是一壶热气渺渺的茶水。
方醒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但却不忌讳话题。
“东厂的人趁着送信的人在驿站歇息的机会看到了书信,抄写了一份给咱家,兴和伯可要看吗?”
方醒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微摇摇头。
曹斐觉得方醒是有些斗志低落了,就说道:“金幼孜一下出了五封信,其中辅政学士们每人一封,还有的就是好友。”
见方醒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曹斐心中恼怒,但却只得继续说着。
“五封信大同小异,金幼孜在信中对儒学的未来忧心忡忡,觉得如今的儒家和儒学太过务虚,和科学比起来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曲高而和寡,这不是好事。”
“神经病的曲高和寡!”
方醒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伸手拎起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然后又重重的躺下去。
他舒坦的叹息一声,说道:“百姓要的是能提高自己生活能力的学问,而不是之乎者也,更不是什么狗屁的诗词和文章。金幼孜算是看透了这个,可他只是一人,儒家却是千万人,他这是想螳臂当车吗?”
方醒突然笑了,笑的很是唏嘘。
“我想过杨荣,可他眷恋首辅的官位,不肯冒险去带头。我想过杨士奇,可老杨却是个古板的,从不觉得儒学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恨不能字字珠玑。”
方醒微笑着摇摇头:“剩下的谁有那个威望?黄淮的身体若是去做这事,怕是活不了几年。至于杨溥,那是个城府深的,却深的不够,当然不肯去做出头鸟。”
他把身体缓缓上移了些,把茶壶抱在手中取暖,微微叹息道:“金幼孜是个痴人啊!往日我却是看错了他。”
他以往和金幼孜之间是互相看不顺眼,在朝堂之上多有争斗。
曹斐冷冷的道:“你们之间的事咱家不管,可陛下让咱家来是要看看风头,稍后咱家就走了。”
“一路向南?”
“对。”
两人沉默一阵,方醒说道:“别在意这个,陛下就是太在意了别人的看法,所以这些人才敢,才能拿太子之事来做筹码。”
曹斐微微低头,“你小看了那些人。”
方醒无奈的道:“这是担心太子将来遍地敌人是吧?”
曹斐点点头道:“若是这般,太子的日子比当初陛下的日子更艰难,而且……”
他看了方醒一眼,见他又闭上眼睛,就说道:“咱家老了,没多久的活头了,就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你说你的,再大逆不道的话陛下也听不见。”
直至现在方醒依旧懒洋洋的闭着眼睛。
曹斐气得指着他说道:“你也不想想,到时候未来的太子要登基了,却发现君臣之间势若水火,这大明怎么维持下去?”
方醒依旧无动于衷,曹斐气得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茶壶,正准备摔了时,却一下呆住了。
“你……”
曹斐恍然大悟道:“你是巴不得吧?”
方醒叹息道:“你一个内侍,管这么多干嘛?难道就不怕被以干政的罪名一刀剁了?”
曹斐冷笑道:“咱家早就该死了。不过你兴和伯却更是该死。”
他把茶壶丢在边上,呯的一声,外面进来了小刀,见状就准备冲过来。
方醒微微摆手。
全程不知道小刀进出的曹斐依旧是怒不可遏。
他指着方醒骂道:“好你个兴和伯,这是为了你的科学,把陛下卖给了那些人,你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信重?可对得起文皇帝和仁皇帝对你的爱护?”
方醒依旧不搭理他。
曹斐叹息一声,竟然收了怒火,说道:“可是陛下全程都知晓吗?兴和伯,陛下为何要为科学张目?”
方醒没承认也没否认,“在乎大明的人,懂的科学的人,都会为科学张目。”
这话里的味道很多,曹斐却品到了。
他叹息了一声,然后走到树下站着,看着先前被自己捏碎的芽孢,神色惆怅。
“那有何用?”
曹斐在宫中一辈子,对人性人心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管是杨荣还是闫大建,包括陈默也是这样,他们首先要想到的是自家的好处,其次才是国事,兴和伯,陛下和你的势力何其弱小啊!”
方醒第一次坐直了身体,他看了一眼摔碎的茶壶,惋惜的道:“是个好壶,可惜了。”
曹斐听出了些许意思,就催促道:“有话赶紧说,若是能让咱家心安,南下前咱家就算是去抄家,也给你抄一个好茶壶来。”
方醒伸手出去,曹斐楞了一下,然后骂道:“小气!”
骂归骂,他还是伸手和方醒击掌为誓。
方醒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大明要想长久昌盛下去,科学不能打压,这一点要形成共识,包括你,你可知道这个道理?”
曹斐翻个白眼道:“咱家知道个屁!赶紧说。”
方醒笑了笑:“从动士绅的特权开始,到准备动勋戚,无一不是在为科学的未来布局,只是能看透的不多罢了。”
“你不够聪明,所以南下要小心些,别被人给蒙了。”
方醒不忘调侃一下曹斐,“士绅没了特权,靠什么谋生?以前没人愿意去社学教授学生,现在呢?现在你去看看,各地社学的先生名额早就满了,无数士绅正等着报名呢!”
“这和科学有何关系?”
曹斐还是不解,不过态度好了许多。
“士绅们经商有几个能赚钱的?”
方醒得意的道:“坐吃山空不是不可以,可有多少家能这样从容?剩下的士绅怎么办?朝中可没管他们的饭,所以还得去寻找出路。”
“你想说什么?”
方醒笑道:“书院的规模扩大,当时招收了不少儒学老师,而且各地对科学老师的需求非常大,而士绅们有学问基础,若是去讲解一番初级的教材,当然能胜任……”
曹斐惊讶的道:“这是逼迫他们?”
方醒冷笑道:“难道还得要讲个手段?”
曹斐心中叹服:“这等长远的手段咱家不行,不懂,不过陛下能看准了,可见是难得的明君。”
“那勋戚们呢?”
“勋戚?”
方醒说道:“勋戚知道未来不妙,必定要找活路,武学就是最大的出路,可武学里教授的是什么?”
曹斐摇头,满头雾水。
方醒说道:“武学里的课程大多和科学息息相关,物理化学更是必修课,还有地理思想,那就是一个变种的知行书院,明白了吗?”
方醒起身道:“若是没有这些布局,陛下怎会现在就把太子的事拿出来说?”
曹斐已经傻眼了。
“咱家在宫中自问见识过无数阴谋诡计,可在这些布局的面前,咱家……哎!”
方醒淡淡的道:“是道统好,还是吃饱饭好?”
第2449章 恩人孙祥
院子里静悄悄的,陈默来求见方醒,在外面瞥了一眼,赶紧缩了回去。
“陛下不容易。”
曹斐诚恳的道:“兴和伯,你在山东休息,陛下在京城可是如履薄冰啊!”
方醒说道:“所以我准备今日回京。”
曹斐点点头,说道:“那咱家也不啰嗦,得马上动身回京,等册封太子之事了了,就早些南下,尽早摸清下面那些人的心思。”
方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
若是论调查,谁有东厂和锦衣卫厉害?
……
东厂的大堂前站满了人,安纶杀气腾腾的站在上面说道:“那些乱臣贼子又说什么嫡长子不贤,这是污蔑!这是图谋不轨!”
下面的档头中有人说道:“公公,大皇子还小,什么贤不贤的?可见那些贼子是心中有阴私,拿了打头的几人,剩下的谁还敢闹腾?”
“对,公公,那些乱臣贼子家中颇为豪奢呢!”
连贪财都说出来了,安纶冷冷的看着下面的手下,等声音小下去后,才说道:“谁说大殿下不贤?”
大皇子和大殿下,两个字的差异,却代表着对玉米的态度。
气氛陡然凝滞,一个档头走出来。
他跪下,然后用力的抽打着自己的耳光。
安纶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此番外面闹腾,不是太子之位,而是太子之师这个位置,明白了这一点,咱们东厂才能找到入手之处。”
那档头在啪啪啪的扇自己的耳光,安纶恍如未见。
“如今大殿下是杜谦在启蒙,随后就是方醒。”
安纶的眉间多了些惆怅,“杜谦无碍,那些人就是不想看到方醒成为太子之师,他们惧怕未来的太子会变成如今陛下的模样,懂不懂?”
下面的档头们这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心中一凛的同时,有人就在想着如何避开这个漩涡。
是的,这就是一个大漩涡。
能吞噬无数生命的漩涡!
安纶看了一眼还在抽耳光的档头,微微摆手,那档头如蒙大赦般的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回去。那脸颊红肿,却不敢喊一声疼。
安纶的目光扫过手下们,最后交代道:“帝师何等的尊贵,而且还涉及到儒家和科学的争斗,可咱们无需去管这些,只知道护持着大皇子顺利登位太子殿下,懂了吗?”
“懂了!”
下面起声发喊。
安纶满意的摆摆手,手下纷纷散去。
安纶有些疲惫的进了里面,陈实跟进来给他泡茶。
“公公,殿下上太子尊号没有问题,那些人真想要帝师的名头,那就去和兴和伯闹腾啊!干嘛要在陛下这里撞钟?”
安纶深呼吸一下,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
“他们怕被方醒收拾了。”
陈实愕然道:“合着他们反而不怕陛下?”
安纶接过茶杯,轻笑道:“陛下要顾全大局,而方醒却可以装傻出手,明白吗?”
陈实明白了,心中有些艳羡方醒这种无需忌惮的做事方法。
安纶看了他一眼,警告道:“咱们是陛下的家奴,心一旦野了,那就别想收回来。”
陈实心中一个哆嗦,赶紧表态道:“公公放心,咱家知道分寸。”
安纶点点头,喝了口茶水,慢悠悠的道:“当初孙公公的身边有个人,也姓陈,他的结局你该知道吧?”
陈桂啊!
陈实低头道:“是,咱家要以此为戒。”
安纶很满意陈实的知趣,说道:“孙公公那边已经好了,回头记得悄悄的找些和尚去念经。”
陈实应了,然后告退。
安纶把门关了,转身走到那排柜子前,俯身开锁。
稍后他拿出一个包袱来摆在桌子上。
他缓缓解开包袱,渐渐的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个牌位。
恩人孙祥之位!
他把牌位摆放在桌子上,然后找来小香炉。
香烟渺渺,安纶已经盘坐在牌位的对面。
“公公,我安纶从未忘记您的恩情,只愿您能再世为人,不必受那一刀,自在的活着。”
他默默的念着经文,手指轻动,佛珠便缓缓开始转动。
“那些军士没照看您,所以我才使了法子,把守陵的那些军士都发配到了哈密去……”
他缓缓闭上眼睛,嘴唇微动。
三炷香的烟雾缓缓上升,渐渐笔直,然后散乱消失。
“公公,兴和伯回京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陈实的声音。
安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香炉,三炷香已经燃尽,只余下长短不一的三根细木棍。
这就是人生啊!
从头到尾的燃烧着!
安纶起身,沉声道:“关注即可!”
“是。”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安纶走过去收了牌位和香炉,然后打开房门。
檀香的味道冲了出去,然后一阵春风吹来,不但把屋里的烟雾吹了回去,还卷起了安纶的袍角。
……
春风同样也吹拂到了方醒。
他带着家丁进了城,就安排人回家报信,自己却进宫求见皇帝。
“恭喜伯爷,虎父无犬子!”
在皇城外时,那些军士见到他就嬉笑着恭喜,说的却是土豆在武学的入学考核中的出色表现。
方醒微笑拱手道:“只是侥幸罢了。”
寒暄几句,有军士见方醒和蔼,就问了山东那条路的情况。
“伯爷,要是哪日全部修好了,咱们能不能去金陵过冬?然后春天再回来。”
军队有纪律,所以这当然是奢望。
方醒见到了里面出来的俞佳,就说道:“就算是全部修通了,可金陵的冬天冷的刺骨,那冷风一心就往骨缝里钻,难受,和咱们这边不一样。”
随后他就跟着俞佳进宫。
一路上俞佳只是笑眯眯的说辛苦,方醒也随口敷衍了过去。
宫中有王振这位‘高人’在,方醒觉得俞佳的那点小心思真的是不够看。
他不知道土木堡之变的根源,但从目前来看,许多事情怕是和当时的朝局密不可分。
王振会变成什么样?
方醒对着比较有兴趣。
“兴和伯,大殿下最近经常来乾清宫。”
俞佳的突然示好并未让方醒动容,他只是嗯了一声。
俞佳觉得方醒高傲了些,就沉默了下来。
等见到朱瞻基后,方醒简单说了山东那边工程的情况,就问了册立太子的事。
“出去说。”
朱瞻基的神态从容,不怒自威。
两人到了外面,俞佳都离得远远的。
朱瞻基搓搓手,说道:“写多了字,连手都麻了。”
方醒点点头。
“勋戚们对武学的兴致颇高,可他们的子弟大多不堪,此次考核连朕都无法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朕也不以为甚,只说等夏季再次招生时,都可以来,年龄都放松了许多。”
朱瞻基的嘴角微微翘起,却是讥嘲的笑着。
“武学就是朕给他们子弟的一条出路,认真学,认真做,那么未来就有路。可看看他们的模样,分明就是捡到了肉骨头,自己内部都开始闹腾起来了,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第2450章 闫大建的机会
这次武学的入学考核在朱瞻基的暗示下已经放松了许多条件,可依旧有大半勋戚子弟被淘汰了下去。
有子弟进去的,特别是嫡长子进去的勋戚都欢喜的不行,甚至还有摆酒请客祝贺的。
而失败的人家自然是怒火中烧,特别是不少勋戚家的嫡长子早就过了年龄,可嫡长孙的年纪太小,所以天然就被拒绝了。
这些人自然恼火异常,连朱瞻基说的只要上进,什么时候都不晚都认为是安慰的话,于是和那些得意的勋戚暗中生出了龃龉。
这就是我过的不好,你也别想好!
从侧面看去,朱瞻基的脸上全是威严和讥讽,压根看不到半点感情。
他对皇帝这个职业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山东本地官员对此并无异议。”
“是吗?”
朱瞻基面无表情的道:“是事不关己吧。”
方醒点点头,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有比朱瞻基更了解下面官吏心思的帝王了。
朱瞻基负手看着有些灰暗的天空,说道:“玉米……他以后可会恨我?”
方醒愕然,随即就了解了他的想法,正准备劝慰时,朱瞻基自嘲的一笑,说道:“朕可以缓几年,可终究还是拿了他来当做武器。”
“以往太子三孤多有圣眷,如今却变成了虚衔,赏赐出去的不少。有的人在跃跃欲试,想做一把帝师。”
“还有一些自以为德高望重的,学问高深的……朕这几日被各种奏章弄的头痛。”
朱瞻基笑了笑,“金幼孜是朕特地弄出去的,免得他梗着脖子要教玉米,那朕还真是头痛了。”
“那闫大建呢?”
方醒大抵能猜到朱瞻基把金幼孜弄出去的目的,可闫大建这个人却有些古怪。
从福建调来京城开始,闫大建就以和蔼和善的面目示人。可安纶却在盯着他,这让方醒觉得有些古怪。
“闫大建?”
朱瞻基有些怅然道:“蹇义是真的想退下去了。”
“郭璡……威望不足,手腕不够硬,不过这样很好。”
方醒懂了。
郭璡接班蹇义的话,皇帝对吏部的把控就更强了。
而在这个时候把有资格竞争吏部尚书这个职位的闫大建派去视察工程,本身就是在诱惑。
给你立功的机会,你能抓住吗?
“人只要有了目的,就容易露出破绽来。闫大建这人能力很不错,但朕还想再看看他的秉性如何。”
这是一次考察。
如果闫大建失了分寸,以后自然再无寸进。
方醒不想干涉这些,就问道:“准备何时册立太子?”
没有人喜欢早早的就为自己定下接班人,再豁达的人都不行,因为那意味着自己老了。
朱瞻基没有在方醒的面前掩饰自己的惆怅,“朕老了。看时机吧,至少现在还酝酿的不够,朕在看戏,希望他们能演绎的更精彩一些。”
方醒提醒道:“看戏就看戏,可玉米的安全要注意。”
朱瞻基点点头,看向方醒,说道:“你在外多待一阵,家眷你想带谁就带谁,轮换着也行。”
方醒拱手应了,然后告退。
朱瞻基不会再软弱的叫他德华兄了,更不会遇到难事就找他商议。
方醒怅然的出了宫,却被杨荣堵了个正着。
风吹着有些冷,方醒搓搓脸道:“你杨大人日理万机的,金幼孜又不在,你不去忙着,出来干什么?”
“你知道的。”
两人就在护城河边溜达着。
“大殿下为太子,无人敢有异议。”
杨荣近乎于在担保玉米的上位不会受到干扰,若是有,他肯定要出手。
方醒微微点头,“肯定没人敢阻拦。”
这是国本,能影响大明未来百年走势的国本。
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杨荣嗯了一声,罕见的忧郁了一下,问道:“可能多些人?”
方醒没回答,杨荣有些失望的道:“未来的太子应当是要博学,他也不能不博学。儒学是必须的。”
“我没说不让他学儒学。”
方醒皱眉道:“我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非此即彼,只是那等不谙世事之辈就算了吧,自己对世事和大明的情况都不知道,也敢教导太子?”
他侧过身来,看着杨荣说道:“难道你们真以为未来的太子该是孝顺的,慈善的,从不生气的君子?”
这是文人们的目标。
杨荣尴尬的道:“那只是些误会,本官会和他们沟通,那等人就算了。”
方醒冷冷的道:“历朝历代来看,你们最擅长的就是在教导太子的过程当中灌输东西,最多的就是要学会纳谏。是啊!臣子说的你要谦虚的听,要认真的听,最好照做,可这是傀儡还是皇帝?”
杨荣更尴尬了。
历朝历代,只要他们得了教导储君的机会,都会潜移默化的让储君学会纳谏。
等储君习惯了听从臣子们的建议和看法之后,一个傀儡就差不多要成型了。
所以但凡被他们定性为明君的皇帝,史书上差不多都标注着一个特点:在作为储君时喜好读书,谦逊,对老师很尊重,纳谏如流。
回到方家庄,无忧已经等在大门外了。
“爹。”
闺女越来越大了,若是在以后,就该去读书了。
想到闺女不知道还能无忧无虑的过多久,方醒就有些忧郁。
“爹,玉米要当太子了吗?”
“爹,端端说玉米身边多了伺候的人,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那眼神看着凶神恶煞的。”
“皇后娘娘最近在吃斋,娘进宫都不乐意在坤宁宫吃东西,说没味道。”
“大哥前天才回家,爹,大哥的脸上和手上都生口子了。”
无忧想要告诉他的话很多,而且说的很急,但她的声音清脆,说的再快方醒也觉得悦耳。
一家子见礼之后,方醒看到只有无忧一个孩子在,就惬意的道:“还是闺女好啊!儿子们都野的没影子了。”
张淑慧没好气的道:“夫君,平安在书院呢,现在他只上半天课,剩下的时间就在家中。”
家里得有个男人支应门户,方醒不在该是土豆,土豆不在就是平安。
回到家的感觉很好,方醒觉得在三十岁之后,他对家的眷恋就越发的深刻了。
外面不管多少诱惑,不管多少功名,可对他而言,那些只是一时。
但多愁善感并不属于他,所以在洗漱之后,他就重新恢复了斗志。
“金幼孜在推进改进儒学,想减少些虚的,增加些实在的。”
书房里,解缙、黄钟、马苏都在。
“不可能。”
在场的若是论对儒家和儒学的了解,解缙首屈一指。
黄钟也说道:“伯爷,儒学,不,他们在意的不是学问,而是利益。改动了之后,原先的读书人就成了新人,他们还得去重新学习,这就是利益受损啊!”
黄钟也跟着方醒学会了用利益去分析事物,马苏自然不会落后。
“老师,儒家的那些头面人物怕是不会同意,而且会视为挑衅。”
马苏想起了当年自己受教于儒学时,那些先生对学问的态度,就觉得金幼孜是在做无用功。
“那些人希望就这样保持着一万年不变,只要有人动一下,他们就会呵斥。呵斥不管用,他们就会谩骂,然后动手。”
马苏有些敬佩金幼孜了,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殉道者。
孤独的殉道者。
方醒却没有丝毫的怜悯:“金幼孜是个痴人,认定的事就会去做。他察觉到了危机,所以想力挽狂澜,可他却小瞧了人心。”
他看看三人,突然笑道:“那科学怎么办?”
第2451章 不认真学习的玉米
科学怎么办?
方醒一直在探究着这个问题,觉得大抵好日子就要过去了。
“儒家面临危机,他们的应对方式不会是积极的,那么下一阶段咱们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解缙抚须笑道:“老夫虽然老了,可依旧敢当庭辩难。”
黄钟从容的道:“黄某自从来了方家,这吃喝不愁,时日久了难免觉着是在混日子,若是有人挑衅,在下自然得冲阵在前,不然岂不是伯爷说的米虫吗?”
他和方醒对视一眼,彼此心中莫逆,然后一起笑了。
马苏说道:“老师,回头弟子写些书信出去。”
方醒点点头道:“这不是要拖他们进来,而是……这是大战,谁也无法幸免。”
解缙叹息道:“是大战,也是内讧。有时候老夫经常在回忆以前的事,觉得为何要非此即彼呢?不是我这边的东西,那肯定是要打倒,顺带踩几脚,贬为歪门邪道。”
“前秦之前,那时候百家争鸣,咱们现在学的许多东西都是那时候成型的,可敬天法祖的规矩一定下来,若是还有百家,怕是马上就会纷争四起,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吧!”
黄钟说道:“解先生,独尊儒术自然有好处,对于大一统,对于内部减少纷争有大好处。”
“没错,可好处是好处,坏处呢?一潭死水!”
解缙摆出了老资格,没人能反驳。
“关键是儒家自己不知道改进,时移世易,前宋时外敌窥视,那时候的儒家该是什么样的?”
他没说出答案,但前宋的历史和屈辱就如流水般的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淌过。
“那么现在到了大明,儒家还做些什么?”
解缙用食指点着桌面,情绪有些激动的道:“大明开国时危机四伏,及至永乐年间,鞑靼和瓦剌依旧是心腹大患,更有交趾成了大明的流血之地,这等时候的儒家该做些什么?”
“他们依旧无能为力,武人在前面拼命,帝王在亲征,于是他们觉得自己很委屈,可最后是谁?是德华,是德华用科学来打造出了利器,这才有了大明今日的煌煌盛世。”
……
“是方德华的科学改造了大明军队,这一点谁敢质疑,那就是心怀叵测。”
政事堂里,杨荣指指额头上的皱纹说道:“本官今日不能安眠,却不是为了太子的老师,而是为了朝中的暗流。”
“昨日有人给本官看了一个东西。”
黄淮拿出一张纸,扬了一下说道:“这上面全是科学子弟的任职情况,最高的是马苏和李二毛,其余的不等,可势头让有些人坐立不安了。”
杨溥看了一眼那张纸,说道:“倒是有心了。”
这话的立场暧昧不明。
杨士奇说道:“才多少人他们就惶然不安,这是对自己多没信心?老夫……怪不得金大人忧心忡忡,是该改进了。”
“谁敢改?”
杨溥低声道:“那是万丈深渊,亦是身败名裂的开端。”
杨荣看了他一眼,说道:“幼孜在山东来了书信,说是听闻要立国本,山东一地无人反对,可等那些人知道兴和伯要担任太子之师后,暗流涌动啊!”
杨士奇苦笑道:“这是新仇旧恨,才将被取消了优待,又来一个科学的太子,都被弄怕了。可却忘记了自身正,那你怕什么?”
黄淮叹息道:“他们是眼高手低,做事一塌糊涂。而科学子弟做事井井有条,眼界能力高出他们不止一筹,你让他们如何不怕?”
杨溥淡淡的道:“面对如斯局面,奈何?”
室内寂静,良久,杨荣说道:“无可奈何!”
……
“殿下请坐好。”
玉米很不爽,所以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杜谦就带着些情绪。
这是他的教室,此刻一个嬷嬷和一个老太监在盯着他。
所以他忍了。
杜谦在一张大纸上写了一个王字,然后把纸调转过来,说道:“殿下请看,这就是王字,请殿下跟臣念一遍,王……”
玉米一双小短腿在椅子边上摇摆着,心中挂念着自己的那些宝贝,漫不经心的念道:“王……”
杜谦皱眉道:“殿下请认真些。”
玉米抬起头来,很认真的念道:“王……”
哎!
杜谦觉得玉米聪明,可却没有向学之心。
于是上完课之后,他就去求见朱瞻基。
这也是太子老师的一个特权,随时能求见皇帝。
而见多了皇帝之后,大家的印象深刻了,以后升官自然会被优先考虑。
“玉米不专心?”
“是的陛下,殿下有些分心。”
“朕知道了。”
朱瞻基没说什么该打就打,这让杜谦有些失望。
等他告退后,朱瞻基就去了坤宁宫。
皇帝有好几天没来过这边了,所以那些太监宫女们见了欢喜,但朱瞻基却示意别声张。
进了坤宁宫之后转左,就听到了孩子的欢呼声。
“姐姐姐姐,你的小猫打不过我的小狗。”
朱瞻基微微皱眉,然后摆摆手,身后跟着的人都止步在原地。
“姐姐,小狗的嘴能咬小猫,小猫只有爪子。”
“对呀!可小猫的爪子比小狗厉害。”
“小狗比小猫大,这是母后说的。”
“嗯……好吧,小狗比小猫大,我也见过。”
端端的声音听着很无奈,朱瞻基走出半步,就见两个孩子在地上玩耍,而玩具就是各种动物的玩偶。
这些玩偶大多是木雕,玉制的也有,不大。在端端小时候打碎过一次之后,胡善祥就令人用木雕了许多动物的玩偶。
“姐姐,送你玩。”
玉米抱着自己的木雕小狗递给端端。
端端摸摸他的头顶,把自己的小猫递过去。
朱瞻基阴郁的脸上多了些柔和,然后悄然转身回去。
随后有人去禀告了胡善祥,可胡善祥听了只是微微摇头。
“娘娘怎么一点都不肯振作呢?”
雀尾觉得皇后太不管事了,几乎和无为而治差不多,再进一步就是木雕神像了。
“娘娘很好了。”
大宫女称月觉得雀尾真的漂亮,她痴痴的看着那张脸,说道:“他们说陛下要立太子了呢!以后娘娘的日子就好过了。”
雀尾的眼睫毛很长,眨巴着说道:“嗯,到时候……还得要看兴和伯能不能把殿下教好,最好是厉害些。”
称月见他要侧身,就遗憾的移开的目光,说道:“兴和伯可是学究天人,他老人家要是教殿下,殿下肯定是明君。”
“住口!”
一声低喝后,怡安出现了。
称月缩了一下脖子,说道:“我知错了。”
怡安看了躬身请罪的雀尾一眼,说道:“如今这个当口,正是要忌讳的时刻,话少说,说多了就容易成为把柄,然后借此来攻击娘娘和殿下。”
第2452章 求见大皇子
“真一见过娘娘。”
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跪在胡善祥的身前。
“让本宫看看。”
宫女抬头,虽然没笑,可那眉眼看着却非常可爱,特别是嘴唇,弯弯的微微翘起。
胡善祥见没有什么狐魅气息就放心了,说道:“既然是陛下让你来的,那么从即日起,本宫就把玉米的安危交给你了。”
宫女俯身道:“奴婢遵命。”
……
第二天方醒就请见玉米。
注意,不是请见皇帝,而是请见玉米。
他很庄重的穿了一身伯爵的行头,脑后的羽毛很漂亮。
守门的军士大抵很少见到方醒如此全副穿戴的模样,所以楞了一下没认出来。直至方醒自报家门,这才连滚带爬的冲了进去。
这是要出事了啊!
哪个重臣进宫敢绕过皇帝来请见皇子的?
太子还差不多,而且太子要见臣子也只能见皇帝允许你见到的人。
所以方醒这么一慎重,就吓坏了守门的军士。
消息马上被传到了朱瞻基那里。
“全副穿戴?”
朱瞻基的声音有些古怪,像是在忍着什么。
是愤怒吗?
来禀告的太监说道:“是的陛下,兴和伯穿了伯爵的全副穿戴,正儿八经的请见大殿下。”
俞佳的目光微微低垂,心中在想着方醒此举的目的,嘴角不经意的就微微翘起。
朱瞻基淡淡的道:“去皇后那里,让他们带了玉米去见兴和伯。”
方醒当然是不能去坤宁宫的,可皇帝的意思居然是单独让他们见面?
这个……
俞佳忍不住抬眼看去,就见朱瞻基的嘴角微微抽搐,却不是愤怒的模样。
等有人去传令后,朱瞻基才忍不住笑道:“这是一板一眼啊!要给自己的弟子撑腰来了。”
俞佳听到这话就楞了一下,然后就堆笑道:“陛下,兴和伯这是要平息外面的物议吧?”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说道:“物议那里能平息,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兴和伯这是来火上浇油,让那些人出招更狠一些。”
俞佳心中不解,但却不敢再问,稍后就借着一件事出了暖阁。
“俞公公,来喝水。”
宋老实在边上吸鼻子,吸溜吸溜的,还把自己的水壶递过来。
俞佳见他在吸鼻涕,就皱眉道:“没御医给你诊治?”
“有,可是药苦,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就偷偷的倒了。”
这个憨货!
俞佳站在那里,等看到李艳霞从下方走过时,就冷哼一声,问道:“李尚宫这是要去哪呢?”
李艳霞以前盯他盯的比较紧,俞佳知道大概是太后的意思,所以很是谨小慎微了一阵。
但皇帝对他的信赖依旧,加之太后渐渐的甩手了,不大管宫中的事,整日只知道含饴弄孙,于是俞佳又重新得意了起来。
李艳霞止步抬头,见他得意也不恼火,淡淡的道:“大殿下要去文华殿,我带人去收拾,俞公公这是要询问什么?”
这个恶毒的女人!
大皇子的动向谁敢去询问?
俞佳冷笑着,李艳霞见他不说话,就继续过去。
还是那种上半身丝毫不动的走法,让俞佳有些发呆。
“大家都各有各的道啊!”
……
文华殿离这边有些远,是皇太子读书治事的地方。
读书是读书,可今日却是玉米第一次在文华殿接见臣子,所以不能出任何差错。
李艳霞带着人急匆匆的赶到了文华殿,一番洒扫和敲打之后,玉米就来了。
玉米还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所以来文华殿都是坐轿子。
玉米很好奇的问了李艳霞:“先生还没来吗?”
他已经忘记了方醒这个人。
李艳霞垂首道:“殿下,兴和伯马上就到了。”
“兴和伯?”
玉米摇头晃脑的想了半天没想起这人是谁。
等方醒进来之后,就见到了一个在发愁的玉米。
“见过殿下。”
方醒只是拱拱手,李艳霞见了赶紧带着人去了边上。
方醒很自然的过去牵着玉米,而且不是坐在,而是出了文华殿。
李艳霞眨着眼睛,觉得这事儿不对啊!
这不合规矩!
她看了一眼跟在玉米身后的真一,还有怡安。
怡安仿佛不知道规矩,她就走到门边止步,而真一却一直跟在玉米的身后。
外面就是个小平台,然后就是台阶。
方醒松开玉米的手,然后看了真一一眼,问道:“是陛下让你跟着的?”
真一笑了笑,很甜:“是的兴和伯。”
方醒点点头,说道:“殿下还小,男女之事肯定是用不上你,不过你要盯着些,谁敢教导殿下知道什么男女之事,不管是口头还是行动,马上去禀告陛下。”
真一点头,声音清脆的应了。
方醒见她有些可爱,就笑道:“照顾好了玉米,以后你想要出宫也行。”
这是许诺。
真一楞了一下,然后微微歪着脑袋看着玉米。
“出宫出宫!”
玉米在拍手!
真一的眼睛微微眯着,就像是月牙。
她福身道:“多谢兴和伯,只是奴婢却不想出宫呢。”
方醒自然不管这个,他只是担心玉米会被人刻意的教坏,特别是在宫中,那些太监宫女嬷嬷,若是有人心存恶意,只需几句话,就能让玉米留下一辈子的印象。
“殿下想学些什么?”
方醒蹲在地上问道。
玉米皱着眉,然后回身看了一眼,等看到怡安后才安心了些。
“你是谁?”
这个问话很霸气。
方醒微笑道:“臣是方醒。”
“方醒?”
玉米摇摇头道:“不认识你。”
怡安走出来,俯身道:“殿下,兴和伯是无忧小姐的父亲。”
“无忧!”
瞬间方醒看到玉米的眼中就生出了神彩,很是欢喜。
方醒再次问道:“殿下想学什么?”
玉米下意识的说道:“玩!”
说完他就有些茫然的看着方醒,“姐姐说不许玩。”
“是不许说玩吧?”
方醒笑道:“殿下无需慌张,咱们目前也只能玩。”
对不住你喽,杜大人!
启蒙的差事也不好做,要有耐心,还不能把玉米弄哭了。
方醒为杜谦默哀一秒钟,然后笑眯眯的道:“殿下,可想去外面看看吗?”
玉米欢喜的道:“想。”
随即他又沮丧的道:“父皇和母后不许,姐姐也不许,怡安也不许……”
怡安听到玉米提到自己,既窝心又心酸。
她见方醒在思索,就低声道:“兴和伯,殿下在宫中很乖。”
懂事的孩子就该得到奖励。
方醒干脆坐在地上,然后指指自己的对面。
玉米犹豫了一下,再看了一眼怡安。
“不脏,坐吧。”
方醒见玉米坐下后,就对怡安说道:“孩子别太精细了,土豆和平安如玉米这般大时,什么字都不认识,整日就疯玩。”
第2453章 怎么教导未来的太子
“他们要出去?”
“是的,陛下!”
来禀告的太监觉得方醒真是太荒谬了。
大皇子才多大?
就算是大了也不能出宫!
那可是国本,能轻易出去吗?
太监觉得皇帝应该要派人……不,最好派自己去呵斥方醒一番。
是的,他就是二皇子玉哥的坚定支持者。
在出现了两位皇子之后,不,应该是说在出现了一位宠妃之后,有些人就动心了。
从龙之功最为丰厚,谁会拒绝?
朱瞻基并未迟疑,说道:“去吧。”
什么?
太监大胆抬头看了一眼。
朱瞻基已经低头在看奏章,他很忙,忙的不行。
他需要照看这个庞大的帝国,为此很忙。
但他还得要把自己的嫡长子贡献出去。
而且必须要教育好,不能败家……与败国!
……
玉米出宫绝对是一件麻烦事。
车驾是必须的,但是被方醒拒绝了。
“坐着车他看什么?看不到外面的人事,他出去干什么?”
“护卫少一些,本伯带着家丁呢!”
方醒看着三十多个侍卫很是头痛,幸而他们还知道要便衣,否则方醒马上会去找朱瞻基,建议把贾全和沈石头派去哈密。
最后就是衣服,不但是方醒要换,玉米也得换。
换一件简单的,别弄什么颜色,越简单越好。
稍后李艳霞亲自出手,把玉米打扮的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
“走了啊!”
临走时,方醒故意拖慢了速度,可玉米却没心没肺的催促着快走。
别人家的孩子不都是舍不得吗?
这孩子的心野啊!
李艳霞起身,看着方醒把手伸向玉米,心想殿下可不会让你牵着出宫。
怡安就在边上,真一在另一边。
怡安伸出手去。
两只手,一只大,略黑;另一只小,白。
玉米抬起头来,乌黑的大眼睛先看了方醒一眼,然后又转向怡安,伸出手去。
虽然知道玉米会选择自己,可怡安还是母爱满满,心中心肝肉的早已软做一团,然后伸出手去。
一大一小两只手缓缓接近。
然后距离就开始拉大。
仿佛从未接近过。
方醒看都没看,当玉米的小手触摸到了自己的大手时,他习惯性的握住,然后说道:“咱们赶紧出去,还能赶上午饭。”
怡安觉得方醒和玉米许久未见,孩子的忘性大。可没想到玉米对方醒居然这般亲近。
心中有些发酸的她随口道:“殿下的午饭不能在外面吃吧?”
“那又有什么?”
方醒牵着玉米下了台阶。
这里就是皇城的边缘,无需轿子,方醒就这么牵着玉米一路出宫。
他们并未走正面,而是从东华门那边出了皇城。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季总是繁忙的。
田间地头多了农户的身影,北平城中的人流量也少了一些。
可就算是这样,玉米依旧好奇的就像是一个进了皇宫的普通人家孩子,不停的问着问题。
“那是什么?”
“那是羊屁股。”
“为什么摆个羊屁股在外面?”这是真一代替玉米问的。
“因为想吃饭的人看到了羊屁股,就知道这里面是卖羊肉的,想吃羊肉的就会胃口大开。”
方醒不管他能否听懂,继续说道:“你看另一家,他也是卖羊肉的,可外面只能看到招牌,生意就没前面那家摆出羊屁股的好,知道是为什么吗?”
玉米摇摇头,他更想去尝尝宫外的美食。
于是他就拉了拉方醒的手。
怡安低声道:“兴和伯,外面的饮食不安全。”
方醒顺着玉米的力道走了过去。
“无碍!侍卫里有人能辩毒。”
羊肉店里,此刻已经坐了一大半人。
羊屁股就放在灶台上,用一个大盘子装着。
这是羊的后半身,大抵是被火燎过毛,外加被煮熟了,所以颜色看着有些深黄,还有些被火燎出来的黑斑。
羊尾巴在骄傲的翘着,盘子有些油污,看着就像是乡村小店的做派。
怡安跟上来,有些担忧。
玉米拉着方醒走到羊屁股前方,问道:“先生,就这样吃吗?”
方醒笑道:“这是手段,比如说你喜欢吃糖,那么一家店外面挂着个幌子,写着糖。而另一家把糖摆在了外面,让你一眼就看到了,你会去哪一家?”
玉米没有想,说道:“去挂着幌子的那一家。”
伙计已经迎出来了,听到这话就想发火,可见到玉米还小,童言无忌,只得问道:“客人要吃什么?”
“来两个小砂锅。”
方醒随口说道:“一个砂锅少些,用羊汤加新鲜的豆腐,加一些面条一起煮,给孩子吃的。”
怡安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那边方醒回头道:“你们要吃什么自己点,我请客。”
贾全一直跟在后面,此刻在看着小店的左右,闻言就笑道:“好啊!兄弟们,想吃什么就点。”
方醒有钱,所以贾全一说,那些侍卫都纷纷点了自己的饭,大多是面条,这样速度快,可以轮换着吃。
怡安和真一没点,两人都准备稍后回宫吃。
方醒带着玉米坐在了边上,见状就说道:“吃吧,这边无事。”
辛老七他们就坐在边上一桌,安全肯定没问题。
怡安和真一就各自点了面条。
方醒要的却是羊肉砂锅。
羊屁股被拎进来切掉了一半,然后切片。
砂锅只需要开了就行,所以最先来。
方醒就着砂锅要了一大碗米饭。
“筷子煮一下,还有,现在不是腐乳多吗?下次弄些来在蘸水里。”
方醒觉得蘸水不够好,掌柜不屑的道:“我家的蘸水里用的是最好的辣椒,是从方家庄买的,再用腐乳,那就是抢味了,懂不懂?”
方醒本想和他辩驳一番辣椒和腐乳在某种时刻是相得益彰的道理,却因为对方在夸赞方家庄的辣椒好,只得偃旗息鼓。
怡安没想到方醒居然会忍了下去,不禁微微点头。
而真一却在研究蘸水的构成。
“我要吃。”
玉米见方醒吃羊肉下米饭很是畅快,就有些馋了。
“你的在后面。”
方醒说完就在观察着玉米。
玉米嘟囔了几句,大抵是肚子饿了之类的话。
方醒说道:“你可以让厨子快一些。”
玉米抬头,有些茫然的道:“要很远呢!”
这孩子竟然想到了宫中从做好饭菜再送到坤宁宫的距离,方醒心中微微一软,说道:“你还小,大了要学会安排自己。”
玉米不懂这个,但面条很快就好了。
灰色的面条,看着有些没胃口,可这种粗面条才是最好吃的。
面条煮的有些软烂,吸进了许多羊汤。
方醒叫人弄来小碗,一边给玉米说着分开吃可以避免浪费,还有不会被烫着的道理,一边把面条从砂锅里夹出来。
“吹冷了再吃。”
方醒把筷子递给玉米,怡安就在边上盯着。
玉米对筷子应用的不是很好,很笨拙。
方醒对怡安摇摇头,劝阻了她帮玉米的举动。
“自己吃才香。”
“叔,叔。”
玉米在和面条搏斗,店外有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进来,瞬间侍卫们都在盯着他。
掌柜兼厨子见到来人就冷了脸,问道:“又输光了?”
男子嘿嘿的笑着,然后挠着头道:“叔,这次只是运气不好……”
掌柜在为侍卫们煮面条,左手的竹漏勺在大锅里捞了几下,面条缓缓分开,然后被滚水顶了起来。
锅的中间就是沸腾的顶点,面条在这里开始往四面分散,然后再次聚合。
掌柜仿佛看出神了,就在男子嬉笑着想说话时,他缓缓抬头,微微皱眉道:“滚!”
男子愕然道:“叔……”
竹漏勺猛地挥舞过去,滚水夹杂着几根面条飞了过去。
男子惨叫一声,头上挂着几根面条连连后退。
“滚!”
掌柜大声的喝道,伙计马上过来,把男子推攘出去。
玉米被吓到了,他先呆呆的看着方醒,再回身看向声音的出处。
吃完面条后,方醒带着玉米出了小店。
“那个人原先有大好前途,能在这里赚钱,可他却染上了赌钱的恶习,不思进取,懒得要命,所以就被赶走了。”
“不赌钱。”
玉米真的很乖。
方醒微笑道:“当然不能赌钱,还要想着长大了要干什么。”
玉米有些郁郁不乐的道:“他们说要做太子。”
怡安听到这话就干咳了一声。
方醒没理她,继续说道:“不喜欢吗?”
“想玩。”
玉米觉得方醒是可靠的,至少不会强迫他做什么。
方醒点头道:“是啊!是该玩,我那里还有好些好玩的东西。”
玉米欢喜的道:“在哪里?”
方醒摇摇头道:“那些东西要学识,不懂的不会玩。”
“我要玩。”
第2454章 反复(月初第一天,求月票)
“好,回头我让人把那些玩具送给你。”
方醒笑的很和蔼,可真一却摇摇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头刚骗了小白兔的老狐狸。
老狐狸的目光转动,看向了右边。
右边是一家点心铺子,点心铺子的前方有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刚上车。
就在车帘放下的瞬间,方醒看到了一双眼睛。
惊讶和欢喜的眼睛。
这两种情绪完美的混合在一起,却能分清。
马车开始转向,仿佛是专门来这里买点心。
而左边却是方醒他们刚出来的皇城。
方醒的目光跟随了一瞬,然后牵着玉米开始逛街。
一路下来,玉米的问题一大堆,方醒却极有耐心的一一解答。
等过了午后,方醒见玉米开始打哈欠了,就开始回转。
到了宫门外,因为出去时不是走的正面,所以那些军士看到方醒牵着玉米后,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方醒松开手,怡安过去牵着玉米。
“先生……”
玉米的精神有些差,大抵是想睡午觉了。
方醒点点头道:“下次我再带你出来。”
“好。”
玉米的精神马上就好了,然后进了宫。
方醒心想我可在京城待不到那个时候,希望你也记不起这个许诺吧。
他正准备回身,李斌已经急匆匆的来了。
“兴和伯,娘娘有话问你。”
方醒皱眉低头。
李斌说道:“娘娘问你,为何要带大皇子到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去?而且侍卫呢?周围一个侍卫也无,这就是你对大皇子的安排吗?”
这话很冲,味道也不对。
方醒愕然道:“那地方臣吃过好几次,味道极好,而且安全无虞,至于侍卫,他们在周围盯着呢。而且臣的家丁就在边上,手中有防御的东西,只要有危险,瞬息就能护住大殿下。”
说着他回身伸手,辛老七就拿了一块用布包裹着的方形东西出来。
方醒把这东西打开,却是有半人大小的折叠盾牌。
方醒把盾牌展示了一下,李斌点头道:“此事咱家不知,不过会和娘娘说。”
他拱手进去,方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稍后也走了。
那些听到刚才对话的军士们都暗自咂舌。
“娘娘这是对兴和伯不满了?”
而就在侧面百步开外,一辆马车的车帘才将放下去。
车里的贵妇用手绢捂着额头,“娘娘居然放过他了?”
……
当消息传到朱瞻基那里时,他皱眉道:“母后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俞佳说道:“听说先前有人进宫求见太后娘娘,是勋戚的夫人。”
朱瞻基微微点头,然后丢下手中的毛笔,说道:“去母后那里。”
到了太后那里时,她正在气咻咻的,而边上站着李斌,还有怡安。
“皇帝来的正好。”
太后用力的把茶杯顿下去,脚边的小黑急忙站起来,然后摇动了几下尾巴。
“兴和伯这是什么意思?把玉米置于何地?先前若是有个刺客,只需一箭……”
太后越说越恼火,“以后玉米不可出宫,就算是要出去,那也得马车……咦!”
朱瞻基见她似乎有些醒悟了,就说道:“母后,就算是在马车里也防不住箭矢啊!文皇帝、先帝、朕出去都是骑马。”
太后觉得有些懵,就问道:“难道就没有好的法子?”
朱瞻基无奈的解释道:“兴和伯的家丁都是战阵出身,是最厉害的斥候,那些侍卫也是耳聪目明之辈,盯住周围就够了,若是有人拿出弓箭,那肯定瞒不住。”
太后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忽悠了,“若是被围攻呢?”
朱瞻基忍笑道:“母后,那些侍卫都是以一敌十之辈,兴和伯的家丁更是悍勇,在京城谁能有这等实力去围攻他们?”
……
方醒没回家,而是去了户部。
“今年的岁入还会增长。”
夏元吉老了,精神还好。
“南北的道路一年一年的分摊开也不算什么,只是别突然来一场大战就没问题。”
方醒说道:“这两年不可能会有大战,肉迷和哈烈还在亲热期,要等到他们之间闹出矛盾,没法再维持盟友关系时,才是大战的契机。”
夏元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哈烈和肉迷联手只是自保?”
“目前是这样。”
方醒说道:“哈烈担心自己会被大明进攻,而肉迷担心哈烈被大明击败之后,他们再也没了屏障。而单独直面大明的兵锋,肉迷人也没有把握。所以他们会观望,直至觉得再不动手双方就要散伙了,那么就要开始了。”
夏元吉闻言就安心了,然后戴上老花镜开始看报表。
看了一会儿后,见方醒还没走,夏元吉就哦了一声,说道:“你做的你太子少师,老夫不管。”
方醒拱拱手,心中感激。
户部之外办事的人不少,见方醒出来,不少人都捂着嘴在窃窃私语。
“太后娘娘遣人呵斥了他,他居然还能在这里厮混,果真是有恃无恐啊!”
“他才将带了大殿下出宫,据说很危险,哎!这样的也能为太子之师吗?难道是国朝无人?”
“谁说没人?不管是那些学士还是那些重臣,谁不能去担任太子之师?那人不过是凭着宠信罢了。”
“太后大怒,陛下也挡不住啊!”
“什么太子少师,这下估摸着保不住了。”
一群官吏站在户部的外面窃窃私语,无数幸灾乐祸的眼神都在方醒的身上打转。等他看过来时,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
方醒已经听到了这些话,但他并不觉得在玉米的教育上,太后能做朱瞻基的主。
如果是前宋还好说,女人都是国家副元首,随时准备待命垂帘听政。
可这是大明,朱瞻基也在壮年,女人来干政一个试试看!
但是他有些迷惑。
在当时的情况下,是谁给太后去通风报信了?
随行的侍卫们不可能,否则被朱瞻基查到的话,告密的那人明天就可以消失了。
那么是谁?
方醒想起了那个贵妇。
莫名其妙在街头调转马车的贵妇。
那女人多半是权贵的妻子,若是她举报的,那么事情就有些意思了。
方醒在想着勋戚和士绅联手阻拦自己担任玉米老师的可能性,前方有人疾步过来。
“兴和伯!”
方醒抬头。
那些官员回身。
天气不错,可依旧有些冷。
而满面微笑的李斌就像是春风。
他独自在前,身后跟着两个太监,竟然是出来办事的模样。
方醒止步,微微皱眉。
那些官员心中偷笑,想着太后难道是觉得一次呵斥还不够吗?
太后要是真发飙了,这段时间京城的气氛就会紧张起来。
不过谁在乎呢!
“兴和伯,太后有话。”
李斌看了那些官员一眼,说道:“太后说了,兴和伯于育人一道造诣颇深,大皇子年幼,非兴和伯这等老成持重的臣子不可。”
第2455章 小心眼的女人
户部门前的热闹气氛骤然一变,那些官员都不自觉的往后面退去。
太后怎么突然变脸了?
才将呵斥方醒,转过身又叫人来安抚。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皇帝给太后施加了压力?
那些眼神顿时又变了,变得有些诡异和暧昧。
宫中母子争斗,咱们该如何?
李斌看了这些官员一眼,冷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娘娘说了,知行书院出了不少人才,兴和伯的孩子也雏风清于老凤声,本宫也就放心了。”
说完他随意的拱拱手,低声对方醒说道:“兴和伯,娘娘是被人给蒙蔽了,眼下不好发作,稍后……”
他带着人走了,方醒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转动着念头。
他也担心是皇帝和太后闹翻了。
可李斌的到来和态度说明太后真是觉得错了。
关键是那句雏凤清于老凤声。
这话里带着些许调侃和女人对认错的纠结。
——你儿子比你厉害。
不管多大的女人,多厉害的女人,在许多时候都会拒不认错。
至于那个告密的人,太后现在当然不能处置她,否则以后谁还敢来和她通气打小报告?
但是小刀子割人才是最痛的啊!
太后的小心眼可是曾经埋葬了某些女人。
随着方醒的离去,这一场类似于闹剧的矛盾迅速烟消云散。
那些期盼着太后给方醒当头一击的人失望了。
有人梳理了一下此次时间的起落:从呵斥方醒不把大皇子的安危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能做太子的老师?
可太后稍后的表态又让事情发生了大反转。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太后改变了主意?
于是今天出宫办事的太监们都发财了。
“陈公公,在下就想问一下,今日宫中……”
“娘娘那边的事?”
一个男子和一个太监站在街边低声说话。
男子闻言就欢喜的道:“正是。”
男子把手缩进袖子里,太监也心领神会的把手藏在袖子里,然后伸过去。
两人就像是在握手,只是一个接触就松开了。
太监的手在袖子里捏了捏宝钞的厚度,满意的道:“今日你不是第一起问这个的,不过此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娘娘弄错了。”
“弄错了?”
男子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太后娘娘,怎么会弄错?”
太监没好气的道:“都以为陛下和娘娘闹翻了吧?咱家怎么觉着你们都心怀不轨呢!”
男子失魂落魄的道:“可他带着大皇子出宫了,这不合规矩。”
太监可怜的看着他,说道:“陛下的话就是规矩,可怜你们居然忘记了这个。”
……
这个世界有许多规矩,从万物的规矩到国家的规矩,以及家庭里的规矩。
方家的规矩不算多。
“这次大概会待不少时日,陛下允许带家眷。”
回到家中后,方醒并未把和太后之间的误会告诉家人,而是叫人准备行装。
张淑慧和小白都愣住了。
谁去?
方醒很头痛,谁去他都觉得好,可不可能全部去。
“土豆还在武学里呢!”
张淑慧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牺牲。
……
方醒去找到了解缙,交代了自己不在时的一些事。
“大概多久?”
解缙有些惆怅的问道。他觉得皇帝在下棋,下一盘很大的棋,可自己却不能参与其中,怎能不扼腕长叹啊!
方醒坐在他的对面,情绪很正常。
“不知道,要看京城的变化。”
解缙皱眉道:“陛下让你出京,难道是想减少些麻烦吗?”
方醒笑道:“我就是麻烦,走到哪麻烦就到哪,我出京之后,陛下才好从容的操作大皇子的事。”
“立个太子都那么紧张,不知道陛下可后悔了吗。”
解缙的试探让方醒不禁莞尔一笑。
“没有,立太子不麻烦,大家都在盯着太子老师的位置,这个才是大麻烦。”
“我离京之后,陛下会寻找时机立储,到时候看陛下会不会召我回京。然后宫中和外面都会有一波震动,所以需要安静。书院这边不要掺和这些事,有人挑衅也等事情稳定了之后再回击。”
“这不是怯弱,而是顾全大局。”
方醒的话让解缙觉得是在小看自己。
“老夫自然知道这些,你且去交代家事吧。”
家事很多,但却又很少。
“我们都不去。”
方醒得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两个女人都不去,这是要活活的憋死他的意思吗?
张淑慧劝道:“夫君要不带着莫愁去吧。”
“爹,我要去!”
方醒的千般烦恼在闺女的面前都消散了。
无忧急匆匆的跑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脸蛋红彤彤的。
“你哪都不能去!”
张淑慧把她叫过来,然后擦汗,又低声的解释着不给她去的原因。
女儿眼中的泪水让方醒觉得心疼。
可面对两个儿子,他却没一点留恋的。
土豆请假回来了。
看着脸上有一块青紫的大儿子,方醒没问原因。
“为父要出去一趟,半年到一年不定,你在武学专心学习就是了。”
土豆有些懊恼的道:“爹,早知道孩儿就晚一年再进武学就好了。”
方醒没好气的道:“你娘还不老,家里轮不到你操心!”
土豆心中郁郁,方醒突然问道:“假期到什么时候?”
“明日午饭前。”
方醒点点头,“明日早上就回去吧。”
土豆应了,方醒这才看着平安。
“你让为父很纠结。”
平安显得很茫然,方醒笑道:“你小子就是个懒的,就喜欢躲在背后看热闹,这样也不错,只是你大哥要从武,那你呢?”
平安显得有些无所谓的道:“爹,那孩儿就从文吧,就在书院里守着,好歹也是个饭碗。”
“你这个惫懒的小子!”
方醒笑道:“你的心思却细,为父担心你迟早会被卷进朝堂之中,到了那时,你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平安还是很随意的道:“爹,孩儿不想进朝堂。”
“许多时候……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方醒起身,把地方留给了两个儿子。
门外,无忧站在那里。
“爹……”
方醒突然间想把整个家都带走,什么都不留下。
……
第二天一大早,方醒带着家丁们走了。
莫愁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跟着去山东,这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想破例。
三个女人对一个男子,你独霸一段时间试试。
所以方醒来时多少人,回去还是多少人。
土豆跟着出来,在道边躬身相送。
方醒在马背上对他点点头,说道:“你在武学好生学习,家中之事有你娘她们在,必要时黄先生他们也能出面,你休假时回来看看即可。”
天还麻麻黑,土豆应了,抬头道:“爹,您这是要避开吗?”
“你这话憋很久了吧?”
方醒微笑道:“不算是避吧,只是想让事情更简单些,所以……若是你娘她们想出行,记得先来人通告。”
“好了,你也大了,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
方醒调转马头,说道:“我们走!”
第2456章 两只公鸡
土豆站在冯家的外面,隔壁的李叔正在调侃他。
“喜欢阿霖?可喜欢阿霖的小子多了去,连我家小子都喜欢,跟着阿霖天天叫姐姐,还有那些青皮也喜欢,所以整条街就冯家没被青皮骚扰过。”
李叔觉得土豆是个不错的小子,只是看着有些太老实了些,怕是过不去丈母那一关。
土豆有些纠结的道:“没,没有的事。”
李叔笑道:“小子们总是装老实,不过……咦。”
“堵门口干嘛呢?”
土豆从李叔的眼中看到了不喜,他回过身去,就见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刚下马,正皱眉看着自己。
李叔低声道:“是冯家老大的大舅哥。”
男子冷哼一声,牵着马过来。
土豆让开了些,男子看了一眼他的马,说道:“哪来的马?”
土豆觉得这人太过傲慢,所以不想搭理他。
所以他只是看着大门处,仿佛并未听到男子的话。
男子问道:“找谁的?”
见土豆恍如未闻,男子冷笑一声,“这是来找阿霖的吧?不自量力!”
土豆依旧没理他。
男子有些恼怒了,这时大门打开,拎着个篮子的冯霖出来了。
还是熟悉的包子脸,脸上带着些笑意,显得心情极好。
见到男子后,那笑意就散了,然后冯霖说道:“杨大哥来了,家里都在。”
男子点点头,然后说道:“以后注意些,门外少来些不三不四的人。”
冯霖这才看到了土豆,还在愕然时,男子继续说道:“我妹妹嫁过来,图的就是清静,要的是名声,可门外狂蜂浪蝶堵着,这日子怎么过?”
冯霖的包子脸鼓了一下,眼中有怒色闪过,然后又忍住了,低声说道:“杨大哥进去吧。”
男子看了方醒一眼,冷笑道:“冯翔以后是要科举出仕,若是家中不靖,还做什么官?”
这时里面出来了冯翔,见到自己未来的大舅哥站在门口呵斥妹妹,眼中也多了不忿。
“大哥来了,进来喝茶吧。”
男子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家父说了,你这边要抓紧文章,等时候一到就进考场,万万不可再拖了。”
他叹道:“你算是好的,那些考中了举人,如我的伯父,如今没了优待,家中的田地少了大半,日子难熬,还得出去教授童子来换取钱粮。你呢?你将来怎么养活我妹妹?”
冯翔的怒火很明显,但消散的也很明显。
这就是人穷志短。
冯家不算穷,可看男子的模样,家中应该是颇有些来路,所以有些看不上冯家。
那当初是怎么定的亲?
土豆在想着这个问题,而男子却觉得自己来传话的任务完成了,就准备回去。
他牵着马过来,看到冯霖站在土豆的身边,就微微皱眉,认真的道:“阿霖你规矩些,不然冯家的名声可不会好。”
冯霖有些怒气,可却碍于此人是自己大哥未婚妻的大哥,所以也只得忍着。
冯翔更是握紧了双拳,然后再次放开。
他们在看着土豆,眼神各异。
土豆想了想,说道:“名声从来都是别人给的,我并未不请而入,也未曾大声喧闹,所以并不足以影响冯家的声誉。”
男子的眼中多了恼怒,他翻身上马,然后居高临下的对土豆说道:“小子,你错估了自己的能力,有你后悔的时候。”
土豆微微抬头,“我并不想做那两只公鸡中的一只,不过你并没有这个资格。”
这话隐晦,不过男子显然是听懂的了,那脸上多了难堪,然后喝骂道:“小子,下次别让我在这里看到你。”
这话听着是在骂土豆,可仔细一琢磨,话里满满的都是对冯家的威胁。
土豆愕然问冯翔:“他没成亲吗?”
这话里有话,冯翔的面色涨红,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对男子说道:“大哥快回去吧,考试我自然会着紧。”
土豆觉得冯翔还是差了些意思,不肯为了冯家和男子翻脸。
男子点点头,最后说道:“小心这小子。”
他驱马缓缓而去,土豆看都不多看一眼,对冯霖说道:“我……我要去读书了。”
“晚了些。”
冯霖皱眉道:“等你读书有成时,起码要三十岁了,哎!不过总比不读的好。”
哪怕科学和儒家明争暗斗了那么久,甚至还取消了士绅的特权,可在冯霖的心中,科举的地位依旧崇高。
土豆点头道:“不,只要几年就出来了。隔一阵就有假期。”
冯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得去买菜了。”
土豆见冯翔神色黯然的和李叔在说话,就趁机说道:“我也要回去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冯翔在和李叔说着自己的难处,并未发现。
“……她的父亲是学官,这倒不是要紧的事,可都定亲了,若是把事情闹大,两家就成了仇人,家中的父母也不安……”
……
街道上行人不少,大多是急匆匆的赶去干活。
街边有一家卖油饼的小摊,居然用的是柴火,烟熏火燎的。
土豆伸手赶走飘过来的一缕烟雾,问道:“那人……”
“他是未来大嫂的大哥,家里有个做学官的父亲,所以大哥才忍了下去。”
土豆恍然大悟,不过觉得那家人有些奇葩,还未成亲就多番倨傲,真要成了亲的话,冯家怕是要扛不住对方的压力,然后就会变成附庸。
“你在哪读书?”
在泰宁侯府不来找麻烦之后,冯家也算是阴霾尽散。
冯霖挎着篮子,显得很是轻松。
“我在……私塾里。”
土豆鬼使神差的没说自己在武学,他不知道自己为啥这般说,可说出来之后,他感到了一阵轻松。
武人哪怕被取消了户籍,可依旧不被社会主流看好。
也就是说,在读书人的面前,武人依旧低了半等。
包子脸微微鼓了一下,冯霖微微偏头看着土豆,说道:“那要好好读书,不读书以后就只能去做买卖,再不行就只能去做苦力了。”
她上下打量着土豆,说道:“你肯定是做不了苦力的,所以……记得要努力。”
她挥舞了一下手臂加强自己的语气,看着很严肃。
土豆哦了一声,“好,我会好好努力读书。”
两人走到路口,左边去菜场,右边是出城去武学。
土豆看着冯霖,眨眼的速度明显的快了不少。
“你……我我下次有假了再来看你。”
冯霖微微皱眉,说道:“你要好好读书,再说……”
土豆失望的问道:“难道你也觉得男女之间不该是朋友吗?”
冯霖本想点头,最后却摇头道:“谁说的?我和李叔家的孩子就是朋友。”
土豆微笑道:“好,那下次我再来。”
说完他怕冯霖拒绝,就牵着马赶紧走了。
冯霖看着他远去,郁闷的道:“可是……可是李叔家的孩子才七岁啊!”
第2457章 山东,干旱
山东这地方有些邪性,这是解缙说的。
他说山东这地方靠海,可旱灾却隔三差五的出现,简直就和陕西那边差不多了。
济南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姗姗来迟。
布政使司衙门里,常宇和钱晖站在堂前看着天色,面带忧色。
“这春雨来迟了!”
常宇忧心忡忡的道:“再来一场旱灾,今年山东一地的赋税怕是没法看了啊!”
钱晖知道他的心结,是在担心没政绩,到时候升官没戏。
可他也在等啊!
若是常宇飞升去了京城,他有很大的把握能接过常宇的位置,成为山东文官之首。
“大人,那家人最近很是低调,今年若是旱灾的话,要当心土地兼并啊!”
钱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劝诫。
常宇负手转身,叹道:“金幼孜在这里,闫大建也在这里,那方醒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今年的山东怕是要不安生了,只希望……”
他的嘴唇蠕动着,却没说出自己的希望。
钱晖点头道:“应当不会,那家人近几年很低调,去年陛下还降旨夸赞。”
常宇无奈的道:“陛下那是在安抚士绅,可士绅那么多,哪里一一能顾到,这不就拿了他家来当牌坊。”
钱晖笑道:“牌坊也好,根深蒂固也罢,陛下应当不会轻易动他家。当然,若是他家不知趣,非得要掺和地方上的事务,吃相太难看……那陛下的性子可就说不准了。”
常宇摇摇头,失笑道:“本官担心的却是那方醒。想想那年……那围墙轰然倒塌的事。”
钱晖讶然,然后笑了起来。
两人都想到了那近乎于恶作剧的手法,事后那家人跺脚叫骂也无济于事,朱棣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就说明了皇家对那家人的态度,真的和牌坊差不多。
牌坊要立起来,但是要警惕牌坊有野心。
所以朱棣没啥反应之后,那家人就非常警觉的开始蛰伏了。
这是多年传下来的东西,趋利避害最是管用,别人家都学不来。
“大人,金大人他们回来了。”
金幼孜戴着斗笠进来了,见常宇和钱晖在堂前,就说道:“本官去下面看了看,今年弄不好有些干旱,各地要注意了,沟渠要整理一下,还有就是打井。”
这有些喧宾夺主了,不过常宇二人并未介怀。
“是有些干旱的意思,本官昨日去乡下找了老农询问,说是有,但应当不厉害。”
三人进了大堂里坐下,随后闫大建也来了。
“情况不大好,百姓有些担忧今年的收成,下官问过几家粮店,他们也在观望。”
金幼孜冷冷的道:“观望什么?不说山东的粮仓,就京城周围囤积的粮食,养山东一地的百姓绰绰有余。不过……”
金幼孜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各地的粮仓该去查看一番了吧。”
常宇心中一凛,说道:“本官这里马上安排。”
……
青州府城,春雨漫漫。
细雨落在田间,只是润湿了薄薄的一层,却不足以保障耕种。
田间站着不少农户,有人挖开些泥土,失望的道:“不够!”
所有人都在望天,希望那春雨从丝丝缕缕变成倾盆大雨。
“贼老天!就算是来个水灾也好过旱灾啊!”
“算了,好歹也能耕种,都盯紧了。”
有老汉在劝说着,“哪家的家中没有存粮?都消停些,回头官府肯定会来人查看。”
“查看个屁!前几日德州那边旱了,一千余人吃老本吃的心慌,也没见官府有动静,反而是士绅给了些粮食。”
“嗯,这事我也知道,那些士绅以往修桥铺路也不落人后,只是现在田地都被收回去了,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可咱们的日子呢?”
老汉听到那些年轻人都对士绅的遭遇表示不满,就骂道:“今年陛下还减免了一成的粮税,怎么就不见你们夸赞了?”
那些年轻人听了也觉得不好意思,有人说道:“可那是粮食多的吃不完了才免的粮税。”
这道理没法说了,老汉把脚下的麻鞋弄下来,拎着就冲向了说话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是他的晚辈,见他凶恶,转身就跑。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边上的人都在笑,直至一群骑士缓缓而来。
方醒看到了打闹,他下马走进田里,伸手摸了摸泥土,起身说道:“今年的雨水偏少,青州府怎么不出来组织百姓自救?”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那些百姓见方醒一行人在琢磨泥土,有人就低声道:“会不会是陛下派人下来看了?”
虽然他们对士绅表示了同情,可那是因为利益。
而减掉了今年一成粮税的皇帝他们同样也拥护。
是的,就如同是信仰一般,华夏的百姓总是很博爱。
方醒拍拍手走过来,那些农户马上就开始聚拢。
这是戒备。
方醒笑眯眯的问道:“在下看这场春雨怕是够不着田地解渴吧,大家都没引水打井?”
没人和他说话,方醒也不尴尬,自言自语的道:“在下才从济南那边来,当地官府都在组织百姓修水渠,还出资出人帮百姓打井呢!”
那个老汉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贵人,济南那边的官府真的管了?”
方醒点头道:“管了,还出钱出粮。”
方醒不但心百姓闹事,因为现在大多人家都有些余粮,远远没到闹饥荒的程度。
他更想看看本地官府的表现。
老汉一听就有些不满意的道:“没呢!本地的官府就派了几个小吏下来看看,说是回头想办法,想到现在都没人来。”
方醒点点头,然后走出了田地。
“呸!这是来消遣爷爷们的吧!”
一个年轻人见方醒从容不迫,但看着就像是个普通的行商,就觉得刚才自己被他震住了有些不值。
声音不大,方醒没听到。
他上马后,回身看着这些农户,说道:“不必担心,但凡有官府的地方,今后就不会饿死人。”
一群农户看着方醒等人远去,有人就骂道:“装什么装?什么狗屁官府!哪次出了事能看到他们?”
“狗东西!若非是在大道边上,刚才咱们就能把他们弄死。”
一个个老实的农户的眼中渐渐多了狰狞之色。
世道一乱,什么狗屁的规矩,什么狗屁的律法,弄死再说。
一路上方醒看到的都是淡淡的麻木。
这次干旱情况不算严重,加上粮价不算高,所以不必担心饿死。
可皇帝才将免除了今年一年的粮税,大家都在期待着好日子。
旱灾的出现,就像是泼在这个期待上的冷水。
……
青州府里有两个大粮仓,上次大旱时检查少了许多,然后人头纷纷落地。
那次之后,山东也算得上是老天赏脸,虽然时不时的有些小灾小难,可粮食却从未出现过缺口。
所以白清很懒,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就坐在门房里打瞌睡。
他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马蹄声,却懒得睁开眼睛。
大明现在不差粮食,倭寇也消声灭迹了,弥勒教的教众也因为能吃饱饭都回家了……
所以守卫粮仓的军士们都在营房里偷懒。
嘭!
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白清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就见到大门已经飞了进来。
一队骑兵冲了进来。
“你们……你们是谁?”
第2458章 粮仓
白清被吓住了,他呆呆的起身出来,呆呆的问道:“诸位大人……”
一个骑士策马过来,战马摇头晃脑的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冲到了白清的脸上。
“经历何在?驻守的最高军官何在?”
白清下意识的道:“经历,我们这没经历,只有王通判,杨百户在。”
“谁管事?”
白清茫然的道:“是杨百户和王通判,府衙的人会经常来查看。”
骑士没有下马,说道:“去找他们!”
一个骑兵过来,单手就把白清擒上马来。
白清被吓的尖叫了一声,骑兵喝道:“去找那王通判和杨百户。”
白清喊道:“他们就在营房里。”
“指路!”
一行人从粮仓中间转了几个弯,前方就有一排营房。
营房的外面并未放置哨位,有人喝道:“冲进去,大棍子打出来!”
这队骑兵冲进了营房里,然后下马踢开房门,里面马上有人叫骂,可随即就被打的惨叫求饶。
白清被丢了下来,他摇摇晃晃的爬起来,看着下马的那个男子,心中忐忑,就问道:“大人,敢问您可是京城来的吗?户部?”
大明的粮仓很多,平时就是本地管理,但户部和都察院会不时派人下来巡查,一旦查到亏空,那就是大案。
洪武年间的空印案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堪称是血流漂杵。
一群军士被大棍子抽打了出来,个个衣衫不整,神色惊慌。
“这就是大明的军队?”
方醒握着马鞭,喝道:“列队站好。”
“谁!谁特么的……啊!”
这时后面有人在叫骂,随即就传来了惨叫声。
那些军士看到这群人凶神恶煞的,都在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从京城下来的官员没那么凶,只会阴沉沉的查验。
民以食为天,他们在查天,一旦天错了,那么天也就塌了,所以不得不沉着脸。
随即后面就被赶来了两人。
这两人喝的面红耳赤,当先的百户官骂骂咧咧的,等看到站在前方的方醒后,就缩了缩脖子,问道:“你们哪的?”
后面的那个官员嘴角有些青肿,他看了握着马鞭,面无表情的方醒一眼,就加快脚步。在追上了百户官之后,就低声道:“小心!”
百户官还想叫骂,官员的嘴角疼痛,抽搐着说道,“怕是京城来的。”
百户官心中一惊,就看了看那些骑兵一眼。
那些骑兵并未下马,甚至还抽刀在手,目光冷漠的看着这些被赶出来的军士。
这是老兵!
百户官心中有些慌乱,等到了前面时就笑道:“敢问是哪位大人当面?今日下官身体不适,就告了假。”
他的目光转动,最后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的方醒身上。
“大人……”
方醒是便衣,看着就像是一个穷酸的打扮,压根不起眼。
可他把马鞭收在手中,轻轻敲打着左手的手心,目光冰冷,气势却不凡。
“喝酒治病?”
方醒问道。
百户官和那个文官都低下头。
方醒见他们不狡辩,就问道:“库里的粮食可完备?可有亏空?”
那文官的眼中多了欢喜,然后抬头道:“大人,敢问您是……”
百户官先前被吓坏了,闻言下意识的道:“大人,都齐备,没亏空。”
方醒笑了笑,边上有一口水井,这是灭火用的。
他走到水井边上坐下,用马鞭从后面招招。
一个青衫男子过来,方醒指着前方说道:“和他们交涉,马上查验!”
“是。”
青衫男子上前说道:“本官都察院御史李二毛,奉旨来山东查验各地粮仓,这是文书。”
那百户官傻眼了,说道:“王通判,是京城来的御史。”
那文官的嘴角抽搐着,嘴里嘶嘶有声。
李二毛见两人惶然,就说道:“本官奉旨来查仓储,你处就在其中,开仓吧!”
所谓粮仓,实际上都在屋里。
一排排的仓房就在前方,保管钥匙的小吏来了。
天气依旧有些冷,可小吏的面色通红,看着很紧张。
他的手中是几串钥匙,很沉重。
所以他步履蹒跚。
方醒就站在仓库外面,看着管粮仓的通判和驻军百户,说道:“最后问一次,可有亏空?”
那两人都摇头,目光坚定。
方醒点点头,说道:“那就开门吧!”
那小吏低头找钥匙,速度很慢。
方醒就站在他的身后,说道:“抽查五间仓库。”
小吏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找到了钥匙。
房门打开。
门外挂着一个册子,方醒取下来看了一眼,却是这间仓库进出粮食数量的记录。
仓库里有五个大粮筒,边上还堆垒着几百袋。
方醒点点头,有户部的小吏就在边上提起一个大斗,放在了粮筒的下面。
粮筒装粮需要爬梯子,从上面装进去。
而放粮就简单多了,在下面的一个闸口出。
小吏把大斗放在闸口下,然后抽起闸口。
大米顺着闸口冲了下来,大斗里就像是下了雨,一阵密集的敲打声。
小吏是个老手,他盯着闸口的出粮处,猛地伸手去抓了一把,然后压下闸口。
粮食不再流淌,小吏仔细看着手心里的那些大米,抬头对方醒说道:“伯爷,是去年的粮食。”
在看记录的方醒点点头,“对的上。”
伯爷?
那跟进来的粮仓通判嘴唇在颤抖着,身体也在摇晃。
小吏又过去放了隔壁的几个粮筒,其次就是那些粮袋。
出了这间仓库,方醒见那通判面带汗渍,就说道:“你慌什么?”
通判不知道他是哪位伯爷,心中一颤,就堆笑道:“伯爷,小的从小就胆小。”
方醒看了一眼那个百户官,说道:“查!”
他带来的不只是骑兵,里面有几个户部的老吏,都是精于仓储猫腻的老手。
“这一间打开!”
带着钥匙的小吏被带着四处跑,很快就打开了不同地方的五间仓库。
方醒就站在粮仓的门口,闻着里面的大米味道,说道:“这里储藏的都是大米,而山东一地的主粮却是麦子,知道这些大米是从何处来的吗?”
没人回答,方醒说道:“都是奴儿干都司那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那些人远离家乡迁徙到了那里,种出来的粮食让大明的北方都不再担心遇到灾荒,功在社稷。”
那些军士和小吏站在下面听着,有人在颤抖,有人在微笑。
“粮仓是什么?”
方醒看到有人在前方的粮仓进出,脚步匆匆,心中的把握就更大了些。
“粮仓就是大明的命!谁要是敢动大明的命,那全天下就会要了他的命!”
下面的那个百户官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神色。
当汗水在他的下巴汇集,并滴落下来时,却被方醒看到了。
“伯爷,有假!”
这时前方跑来一人,一脸欢喜的喊道。
他满面喜色,而不少人都面如死灰……
第2459章 粮耗子
方醒走进了粮仓里,一个小吏正踩着梯子趴在粮筒上面,手中拿着一个很长的铁管往下戳。
他交换地方戳了几下,然后抬头喊道:“放粮!”
有小吏请军士帮忙,搬运了些大斗过来。
这边在搬东西,那通判和百户官被带了过来。
两人见这个阵势就相对一视,然后神色惶然。
“谁偷的?”
方醒扛着一根外面被弄的很光滑的竹筒,看似随意的问道。
百户官艰难的转过头来,可那通判却更快。
“伯爷,偷什么?”
通判的脸色很快恢复了自然,甚至还当着方醒的面扫了百户官一眼。
方醒不禁笑了:“你很大胆,若是去出使海外,当能如鱼得水。”
外交官要的是什么?
一是口才,二就是脸皮。
脸皮越厚的外交官,多半名声就越大。
当你能把对手有理有据的指责视为污蔑,并对此深信不疑时,那么你就是最出色的外交官。
那通判一脸自然的看着那闸口不断在放粮。
“噗!”
就像是有人放了一个很厉害的屁一样,闸口突然中断了出粮,然后一股风从口子冲了出来,方醒都被吹到了。
方醒看着口子问道:“粮食呢?”
地上摆放着十多个大斗,可才装满了三个。方醒走到粮筒前仰头看着上方。
粮筒的高度大约有三米左右,里面能装不少粮食,至少三个大斗是装不完的。
那通判茫然的道:“伯爷,小的也不知道啊!”
上面的小吏拔出了铁管,说道:“伯爷,好像中间被什么拦住了。”
他身体微微后仰,看着有掉下来的危险,然后伸脚进去踩了几下。
“轰!”
粮筒里突然一声响,然后摇晃了一下之后,下面又重新喷出了大米。
大米中间带着些干草,有人过去拿起来看了看,说道:“是草席。”
“救命!”
上面的小吏一脚踏空,整个人就掉进了粮筒里。
小刀两步就从梯子冲了上去,一阵忙活后,总算是把那个全身斑白的小吏救了出来。
粮食不断倾泻出来,等全部放完之后,有人统计了一下,对方醒说道:“伯爷,对数。”
那通判和百户官都木然看着,有些委屈。
“是草席?”
方醒过去检查了一下,等那个小吏颤巍巍的下来后,说道:“查!再查五间。”
随后那些骑兵甚至都不等钥匙了,直接按照方位,间隔很远撬开了五间仓库的锁。
所谓的草席就是挑衅!
方醒就在库区中间散步,当有人禀告,说青州知府来求见时,他玩味的道:“这位看来是有恃无恐啊!”
青州知府张路在外面站着,神色平静,身后的几个官员却有些急不可耐。
“大人,究竟是谁来了?”
张路没有回答,他眯眼看着里面,说道:“这粮仓都是他们在弄,和咱们无关。”
这时里面来了人,带着张路他们进去。
路上见到一间大门打开的仓库,里面的大斗装满了粮食,正在被接力送到粮筒里去。
一个官员在张路的身后低声道:“大人,是抽查粮仓,没咱们的事。”
张路微微点头,他对方醒的印象不怎么好,唯一的好感就是青州的藩王被方醒给弄没了,大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等见到方醒时,他正在看着一个小吏在粮筒上面插管子。
方醒回身看着张路说道:“本伯出京后一路潜行,自问并未暴露行藏,除去在济南府待了一天,说了要来青州之外,无人能知道消息,你从哪知道的?”
张路坦然的道:“守城门的军士里有人见过您。”
方醒点头道:“是了,本伯来青州几次,每次都是血腥,记不住都不行啊!”
张路苦笑道:“兴和伯,这里的仓库年前才有户部的人下来查过了。”
方醒说道:“本伯路过这里,见山东今年有些灾荒的苗头,就想看看。”
张路说道:“是该看看,可要下官去调集些人来吗?”
张路在撇清自己的责任。
他是老江湖,以前在各地任职时,对仓储多多少少的知道些情况。
一句话,天下就没有干净的粮仓。
而且方醒怎么可能私自来查粮仓?多半是带着密旨。
他看了一眼那个通判和百户官,见他们面色如常,就觉得这事儿怕是白跑了。
“不必了。”
方醒说道:“历朝历代的监守自盗,只要开了头,就没人能收手,所以若是亏空了,马上就能查出来。”
“隔壁!”
方醒突然改主意了,那刚抽出铁管的小吏一愣,然后下来把管子里的大米倒出来。
“伯爷,这边没问题。”
辛老七突然近前,低声道:“老爷,说隔壁的时候,那两人都有些慌乱。”
方醒点点头,那小吏就带着铁管去了边上。
砸锁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重,每砸一下,通判和百户官的身体就抖动一下。
张路见状就问道:“可是有情弊?”
那两人齐齐摇头,方醒看着高大的粮筒说道:“本伯上次在山东曾经说过,整个北方的气候都会慢慢的变化,不是变好,而是越来越差,所以粮食是重中之重。”
他回过身,走到通判的身前,问道:“为何要监守自盗?”
通判抬头,面色惨白,却强笑着说道:“伯爷,下官……”
“啪!”
方醒一巴掌扇倒了通判,森然道:“有人举报到了京城,说山东的粮仓亏空不少,陛下令本伯前来查验,你以为是本伯心血来潮吗?”
通判捂着脸说道:“伯爷,没有的事,年前才有人下来巡查!”
那百户官已经浑身湿透,汗水依旧在不断冒出来。
“伯爷,下官……”
方醒看了他一眼,说道:“年前下来的那人,被户部的夏元吉一茶杯砸破了头,随即被抄家,你们以为呢?”
“伯爷,小的不知啊!”
二人跪在方醒的身前,那模样真是比窦娥还冤。
“伯爷,找到了。”
一个小吏冲了进来,兴奋的道:“是双层仓!”
张路面色一紧,随即就退后一步。
若是这里出现亏空,他作为知府也逃不过责任。
不过他才到青州任职不到半年,所以觉得自己能置身事外。
“什么双层仓?”
方醒问道,那通判和百户官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小吏说道:“伯爷,双层仓就是上面和最下面有米粮,中间全是米糠稻草等杂物!”
“好手段!”
方醒倒是见识了这些粮耗子的手段,不禁冷冷的道:“传令封住青州府两个粮仓,人都控制住,查!”
张路知道事情严重了,就想主动一些,好歹留个好印象。
“兴和伯,下官可以召集人手去帮忙。”
方醒看了他一眼,说道:“青州官场的人,目前本伯一个都不信任。”
张路有些羞恼,却不敢和方醒辩驳。
“伯爷,这是损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