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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巴拉爵士     带着仓库到大明txt下载     带着仓库到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04章 你们都是骗子

    太子还小,自然是不能离母亲太远。

    胡善祥很与世无争,在玉米成为太子之后,她甚至大方的对孙氏那边撒手不管了。

    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不会用宫中的规矩来约束你。

    但是在玉米搬离坤宁宫一事上她却和皇帝翻了脸。

    当时整个坤宁宫的人都在为她担心,更担心玉米因此被皇帝厌弃。

    可胡善祥依旧不肯答应,朱瞻基也许久没来坤宁宫了,但玉米却一直住在这里。

    当时有人说胡善祥太傻,玉米搬离这里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从此就是半独立的太子殿下了,难道不好过在她羽翼下的孩子吗?

    而且胡善祥的庇护……宫中没人看好。

    但皇帝再也没要求玉米搬到别的地方去,母子三人就在坤宁宫中安静度日。

    可今日坤宁宫中却不大安静。

    “娘娘,殿下那边有些闹腾呢!”

    胡善祥正在和端端分线,闻言抬头道:“这是为何?”

    来禀告的宫女说道:“殿下令身边的人都聚齐了,然后说什么要审案子。”

    胡善祥把线团放下,笑道:“小小的人儿也要做官审案子呢!端端,这是你平日给他说了那些故事引出来的。”

    端端皱眉道:“母后,玉米的主意可大了。”

    胡善祥觉得闺女很乖,儿子也不错,心情舒畅下,就起身道:“去听听他怎么审的案子。”

    ……

    坤宁宫的后面就是御花园,而玉米的住所就在后面,平日能听到鸟鸣,也方便他跟着真一在御花园里锻炼。

    暖阁里站满了人,外面的过道上也站了不少人。

    “……春妹被打了,脸肿了,谁打的?”

    玉米坐在椅子上,一双腿都不着地,但表情很严肃,和先前那个笑的天真无邪的孩子判若两人。

    春梅是一个看着很老实的宫女,很年轻,而且不漂亮。

    这符合皇帝和皇后,外加太后心中的形象,免得太漂亮了,等再过五六年勾引玉米。

    她的左脸现在还是肿胀着,眼睛眯着,看着有些吓人。

    她惊讶的抬头,然后又低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随后就传来了哽咽的声音,令人侧目。

    大家都在看着春梅,想着自己伺候的小主人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这个,于是难免就在心中骂着春梅这个丑女人的奸诈。

    肯定是她去找殿下告的状。

    在这些目光下,春梅越发的害怕了,可却不敢说话。

    小团体内的潜规则:你受欺负了可以扳回来,但是别告状,否则就是公敌。

    “谁打的?”

    玉米见没人搭理自己,就再次问道。

    他身边的大嬷嬷余珊笑道:“殿下,兴许是玩闹弄伤的,宫中每日都有,还有断胳膊腿的呢!”

    春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玉米瞪着余珊问道:“每日都有,断腿了?”

    余珊愕然,她本就是随口说的,谁知道玉米居然感兴趣。

    于是她就正色道:“是,每日都有,干活不小心弄伤的,打闹弄伤的,宫中每日都有。”

    玉米学着朱瞻基摸胡须的动作摸了摸下巴,那模样让人见了觉得可爱的不行。

    他看了余珊一眼,说道:“我问的是春梅被谁打了。”

    他已经收起了那些天真无邪,板着小脸的模样竟然有些不怒自威。

    好吧,这是大家的脑补,出于对这个太子身份的脑补。

    余珊是宫中老人,自然不怕这些,就说道:“殿下,您该专心学习,等兴和伯回来了还得要带您出宫去看民生呢!”

    以往一旦提到出宫,玉米的情绪就会高涨,而且往往会抛下手中的事情。

    可今天玉米却在较劲。

    他滑下椅子,走到春梅的身前,仰头问道:“谁把你的脸打肿了?”

    外面的过道里,大家都靠在边上,而前方站着的是胡善祥和端端,还有一个是皇帝派来的太监。

    胡善祥听到这里已经在皱眉了,她觉得余珊作为玉米身边的管事嬷嬷,在此刻就该为玉米助威,而不是在搅合。

    那个太监只是在听着,面无表情。

    皇帝和皇后感情不睦,所以皇帝那边的人自然无需太过殷勤。

    “殿下,奴婢……奴婢……”

    春梅怯生生的退后一步,低着头道:“殿下,没人,没人打,是奴婢自己撞到的。”

    “你撒谎!”

    玉米突然生气了,说道:“我在窗户外面听到你哭了,你还说难熬!”

    春梅被吓住了,然后重重的跪下去,外面的人都听到了膝盖骨叩击地面的声音,不禁微微皱眉。

    “殿下……”

    春梅惶然道:“殿下,真是奴婢撞伤的。”

    室内的气氛一松。

    好了,只是个误会,殿下毕竟还小,喜欢较劲,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玉米看了看春梅,再看看余珊,那小眉头皱着,说道:“你们都骗我!”

    他没有自称本宫,但话里的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小孩子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撒泼,但可能过几天他就不再喜欢那个东西。

    当他厌恶了某个人时,一般的孩子是找大人告状。

    皇后大家不怕,可皇帝……

    于是大家都跪下请罪。

    玉米站在春梅的身前,说道:“你们都是骗子!我长大了会把你们都赶出去!全部赶出去!”

    太子发怒了!

    所有人都俯身,表示最大的惶恐。

    外面的胡善祥面色冰冷。她可以忍耐许多事情,但却不能忍受子女被人蒙蔽。

    “殿下……”

    青梅看到了一个愤怒的太子,他的脸都红了。

    她觉得慌乱渐渐远去,然后说道:“殿下,是余嬷嬷打了奴婢。”

    “贱人!胡言乱语!”

    余珊抬起头来,喝道:“殿下莫要听那个贱人的挑拨!”

    外面的胡善祥咬牙切齿的在发誓,她发誓要收拾这个余珊,并为自己的眼力很是内疚。

    余珊是玉米这边的管事嬷嬷,在玉米成年之前,她几乎能做一半主。而她当初就是胡善祥亲手挑选出来的。

    “住口!”

    里面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断喝声,正准备进去的胡善祥就忍了一下,想辨别一下儿子的身边谁靠谱。

    真一站在玉米的身边,对着余珊喝道:“殿下在此,你敢跋扈吗?”

    余珊一直不知道真一的底线,只知道她是太子贴身的宫女。

    此刻被真一呵斥,她担心会引来皇后,就冷笑道:“快别这么为殿下做主了,殿下现在要的是清静,别忘了那边还有人在虎视眈眈呢!”

    “她为何打你?”

    玉米压根就没理会余珊,只是问了春梅。

    春梅说道:“殿下,于嬷嬷令奴婢给她捶腿,奴婢前晚值夜没睡,就慢了些,就被于嬷嬷……”

    她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此刻眼中全是泪水,身体剧烈颤抖着,面色涨红。

    “殿下……”

    她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室内的两个嬷嬷看了余珊一眼,知道此事必然不只是这么简单,弄不好还涉及到一些人事变动。

    玉米楞了一下,然后问余珊,“为什么?”

    余珊一脸内疚的道:“殿下,春梅不听话,老奴只是在调教他。”

    “殿下,她想换别人来伺候您。”

    一旦说开了,春梅也不再惧怕,“人人都要给她好处,不然就要被她欺负,奴婢的钱想给家里生病的弟弟,就没给她……”

    室内的人大多黯然,外面也是一样。

    那个太监看了胡善祥一眼,低声道:“果真是胆大包天。”

    胡善祥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她正准备进去,那太监却摇摇头,过来低声道:“娘娘,陛下想看看殿下。”

    看什么?

    胡善祥悲哀的低下头。

    自然是看看太子的秉性如何。

    这是一个不间断的过程,作为太子而言必须要时刻保证自己的大方向不出错。

    “打她!”

    里面传来了玉米的声音,外面的几个太监看向皇后。

    胡善祥点点头。

    “闪开!”

    两个太监挤了进去,然后余珊哭喊道:“殿下,老奴伺候了你那么些年,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贱婢吗?殿下……”

    真一见她凶恶,就护着玉米退后。

    玉米看到两个太监进来,就说道:“不许欺负人,不许骗我,不然就打。”

第2505章 孙长老的故事

    这两个太监就是玉米身边的武力存在,所以当玉米喊打时,他们犹豫了一下。

    真一骂道:“你们都是叛逆!”

    还未成年的她不知道这句话会带来什么的风暴,就冲了过去。

    余珊还在想着哄哄玉米,见真一冲过来,就骂道:“贱婢也敢……”

    啪!

    余珊压根想不到真一敢动手,所以挨了一耳光后有些发愣。

    真一单手拎住她的脖颈,然后右腿一扫,余珊就扑倒在地上。

    噗!

    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扑倒,但凡经历过的,大抵都会成为自己人生中最惨痛的教训。

    玉米楞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欺负人,还打人,所以要打你,你可服气了?”

    真一揪住余珊的头发,用力的提起她的脑袋,喝道:“殿下问话,答!”

    玉米看到了一张变形的脸。

    那张脸上全是青红,鼻血喷涌。

    他侧身过去,说道:“叫御医给她堵鼻子,等好了再打。”

    这是仁慈。

    余珊刚想惨叫一声,听到这话后就憋住了,然后那股子气一冲,鼻血就喷的更厉害了。

    “带出去!”

    胡善祥进来了,见到一地的血,就指指外面。

    真一单手就把余珊拎了出去,玉米过来揪住胡善祥的衣袖,仰头冲着她甜甜的笑道:“母后。”

    胡善祥摸摸他的头顶道:“我儿很好。”

    该强硬时就强硬,最后的仁慈更是画龙点睛。

    你说这是孩子的怜悯之心也好,或说是不知所措也罢,玉米的表现无可挑剔。

    ……

    “……那个余珊霸道,在殿下的身边说一不二,还索要好处,不给就打压,找毛病赶走。”

    “殿下审……说是审案子,喝问了那个春梅,春梅说了底细,殿下大怒,就令人打余珊,后来余珊……”

    来禀告的太监想起余珊的那张脸,不禁脊背一凉,然后继续说道:“陛下,殿下果决,见余珊受创过甚,就令人请御医看,好了再打。”

    朱瞻基闭上眼睛,俞佳指指外面,那太监躬身告退。

    太子厉害啊!

    俞佳心中暗自盘算着此事可能会造成的影响,觉得太子那边大概要有一场清洗。

    清洗好啊!

    清洗之后就要换人,到时候……

    俞佳正在想着自己下面那些人谁更可靠些,好安排过去时,朱瞻基睁开眼睛,说道:“让太子来。”

    俞佳心中一凛,然后出去交代。

    他站在外面,袖手看着远方。

    远方的天际依旧灰蒙蒙的。

    方醒不回来,群臣好像又找到了默契啊!

    俞佳想起最近的朝局,哪怕对方醒有些不满,可依旧希望他能尽快归来。

    等玉米到时,朱瞻基已经换好了便衣,身边的是贾全和沈石头。

    带着玉米来的是真一,朱瞻基没管她,伸手过去。

    玉米习惯性的把自己的小手放在那宽大的手中,然后问道:“父皇,去哪玩?”

    “就知道玩!”

    朱瞻基牵着他上了轿子,一溜烟出了宫。

    下了轿子后,玉米习惯性的喊道:“真一。”

    真一的脚步不慢,只是贾全和沈石头两人故意挡在前方,让她不能去照看太子。

    是的,她认为这两个家伙是故意的。

    所以听到玉米喊了一声真一之后,真一就冲前方两人的中间冲了过去。

    前方的贾全和沈石头是想给真一一个下马威,可却没想到这姑娘的性子是这样的毛躁,结果在没防备的情况下,两人竟然被撞开了。

    两人还在踉踉跄跄时,真一已经到了玉米的身边,微微低头。

    朱瞻基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但没管,只是牵着玉米,说道:“今日请了土豆来,你可以再问他故事。”

    合着这不是第一次出宫,更不是第一次叫了土豆来聚会。

    父子俩走在前方,身后是保镖一串,有些纨绔的味道。

    一路游荡到了神仙居,两人上了二楼。

    “客官要吃什么?”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饭点也过了,所以伙计面带难色。

    关键是厨子已经喝了些酒在睡觉,打死都不会起来做菜。

    朱瞻基说道:“茶水。”

    这不是茶馆啊!

    伙计想拒绝,外面却出现一人。

    “大少爷。”

    土豆沉声道:“这里不用你。”

    伙计赶紧告退,等到了楼下后,见要弟已经出来了,站在柜台后面。

    “不许人再进来。”

    要弟的话没有半点营养,伙计指指门外和大堂里的贾全等人,说道:“大少爷在上面,估摸着是权贵。”

    “别管。”

    要弟赶走了伙计,见真一也站在边上,就说道:“过来坐吧。”

    真一摇摇头,要弟也不勉强。

    而在楼上,土豆照例说了一段孙长老打妖怪的故事。

    等听完后,玉米遗憾的道:“先生多久回来?好想听后面的。”

    这种催更让土豆有些尴尬,他想起了当年自己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催更自家老爹的经历,然后就有些黯然。

    “担心了?”

    朱瞻基问道。

    土豆点头道:“陛下,家父出海许久未归,家母和家妹都甚为挂念。”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说道:“兴和伯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北方。”

    土豆心中一喜,朱瞻基接着说道:“今年回不来了。”

    见土豆又黯然,朱瞻基笑道:“家事国事总是难以割舍,不过兴和伯倒是以国为重,你呢,这次国子监叩阙你怎么看。”

    土豆说道:“小子还想着那日的场景,觉得人心最难违。”

    朱瞻基指指他说道:“狡猾!这是你爹教你的?”

    土豆赧然道:“小子有些胆小。”

    “你哪里胆小了!”

    朱瞻基笑道:“人心难违,所以需要制衡,一时成败不算什么。”

    土豆躬身受教。

    能被皇帝教导的勋戚子弟也只有他了,外间羡慕他的人比比皆是,若非是方醒凶名在外,土豆早就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一顿。

    今日皇帝召见,土豆算是得了假期,所以出了神仙居就一路打马归家。

    “大哥大哥!”

    进了前院,就听到无忧在喊。土豆循声望去,就见到无忧带着两个庄上的女娃子在跳绳,还得意的边跳边冲着他叫嚷着。

    土豆笑道:“好厉害。”

    土豆上次回家还是五天前,所以无忧就和小伙伴作别,跟着他去了前院的书房。

    “大哥,娘给你准备了好些肉干,说是让你带到武学去吃,还有果脯,那果脯好甜的。”

    “你偷吃了?”

    无忧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吃。”

    土豆拿这个妹妹没辙,就说道:“你啊你,爹可是说过让你不许吃太多的甜食,否则以后会变成了个小胖墩。”

    “没有吃。”

    无忧下意识的摸摸肚子,然后理直气壮的反驳着。

    等到了书房外面时,两兄妹也说完了话,无忧去了后院。

    黄钟稍后进来,土豆说了今天和皇帝见面的事。

    “父亲已经到了北方登陆,大概是要在那边巡查一番,明年才能回来。”

    黄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国子监之事……当时群情激昂,大家都以为陛下会出动锦衣卫和东厂,甚至是军队来抓人,可最终却忍了回去,如今看来倒像是陛下在示敌以弱,最终还是要等伯爷回来当恶人。”

    土豆说道:“黄先生,我家和士绅们本就是对头啊!”

    黄钟愕然道:“在下却忘记了,既然是对头,那就要下手整治一番才是。”

    土豆说道:“陛下不是妥协的性子,所以我估摸着他是不是骄敌之计。”

    黄钟皱眉道:“难说,毕竟先前那些人都在暗中筹谋,蓄积了好大的势,准备对伯爷下手。这股子势头不磨去,后续的革新会很麻烦。”

    土豆冷冷的道:“那些人是想逼迫陛下,都是乱臣贼子。”

    黄钟摇摇头道:“他们想天下响应,只是陛下却令伯爷去了海外,这一拳就没地方去了,难受,于是陛下就磨了他们一下。”

    “可革新的气势却低了。”

    土豆觉得皇帝还是太手软了些,当时若是把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们拿下,最后流放一批,保证能震慑住那些家伙。

    黄钟笑道:“要有硬有软,一味的强硬只会让士绅官员们觉得愤怒和憋屈,这股子气不能憋太久,要时不时的磨一下。”

第2506章 盖州城外

    大雪停住了,地面上有薄薄的一层。

    天气越发的冷了,可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这就是他们最高兴的日子。

    散乱的小屋密布在平原之上,那些孩子就在这些散乱中到处跑。

    天气一冷,除去少数还在外狩猎的男人,这个大型聚居地都安静了下来。

    女人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所以屋里屋外到处转。

    男人在这个时节就是劈柴,为后面几个月的取暖蓄积柴火。

    闲极无聊的人在互相打趣找乐子,直至看到了一队骑兵。

    那些孩子都欢呼着冲了过去,把这些陌生人当做了自己的乐子。

    在门外劈柴的男人们都偏头看向这些人。

    这里是盖州卫,盖州城的外面。

    “伯爷,北方彻底安定之后,这里的百姓越来越多,后来就在城外扎堆,乱七八糟的,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说话的是盖州卫指挥使王昌。

    前方就是一排排屋子,中间的大道还算是宽敞,直通城门。

    方醒穿着一件大氅,见孩子围了过来,就下马。

    这些孩子穿的破破烂烂的,脸色发红,苹果的那种红。

    他们跑近后就笑着,傻乎乎的笑着。

    “伯爷,大多都是关内来的移民后代。”

    王昌介绍着,见一个孩子想伸手去摸方醒的大氅,就骂道:“小兔崽子赶紧滚!回头让你娘收拾你!”

    那孩子嬉笑着跑了,王昌歉然道:“伯爷,这边的孩子都野惯了……”

    “孩子天真无邪,只是为何没有先生?”

    “先生?”

    王昌有些不解,方醒干脆到了右边一家外面,对正在好奇看着自己的男子说道:“可否在你家歇歇脚?”

    男子一下就乐开了花,没口子的应了,然后冲里面喊道:“梨花,烧水,王大人来了。”

    随后这一家子从隔壁左右邻居处借了不少矮凳子,把这条路都给堵住了一半。

    “大人,只有这么一张椅子。”

    男子拎着一张没上过漆的椅子,谄笑着往王昌的屁股下面递。

    连拍马屁都不会的啊!

    王昌接过椅子,然后放在地上,说道:“伯爷请坐。”

    呃!

    伯爷?

    方醒安然坐下,见这些百姓有些惧怕,甚至有人准备下跪,就顺手抓了个小丫头过来,然后从兜里摸了两颗糖给她,笑眯眯的道:“吃吧吃吧。”

    那丫头被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方醒的亲民之举未成功,只得说道:“本伯来此只是看看,别跪,跪了不好说话。”

    “见过伯爷。”

    一个老汉跪下了,其他人都纷纷下跪,一时间长路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都起来!赶紧起来!”

    方醒无可奈何的起身过去扶起了那个老人,王昌见他不像是作假,就喊道:“都滚起来,再不起就跪到晚上!”

    方醒的话没起作用,王昌一声吼,这些百姓就笑嘻嘻的起来了。

    方醒苦笑道:“都别战战兢兢的,不然本伯也没法说话了。”

    见他没有那等尊贵的气息,百姓们都围拢了过来。

    方醒也不坐,就站着说道:“本伯方醒,奉旨到北方来巡查一番……”

    “是兴和伯!”

    “是兴和伯来了!”

    那个老人欢喜的喊了起来,消息传开后,欢呼声从城外一直蔓延到了城内。

    在这些欢呼声中,王昌低声道:“伯爷威武,北地的军民一直没忘记当年的征战。”

    方醒的眼睛有些发热,当一个老人捧着一个粗碗过来时,他急忙迎了过去。

    老人看着六十余岁,肤色黝黑,身材瘦小。

    他捧着碗走过来,抬头道:“伯爷威武,当年这边时常被那些野人袭扰,您一战覆灭了建州女真,赶走了朵颜三卫,最后又收拢了朝鲜,盖州卫这才成了世外桃源,我等的好日子都是拜您所赐,请满饮此酒。”

    这是述功,至于酒水,就相当于是迎宾酒。

    方醒接过土碗,仰头就干了。

    他把碗倒过来,众人见没有酒水滴下,不禁就喊了声好。

    “多谢。”

    方醒抱拳拱手,然后请老人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老人家可是学过的?”

    老人咧嘴笑了,“小的当年学过几年私塾,后来到了这边之后就差不多丢光了,不然还能教教儿孙。”

    方醒点点头,然后说道:“本伯来此是代表陛下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衣食住行可稳妥,看看可还有威胁,如今见大家都能安稳度日,等回禀之后,陛下定然会不胜欢喜。”

    老汉第一个带头喊道:“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这是过门,必须要走的。

    随后方醒就问了教育。

    王昌抱屈道:“伯爷,没人愿来,那些流放的都去了奴儿干都司,咱们这里好似成了后娘养的,没人管了。”

    老汉说道:“伯爷,自从没了外敌之后,盖州这边许久都没人来巡查了。”

    这个和户部的指导思想有关,在奴儿干都司大发展的背景之下,原先的辽东都司因为能自给自足,就被划到了第二、第三批综合整治的范围内,所以至今没啥动静。

    这里现在就像是大明的后方,而且是没啥产出的大后方。前方有奴儿干都司顶着,若非是朝鲜就在隔壁,大抵连驻军都要减少大半。

    周围百姓都穿着棉袄,双手袖在袖口里,若是再带个帽子,方醒大抵会生出后世大东北的感觉。

    他微笑道:“这里如今就是大后方了,前方是奴儿干都司在顶着,左边有大宁和兴和,右边的朝鲜如今安稳,所以啊!以后大家就安心的过日子,该下海捕鱼就下海捕鱼,该上山打猎就小心安全。”

    “伯爷,海路呢?上次有人说海外有大敌呢!”

    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方醒说道:“那是泰西人,大家别担心。”

    他低头在地上画了个图线,说道:“泰西要来这里,首先要经过麻六甲海峡,而在那里咱们以后会安置船队。再过来就是福建那边,那边同样也会有防御,这么说吧,大明的目标就是把船队安放在泰西人的家门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站在对面的一个大汉吸吸鼻子,牵着自己闺女的手,兴奋的喊道:“伯爷,不听话就打。”

    众人一阵哄笑,方醒也笑了,然后说道:“对,不听话咱们就揍他们,大明水师天下无敌,本伯在此也希望你们这里以后有人会进入水师,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然后回来告诉大家。”

    “伯爷,咱们都怕做军户呢!”

    人群后面有人喊了一声,王昌目露凶光的喝问道:“谁说的?谁说的这话?特么的!军户户籍现在都差不多要全部放开了,以后想进来还进不了了!”

    这货的作风有些粗暴,不过在这等地方斯文就是给自己挖坑。

    方醒说道:“没错,以后大明的军队依旧会执行征募的法子,但都不会是终生制,会根据当前的局势来判定年限,比如说大明四处都没了对手,那么服役的年限就会越来越短,所以大家对此不必担心。”

    于是人人都露出了欢喜之色,方醒继续说道:“本伯来此,第一件事就是关注教育,娃娃们能不能有地方学习,这是本伯这一次巡查的要务。”

    叹息声连成了片,孩子们依旧好奇而欢喜的在打量着方醒,而大人们却都在忧愁。

第2507章 娘,要过年了

    教育为先,这是朱元璋的期望,他也是这么做的,所以社学才会一直传承了下来。

    只是社学就是个无底洞,加之管理不善,所以有些颓废。直至朱瞻基登基后,社学才重新焕发了精神,成为大明基层教育的重点单位。

    而盖州卫的社学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在最后一位先生回家养老之后,这里就成了文化的荒漠。

    “社会要重新办起来!”

    方醒的语气很坚定,让那些百姓多了憧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是千百年来的观念,只要这个观念存在,百姓对子女的教育就不会不重视。

    “伯爷,那些先生都是文曲星,怕是不肯来呢!”

    “是啊,那些先生都金贵着呢,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没啥好东西,连闺女都丑,谁愿意来啊!”

    “胡说!”

    方醒板着脸冲着先前没要他糖果的那个小女娃招手。

    小女娃害羞加害怕,就不敢过来。

    “去去去!伯爷叫你呢!”

    她的母亲笑眯眯的把孩子推了过来,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恨不能把闺女送给方醒做丫头。

    女娃怯生生的被推了过来,方醒为了人心,也顾不得美丑,就指指女娃道:“看看这闺女,和本伯的闺女一般的招人疼爱。以后谁敢说咱盖州的闺女不美,打!”

    “好!”

    这话接地气,而且还把自家的闺女拿来比较,一下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这孩子被伯爷夸了,有福气啊!”

    于是无数目光都盯着了女娃,有人就问女娃的母亲,想结个娃娃亲。

    “别弄这些啊!”

    方醒告诫道:“孩子们还小,现在看着合适,可长大了不喜欢咋整?难道要强行拉在一起?所以还是大些再说。”

    王昌也说道:“现在都吃得饱了,用不着担心闺女把家里吃穷了,别吝啬啊!就为了那点饭食把亲闺女往外推,那是畜生呢!”

    于是一阵哄笑,这个概念就算是植入了这些人的脑海中。

    “还有就是娃娃们的学习,本伯回京后会向陛下建言,增派各等读书人到这些偏僻的地方来,多多益善。”

    随后方醒又看了百姓家中的情况,特别是存粮。

    “伯爷,最多的就是土豆。以前对岸送粮都是大米,现在都送土豆,咱们不要了,自己种,比对岸的还甜,还糯。”

    土豆的泛滥程度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如今各种基于土豆开发出来的新食物多不胜数。

    方醒解释了一下这几年减少了南粮北运的道理,然后就进城。

    “现在可还有人来袭扰?”

    一个火锅架着,锅里煮的是鹿肉和狍子肉。

    野生的肉食多半腥味重,所以用的是麻辣锅底。

    王昌陪着方醒吃饭,闻言放下筷子道:“伯爷,朝鲜那边以前会有袭扰,不过划为布政使司后,辽东都司和奴儿干都司上书朝中,随后就清理了一次原先的边境地带,后来就安稳了。”

    “那些流浪的部族呢?”

    “都被清剿干净了,如今从这里到奴儿干都司都畅通无阻。”

    方醒算是完成了例行任务,然后写了奏章,叫人按照渠道送上去。

    随后他又去了原先建州女真的地方,再后来又去了镇北城。

    ……

    在哈密建城和屯兵之后,兴和如今已经成了安全的后方,人口日增,城里已经住不下了,和北平城一样的向外扩张。

    这里已经不再是第一线,随着太平日子的延续,各种各样的人都在往这里汇集。

    人一多,各行各业都繁茂了起来。

    而且这里就在边墙外,算是桥头堡般的作用,所以出塞的大多选择在这里。

    除去行商之外,在这里定居的人越来越多。

    而蒋迪就是其中一人。

    作为唯一一个主动要求来这里教书的学生,哪怕再年轻,可蒋迪依旧受到了从百姓到官员们的尊敬。

    宽敞的教室里,下面坐着三十多个学生。

    蒋迪在黑板上写出了一个算式,回身道:“都好生记着,还要学会举一反三的应用。这些算式在假期作业里都有,做不出来肯定就没用心听课,过完年回来就该罚!”

    下面的学生们最小的大约有八九岁,最大的看着已经快成年了。

    所有人都埋头在划重点,这些教科书都是官府提供的,不要钱,可丢失了却没地方补,只能自己去买,或是抄写。

    蒋迪见学生们认真,就微微一笑,然后走下讲台,看向外面。

    透过玻璃窗,能模糊看到对面屋檐上的积雪。

    他伸手在玻璃窗上写画着,在密布水汽的玻璃上面留下了一行文字。

    稍后他回到讲台上,开始讲解数学题。

    “……要学好数学,那样就算是没有前程,依旧可以去为自己谋生。”

    蒋迪用这段话来作为这个学期的结束语。

    放学了。

    放假了!

    学生们欢喜的收拢自己的课本和笔墨,然后争先恐后的往外跑。

    一个学生走到玻璃窗下面,抬头看着那行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

    马上就要过年了,城中很热闹。

    “蒋先生,来我家吃饭吧。”

    街上行人不少,而且汉人和鞑靼部的混杂在一起,却很是和谐。

    有学生的家人做生意,见到蒋迪过来,就热情的邀请他来家里吃饭。

    蒋迪拱手笑道:“多谢了,在下家中还有些事,就不叨扰了。”

    等他走后,那卖香料的男子才叹道:“是个好人啊!只是为啥要来这里教书呢?”

    正在挑选香料的一个老顾客说道:“人家蒋先生是主动要求来兴和的,学问好,人品好,长得也好,可惜家中没合适的闺女,不然非得要找媒婆去提亲不可。”

    男子说道:“是啊!蒋先生这等学问,其实也可以试试在咱们这里做小吏嘛,等以后有人赏识,那可就是一路青云喽!”

    ……

    其实在去年就有人向上面推荐了蒋迪,作为富有主动精神的年轻人,让他在兴和扎下根来,这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的。

    只是蒋迪却选择了继续教书,并且是儒学和科学一起教授的路子,然后被有些人所厌恶,于是难免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来。

    “我从不想当官。”

    蒋迪的住处很宽敞,在城中已经住不下的情况下,重视教育的传统得到了尊崇。

    他需要自己做饭,并照顾好自己。

    但是他从不缺乏这些能力。

    在决定转去学科学后,他就和父亲闹翻了。

    虽然父亲很平庸,很胆小,但是蒋迪必须要感谢他。

    哪怕是再娶,又有了儿子,父亲依旧在照顾着他,从读书到来兴和的路费都是他出的。

    蒋迪记得那个早晨的对话。

    “这个家很小,为父已经尽量的让你感到自在了。”

    “爹,以后我会照顾自己。”

    “那……记得要写信回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外面不好,那就回来吧。”

    他至今仍然记得父亲当时有些窘迫的模样,仿佛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才好。

    但是他知道那个家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继母和弟弟在,他的处境尴尬,所以及早出来大家都能各自松一口气。

    他换了衣裳,然后走进书房。

    书房很简陋,就是一个简易的书架和桌椅。

    他走到墙壁边上,伸手抚摸着那件已经开始变色的小衣服。

    “娘,要过年了……”

第2508章 记得她,但是别记得太多

    初一要祭祖,所以大清早城中就烟雾缭绕着。

    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蒋迪背着一个小包袱缓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纸钱从来都不是富贵钱,大抵都是用廉价纸张做的。

    行走在城中,能看到烟雾从各家各户冒出来,味道有些刺鼻。

    自从前年城中因为祭祖差点闹出火灾来之后,在初一这一天城中就多了巡查的军士。

    “蒋先生又出城啊!”

    蒋迪微笑拱手道:“是,出城有事。”

    蒋迪一路打着招呼,在快到城门口时遇到了兴和指挥使王冀。

    他觉得自己只是和王冀见过一面,对方应该忘记了自己这个人,于是只是往边上靠了靠。

    错身而过时,王冀突然皱眉,然后转身问道:“你是……蒋迪?”

    蒋迪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自己,回身拱手道:“在下正是,见过大人。”

    王冀微微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可想来军中?”

    蒋迪不去做小吏,那么军中倒是需要不少如他这等有学识的人。

    蒋迪微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厚爱,只是军中多有拘束,在下却是不去的。”

    这个拒绝有些僵硬,甚至还带着些许顶撞。

    王冀摇摇头道:“又是一个眼高手低,看不起武人的蠢货!”

    他转身离去,蒋迪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武人无能。”

    他缓缓出了城,然后朝着远处的京观走去。

    每年的现在外面都很冷清,连阿台部都不会过来。

    去年初一时,阿台部一个喝多了的牧民冲进了一个正在祭祖的人家,引发了大冲突,所以从今年开始,但凡祭祀的时日,两边都要尊重对方的习俗。

    天空很蓝,但温度很低。

    京观已经在这里矗立不少年了,每年都有人来这里祭拜,却不是祭拜这些被封在里面的尸骸,而是祈求庇护。

    而他们祈求的对象就是那块京观石。

    那只狭长的眼睛依旧在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

    蒋迪走到石碑前,打开包袱,然后取出一瓶酒,还有酒杯香烛等祭祀的物品。

    “娘,过年了,孩儿来看你。”

    “去年孩儿教了一年的书,那些学生都很聪明……”

    “有人给孩儿说媒了,只是孩儿想再等两年……”

    蒋迪低声说着话,香烛烟雾缭绕。

    那只狭长的眼睛在烟雾中仿佛多了些温柔。

    “怎么会有人,是我眼花了吗?”

    “谁?”

    蒋迪回身,就见到身后站着几个男子。

    当先的男子满面风尘,看向那石碑的目光深沉。

    “您是……”

    蒋迪渐渐的欢喜起来,起身道:“您是伯爷?!”

    方醒微笑道:“咱们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第二次是在金陵,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没想到都大了,燕娘在天有灵,肯定会笑起来。”

    蒋迪赧然道:“第一次时,我没注意您。”

    方醒笑意微敛,说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蒋迪说道:“在下去年来了兴和教书。”

    方醒看了一眼那只眼睛,说道:“也好,以后你在这边开枝散叶,伴着你娘,也免得她孤独。”

    蒋迪有些悲伤的道:“等过几年,在下成亲之后,就准备去金陵。”

    “迁过来吧。”

    地上湿冷,方醒却毫不犹豫的坐了下去。

    他顺手把纸钱拿过来,然后在蜡烛上面点燃。

    火焰和烟雾一起升腾,方醒微微眯着眼,说道:“当年你娘让我觉得自己和那些武人一样,不是个男人……”

    蒋迪有些窘迫的道:“伯爷,您已经为我娘报仇了。”

    方醒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杀了使团,然后安葬了燕娘,后来更是带着燕娘的碑北上征伐,最终用一族人来为燕娘陪葬,堪称是震动天下。

    所以蒋迪此生最感激的就是方醒。

    而他最厌恶的就是武人。

    哪怕方醒是武人,可依旧不能让他对那些武人多一些好感。

    若是武人能保家卫国,他的母亲何至于会被掳到塞外,饱受折磨。

    方醒一边丢着纸钱,一边说道:“你娘就是大明武力不彰的受害者,所以……后来大明渐渐的开始了崛起,一次次大战,最终席卷塞外,这是一个过程,所以你不要愤世嫉俗,你过得好,你娘才安心。”

    蒋迪点点头,说道:“我一直都没在人前提到过我娘,我觉得我娘肯定是去了天上……”

    这是一个有些迷茫的年轻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做些什么。

    “记得她,但是别记得太多了。”

    方醒拍拍蒋迪的肩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不该陷进去,你的母亲不想看到你宛如苦修士一般的模样。去好好生活,去喜欢女孩子,然后成亲。等以后带着你的孩子来见她,一家人过的快活,这才是你母亲在天之灵想看到的。”

    蒋迪看着碑石,突然点点头道:“是,在下知道了。”

    他拱拱手,然后步履蹒跚的离去。

    方醒就站在这里看着京观和碑石,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

    “英国公才来过你又来,陛下这是要准备出塞征战了吗?那样也好,把哈烈人彻底赶走,这片让人发狂的大草原就会成为咱们的放牧地,想养多少牛羊就养多少牛羊。”

    来人是阿台,养尊处优的他看着油光水滑,特别是脸,方醒觉得那上面最少能刮下半斤油。

    他看着有些尴尬,两只手在搓着,就像是一个商人在询问这笔单子怎么样。

    原先的野心再也看不到了!

    方醒觉得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最起码自己此行又少了一件事。

    所以他说道:“和宁王这是想远行吗?”

    阿台爽朗的道:“兴和伯说笑了,小王如今在这边过的滋润,哪都不想去。”

    方醒负手看着碑石,耳边是阿台的喋喋不休,不禁生出世事无常的感慨来。

    “不说别的,现在小王的帐中就有各国美女三十余人,每日换着睡都睡不过来,还有那些牛羊,每年商人们都会来央求小王多卖些给他们,可就那么多,得留种啊!”

    “上次有个女人被查出是篾儿干的奸细,小王就把她丢给了那些牧民,只是一个晚上就没了。”

    这是一个渐渐变得市侩的阿台。

    方醒对着碑石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阿台跟在他的身边,一路说着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又说守将王冀粗鲁,文官钟定奸诈,成天就在欺负他和牧民们。

    阿台进城自然是没有问题,守门的军士不认识方醒,等随行的一个百户过来交涉时,才知道了方醒的身份。

    “见过伯爷!”

    那些军士单膝跪下,崇敬的目光不加掩饰的在看着方醒。

    兴和城,兴和伯。

    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慢慢的知道方醒对于这座城市的意义。

    那些战例大家都耳熟能详,并为之惊叹。

    当见到真人后,那股子崇敬就不禁油然而生。

第2509章 跟我回京吧

    和大明的任何一个城市一样,只要有钱,你什么时候都能享受生活。

    阿台轻车熟路的带着方醒找到了一家酒楼。

    大年初一,酒楼里连伙计都看不到,大门也是紧紧地关闭着。

    阿台带着方醒从侧面绕到了后门处。

    敲门之后,一个伙计打着哈欠从里面开门,见到阿台后就点头哈腰的道:“殿下这是找香香吗?大年初一还挂记着她,真是一往情深啊!”

    阿台板着脸道:“把香香叫下来,再叫两个女人。”

    这人倒是有趣,竟然不问方醒就做主了。

    方醒也没阻拦,他想看看这个地方的青楼事业是怎么发展的。

    男女不平等的惯性到了大明依旧如故,但是如今在广西和云南这两个地方,女人的地位渐渐有些上升的势头。

    这就是从交趾那边传导过来的风气,而广西和云南两地的女人又能干,当她们富于反抗精神时,两地的男人就倒霉了。连地方官员也多次发牢骚,说是辖地的女人粗鲁,地方教化很困难。

    这家酒楼如内地的构造一样是两层楼,一楼静悄悄的,二楼也是。

    伙计仰头冲着二楼喊道:“香香下来,再来两个。”

    两边的厢房刚才没动静,这时有人喊道:“大年初一都要来,也不怕马上风啊!”

    阿台正准备发怒,二楼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是高亢。

    “香香在茅房呢!”

    方醒无语。

    伙计看了一眼阿台继续喊道:“客人在等着呢!问她是大的还是小的?”

    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香香,问你是大的还是小的。”

    稍后那女人就爆笑起来,然后喘息着道:“香香说是大的,问你们追着不放是不是想吃。”

    方醒回过身去,准备去别的地方吃饭,然后就看到了钟定,还有王冀。

    钟定是老熟人,而王冀却是才到了兴和这边没两年。

    那伙计对阿台并不畏惧,等见到钟定和王冀称呼方醒为兴和伯时,他一溜烟就跑了。

    “别处过年都放假,咱们兴和从没这回事。兴和伯不如去下官那里吧。”

    钟定笑的很是从容。从一个流放人犯变成今日的兴和文官之首,他的经历在大明已经可以成为传奇了。

    方醒说道:“本伯来此只是查看一番,还是住营地里吧。”

    这时楼上一阵脚步声,接着一群女人蜂拥着冲了下来。

    “殿下……”

    “王大人,钟大人……”

    这些女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明话在招呼着。

    方醒微微皱眉道:“换个地方。”

    ……

    随后方醒就在他们的陪同下视察了兴和城内外,甚至还去了阿台那里,和牧民们亲切交谈。

    “如今大家有钱了。伯爷,咱们这里养的牛羊都不愁买,商队还会带来咱们需要的东西,现在都不想去中原了。”

    一个憨实的牧民带着方醒在自家的牛羊圈里转了一圈,然后又殷勤的邀请方醒等人去自家吃饭。

    方醒同意了,牧民兴奋的就像是一个孩子,疯跑回去,把自己的婆娘踢打出去买菜,还把自己的三个孩子也撵出去,最后还是被方醒拉住了,才止住了他想去杀牛的冲动。

    帐篷里生活设施齐全,基本上就是一个家。

    “别弄那些奶,拿酒来。”

    钟定出去忙碌了一阵,回来时身上带着血腥味。

    “刚放翻了一头羊,还准备宰杀几只,说是要用最嫩的部位来款待您,下官阻拦了。”

    方醒对阿台说道:“我已经感受到了热情,告诉他们,我们是朋友,是兄弟。”

    阿台起身道:“是。”

    “大明在这里的存在会一直延伸。”

    方醒先定了个调子。

    “在解决了肉迷和哈烈联军之后,大明的军队将会一直向着北方探索,直至天尽头。”

    他看了一眼阿台,继续说道:“兴和会成为大后方,殿下,此行前,陛下挂念着你在这里为大明安抚鞑靼部多年,已经答应了你在北平定居的要求,稍后就随我一起回京吧。”

    阿台的脸瞬间就白了,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气氛渐渐的变得有些沉闷。

    稍后外面就端进来了一个火锅,羊骨头在里面翻滚着,新鲜的羊肉片在碟子里堆的老高。

    羊肉很好,甚至连蘸水里都放了腐乳,这让方醒多看了阿台一眼。

    钟定没有这个雅兴去迎奉上官,因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直至死去。

    那么这一切就是阿台安排的。

    这是个不错的人,若是现在大明一切安稳,方醒甚至觉得他们之间可以做朋友。

    可现在却不成。

    稍后陈默求见,带来了信使。

    “陛下有交代,让您马上回京。”

    信使居然是一个太监,这让方醒的眼中多了冷色。

    “可是京城有变吗?”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从哪里调集兵力,然后直扑京城镇压那些叛逆。

    太监被方醒眼中的杀意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兴和伯,没有的事,陛下只是说太子殿下该学东西了。”

    方醒看向陈默,陈默微微摇头,示意自己问过,但没结果。

    “吃饭吧。”

    这太监一路疾行,原先白白嫩嫩的脸上全是口子,手上也是,看着很是凄惨。

    坐下后他先喝了一碗羊汤,然后才苦笑道:“咱家在路上病了一场,还没好就赶紧上路,就怕错过了,现在喝了一碗汤,才觉得活了过来。”

    阿台很有眼力见的说是要去茅房,随后王冀也出去了,但方醒留下了钟定。

    “京城什么事?”

    钟定听方醒问这个问题,就有些尴尬的低下头。他觉得方醒这是在测试自己的机敏程度。

    太监放下筷子道:“兴和伯,京城无事,只是陛下那日带着殿下出宫,殿下见到了那些换防出发的将士和家人告别时哭的厉害,就有些难受,说以后不打仗了,把军队全解散了。”

    方醒捂额道:“这只是孩子气的话罢了,难道陛下还当真了?”

    太监叹息道:“当时边上有不少人,殿下的声音不小,被人听到了。”

    方醒明白了,说道:“传出去又如何?难道那些人还真把这话当做是殿下以后的看法吗?”

    太监苦着脸道:“咱家不知道这个,不过宫中却有些动静,说殿下怕是有些妇人之仁……”

    钟定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说去茅厕。

    方醒点点头,等他走后,太监笑道:“他若是再不走,咱家回头只能让东厂的人来盯着他了。”

    “说吧。”

    方醒微微皱眉,觉得这事儿真是倒霉催的,但主要责任是在朱瞻基。

    若是出门能保证周围的安全距离,谁会听到玉米说的话?

    他能想象得到当时皇帝和太子被认出来所引发的轰动,混乱中不知道多少人趁机得了那些话,然后开始向外散播。

    “陛下大怒,就收拾了一批人,只是太子殿下这个名声却有些……”

    “根深蒂固了?”

    太监点点头,方醒说道:“那就用事实去驳斥那些人!”

第2510章 熬日子

    杜谦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是作恶多端,所以今生才为太子启蒙。

    “殿下,武人就是要征战,要守卫边墙,如此我等才能安居乐业。”

    玉米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杜谦额头上青筋蹦跳着,握紧了手中的书,但不敢扔过去。

    他转身准备去请见皇帝,一定要压住太子这股子不尊师重道的势头。

    真一就在门外看着,见他出来,就说道:“杜大人,殿下昨夜没睡好。”

    杜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大步离去。

    但凡有些地位的官员都不会看得起宫中的人,胆大的甚至还敢喝骂几句。

    杜谦这一路见到不少花树,春天地气勃发,有些枝头已经变成了嫩绿色。

    可在他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欣赏之意,按照他和许多官员的看法,宫中就不该种植树木,免得给那些刺客什么的提供躲避的地方。

    等见到了皇帝之后,杜谦就说了玉米打瞌睡的事。

    “……陛下,殿下虽然年幼,可立志要趁早!”

    “朕知道了。”

    朱瞻基摆摆手,等杜谦走后,就与俞佳说道:“去问问。”

    春天来了,大明各处工程也陆续开工,就像是一台大机器般的在轰鸣着。

    户部的夏元吉在年前上奏章请骸骨,朱瞻基压住了,派了御医去诊治,可反馈回来的消息不大好。

    而蹇义那边却有些奇葩,被朱瞻基拖住之后,他的身体竟然一日好过一日。只是他最近迷上了斋戒,据说已经不大吃荤腥了。

    夏元吉……

    朱瞻基担心的只是夏元吉,失去了夏元吉,大明就失去了钱袋子。

    “夏元吉的病情如何了?”

    有太监去问了,稍后回来禀告道:“陛下,太医院说夏大人的身体怕是……要熬了。”

    朱瞻基的眼神冷了几分,说道:“出宫!”

    朱瞻基带着人便衣出了皇宫,俞佳追上来禀告了玉米的事。

    “陛下,说是殿下在念叨着……要兴和伯做先生,说杜大人很笨。”

    “所以他就不想学了?”

    朱瞻基有些恼火,不过通过观察,他也知道杜谦不适合做先生,只是别人他又很难放心。

    一路到了夏元吉家,朱瞻基屏蔽了那些繁文琐节,直奔卧室。

    等见到瘦的不成人形的夏元吉时,朱瞻基不禁问道:“才半个月没见,夏大人怎么瘦脱形了?”

    跟来的御医说道:“陛下,夏大人这是在熬啊!”

    夏元吉就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哪怕是盖着被子,可依旧能感受到那瘦小的身躯在被子里的轮廓。

    熬,就是用最后的生命力在拖延着,直至油尽灯枯。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朕不该让他修两朝实录啊!”

    朱瞻基站在床边,兴许是挡住了光线,床上的夏元吉嗯了一声,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陛下!”

    夏元吉挣扎着想起来,朱瞻基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快躺着,你的身子要好好养,万万不可妄动。”

    夏元吉喘息着道:“陛下,臣自觉身体里被开了个口子,那些元气不断在外泄,越来越慢,怕是要辜负了陛下的……”

    朱瞻基心中微酸,说道:“你且安心,朕稍后令太医院会诊,你自己也要好生养着,户部没了你,你让朕如何安心?”

    夏元吉眼中落泪,颤声道:“陛下,臣……臣历经几代帝王,无悔了!”

    朱瞻基挥挥手,俞佳带着屋里的人出去。

    过了一刻钟后,朱瞻基出了卧室,眼睛有些红,说道:“仔细看。”

    皇帝亲临探病,一般来说不是股肱之臣就是想让你赶紧死。

    夏元吉显然就是前一种。

    皇帝坐镇夏家,太医院马上倾巢出动,一时间夏家几乎都被各色人等给围满了。

    而在宫中,一位嫔妃身体不适,就派人去皇后那里请示。等太医院回报时,却说是没人了。

    “人呢?”

    “娘娘,都去了夏大人家里。”

    “夏大人?”

    胡善祥虽然不管朝政,可依然知道夏元吉对于皇帝和大明意味着什么。

    “太子呢?”

    太医院那么兴师动众,多半是皇帝的意思,那么夏元吉多半是难熬了。

    胡善祥深深的同情着夏元吉,并有些悲伤,但更多的是自己的儿子以后没有夏元吉这种股肱之臣的忧虑。

    稍后玉米被带来了。

    “母后。”

    七岁的玉米行礼有板有眼的,而且看着有些严肃。

    胡善祥见他穿着整齐,就笑着拉他过来,低声问他今天学了些什么。

    玉米有些不满的道:“母后,杜先生……板着脸。”

    胡善祥板着脸道:“那是先生,先生都是板着脸的。”

    玉米低着头,看着有些委屈的道:“母后,兴和伯什么时候回来?”

    胡善祥一怔,然后说道:“不知道。”

    皇帝最近很阴郁,昨天真一护送玉米去乾清宫,回来说乾清宫的太监宫女们都是战战兢兢的,已经有三人被打了板子。

    ……

    朱瞻基的心情是不好。

    他站在卧室外,冷冷的看着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却没人敢看自己一眼。

    没有好消息,他们担心触怒皇帝,所以大家都装傻。

    最后还是一个愣头青被驱使来禀告了坏消息。

    “陛下,夏大人就是在熬日子了。”

    这位年轻的御医大抵本事不小,可越是这般年少有为的人,在进了一个新地方之后,就会被大家所忌惮,然后疏离,并下意识的给他挖坑。

    年轻的御医看着很平静,作为有本事的医生,他见惯了生老病死。

    “你怎么看?”

    朱瞻基突然问道。

    御医想了想,说道:“陛下,夏大人这是多年积劳成疾,不然再活十年当不在话下。现如今他已经耗尽了精气,最好的法子就是顺其自然,若是吊着的话,对夏大人来说太过煎熬。”

    太医院从不乏吊命的手段,在那些不得外传的秘技中,吊命排在第一位,而第一目标自然就是帝王。

    朱瞻基点点头道:“知道了。”

    他没说吊不吊着夏元吉的命,年轻的御医有些茫然,正想问时,朱瞻基却转身走了。

    他的脊背微微弯曲,冲着在边上等候的夏元吉的家人微微一笑,然后点点头,就被簇拥着走了。

    那年轻的御医觉得皇帝做事不爽快,摇着头回身,准备进去看看夏元吉。

    可等他回身后,就见到那些同僚,不管是胡子花白的,还是风华正茂的,都在看着自己。

    是什么眼神?

    年轻的御医不知道,只记得自己当初被宣召进宫时,那些郎中的模样。

    羡慕嫉妒……恨!

    年轻御医心中微微舒畅,这两年的憋屈算是消散了不少。

    可等进了卧室后,见到醒的炯炯的夏元吉,他的心就直往下落。

    那双眼睛很亮,脸上虽然瘦,却好似有些了些血色。

    这是在熬精气神,榨骨髓啊!

第2511章 当日因,今日果

    枝头挂绿,但并不能让朱瞻基的心情好一分。

    从夏元吉家中出来,一直在门外等着的安纶低声禀告道:“陛下,国子监有十多名学生在酒楼饮酒玩女人。”

    朱瞻基按着马鞍,皱眉问道:“今日国子监休沐?”

    他上马远去,身后有档头问道:“公公,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安纶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那户人家,等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后,吩咐道:“召集人!”

    ……

    “上次叩阙仁德兄你没去,没看到那场面……热血奔涌啊!”

    十余人在酒楼的二楼喝酒,席开两桌,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个女人陪酒。

    一个鼻毛有些长的男子挽起袖子,手中端着酒杯,意气风发的道:“诸君,今年咱们就要出国子监了,此后山高水长,自当经常联系才是。”

    “那是!”

    “我等今日聚会,只为明日同气连枝,来,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

    大家都纷纷举杯,那些女人也娇笑跟着。

    一个女人突然笑道:“同气连枝不好听,该是……”

    她故意想了想,做出为难的模样。

    一个男子喝了酒,笑道:“我等该是情投意合才是。”

    “对对对,情投意合,哈哈哈哈!”

    ……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安纶站在借口,目光梭巡着,问道:“可是这里?”

    有番子近前说道:“公公,就在前方左边那家酒楼。”

    安纶盯着那家酒楼,问道:“可确定了?”

    那番子说道:“公公放心,主要的来了二人,只要拿下他们,就能连带那日叩阙的头领出来。”

    他的身后渐渐聚集了许多人。

    那些番子挎着长刀,杀气腾腾的在等着命令。

    围观的人渐渐被杀气逼退到了两边。

    “是东厂!”

    一声惊呼中,安纶举手道:“全数拿下,反抗者……杀!”

    他身后的番子们分做两股,从他的身体两侧蜂拥而去。

    番子们大步前行,右手握住刀柄,不时看向左右。

    “好大的杀气!”

    “他们这是要拿谁?”

    “……”

    那家酒楼正是生意正好的时候,连大堂里都坐满了人。

    当一个番子大步进来时,伙计习惯性的喊道:“有客来嘞……满座了……”

    长刀出鞘的声音打断了伙计的习惯性念叨,然后他捂住自己的嘴,可却控制不住尖叫的声音。

    就在这宛如女人般尖利的叫声中,那些番子冲上了二楼。

    掌柜飞扑过来,刀光闪过时,他一巴掌就把尖叫着的伙计打醒了。

    长刀停在伙计的脖颈上,微微用力,一缕细细的鲜血流淌下来。

    “东厂办案,住口!”

    持刀番子的眼中泛红,缓缓看了一眼那些惊骇莫名的食客!

    人人噤声!

    “嘭!”

    这时楼上传来了一声巨响,然后有人骂道:“谁?滚出去!”

    “救命啊!”

    几声惨叫声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随后大堂的人都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各种声音。

    安纶出现在了大门外,他负手道:“慢腾腾的怎么做事?”

    楼下有档头马上喊道:“拿下,反抗的杀了!”

    上面马上就安静了,只剩下喝骂声,稍后脚步声往下而来。

    当那十余人被拖下楼来时,安纶尖声笑了笑,说道:“诸位好雅致,居然不在国子监上课,反而来此密谋,这是把我东厂当做是摆设了吗!”

    那些学生面无人色,有几人甚至是衣衫不整。有人辩解道:“我等只是出来聚会!”

    违规出来聚会那只是违反了国子监的规矩,该打就打,谁都不怕。

    可密谋一听就和谋逆差不多,而且来的是东厂,进了东厂还想安生的出来吗?

    安纶冷冷的道:“聚会?你等从上次叩阙前就在此聚会多次,今日聚会是准备要做什么?”

    他缓缓看向那些食客,说道:“谋逆吗?”

    ……

    “由此多事了!”

    政事堂里,大家还在为夏元吉的身体而感到唏嘘时,又传来了东厂抓捕国子监学生的消息。

    金幼孜今日病假在家,杨溥闻言就说道:“怕是不简单。”

    黄淮说道:“都知道不简单,当初他们叩阙太过火了,陛下暂时搁置,他们就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哎!不过谁也没想到陛下会那么快就动手。”

    杨士奇揉揉眼睛,叹道:“那些人憋了许久,一朝爆发出来,就敢逼迫君王。当时本官还担心陛下会令人动手,谁知道却只是隐忍了下去。隐忍隐忍,为的只是现在的动手,陛下……哎!”

    杨荣说道:“此事不能善了了,要告诫国子监那帮子人,若敢以此来叩阙,大军镇压就在眼前!”

    黄淮说道:“其实当初我们都以为陛下要偃旗息鼓了,甚至咱们还喝酒庆贺了一番,觉得大明以后会渐渐平稳,当时二位杨大人还为陛下抱屈,杨荣大人还赶走了自己的一个学生,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水中花……陛下越发的深不可测了啊!”

    杨荣平静的看着同僚,他看到了杨士奇的惆怅,那是因为皇帝放弃了和平,选择了对抗。

    他看到了黄淮的不满,但这不满更多的是针对国子监的学生们。

    而杨溥显得和他一样的平静,没有什么情绪。

    果真是三杨啊!

    外界把他和杨士奇、杨溥并列称为三杨,杨荣心中是有些波澜的。

    杨士奇没有多少心眼,在他的世界里,更多的是对与错。

    杨溥……

    “诸位大人,陛下令东厂去国子监了。”

    外面有小吏进来禀告,室内的几人都微微摇头。

    杨溥苦笑道:“开始了,国子监种的因,我们都以为陛下不会还以果,可那是帝王。”

    “我们本就不该揣测陛下的心思。”

    杨荣沉声道:“上次国子监的叩阙,在那些带头的人里,有几个是出于公心的?”

    杨士奇摇头道:“不知。”

    杨溥沉吟了一下,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少说得七八成吧。”

    杨荣冷冷的看着他,隐住不屑道:“能有五成陛下都会网开一面!”

    ……

    今日东厂的人倾巢出动,国子监看门的压根就没敢问,也没敢去通风报信,因为安纶的脸上全是杀气。

    还在上课的国子监安静了,每一间教室外都有番子在守着。

    “这是要干什么?”

    国子监的官员们来了。

    看到是安纶带队,为首的国子监祭酒周复拱手问道:“敢问安公公这是何意?”

    安纶站在教室外,微微昂首,尖声道:“国子监有人谋逆!”

    周复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强笑道:“公公说笑了,国子监的学生犯错是有的,可谋逆的话……他们也没这个本事不是。”

    “你说的?”

    安纶微微低头,盯着周复问道,语气森然。

第2612章 皇帝的利刃

    周复在安纶的逼视下嚅嚅的道:“本官不知,不过想来他们都是国之栋梁,不会去,也不敢去。”

    安纶嗬嗬的笑道:“周大人,你这个官腔打得好啊!说是北,却又是南,估摸着风往哪边吹,你就往哪边跑吧?”

    周复恼怒,却不敢再和安纶辩驳。

    安纶看看左右,说道:“叩阙时你们在哪?那些学生在无理取闹时你们在哪?”

    周复面色大变,说道:“本官当时在阻拦,只是学生们人多势众,下官还因此被撞在地上,腰都被闪了,御医可以证明。”

    安纶突然笑了,然后不屑的道:“前倨后恭,这便是国子监吗?可笑!”

    周复的脸上不停变换着颜色,可他已经怕了。

    在叩阙事件发生时,他们确实是阻拦了,不是为了什么道理,而是担心自己会被连累。

    可皇帝却选择了息事宁人,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皆大欢喜。

    结果今天安纶却来了,东厂的人渐渐的分散在各处,一个番子大声禀告道:“公公,都盯住了。”

    安纶再次盯着周复,喝道:“动手!”

    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就见那些番子拔出长刀冲进了教室里。

    “陈尚!跪下!”

    就在前方的一间教室里,一个番子长刀指着一个学生喝道。

    整个教室里约有三十余人,一个学生坐在那里,其余的人竟然都跑到了边上瑟瑟发抖。

    那学生已经坐不稳了,冷汗顷刻而下。

    番子狞笑道:“你就是陈尚?”

    学生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下意识的道:“正是。”

    番子大步过去,一把拎住他的后领,一下就把他拖了出来。

    桌子轰然倒地,陈尚被剧痛刺醒,一把就抱住了番子的腿,喊道:“学生错了,学生错了。”

    番子反手一巴掌打开了他,然后俯身抓住他的腿,用力的拖了出去。

    整个国子监都在闹腾,有人惨叫,有人呼救,有人求饶,有人哭泣,有人凛然高喊着口号……

    当全部人犯被带到安纶的身前时,黑压压的一片,蔚为壮观。

    “阉贼也敢来我国子监祸乱吗?”

    一个学生跪在那里,昂首喊道:“诸君难道就想看着这些阉贼在这里肆虐吗?”

    周围的学生有些骚动,安纶没管,只是看着。

    于是那学生就继续喊道:“当今陛下登基以来,处处皆是仁政,唯有那奸贼……那奸贼处处与我名教为敌,当诛!”

    人群再次骚动一下,安纶依旧在看着,甚至有些期待。

    “公公,此人口中讨好陛下,却拿了兴和伯来作伐,可见是狡黠之辈。”

    一个档头低声说了自己的判断。

    安纶点点头,见那些学生没敢闹事,就遗憾的道:“咱家还在等着如哪天叩阙般的热闹呢!谁知道都很冷静,奈何……奈何……”

    “一人十棍,打!”

    周复心中一松,然后板着脸道:“叩阙可是你等该去的吗?史上叩阙之后,有几个是好的?”

    史上几次大规模的叩阙确实是没什么好结果,于国于己都没好处。

    一百多号人,板子自然是不够的,所以那些番子就把刀鞘解下来,然后用连鞘长刀抽打着。

    一百多个学生的惨叫声让人心烦意乱,安纶说道:“有人好好学习,一心只想报效陛下;有人滥竽充数;有人一心只想终南捷径,于是就铤而走险,可咱家今日要告诉你等一个道理。”

    此刻责打已经接近了尾声,那些学生大抵是适应了这种疼痛,声音小了许多。

    安纶笑吟吟的道:“做了亏心事,就别想逃脱!”

    责打结束,周复心情沉重的道:“叫人扶着回去,再去买些伤药。”

    “带走!”

    安纶一声厉喝,那些番子两人负责一个学生,就这么开始上绳了。

    周复愕然道:“安公公,这是何意?”

    安纶这时才露出了狰狞的脸嘴,“你们以为那事就这么结束了吗?咱家告诉你们,休想!”

    一个个学生被架着往外走,有人挣扎着,然后被暴打;有人在哭喊着,没人搭理;有人软做一团,被人拖着走。

    人人噤声!

    安纶留在最后面,最后交代道:“这些人都涉嫌谋逆,最轻的流放,重的……”

    他扬长而去,周复呆呆的站在原地,那些学生们更是被吓的魂不附体。

    这是皇帝的利刃第一次大规模出鞘,而且对象居然是国子监的学生。

    “都回去!”

    司业等人也被吓得够呛,缓过来后就开始驱散了学生们。

    只有周复,他依旧呆呆的站在那里。

    等学生们散了之后,司业过来说道:“大人,此事还是要和那些大人们说说,让他们想想办法,不然那么多学生被处置了,国子监以后还有什么?什么都没了。”

    周复抬起头,喃喃的道:“这是来自于陛下的报复,陛下隐忍了许久,一朝出手,谁能抵御?谁敢抵御?当初那些慷慨激昂的到哪去了?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把国子监置于危险的境地,现在谁能挽回?”

    司业劝道:“大人,此事就是一劫,过了就过了,以后……那些学生,哎!”

    周复茫然的道:“你要记住了,国子监和知行书院之间是此消彼长,咱们弱了,知行书院就强了,老夫不担心抓一些学生去,流放也是罪有应得,毕竟他们为了一己之私逼迫君父,可老夫却担心知行书院和科学啊!”

    司业苦笑道:“大人,这时候还计较这些干什么,方醒出去一年多快两年了,如今看来陛下把他放出去不是示弱,而是在等着时机呢!时机一到就动手,于是国子监越发的无能,科学就越发的昌明了。”

    周复摇摇头,转过身,步履蹒跚的回去。

    这是没了精气神的表现。

    领头的没了精气神,国子监以后还怎么弄?

    司业和几个官员走在后面,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道:“你们说叩阙那事会不会是故意纵容的?”

    几个官员都有些震惊,其中一个想了想,说道:“是啊!当时从闹腾出处国子监,那得有一个多时辰吧?足够东厂或是锦衣卫来镇压了……”

    几个官员都惊呆了。

    司业觉得自己在此刻完全是智慧满值,他说道:“必定是纵容的!”

    “哪日叩阙时,宫门那里的守卫不过是十余人,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压根就没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

    “想诱惑他们冲击宫门?”

    司业点点头,然后就流泪了。

    “这是一个诱饵,陛下听闻国子监里有学生闹腾要去叩阙,就置之不理。”

    “那些蠢货!为首的那二十余人是个小团体,整日聚在一起指点朝政……”

    “早该压制他们的,如今放纵之后,可不就酿成大祸了吗?”

    “有人跑了!”

    一行人正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学生飞奔过来。

    “慌什么?”

    司业的心情很不好,所以就呵斥道。

    那学生慌张的道:“大人,冯泽杀人跑了。”

    司业想起了那个冯泽,记得此人在学生中的威望颇高。但冯泽在叩阙时没打头啊!

    “冯泽为何杀人?”

    “咱们回去之后,有人说冯泽是叩阙背后的指使人,只是自己不出面,让别人做替死鬼。冯泽和那人吵架,只是那人说自己看到冯泽和那些头领偷偷见面的事,冯泽就发狂了。”

第2513章 帝王的狗

    如果说儒家是大明的主宰,那么科举就是它的长子,而国子监就是它的次子。

    国子监象征着国朝和帝王对儒学和儒家的尊重——出来即可做官,几乎就是个干部学校。

    长子依旧活的滋润,只是殿试时皇帝明显的只对那些懂实务的考生感兴趣,那等把文章做的花团锦簇,却言之无物的,多半是要被丢到后面去。

    这个次子很牛,每每喜欢聚众闹事,褒贬时政。

    而前次的叩阙就是它的成名战!

    一战惊天下!

    整个大明都在说着国子监学生的果敢和担当,那些士绅额手相庆,觉得有这些脊梁在,大家的好日子迟早会再次归来。

    可东厂的突袭却断送了他们的希望,也让他们看到了皇帝的意志。

    朕只是在逗你们玩!

    当国子监的学生像狗一般被拖在长街上时,京城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皇帝这是要彻底的翻脸了啊!

    那些学生还在街上时,国子监里就传来了消息,一位学生杀人跑路了。

    “这是授人以柄啊!”

    闫大建找到了胡濙,忧心忡忡的说道:“大人,那学生被人指认是叩阙的幕后指使,就当场持刀杀人,然后跑出了国子监。”

    “抓到了吗?”

    国子监和礼部屁关系都没有,可闫大建和胡濙都面色凝重。

    “大人,没有,东厂的没管,轮到锦衣卫出场了。”

    胡濙抚须问道:“科学对礼仪有些见解?”

    闫大建看过科学的书籍,所以马上就给出了答案:“大人,科学的教科书压根就没涉及到多少礼仪。”

    胡濙看着闫大建,说道:“国子监以后完蛋了,明白吗?”

    闫大建点头,有些沉重的道:“叩阙就是找死,那些人想用学生的冲动来换取自己的好处,该杀!”

    胡濙的眼神茫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这是科学,陛下一直在为科学铺路,方醒当年究竟是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陛下锲而不舍的为科学张目,为此不惜让国子监声名扫地。”

    闫大建心中震动,不禁说道:“大人,陛下不会如此!”

    胡濙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闫大建第一次见到自己顶头上司的凌厉眼神。

    “礼部……”

    胡濙摇摇头道:“科学崇尚的是简约,直达目的,马苏和李二毛一直在蛰伏,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闫大建倒吸一口凉气,“怕是在等着平衡!”

    胡濙赞赏的道:“没错,就是在等待着儒家和科学之间的平衡,否则一动就是错。”

    闫大建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然后颓丧的道:“陛下这是隐忍良久,却一朝暴起……”

    胡濙有些疲惫的说道:“这是蓄谋已久的,陛下……这才是帝王啊!”

    ……

    “封住了没有?”

    沈阳带着人在往现场赶,街上的百姓都躲在两边,看着他们策马而过。

    等到了城西的一家酒楼的外面时,这里已经被锦衣卫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阳下马,有人过来禀告道:“大人,冯泽就在二楼,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沈阳看了一眼二楼,问道:“为何不拿下!”

    “大人,那女子却是有些名气……”

    “艳名远播吗?”

    沈阳一巴掌就扇倒了麾下,然后大步过去。

    大门外,掌柜见他来了,就弯着腰说道:“大人,小柳和那贼子往日就喝过两次酒,那贼子一直念念不忘。”

    沈阳跨过门槛,大堂里的十余人齐齐躬身道:“大人!”

    沈阳看着楼梯口上面的两个手下,说道:“看看。”

    到了二楼,其它房间都开着,每个房间里都有人,这是预防冯泽从窗户爬过来。

    唯一紧闭房门的房间外面,几个锦衣卫正在警戒着。

    “大人!”

    沈阳点点头走过去,里面的冯泽大概是觉得不妙了,就喊道:“我要杀人!进来就杀人!”

    “救命啊!官爷救命!”

    里面有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哪怕是这等时候,那声音依旧让人觉得身子酥麻。

    沈阳冷冷的道:“回去再收拾你们!”

    在锦衣卫的眼中从未有什么人质的牵累,只要是确定要动手,那就算是山崩地裂了也得拿下。

    沈阳走过去,伸脚用力的一踹。

    “嘭!”

    房门被踢开,来回摆动了一下。

    室内是标准的青楼摆设:一桌一椅,外加一张床和梳妆台。

    冯泽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可现在他却把一把短刀架在身前女人的脖子上。

    那女人不算美,但那双眼睛却有些勾人。

    少年喜欢美女,而那些老家伙们却喜欢更多的诱惑,比如说眼神,或是气质。

    沈阳的目光在女人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盯住了冯泽,问道:“你可知自己的身份?”

    冯泽惊惶的在看着门外的那些锦衣卫,然后说道:“我是国子监的学生,是你们逼迫的,是你们逼迫我杀人!”

    那女人绝望的看着沈阳,轻声道:“大人……救命。”

    冯泽把短刀压紧了些,她连动都不敢动,说话的声音很小。

    沈阳看看左右,说道:“可有同谋?”

    冯泽下意识的道:“国子监的都是……”

    瞬间人影一闪,等冯泽意识到是沈阳冲了过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弃刀抱头,并高喊道:“救命……”

    沈阳的脚收了回去,然后单手拎着冯泽的后领说道:“刚才有五把弓弩在对着你,你以为本官必定要拿你的活口吗?”

    冯泽已经崩溃了,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小的是被冤枉的!是他们!是他们!”

    “弄走!”

    沈阳把他扔了过去,然后拍拍手,说道:“一个时辰之内,本官要看到他把自己有几个女人都交代清楚!”

    ……

    随后消息就传了出去,国子监叩阙的领头人物被同窗揭穿后,果断杀人逃跑,然后被锦衣卫拿获。

    而在最后的时刻,冯泽居然是来到了自己老相好那里,用短刀劫持了她。

    这等人……

    渣滓都不足以形容啊!

    “说吧,本官要上次叩阙带头的那些人的名字。”

    锦衣卫里,沈阳知道自己怕是拿到了头功,而东厂虽然拿了不少人,可却都没有冯泽的价值大。

    锦衣卫的刑房里腥味扑鼻,各种刑具整齐的摆放着,上面仿佛带着些魔力,冯泽见了就尖叫了起来。

    “是他们!是他们!”

    “软蛋!”

    沈阳回身出去,到了房门外后说道:“打个半死再说!”

    随后里面的惨叫就延绵不断。

    等拿到口供后,沈阳就急匆匆的进宫去请示朱瞻基。

    “跳梁小丑。”

    朱瞻基看了册子,说道:“那些人都以为朕退缩了,所以得意洋洋。无数人想看朕的笑话,他们希望朕从此就居于宫中,做一个垂拱而治的帝王,可他们却忘记了帝王是要见血的!”

    他把名册放下,起身道:“既然要见血,那就别遮遮掩掩,马上动手,那些人全家拿下,兴和伯不是来了奏章,说是水师准备在麻六甲海峡以外弄个补给点吗,那边确认地方后,都丢过去!”

    帝王一怒,自然是要流血的。

    沈阳牢牢的记得这话,所以在遇到抵抗后,就毫不犹豫的下令斩杀了那家的全部成年男丁。

    于是京城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重了,人人都在看着锦衣卫和东厂这两条帝王的狗在横行着。

第2514章 久别归家

    家是什么?

    对于方醒来说,家就是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证明。

    春天的阳光照得人微暖。

    方醒站在方家庄的外面,身后一个东厂的番子在说话。

    “伯爷,陛下令小的在这里守着,见到您之后就请您赶紧进宫。”

    方醒在看着这个庄子,突然说道:“怎么觉得有些陌生了呢!”

    那番子随口道:“伯爷,离家久了就这样,小的见过那些离家十几年的,那模样就和疯子一般,大多会跪下来嚎哭。”

    “是啊!”

    方醒突然笑了笑:“不知道无忧可还记得我这个当爹的吗?走!”

    他打马冲进了庄***子喊道:“伯爷,进宫,进宫!”

    “没啥急事,明天再说!”

    越接近家门口,方醒就觉得心跳的越快。

    他从未远离家人那么长的时间,以至于他觉得主宅里会走出一家他不认识的人。

    “爹!”

    无忧的喊声里全是欢喜和不敢相信,方醒才将下马,她就一头冲了过来,然后扑进方醒的怀里哭道:“爹,你去了好久,你把我都忘记了。”

    方醒冲着妻妾点点头,然后蹲下来摸摸无忧的头顶,说道:“都长那么高了,爹没忘,给你带了好些东西。”

    等平安从书院赶到方家庄时,就见到方醒坐在院子里,无忧坐在他的身边,急切的追问着袋鼠为什么会有袋袋。

    “父亲远行辛苦。”

    平安跪下郑重行礼,方醒点点头:“起来吧,回头为父会检查你的功课。”

    “爹,大哥没回来。”

    孩子总是喜欢一家团聚,可土豆却在武学里,而且他已经是老生了,再过一年多就能毕业。

    张淑慧说道:“土豆还有三日就是休沐。”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可见在母亲的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孩子,孩子的一切都在时刻惦记着。

    “爹,大哥不能请假吗?”

    无忧有些失望的问道。

    “你大哥都十六岁了,去掉武学里的一年,就只剩下一年的轻松了,丫头啊!过几年你就有侄子玩喽!”

    方醒说的轻松,可张淑慧却是满满的纠结。

    “夫君,好些人在暗示土豆的婚事呢!”

    十六岁的土豆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灯,吸引着那些有闺女的人家。

    “我儿子洁身自好,还上进,在勋戚里头可有这等子弟?聪明人自然知道谁好谁差,咱们不愁!”

    吃过午饭,方醒带着无忧在庄上散步,身后跟着黄钟。

    “伯爷,叩阙如今看来就是陛下的鱼饵,只等那些人志得意满时,陛下突然动手,一下就让国子监声名扫地,顺带还抓了不少士绅官员。”

    “那一期的见明报上,几乎都是批驳这些所谓脊梁的文章,揭露了他们的私心,原先被那些士绅蒙蔽了的百姓都转过头来了。”

    “陛下说国子监的教导出了偏差,以后要缩减学生的规模,并且学生出来之后只能从小吏做起,国子监里一片哀嚎,如今那些师生都有些慌乱,没人认真教授,也没人认真读书……”

    “好些人说陛下这是故意的,是想把科学和国子监的学生们放在一起作比较,看看谁更出色。”

    这些消息方醒一路都知道了不少,可黄钟说的更细致。

    无忧牵着他的衣袖,很认真的道:“爹,前些天还有读书人在庄外闹事呢!然后被打了出去。”

    方醒低头看看闺女,笑道:“那些都是不甘心的,只是没人敢再去叩阙,所以只能发发牢骚。”

    “国子监从永乐年间就开始了没落,和科学关系不大。”

    方醒觉得有些人大抵是走投无路,准备狗急跳墙了。

    而在宫中,朱瞻基得了消息,不禁拍着额头道:“朕倒是忘记他出去了差不多两年,他又是个不喜做表面文章的人,罢了罢了。”

    “陛下,国子监如今师生皆无心功课了。”

    朱瞻基收了笑容,冷冷的道:“洪武年间,那些所谓的高才都抱着蒙元人的牌位不肯出仕,太祖高皇帝一咬牙就重振了国子监,哪怕出来的学生不合格,可一步步的教导,一颗颗人头作为威慑,总算是把大明最危险的时刻度过了。”

    “永乐年间科举渐渐平稳,国子监实则就成了鸡肋,可他们还不自知,一个个都想挤进去,然后混个官来做做,这等事从此断绝,以后也不能再有!”

    两名起居注官马上就记录下了这话。

    朱瞻基见到他们肃穆的神色,说道:“再过几十年,这也是祖宗之法了吧,一代代帝王生灭,一代代起居注流传下去,可能看出里面关窍的有几人?”

    两个起居注官都面色凝重的在记录着。

    只要对时政了解的人都知道皇帝这话的震撼之处,更关键的是这话里的态度会不会延伸下去。

    比如说权贵高官们致仕或是逝去之后,皇帝常常会简拔他们的儿孙。

    以后这种萌荫是不是就没了?

    杨荣等人默不作声,若是以往的话,他们大抵会建言一二,可现在他们没有立场去说话。

    等回到政事堂后,杨士奇忍不住骂道:“那些蠢货干的好事,以后国子监就成了臭狗屎,帝王心中的垃圾堆!”

    “方醒回来了。”

    杨溥的话让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疯子回来了,陛下把他派出去那么久,这期间……科学子弟被清除了多少?”

    “一百余人!”

    杨荣叹道:“他们想弄方醒,可方醒不在,于是就把矛头对准了陛下和科学,下手够狠的,其中三十余人说是渎职和贪腐。”

    “这是要挖根啊!”

    当方醒回京的消息散开后,气氛凝滞的京城终于活跃了些。

    “方醒回来了!”

    神仙居的二楼,几个商人在喝酒,窗户大开着,有人一直在往下看。

    窗户边的商人手中握着酒杯,不时轻啜一口。

    “当初那些人可是准备要弄死他,如今那些都被陛下承受了,方醒会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按照目前的形势来说,陛下既然动了手,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平稳,兴和伯怕是要憋屈一阵了。”

    “憋屈?”

    一个商人放下筷子,一脸智商满溢的优越感说道:“连陛下都要让他出去避祸,他这不是憋屈,而是走运了。”

    “哎哎哎!别吵!”

    这时坐窗户边的商人回头道:“莫愁带着孩子出门了,看样子是去方家庄。”

    “不该是马上陛见吗?”

    几个商人面面相觑,然后有人说道:“会不会是……闹翻了?”

    方醒和皇帝的交情非同一般,真要是闹翻了的话,那些士绅大概要狂欢了。

    几个商人有些忧郁的挤在窗户前,看着楼下大门外。

    莫愁让欢欢先上马车,然后回身交代了要弟几句。

    几个读书人从侧面走过,见到笑意满腮的莫愁后,他们脸上的愁云让人以为天色阴霾。

第2515章 一尚书,一学士

    “整座北平城都在等着你发飙,可你却在家里逗弄孩子。”

    张辅比方醒早回京两个多月,全程目睹了那场叩阙,所以担心方醒回来会展开报复。

    可到了方家后,方醒却不在,最后还是在河边找到了他。

    欢欢和无忧坐在边上看渔网,方醒和张辅在边上散步,家丁们在周围游走。

    张辅居然胖了一些,这个发现让方醒有些想笑。

    “你也黑了。”

    张辅有些窘迫的指指方醒的脸。

    方醒摸摸脸道:“到了我这个岁数,小白脸就是毛病,所以还是黑些好。”

    张辅微微叹息,“土豆他们还小,所以你不能过于莽撞了。”

    黑些好,那就是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陛下是底线。”

    方醒的话让张辅无话可说,只得嘟囔道:“你啊你,陛下那是钓鱼呢!”

    “这是决战,我不在……”

    方醒有一种被朱瞻基背叛了的感觉。

    张辅不知道他的想法,于是劝了一阵后,就被无忧邀请一起去起网。

    “鱼!鱼!”

    欢欢跟在无忧的身后欢喜的拍手。

    渔网被缓缓拉回岸边,当看到挂着的鱼后,两个孩子都兴奋的不行。

    无忧带着欢欢取鱼,最后得了半提篮,就跑过来显摆道:“爹,好多。”

    “好闺女,好儿子,走,咱们回家做酸汤鱼!”

    方醒夸赞着孩子们,无忧带着欢欢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前方,他和张辅在后面说话。

    “国子监完了,德华,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

    方醒进城了。

    在回京的第二天早上,他打着哈欠出现在皇城外。

    稍后俞佳亲自来迎,给足了面子。

    “兴和伯这一次出行辛苦了。”

    俞佳主动和方醒寒暄着,方醒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很是淡然。

    从朱瞻基登基之后,方醒就有意和俞佳、贾全这些人拉开了些距离,只是为了避嫌。

    俞佳一直在等着方醒问自己宫中的事,可一直等到了方醒进去陛见前依旧无话。

    他的胆子依旧大!

    俞佳觉得那些说方醒出京是避祸的言论可以消停了,谁信谁就是傻子。

    方醒禀告了这一路出行的情况,最后提及了跟着自己回京的阿台。

    “阿台在塞外多年,功劳不小。”

    朱瞻基简单的下了定义,有功,但是很抱歉,阿台此后也只能享受富贵了。

    “汉王叔在华州如何?”

    朱瞻基目前最关注的就是这个。

    提起汉王,方醒也轻松了许多:“殿下在华州很自在,臣离开之前,殿下带着人已经出发了,准备探索出更适合定居的地方,为后期的移民做好准备。”

    朱高煦的性子是绝对坐不住的,才到乌龟镇就下令清理人口,所有的壮丁都要接受操练。

    其后他更是派出斥候深入内陆,然后亲自带队出发,准备在华州的内陆建立一个大型定居点。

    “臣此次带回来了不少金银,都是从华州和南海诸地出产的。”

    “好!只是夏元吉的身体,怕是……”

    夏元吉不行了,当方醒到了夏家时,夏元吉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坐在边上,回想着两人之间的过往,良久不肯离去。

    生老病死本是规律,可方醒临走时还精神抖擞,还能骂人的夏元吉却已经再也起不来了。

    走出夏家,方醒站在外面,眯眼看着蓝天。

    “兴和伯。”

    沈阳来了,他也胖了不少,原先阴森森的那张刀疤脸也多了和气。

    这就是生活!

    方醒此刻才理解了帝王为何喜欢寻求长生不老之道。

    他们在进入中年之后,会看着自己的前辈不断在衰老而惶然,当这股惶然从量变转为质变后,宠信方外人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些人频繁聚会很有钱,钱从哪来的?”

    “兴和伯,是几位豪商,他们的背后有些人。”

    “那些人很了得吗?”

    方醒伸出手去,阳光照在手心上,暖洋洋的。

    沈阳为难的道:“兴和伯,为首的一个商人……”

    方醒摇摇头,目视着沈阳问道:“谁的人?”

    他知道这人的来头不会小,否则哪怕是尚书也不会让沈阳犹豫。

    沈阳低声道:“是杨士奇的儿子。”

    “杨稷?!”

    方醒几乎就是脱口而出。

    沈阳点点头道:“杨稷一直在老家,这次有江西豪商在里面搅合,商人已经拿下了,可他供出来自家的生意里有杨稷三成的股子。”

    方醒捂额道:“杨稷可掺和进来了?”

    沈阳迟疑了一下,“不知道,那豪商供认杨稷掺和了叩阙之事,可却没有书信的证据,还说什么看了信之后,送信人当即就把信给吃了。”

    方醒差点想捧腹大笑,他摇摇头道:“杨稷不可能那么傻,还吃书信,那不是扯淡是什么。”

    沈阳也失笑道:“锦衣卫传递信息都没那么夸张,下官自然大半不信,只是这个豪商就是靠着杨稷才渐渐做大的……”

    方醒也有些头大了。

    辅政学士里唯一不让方醒生出反感的就是杨士奇,而杨士奇对自家的儿子也是夸赞有加,每每说杨稷在老家是如何的规矩,如何的不生事。

    “当年杨大人把杨稷弄回了老家去,也没安排个职位,这就是大公无私。可杨稷……”

    沈阳摇摇头道:“锦衣卫收到了一些消息,说杨稷在老家不大安分,有些纨绔。”

    “纨绔?”

    方醒想起了有商人向杨稷买杨士奇字画的往事,而当时他提醒过杨士奇,可杨士奇却对杨稷深信不疑。

    “纨绔有许多种。”

    方醒面无表情的道:“有的只是喜欢出去显摆吹嘘,不务正业。有的欺压乡邻,无恶不作,你说的是哪一种?”

    沈阳微微低头道:“下官……地方上有人说杨稷的手上有人命。”

    “可确实?”

    方醒盯着沈阳问道。

    沈阳苦笑道:“下官在得知消息后就已经派人去江西查探,消息很快就能传回来。”

    方醒回身看着夏府的大门,说道:“夏大人怕是不行了,杨士奇再下去,朝中就会有些震荡,时机不好啊!”

    沈阳目光闪烁道:“兴和伯,那您的意思是……”

    方醒拍拍他的肩膀,认真的道:“不要去揣测这些,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你需要的是判断对错,而不是去判断这人背后的势力有多大。”

    沈阳拱手道:“下官错了。”

    他想起了纪纲,那位可不就是从这些小处开始的吗。

    而且东厂一直在想揪到锦衣卫的大错,要是被捅上去了,那就是沈阳想和杨士奇勾结的大罪。

    沈阳想到这里时,不禁汗流浃背。

    方醒饶有深意的道:“要站稳了。”

    沈阳拱手道:“多谢兴和伯提醒。”

    方醒说道:“回去吧,此事……我先去找杨士奇问问。”

第2516章 大明不是你的试验品

    方醒来到了政事堂,这是他第一次造访这里。

    “诸位大人辛苦了。”

    方醒笑眯眯的拱拱手。

    里面的几位辅政学士惊讶了一下,然后杨荣起身相迎,说道:“兴和伯可是稀客,快请坐。”

    这不是什么稀客不稀客,政事堂就是处理政事的地方,到目前为止就没见到有勋戚来过。

    方醒笑了笑,对杨士奇说道:“方某有些事想和杨大人谈谈,不知可方便吗?”

    杨士奇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谈政事,就起身道:“那就到外面走走吧。”

    两人前后出去。

    出了政事堂,等周围无人时,方醒才问道:“杨大人,贵公子可好?”

    杨士奇愕然道:“谁?”

    方醒这才想起老杨不止一个儿子,就说道:“杨稷。”

    杨士奇问道:“犬子一直在老家,兴和伯这是听到了什么?”

    方醒再次看看左右,说道:“杨大人,去问问吧。”

    他拱拱手就准备回去,杨士奇一把就拽住了他,用力之大,让方醒都觉得小臂剧痛。

    他看看自己的手臂,杨士奇这才放开手,歉然道:“老夫失态了,只是想问问兴和伯,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方醒摇摇头道:“杨大人,贵公子在家乡好像有些跋扈,去问问吧。”

    杨士奇闻言就皱眉道:“犬子安分老实,兴和伯怕是误解了吧?”

    方醒想起多年前在扬州的事,就再次说道:“杨大人,方某建议还是去问问吧。”

    杨士奇既然固执,那么方醒也无话可说。

    他拱拱手,不等杨士奇再纠缠就走了。

    稍后他出现在了乾清宫。

    “你认为八九不离十?”

    朱瞻基有些震惊,更有些不满,但更多的却是盘算。

    方醒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他在盘算杨士奇如果下去之后,能用谁来替代。

    “对。”

    方醒觉得该来给朱瞻基报个信,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人命啊!”

    朱瞻基一下就靠在椅背上,然后握拳,用拳眼敲打着眉心。

    方醒知道这是在给朱瞻基出难题,但也只能交给他了。

    当年在扬州时方醒就收到了杨稷不安分的消息,可他当时却是满目皆敌,所以就想留着当杀手锏,关键时刻对付杨士奇。

    可后来这个暗招却用不上了,方醒自己也忘的一干二净,直至现在。

    现在事情闹大了,按照沈阳的说法,杨稷大抵是跋扈的没变了,在老家甚至还沾上了人命。

    地方官呢?

    方醒在想着这个问题。

    地方官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方醒觉得不可能,那么就是地方官渎职了。

    “此事暂且压下,等消息。”

    现在需要的是确认!

    辅政学士就那么几人,没有空缺的话,后面那些有资格接任的官员们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仰慕嫉妒恨也没用。

    若是有人坑杨士奇一把呢?

    所以方醒和朱瞻基都觉得此事需要确认。

    出了皇宫之后,方醒去了五军都督府,把此行的各种情况都转述了一遍。

    这是规矩,哪怕有奏章呈上,可在军中的宿将眼中,当面交代会更直观,哪怕只凭着看神色就能多判断出一些问题来。

    孟瑛带着一干老将在听着,等听到鞑靼部已经全部变身为牧民后,就问道:“阿台放弃野心了?”

    方醒说道:“不知道,不过他肯跟着进京,再大的野心也是白费。”

    孟瑛狞笑道:“去年你不在的时候,本候就建议陛下,准备让阿台过的更好些,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就是,让他待在那里就是个隐患,早日处理掉,大明就早日能收了那些牧民的心。”

    如果阿台在这里的话,大抵会觉得骨头缝里都在散发着寒气,然后逃的远远的。

    “华州是个好地方,作为大明海疆的屏障,诸位怎么想?”

    孟瑛再提了个问题,却无人回答。

    方醒也不想回答,他起身道:“此事陛下并无看法。”

    说完他点点头,准备回去。

    孟瑛起身送他出去,出了大门后,才告诉了他一个消息:“阳武侯不行了。”

    瞬间方醒的心情就坏到了极点。

    孟瑛知道他的心情,就说道:“阳武侯七十多岁了,御医说他的身子骨算是好的,否则早年的沙场征战就能让他少活十年。”

    方醒心情沉重的出了城,随后方家庄就对外放话,说方醒的身体不大好,要休养一阵。

    整个北平城都在说着皇帝的恶犬回来了,会带来腥风血雨,所以得了这个消息之后,那些人都额手相庆。

    可在方家的书房里,说是要休养的方醒却在接待客人。

    “……大概是忌惮山长您,所以书院出仕的学生他们没敢弄,但是那些自学科学的小吏被弄下去不少,大多是被污蔑的。”

    解祯亮有些愤怒的道:“当时在下就去求见杨荣,杨荣说会给陛下说此事,可过了许久,依旧没动静,可见他们都是一伙的。”

    “别急。”

    方醒心中的火气在往上冲,但他知道不可盲动。

    可解祯亮却是气得不行:“山长,十余人被打残啊!”

    方醒的眼睛一下就红了,边上的解缙干咳道:“德华镇定,镇定!”

    方醒压住杀气说道:“解先生,我已经很镇定了。”

    解缙也六十多了,不过看着身体和精神都很好。

    他缓缓的说道:“开始老夫也不知道你出去的因由,等东厂的人对国子监下手之后,老夫才知道这些都是陛下的局,你们都只是棋子而已。”

    方醒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是的,从我出去示弱开始,陛下就在下棋,随后的叩阙更是一局大棋,可最终……如果是持功利的态度,那我认为很好,不能再好了。”

    解缙觉得他的情绪不对头,“革新要步步推进,若是等到陛下……的那一日科学依旧不能和儒家抗衡,德华,你就是在为大明埋下祸根,崩乱的祸根!汉末的乱局就不远了!”

    方醒辩驳道:“不会出现那种局面,陛下必然会长寿!”

    “愚蠢!”

    解缙的厉喝连接着剧烈的咳嗽,让解祯亮都担心了,急忙过去劝道:“父亲喜怒,千万保重身体。”

    方醒赶紧倒了一杯热茶过去,解缙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这里的问题,回头让御医开个方子,趁着春季的机会治好他。”

    方醒指着自己的咽喉下面一点说道,可解缙却不领情,继续批驳道:“你在拿大明做你的试验,如同那些物理化学的试验,可物理化学的试验失败了没什么,但是大明呢?你在冒险!”

    他气咻咻的道:“老夫早就想跟你说了,科学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在夹缝中求存,靠的是帝王的支持。可帝王能支持多久?”

    “一旦失败,大明内部就会迎来一次清算,正如同史上无数革新失败之后一样的清算,儒家会对科学和科学子弟们展开疯狂的报复,到时候还有什么大明?”

第2517章 程序,逼迫

    “谁动的手,可有记录?”

    解缙回家休息去了,方醒马上就变了个嘴脸,杀气腾腾的模样让解祯亮不禁打个寒颤。

    “都记得,当时在下去找了沈阳帮忙,书院出仕的学生也自发的把那些事都记录了起来,准备向陛下喊冤……”

    “那为何不递给陛下?”

    解祯亮低下头没说话。

    方醒都明白了,合着解缙早就看出了朱瞻基的意思,而让科学子弟受委屈,这也是在那盘棋里面。

    “苦肉计……只是下手的却不是周瑜,而是曹操。”

    方醒出去了,说是去吏部。

    “他这是认了。”

    解缙有些无奈的道:“别的事他都能容忍,书院和学生的事却要斤斤计较,却忘记了做大事总得要有牺牲。”

    解祯亮问道:“父亲,山长他去吏部做什么?”

    解缙笑道:“蹇义一直想退下来,就是觉得现在这个局面让他煎熬,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德华现在就是去找麻烦的,希望蹇义能聪明些。”

    ……

    蹇义是真的想致仕了,可皇帝却揪住他不放,每次都说是缓一缓,可这一缓就缓到了现在。

    而郭璡倒是很老实,虽然一直不得顶替的机会,却也兢兢业业的,所以更是让蹇义满意。

    方醒很平静,反而让蹇义的心中一冷。

    但凡叫嚷的厉害的,多半是心中没底气,可以回旋的余地大。

    而不吭声,情绪平稳的,多半是大事。

    “蹇大人看看这个。”

    方醒把一份名册递给蹇义,然后说道:“是吏部动手还是方某动手?”

    蹇义没有去看名册,直接问道:“此事你该去找都察院。”

    这是撇清的意思,这事儿和吏部没关系,

    方醒点点头,然后起身走了。

    作陪的郭璡有些纠结的道:“大人,方醒会不会下狠手?”

    蹇义无奈的道:“此事当时他们就做过了,打压就打压,污蔑作甚?如今方醒归来不见愤怒,这分明就是怒不可遏了,那些人怎么办?谁敢伸手去拉他们一把?”

    郭璡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拉不得啊!到时候方醒怕是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

    蹇义点点头,心灰意冷的道:“此事之后,吏部里大概又要进新人了,陛下……陛下这是一步步的逼迫,让人无法抵御,心灰意冷。”

    郭璡心中一紧,就惶然问道:“大人,那下官会不会……”

    蹇义苦笑道:“稳重一些,和你没关系。”

    他看着郭璡,目光有些闪烁,心中却是后悔了。

    这样的心性如何能担当吏部尚书的重任?真要让他上去了,那岂不是皇帝的傀儡?

    在蹇义看来,吏部尚书就是皇帝的顾问,但不可盲从,不可任由皇帝肆意而为,否则官员晋升的途径一乱,从上到下的风气也就乱套了。

    不过现在皇帝在下棋布局,他要是建议换掉郭璡的话,按照他的理解,皇帝多半会认为这是他在弄鬼。

    不能动啊!

    蹇义摇摇头道:“吏部上下都要老实些,看着吧,看看他们能折腾出什么结局来。”

    郭璡有些遗憾的道:“当初那些人都以为方醒成了落水狗,这下可好,惶惶不可终日的反而变成了他们。”

    ……

    “京城也有些小吏是学了科学的,可没人动,此次的一百多人多在京城以外,南方最多。”

    沈阳已经拿到了不少消息,甚至连那些人的目的都知道。

    “他们想吓唬那些科学子弟,一切都很顺利,只是陛下那天突然去了书院,消息传出去后,京城往各地的快马多了不少,然后都消停了。”

    沈阳看到方醒有些木然,就说道:“兴和伯,陛下其实可以不出面,等事情闹大了,不可收拾之后再出来,那样会更好办一些。”

    方醒点点头,说道:“此事陛下没有旨意,锦衣卫就别插手了,我这就去找刘观。”

    等方醒远去,有手下问道:“大人,兴和伯很规矩啊!”

    先到都察院去喊冤,这当然很规矩,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沈阳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方醒远去的背影。

    方醒去了吏部,然后又往都察院去了。

    京城一票看热闹的人都在叹息,不,是惋惜。

    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方醒怒不可遏,然后提刀带着人从北到南去砍人。

    可方醒却老老实实地按照程序申诉,这让京城不少人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在重新评估皇帝这盘棋的内容。

    难道皇帝真的改变立场了吗?

    对国子监动手没事,大家可以当做皇帝泄愤,甚至发怒更换六部尚书也没事,只要压住科学,那么皇帝就是明君。

    这是不少人的想法,于是京城的各大酒楼又接到了不少豪奴的通知,他们家老爷中午要在这里请客吃饭。

    京城的气氛宛如此刻的天气一般,渐渐的明媚起来。

    就在这明媚中,方醒对刘观说道:“证据确凿,都察院怎么说?”

    刘观看着名册,渐渐的额头上有些潮湿,然后抬头道:“兴和伯,人太多了。”

    他有些紧张,以至于握住名册的手用力过度,看着关节泛白。

    方醒说道:“可证据确凿。”

    你想当墙头草吗?

    从刘观主动上了帝党这艘船之后,方醒一直都在观察着他,今日算是两人之间的碰撞。

    “刘大人是担心得罪人吗?”

    方醒看似随意的问道,同时伸出手去。

    刘观下意识的把名册往前一递,随后又收了回来,强笑道:“兴和伯,此事陛下可有交代吗?”

    方醒摇摇头,然后似笑非笑的问道:“都察院弹劾人也要陛下同意吗?”

    刘观微微垂眸,说道:“兴和伯,这是为科学张目,本官一旦涉足,以后就是儒家的大敌,否则……那些御史谁不知道这事里的猫腻,可谁弹劾了?”

    他诚恳的道:“此事谁站出来谁就是他们的敌人,这也是一个分辨同伴和对手的机会,所以别说那些人不懂谋略,他们比谁都狡猾。”

    方醒只是看着他,说道:“刘大人是想左右逢源吗?”

    刘观的面色渐渐阴沉,说道:“兴和伯何必咄咄逼人,此事涉及较广,按理就该是锦衣卫和东厂率先出手,可他们却按兵不动……”

    说出这话后,刘观觉得自己真的是够憋屈了。

    可方醒却说道:“国子监!”

    说完他起身就走。

    刘观也没送,他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等有官员来禀告事情时,见到他那张阴沉的脸,话都不敢说就走了。

    “这是欺负人啊!”

    刘观渐渐的苦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是啊!陛下向国子监动手了,本官却无所作为,是不该,可……罢了!”

    他抬起头道:“来人!”

    门外进来一人,刘观闭上眼睛道:“召集御史议事。”

第2518章 三家联手办案

    陈潇又来了,这次是来让方醒去家里吃饭。

    “我爹致仕了。”

    陈潇显得有些遗憾的道:“才五十多岁就致仕了,让我也是无话可说。”

    陈嘉辉居然致仕了?

    方醒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叔父可是身体不适?”

    陈嘉辉才五十五岁,眼瞅着就是顺天府尹的不二人选,他居然致仕了?

    顺天府府尹啊!

    陈潇摸摸头顶道:“小弟此次培育出了几种玉米,陛下见了高兴,然后就给了一个月的假,然后我爹就上书致仕了。至于说身体……早上才被他抽了一巴掌,疼。然后我逗儿子呢,结果把儿子逗哭了,你知道的,我爹疼孙子,所以怒不可遏,我肯定得跑吧,可我爹几下就追到了。”

    “我爹一致仕,没事就带着孩子玩,顺便还教导,小冉也是盯着两个孩子,我娘更是爱的不行,我就成了木头人,没人关注。”

    幽怨的陈潇并没有让方醒生出半点同情来,他起身道:“叫夫人和孩子准备一下,去陈家做客。”

    “陈家叔父致仕了?”

    路上张淑慧得了消息也有些震惊,在她看来陈嘉辉至少还得再干十年。

    这年头的重臣们都没有退休年龄,只要你身体好,皇帝认为你不错,那么你就继续干下去。

    而由此导致有的官员在任上病死,比如说夏元吉。

    到了陈家,才进后院就见到陈嘉辉和孙子蹲在一棵小树下。

    “德华来了。”

    陈嘉辉笑眯眯的起身,还不忘拉起七岁的孙子,那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见过叔父。”

    方醒见陈嘉辉面色红润,动作有力,就直接问道:“叔父可是有何隐情?”

    陈嘉辉摇摇头,“没什么隐情,只是陈潇那边做的不错。”

    方醒瞬间就懂了,而陈潇却牵着儿子在说话,没想到更细的地方。

    陈嘉辉看着方醒笑了笑,而方醒看着陈潇牵着儿子时的自然微笑,觉得一切都很自然。

    父亲为儿子做出牺牲,这种选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正如陈潇对儿子的宠爱一样,哪怕他再大,可陈嘉辉在关键时刻也可以为他提前致仕。

    在陈家吃了饭,回去的路上方醒就给张淑慧说了原因。

    “玉米培育的不错,目前已经开始种植了,只等几次尝试之后就能判断出结果。若是成功,陈潇弄不好会直接封爵,所以叔父就主动致仕,这就是当爹的给儿子腾地方啊!”

    在官场上有个潜规则,那就是儿子的官不能比老子的大。

    若是父子品级,儿子看着更有前途,多半就是当爹的主动致仕。

    张淑慧捂着嘴笑道:“夫君,幸亏土豆他们还早,他们要是有出息,夫君您也该致仕了。”

    方醒无奈的道:“三个小子,土豆从军,平安不知道,大概就是从文,欢欢的话,弄不好以后就是经商,三个儿子各自不同,等他们能威胁到我这个当爹的时候……那我死也瞑目了。”

    张淑慧呸了一下道:“夫君可别胡说,真的到了那一天,妾身会收拾他。”

    当老婆的为了儿子可能会太有出息而安慰丈夫,方醒只是在忍笑,等到家后,平安就来找他说话。

    “爹,孩儿要不还是不要那个新丰伯了吧。”

    “为什么?”

    方醒觉得有些好笑,以为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平安犹豫了一下,“爹,孩儿……孩儿还是不要了。”

    方醒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道:“臭小子胡言乱语什么呢!好好学习去,等你十八岁了就准备开府,不过在此之前你得选择自己以后要走的路,这个为父不干涉,只会提供建议。”

    稍后方醒把平安的主意告诉了张淑慧。

    “这孩子倒是舍得。”

    张淑慧觉得平安平时闷声不倒气的,这等时候居然舍得那些荣华富贵,不禁刮目相看。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以后是伯爵,而我也是伯爵,当儿子的怎能和老子一个品级,哈哈哈哈!”

    方醒笑的欣慰,而刘观笑的就很惆怅。

    “陛下,臣要弹劾的是这些人。”

    一般都察院弹劾人的时候最多是一位,多一些的十几人就不得了了。

    可刘观今日亲自上阵,拿出来的居然是一本册子。

    这是要疯啊!

    “这得多少人?”

    黄淮嘀咕着,然后就见到刘观把册子递给下来的俞佳,然后说道:“陛下,这些人在前年和去年,用污蔑等手段……”

    黄淮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一阵摇晃。

    朱瞻基仿佛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看了册子后,就怒道:“查!都察院,东厂,锦衣卫,去查!”

    皇帝的怒火有些假,可都察院破天荒的和东厂,以及锦衣卫联手查案子,还是让人心中一惊。

    无人进谏,哪怕是最强硬的官员也张不开口来劝谏皇帝。

    于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再次倾巢出动。

    一队锦衣卫堵在了吏部的外面。

    而他们的对面就是蹇义带着的官吏们。

    双方人数相当。

    可战斗力却不是一个档次的。

    吏部的大门厚重,墙砖青青,官吏们站在蹇义的身后,沉默以对。

    大门外春风微暖,阳光明媚,沈阳微微昂首,说道:“蹇大人,证据确凿,汤松渎职,您这是要做什么?”

    蹇义不语,只是倔强的站在那里。

    微暖的春风吹拂着他那斑白的须发,他身后的官员中有人悄然退后一步,有人看看左右,心中慌乱。

    沈阳没有强闯,而是微笑道:“蹇大人,地方上早就有人报上来,说那些人污蔑官吏,手段龌龊,可却被汤松一手压下。”

    蹇义的嘴唇动了一下,最后微微摇头。

    他不能看着吏部被锦衣卫冲进来第二次!

    不可能!

    他的眼中在发光,仿佛里面有火焰在燃烧着。

    沈阳无奈的道:“蹇大人,锦衣卫办案,此事都察院也备案了。”

    换个人的话,沈阳绝对敢直接冲进去,比如说礼部。

    可蹇义不同,他不但是几朝老臣,而且执掌吏部多年,威望很高。

    对这样的老臣动手,锦衣卫会被人戳脊梁骨。

    沈阳不怕被戳脊梁骨,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对老臣动手。

    夏元吉不行了,薛禄不行了……

    从永乐朝开始的辉煌中,这些老臣居功甚伟。

    他衷心的感佩,并愿意给予他们尊重。

    但退让不是办法。

    所以沈阳准备让人护住蹇义。

    “准备。”

    他刚向前一步,蹇义身后的郭璡突然喊道:“汤松,此事果真是你干的吗?”

    蹇义的眼神一黯,决然的心态渐渐涣散。

    沈阳抓住这个机会,喝道:“来人,扶着蹇大人出门办事。拿下汤松!”

    沈阳的两个心腹率先冲了过去,然后护住了蹇义,随后的人如狼似虎,那些官吏纷纷避开。

    蹇义木然的看着浑身颤抖的汤松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上,然后反剪双手架了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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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醒穿了,带着两个仓库穿了! 别人穿越是带着王霸之气,方醒却是只想种田! “我只想在这个时代悠闲的活着!” 坐拥娇妻美妾,顺便教几个弟子,努力让他们往上爬,好给自己当靠山! 可谁想弟子有些不靠谱,居然是......带着仓库到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带着仓库到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带着仓库到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