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4章 你们都是骗子
太子还小,自然是不能离母亲太远。
胡善祥很与世无争,在玉米成为太子之后,她甚至大方的对孙氏那边撒手不管了。
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不会用宫中的规矩来约束你。
但是在玉米搬离坤宁宫一事上她却和皇帝翻了脸。
当时整个坤宁宫的人都在为她担心,更担心玉米因此被皇帝厌弃。
可胡善祥依旧不肯答应,朱瞻基也许久没来坤宁宫了,但玉米却一直住在这里。
当时有人说胡善祥太傻,玉米搬离这里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从此就是半独立的太子殿下了,难道不好过在她羽翼下的孩子吗?
而且胡善祥的庇护……宫中没人看好。
但皇帝再也没要求玉米搬到别的地方去,母子三人就在坤宁宫中安静度日。
可今日坤宁宫中却不大安静。
“娘娘,殿下那边有些闹腾呢!”
胡善祥正在和端端分线,闻言抬头道:“这是为何?”
来禀告的宫女说道:“殿下令身边的人都聚齐了,然后说什么要审案子。”
胡善祥把线团放下,笑道:“小小的人儿也要做官审案子呢!端端,这是你平日给他说了那些故事引出来的。”
端端皱眉道:“母后,玉米的主意可大了。”
胡善祥觉得闺女很乖,儿子也不错,心情舒畅下,就起身道:“去听听他怎么审的案子。”
……
坤宁宫的后面就是御花园,而玉米的住所就在后面,平日能听到鸟鸣,也方便他跟着真一在御花园里锻炼。
暖阁里站满了人,外面的过道上也站了不少人。
“……春妹被打了,脸肿了,谁打的?”
玉米坐在椅子上,一双腿都不着地,但表情很严肃,和先前那个笑的天真无邪的孩子判若两人。
春梅是一个看着很老实的宫女,很年轻,而且不漂亮。
这符合皇帝和皇后,外加太后心中的形象,免得太漂亮了,等再过五六年勾引玉米。
她的左脸现在还是肿胀着,眼睛眯着,看着有些吓人。
她惊讶的抬头,然后又低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随后就传来了哽咽的声音,令人侧目。
大家都在看着春梅,想着自己伺候的小主人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这个,于是难免就在心中骂着春梅这个丑女人的奸诈。
肯定是她去找殿下告的状。
在这些目光下,春梅越发的害怕了,可却不敢说话。
小团体内的潜规则:你受欺负了可以扳回来,但是别告状,否则就是公敌。
“谁打的?”
玉米见没人搭理自己,就再次问道。
他身边的大嬷嬷余珊笑道:“殿下,兴许是玩闹弄伤的,宫中每日都有,还有断胳膊腿的呢!”
春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玉米瞪着余珊问道:“每日都有,断腿了?”
余珊愕然,她本就是随口说的,谁知道玉米居然感兴趣。
于是她就正色道:“是,每日都有,干活不小心弄伤的,打闹弄伤的,宫中每日都有。”
玉米学着朱瞻基摸胡须的动作摸了摸下巴,那模样让人见了觉得可爱的不行。
他看了余珊一眼,说道:“我问的是春梅被谁打了。”
他已经收起了那些天真无邪,板着小脸的模样竟然有些不怒自威。
好吧,这是大家的脑补,出于对这个太子身份的脑补。
余珊是宫中老人,自然不怕这些,就说道:“殿下,您该专心学习,等兴和伯回来了还得要带您出宫去看民生呢!”
以往一旦提到出宫,玉米的情绪就会高涨,而且往往会抛下手中的事情。
可今天玉米却在较劲。
他滑下椅子,走到春梅的身前,仰头问道:“谁把你的脸打肿了?”
外面的过道里,大家都靠在边上,而前方站着的是胡善祥和端端,还有一个是皇帝派来的太监。
胡善祥听到这里已经在皱眉了,她觉得余珊作为玉米身边的管事嬷嬷,在此刻就该为玉米助威,而不是在搅合。
那个太监只是在听着,面无表情。
皇帝和皇后感情不睦,所以皇帝那边的人自然无需太过殷勤。
“殿下,奴婢……奴婢……”
春梅怯生生的退后一步,低着头道:“殿下,没人,没人打,是奴婢自己撞到的。”
“你撒谎!”
玉米突然生气了,说道:“我在窗户外面听到你哭了,你还说难熬!”
春梅被吓住了,然后重重的跪下去,外面的人都听到了膝盖骨叩击地面的声音,不禁微微皱眉。
“殿下……”
春梅惶然道:“殿下,真是奴婢撞伤的。”
室内的气氛一松。
好了,只是个误会,殿下毕竟还小,喜欢较劲,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玉米看了看春梅,再看看余珊,那小眉头皱着,说道:“你们都骗我!”
他没有自称本宫,但话里的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小孩子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撒泼,但可能过几天他就不再喜欢那个东西。
当他厌恶了某个人时,一般的孩子是找大人告状。
皇后大家不怕,可皇帝……
于是大家都跪下请罪。
玉米站在春梅的身前,说道:“你们都是骗子!我长大了会把你们都赶出去!全部赶出去!”
太子发怒了!
所有人都俯身,表示最大的惶恐。
外面的胡善祥面色冰冷。她可以忍耐许多事情,但却不能忍受子女被人蒙蔽。
“殿下……”
青梅看到了一个愤怒的太子,他的脸都红了。
她觉得慌乱渐渐远去,然后说道:“殿下,是余嬷嬷打了奴婢。”
“贱人!胡言乱语!”
余珊抬起头来,喝道:“殿下莫要听那个贱人的挑拨!”
外面的胡善祥咬牙切齿的在发誓,她发誓要收拾这个余珊,并为自己的眼力很是内疚。
余珊是玉米这边的管事嬷嬷,在玉米成年之前,她几乎能做一半主。而她当初就是胡善祥亲手挑选出来的。
“住口!”
里面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断喝声,正准备进去的胡善祥就忍了一下,想辨别一下儿子的身边谁靠谱。
真一站在玉米的身边,对着余珊喝道:“殿下在此,你敢跋扈吗?”
余珊一直不知道真一的底线,只知道她是太子贴身的宫女。
此刻被真一呵斥,她担心会引来皇后,就冷笑道:“快别这么为殿下做主了,殿下现在要的是清静,别忘了那边还有人在虎视眈眈呢!”
“她为何打你?”
玉米压根就没理会余珊,只是问了春梅。
春梅说道:“殿下,于嬷嬷令奴婢给她捶腿,奴婢前晚值夜没睡,就慢了些,就被于嬷嬷……”
她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此刻眼中全是泪水,身体剧烈颤抖着,面色涨红。
“殿下……”
她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室内的两个嬷嬷看了余珊一眼,知道此事必然不只是这么简单,弄不好还涉及到一些人事变动。
玉米楞了一下,然后问余珊,“为什么?”
余珊一脸内疚的道:“殿下,春梅不听话,老奴只是在调教他。”
“殿下,她想换别人来伺候您。”
一旦说开了,春梅也不再惧怕,“人人都要给她好处,不然就要被她欺负,奴婢的钱想给家里生病的弟弟,就没给她……”
室内的人大多黯然,外面也是一样。
那个太监看了胡善祥一眼,低声道:“果真是胆大包天。”
胡善祥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她正准备进去,那太监却摇摇头,过来低声道:“娘娘,陛下想看看殿下。”
看什么?
胡善祥悲哀的低下头。
自然是看看太子的秉性如何。
这是一个不间断的过程,作为太子而言必须要时刻保证自己的大方向不出错。
“打她!”
里面传来了玉米的声音,外面的几个太监看向皇后。
胡善祥点点头。
“闪开!”
两个太监挤了进去,然后余珊哭喊道:“殿下,老奴伺候了你那么些年,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贱婢吗?殿下……”
真一见她凶恶,就护着玉米退后。
玉米看到两个太监进来,就说道:“不许欺负人,不许骗我,不然就打。”
第2505章 孙长老的故事
这两个太监就是玉米身边的武力存在,所以当玉米喊打时,他们犹豫了一下。
真一骂道:“你们都是叛逆!”
还未成年的她不知道这句话会带来什么的风暴,就冲了过去。
余珊还在想着哄哄玉米,见真一冲过来,就骂道:“贱婢也敢……”
啪!
余珊压根想不到真一敢动手,所以挨了一耳光后有些发愣。
真一单手拎住她的脖颈,然后右腿一扫,余珊就扑倒在地上。
噗!
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扑倒,但凡经历过的,大抵都会成为自己人生中最惨痛的教训。
玉米楞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欺负人,还打人,所以要打你,你可服气了?”
真一揪住余珊的头发,用力的提起她的脑袋,喝道:“殿下问话,答!”
玉米看到了一张变形的脸。
那张脸上全是青红,鼻血喷涌。
他侧身过去,说道:“叫御医给她堵鼻子,等好了再打。”
这是仁慈。
余珊刚想惨叫一声,听到这话后就憋住了,然后那股子气一冲,鼻血就喷的更厉害了。
“带出去!”
胡善祥进来了,见到一地的血,就指指外面。
真一单手就把余珊拎了出去,玉米过来揪住胡善祥的衣袖,仰头冲着她甜甜的笑道:“母后。”
胡善祥摸摸他的头顶道:“我儿很好。”
该强硬时就强硬,最后的仁慈更是画龙点睛。
你说这是孩子的怜悯之心也好,或说是不知所措也罢,玉米的表现无可挑剔。
……
“……那个余珊霸道,在殿下的身边说一不二,还索要好处,不给就打压,找毛病赶走。”
“殿下审……说是审案子,喝问了那个春梅,春梅说了底细,殿下大怒,就令人打余珊,后来余珊……”
来禀告的太监想起余珊的那张脸,不禁脊背一凉,然后继续说道:“陛下,殿下果决,见余珊受创过甚,就令人请御医看,好了再打。”
朱瞻基闭上眼睛,俞佳指指外面,那太监躬身告退。
太子厉害啊!
俞佳心中暗自盘算着此事可能会造成的影响,觉得太子那边大概要有一场清洗。
清洗好啊!
清洗之后就要换人,到时候……
俞佳正在想着自己下面那些人谁更可靠些,好安排过去时,朱瞻基睁开眼睛,说道:“让太子来。”
俞佳心中一凛,然后出去交代。
他站在外面,袖手看着远方。
远方的天际依旧灰蒙蒙的。
方醒不回来,群臣好像又找到了默契啊!
俞佳想起最近的朝局,哪怕对方醒有些不满,可依旧希望他能尽快归来。
等玉米到时,朱瞻基已经换好了便衣,身边的是贾全和沈石头。
带着玉米来的是真一,朱瞻基没管她,伸手过去。
玉米习惯性的把自己的小手放在那宽大的手中,然后问道:“父皇,去哪玩?”
“就知道玩!”
朱瞻基牵着他上了轿子,一溜烟出了宫。
下了轿子后,玉米习惯性的喊道:“真一。”
真一的脚步不慢,只是贾全和沈石头两人故意挡在前方,让她不能去照看太子。
是的,她认为这两个家伙是故意的。
所以听到玉米喊了一声真一之后,真一就冲前方两人的中间冲了过去。
前方的贾全和沈石头是想给真一一个下马威,可却没想到这姑娘的性子是这样的毛躁,结果在没防备的情况下,两人竟然被撞开了。
两人还在踉踉跄跄时,真一已经到了玉米的身边,微微低头。
朱瞻基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但没管,只是牵着玉米,说道:“今日请了土豆来,你可以再问他故事。”
合着这不是第一次出宫,更不是第一次叫了土豆来聚会。
父子俩走在前方,身后是保镖一串,有些纨绔的味道。
一路游荡到了神仙居,两人上了二楼。
“客官要吃什么?”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饭点也过了,所以伙计面带难色。
关键是厨子已经喝了些酒在睡觉,打死都不会起来做菜。
朱瞻基说道:“茶水。”
这不是茶馆啊!
伙计想拒绝,外面却出现一人。
“大少爷。”
土豆沉声道:“这里不用你。”
伙计赶紧告退,等到了楼下后,见要弟已经出来了,站在柜台后面。
“不许人再进来。”
要弟的话没有半点营养,伙计指指门外和大堂里的贾全等人,说道:“大少爷在上面,估摸着是权贵。”
“别管。”
要弟赶走了伙计,见真一也站在边上,就说道:“过来坐吧。”
真一摇摇头,要弟也不勉强。
而在楼上,土豆照例说了一段孙长老打妖怪的故事。
等听完后,玉米遗憾的道:“先生多久回来?好想听后面的。”
这种催更让土豆有些尴尬,他想起了当年自己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催更自家老爹的经历,然后就有些黯然。
“担心了?”
朱瞻基问道。
土豆点头道:“陛下,家父出海许久未归,家母和家妹都甚为挂念。”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说道:“兴和伯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北方。”
土豆心中一喜,朱瞻基接着说道:“今年回不来了。”
见土豆又黯然,朱瞻基笑道:“家事国事总是难以割舍,不过兴和伯倒是以国为重,你呢,这次国子监叩阙你怎么看。”
土豆说道:“小子还想着那日的场景,觉得人心最难违。”
朱瞻基指指他说道:“狡猾!这是你爹教你的?”
土豆赧然道:“小子有些胆小。”
“你哪里胆小了!”
朱瞻基笑道:“人心难违,所以需要制衡,一时成败不算什么。”
土豆躬身受教。
能被皇帝教导的勋戚子弟也只有他了,外间羡慕他的人比比皆是,若非是方醒凶名在外,土豆早就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一顿。
今日皇帝召见,土豆算是得了假期,所以出了神仙居就一路打马归家。
“大哥大哥!”
进了前院,就听到无忧在喊。土豆循声望去,就见到无忧带着两个庄上的女娃子在跳绳,还得意的边跳边冲着他叫嚷着。
土豆笑道:“好厉害。”
土豆上次回家还是五天前,所以无忧就和小伙伴作别,跟着他去了前院的书房。
“大哥,娘给你准备了好些肉干,说是让你带到武学去吃,还有果脯,那果脯好甜的。”
“你偷吃了?”
无忧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吃。”
土豆拿这个妹妹没辙,就说道:“你啊你,爹可是说过让你不许吃太多的甜食,否则以后会变成了个小胖墩。”
“没有吃。”
无忧下意识的摸摸肚子,然后理直气壮的反驳着。
等到了书房外面时,两兄妹也说完了话,无忧去了后院。
黄钟稍后进来,土豆说了今天和皇帝见面的事。
“父亲已经到了北方登陆,大概是要在那边巡查一番,明年才能回来。”
黄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国子监之事……当时群情激昂,大家都以为陛下会出动锦衣卫和东厂,甚至是军队来抓人,可最终却忍了回去,如今看来倒像是陛下在示敌以弱,最终还是要等伯爷回来当恶人。”
土豆说道:“黄先生,我家和士绅们本就是对头啊!”
黄钟愕然道:“在下却忘记了,既然是对头,那就要下手整治一番才是。”
土豆说道:“陛下不是妥协的性子,所以我估摸着他是不是骄敌之计。”
黄钟皱眉道:“难说,毕竟先前那些人都在暗中筹谋,蓄积了好大的势,准备对伯爷下手。这股子势头不磨去,后续的革新会很麻烦。”
土豆冷冷的道:“那些人是想逼迫陛下,都是乱臣贼子。”
黄钟摇摇头道:“他们想天下响应,只是陛下却令伯爷去了海外,这一拳就没地方去了,难受,于是陛下就磨了他们一下。”
“可革新的气势却低了。”
土豆觉得皇帝还是太手软了些,当时若是把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们拿下,最后流放一批,保证能震慑住那些家伙。
黄钟笑道:“要有硬有软,一味的强硬只会让士绅官员们觉得愤怒和憋屈,这股子气不能憋太久,要时不时的磨一下。”
第2506章 盖州城外
大雪停住了,地面上有薄薄的一层。
天气越发的冷了,可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这就是他们最高兴的日子。
散乱的小屋密布在平原之上,那些孩子就在这些散乱中到处跑。
天气一冷,除去少数还在外狩猎的男人,这个大型聚居地都安静了下来。
女人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所以屋里屋外到处转。
男人在这个时节就是劈柴,为后面几个月的取暖蓄积柴火。
闲极无聊的人在互相打趣找乐子,直至看到了一队骑兵。
那些孩子都欢呼着冲了过去,把这些陌生人当做了自己的乐子。
在门外劈柴的男人们都偏头看向这些人。
这里是盖州卫,盖州城的外面。
“伯爷,北方彻底安定之后,这里的百姓越来越多,后来就在城外扎堆,乱七八糟的,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说话的是盖州卫指挥使王昌。
前方就是一排排屋子,中间的大道还算是宽敞,直通城门。
方醒穿着一件大氅,见孩子围了过来,就下马。
这些孩子穿的破破烂烂的,脸色发红,苹果的那种红。
他们跑近后就笑着,傻乎乎的笑着。
“伯爷,大多都是关内来的移民后代。”
王昌介绍着,见一个孩子想伸手去摸方醒的大氅,就骂道:“小兔崽子赶紧滚!回头让你娘收拾你!”
那孩子嬉笑着跑了,王昌歉然道:“伯爷,这边的孩子都野惯了……”
“孩子天真无邪,只是为何没有先生?”
“先生?”
王昌有些不解,方醒干脆到了右边一家外面,对正在好奇看着自己的男子说道:“可否在你家歇歇脚?”
男子一下就乐开了花,没口子的应了,然后冲里面喊道:“梨花,烧水,王大人来了。”
随后这一家子从隔壁左右邻居处借了不少矮凳子,把这条路都给堵住了一半。
“大人,只有这么一张椅子。”
男子拎着一张没上过漆的椅子,谄笑着往王昌的屁股下面递。
连拍马屁都不会的啊!
王昌接过椅子,然后放在地上,说道:“伯爷请坐。”
呃!
伯爷?
方醒安然坐下,见这些百姓有些惧怕,甚至有人准备下跪,就顺手抓了个小丫头过来,然后从兜里摸了两颗糖给她,笑眯眯的道:“吃吧吃吧。”
那丫头被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方醒的亲民之举未成功,只得说道:“本伯来此只是看看,别跪,跪了不好说话。”
“见过伯爷。”
一个老汉跪下了,其他人都纷纷下跪,一时间长路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都起来!赶紧起来!”
方醒无可奈何的起身过去扶起了那个老人,王昌见他不像是作假,就喊道:“都滚起来,再不起就跪到晚上!”
方醒的话没起作用,王昌一声吼,这些百姓就笑嘻嘻的起来了。
方醒苦笑道:“都别战战兢兢的,不然本伯也没法说话了。”
见他没有那等尊贵的气息,百姓们都围拢了过来。
方醒也不坐,就站着说道:“本伯方醒,奉旨到北方来巡查一番……”
“是兴和伯!”
“是兴和伯来了!”
那个老人欢喜的喊了起来,消息传开后,欢呼声从城外一直蔓延到了城内。
在这些欢呼声中,王昌低声道:“伯爷威武,北地的军民一直没忘记当年的征战。”
方醒的眼睛有些发热,当一个老人捧着一个粗碗过来时,他急忙迎了过去。
老人看着六十余岁,肤色黝黑,身材瘦小。
他捧着碗走过来,抬头道:“伯爷威武,当年这边时常被那些野人袭扰,您一战覆灭了建州女真,赶走了朵颜三卫,最后又收拢了朝鲜,盖州卫这才成了世外桃源,我等的好日子都是拜您所赐,请满饮此酒。”
这是述功,至于酒水,就相当于是迎宾酒。
方醒接过土碗,仰头就干了。
他把碗倒过来,众人见没有酒水滴下,不禁就喊了声好。
“多谢。”
方醒抱拳拱手,然后请老人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老人家可是学过的?”
老人咧嘴笑了,“小的当年学过几年私塾,后来到了这边之后就差不多丢光了,不然还能教教儿孙。”
方醒点点头,然后说道:“本伯来此是代表陛下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衣食住行可稳妥,看看可还有威胁,如今见大家都能安稳度日,等回禀之后,陛下定然会不胜欢喜。”
老汉第一个带头喊道:“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这是过门,必须要走的。
随后方醒就问了教育。
王昌抱屈道:“伯爷,没人愿来,那些流放的都去了奴儿干都司,咱们这里好似成了后娘养的,没人管了。”
老汉说道:“伯爷,自从没了外敌之后,盖州这边许久都没人来巡查了。”
这个和户部的指导思想有关,在奴儿干都司大发展的背景之下,原先的辽东都司因为能自给自足,就被划到了第二、第三批综合整治的范围内,所以至今没啥动静。
这里现在就像是大明的后方,而且是没啥产出的大后方。前方有奴儿干都司顶着,若非是朝鲜就在隔壁,大抵连驻军都要减少大半。
周围百姓都穿着棉袄,双手袖在袖口里,若是再带个帽子,方醒大抵会生出后世大东北的感觉。
他微笑道:“这里如今就是大后方了,前方是奴儿干都司在顶着,左边有大宁和兴和,右边的朝鲜如今安稳,所以啊!以后大家就安心的过日子,该下海捕鱼就下海捕鱼,该上山打猎就小心安全。”
“伯爷,海路呢?上次有人说海外有大敌呢!”
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方醒说道:“那是泰西人,大家别担心。”
他低头在地上画了个图线,说道:“泰西要来这里,首先要经过麻六甲海峡,而在那里咱们以后会安置船队。再过来就是福建那边,那边同样也会有防御,这么说吧,大明的目标就是把船队安放在泰西人的家门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站在对面的一个大汉吸吸鼻子,牵着自己闺女的手,兴奋的喊道:“伯爷,不听话就打。”
众人一阵哄笑,方醒也笑了,然后说道:“对,不听话咱们就揍他们,大明水师天下无敌,本伯在此也希望你们这里以后有人会进入水师,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然后回来告诉大家。”
“伯爷,咱们都怕做军户呢!”
人群后面有人喊了一声,王昌目露凶光的喝问道:“谁说的?谁说的这话?特么的!军户户籍现在都差不多要全部放开了,以后想进来还进不了了!”
这货的作风有些粗暴,不过在这等地方斯文就是给自己挖坑。
方醒说道:“没错,以后大明的军队依旧会执行征募的法子,但都不会是终生制,会根据当前的局势来判定年限,比如说大明四处都没了对手,那么服役的年限就会越来越短,所以大家对此不必担心。”
于是人人都露出了欢喜之色,方醒继续说道:“本伯来此,第一件事就是关注教育,娃娃们能不能有地方学习,这是本伯这一次巡查的要务。”
叹息声连成了片,孩子们依旧好奇而欢喜的在打量着方醒,而大人们却都在忧愁。
第2507章 娘,要过年了
教育为先,这是朱元璋的期望,他也是这么做的,所以社学才会一直传承了下来。
只是社学就是个无底洞,加之管理不善,所以有些颓废。直至朱瞻基登基后,社学才重新焕发了精神,成为大明基层教育的重点单位。
而盖州卫的社学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在最后一位先生回家养老之后,这里就成了文化的荒漠。
“社会要重新办起来!”
方醒的语气很坚定,让那些百姓多了憧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是千百年来的观念,只要这个观念存在,百姓对子女的教育就不会不重视。
“伯爷,那些先生都是文曲星,怕是不肯来呢!”
“是啊,那些先生都金贵着呢,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没啥好东西,连闺女都丑,谁愿意来啊!”
“胡说!”
方醒板着脸冲着先前没要他糖果的那个小女娃招手。
小女娃害羞加害怕,就不敢过来。
“去去去!伯爷叫你呢!”
她的母亲笑眯眯的把孩子推了过来,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恨不能把闺女送给方醒做丫头。
女娃怯生生的被推了过来,方醒为了人心,也顾不得美丑,就指指女娃道:“看看这闺女,和本伯的闺女一般的招人疼爱。以后谁敢说咱盖州的闺女不美,打!”
“好!”
这话接地气,而且还把自家的闺女拿来比较,一下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这孩子被伯爷夸了,有福气啊!”
于是无数目光都盯着了女娃,有人就问女娃的母亲,想结个娃娃亲。
“别弄这些啊!”
方醒告诫道:“孩子们还小,现在看着合适,可长大了不喜欢咋整?难道要强行拉在一起?所以还是大些再说。”
王昌也说道:“现在都吃得饱了,用不着担心闺女把家里吃穷了,别吝啬啊!就为了那点饭食把亲闺女往外推,那是畜生呢!”
于是一阵哄笑,这个概念就算是植入了这些人的脑海中。
“还有就是娃娃们的学习,本伯回京后会向陛下建言,增派各等读书人到这些偏僻的地方来,多多益善。”
随后方醒又看了百姓家中的情况,特别是存粮。
“伯爷,最多的就是土豆。以前对岸送粮都是大米,现在都送土豆,咱们不要了,自己种,比对岸的还甜,还糯。”
土豆的泛滥程度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如今各种基于土豆开发出来的新食物多不胜数。
方醒解释了一下这几年减少了南粮北运的道理,然后就进城。
“现在可还有人来袭扰?”
一个火锅架着,锅里煮的是鹿肉和狍子肉。
野生的肉食多半腥味重,所以用的是麻辣锅底。
王昌陪着方醒吃饭,闻言放下筷子道:“伯爷,朝鲜那边以前会有袭扰,不过划为布政使司后,辽东都司和奴儿干都司上书朝中,随后就清理了一次原先的边境地带,后来就安稳了。”
“那些流浪的部族呢?”
“都被清剿干净了,如今从这里到奴儿干都司都畅通无阻。”
方醒算是完成了例行任务,然后写了奏章,叫人按照渠道送上去。
随后他又去了原先建州女真的地方,再后来又去了镇北城。
……
在哈密建城和屯兵之后,兴和如今已经成了安全的后方,人口日增,城里已经住不下了,和北平城一样的向外扩张。
这里已经不再是第一线,随着太平日子的延续,各种各样的人都在往这里汇集。
人一多,各行各业都繁茂了起来。
而且这里就在边墙外,算是桥头堡般的作用,所以出塞的大多选择在这里。
除去行商之外,在这里定居的人越来越多。
而蒋迪就是其中一人。
作为唯一一个主动要求来这里教书的学生,哪怕再年轻,可蒋迪依旧受到了从百姓到官员们的尊敬。
宽敞的教室里,下面坐着三十多个学生。
蒋迪在黑板上写出了一个算式,回身道:“都好生记着,还要学会举一反三的应用。这些算式在假期作业里都有,做不出来肯定就没用心听课,过完年回来就该罚!”
下面的学生们最小的大约有八九岁,最大的看着已经快成年了。
所有人都埋头在划重点,这些教科书都是官府提供的,不要钱,可丢失了却没地方补,只能自己去买,或是抄写。
蒋迪见学生们认真,就微微一笑,然后走下讲台,看向外面。
透过玻璃窗,能模糊看到对面屋檐上的积雪。
他伸手在玻璃窗上写画着,在密布水汽的玻璃上面留下了一行文字。
稍后他回到讲台上,开始讲解数学题。
“……要学好数学,那样就算是没有前程,依旧可以去为自己谋生。”
蒋迪用这段话来作为这个学期的结束语。
放学了。
放假了!
学生们欢喜的收拢自己的课本和笔墨,然后争先恐后的往外跑。
一个学生走到玻璃窗下面,抬头看着那行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
马上就要过年了,城中很热闹。
“蒋先生,来我家吃饭吧。”
街上行人不少,而且汉人和鞑靼部的混杂在一起,却很是和谐。
有学生的家人做生意,见到蒋迪过来,就热情的邀请他来家里吃饭。
蒋迪拱手笑道:“多谢了,在下家中还有些事,就不叨扰了。”
等他走后,那卖香料的男子才叹道:“是个好人啊!只是为啥要来这里教书呢?”
正在挑选香料的一个老顾客说道:“人家蒋先生是主动要求来兴和的,学问好,人品好,长得也好,可惜家中没合适的闺女,不然非得要找媒婆去提亲不可。”
男子说道:“是啊!蒋先生这等学问,其实也可以试试在咱们这里做小吏嘛,等以后有人赏识,那可就是一路青云喽!”
……
其实在去年就有人向上面推荐了蒋迪,作为富有主动精神的年轻人,让他在兴和扎下根来,这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的。
只是蒋迪却选择了继续教书,并且是儒学和科学一起教授的路子,然后被有些人所厌恶,于是难免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来。
“我从不想当官。”
蒋迪的住处很宽敞,在城中已经住不下的情况下,重视教育的传统得到了尊崇。
他需要自己做饭,并照顾好自己。
但是他从不缺乏这些能力。
在决定转去学科学后,他就和父亲闹翻了。
虽然父亲很平庸,很胆小,但是蒋迪必须要感谢他。
哪怕是再娶,又有了儿子,父亲依旧在照顾着他,从读书到来兴和的路费都是他出的。
蒋迪记得那个早晨的对话。
“这个家很小,为父已经尽量的让你感到自在了。”
“爹,以后我会照顾自己。”
“那……记得要写信回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外面不好,那就回来吧。”
他至今仍然记得父亲当时有些窘迫的模样,仿佛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才好。
但是他知道那个家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继母和弟弟在,他的处境尴尬,所以及早出来大家都能各自松一口气。
他换了衣裳,然后走进书房。
书房很简陋,就是一个简易的书架和桌椅。
他走到墙壁边上,伸手抚摸着那件已经开始变色的小衣服。
“娘,要过年了……”
第2508章 记得她,但是别记得太多
初一要祭祖,所以大清早城中就烟雾缭绕着。
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蒋迪背着一个小包袱缓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纸钱从来都不是富贵钱,大抵都是用廉价纸张做的。
行走在城中,能看到烟雾从各家各户冒出来,味道有些刺鼻。
自从前年城中因为祭祖差点闹出火灾来之后,在初一这一天城中就多了巡查的军士。
“蒋先生又出城啊!”
蒋迪微笑拱手道:“是,出城有事。”
蒋迪一路打着招呼,在快到城门口时遇到了兴和指挥使王冀。
他觉得自己只是和王冀见过一面,对方应该忘记了自己这个人,于是只是往边上靠了靠。
错身而过时,王冀突然皱眉,然后转身问道:“你是……蒋迪?”
蒋迪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自己,回身拱手道:“在下正是,见过大人。”
王冀微微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可想来军中?”
蒋迪不去做小吏,那么军中倒是需要不少如他这等有学识的人。
蒋迪微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厚爱,只是军中多有拘束,在下却是不去的。”
这个拒绝有些僵硬,甚至还带着些许顶撞。
王冀摇摇头道:“又是一个眼高手低,看不起武人的蠢货!”
他转身离去,蒋迪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武人无能。”
他缓缓出了城,然后朝着远处的京观走去。
每年的现在外面都很冷清,连阿台部都不会过来。
去年初一时,阿台部一个喝多了的牧民冲进了一个正在祭祖的人家,引发了大冲突,所以从今年开始,但凡祭祀的时日,两边都要尊重对方的习俗。
天空很蓝,但温度很低。
京观已经在这里矗立不少年了,每年都有人来这里祭拜,却不是祭拜这些被封在里面的尸骸,而是祈求庇护。
而他们祈求的对象就是那块京观石。
那只狭长的眼睛依旧在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
蒋迪走到石碑前,打开包袱,然后取出一瓶酒,还有酒杯香烛等祭祀的物品。
“娘,过年了,孩儿来看你。”
“去年孩儿教了一年的书,那些学生都很聪明……”
“有人给孩儿说媒了,只是孩儿想再等两年……”
蒋迪低声说着话,香烛烟雾缭绕。
那只狭长的眼睛在烟雾中仿佛多了些温柔。
“怎么会有人,是我眼花了吗?”
“谁?”
蒋迪回身,就见到身后站着几个男子。
当先的男子满面风尘,看向那石碑的目光深沉。
“您是……”
蒋迪渐渐的欢喜起来,起身道:“您是伯爷?!”
方醒微笑道:“咱们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第二次是在金陵,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没想到都大了,燕娘在天有灵,肯定会笑起来。”
蒋迪赧然道:“第一次时,我没注意您。”
方醒笑意微敛,说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蒋迪说道:“在下去年来了兴和教书。”
方醒看了一眼那只眼睛,说道:“也好,以后你在这边开枝散叶,伴着你娘,也免得她孤独。”
蒋迪有些悲伤的道:“等过几年,在下成亲之后,就准备去金陵。”
“迁过来吧。”
地上湿冷,方醒却毫不犹豫的坐了下去。
他顺手把纸钱拿过来,然后在蜡烛上面点燃。
火焰和烟雾一起升腾,方醒微微眯着眼,说道:“当年你娘让我觉得自己和那些武人一样,不是个男人……”
蒋迪有些窘迫的道:“伯爷,您已经为我娘报仇了。”
方醒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杀了使团,然后安葬了燕娘,后来更是带着燕娘的碑北上征伐,最终用一族人来为燕娘陪葬,堪称是震动天下。
所以蒋迪此生最感激的就是方醒。
而他最厌恶的就是武人。
哪怕方醒是武人,可依旧不能让他对那些武人多一些好感。
若是武人能保家卫国,他的母亲何至于会被掳到塞外,饱受折磨。
方醒一边丢着纸钱,一边说道:“你娘就是大明武力不彰的受害者,所以……后来大明渐渐的开始了崛起,一次次大战,最终席卷塞外,这是一个过程,所以你不要愤世嫉俗,你过得好,你娘才安心。”
蒋迪点点头,说道:“我一直都没在人前提到过我娘,我觉得我娘肯定是去了天上……”
这是一个有些迷茫的年轻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做些什么。
“记得她,但是别记得太多了。”
方醒拍拍蒋迪的肩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不该陷进去,你的母亲不想看到你宛如苦修士一般的模样。去好好生活,去喜欢女孩子,然后成亲。等以后带着你的孩子来见她,一家人过的快活,这才是你母亲在天之灵想看到的。”
蒋迪看着碑石,突然点点头道:“是,在下知道了。”
他拱拱手,然后步履蹒跚的离去。
方醒就站在这里看着京观和碑石,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
“英国公才来过你又来,陛下这是要准备出塞征战了吗?那样也好,把哈烈人彻底赶走,这片让人发狂的大草原就会成为咱们的放牧地,想养多少牛羊就养多少牛羊。”
来人是阿台,养尊处优的他看着油光水滑,特别是脸,方醒觉得那上面最少能刮下半斤油。
他看着有些尴尬,两只手在搓着,就像是一个商人在询问这笔单子怎么样。
原先的野心再也看不到了!
方醒觉得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最起码自己此行又少了一件事。
所以他说道:“和宁王这是想远行吗?”
阿台爽朗的道:“兴和伯说笑了,小王如今在这边过的滋润,哪都不想去。”
方醒负手看着碑石,耳边是阿台的喋喋不休,不禁生出世事无常的感慨来。
“不说别的,现在小王的帐中就有各国美女三十余人,每日换着睡都睡不过来,还有那些牛羊,每年商人们都会来央求小王多卖些给他们,可就那么多,得留种啊!”
“上次有个女人被查出是篾儿干的奸细,小王就把她丢给了那些牧民,只是一个晚上就没了。”
这是一个渐渐变得市侩的阿台。
方醒对着碑石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阿台跟在他的身边,一路说着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又说守将王冀粗鲁,文官钟定奸诈,成天就在欺负他和牧民们。
阿台进城自然是没有问题,守门的军士不认识方醒,等随行的一个百户过来交涉时,才知道了方醒的身份。
“见过伯爷!”
那些军士单膝跪下,崇敬的目光不加掩饰的在看着方醒。
兴和城,兴和伯。
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慢慢的知道方醒对于这座城市的意义。
那些战例大家都耳熟能详,并为之惊叹。
当见到真人后,那股子崇敬就不禁油然而生。
第2509章 跟我回京吧
和大明的任何一个城市一样,只要有钱,你什么时候都能享受生活。
阿台轻车熟路的带着方醒找到了一家酒楼。
大年初一,酒楼里连伙计都看不到,大门也是紧紧地关闭着。
阿台带着方醒从侧面绕到了后门处。
敲门之后,一个伙计打着哈欠从里面开门,见到阿台后就点头哈腰的道:“殿下这是找香香吗?大年初一还挂记着她,真是一往情深啊!”
阿台板着脸道:“把香香叫下来,再叫两个女人。”
这人倒是有趣,竟然不问方醒就做主了。
方醒也没阻拦,他想看看这个地方的青楼事业是怎么发展的。
男女不平等的惯性到了大明依旧如故,但是如今在广西和云南这两个地方,女人的地位渐渐有些上升的势头。
这就是从交趾那边传导过来的风气,而广西和云南两地的女人又能干,当她们富于反抗精神时,两地的男人就倒霉了。连地方官员也多次发牢骚,说是辖地的女人粗鲁,地方教化很困难。
这家酒楼如内地的构造一样是两层楼,一楼静悄悄的,二楼也是。
伙计仰头冲着二楼喊道:“香香下来,再来两个。”
两边的厢房刚才没动静,这时有人喊道:“大年初一都要来,也不怕马上风啊!”
阿台正准备发怒,二楼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是高亢。
“香香在茅房呢!”
方醒无语。
伙计看了一眼阿台继续喊道:“客人在等着呢!问她是大的还是小的?”
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香香,问你是大的还是小的。”
稍后那女人就爆笑起来,然后喘息着道:“香香说是大的,问你们追着不放是不是想吃。”
方醒回过身去,准备去别的地方吃饭,然后就看到了钟定,还有王冀。
钟定是老熟人,而王冀却是才到了兴和这边没两年。
那伙计对阿台并不畏惧,等见到钟定和王冀称呼方醒为兴和伯时,他一溜烟就跑了。
“别处过年都放假,咱们兴和从没这回事。兴和伯不如去下官那里吧。”
钟定笑的很是从容。从一个流放人犯变成今日的兴和文官之首,他的经历在大明已经可以成为传奇了。
方醒说道:“本伯来此只是查看一番,还是住营地里吧。”
这时楼上一阵脚步声,接着一群女人蜂拥着冲了下来。
“殿下……”
“王大人,钟大人……”
这些女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明话在招呼着。
方醒微微皱眉道:“换个地方。”
……
随后方醒就在他们的陪同下视察了兴和城内外,甚至还去了阿台那里,和牧民们亲切交谈。
“如今大家有钱了。伯爷,咱们这里养的牛羊都不愁买,商队还会带来咱们需要的东西,现在都不想去中原了。”
一个憨实的牧民带着方醒在自家的牛羊圈里转了一圈,然后又殷勤的邀请方醒等人去自家吃饭。
方醒同意了,牧民兴奋的就像是一个孩子,疯跑回去,把自己的婆娘踢打出去买菜,还把自己的三个孩子也撵出去,最后还是被方醒拉住了,才止住了他想去杀牛的冲动。
帐篷里生活设施齐全,基本上就是一个家。
“别弄那些奶,拿酒来。”
钟定出去忙碌了一阵,回来时身上带着血腥味。
“刚放翻了一头羊,还准备宰杀几只,说是要用最嫩的部位来款待您,下官阻拦了。”
方醒对阿台说道:“我已经感受到了热情,告诉他们,我们是朋友,是兄弟。”
阿台起身道:“是。”
“大明在这里的存在会一直延伸。”
方醒先定了个调子。
“在解决了肉迷和哈烈联军之后,大明的军队将会一直向着北方探索,直至天尽头。”
他看了一眼阿台,继续说道:“兴和会成为大后方,殿下,此行前,陛下挂念着你在这里为大明安抚鞑靼部多年,已经答应了你在北平定居的要求,稍后就随我一起回京吧。”
阿台的脸瞬间就白了,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气氛渐渐的变得有些沉闷。
稍后外面就端进来了一个火锅,羊骨头在里面翻滚着,新鲜的羊肉片在碟子里堆的老高。
羊肉很好,甚至连蘸水里都放了腐乳,这让方醒多看了阿台一眼。
钟定没有这个雅兴去迎奉上官,因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直至死去。
那么这一切就是阿台安排的。
这是个不错的人,若是现在大明一切安稳,方醒甚至觉得他们之间可以做朋友。
可现在却不成。
稍后陈默求见,带来了信使。
“陛下有交代,让您马上回京。”
信使居然是一个太监,这让方醒的眼中多了冷色。
“可是京城有变吗?”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从哪里调集兵力,然后直扑京城镇压那些叛逆。
太监被方醒眼中的杀意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兴和伯,没有的事,陛下只是说太子殿下该学东西了。”
方醒看向陈默,陈默微微摇头,示意自己问过,但没结果。
“吃饭吧。”
这太监一路疾行,原先白白嫩嫩的脸上全是口子,手上也是,看着很是凄惨。
坐下后他先喝了一碗羊汤,然后才苦笑道:“咱家在路上病了一场,还没好就赶紧上路,就怕错过了,现在喝了一碗汤,才觉得活了过来。”
阿台很有眼力见的说是要去茅房,随后王冀也出去了,但方醒留下了钟定。
“京城什么事?”
钟定听方醒问这个问题,就有些尴尬的低下头。他觉得方醒这是在测试自己的机敏程度。
太监放下筷子道:“兴和伯,京城无事,只是陛下那日带着殿下出宫,殿下见到了那些换防出发的将士和家人告别时哭的厉害,就有些难受,说以后不打仗了,把军队全解散了。”
方醒捂额道:“这只是孩子气的话罢了,难道陛下还当真了?”
太监叹息道:“当时边上有不少人,殿下的声音不小,被人听到了。”
方醒明白了,说道:“传出去又如何?难道那些人还真把这话当做是殿下以后的看法吗?”
太监苦着脸道:“咱家不知道这个,不过宫中却有些动静,说殿下怕是有些妇人之仁……”
钟定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说去茅厕。
方醒点点头,等他走后,太监笑道:“他若是再不走,咱家回头只能让东厂的人来盯着他了。”
“说吧。”
方醒微微皱眉,觉得这事儿真是倒霉催的,但主要责任是在朱瞻基。
若是出门能保证周围的安全距离,谁会听到玉米说的话?
他能想象得到当时皇帝和太子被认出来所引发的轰动,混乱中不知道多少人趁机得了那些话,然后开始向外散播。
“陛下大怒,就收拾了一批人,只是太子殿下这个名声却有些……”
“根深蒂固了?”
太监点点头,方醒说道:“那就用事实去驳斥那些人!”
第2510章 熬日子
杜谦觉得自己前世一定是作恶多端,所以今生才为太子启蒙。
“殿下,武人就是要征战,要守卫边墙,如此我等才能安居乐业。”
玉米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杜谦额头上青筋蹦跳着,握紧了手中的书,但不敢扔过去。
他转身准备去请见皇帝,一定要压住太子这股子不尊师重道的势头。
真一就在门外看着,见他出来,就说道:“杜大人,殿下昨夜没睡好。”
杜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大步离去。
但凡有些地位的官员都不会看得起宫中的人,胆大的甚至还敢喝骂几句。
杜谦这一路见到不少花树,春天地气勃发,有些枝头已经变成了嫩绿色。
可在他的眼中却没有半点欣赏之意,按照他和许多官员的看法,宫中就不该种植树木,免得给那些刺客什么的提供躲避的地方。
等见到了皇帝之后,杜谦就说了玉米打瞌睡的事。
“……陛下,殿下虽然年幼,可立志要趁早!”
“朕知道了。”
朱瞻基摆摆手,等杜谦走后,就与俞佳说道:“去问问。”
春天来了,大明各处工程也陆续开工,就像是一台大机器般的在轰鸣着。
户部的夏元吉在年前上奏章请骸骨,朱瞻基压住了,派了御医去诊治,可反馈回来的消息不大好。
而蹇义那边却有些奇葩,被朱瞻基拖住之后,他的身体竟然一日好过一日。只是他最近迷上了斋戒,据说已经不大吃荤腥了。
夏元吉……
朱瞻基担心的只是夏元吉,失去了夏元吉,大明就失去了钱袋子。
“夏元吉的病情如何了?”
有太监去问了,稍后回来禀告道:“陛下,太医院说夏大人的身体怕是……要熬了。”
朱瞻基的眼神冷了几分,说道:“出宫!”
朱瞻基带着人便衣出了皇宫,俞佳追上来禀告了玉米的事。
“陛下,说是殿下在念叨着……要兴和伯做先生,说杜大人很笨。”
“所以他就不想学了?”
朱瞻基有些恼火,不过通过观察,他也知道杜谦不适合做先生,只是别人他又很难放心。
一路到了夏元吉家,朱瞻基屏蔽了那些繁文琐节,直奔卧室。
等见到瘦的不成人形的夏元吉时,朱瞻基不禁问道:“才半个月没见,夏大人怎么瘦脱形了?”
跟来的御医说道:“陛下,夏大人这是在熬啊!”
夏元吉就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哪怕是盖着被子,可依旧能感受到那瘦小的身躯在被子里的轮廓。
熬,就是用最后的生命力在拖延着,直至油尽灯枯。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朕不该让他修两朝实录啊!”
朱瞻基站在床边,兴许是挡住了光线,床上的夏元吉嗯了一声,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陛下!”
夏元吉挣扎着想起来,朱瞻基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快躺着,你的身子要好好养,万万不可妄动。”
夏元吉喘息着道:“陛下,臣自觉身体里被开了个口子,那些元气不断在外泄,越来越慢,怕是要辜负了陛下的……”
朱瞻基心中微酸,说道:“你且安心,朕稍后令太医院会诊,你自己也要好生养着,户部没了你,你让朕如何安心?”
夏元吉眼中落泪,颤声道:“陛下,臣……臣历经几代帝王,无悔了!”
朱瞻基挥挥手,俞佳带着屋里的人出去。
过了一刻钟后,朱瞻基出了卧室,眼睛有些红,说道:“仔细看。”
皇帝亲临探病,一般来说不是股肱之臣就是想让你赶紧死。
夏元吉显然就是前一种。
皇帝坐镇夏家,太医院马上倾巢出动,一时间夏家几乎都被各色人等给围满了。
而在宫中,一位嫔妃身体不适,就派人去皇后那里请示。等太医院回报时,却说是没人了。
“人呢?”
“娘娘,都去了夏大人家里。”
“夏大人?”
胡善祥虽然不管朝政,可依然知道夏元吉对于皇帝和大明意味着什么。
“太子呢?”
太医院那么兴师动众,多半是皇帝的意思,那么夏元吉多半是难熬了。
胡善祥深深的同情着夏元吉,并有些悲伤,但更多的是自己的儿子以后没有夏元吉这种股肱之臣的忧虑。
稍后玉米被带来了。
“母后。”
七岁的玉米行礼有板有眼的,而且看着有些严肃。
胡善祥见他穿着整齐,就笑着拉他过来,低声问他今天学了些什么。
玉米有些不满的道:“母后,杜先生……板着脸。”
胡善祥板着脸道:“那是先生,先生都是板着脸的。”
玉米低着头,看着有些委屈的道:“母后,兴和伯什么时候回来?”
胡善祥一怔,然后说道:“不知道。”
皇帝最近很阴郁,昨天真一护送玉米去乾清宫,回来说乾清宫的太监宫女们都是战战兢兢的,已经有三人被打了板子。
……
朱瞻基的心情是不好。
他站在卧室外,冷冷的看着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却没人敢看自己一眼。
没有好消息,他们担心触怒皇帝,所以大家都装傻。
最后还是一个愣头青被驱使来禀告了坏消息。
“陛下,夏大人就是在熬日子了。”
这位年轻的御医大抵本事不小,可越是这般年少有为的人,在进了一个新地方之后,就会被大家所忌惮,然后疏离,并下意识的给他挖坑。
年轻的御医看着很平静,作为有本事的医生,他见惯了生老病死。
“你怎么看?”
朱瞻基突然问道。
御医想了想,说道:“陛下,夏大人这是多年积劳成疾,不然再活十年当不在话下。现如今他已经耗尽了精气,最好的法子就是顺其自然,若是吊着的话,对夏大人来说太过煎熬。”
太医院从不乏吊命的手段,在那些不得外传的秘技中,吊命排在第一位,而第一目标自然就是帝王。
朱瞻基点点头道:“知道了。”
他没说吊不吊着夏元吉的命,年轻的御医有些茫然,正想问时,朱瞻基却转身走了。
他的脊背微微弯曲,冲着在边上等候的夏元吉的家人微微一笑,然后点点头,就被簇拥着走了。
那年轻的御医觉得皇帝做事不爽快,摇着头回身,准备进去看看夏元吉。
可等他回身后,就见到那些同僚,不管是胡子花白的,还是风华正茂的,都在看着自己。
是什么眼神?
年轻的御医不知道,只记得自己当初被宣召进宫时,那些郎中的模样。
羡慕嫉妒……恨!
年轻御医心中微微舒畅,这两年的憋屈算是消散了不少。
可等进了卧室后,见到醒的炯炯的夏元吉,他的心就直往下落。
那双眼睛很亮,脸上虽然瘦,却好似有些了些血色。
这是在熬精气神,榨骨髓啊!
第2511章 当日因,今日果
枝头挂绿,但并不能让朱瞻基的心情好一分。
从夏元吉家中出来,一直在门外等着的安纶低声禀告道:“陛下,国子监有十多名学生在酒楼饮酒玩女人。”
朱瞻基按着马鞍,皱眉问道:“今日国子监休沐?”
他上马远去,身后有档头问道:“公公,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安纶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那户人家,等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后,吩咐道:“召集人!”
……
“上次叩阙仁德兄你没去,没看到那场面……热血奔涌啊!”
十余人在酒楼的二楼喝酒,席开两桌,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个女人陪酒。
一个鼻毛有些长的男子挽起袖子,手中端着酒杯,意气风发的道:“诸君,今年咱们就要出国子监了,此后山高水长,自当经常联系才是。”
“那是!”
“我等今日聚会,只为明日同气连枝,来,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
大家都纷纷举杯,那些女人也娇笑跟着。
一个女人突然笑道:“同气连枝不好听,该是……”
她故意想了想,做出为难的模样。
一个男子喝了酒,笑道:“我等该是情投意合才是。”
“对对对,情投意合,哈哈哈哈!”
……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安纶站在借口,目光梭巡着,问道:“可是这里?”
有番子近前说道:“公公,就在前方左边那家酒楼。”
安纶盯着那家酒楼,问道:“可确定了?”
那番子说道:“公公放心,主要的来了二人,只要拿下他们,就能连带那日叩阙的头领出来。”
他的身后渐渐聚集了许多人。
那些番子挎着长刀,杀气腾腾的在等着命令。
围观的人渐渐被杀气逼退到了两边。
“是东厂!”
一声惊呼中,安纶举手道:“全数拿下,反抗者……杀!”
他身后的番子们分做两股,从他的身体两侧蜂拥而去。
番子们大步前行,右手握住刀柄,不时看向左右。
“好大的杀气!”
“他们这是要拿谁?”
“……”
那家酒楼正是生意正好的时候,连大堂里都坐满了人。
当一个番子大步进来时,伙计习惯性的喊道:“有客来嘞……满座了……”
长刀出鞘的声音打断了伙计的习惯性念叨,然后他捂住自己的嘴,可却控制不住尖叫的声音。
就在这宛如女人般尖利的叫声中,那些番子冲上了二楼。
掌柜飞扑过来,刀光闪过时,他一巴掌就把尖叫着的伙计打醒了。
长刀停在伙计的脖颈上,微微用力,一缕细细的鲜血流淌下来。
“东厂办案,住口!”
持刀番子的眼中泛红,缓缓看了一眼那些惊骇莫名的食客!
人人噤声!
“嘭!”
这时楼上传来了一声巨响,然后有人骂道:“谁?滚出去!”
“救命啊!”
几声惨叫声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随后大堂的人都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各种声音。
安纶出现在了大门外,他负手道:“慢腾腾的怎么做事?”
楼下有档头马上喊道:“拿下,反抗的杀了!”
上面马上就安静了,只剩下喝骂声,稍后脚步声往下而来。
当那十余人被拖下楼来时,安纶尖声笑了笑,说道:“诸位好雅致,居然不在国子监上课,反而来此密谋,这是把我东厂当做是摆设了吗!”
那些学生面无人色,有几人甚至是衣衫不整。有人辩解道:“我等只是出来聚会!”
违规出来聚会那只是违反了国子监的规矩,该打就打,谁都不怕。
可密谋一听就和谋逆差不多,而且来的是东厂,进了东厂还想安生的出来吗?
安纶冷冷的道:“聚会?你等从上次叩阙前就在此聚会多次,今日聚会是准备要做什么?”
他缓缓看向那些食客,说道:“谋逆吗?”
……
“由此多事了!”
政事堂里,大家还在为夏元吉的身体而感到唏嘘时,又传来了东厂抓捕国子监学生的消息。
金幼孜今日病假在家,杨溥闻言就说道:“怕是不简单。”
黄淮说道:“都知道不简单,当初他们叩阙太过火了,陛下暂时搁置,他们就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哎!不过谁也没想到陛下会那么快就动手。”
杨士奇揉揉眼睛,叹道:“那些人憋了许久,一朝爆发出来,就敢逼迫君王。当时本官还担心陛下会令人动手,谁知道却只是隐忍了下去。隐忍隐忍,为的只是现在的动手,陛下……哎!”
杨荣说道:“此事不能善了了,要告诫国子监那帮子人,若敢以此来叩阙,大军镇压就在眼前!”
黄淮说道:“其实当初我们都以为陛下要偃旗息鼓了,甚至咱们还喝酒庆贺了一番,觉得大明以后会渐渐平稳,当时二位杨大人还为陛下抱屈,杨荣大人还赶走了自己的一个学生,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水中花……陛下越发的深不可测了啊!”
杨荣平静的看着同僚,他看到了杨士奇的惆怅,那是因为皇帝放弃了和平,选择了对抗。
他看到了黄淮的不满,但这不满更多的是针对国子监的学生们。
而杨溥显得和他一样的平静,没有什么情绪。
果真是三杨啊!
外界把他和杨士奇、杨溥并列称为三杨,杨荣心中是有些波澜的。
杨士奇没有多少心眼,在他的世界里,更多的是对与错。
杨溥……
“诸位大人,陛下令东厂去国子监了。”
外面有小吏进来禀告,室内的几人都微微摇头。
杨溥苦笑道:“开始了,国子监种的因,我们都以为陛下不会还以果,可那是帝王。”
“我们本就不该揣测陛下的心思。”
杨荣沉声道:“上次国子监的叩阙,在那些带头的人里,有几个是出于公心的?”
杨士奇摇头道:“不知。”
杨溥沉吟了一下,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少说得七八成吧。”
杨荣冷冷的看着他,隐住不屑道:“能有五成陛下都会网开一面!”
……
今日东厂的人倾巢出动,国子监看门的压根就没敢问,也没敢去通风报信,因为安纶的脸上全是杀气。
还在上课的国子监安静了,每一间教室外都有番子在守着。
“这是要干什么?”
国子监的官员们来了。
看到是安纶带队,为首的国子监祭酒周复拱手问道:“敢问安公公这是何意?”
安纶站在教室外,微微昂首,尖声道:“国子监有人谋逆!”
周复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强笑道:“公公说笑了,国子监的学生犯错是有的,可谋逆的话……他们也没这个本事不是。”
“你说的?”
安纶微微低头,盯着周复问道,语气森然。
第2612章 皇帝的利刃
周复在安纶的逼视下嚅嚅的道:“本官不知,不过想来他们都是国之栋梁,不会去,也不敢去。”
安纶嗬嗬的笑道:“周大人,你这个官腔打得好啊!说是北,却又是南,估摸着风往哪边吹,你就往哪边跑吧?”
周复恼怒,却不敢再和安纶辩驳。
安纶看看左右,说道:“叩阙时你们在哪?那些学生在无理取闹时你们在哪?”
周复面色大变,说道:“本官当时在阻拦,只是学生们人多势众,下官还因此被撞在地上,腰都被闪了,御医可以证明。”
安纶突然笑了,然后不屑的道:“前倨后恭,这便是国子监吗?可笑!”
周复的脸上不停变换着颜色,可他已经怕了。
在叩阙事件发生时,他们确实是阻拦了,不是为了什么道理,而是担心自己会被连累。
可皇帝却选择了息事宁人,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皆大欢喜。
结果今天安纶却来了,东厂的人渐渐的分散在各处,一个番子大声禀告道:“公公,都盯住了。”
安纶再次盯着周复,喝道:“动手!”
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就见那些番子拔出长刀冲进了教室里。
“陈尚!跪下!”
就在前方的一间教室里,一个番子长刀指着一个学生喝道。
整个教室里约有三十余人,一个学生坐在那里,其余的人竟然都跑到了边上瑟瑟发抖。
那学生已经坐不稳了,冷汗顷刻而下。
番子狞笑道:“你就是陈尚?”
学生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下意识的道:“正是。”
番子大步过去,一把拎住他的后领,一下就把他拖了出来。
桌子轰然倒地,陈尚被剧痛刺醒,一把就抱住了番子的腿,喊道:“学生错了,学生错了。”
番子反手一巴掌打开了他,然后俯身抓住他的腿,用力的拖了出去。
整个国子监都在闹腾,有人惨叫,有人呼救,有人求饶,有人哭泣,有人凛然高喊着口号……
当全部人犯被带到安纶的身前时,黑压压的一片,蔚为壮观。
“阉贼也敢来我国子监祸乱吗?”
一个学生跪在那里,昂首喊道:“诸君难道就想看着这些阉贼在这里肆虐吗?”
周围的学生有些骚动,安纶没管,只是看着。
于是那学生就继续喊道:“当今陛下登基以来,处处皆是仁政,唯有那奸贼……那奸贼处处与我名教为敌,当诛!”
人群再次骚动一下,安纶依旧在看着,甚至有些期待。
“公公,此人口中讨好陛下,却拿了兴和伯来作伐,可见是狡黠之辈。”
一个档头低声说了自己的判断。
安纶点点头,见那些学生没敢闹事,就遗憾的道:“咱家还在等着如哪天叩阙般的热闹呢!谁知道都很冷静,奈何……奈何……”
“一人十棍,打!”
周复心中一松,然后板着脸道:“叩阙可是你等该去的吗?史上叩阙之后,有几个是好的?”
史上几次大规模的叩阙确实是没什么好结果,于国于己都没好处。
一百多号人,板子自然是不够的,所以那些番子就把刀鞘解下来,然后用连鞘长刀抽打着。
一百多个学生的惨叫声让人心烦意乱,安纶说道:“有人好好学习,一心只想报效陛下;有人滥竽充数;有人一心只想终南捷径,于是就铤而走险,可咱家今日要告诉你等一个道理。”
此刻责打已经接近了尾声,那些学生大抵是适应了这种疼痛,声音小了许多。
安纶笑吟吟的道:“做了亏心事,就别想逃脱!”
责打结束,周复心情沉重的道:“叫人扶着回去,再去买些伤药。”
“带走!”
安纶一声厉喝,那些番子两人负责一个学生,就这么开始上绳了。
周复愕然道:“安公公,这是何意?”
安纶这时才露出了狰狞的脸嘴,“你们以为那事就这么结束了吗?咱家告诉你们,休想!”
一个个学生被架着往外走,有人挣扎着,然后被暴打;有人在哭喊着,没人搭理;有人软做一团,被人拖着走。
人人噤声!
安纶留在最后面,最后交代道:“这些人都涉嫌谋逆,最轻的流放,重的……”
他扬长而去,周复呆呆的站在原地,那些学生们更是被吓的魂不附体。
这是皇帝的利刃第一次大规模出鞘,而且对象居然是国子监的学生。
“都回去!”
司业等人也被吓得够呛,缓过来后就开始驱散了学生们。
只有周复,他依旧呆呆的站在那里。
等学生们散了之后,司业过来说道:“大人,此事还是要和那些大人们说说,让他们想想办法,不然那么多学生被处置了,国子监以后还有什么?什么都没了。”
周复抬起头,喃喃的道:“这是来自于陛下的报复,陛下隐忍了许久,一朝出手,谁能抵御?谁敢抵御?当初那些慷慨激昂的到哪去了?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把国子监置于危险的境地,现在谁能挽回?”
司业劝道:“大人,此事就是一劫,过了就过了,以后……那些学生,哎!”
周复茫然的道:“你要记住了,国子监和知行书院之间是此消彼长,咱们弱了,知行书院就强了,老夫不担心抓一些学生去,流放也是罪有应得,毕竟他们为了一己之私逼迫君父,可老夫却担心知行书院和科学啊!”
司业苦笑道:“大人,这时候还计较这些干什么,方醒出去一年多快两年了,如今看来陛下把他放出去不是示弱,而是在等着时机呢!时机一到就动手,于是国子监越发的无能,科学就越发的昌明了。”
周复摇摇头,转过身,步履蹒跚的回去。
这是没了精气神的表现。
领头的没了精气神,国子监以后还怎么弄?
司业和几个官员走在后面,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道:“你们说叩阙那事会不会是故意纵容的?”
几个官员都有些震惊,其中一个想了想,说道:“是啊!当时从闹腾出处国子监,那得有一个多时辰吧?足够东厂或是锦衣卫来镇压了……”
几个官员都惊呆了。
司业觉得自己在此刻完全是智慧满值,他说道:“必定是纵容的!”
“哪日叩阙时,宫门那里的守卫不过是十余人,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压根就没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
“想诱惑他们冲击宫门?”
司业点点头,然后就流泪了。
“这是一个诱饵,陛下听闻国子监里有学生闹腾要去叩阙,就置之不理。”
“那些蠢货!为首的那二十余人是个小团体,整日聚在一起指点朝政……”
“早该压制他们的,如今放纵之后,可不就酿成大祸了吗?”
“有人跑了!”
一行人正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学生飞奔过来。
“慌什么?”
司业的心情很不好,所以就呵斥道。
那学生慌张的道:“大人,冯泽杀人跑了。”
司业想起了那个冯泽,记得此人在学生中的威望颇高。但冯泽在叩阙时没打头啊!
“冯泽为何杀人?”
“咱们回去之后,有人说冯泽是叩阙背后的指使人,只是自己不出面,让别人做替死鬼。冯泽和那人吵架,只是那人说自己看到冯泽和那些头领偷偷见面的事,冯泽就发狂了。”
第2513章 帝王的狗
如果说儒家是大明的主宰,那么科举就是它的长子,而国子监就是它的次子。
国子监象征着国朝和帝王对儒学和儒家的尊重——出来即可做官,几乎就是个干部学校。
长子依旧活的滋润,只是殿试时皇帝明显的只对那些懂实务的考生感兴趣,那等把文章做的花团锦簇,却言之无物的,多半是要被丢到后面去。
这个次子很牛,每每喜欢聚众闹事,褒贬时政。
而前次的叩阙就是它的成名战!
一战惊天下!
整个大明都在说着国子监学生的果敢和担当,那些士绅额手相庆,觉得有这些脊梁在,大家的好日子迟早会再次归来。
可东厂的突袭却断送了他们的希望,也让他们看到了皇帝的意志。
朕只是在逗你们玩!
当国子监的学生像狗一般被拖在长街上时,京城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皇帝这是要彻底的翻脸了啊!
那些学生还在街上时,国子监里就传来了消息,一位学生杀人跑路了。
“这是授人以柄啊!”
闫大建找到了胡濙,忧心忡忡的说道:“大人,那学生被人指认是叩阙的幕后指使,就当场持刀杀人,然后跑出了国子监。”
“抓到了吗?”
国子监和礼部屁关系都没有,可闫大建和胡濙都面色凝重。
“大人,没有,东厂的没管,轮到锦衣卫出场了。”
胡濙抚须问道:“科学对礼仪有些见解?”
闫大建看过科学的书籍,所以马上就给出了答案:“大人,科学的教科书压根就没涉及到多少礼仪。”
胡濙看着闫大建,说道:“国子监以后完蛋了,明白吗?”
闫大建点头,有些沉重的道:“叩阙就是找死,那些人想用学生的冲动来换取自己的好处,该杀!”
胡濙的眼神茫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这是科学,陛下一直在为科学铺路,方醒当年究竟是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陛下锲而不舍的为科学张目,为此不惜让国子监声名扫地。”
闫大建心中震动,不禁说道:“大人,陛下不会如此!”
胡濙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闫大建第一次见到自己顶头上司的凌厉眼神。
“礼部……”
胡濙摇摇头道:“科学崇尚的是简约,直达目的,马苏和李二毛一直在蛰伏,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闫大建倒吸一口凉气,“怕是在等着平衡!”
胡濙赞赏的道:“没错,就是在等待着儒家和科学之间的平衡,否则一动就是错。”
闫大建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然后颓丧的道:“陛下这是隐忍良久,却一朝暴起……”
胡濙有些疲惫的说道:“这是蓄谋已久的,陛下……这才是帝王啊!”
……
“封住了没有?”
沈阳带着人在往现场赶,街上的百姓都躲在两边,看着他们策马而过。
等到了城西的一家酒楼的外面时,这里已经被锦衣卫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阳下马,有人过来禀告道:“大人,冯泽就在二楼,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沈阳看了一眼二楼,问道:“为何不拿下!”
“大人,那女子却是有些名气……”
“艳名远播吗?”
沈阳一巴掌就扇倒了麾下,然后大步过去。
大门外,掌柜见他来了,就弯着腰说道:“大人,小柳和那贼子往日就喝过两次酒,那贼子一直念念不忘。”
沈阳跨过门槛,大堂里的十余人齐齐躬身道:“大人!”
沈阳看着楼梯口上面的两个手下,说道:“看看。”
到了二楼,其它房间都开着,每个房间里都有人,这是预防冯泽从窗户爬过来。
唯一紧闭房门的房间外面,几个锦衣卫正在警戒着。
“大人!”
沈阳点点头走过去,里面的冯泽大概是觉得不妙了,就喊道:“我要杀人!进来就杀人!”
“救命啊!官爷救命!”
里面有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哪怕是这等时候,那声音依旧让人觉得身子酥麻。
沈阳冷冷的道:“回去再收拾你们!”
在锦衣卫的眼中从未有什么人质的牵累,只要是确定要动手,那就算是山崩地裂了也得拿下。
沈阳走过去,伸脚用力的一踹。
“嘭!”
房门被踢开,来回摆动了一下。
室内是标准的青楼摆设:一桌一椅,外加一张床和梳妆台。
冯泽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可现在他却把一把短刀架在身前女人的脖子上。
那女人不算美,但那双眼睛却有些勾人。
少年喜欢美女,而那些老家伙们却喜欢更多的诱惑,比如说眼神,或是气质。
沈阳的目光在女人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盯住了冯泽,问道:“你可知自己的身份?”
冯泽惊惶的在看着门外的那些锦衣卫,然后说道:“我是国子监的学生,是你们逼迫的,是你们逼迫我杀人!”
那女人绝望的看着沈阳,轻声道:“大人……救命。”
冯泽把短刀压紧了些,她连动都不敢动,说话的声音很小。
沈阳看看左右,说道:“可有同谋?”
冯泽下意识的道:“国子监的都是……”
瞬间人影一闪,等冯泽意识到是沈阳冲了过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弃刀抱头,并高喊道:“救命……”
沈阳的脚收了回去,然后单手拎着冯泽的后领说道:“刚才有五把弓弩在对着你,你以为本官必定要拿你的活口吗?”
冯泽已经崩溃了,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小的是被冤枉的!是他们!是他们!”
“弄走!”
沈阳把他扔了过去,然后拍拍手,说道:“一个时辰之内,本官要看到他把自己有几个女人都交代清楚!”
……
随后消息就传了出去,国子监叩阙的领头人物被同窗揭穿后,果断杀人逃跑,然后被锦衣卫拿获。
而在最后的时刻,冯泽居然是来到了自己老相好那里,用短刀劫持了她。
这等人……
渣滓都不足以形容啊!
“说吧,本官要上次叩阙带头的那些人的名字。”
锦衣卫里,沈阳知道自己怕是拿到了头功,而东厂虽然拿了不少人,可却都没有冯泽的价值大。
锦衣卫的刑房里腥味扑鼻,各种刑具整齐的摆放着,上面仿佛带着些魔力,冯泽见了就尖叫了起来。
“是他们!是他们!”
“软蛋!”
沈阳回身出去,到了房门外后说道:“打个半死再说!”
随后里面的惨叫就延绵不断。
等拿到口供后,沈阳就急匆匆的进宫去请示朱瞻基。
“跳梁小丑。”
朱瞻基看了册子,说道:“那些人都以为朕退缩了,所以得意洋洋。无数人想看朕的笑话,他们希望朕从此就居于宫中,做一个垂拱而治的帝王,可他们却忘记了帝王是要见血的!”
他把名册放下,起身道:“既然要见血,那就别遮遮掩掩,马上动手,那些人全家拿下,兴和伯不是来了奏章,说是水师准备在麻六甲海峡以外弄个补给点吗,那边确认地方后,都丢过去!”
帝王一怒,自然是要流血的。
沈阳牢牢的记得这话,所以在遇到抵抗后,就毫不犹豫的下令斩杀了那家的全部成年男丁。
于是京城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重了,人人都在看着锦衣卫和东厂这两条帝王的狗在横行着。
第2514章 久别归家
家是什么?
对于方醒来说,家就是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证明。
春天的阳光照得人微暖。
方醒站在方家庄的外面,身后一个东厂的番子在说话。
“伯爷,陛下令小的在这里守着,见到您之后就请您赶紧进宫。”
方醒在看着这个庄子,突然说道:“怎么觉得有些陌生了呢!”
那番子随口道:“伯爷,离家久了就这样,小的见过那些离家十几年的,那模样就和疯子一般,大多会跪下来嚎哭。”
“是啊!”
方醒突然笑了笑:“不知道无忧可还记得我这个当爹的吗?走!”
他打马冲进了庄***子喊道:“伯爷,进宫,进宫!”
“没啥急事,明天再说!”
越接近家门口,方醒就觉得心跳的越快。
他从未远离家人那么长的时间,以至于他觉得主宅里会走出一家他不认识的人。
“爹!”
无忧的喊声里全是欢喜和不敢相信,方醒才将下马,她就一头冲了过来,然后扑进方醒的怀里哭道:“爹,你去了好久,你把我都忘记了。”
方醒冲着妻妾点点头,然后蹲下来摸摸无忧的头顶,说道:“都长那么高了,爹没忘,给你带了好些东西。”
等平安从书院赶到方家庄时,就见到方醒坐在院子里,无忧坐在他的身边,急切的追问着袋鼠为什么会有袋袋。
“父亲远行辛苦。”
平安跪下郑重行礼,方醒点点头:“起来吧,回头为父会检查你的功课。”
“爹,大哥没回来。”
孩子总是喜欢一家团聚,可土豆却在武学里,而且他已经是老生了,再过一年多就能毕业。
张淑慧说道:“土豆还有三日就是休沐。”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可见在母亲的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孩子,孩子的一切都在时刻惦记着。
“爹,大哥不能请假吗?”
无忧有些失望的问道。
“你大哥都十六岁了,去掉武学里的一年,就只剩下一年的轻松了,丫头啊!过几年你就有侄子玩喽!”
方醒说的轻松,可张淑慧却是满满的纠结。
“夫君,好些人在暗示土豆的婚事呢!”
十六岁的土豆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灯,吸引着那些有闺女的人家。
“我儿子洁身自好,还上进,在勋戚里头可有这等子弟?聪明人自然知道谁好谁差,咱们不愁!”
吃过午饭,方醒带着无忧在庄上散步,身后跟着黄钟。
“伯爷,叩阙如今看来就是陛下的鱼饵,只等那些人志得意满时,陛下突然动手,一下就让国子监声名扫地,顺带还抓了不少士绅官员。”
“那一期的见明报上,几乎都是批驳这些所谓脊梁的文章,揭露了他们的私心,原先被那些士绅蒙蔽了的百姓都转过头来了。”
“陛下说国子监的教导出了偏差,以后要缩减学生的规模,并且学生出来之后只能从小吏做起,国子监里一片哀嚎,如今那些师生都有些慌乱,没人认真教授,也没人认真读书……”
“好些人说陛下这是故意的,是想把科学和国子监的学生们放在一起作比较,看看谁更出色。”
这些消息方醒一路都知道了不少,可黄钟说的更细致。
无忧牵着他的衣袖,很认真的道:“爹,前些天还有读书人在庄外闹事呢!然后被打了出去。”
方醒低头看看闺女,笑道:“那些都是不甘心的,只是没人敢再去叩阙,所以只能发发牢骚。”
“国子监从永乐年间就开始了没落,和科学关系不大。”
方醒觉得有些人大抵是走投无路,准备狗急跳墙了。
而在宫中,朱瞻基得了消息,不禁拍着额头道:“朕倒是忘记他出去了差不多两年,他又是个不喜做表面文章的人,罢了罢了。”
“陛下,国子监如今师生皆无心功课了。”
朱瞻基收了笑容,冷冷的道:“洪武年间,那些所谓的高才都抱着蒙元人的牌位不肯出仕,太祖高皇帝一咬牙就重振了国子监,哪怕出来的学生不合格,可一步步的教导,一颗颗人头作为威慑,总算是把大明最危险的时刻度过了。”
“永乐年间科举渐渐平稳,国子监实则就成了鸡肋,可他们还不自知,一个个都想挤进去,然后混个官来做做,这等事从此断绝,以后也不能再有!”
两名起居注官马上就记录下了这话。
朱瞻基见到他们肃穆的神色,说道:“再过几十年,这也是祖宗之法了吧,一代代帝王生灭,一代代起居注流传下去,可能看出里面关窍的有几人?”
两个起居注官都面色凝重的在记录着。
只要对时政了解的人都知道皇帝这话的震撼之处,更关键的是这话里的态度会不会延伸下去。
比如说权贵高官们致仕或是逝去之后,皇帝常常会简拔他们的儿孙。
以后这种萌荫是不是就没了?
杨荣等人默不作声,若是以往的话,他们大抵会建言一二,可现在他们没有立场去说话。
等回到政事堂后,杨士奇忍不住骂道:“那些蠢货干的好事,以后国子监就成了臭狗屎,帝王心中的垃圾堆!”
“方醒回来了。”
杨溥的话让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疯子回来了,陛下把他派出去那么久,这期间……科学子弟被清除了多少?”
“一百余人!”
杨荣叹道:“他们想弄方醒,可方醒不在,于是就把矛头对准了陛下和科学,下手够狠的,其中三十余人说是渎职和贪腐。”
“这是要挖根啊!”
当方醒回京的消息散开后,气氛凝滞的京城终于活跃了些。
“方醒回来了!”
神仙居的二楼,几个商人在喝酒,窗户大开着,有人一直在往下看。
窗户边的商人手中握着酒杯,不时轻啜一口。
“当初那些人可是准备要弄死他,如今那些都被陛下承受了,方醒会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按照目前的形势来说,陛下既然动了手,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平稳,兴和伯怕是要憋屈一阵了。”
“憋屈?”
一个商人放下筷子,一脸智商满溢的优越感说道:“连陛下都要让他出去避祸,他这不是憋屈,而是走运了。”
“哎哎哎!别吵!”
这时坐窗户边的商人回头道:“莫愁带着孩子出门了,看样子是去方家庄。”
“不该是马上陛见吗?”
几个商人面面相觑,然后有人说道:“会不会是……闹翻了?”
方醒和皇帝的交情非同一般,真要是闹翻了的话,那些士绅大概要狂欢了。
几个商人有些忧郁的挤在窗户前,看着楼下大门外。
莫愁让欢欢先上马车,然后回身交代了要弟几句。
几个读书人从侧面走过,见到笑意满腮的莫愁后,他们脸上的愁云让人以为天色阴霾。
第2515章 一尚书,一学士
“整座北平城都在等着你发飙,可你却在家里逗弄孩子。”
张辅比方醒早回京两个多月,全程目睹了那场叩阙,所以担心方醒回来会展开报复。
可到了方家后,方醒却不在,最后还是在河边找到了他。
欢欢和无忧坐在边上看渔网,方醒和张辅在边上散步,家丁们在周围游走。
张辅居然胖了一些,这个发现让方醒有些想笑。
“你也黑了。”
张辅有些窘迫的指指方醒的脸。
方醒摸摸脸道:“到了我这个岁数,小白脸就是毛病,所以还是黑些好。”
张辅微微叹息,“土豆他们还小,所以你不能过于莽撞了。”
黑些好,那就是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陛下是底线。”
方醒的话让张辅无话可说,只得嘟囔道:“你啊你,陛下那是钓鱼呢!”
“这是决战,我不在……”
方醒有一种被朱瞻基背叛了的感觉。
张辅不知道他的想法,于是劝了一阵后,就被无忧邀请一起去起网。
“鱼!鱼!”
欢欢跟在无忧的身后欢喜的拍手。
渔网被缓缓拉回岸边,当看到挂着的鱼后,两个孩子都兴奋的不行。
无忧带着欢欢取鱼,最后得了半提篮,就跑过来显摆道:“爹,好多。”
“好闺女,好儿子,走,咱们回家做酸汤鱼!”
方醒夸赞着孩子们,无忧带着欢欢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前方,他和张辅在后面说话。
“国子监完了,德华,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
方醒进城了。
在回京的第二天早上,他打着哈欠出现在皇城外。
稍后俞佳亲自来迎,给足了面子。
“兴和伯这一次出行辛苦了。”
俞佳主动和方醒寒暄着,方醒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很是淡然。
从朱瞻基登基之后,方醒就有意和俞佳、贾全这些人拉开了些距离,只是为了避嫌。
俞佳一直在等着方醒问自己宫中的事,可一直等到了方醒进去陛见前依旧无话。
他的胆子依旧大!
俞佳觉得那些说方醒出京是避祸的言论可以消停了,谁信谁就是傻子。
方醒禀告了这一路出行的情况,最后提及了跟着自己回京的阿台。
“阿台在塞外多年,功劳不小。”
朱瞻基简单的下了定义,有功,但是很抱歉,阿台此后也只能享受富贵了。
“汉王叔在华州如何?”
朱瞻基目前最关注的就是这个。
提起汉王,方醒也轻松了许多:“殿下在华州很自在,臣离开之前,殿下带着人已经出发了,准备探索出更适合定居的地方,为后期的移民做好准备。”
朱高煦的性子是绝对坐不住的,才到乌龟镇就下令清理人口,所有的壮丁都要接受操练。
其后他更是派出斥候深入内陆,然后亲自带队出发,准备在华州的内陆建立一个大型定居点。
“臣此次带回来了不少金银,都是从华州和南海诸地出产的。”
“好!只是夏元吉的身体,怕是……”
夏元吉不行了,当方醒到了夏家时,夏元吉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坐在边上,回想着两人之间的过往,良久不肯离去。
生老病死本是规律,可方醒临走时还精神抖擞,还能骂人的夏元吉却已经再也起不来了。
走出夏家,方醒站在外面,眯眼看着蓝天。
“兴和伯。”
沈阳来了,他也胖了不少,原先阴森森的那张刀疤脸也多了和气。
这就是生活!
方醒此刻才理解了帝王为何喜欢寻求长生不老之道。
他们在进入中年之后,会看着自己的前辈不断在衰老而惶然,当这股惶然从量变转为质变后,宠信方外人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些人频繁聚会很有钱,钱从哪来的?”
“兴和伯,是几位豪商,他们的背后有些人。”
“那些人很了得吗?”
方醒伸出手去,阳光照在手心上,暖洋洋的。
沈阳为难的道:“兴和伯,为首的一个商人……”
方醒摇摇头,目视着沈阳问道:“谁的人?”
他知道这人的来头不会小,否则哪怕是尚书也不会让沈阳犹豫。
沈阳低声道:“是杨士奇的儿子。”
“杨稷?!”
方醒几乎就是脱口而出。
沈阳点点头道:“杨稷一直在老家,这次有江西豪商在里面搅合,商人已经拿下了,可他供出来自家的生意里有杨稷三成的股子。”
方醒捂额道:“杨稷可掺和进来了?”
沈阳迟疑了一下,“不知道,那豪商供认杨稷掺和了叩阙之事,可却没有书信的证据,还说什么看了信之后,送信人当即就把信给吃了。”
方醒差点想捧腹大笑,他摇摇头道:“杨稷不可能那么傻,还吃书信,那不是扯淡是什么。”
沈阳也失笑道:“锦衣卫传递信息都没那么夸张,下官自然大半不信,只是这个豪商就是靠着杨稷才渐渐做大的……”
方醒也有些头大了。
辅政学士里唯一不让方醒生出反感的就是杨士奇,而杨士奇对自家的儿子也是夸赞有加,每每说杨稷在老家是如何的规矩,如何的不生事。
“当年杨大人把杨稷弄回了老家去,也没安排个职位,这就是大公无私。可杨稷……”
沈阳摇摇头道:“锦衣卫收到了一些消息,说杨稷在老家不大安分,有些纨绔。”
“纨绔?”
方醒想起了有商人向杨稷买杨士奇字画的往事,而当时他提醒过杨士奇,可杨士奇却对杨稷深信不疑。
“纨绔有许多种。”
方醒面无表情的道:“有的只是喜欢出去显摆吹嘘,不务正业。有的欺压乡邻,无恶不作,你说的是哪一种?”
沈阳微微低头道:“下官……地方上有人说杨稷的手上有人命。”
“可确实?”
方醒盯着沈阳问道。
沈阳苦笑道:“下官在得知消息后就已经派人去江西查探,消息很快就能传回来。”
方醒回身看着夏府的大门,说道:“夏大人怕是不行了,杨士奇再下去,朝中就会有些震荡,时机不好啊!”
沈阳目光闪烁道:“兴和伯,那您的意思是……”
方醒拍拍他的肩膀,认真的道:“不要去揣测这些,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你需要的是判断对错,而不是去判断这人背后的势力有多大。”
沈阳拱手道:“下官错了。”
他想起了纪纲,那位可不就是从这些小处开始的吗。
而且东厂一直在想揪到锦衣卫的大错,要是被捅上去了,那就是沈阳想和杨士奇勾结的大罪。
沈阳想到这里时,不禁汗流浃背。
方醒饶有深意的道:“要站稳了。”
沈阳拱手道:“多谢兴和伯提醒。”
方醒说道:“回去吧,此事……我先去找杨士奇问问。”
第2516章 大明不是你的试验品
方醒来到了政事堂,这是他第一次造访这里。
“诸位大人辛苦了。”
方醒笑眯眯的拱拱手。
里面的几位辅政学士惊讶了一下,然后杨荣起身相迎,说道:“兴和伯可是稀客,快请坐。”
这不是什么稀客不稀客,政事堂就是处理政事的地方,到目前为止就没见到有勋戚来过。
方醒笑了笑,对杨士奇说道:“方某有些事想和杨大人谈谈,不知可方便吗?”
杨士奇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谈政事,就起身道:“那就到外面走走吧。”
两人前后出去。
出了政事堂,等周围无人时,方醒才问道:“杨大人,贵公子可好?”
杨士奇愕然道:“谁?”
方醒这才想起老杨不止一个儿子,就说道:“杨稷。”
杨士奇问道:“犬子一直在老家,兴和伯这是听到了什么?”
方醒再次看看左右,说道:“杨大人,去问问吧。”
他拱拱手就准备回去,杨士奇一把就拽住了他,用力之大,让方醒都觉得小臂剧痛。
他看看自己的手臂,杨士奇这才放开手,歉然道:“老夫失态了,只是想问问兴和伯,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方醒摇摇头道:“杨大人,贵公子在家乡好像有些跋扈,去问问吧。”
杨士奇闻言就皱眉道:“犬子安分老实,兴和伯怕是误解了吧?”
方醒想起多年前在扬州的事,就再次说道:“杨大人,方某建议还是去问问吧。”
杨士奇既然固执,那么方醒也无话可说。
他拱拱手,不等杨士奇再纠缠就走了。
稍后他出现在了乾清宫。
“你认为八九不离十?”
朱瞻基有些震惊,更有些不满,但更多的却是盘算。
方醒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他在盘算杨士奇如果下去之后,能用谁来替代。
“对。”
方醒觉得该来给朱瞻基报个信,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人命啊!”
朱瞻基一下就靠在椅背上,然后握拳,用拳眼敲打着眉心。
方醒知道这是在给朱瞻基出难题,但也只能交给他了。
当年在扬州时方醒就收到了杨稷不安分的消息,可他当时却是满目皆敌,所以就想留着当杀手锏,关键时刻对付杨士奇。
可后来这个暗招却用不上了,方醒自己也忘的一干二净,直至现在。
现在事情闹大了,按照沈阳的说法,杨稷大抵是跋扈的没变了,在老家甚至还沾上了人命。
地方官呢?
方醒在想着这个问题。
地方官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方醒觉得不可能,那么就是地方官渎职了。
“此事暂且压下,等消息。”
现在需要的是确认!
辅政学士就那么几人,没有空缺的话,后面那些有资格接任的官员们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仰慕嫉妒恨也没用。
若是有人坑杨士奇一把呢?
所以方醒和朱瞻基都觉得此事需要确认。
出了皇宫之后,方醒去了五军都督府,把此行的各种情况都转述了一遍。
这是规矩,哪怕有奏章呈上,可在军中的宿将眼中,当面交代会更直观,哪怕只凭着看神色就能多判断出一些问题来。
孟瑛带着一干老将在听着,等听到鞑靼部已经全部变身为牧民后,就问道:“阿台放弃野心了?”
方醒说道:“不知道,不过他肯跟着进京,再大的野心也是白费。”
孟瑛狞笑道:“去年你不在的时候,本候就建议陛下,准备让阿台过的更好些,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就是,让他待在那里就是个隐患,早日处理掉,大明就早日能收了那些牧民的心。”
如果阿台在这里的话,大抵会觉得骨头缝里都在散发着寒气,然后逃的远远的。
“华州是个好地方,作为大明海疆的屏障,诸位怎么想?”
孟瑛再提了个问题,却无人回答。
方醒也不想回答,他起身道:“此事陛下并无看法。”
说完他点点头,准备回去。
孟瑛起身送他出去,出了大门后,才告诉了他一个消息:“阳武侯不行了。”
瞬间方醒的心情就坏到了极点。
孟瑛知道他的心情,就说道:“阳武侯七十多岁了,御医说他的身子骨算是好的,否则早年的沙场征战就能让他少活十年。”
方醒心情沉重的出了城,随后方家庄就对外放话,说方醒的身体不大好,要休养一阵。
整个北平城都在说着皇帝的恶犬回来了,会带来腥风血雨,所以得了这个消息之后,那些人都额手相庆。
可在方家的书房里,说是要休养的方醒却在接待客人。
“……大概是忌惮山长您,所以书院出仕的学生他们没敢弄,但是那些自学科学的小吏被弄下去不少,大多是被污蔑的。”
解祯亮有些愤怒的道:“当时在下就去求见杨荣,杨荣说会给陛下说此事,可过了许久,依旧没动静,可见他们都是一伙的。”
“别急。”
方醒心中的火气在往上冲,但他知道不可盲动。
可解祯亮却是气得不行:“山长,十余人被打残啊!”
方醒的眼睛一下就红了,边上的解缙干咳道:“德华镇定,镇定!”
方醒压住杀气说道:“解先生,我已经很镇定了。”
解缙也六十多了,不过看着身体和精神都很好。
他缓缓的说道:“开始老夫也不知道你出去的因由,等东厂的人对国子监下手之后,老夫才知道这些都是陛下的局,你们都只是棋子而已。”
方醒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是的,从我出去示弱开始,陛下就在下棋,随后的叩阙更是一局大棋,可最终……如果是持功利的态度,那我认为很好,不能再好了。”
解缙觉得他的情绪不对头,“革新要步步推进,若是等到陛下……的那一日科学依旧不能和儒家抗衡,德华,你就是在为大明埋下祸根,崩乱的祸根!汉末的乱局就不远了!”
方醒辩驳道:“不会出现那种局面,陛下必然会长寿!”
“愚蠢!”
解缙的厉喝连接着剧烈的咳嗽,让解祯亮都担心了,急忙过去劝道:“父亲喜怒,千万保重身体。”
方醒赶紧倒了一杯热茶过去,解缙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这里的问题,回头让御医开个方子,趁着春季的机会治好他。”
方醒指着自己的咽喉下面一点说道,可解缙却不领情,继续批驳道:“你在拿大明做你的试验,如同那些物理化学的试验,可物理化学的试验失败了没什么,但是大明呢?你在冒险!”
他气咻咻的道:“老夫早就想跟你说了,科学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在夹缝中求存,靠的是帝王的支持。可帝王能支持多久?”
“一旦失败,大明内部就会迎来一次清算,正如同史上无数革新失败之后一样的清算,儒家会对科学和科学子弟们展开疯狂的报复,到时候还有什么大明?”
第2517章 程序,逼迫
“谁动的手,可有记录?”
解缙回家休息去了,方醒马上就变了个嘴脸,杀气腾腾的模样让解祯亮不禁打个寒颤。
“都记得,当时在下去找了沈阳帮忙,书院出仕的学生也自发的把那些事都记录了起来,准备向陛下喊冤……”
“那为何不递给陛下?”
解祯亮低下头没说话。
方醒都明白了,合着解缙早就看出了朱瞻基的意思,而让科学子弟受委屈,这也是在那盘棋里面。
“苦肉计……只是下手的却不是周瑜,而是曹操。”
方醒出去了,说是去吏部。
“他这是认了。”
解缙有些无奈的道:“别的事他都能容忍,书院和学生的事却要斤斤计较,却忘记了做大事总得要有牺牲。”
解祯亮问道:“父亲,山长他去吏部做什么?”
解缙笑道:“蹇义一直想退下来,就是觉得现在这个局面让他煎熬,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德华现在就是去找麻烦的,希望蹇义能聪明些。”
……
蹇义是真的想致仕了,可皇帝却揪住他不放,每次都说是缓一缓,可这一缓就缓到了现在。
而郭璡倒是很老实,虽然一直不得顶替的机会,却也兢兢业业的,所以更是让蹇义满意。
方醒很平静,反而让蹇义的心中一冷。
但凡叫嚷的厉害的,多半是心中没底气,可以回旋的余地大。
而不吭声,情绪平稳的,多半是大事。
“蹇大人看看这个。”
方醒把一份名册递给蹇义,然后说道:“是吏部动手还是方某动手?”
蹇义没有去看名册,直接问道:“此事你该去找都察院。”
这是撇清的意思,这事儿和吏部没关系,
方醒点点头,然后起身走了。
作陪的郭璡有些纠结的道:“大人,方醒会不会下狠手?”
蹇义无奈的道:“此事当时他们就做过了,打压就打压,污蔑作甚?如今方醒归来不见愤怒,这分明就是怒不可遏了,那些人怎么办?谁敢伸手去拉他们一把?”
郭璡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拉不得啊!到时候方醒怕是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
蹇义点点头,心灰意冷的道:“此事之后,吏部里大概又要进新人了,陛下……陛下这是一步步的逼迫,让人无法抵御,心灰意冷。”
郭璡心中一紧,就惶然问道:“大人,那下官会不会……”
蹇义苦笑道:“稳重一些,和你没关系。”
他看着郭璡,目光有些闪烁,心中却是后悔了。
这样的心性如何能担当吏部尚书的重任?真要让他上去了,那岂不是皇帝的傀儡?
在蹇义看来,吏部尚书就是皇帝的顾问,但不可盲从,不可任由皇帝肆意而为,否则官员晋升的途径一乱,从上到下的风气也就乱套了。
不过现在皇帝在下棋布局,他要是建议换掉郭璡的话,按照他的理解,皇帝多半会认为这是他在弄鬼。
不能动啊!
蹇义摇摇头道:“吏部上下都要老实些,看着吧,看看他们能折腾出什么结局来。”
郭璡有些遗憾的道:“当初那些人都以为方醒成了落水狗,这下可好,惶惶不可终日的反而变成了他们。”
……
“京城也有些小吏是学了科学的,可没人动,此次的一百多人多在京城以外,南方最多。”
沈阳已经拿到了不少消息,甚至连那些人的目的都知道。
“他们想吓唬那些科学子弟,一切都很顺利,只是陛下那天突然去了书院,消息传出去后,京城往各地的快马多了不少,然后都消停了。”
沈阳看到方醒有些木然,就说道:“兴和伯,陛下其实可以不出面,等事情闹大了,不可收拾之后再出来,那样会更好办一些。”
方醒点点头,说道:“此事陛下没有旨意,锦衣卫就别插手了,我这就去找刘观。”
等方醒远去,有手下问道:“大人,兴和伯很规矩啊!”
先到都察院去喊冤,这当然很规矩,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沈阳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方醒远去的背影。
方醒去了吏部,然后又往都察院去了。
京城一票看热闹的人都在叹息,不,是惋惜。
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方醒怒不可遏,然后提刀带着人从北到南去砍人。
可方醒却老老实实地按照程序申诉,这让京城不少人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在重新评估皇帝这盘棋的内容。
难道皇帝真的改变立场了吗?
对国子监动手没事,大家可以当做皇帝泄愤,甚至发怒更换六部尚书也没事,只要压住科学,那么皇帝就是明君。
这是不少人的想法,于是京城的各大酒楼又接到了不少豪奴的通知,他们家老爷中午要在这里请客吃饭。
京城的气氛宛如此刻的天气一般,渐渐的明媚起来。
就在这明媚中,方醒对刘观说道:“证据确凿,都察院怎么说?”
刘观看着名册,渐渐的额头上有些潮湿,然后抬头道:“兴和伯,人太多了。”
他有些紧张,以至于握住名册的手用力过度,看着关节泛白。
方醒说道:“可证据确凿。”
你想当墙头草吗?
从刘观主动上了帝党这艘船之后,方醒一直都在观察着他,今日算是两人之间的碰撞。
“刘大人是担心得罪人吗?”
方醒看似随意的问道,同时伸出手去。
刘观下意识的把名册往前一递,随后又收了回来,强笑道:“兴和伯,此事陛下可有交代吗?”
方醒摇摇头,然后似笑非笑的问道:“都察院弹劾人也要陛下同意吗?”
刘观微微垂眸,说道:“兴和伯,这是为科学张目,本官一旦涉足,以后就是儒家的大敌,否则……那些御史谁不知道这事里的猫腻,可谁弹劾了?”
他诚恳的道:“此事谁站出来谁就是他们的敌人,这也是一个分辨同伴和对手的机会,所以别说那些人不懂谋略,他们比谁都狡猾。”
方醒只是看着他,说道:“刘大人是想左右逢源吗?”
刘观的面色渐渐阴沉,说道:“兴和伯何必咄咄逼人,此事涉及较广,按理就该是锦衣卫和东厂率先出手,可他们却按兵不动……”
说出这话后,刘观觉得自己真的是够憋屈了。
可方醒却说道:“国子监!”
说完他起身就走。
刘观也没送,他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等有官员来禀告事情时,见到他那张阴沉的脸,话都不敢说就走了。
“这是欺负人啊!”
刘观渐渐的苦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是啊!陛下向国子监动手了,本官却无所作为,是不该,可……罢了!”
他抬起头道:“来人!”
门外进来一人,刘观闭上眼睛道:“召集御史议事。”
第2518章 三家联手办案
陈潇又来了,这次是来让方醒去家里吃饭。
“我爹致仕了。”
陈潇显得有些遗憾的道:“才五十多岁就致仕了,让我也是无话可说。”
陈嘉辉居然致仕了?
方醒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叔父可是身体不适?”
陈嘉辉才五十五岁,眼瞅着就是顺天府尹的不二人选,他居然致仕了?
顺天府府尹啊!
陈潇摸摸头顶道:“小弟此次培育出了几种玉米,陛下见了高兴,然后就给了一个月的假,然后我爹就上书致仕了。至于说身体……早上才被他抽了一巴掌,疼。然后我逗儿子呢,结果把儿子逗哭了,你知道的,我爹疼孙子,所以怒不可遏,我肯定得跑吧,可我爹几下就追到了。”
“我爹一致仕,没事就带着孩子玩,顺便还教导,小冉也是盯着两个孩子,我娘更是爱的不行,我就成了木头人,没人关注。”
幽怨的陈潇并没有让方醒生出半点同情来,他起身道:“叫夫人和孩子准备一下,去陈家做客。”
“陈家叔父致仕了?”
路上张淑慧得了消息也有些震惊,在她看来陈嘉辉至少还得再干十年。
这年头的重臣们都没有退休年龄,只要你身体好,皇帝认为你不错,那么你就继续干下去。
而由此导致有的官员在任上病死,比如说夏元吉。
到了陈家,才进后院就见到陈嘉辉和孙子蹲在一棵小树下。
“德华来了。”
陈嘉辉笑眯眯的起身,还不忘拉起七岁的孙子,那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见过叔父。”
方醒见陈嘉辉面色红润,动作有力,就直接问道:“叔父可是有何隐情?”
陈嘉辉摇摇头,“没什么隐情,只是陈潇那边做的不错。”
方醒瞬间就懂了,而陈潇却牵着儿子在说话,没想到更细的地方。
陈嘉辉看着方醒笑了笑,而方醒看着陈潇牵着儿子时的自然微笑,觉得一切都很自然。
父亲为儿子做出牺牲,这种选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正如陈潇对儿子的宠爱一样,哪怕他再大,可陈嘉辉在关键时刻也可以为他提前致仕。
在陈家吃了饭,回去的路上方醒就给张淑慧说了原因。
“玉米培育的不错,目前已经开始种植了,只等几次尝试之后就能判断出结果。若是成功,陈潇弄不好会直接封爵,所以叔父就主动致仕,这就是当爹的给儿子腾地方啊!”
在官场上有个潜规则,那就是儿子的官不能比老子的大。
若是父子品级,儿子看着更有前途,多半就是当爹的主动致仕。
张淑慧捂着嘴笑道:“夫君,幸亏土豆他们还早,他们要是有出息,夫君您也该致仕了。”
方醒无奈的道:“三个小子,土豆从军,平安不知道,大概就是从文,欢欢的话,弄不好以后就是经商,三个儿子各自不同,等他们能威胁到我这个当爹的时候……那我死也瞑目了。”
张淑慧呸了一下道:“夫君可别胡说,真的到了那一天,妾身会收拾他。”
当老婆的为了儿子可能会太有出息而安慰丈夫,方醒只是在忍笑,等到家后,平安就来找他说话。
“爹,孩儿要不还是不要那个新丰伯了吧。”
“为什么?”
方醒觉得有些好笑,以为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平安犹豫了一下,“爹,孩儿……孩儿还是不要了。”
方醒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道:“臭小子胡言乱语什么呢!好好学习去,等你十八岁了就准备开府,不过在此之前你得选择自己以后要走的路,这个为父不干涉,只会提供建议。”
稍后方醒把平安的主意告诉了张淑慧。
“这孩子倒是舍得。”
张淑慧觉得平安平时闷声不倒气的,这等时候居然舍得那些荣华富贵,不禁刮目相看。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以后是伯爵,而我也是伯爵,当儿子的怎能和老子一个品级,哈哈哈哈!”
方醒笑的欣慰,而刘观笑的就很惆怅。
“陛下,臣要弹劾的是这些人。”
一般都察院弹劾人的时候最多是一位,多一些的十几人就不得了了。
可刘观今日亲自上阵,拿出来的居然是一本册子。
这是要疯啊!
“这得多少人?”
黄淮嘀咕着,然后就见到刘观把册子递给下来的俞佳,然后说道:“陛下,这些人在前年和去年,用污蔑等手段……”
黄淮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一阵摇晃。
朱瞻基仿佛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看了册子后,就怒道:“查!都察院,东厂,锦衣卫,去查!”
皇帝的怒火有些假,可都察院破天荒的和东厂,以及锦衣卫联手查案子,还是让人心中一惊。
无人进谏,哪怕是最强硬的官员也张不开口来劝谏皇帝。
于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再次倾巢出动。
一队锦衣卫堵在了吏部的外面。
而他们的对面就是蹇义带着的官吏们。
双方人数相当。
可战斗力却不是一个档次的。
吏部的大门厚重,墙砖青青,官吏们站在蹇义的身后,沉默以对。
大门外春风微暖,阳光明媚,沈阳微微昂首,说道:“蹇大人,证据确凿,汤松渎职,您这是要做什么?”
蹇义不语,只是倔强的站在那里。
微暖的春风吹拂着他那斑白的须发,他身后的官员中有人悄然退后一步,有人看看左右,心中慌乱。
沈阳没有强闯,而是微笑道:“蹇大人,地方上早就有人报上来,说那些人污蔑官吏,手段龌龊,可却被汤松一手压下。”
蹇义的嘴唇动了一下,最后微微摇头。
他不能看着吏部被锦衣卫冲进来第二次!
不可能!
他的眼中在发光,仿佛里面有火焰在燃烧着。
沈阳无奈的道:“蹇大人,锦衣卫办案,此事都察院也备案了。”
换个人的话,沈阳绝对敢直接冲进去,比如说礼部。
可蹇义不同,他不但是几朝老臣,而且执掌吏部多年,威望很高。
对这样的老臣动手,锦衣卫会被人戳脊梁骨。
沈阳不怕被戳脊梁骨,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对老臣动手。
夏元吉不行了,薛禄不行了……
从永乐朝开始的辉煌中,这些老臣居功甚伟。
他衷心的感佩,并愿意给予他们尊重。
但退让不是办法。
所以沈阳准备让人护住蹇义。
“准备。”
他刚向前一步,蹇义身后的郭璡突然喊道:“汤松,此事果真是你干的吗?”
蹇义的眼神一黯,决然的心态渐渐涣散。
沈阳抓住这个机会,喝道:“来人,扶着蹇大人出门办事。拿下汤松!”
沈阳的两个心腹率先冲了过去,然后护住了蹇义,随后的人如狼似虎,那些官吏纷纷避开。
蹇义木然的看着浑身颤抖的汤松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上,然后反剪双手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