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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巴拉爵士     带着仓库到大明txt下载     带着仓库到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4章 朝天子(感谢书友:“笨叔叔来啦”成为本书新盟主)

    医馆里,郎中皱眉对小娘说道:“大人,您的身体……多养养吧。”

    小娘闻言没有什么慌乱,只是问道:“还有几年?”

    郎中微微低头,不和小娘对视。

    小娘微笑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奔走,几次差点死于疾病。幸而伯爷的福气依旧护佑着,如今我的女儿也定了亲,我再无遗憾,所以告诉我吧。”

    郎中当然知道小娘这个交趾的传奇人物。作为男子,他觉得小娘是在挑衅男人的尊严和地位,就是邪门歪道。

    可对于小娘那锲而不舍的精神,他却是敬佩有加。

    没有谁能多年如一日的为了交趾女人的福祉而奔波!

    他低声道:“大人,这两年该享福了。”

    小娘心中了然,起身给了钱,边上面色惨白的二喜和青田过来扶住她。两人心中难过,竟然哽咽起来。

    ——这两年该享福了!

    这位郎中在交趾的名气最大,断人生死的能力超过了治病的能力,所以小娘来这里,大抵也是觉得自家的身体不行了。

    二喜和青田陪伴她多年,早就如同姐弟般的关系。

    此刻得知了这个噩耗,若非是强行忍着,两人只怕要嚎啕大哭起来。

    郎中走到门口,看着他们远去,不禁微微摇头。

    有学徒好奇的问道:“先生,小娘大人的脸色灰败,真的还能再活两年吗?”

    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高手看人面色就能知道病人的基本情况。

    郎中没有为自己的弟子感到欣慰,他回身道:“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是逼死人。”

    学徒不解,但见郎中脸色难看,也不敢问。

    一个年长的学徒低声道:“有的病人没多少时日了,那就别说,让他们以为自己没事,这样兴许还能多活些时日。不然……有的人胆子小,一听说时日不长,本来能活半年,最后隔几日就去了……医者父母心啊!”

    ……

    小娘在城中有宅子,回到家后,她把女儿叫来。

    “你还小。”

    小娘摸着女儿细嫩的脸,看到她懵懂不安,就说道:“那家人很好,本分,不会欺负你,而且他娘当年就是娘救出来的,所以他以后要是对你不好,整个交趾都会唾弃他家……”

    她的女儿被养的极好,肌肤白嫩的不像是交趾女人。

    大抵是觉得这话里的味道不祥,小娘的女儿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仰头问道:“娘,你要出远门吗?”

    小娘亲了她一口,笑道:“嗯,娘要出远门,你先到他家住着,若是娘回来晚了,你们就先成亲。”

    接下来她陪了女儿三天,然后亲手把她交给了未来的婆婆。

    “我要远行,不知何时回来,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今日她的面色微红,看着竟然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她最后蹲下来,紧紧的抱住了女儿,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如果被欺负了就去布政司找人做主,没人管就去街上大声的喊,说你是小娘的女儿……记住了吗?”

    小娘的女儿只知道点头,小娘连续说了几遍,这才放心。

    小娘起身,把女儿的手交给她未来的婆婆,然后点点头,再看了女儿一眼,转身就走。

    她走的很慢,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小娘的女儿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知怎地,泪水就滑落下来。

    ……

    小娘走过了这段路,刚转过右边,身体就摇晃着。

    二喜和青田一直等在这里,见状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大人,咱们去医馆吧。”

    小娘摇摇头道:“不必了,该死就要死,拖着只是让人煎熬,越发的不舍离去。去吧,把那些钱钞送出去。”

    青田含泪道:“大人,那些钱钞给了小姐吧,小姐有钱傍身,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小娘喘息着道:“钱是祸害,我只愿她此生平安喜乐,平平淡淡的到老。若是可以,我希望那些感谢化为庇护她的力量。”

    于是二喜和青田两人就拿着小娘多年积攒下来的钱钞,按照早就拟好的名单,一一送给那些贫苦人家。

    “这是小娘大人给的,收下吧。”

    “谢谢小娘大人。”

    “谢谢小娘大人!”

    “谢谢……”

    无数的谢谢还回荡在城中,小娘已经去找到了王德龙。

    “大人,下官想进京。”

    官员无旨意,无上官的派遣不得擅离。

    王德龙心中不渝,抬头正准备呵斥,可等他见到小娘那红的异常的脸色时,不禁大惊道:“为何这样?”

    小娘平静的道:“大人,下官自觉身体不适,恳请……”

    她的身体在摇晃,眼前仿佛有什么在闪动。

    “扶住她!”

    王德龙下意识的起身喊道。

    跟来的二喜上前扶住了小娘,王德龙叹道:“回家去歇着,什么时候好了再回来,那些事……本官都找人去做了。”

    王德龙是个坚定的男权主义者,一直对小娘的事业很是不满。

    可在看到小娘的模样后,他心中发酸,不禁就说出了让自己后悔的话。

    小娘稳住身体,坚持着躬身道:“多谢大人,下官这便去了。”

    王德龙突然一怔,问道:“你进京……为何进京?”

    小娘突然微笑起来,眼中多了羞涩,说道:“下官想去朝天子……”

    王德龙把羞涩看做成了担忧,于是就说道:“进京……你贸然进京……”

    小娘躬身道:“下官一力担之。”

    王德龙看着她的脸色,心中一酸,然后摆摆手道:“你只管去,你那女儿本官自然会看着,若是不妥,本官会出手相助。”

    小娘谢了王德龙,然后被二喜扶着出去。

    王德龙的幕僚全程在场,他把小娘送了出去,回来就问道:“大人,小娘擅自进京,若是追究,您也无法脱身啊!”

    他觉得王德龙有些意气用事了。

    “她进不了京了。”

    王德龙叹道:“孤苦半生,最终……有生皆苦啊!”

    幕僚开始还有些不解,等他想起了小娘出布政司衙门时的脚步艰难,心中不禁一紧。

    “大人,她……”

    “她不行了。”

    王德龙意趣阑珊的道:“她面带死气,说是进京,怕只是一个执念罢了。”

    ……

    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停在城门里,里面不时传来咳嗽的声音。

    守门的军士不时看一眼马车,等二喜和青田骑马赶来时,就有军士过去问道:“二位大人,小娘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二喜摇摇头,下马走到马车边上,低声问道:“大人,可是现在走吗?”

    车里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咳嗽声,接着小娘细微的声音传来:“走吧。”

    二喜点点头,然后上马,对车夫说道:“出发,咱们进京。”

    马车缓缓而动,在守城军士们的注视下出了城门。

    阳光明媚,进出城门的百姓都喜笑颜开。

    ——交趾好,大明的鱼米之乡!

第2565章 感恩还是仇恨……

    马车辚辚,缓缓行驶在宽敞的官道上。

    小娘就坐在车里,叫二喜掀开车帘,然后靠在车里,平静的看着道路边的田地,还有那些农人。

    “他们都勤快了呀!”

    小娘的声音中带着欢喜。

    二喜说道:“大人,自从女人的地位提高了之后,大多男人都不敢偷懒了。”

    青田想逗小娘高兴些,就凑趣道:“大人,当年若非是家中的父亲懒惰,小的也不会阉割了想去京城。”

    小娘的面色渐渐苍白,她说道:“你们也有俸禄,以后好好的做事,还可以去收养孩子,要好好的……”

    她的声音微弱,甚至在马蹄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青田感激的道:“大人,这些都是您给我们的。”

    感恩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素质,不知道感恩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朋友。

    青田和二喜对小娘的感激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他们才愿意冒险一路护送小娘北上。

    “我给的……不,是大明给的,是伯爷给的。”

    小娘抬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摸摸头发,赧然道:“好像有白头发了。”

    二喜在马背上俯身看了一眼,说道:“大人,没有呢,还乌黑着。”

    青田也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乌黑中间的白色。

    小娘喘息了一下,留恋的看着那些田地。

    “以前我也种地,虽然累,却觉得踏实。”

    她的声音渐渐的有了些中气,让二喜和青田欢喜不已。

    “别的都会骗人,唯有土地不会骗你。如果没有天灾,那你使多少劲,土地就会还给你多少粮食,是最公平的。”

    田里的稻穗沉甸甸的低下了头,一股微风吹过,吹来了稻香。

    小娘欢喜的道:“又是一季丰收啊!北方说是要准备大战,所以今年要收粮食,这些农户又能多些钱钞了。”

    微风吹不动稻穗,却吹动了稻叶,轻轻的声音,在此刻小娘的耳中恍如天籁。

    她的面色越来越红润,精神也越来越好。

    “扶我下去看看。”

    二喜和青田把她扶下马车,然后一起走进田间。

    小娘问了在田间的农户,从家里几口人到能否吃得起肉都是她关心的问题。

    最后她心满意足的站在路边,回首看着北方说道:“当年我答应伯爷要为大明工作五十年……”

    她的面色渐渐变成惨白,身体开始摇晃。

    二喜和青田赶紧扶稳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娘开始喘息起来,二喜被吓到了,说道:“大人,回马车吧。”

    小娘摇摇头,痴痴的看着北方。

    “当年……伯爷,我杀了自己的丈夫,以为必死无疑,可见到伯爷之后,我知道……”

    她的脸上浮起了最后一抹红晕,眼中多了羞涩。

    “我想去京城见见伯爷,告诉他……”

    小娘的双手猛地抓住了身边两人的手臂,声音却越发的微弱了。

    二喜和青田含泪倾听着。

    小娘声音细微的道:“告诉伯爷,小娘辜负了他,不到……五……五十年……”

    马儿在长嘶着,官道边传来了恸哭的声音,来往行人纷纷止步。

    当看到那个闭上双眼的女人后……

    马车再次回返。

    只是后面跟着许多沉默的人。

    大多是女人。

    守城的军士见到马车回返不禁愕然问道:“小娘大人为何又回来了?”

    站在马车两边的是二喜和青田。

    当他们抬头时,已然是泪流满面。

    军士们都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堵在城门里的百姓都开始往两边让开。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人人面色凝重。

    车帘垂下,微微摆动。

    车帘摆动间,一个孩子看到了里面躺着的小娘,就嚷道:“她在睡觉!”

    她的母亲摇摇头,然后捂着自己的嘴,泪水不住的跌落。

    “大人!”

    一个女人跪在了地上,痛哭失声。

    马车驶入城门,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再次回来,看着那两个泪流满面的男子,所有人都明白了。

    “大人……”

    那些女人纷纷跪倒在地上,就像是城外的稻田里那些低着头的稻穗。

    那些男人愣在那里。

    那个女人死了?

    是她让我们从一家之主变成了必须劳作才能和女人平等的男人。

    我们该仇恨她……

    无数复杂的目光在看着那辆缓缓前行的马车。

    “大人……”

    当一个男人跪在地上时,无数人在看着他。

    一骑飞驰,直至布政使司衙门的外面。

    城中禁止疾驰,一旦发生,那必然就是有大事或是紧急事务。

    布政司衙门的守门军士认出了来人,却是守门的军士,就问道:“可是有敌情?”

    从方醒二次南征之后,交趾就渐渐进入了平静时期,偶尔也会有漏网之鱼兴风作浪,但只能荡起一圈涟漪。

    最近几年压根就没听说有人造反的消息,大家都认为交趾算是彻底的太平了。

    “速报大人!城中已经堵住了!”

    守门的军士一听就愣住了,然后当先往里跑。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跑,一路上遇到的官吏都有些吃惊。

    这是遇到啥事了?

    “谁堵了?”

    王德龙的心情不大好,所以眸色冷厉。

    那来报信的军士喘息道:“大人,小娘大人她……她去了。”

    “谁?”

    “小娘大人!”

    王德龙缓缓起身,微微低头,叹息了一声后说道:“这才……没半日啊!”

    布政司被惊动了,那些官员纷纷聚来。

    “小娘去了?”

    官吏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多年的男尊女卑让他们极端厌恶小娘,可当她去了之后,他们竟然发现那些怨恨在慢慢消散。

    “大人,城中被堵住了。”

    外面陆续来人证实了这个事实。

    “大人……”

    我们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此事。

    不理睬吗?

    任由百姓去祭奠那位奇女子。

    是的,没人不承认小娘就是个奇女子。

    王德龙再次叹息一声,然后走了出来。

    官吏们让开一条道,有人问道:“大人,可要派人去驱散百姓?”

    所有人都看向了王德龙。

    人一旦聚集起来,哪怕是无事,可一旦有人煽动一下,说不定就会演变成一场大乱。

    王德龙走在由官吏组成的‘小路’里,微微摇头道:“去看看。”

    ……

    马车在缓缓而行,两边的男子在沉默着,而女人们都跪在了地上。

    她们哀伤于自己的保护神走了。

    “娘……”

    当小娘的女儿被未来的婆婆带来时,马车停住了。

    小娘的女儿呆呆的看着马车,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王德龙来了。

    他下马,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在他的身后,那些跟来的官员们都纷纷下马,然后静静的看着那个女孩在走向马车。

    那个女人去了啊!

    以后不会再有人为了女人的权益和他们叫板了!

    高兴吗?

    没人露出笑容。

    直至那个女孩缓缓掀开车帘。

    “娘……”

第2566章 殉国

    最近的一个多月里,闫大建都在惶然不安中度过。

    他不知道方醒的人去了福建多久回来,会不会查出自己当年在福建为官时的问题。

    这一个多月里他度日如年。

    所以他很快就瘦了下去。

    同僚们都好奇他减肥的手段了得,于是有人就问了,闫大建说这是最近公事繁多,日夜操劳的代价。

    一个人只要整日忙碌不停,几乎不会有肥胖的机会。

    所以这个答案得到了认同,并引来了不少赞叹。

    陛下至今没有任命礼部尚书的人选,显然就不会再考虑闫大建。

    作为代理尚书,在此期间若是有功,自然会被新任的尚书给无视了。

    若是有过,那么对不住了,该你的责任你就跑不了。

    所以这种代理是最不讨喜的,暂时接替的官员也不会出力,顶多是看着,只要不出大篓子,其它的关我屁事。

    但闫大建却兢兢业业的在代理的职位上做事,而且不急不躁,并未因为自己仕途的失败而破罐子破摔,让人唏嘘不已。

    多识大体的人啊!

    可陛下为何就看不上他呢?

    “大人。”

    闫大建走进礼部,一路上遇到的官吏都肃然拱手。

    这是一种心态。

    从人类的心态来说,没人愿意自己的头上还有人。

    但心态是心态,现实是现实。

    所以既然不能避免,那么肯定是合眼缘的最好。

    和和蔼的闫大建比起来,天知道下一任尚书是什么德性?

    所以大家的同情和尊重都是发自内心的。

    但闫大建只是微笑着,然后拱手回应。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为什么会瘦下去。

    生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

    特别是未知的等待!

    那种煎熬让他的头顶已经秃了一块,就像是被鬼抓走了那些头发。只是有帽子遮着,旁人不知道。

    走进自己的值房,闫大建关上房门,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

    “畜生!”

    哪怕只是早上,可他依旧疲惫的就像是一夜未睡。

    他靠在椅背上打盹,至于公事,大事他会上奏章请示,小事下面的官吏就处理了。

    这样的无为而治反而让上下都满意了,于是闫大建才得了好名声。

    但他现在每天都是心急如焚,只是在人前不显而已。

    他静静的靠在椅背上,当有人敲门时才睁开眼睛,然后深呼吸一下,又挤出了和蔼的微笑,说道:“进来。”

    “大人……”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闫大建忙完之后,就走出门外,觉得自己好似重生了一般。

    他缓缓出了礼部,一直到了大街上,也不去什么酒楼,就找了家路边摊坐下,和气的说道:“来五个锅贴,再来一碗羊汤,加些辣椒。”

    有人认出了他的官服,于是周围的人难免要敬佩一番大官也能吃路边摊的和气。

    锅贴很好吃,现在大明的锅贴早就被玩出花来了,各种口味任选。

    羊汤很浓郁,微微的膻味正好。

    周围的人都吃的酣畅淋漓,一口锅贴一口羊汤,没多久就是一身汗。

    一阵马蹄声传来,闫大建回身看去,就见到一个灰头土脸的骑兵往皇城那边冲去。

    “这是有军情吧。”

    “哎呀!会不会是塞外有人打来了。”

    “胡扯!他是从南边来的,难道还要绕个圈来报信?那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闫大建微微眯眼看着骑兵远去,然后回身继续吃。

    等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之后,皇城方向出来一骑,却是刚才报信的骑兵。

    疲惫欲死的骑兵往城外去了,闫大建的心中一松,然后慢慢踱步回去。

    那骑兵一路出城,然后到了方家庄。

    “哪来的?”

    家丁拦住了他,军士艰难的下马,说道:“交趾,这一路换人换马,就为了一个消息。”

    方醒正在吃午饭,等到了前院时,见到那个军士,他就问道:“可是有人谋逆?”

    交趾那块地方桀骜不驯,若是再有人敢谋逆,方醒觉得海外缺少的人手都够了。

    “伯爷,小娘大人去了。”

    方醒呆了一下,然后看向了侧面。

    有家丁进来给军士送上了温茶,军士端起两口就喝了。

    咕咚咕咚的声音还在耳边,方醒想起了那个小娘。

    她总是有些害羞,但做事却雷厉风行。

    五十年……

    军士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然后说道:“交趾布政使王大人的交代,小娘大人临去前说了,说要进京见您,还说……还说对不住您,没有完成五十年的承诺……”

    方醒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后说道:“你休息下,方某这里有书信,还请回去时带给王大人。”

    稍后他再次回来,把书信交给军士,然后叫人带他去洗澡更衣。

    解缙和黄钟都知道小娘的另类,可看到方醒面色黯淡,就劝道:“既然她去了,陛下那边肯定会有表示,生前身后都有了,也算是死后哀荣吧。”

    方醒强笑道:“我知道了。”

    稍后他就进宫求见。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那句话,等见到了朱瞻基后,第一句话就脱口而出。

    “小娘算是殉国了。”

    朱瞻基并未把小娘的事放在眼里,只是王德龙说交趾当地的女人把小娘奉为神灵,他这才准备了追封。

    “殉国?”

    朱瞻基觉得方醒大抵是念旧,可殉国这个词却不能乱用。

    方醒说道:“当年小娘杀夫之后,我把她救了下来,对她说要为大明做事五十年来恕罪,然后她就拼命的做事,王德龙说她纯粹是被累死的……”

    朱瞻基皱眉道:“广西和云南两地的官吏对小娘颇有微词,说男尊女卑在两地渐渐有被颠覆的迹象。”

    “那只是一时。”

    方醒不能和朱瞻基说解放女性,男女平等,否则朱瞻基多半会认为他是中邪了。

    “而且小娘为大明稳定交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陛下,她的功绩当会千古流传,甚至在交趾等地会成为传奇……”

    “传奇吗……”

    朱瞻基看着方醒,突然问道:“你当年说自己要做大明的传奇,如今依旧是这般想法吗?”

    方醒认真的道:“是的,我一直想成为大明的传奇,最好是流芳千古那种,不过估摸着得再过三百年。”

    朱瞻基问道:“为何要过三百年?”

    方醒说道:“因为我死了之后,儒家肯定还在朝堂之上,民间依旧是科学和儒学分庭抗礼,所以我死后的名声肯定是毁誉参半,得等三百年后才会慢慢的纠正过来。”

    朱瞻基满意的道:“看到你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朕很欣慰。”

    方醒说道:“儒家纵横中原多少年了,从朝堂到乡野,几乎就是神灵般的存在,我从未认为几十年就能让科学跃居其上,而且这也不妥当,因为科学的基础并不牢靠。”

第2567章 俞佳的心思

    礼部尚书!

    皇帝的心思让人无法理解。

    按照常理来说,追封女人都是‘某某夫人’,按照级别来。

    可皇帝却按照官场的规矩来,追封小娘为礼部尚书。

    在整个有明一朝,这个追封可谓是空前,而且大家估摸着应当会绝后。

    礼部尚书的追封一出来,大家看向闫大建的眼神都不对了。

    皇帝宁可把礼部尚书用来追封一个女人,也不肯让你接班,这是什么路数?

    你一辈子原地踏步的路数啊!

    “礼部马上派人去交趾,去一个侍郎吧,要妥善处置好小娘的身后事,务必不能让忠臣身后寒心。”

    皇帝的交代很清楚:礼部要重视这事,要把这事和交趾大局关联起来。

    这就是皇帝。

    他轻易不会动感情,只会冷静的判断一件事对国家的正反两方面的影响。

    一个女人,而且生前的品级也不高,在此刻却得到了帝王的看重,死后哀荣。

    这是什么?

    若是想安抚交趾,那么一个夫人的头衔就足够了。

    礼部尚书……

    难道陛下还想让女人出来做官?

    皇帝莫测高深,冷漠如神祇。

    唯一知道此事底细的方醒却出去散心了,据说是心情不好。

    那蠢货!

    有人知道方醒和小娘之间的渊源,就嗤笑方醒是在自寻烦恼。

    上位者哪里需要什么感情。

    他们需要的只是无数的利益,踩着无数尸骨走上那至高的地方,然后俯瞰众生。

    而方醒从开始涉足朝堂和军中时就是一个异类。

    “你当年敢和郑亨叫板,更是敢和天下的儒家子弟为敌。到了现在依旧不悔,咱家真是佩服你啊!”

    俞佳站在乾清宫外面,双手撑着栏杆,眼中全是讥诮。

    站在这里看着前方,屋宇庄严肃穆,一股宏大的气息油然而生。

    人在这种时候会生出一股豪气来,而俞佳此刻就是豪气万千。

    一个小太监飞也似的跑过来,到了他的身边时,喘息都不敢,急促的道:“公公,长公主那边想带着小方出宫。”

    俞佳微微点头,有太监过来带着小太监去了没人的地方问话,稍后过来禀告道:“公公,长公主还是有些怯。”

    俞佳再次点点头,然后转身去了暖阁。

    朱瞻基正在看奏章,俞佳进来禀告道:“陛下,长公主那边才好,宫中热烦……”

    朱瞻基并未抬头,说道:“朕知道了。”

    过了许久,一个太监才来禀告道:“陛下,长公主想带着小方出宫去转转。”

    朱瞻基抬起了头,默然片刻,说道:“让沈石头带着侍卫一路护着,若是出了差池,他们就不必回宫了。”

    太监赶紧代替婉婉谢恩,然后急匆匆的出去。

    “那几个家伙拦着咱家,不然早就到了,俞公公,差点误了时辰啊!”

    那太监嘀咕着,想请俞佳主持公道。

    俞佳笑道:“回头咱家令人责打他们一顿,算是给长公主出气。”

    太监看了他一眼,说道:“多谢俞公公。”

    俞佳微微点头,矜持的看着他小跑而去。

    “公公,那几个人怎么办?”

    “为咱家办事,怎么办?呵斥几句,晚些时候给些好酒好菜。”

    身后的太监应了,然后继续说道:“贵妃那边最近很老实,二皇子每日都跟着王振学识字……”

    俞佳问道:“都是王振说的?”

    “是的,公公。”

    “还有呢?”

    “公公,太后娘娘那边最近在休养,外事一律不管。”

    “皇后娘娘那边……每日只是守着太子和大公主过活。”

    俞佳满意的点点头,最后交代道:“让他们注意各处可有说咱家的坏话,若是有,马上报来,重赏。”

    身后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说道:“公公,此事要谨慎啊!”

    俞佳说道:“咱家只是想稳稳的待在陛下的身边罢了,可世事难料,咱家……哎!”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俞佳回身,目光冷冷的。

    “陛下的身边就是油灯,咱家不想做飞蛾,不想学孙祥,最终孤苦的死在山上。”

    他打了个寒颤,想起了当年的大太监。

    大太监当年权利不小,但却活的小心谨慎,最后陪着文皇帝去了。

    文皇帝身边的也没讨好,反正一句话,皇帝身边的太监就没几个有好结局的。

    俞佳只想活下去,一直富贵下去。

    作为忠心的回报,这个要求他觉得不高。

    每日连偷空打盹都算进去的话,他的睡眠时间最多三个时辰。

    而且皇帝的身边事情多,只要在边上,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断揣摩。在皇帝想起之前,就把各种事情安排好。

    比如说上茶的时间,俞佳就揣摩了多年。从太孙府到现在为止,他对朱瞻基何时要喝茶的时间了如指掌。

    所以有人羡慕他举重若轻的本事,却不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人啊!”

    俞佳站在外面,看着那些静静站着的太监宫女,只觉得一股子优越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让他迷醉不已,比喝酒微醺后的感觉还要好许多。

    这样的日子他一百年都不厌倦。

    日头慢慢落下,当长公主回宫后,俞佳也得了空闲。

    皇帝去了孙贵妃那边,今晚上不需要他伺候了。

    回到住所后,两个小太监已经摆好了饭菜,还有一壶酒。

    饭菜很丰盛,俞佳吃了一些,剩下的都赏给了两个伺候自己的小太监。

    收拾好之后,外面来了个老太监。

    “公公。”

    俞佳端起茶杯,然后指指外面,除去老太监之外,其他人都出去了。

    “说吧。”

    老太监躬身道:“公公,今日有人背后诽谤陛下,有人非议国事,有人……”

    稍后俞佳拿着一个小册子在仔细看着。看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把小册子装进了一个小木箱里。

    “歇息了!”

    有宫女伺候他沐浴,到了床上,一个美貌宫女已经在躺着了。

    ……

    凌晨,天还黑着,俞佳就起来了。

    他急匆匆的带着人到了孙贵妃那里,值夜的太监给他说着昨晚的情况。

    随即俞佳开始看东厂的汇报。

    稍后时辰到了,不用俞佳提醒,里面骤然大亮。

    皇帝起床了。

    吃完早饭,朱瞻基坐上了步辇,俞佳手中拿着东厂的情报,一路说着。

    等到了乾清宫之后,朱瞻基下了步辇,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问道:“就这些?”

    俞佳一怔,然后堆笑道:“陛下,就这些。”

    陛下难道是对东厂不满了吗?

    俞佳在想着是不是用这个消息去和安纶交换些东西,就跟着皇帝进了大殿。

    稍后群臣就来了,君臣议事。

    最近大明处处妥当,唯一被君臣牵挂着的就是哈烈和肉迷的情况。

    可最新消息还没到大明,所以大明只能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迎接挑战。

第2568章 俞佳,王振

    “公公,长公主在作画,画的是一条狗,大概就是小方……”

    “太后那边还在休养……”

    “……王振很老实,今日说了贵妃的许多事……”

    俞佳在外面听取手下的汇报,当听到王振那里时,就冷哼道:“王振狡黠,要盯紧他。”

    “公公,陛下召见!”

    俞佳回过身,最后交代道:“咱家总觉得王振不是个好东西,他越恭谨咱家就越觉得不对劲,盯紧了。”

    等到了暖阁之后,朱瞻基正在吃点心。

    他的点心全是素的,但是在御厨的手中却美味异常。

    吃了一块点心后,朱瞻基拿起毛巾擦擦手,然后抬头看着俞佳,问道:“没有了?”

    俞佳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就微微躬身道:“陛下,奴婢不知。”

    “你不知?”

    朱瞻基喝了一口茶水,冷冷的道:“来人。”

    “陛下!”

    外面进来的太监俞佳不认识,这让他有了危机感。

    “去叫王振来。”

    王振?

    那个杂种!

    俞佳终于知道皇帝为何会发怒了。

    王振肯定在背后告密了。

    他低着头,看似惶然,却是在想着王振握有自己什么秘密。

    也就是监控孙氏吧!

    而且王振的话只能当做是一面之词,没有证人。

    而且俞佳觉得自己能把王振驳倒。

    等了许久,当俞佳已经把王振的事情想清楚之后,王振也来了。

    “陛下,奴婢在贵妃娘娘那边好好的,五月的时候,俞公公让奴婢盯着贵妃娘娘那边,每日要禀告给他。”

    王振很惶然的说出了自己被俞佳逼着当了奸细的事,没有增减。

    在俞佳的眼中,此刻的王振就是个小人。

    他的惶然恰到好处,说着就斜着偷瞥了边上的俞佳一眼,更是彰显了自己的老实和俞佳的跋扈。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咱家居然把他当做了柔弱的性子……

    “陛下,奴婢只是叮嘱王振要好生做事……”

    俞佳缓缓跪下,看着跪在自己右边的王振说道:“当时有人告诉奴婢,说王振进宫前做过先生,奴婢心想这样的人进宫也是幸事……”

    “他开始教授宫中人识字奴婢是知道的,只是奴婢觉着是好事,就没管。”

    不许太监识字,这个是太祖高皇帝的规矩,怕的是太监干政。

    可从朱棣开始,宫中就对这方面放松了,否则王振也无法进宫。

    “可从去年开始,奴婢就听说王振利用教授识字的机会,到处拉拢人手,人人都念着他的好,奴婢……奴婢担心他狼子野心……”

    王振听到这里,就抬头看着虚空,一脸悲愤的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叩首。

    许多时候不说话更有力量。

    而俞佳显然就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见王振不说话,就以为他怕了。

    于是他隐住得意,说道:“陛下,奴婢自己告诫过王振,还令人去呵斥过他,只是想让他谨言慎行罢了。”

    “奴婢拦了他的路,他大概是对此怀恨在心……”

    王振跪在那里,额头抵着地面,可眼睛却歪过来看了俞佳一眼。

    这一眼很诡异,俞佳发誓自己看到了得意和大功告成的轻松。

    他难道还有什么翻盘的招数?

    俞佳心中一个激灵,急忙说道:“而且他跟奴婢说,说……说贵妃娘娘一直在觊觎着皇后之位,经常在背后说皇后娘娘不配……”

    “住口!”

    上面一声低喝,俞佳急忙闭嘴,然后看了王振一眼。

    你居然以为自己能逃脱吗?

    你死定了!

    王振只是深埋着自己的头,浑身在颤抖着。

    朱瞻基看着这一幕,随手拿起一份奏章,淡淡的道:“都拉出去,打!”

    打,却少了一个死字!

    所以俞佳没吭声。

    而且动手的人都是他的人……

    想到这里,俞佳低着头,阴阴的一笑。

    王振,你这条老狗,咱家看你这次怎么死!

    王振突然挣扎起来,抬头道:“陛下,陛下,俞佳在私下弄鬼!”

    两个太监已经把他提溜了起来,闻言就看向了皇帝。

    朱瞻基看着奏章,淡淡的问道:“他私下弄了什么?”

    从开始的装可怜,到现在被皇帝无视,王振为这一天准备了许久的招数都白费了。

    所以他只得冒险拿出了最后的秘密来保命。

    “陛下,俞佳在各宫都有眼线,有人每日去收集消息,然后报给他……”

    抓住他的两个太监听到这里时不禁骇然。

    如果是真的,那俞佳就是在自己找死啊!

    他们的手不禁松了一些,王振趁机挣脱了,然后跪地说道:“陛下,俞佳回到住所也有人去禀告这些私密事,那个老太监叫做张五千!”

    这是人证!

    王振的话就是证据,若是假,那么他活不过午时,若是真,那么俞佳……

    俞佳的面色一白,然后说道:“陛下,王振这是狗急跳墙,张五千早就没了差事,只是养老。他每日去奴婢那里是想讨好,想养老。”

    宫中的宫女太监老去后,大多会被漠视。

    漠视是什么意思?

    有你一口饭吃,有你的住所,但都是最下等的。

    而且除此之外,你的生死再无人过问。

    也就是说,你就算是病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仁皇帝登基之后放了不少人出宫,其中宫女还不错,至少能嫁人。

    而太监出宫的境遇颇为凄惨。

    他们出去后没有一技之长,归乡也没了田地,大部分人只能留在京城找事做,不少人更是沦为乞丐。

    所以朱瞻基登基之后,就令宫女到了年龄就发放钱钞,然后有司安排她们归家。

    这些宫女手中有钱钞,归家后就成了香饽饽,十里八乡的男人都愿意娶她们为妻,所以算是善政。

    而放归太监却就此止住了,但朱瞻基下旨各地,不许百姓擅自阉割,违者流放。而且宫中的太监维持在一个数量上,不得增加。

    朱瞻基当然知晓这些,但他却放下奏章,吩咐道:“去拿人!”

    拿谁?

    门外有人喊道:“拿了张五千来!注意别弄死,陛下要问话!”

    俞佳瞬间面如死灰。

    王振心中一松,低眉顺眼的跪在那里,心中盘算着自己能否利用这个机会展露忠心,然后往上动一动。

    俞佳的位置他现在没敢想,但是宫中有十二监,还有杂七杂八的不少部门,若是能去其中一个担任掌印太监也好啊!

    孙氏是宠妃,但太子已立,王振觉得孙氏的机会不大。就算是她能翻盘,她身边的人怕是等不到玉哥成为太子就会变成炮灰。

    方醒啊!

    王振很奇怪的在此刻想起了方醒。

    若非有他,王振绝对不会想着离开孙氏那里。

    那就离开吧!

    王振觉得这次机会不错,能让自己趁机脱身。

第2569章 打死

    张五千看着就是个小老头,除去没胡须之外,并无二致。

    当他看了皇帝一眼后,被那眼中的冷意给吓到了。

    随即俞佳的所有坚持都再无意义。

    “陛下,俞公公掌握着奴婢的生死啊!”

    张五千的倾诉就像是夕阳落下去的瞬间,让人伤感。

    “说!”

    朱瞻基的眼中没有丝毫温度,更遑论什么伤感。

    张五千重重的跪下去,膝盖和地面撞击的声音让人担心他的膝盖会碎成几片。

    “俞公公让奴婢去各处收拢消息,然后……回来口述给另一人听,那人就写下来,奴婢再送给俞公公。”

    很简单的话,却给了俞佳最致命的一击。

    朱瞻基冷冷的道:“居然还知道各不相干,有趣!去搜!”

    俞佳面色惨淡的跪在那里,突然抬头道:“陛下,奴婢忠心耿耿啊!”

    “忠心,你的忠心就是到处结网?”

    朱瞻基冷冷的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吗?朕只是在冷眼看着你等跳梁罢了,然后寻机一网打尽。”

    连宫中都掌控不住的皇帝,大抵是称不得雄主。

    而朱瞻基的目标就是太祖高皇帝和自己的皇爷爷,所以哪会疏忽。

    这时外面进来了曹斐,另一个是英俊的宛如明月的叶落雪。

    “陛下,俞佳那些亲信都已经被拿下。”

    岁月仿佛不能在叶落雪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那张脸依旧毫无瑕疵,那双眼睛依旧是孩童般的黑白分明。

    曹斐躬身道:“陛下,各处都已经镇压住了,宫中一切如常。”

    这是蓄谋已久的举动,目的就是俞佳一党。

    俞佳想起昨日皇帝还在如常的吩咐自己去办事,压根看不出半点问题,心中的寒意就不可抑制的冒了起来。

    “陛下,奴婢鞍前马后伺候多年,奴婢忠心耿耿啊!”

    他觉得自己冤屈,更觉得皇帝就像是太祖高皇帝,甚至比文皇帝还要苛刻。

    他的身体突然一颤,然后想起了皇帝早上的那句问话。

    ——就这些?

    在他汇报完了东厂送来的消息后,皇帝突然问了这句话……

    朱瞻基淡淡的道:“早上朕就给了你机会。”

    当时俞佳若是把那些事情说出来,皇帝最多是把他从身边赶出去,不会伤及性命,甚至只会换个位置。

    而这一切就在早上的那个问题之后消散了。

    “陛下……”

    俞佳想辩解,可朱瞻基却厌恶的道:“朕给了你权势,可你却用近乎于谋逆的手段来回报朕。当初你机灵却不失本分,这才几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让人恶心!”

    当那个小木箱在暖阁里被打开后,朱瞻基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拉出去,打死!”

    “陛下饶命!”

    俞佳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身后的两个太监把他拎了起来,然后一团布就粗暴的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被拖了出去,顺着无比熟悉的地方往正殿而去。

    到了正殿之后,俞佳勉强抬起头来,看到下面已经站满了人。

    太监、宫女、嬷嬷……

    无数人站在乾清宫下面的空地上,唯独空出了一个地方,而那块空地上摆放着一张长凳。

    他被拖着经过了那些雕栏玉砌,他经过了曾经站在那里豪情万丈的栏杆前方,然后被拖着从台阶上下去。

    双脚和台阶碰撞的剧痛却无法让已经彻底木然的俞佳清醒,他呆呆的看着前方。

    那些人,那些人里有好些他都熟悉。

    这些人往日见到他都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好。

    可现在他们的眼中却在闪烁着兴奋,就像是即将看到一头肥猪被屠宰一般。

    俞佳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看杀猪的场景。

    养了一年多的肥猪被拖了出来,几个壮汉过去把它绑住,那猪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声音好响亮啊!

    于是他忍不住就喊道:“陛下,奴婢冤枉啊!”

    可所有的喊叫都被那块布堵在了口中。

    肥猪会被多名壮汉抬到架子上面,然后屠夫出现。

    两个太监站在长凳边上,手中杵着板子。

    宫中为啥用板子而不用棍子?

    俞佳在想着这个问题,最后觉得板子打出来声音大,而且要打许久才能打死人。

    他被绑在的长凳上,曹斐出现了。

    “俞佳在宫中交结关系,在多处安置人手,谋逆之举不容置疑!”

    如果不是昏君的话,皇帝要处死人得有借口,也就是罪名。

    俞佳突然笑了笑。

    谋逆,咱家哪里谋逆了?

    “……所有党羽全数拿下,为首者仗责打死,其余人等各自处置。”

    曹斐看了一眼抬头的俞佳,冷冷的道:“都要仔细看好,都要记得什么是忠心,否则俞佳就是你等的前车。打!”

    俞佳刚看到了宋老实,身后就挨了一板子。

    啪!

    剧痛传来,他依旧在看着宋老实。

    你能历经三朝而安稳,为啥?

    就因为你傻吗?

    啪!

    啪!

    板子带着固定的频率挥下。

    俞佳的额头上全是汗水,他看着宋老实在微笑。

    是啊!帝王都不喜欢身边的人心思太多,所以宋老实才得了宠信。

    板子在继续,俞佳的面色从涨红到惨白,渐渐的气息微弱。

    打屁股一时间是打不死人的,所以最后就是脊椎和后脑。

    这个信号需要曹斐来发出。

    那些被叫来旁观行刑的人渐渐的没了兴奋,面色苍白。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见他们都怕了,曹斐才轻轻的咳嗽一声。

    板子高高扬起,然后重重的砸下去。

    啪!

    俞佳只觉得自己的腰部以下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另一个板子已经在落下,目标就是他的后脑。

    俞佳再次看了宋老实一眼,嘴里的布终于掉落。他微笑着说道:“再来一次,咱家……咱家还想站在那里……”

    啪!

    俞佳最后的目光停留在了上面的栏杆前。

    他曾经无数次站在那里,然后看着前方的屋脊和阳光,踌躇满志……

    而今他再也无法站在那里俯瞰众生。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像是说陛下,却又像是说放下。

    随后他的脑袋无力的垂下,下巴撞在长凳的侧面,发出了一声闷响。

    宋老实被吓了一跳,然后别过脸去说道:“好惨啊!下次不许撒谎了,回头给你点心吃。”

    大家都沉浸在俞佳被打死的某种情绪之中,只觉得遍体生寒,宋老实的话就像是扇子,一下扇来了阳光。

    曹斐眯眼看着下面的人,说道:“谨言慎行,这是咱家对你们的告诫。一直记得的,会寿终正寝,记不得的……”

    他转身回去复命,那些围观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活该!”

    一个大抵是被俞佳一党欺负过的太监喊了一声,然后又后怕的跑了。

    “他好可怜啊!”

    宋老实看到俞佳的屁股和大腿已经全被打烂了,就吸吸鼻子,然后走过去说道:“俞公公,起来吧。”

    他曾经一棍子打死一个叛逆,此刻却忘记了那一切。

    “俞公公,起来吧……”

    俞佳伏在长凳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微风吹过,长发缓缓摆动……

第2570章 一条毒蛇

    外面在行刑,可暖阁里却丝毫听不到。

    王振在颤抖。

    打死俞佳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皇帝并未处置他,这个也在预料之中。

    可想象是一回事,当面对着皇帝的压力时又是一回事。

    皇帝只是随意的扫了他一眼,那些算计都被他忘在了脑后。

    “你想要什么?”

    皇帝的问题就像是一柄诛心剑刺过来,王振急忙说道:“陛下,奴婢只想做好本分。”

    这时候表忠心是扯淡。

    连身边的大太监都有了私心,到处安插党羽,谁的忠心皇帝会相信?

    所以能尽本分就是忠心。

    朱瞻基已经处置好了奏章,起身往外走去。

    王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但朱瞻基走到门外就止步了。

    “你很有些……谋略。”

    皇帝不知道是赞赏还是鄙夷的说道:“兴和伯说你若是在军中,少说得是个都指挥使。若是在朝中,少说能做个尚书,宫中倒是委屈你了。”

    王振抬起头,绝望的道:“陛下,奴婢和兴和伯无冤无仇……”

    他猛地止住了话,而朱瞻基却冷笑道:“兴和伯和你是无冤无仇,可他为何要这般说?”

    王振的眼珠子微微一转,说道:“陛下,兴和伯忌惮贵妃娘娘!他怕贵妃娘娘……”

    他停住了话头,朱瞻基冷笑道:“继续说。”

    后宫争端只能私下议论,而王振感受到了皇帝的杀机,只得冒险拿出来保命。

    而今皇帝并不忌惮这个,王振的路已经绝了。

    俞佳在绝望时只是等死而已,王振比他更卑微,按理此刻就该瘫作一团。

    可他却大胆的抬头看着朱瞻基,说道:“陛下,奴婢本是良家子,只是后来被各种倾轧排挤,无奈就进了宫。”

    “奴婢当初惹了人,只是想进宫避祸,顺带看看能不能出人头地,可奴婢从未想过什么谋逆。”

    王振很豁达的说道:“奴婢知道和俞佳搅合在一起必死无疑,但还是想说说……贵妃娘娘不容易,陛下您再多的宠爱,可终究不持久。国本在,娘娘和两个孩子以后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朱瞻基端起茶杯,轻轻的嗅了一下茶香,讥讽的道:“你竟然想死中求活,可见胆略过人。”

    用孙氏和两个孩子的未来作为要挟,这是王振的计划之一。

    也是他在开始就想过的对策。

    他昂着头,就像是即将上刑场的忠臣孝子。

    “陛下,此刻双方的仇恨已然不可揭开,太子若是继位,兴和伯和其子必然不会留后患,娘娘和两个孩子不会有生机。兴和伯会恳请……按照规矩把殿下封到海外去,然后……水师中他的势力颇为庞大,只要在海上动个手脚,陛下……”

    皇帝最着紧什么?

    就是贵妃和那两个孩子。

    大明是传承,可贵妃的两个孩子是他们感情的见证啊!

    若是皇帝驾崩之后,太子可会放手?

    就算是他放手了,方家可会放手?

    按照方醒的秉性,既然彼此都结仇了,那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以除后患。

    王振想过许多次这个问题,此刻他把这个难题抛出来,一是想弄方醒,二是想求活。

    “陛下,奴婢愿意肝脑涂地,只求贵妃娘娘和殿下公主平安。”

    你不是在意那三个人吗,那我愿意效忠他们。

    我有头脑,我能给他们出主意啊!

    朱瞻基叹息了一声,王振听了心中欢喜,却不敢显露出来,只是保持着忠贞不二的模样,期待着皇帝回心转意。

    “人心不足,人心险恶,朕在想该怎么教导玉哥。”

    他并未提到太子,看似偏爱玉哥,可王振一想到玉米的老师是方醒,一股不祥的预感就不可抑制的往外冒。

    朱瞻基的目光渐渐冷厉,手一动,茶杯就飞了过去。

    呯!

    茶杯撞在王振的额头上碎裂,茶水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去,几片茶叶黏在脸上,却没出血。

    “小小的心机也敢在朕的面前耍弄!”

    朱瞻基起身过去,一脚就踢翻了王振。

    正好叶落雪和曹斐来复命,见状叶落雪拔刀出来,准备一刀结果了王振。

    朱瞻基收腿站好,微微摇头,叶落雪这才收刀,然后盯住了在地上挣扎的王振。

    “看来兴和伯是对的,你就是一条毒蛇,若是任由你在玉哥的身边,迟早会生出不忍之事。”

    朱瞻基觉得自己的腿力有些退步的迹象,他微微皱眉道:“告诉他们,本分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忘记了本分,俞佳和王振即是榜样!”

    曹斐躬身应了,叶落雪俯身一把揪住了王振往外拖。

    王振没有挣扎,他知道挣扎无用。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朱瞻基,说道:“陛下,奴婢在地底下等着看贵妃娘娘的下场!”

    朱瞻基冷冷的摆摆手,叶落雪拖着王振出了暖阁。

    曹斐进来说道:“陛下,王振在贵妃娘娘那边的声誉极好,贵妃娘娘也……”

    朱瞻基说道:“那是条毒蛇,有主意,可那些主意大多是坏主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罢了!”

    曹斐欲言又止,最好还是隐下了玉哥信赖王振的事。

    人马上就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

    “娘娘,王振被陛下令人处死……”

    孙氏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手中的书本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为何?”

    良久孙氏才回过神来,然后想起了最近王振的一举一动,却找不到错处。

    难道皇帝厌弃我了吗?

    这个念头一直在孙氏的脑海中回荡着,那报信的太监等不到回应,就自顾自的说道:“娘娘,先是俞佳被处死,稍后王振被那个叶落雪拖了出来,当众仗责打死……”

    “俞佳?”

    孙氏想起先前皇帝那边来人带走王振时说的话。

    ——陛下叫王振去作证!

    去作证把自己作死了。

    孙氏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但还是问道:“可是他触怒了陛下?”

    “陛下驾到……”

    外面传来了悠扬的声音,随后朱瞻基就出现在了孙氏的视线中。

    她泪眼朦胧的起身迎过去。

    “陛下。”

    朱瞻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男人不高兴的时候最好哄着些。是的,就是要哄着些,别拿那些烦心事去戳他。

    可孙氏已经被吓到了,居然跪下道:“陛下,臣妾有罪。”

    朱瞻基俯身扶起她,目光微微冷漠,说道:“王振之事你无需管。”

    孙氏松了一口气,稍后明月和玉哥都来了。

    四个人像是一家人般的其乐融融,孙氏总是有些担心,可却找不到开口询问的机会。

    玉哥在边上背诗,得了朱瞻基的夸赞。

    可他看了看周围,就问门外的宫女:“王振呢?”

第2571章 被吓坏的勋戚

    王振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朱瞻基亲自给的回答,却没说原因。

    宫中的这番变动瞒不过那些重臣,借着有人进出的机会,消息在向整个京城传播。

    俞佳死了。

    可京城百姓的政治敏感度不是一般的高。

    他们并未关切俞佳的生死,而是盯住了王振的死在议论。

    “那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居然被陛下处死了?”

    一群人在酒楼里喝酒,有人端着酒杯玩味的说道:“那位深得宠爱,就算是那王振有错,也不该这般处置,这里面……”

    说话这人是文人,手中还拿着折扇,很是儒雅。

    坐在对面的一个商人却挑眉道:“宠爱从来都不长久,大势已定,那边再无翻转的机会,莫不是……想搏一把?”

    以前商人是没有资格和读书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可从朱瞻基登基之后一系列的打压,儒家子弟的名声和地位在逐渐下降。

    关键是钱袋子受损,让他们也放下了自己的矜持,开始和商人们交往。

    “不可能!”

    一个读书人有些激动的道:“若是这样,那人岂不是要成老臣了吗?”

    另一人冷笑道:“他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那个商人觉得这些人的思路有问题,就干咳一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他不在,可还有两个伯爵的儿子,他家的影响力依旧存在,甚至会比那家人更厉害。所以不能小觑,更不能轻视。”

    那家人指的是徐家,而那个他,指的就是方醒。

    门外有下人在看守,可这些人依旧不敢点名道姓。

    “他应该得意了吧。”

    众人一阵沉默。

    “他是该得意,以后东宫地位稳固,他家可保三代富贵。”

    “别小看了人。”

    有个商人一直没说话,此刻见他们在嘲讽方醒,就说道:“兴和伯兴科学,推行火器,多次海外征战……这些为我等,为大明带来了多少好处?”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有人嗤笑道:“那就是个屠夫,用屠刀来威压我等。”

    那个商人皱眉道:“在大明内部,兴和伯杀了多少人?”

    那人为之语塞,就冷笑道:“你们商人倒是得了他不少好处,不然哪有资格坐在李某的身边!”

    几个商人都面色微暗,那个为方醒说话的商人起身道:“在下今日本不会来,只是有人说有商机,如今看来不是商机,而是投机。只是我等却话不投机,告辞了。”

    嘭的一声,房门再次关闭。

    里面的人面面相觑,一个读书人铁青着脸道:“好大的胆子,回头弄死他!”

    剩下的两个商人浑身不自在,却不敢告辞。

    一个读书人幽幽的道:“怎么弄死他?如今咱们还有什么方法去弄死他!”

    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碗砸在地上,一个读书人怒吼道:“活不下去了!”

    然后又是寂静。

    “喝酒吧!”

    有人举杯,于是大家默默的跟着。

    “拿酒来!”

    没多久,这些人都喝的醉醺醺的。

    一行人你拉我扯的到了下面,先前砸碗怒吼的读书人笑容可掬的道:“诸君,咱们明日再来,明日再喝!”

    “好!一定!”

    包括那两个商人都应了。

    可等出了酒楼,两个商人使个眼色,然后一起走了。

    “明日你还来?”

    “来个屁!”

    “他们就是口舌了得,可口舌对兴和伯无用,反而骗了咱们的钱钞来喝酒玩女人,再来的是傻子。”

    方醒觉得世上没有真正的傻子,当然,宋老实那种有毛病的除外。

    “王振去了,孙氏那边少了个军师,就算是此战失利,我也不用担心东宫易主了。”

    徐景昌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不过依旧对酒色放不开手。

    定国公府的歌姬在前方舞蹈,乐声悠扬。

    徐景昌喝了一口美酒,惬意的道:“当年文皇帝对仁皇帝再不满,可依旧没废太子,所以这个你不必担心。目前最该担心的还是大战。”

    方醒摩挲着酒杯道:“最新消息应该快到了,若是证实了,那么大明就要全面集结,准备开战。”

    徐景昌心头一动,就问道:“哥哥我可能去?”

    方醒看了他那惨白的脸一眼,说道:“想死你就去。”

    徐景昌放下酒杯问道:“难道此战你也没把握?”

    方醒沉吟了一下,“在开战之前可以用必胜来鼓舞士气,可最终还是要看双方的实力。”

    “可大明的实力应当是最强吧?”

    徐景昌指指城外方向:“咱们那么多的火器卫所,排开阵势,谁能打得透?”

    方醒摇摇头道:“别太高看了火枪阵列,若是敌军意志坚定,敢于投入兵力反复冲杀,火枪阵列也挡不住。”

    “可咱们也有步卒和骑兵。”

    徐景昌得意的道:“他们随时都能堵住漏洞,怕什么。”

    “一名军士就能影响到一个小旗部的胜败,而小旗部的失败能影响到总旗部的成败,一直延伸……”

    徐景昌呆滞的道:“一人影响一场大战的胜败?”

    “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们不能大意。”

    徐景昌今日请方醒来不是为了这些,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目的。

    “德华,我刚上了奏章,想去海外,你能否在陛下那里帮衬几句?”

    “去海外?”

    方醒饶有兴趣的道:“去哪里?”

    “华州吧。”

    徐景昌很坦然的道:“汉王殿下在那里,好歹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

    方醒看着他,有些恨其不争的道:“你这是担心自己马上就去了?”

    徐景昌尴尬的道:“呃!没有的事,哥哥我还能喝酒玩女人呢!”

    “那就去请罪吧。”

    方醒觉得这些勋戚真的有些过了。

    “别一天就想着去试探陛下,若是陛下真的同意你去海外,那你想不去都不成。”

    皇帝现在在弄藩王,按理勋戚无事,可那毫不留情的架势依旧吓到了徐景昌他们。

    别的皇帝都是杀鸡儆猴,当今这位可好,居然是杀猴儆鸡。

    藩王都要出海,勋戚算什么?

    徐景昌痛苦的喝了一杯酒,说道:“德华,哥哥我接受不了自己的子孙从国公变成候伯,最后变成平民啊!”

    方醒轻叹一声,温和的道:“国公府那么多财物,而且从国公到伯爵还有两代,若是这两代不争气,那谁也没办法啊!”

    徐景昌点头道:“我知道,两代之后不能再度成为大明有用的勋戚,那必然就会没落了,只是不舍啊。”

    方醒好笑的道:“别想着把重孙的未来都安排好了,那不是慈祥,而是种祸。”

    徐景昌别过脸去,没好意思的道:“可谁家不是这样?”

    方醒建议道:“要想子孙长久不衰,最好的办法就是家凤。”

第2572章 敌人的消息(感谢大家,加更!)

    陛下的身边缺了个大太监。

    陛下会简拔还是从那些老成的太监里挑选?

    金英继续在通州管理着那个庞大的工坊,有人来通报消息。

    “公公,俞佳完蛋了。”

    来通报消息的是一个太监的侄子,也是过继来的儿子。

    这是来卖好的。

    金英站在工坊外面,皱眉问道:“这个消息你们卖了多少人情?”

    来人尴尬的道:“公公,此事……家父觉得您在通州操劳这几年很是辛苦,而且功绩无人能及,所以就这里。”

    这是谎言!

    驻外的太监不少,许多都是皇帝信任的人。比如说金英。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被召回宫中,得了权势,却失去了自由。

    但自由对于那些有野心的太监来说就是个屁。

    所以渴望回宫担任要职的太监不少,这家父子俩以为能卖不少人情。

    可金英的态度却很坚决,他说道:“辛苦你跑一趟,回吧。”

    这分明就是不在意!

    来人尴尬的被送了出去,一路回去禀告。

    金英回到工坊里,闻着煤烟味,耳边听着各种敲击金属的声音,陶醉的道:“这才是咱家要的日子啊!”

    “有车,让开!”

    铃铛声声,一辆重载马车缓缓驶来,车夫看到前方有人,就习惯性的喊了一声。

    金英退到了边上,那车夫见到是他也不慌,拱手道:“对不住了公公。”

    金英笑道:“做事要紧。”

    他的笑容灿烂,脚下矫健,在密布着的铁轨间轻盈的远去。

    ……

    锦衣卫最近很忙,主要是忙于搜集北方的各种消息。

    “撒马尔罕的消息价值千金,令咱们的人务必要拼命,殉国了三倍抚恤!”

    沈阳有些上火了,嘴角长了个泡,火辣辣的痛。

    “本官不要人命,要的是消息,只要得了消息……殉国的荫萌一个子弟进锦衣卫。让他们放心,到时候本官就算是跪死在宫外,也会言而有信。”

    他急匆匆的安排好事情后,就到了下衙时间。

    在回家的路上他买了儿子喜欢吃的点心。等到家后,看到坐在门槛上张望的儿子,他从马上跳了下来,笑着提起油纸包。

    “爹!”

    沈阳大笑着抱起了儿子,然后进了里面。

    “回来了,稍后吃饭。”

    因为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沈阳谨慎的连家中都不敢请仆役,所以是燕回做饭。

    沈阳抱着儿子走进厨房,看到燕回包着头巾,麻利的在炒菜,就吸吸鼻子道:“我饿了。”

    没有什么比这种夸赞更好的方式了。

    燕回笑道:“马上好。”

    “大人!”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还叫了一声。

    沈阳面色未变,燕回把锅里的排骨铲起来,然后往锅里倒了水,就接过儿子,说道:“去吧。”

    沈阳不觉得最近有什么大事值得惊动已经回家的自己,所以也有些纳闷。

    “大人,撒马尔罕有人来了。”

    “走!”

    沈阳回头喊道:“燕回,我不在家吃饭了,有事。”

    “知道了。”

    出了家门,那些温柔都消散了,那张脸上全是冰冷。

    他一路赶到了宫外,此刻曹斐竟然亲自守在宫门处,见他来了就说道:“陛下有令,你在内,赶紧进去。”

    一个太监陪伴着他进去。

    那些太监宫女们都脚步匆匆,不知道是要赶去吃午饭还是什么,却让沈阳觉得有些紧张。

    乾清宫的正殿已经开了,这说明将会有不少重臣赶来。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朝会。

    一个便衣男子正站在下首说话,沈阳进去后行礼,上面也是便衣的朱瞻基只是摆摆手,然后示意男子继续说。

    “陛下,整个撒马尔罕已经成了一座兵城,肉迷人少说来了四五万,加上哈烈的兵力,小的敢担保他们至少能出兵十万,而且都是精锐。”

    “精锐?”

    朱瞻基微微抬头,门外出现了方醒和一干武勋。

    武人总是比文官要快,因为他们的马术更好,因为他们的名声更凶恶,所以见到他们,百姓就会闪开。

    众人行礼后,朱瞻基说道:“稍等一等,免得还得重复说。”

    那个男子正是锦衣卫潜伏在撒马尔罕的人,朱瞻基指指他,有人送来了冷开水和点心。

    他大概是饿的不行了,所以不顾形象的开始吃喝,直至打个饱嗝,才不好意思的放下。

    朱瞻基的神色很轻松,甚至还在微笑。

    “这也是勇士。”

    他给的评价很高,让男子激动不已,就说道:“陛下,当初见到咱们的人营救被俘的兄弟时,小的一直都忍着没出声。”

    这是探子的必备素质。

    朱瞻基对沈阳微微点头,表示对他的赞赏。

    稍后辅政学士和六部尚书都到了,朱瞻基示意那个锦衣卫重新说一遍。

    “……最少十万精锐,而且粮草源源不断的运了进来,来处就是肉迷方向……”

    “肉迷领军的好像是个大人物,经常能见到他进宫去见篾儿干,看着很轻松,没有什么惶然和紧张。”

    这是一个观察能力很出色的探子。

    “武器有什么?”

    问话的是孟瑛,这也是武人们最想知道的问题。

    男子喘息了一下说道:“他们刀枪都有,还有二三十门火炮,好几百大铳。”

    “火炮?”

    方醒马上就想起了上次大战时哈烈人祭出来的‘火炮’,就问道:“多大?”

    男子想了想,然后伸手比划了一下。

    “比上次的小,他们的火药进步了。”

    在火器上最权威的方醒说了这话,大家都面色凝重。

    “大铳呢?”

    男子说道:“大铳……比咱们的火铳大了至少一倍,要一个人扛着,看着有些吃力呢!”

    方醒微微一笑,说道:“火铳他们是学习了咱们的火枪,只是火药不好,加上材料不过关,所以要大许多,除非召集许多勇士,否则一人都无法操作。至于火炮,他们以为咱们的火炮射程就一直停滞不前吗?”

    方醒在给大家打气!

    而和他最默契的就是朱瞻基。

    朱瞻基微笑道:“大明的火炮比上次大战时厉害了许多,火枪更是全部换代,更轻,更远,他们若是以为大明还是那样,那么朕希望能在大战起时看到那些惊讶和沮丧。”

    方醒笑道:“定然如此。”

    君臣二人配合默契的把大家的情绪放松了下来,然后方醒问了联军的动向。

    “他们在准备出发,许多军队都开始配发干粮,那些操练都停止了……”

    这是出兵的信号。

    方醒赞赏的道:“你很好。”

    朱瞻基点点头,“马上记功,稍后赏。”

    男子大喜,急忙跪下谢恩。

    杜谦突然问道:“你一人出来的吗?”

    男子面色一变,黯然道:“有三个兄弟为了小的引开敌人,已经……已经殉国了。”

    杜谦好奇的问道:“那你就一人,这一路可害怕吗?”

    男子昂首道:“小的不怕!”

    “为何?”

    杜谦想了解武人的想法,所以贸然继续问道。

    男子吸吸鼻子,眼中多了些泪水,说道:“那些兄弟都去了,小的若是不把消息带回来,那就是畜生呢!死不瞑目。至于害怕,小的……”

    他笑了笑,说道:“进了忠烈祠之后有香火供奉,不用担心魂魄无法归家,小的不怕。”

    杜谦肃然起敬,拱手道:“是本官孟浪了。”

第2573章 运河关卡

    气氛有些悲壮,但仅仅是对于文官来说是悲壮。

    武人们见惯了生死,差不多都麻木了。

    悲壮总是能让人生出吟诗作对的兴致,方醒注意到杜谦的右手在微微而动,脑袋也有节奏的在轻轻转圈。

    这分明就是在作诗。

    诗词歌赋均是表达自己情怀的东西。

    方醒突然想知道杜谦现在在想什么。

    “陛下,要开始了吗?”

    杜谦果真是政事堂里的‘愣头青’,直接就向皇帝提问。

    朱瞻基不以为忤的点点头。

    殿内一阵寂静。

    杨荣出班,他冲着武人那边拱手道:“大战一旦开始,我等当操持辎重,安抚国中,不让前方缺粮少药。”

    杨荣知道自己这次是不能跟着去了。

    京城需要人坐镇,太子需要人保护,杨荣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方醒侧身拱手,正色道:“我等当倾力报国,若有不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绝不苟且。”

    武人就得刚烈,倾国之战中,必须得有殉国的准备。

    方醒出来的很自然,大家也觉得很自然。

    他就是武人的代表。

    杨荣带头,文官们齐齐躬身行礼。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的大明不会再有这等大战,所以只能胜,不能败。

    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武人们面色微红,然后躬身还礼。

    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像是喝酒喝到恰到好处的境界,醺醺然,却很清醒。

    文武官员好久都没这么融洽了。

    御座上的皇帝在微笑。

    他不担心文武合流。

    文武要是合流,皇帝就是虚君。

    但那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杨荣微笑道:“粮草辎重都已准备完毕,兵部也根据都督府的要求在调集各地卫所前来,一切的一切……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整个大明都动了起来,南方的粮食不断通过运河在往京城集结,然后一上岸就往哈密走。

    无数民夫在修整着通往哈密的道路,而在陕西通往哈密的路段上,道路在不断被拓宽,不断被压实。

    一眼看不到边的大车队碾压过刚压实的道路,道路边的民夫就一拥而上,继续修补。

    这是一个庞大的大明。

    当它动员起来时,世界必须要为之侧目,并为之低头。

    ……

    文官们在忙碌着,可武人也不轻松。

    各地调集来的军队每天都有,兵部和都督府的人需要去查验,稍后还得操练,仔细勘察是精锐还是杂牌。

    精锐就吃肉,杂牌就是欺君,没说的,统军的将领掉脑袋,全家流放。

    无数军队在城外集结起来,每日操练的呐喊声连城中都能听到。

    南方的粮草不断北上,运河里几乎都被粮船塞满了。

    沿途的检查关卡对官方粮船放行,但凡在此时北上的商船都会被刁难。

    “商人可鄙!”

    刚拦截了一艘运送瓷器的商船后,关卡的百户官呸了一口。

    商船被拖进了侧面特意开辟的小湖里,那商人正在不远处冲着两个军士赔笑说话,想过来求情。

    “大人,弄了他的东西吧。”

    手下有人眼露凶光的建议道:“就说他想偷袭咱们,是奸细。”

    百户官没说话,身边的副百户就低声交代了下去:“等天黑了再动手。”

    商人最终也没有机会靠近百户官,只得回到船上等待。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几名军士在盯着那艘商船。

    百户官回身看了一眼,嘴角含笑,低声道:“特么的,从上到下都在准备大战,运河上少了多少商船?那些商人都宁愿多耗费些钱粮,也要从陆路走,只是为了腾出运河运送粮草罢了。”

    副百户不屑的道:“商人逐利,那些商人走陆路也是因为被各处关卡给弄惨了。不过这等时候,不弄他们弄谁。”

    百户官点点头,赞道:“公私两便。”

    人无横财不富,作为守关卡的百户官,以前经常有发财的机会。可从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御史和东厂锦衣卫就发了疯,盯着容易滋生腐败的地方不放。

    “整条运河的关卡被拿下了大半,咱们是运气好,不然现在都得在海外的荒岛上种地。”

    百户官叹息着,觉得自己的运气无双,但稍后又觉得是祖宗保佑,就准备下次休沐时请假回家祭祖。

    “大人,来了三艘船!”

    百户官循声看去,然后喊道:“去看看。”

    暮色之下,三艘大货船缓缓驶来。

    副百户说道:“大人,运送粮草的船不会在这个时候夜航。”

    百户官狞笑道:“那不是官船。该死的商人,都该被弄死!”

    一行人冲到了岸边,下游一些的地方,那些军士们都持刀上了一艘船,准备拦截商船。

    百户官就站在岸边,手扶刀柄,眯眼冷冷的看着商船靠近。

    “靠边!”

    一个军士用长刀指着下面一些的岸边,令商船靠岸。

    第一艘商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个商人,他并未质疑,反而是喊道:“靠岸靠岸。”

    “这人倒是知趣。”

    百户官带着人跟着商船下去,等商船一靠岸,就喝道:“拿下!”

    那商人还在愕然,那些军士就如狼似虎的冲上了商船,然后踢打着,把他们都给绑了。

    “大人,小的没犯事啊!”

    商人觉得冤屈,百户官走到了他的身前,一巴掌就把他扇倒在地上,骂道:“从前日开始就通告了,商船停运半个月,没看见?”

    商人愕然,这时检查货物的军士出来了,喊道:“大人,是粮食,全是粮食。”

    百户官闻言大怒,劈手抓住商人的衣襟,喝道:“趁机发财?”

    粮草大量北上,可那是军粮,北方的粮价依旧有些微的上涨。

    上涨就是利润,于是各地都有些商人开始转卖粮食,准备趁着这个时机小赚一笔。

    可这利润在武人的眼中就是血馒头。

    该死!

    百户官的眼中全是杀机。

    “不是发财!”

    商人突然挣扎起来,然后说道:“小的是犒军!犒军!”

    “犒军?”

    百户官冷冷的道:“商人也知道为国效力吗?”

    方醒早年的那句豪商无国渐渐深入人心,导致朝中上下对豪商颇多警惕,一是怕他们为了利润冒险走私;二是担心他们会用钱财来渗透政治。

    而这句话顺带把普通商人们也连累了,加上古往今来对商人的鄙视,所以商人们虽然被放松了束缚,但地位提高的却有限。

    商人昂首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百户官冷笑道:“可有凭据?若是没有,本官宰了你!”

    商人梗着脖子道:“在下的怀里有文书!”

    百户官一手揪住他的胸襟,一手摸进他的胸襟里,稍后摸出了一个信封。

    他把信封交给副百户,说道:“看看,若是造假,本官就在这里斩下你的脑袋。”

    商人只是冷笑。

    副百户官仔细的看着官府的文书,有了这个文书,这三艘船就不用交税。

    他左看右看,甚至还反过来看,最后有些尴尬的说道:“大人,是真的。”

    百户官松开手,然后抢过文书。

    商人在边上冷笑道:“商人里是有见利忘义的,还不少。可别小看了天下人。”

    百户官一边看一边反击道:“豪商无国!”

    这是方醒的话。

    商人冷冷的道:“在下先是大明人,其次才是商人。还有,在下不是豪商。”

第2574章 升官,演习

    百户官不死心的检验了文书,最后把文书还给商人,肃然拱手道:“多谢李先生!”

    商人姓李,他把文书收好,说道:“在下听闻这是国战,立即就停了生意,采买了三船粮食北上,只为了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这句话就像是精神信仰,在大明百战百胜的衬托下,让在场的人人人肃然。

    百户官回头喊道:“给李先生他们弄些面条。”

    商人急忙推辞道:“多谢大人,只是在下船上有吃的,就不麻烦了。”

    百户官看着他肿起的脸,心中内疚,就拉着他上岸,说道:“不吃就是看不起本官。”

    商人苦笑着上了岸,等到最后不只是面条,还有些肉干和鱼,甚至还有酒。

    等他喝的被人架上了船时,只是微醺的百户官吩咐道:“商人里好人也不少,后面那艘船扣留半个月,然后放人放船。”

    副百户说道:“算他运气好,不然弄死他。”

    ……

    王振死了,在宫中也就是他曾经教过的那些人唏嘘了几天。当大家都在盯着他留下的位子时,又是一场争斗。

    而俞佳的死却引发了一场权利的争夺。

    那相当于是皇帝的私人秘书的位置,能吸引无数人瞩目和弯腰。

    所以哪怕那个位置的风险极高,依旧让人趋之若鹜。

    越漂亮的蘑菇越可能有毒,越漂亮的毒蛇越可能有毒,越漂亮的女人……

    安纶从未想过会是自己。

    “恭喜公公。”

    这是提前通报的消息,因为消息是曹斐叫人传来的,所以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陈实很欢喜。

    安纶对他算得上极好,让他想起了以前孙祥对安纶的好,就像是一脉相承。

    而且安纶走了之后,他觉得自己接任的可能性最大。

    是的,除非是宫中派人空降下来,否则东厂掌印太监就是他了。

    所以他很感激安纶,实实在在的感激。

    安纶坐在那里,眼睛微微眯着,看不出喜怒来,只是右手握成了拳。

    他微微抬头,低声道:“去查,要确认。”

    这是喜事啊!

    陈实心领神会的道:“公公放心,这等事就算是去打听也没事。”

    他喜气洋洋的出去了,安纶就坐在那里,目光淡然。

    “关上门,不许人来。”

    房门被关上了,东厂的人都在为安纶欢喜,却没法来庆贺。

    安纶到了皇帝的身边,东厂就相当于多了一片树荫。

    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东厂的人在欢呼雀跃,而安纶闭门不见,这也是人之常情。

    古往今来大意失荆州的有多少?所以在马上就要升官的当口,小心谨慎最为重要。

    ……

    “是安纶。”

    方醒接到了消息,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校场上,阵列在随着旗号转换。

    “杀!”

    左翼开始冲阵,无数军士踩踏出了漫天的尘土,气势逼人。

    原地防御的是青龙卫和白虎卫。

    “火炮……点火!”

    炮手们在紧张的瞄准冲阵的对手,听到号令后就把点燃的粗大线香凑到了火门上。

    嗤嗤嗤……

    火门上的火药飞速燃烧着,青烟被微风吹散,然后火药燃烧殆尽。

    没有轰鸣声,也没有铁弹飞出炮口。

    “哔哔哔!”

    “齐射……”

    第一排扣动扳机,燧发打火装置发动,火星点燃了火药。风向正好是迎面,军士们被硝烟熏的眼泪直流。

    “瞄准!”

    军官们看到这一排枪口在晃动,就气急败坏的喝骂着。

    “轮换!”

    火药燃烧完毕,第一排军士轮换下去。

    “哔哔哔!”

    硝烟中,张辅皱眉道:“有些慌乱。”

    孟瑛放下望远镜,骂道:“练兵练兵,要和临战一般的才叫做练兵。不过是被烟熏了一下,都忘记了保持稳定,还打个屁!”

    方醒也在看着,他看到第二排的稳定性提高了些,就微微点头,然后说道:“慢慢进步,这一路行军也可以练兵,等到了哈密之后还要修整,有的是时间。”

    倾国之战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断的。

    大明已经决定要迎战,可倾国出征何其艰难,千头万绪都要一一理顺。

    “兵部忙疯了,文官们都忙疯了。”

    张辅已经得了皇帝的应允,将会随军出征,所以心情极好。

    宁阳候陈懋挑眉道:“咱们上去要拿命来换功劳,输了更是没脸回来,所以他们算什么累?”

    武义伯王通突然说道:“中军动了!”

    这是一场演戏,作为防御一方的是两个新组建的火器卫所,而进攻一方则是由阳武侯薛诜和武进伯朱冕统领的新锐力量。

    这些武勋里在以往有些龃龉。可在此刻大家都抛弃了那些争斗,一心只想西征。

    方醒赞道:“薛诜和朱冕的手法不错,攻击如波浪般的有层次,而且从不间断,可见这段时日他们下了功夫。”

    张辅说道:“普通军队向火器卫所发动攻击,唯一的要诀就是快,而且不能断断续续。只要中断,火器军队就能快速恢复和补充。”

    “骑兵出动了!”

    有人喊了一声,方醒喊道:“计算轮换次数!”

    按照预先的演戏方案,在进攻一方冲击到距离防御一方还有一百步时为结束,在这个过程中要看防御一方轮换了多少次,而且不许打马虎。

    阵列的两侧都是聚宝山卫的老兵,他们非常清楚军士们的状态。有他们在,谁也做不了假。

    “哔哔哔!”

    尖利的哨音让人头皮发麻,随即硝烟四起。

    火炮在点火,随即军官喊道:“换霰弹!”

    炮手们开始装霰弹,有的动作缓慢,有的慌慌张张。

    马蹄声如雷鸣,震慑着这些第一次参加这种强度演戏的将士们。

    霰弹都没装药,但需要完成一整套装弹点火的程序。

    有人弄错了程序,边上有人记录了下来,稍后汇总进行研判。

    “点火!”

    硝烟再起,哨音尖利。

    马蹄声越发的急促了。

    薛诜亲自带队冲阵,他是薛禄的孙子,知道自己缺少的就是战功,所以极为努力。

    马蹄声敲打着坚实的地面,薛禄看到对面的军士们开始有些慌乱了,就喊道:“放箭!”

    马背上的骑兵们纷纷张弓,然后松开弓弦。

    无头箭飞了过来,边上统计的人不禁喊道:“好!”

    这次突击的时机抓的极好,而且薛诜对骑兵弓箭的射程把握也非常的精准。

    当冲到百步开外时,牛角号响起,薛禄带着骑兵朝着左边一个迂回,最后紧紧的擦着火枪阵列转向过去。

    “不够好。”

    哪怕没看到汇总后的数据,但方醒依旧凭借着刚才的直观感受下了结论。

    而两卫的指挥使也是面色铁青。

    “开始汇总。”

    几张桌子的后面是书院的学生,他们拿着算盘在等数据。

第2575章 矢志西征

    最后的数据出来了,方醒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张辅,说道:“被冲进去了。”

    陈懋问道:“挡得住吗?”

    方醒摇摇头道:“没有后续补充,挡不住。”

    王通对这种数据判定胜负的方式很有兴趣,闻言就问道:“兴和伯,要什么支持?”

    方醒看到贺链和高岩柏在上来,也没想到给他们留余地,就说道:“上次北征时火器阵列也曾被敌军突入,后方的投石机马上打出了一波瓦罐,遮断了敌军的后续,然后我带人突击,把敌军驱赶了出去。武学千户所及时增援,这才堵住了口子。否则……”

    当年大家都在场,只是他们在两翼和中军,没有身临其境。但依旧从方醒的描述中感受到了那股惨烈。

    “火器卫所被骑兵突破,那几乎就是一场屠杀。”

    方醒并未指责贺链和高岩柏,只是说了失败后的结果。

    贺链诚恳的道:“伯爷,敢问如何才能尽快练好兵?”

    这里的都是老将宿将,可对于火器军队的操练认知却差远了。

    “实战,或是近乎于实战的氛围,比如说刚才的那种冲阵。”

    方醒觉得现在的操练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贴近实战,所以练的再好看也是摆设。

    他对张辅等人说道:“花架子没用,你们都该知道,再厉害的勇士,只要没上过沙场,就算是他能以一敌百,可他在第一次厮杀中能活下来的机会比老卒要少一百倍。”

    这个道理人人知道,张辅马上就醒悟了,说道:“你是说他们差的只是锤炼?”

    方醒点点头,“对,可他们不可能当前锋,在大战前不一定会有和小股敌军锤炼的机会,所以现在就要贴近实战来操练。”

    孟瑛沉吟了一下,说道:“军中目前老卒颇多,可终究会一批批退下去。等他们退下去之后,怎么保证大明军队的实力?”

    张辅说道:“只能让老卒带几年。”

    老兵带新兵,这是古往今来都通用的手段。

    王通说道:“可操练十年,不如沙场见一次血。”

    方醒赞许的道:“正是这个道理。再精锐的兵,不见血就算不得精兵。”

    “操练起来吧。”

    方醒等人走了,继续去其它地方视察军队。

    “操练起来!”

    贺链吆喝着下去,却悲剧的发现朱冕和薛诜带着假想敌走了。

    “咱们怎么操练?”

    他傻眼了,可高岩柏也没招了啊!

    “赶紧去求人!”

    一切贴近实战!

    最新的操练标准已经出来了,于是各处鸡飞狗跳,都在找假想敌。

    最后都督府和兵部出面,按照联军的风格,给各处卫所搭配了自己的假想敌搭档。

    到处磨刀霍霍,战意沸腾。

    方醒最近几天也是不着家,家人早就习惯了他跟着出征。

    而武学最近在酝酿着一股子风潮。

    “我们要加入!”

    一群群学员们都在课间时讨论着此次西征。

    “上次北征咱们武学可是组成了一个千户所,而且关键时刻还力挽狂澜,这次怎么没有?”

    “现在火器卫所多了,用不着咱们了吧?”

    “扯淡!都说了最好的操练就是见血,可武学里见过血的有几人?”

    “兴和伯家的大公子可见过血吗?”

    学员们群情激昂,有人却把土豆带了进来。

    土豆和几个交好的同窗在边上说话,话题也是能否跟着去西征。

    闻言有人就说道:“作为将领去还成,学员嘛,去了也没功劳,多半是不去的吧。”

    大家都看向了边上的土豆。

    土豆身边的好友斥责道:“你们说你们的,带上方翰是什么意思?”

    气氛有些紧张。

    武学里打架的事儿几乎每天都有,连土豆都遭遇过十多次了,只是胜多败少,让别人无法说他是纨绔子弟,这才消停了些。

    两帮人开始准备。

    土豆把身上收拾停当,然后当先冲过去。

    “打!”

    土豆一拳揍倒一个,随即就被人一腿踢翻。他爬起来和另一人抱在一起,使出了辛老七教他的手段,轻松的摔倒了对手。

    稍后打斗结束,边上站着两个军士,冷冷的看着他们,“起来。”

    武学里都是一群精力旺盛的男人,连管纪律的都是军士。

    大家伙儿被赶到校场上罚站,稍后上课也不能进去。

    太阳有些大,两名军士在边上监督着他们,谁要是乱动,那就加码。

    土豆站的比谁都笔直和稳固,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可他依旧不动。

    等再次下课后,他们的责罚也结束了。

    一群人打了就打了,现在又开始勾肩搭背的说话。

    到了教室前,有学员喊道:“方翰,你去不去西征?”

    土豆止住脚步,然后看了看左右的同窗们,微微昂首道:“武学去,我必定去!武学不去,我也会恳请家父带着去。”

    土豆的脸上全是汗水,身上半湿,可他说话很认真,而且这里是武学,若是说了假话,以后他在军中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土豆说完转身而去,方向却是教授和训导的值房。

    少年的背影坚定,脚步从容。

    太阳照在他的背上,那些学生们不禁微微眯眼。

    “好!”

    一个学员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好个方翰!”

    往日看不惯方翰的学员们都面露激赏之色,随后来了教授,板着脸把他们赶进了教室里。

    ……

    方醒这段时间都在都督府,和武将们在协调各方面的事。

    当听到土豆来了时,方醒不禁一愣。

    孟瑛笑道:“兴和伯,你家方翰这是想出征吧。”

    方醒觉得也是,正准备起身出去时,张辅说道:“去叫那小子进来,让大家看看武勋后辈的胆色。”

    方醒指指张辅,然后又坐了下来。

    室内的武勋们都含笑等着,有人送了茶水来,还有点心,顺便休息一下。

    土豆被带进来时,见到这些武勋也没怯。

    “见过诸位大人!”

    他躬身行礼,方醒皱眉道:“怎么跑出来了?”

    土豆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的道:“父亲,孩儿想请缨前去西征。”

    说完后他就昂着头,少年的热血在沸腾着,只是嘴角的青紫看着有些好笑。

    谁都曾经年少过啊!

    武勋们相互在微笑着,然后张辅就唏嘘道:“年轻真好啊!老夫若是年轻十岁,也想昂着头啊!”

    人的年纪大了,渐渐的学会了隐忍,所以也学会了低头。

    孟瑛也有些伤感,不过随即就振奋了精神,打趣道:“难道你想从武学退出来?”

    土豆说道:“若是武学再次组成千户所上阵,学生愿意作为其中的一员,为大明而战!若是不能,学生希望能跟随陛下西征。”

    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眼神坚定,身姿挺拔,让一干老家伙们艳羡不已。

    “德华,你有个好儿子啊!”

第2576章 无路

    大家一阵赞叹后,方醒说道:“此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吗?回去!”

    张辅急忙劝道:“德华,孩子的一腔热情可不能打压。”

    回过头他说道:“土豆赶紧先回去,武学是否跟着出征,此事还没定论。”

    土豆觉得有些委屈,就行礼告退。

    他一路低着头,当出了大门时,心中的委屈就再也忍不住了,眼睛发热。

    “还学会哭了?”

    土豆快速的擦擦眼睛,然后回身。

    “爹。”

    在里面他要叫方醒父亲,但现在是私下,他该叫爹。

    方醒站在他的身前,突然笑了笑,然后当先走在前方。

    土豆跟在身后,心中的委屈越发的多了。

    “许多时候……有的事看似很好,比如说少年血气之勇,可要用对地方。”

    方醒负手走在前方,缓缓说道:“你是未来的兴和伯,此刻表态是好的,可终究脱离了武学,这就是特殊化。”

    “不服气?”

    方醒见他低着头不应声,就笑了笑:“你想想,整个武学就你请假出来求战,可谁是孬种?”

    “武学就是培养将领的摇篮,就算是孬种,他也得咬牙去拼命,去争取拼命的机会,否则以后永远都无法得到重用。”

    方醒回身,轻声道:“记住了,所有人都得不到的东西,你就算是能得到,可也不能说,明白吗?”

    土豆抬起头来,还是有些不服气。

    “爹,那是暮气。”

    方醒笑骂道:“臭小子!做事有许多种手法,罢了,为父只是告诉你一种手法。以后你自己选择,为父不管了。”

    土豆有些惶然,但却多了期待。

    哪个少年不希望无人管束?

    自由自在,我能拥抱整个世界,我无所不能!

    方醒微微仰头,说道:“好好的去学习,这次为父必定是要带你去的。”

    他的继承人必须要见血,而且要见识战阵,否则他会觉得心慌。

    这个世界依旧是丛林时代,未来的走向他并不能把握,所以只能尽量让大明强大起来,让自己在乎的人强大起来。

    土豆一下就欢喜了,然后就是内疚。

    “爹……”

    他觉得自己冤枉了父亲,内疚让少年再次低下头去。

    方醒欣慰的看着自己的长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去吧,回头为父还得要和你娘为这事闹腾呢。”

    让土豆上战场,这是方醒的主意,并未和张淑慧说。

    土豆抬头,有些纠结的道:“爹,您……我娘那边,您……您怕是说不动吧?要不孩儿自己去说。”

    娘希匹!

    方醒忍住了抽这小子一巴掌的冲动,然后板着脸道:“那你就去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土豆也知道自己揭开了自家老爹的伤疤,就胡乱躬身,然后转身就跑。

    “臭小子!”

    方醒正准备回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喊道:“给你妹妹买些李家的点心回去。”

    奔跑中的土豆应道:“知道了爹!”

    看着他飞快的消失在视线中,方醒站在原地发呆。

    这就是他生命的延续。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才会不畏惧死亡。

    “兴和伯!”

    方醒缓缓回身,然后拱手道:“难得,可是静极思动了吗?”

    来人是安纶,这位很少出来,所以真是很难得。

    安纶拱手微笑着说道:“兴和伯,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里是都督府的外面,方醒指指侧面,两人并肩走过去。

    从得知安纶暗地里对自己的帮助后,方醒就有些内疚,内疚自己当时打过安纶。

    安纶却没有计较那些情绪,他低声说道:“兴和伯,俞佳之后,能否让咱家继续在东厂?”

    这话外人听了会迷惑,可方醒却懂了,他问道:“为何?”

    皇帝身边大太监和东厂提督太监的地位很难分出高下,相对来说,东厂更自在些,权利更自由一些。

    “你……此事很难说,我会去问问。”

    “多谢。”

    稍后方醒就进了宫,他看到朱瞻基的身边居然是曹斐在当值,就放弃了那个念头。

    而且东厂是皇帝的家奴,他贸然插手,那是在触犯帝王的权利。

    “青龙卫和白虎卫操练的不错,其余卫所都在操练之中,军中的郎中不够用,京城的都被拉来了,百姓怨声载道。”

    方醒换了个话题,让朱瞻基有些感悟。

    他吩咐道:“军中操练受伤,想必大多是外伤或是刀枪创口,让太医院擅长此道的去。”

    这是个好决定,军士的将士何曾见识过御医出手,这下军心士气都有了,顺带忠心值会一直飙升。

    方醒出了皇宫,直接去了东厂。

    “不成。”

    方醒没有解释为什么不成,可安纶却释然道:“此事是帝王私事,咱家却是孟浪了。多谢兴和伯。”

    他把方醒送出了东厂,然后站在门外看着远方发呆。

    陈实走到他的身后说道:“公公,最多三日。”

    安纶点点头。

    三天后他就得进宫,从此就只能在宫中坐井观天,偶尔能出来也是传达皇帝的旨意。

    他回过身,对陈实温和的说道:“通州那边最近有些问题,别人咱家不放心,你去看看。”

    陈实心中一冷,觉得这是想撇开自己,然后换人的意思。

    但他不敢拒绝,只得强笑着应了。

    安纶回到自己的值房里,稍后就说想回家一趟,有事招呼。

    东厂几乎是在自动执行着监控、汇报这么一套程序,安纶的存在只是监督,并在大事上拍板。

    所以他的离去并未引发什么。

    初秋的风吹的很舒畅,安纶缓缓走在街上,看着树叶被吹了起来,然后再次落下。

    他的身后没有跟着人,就这么独自走在街上。

    “锅贴,最后一锅了,不买就等明天了啊!”

    少女的声音很是清脆,引得安纶微笑着看过去。

    英妹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在守着最后一锅锅贴,准备卖完就回家。

    安纶缓步过来,英妹见了他就笑道:“大人要吃锅贴吗?不要钱。”

    安纶笑道:“记得那次你还差点吓哭了,怎么,现在胆子大了?”

    英妹原先是担心安纶看上了自己,所以很是忐忑了一段时间。要不是家里需要她出来挣钱,早就卷着摊子不出门了。

    等安纶来过多次后,英妹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不是那些男人看女人那种猥琐的眼神,而是……慈祥。

    所以她后来也不怕了,也能和安纶自在的说话。

    她皱皱鼻翼,俏皮的道:“大人可是取笑人呢!”

    她低头把锅贴翻个身,金黄色的锅贴看着让人胃口大开。

    “大人,要是牙好的话,这样的才好吃。锅巴嚼的有劲头,味道足。”

    安纶点点头,英妹就给他装了九个锅贴。

    “为何不是十个?”

    “大人,现在有人说九才好,九九归一还是什么,反正就是好,吉利。”

    安纶笑眯眯的道:“好,就承你吉言了。”

    他接过锅贴,然后问道:“家里可给相看人家了?”

    英妹羞赧的不肯说,安纶笑道:“说吧,现在有那起看着温文尔雅的,可骨子里却是阴狠毒辣。咱……咱帮你看看,好歹不能让你被骗了。”

    稍后得了英妹未婚夫的信息,安纶才一步三摇的拎着锅贴回家。

    等到了家门口后,他突然站定招手。

    两个男子鬼魅般的从后面出现。

    “公公。”

    “英妹的未婚夫,去查,马上回报。”

第2577章 哭,笑

    守家的已经换成了一个老苍头,因为安纶不经常回来,所以他也没准备什么好吃食,一时间有些慌。

    “不必了,拿酒出来。”

    安纶就坐在正屋的外面,一壶酒,九个锅贴,这就是他的晚饭。

    锅贴香味扑鼻,外面一层几乎全变得硬邦邦的,和锅巴一样,但却没糊。

    安纶的牙齿不错,他用力的咬下一块外皮,然后缓缓咀嚼着。

    老苍头在边上伺候着,见状就说道:“公公,要不小的去酒楼叫些酒菜来吧。”

    安纶摇摇头,老苍头都想哭了,一个遮奢的公公竟然用锅贴下酒,真的是让人觉得是在做梦。

    “公公,要不小的弄个蛋花汤吧,那汤就放些盐和葱花,味道极好。”

    安纶点点头,老苍头喜滋滋的去了厨房。

    一口锅贴一口酒,等蛋汤来时,安纶看着那汤色,说道:“放鸡蛋的时候别搅动的太快。”

    老苍头佩服的道:“公公您还会这个啊!”

    安纶看着远方的斜阳,笑道:“当年最喜欢喝蛋汤,最喜欢喝我娘做的蛋汤,还有……妹妹……”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萧索,老苍头不敢再多话。

    “去吧。”

    安纶摆摆手,老苍头如蒙大赦的赶紧回了自己的房间。

    安纶吃了锅贴,一壶酒也被他喝的干干净净的。

    他缓缓起身,老苍头出来收拾时,他就进了房间。

    安纶稍后就出来了,他把一个信封给了老苍头,说道:“这里有些钱钞,你年纪大了,回家去吧。”

    老苍头有些惶然,可安纶却不容置疑的道:“回吧,以后不许提起在咱家这里看过房子,否则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老苍头被吓住了,赶紧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趁着天还早,出门就往自家赶。

    安纶到了马圈,那匹马见他来了就哼了几声,摇头晃脑的,显得很是喜悦。

    安纶用刷子给它刷着身上,说道:“回头记得别闹腾啊!好好过你的日子。”

    这匹曾经断腿的战马用脑袋去蹭着安纶的脸,低声嘶鸣着。

    安纶拍拍它的大脑袋,笑道:“陈实不错,稍后就让人送你过去。”

    “公公!”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男子。

    “怎么样?”

    安纶依旧在给战马刷着身体。

    “英妹的那个未婚夫是个憨厚的,身体极好,在家里能当牛使唤。”

    “他家里呢?可有刁蛮的?”

    “没,一家子都是憨厚的。”

    安纶点点头,欢喜的道:“好。”

    “你们……去盯着闫大建,他最近有些不对劲,怕是要弄事。咱们东厂就是陛下的家奴,有人要弄事,那没说的,不管是尚书还是辅政学士,拿下再说。”

    “是。”

    安纶回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大信封来,说道:“这个给英妹,单独给,就说是咱家给的,让她谁都别说,差钱了再拿出来花用。”

    两个鬼魅般的男子走了,安纶在马圈里和战马自言自语,一直到天黑。

    “你也是个可怜的,可和咱家比起来,你算是好运气。”

    “咱家的妹妹还有母亲……当年我爹就是个畜生,赌钱输光了家产,还欠了大笔的债务,我娘跪下来求他也没用,最后只得带着妹妹进了闫大建家……”

    “闫家号称是慈善人,我想着我娘和妹妹算是有了个好归宿,就请人阉割了自己,侥幸未死。我当时只想有一日能翻身,把我娘和妹妹赎回来。”

    战马的脑袋摇晃着,伸出舌头去舔安纶,仿佛知道了他的痛苦。

    安纶摸着它的脑袋,吸吸鼻子道:“后来咱家能出宫了,准备去金陵,就请人去……我娘和妹妹……”

    他的身体在颤抖着,然后抱着战马的脖颈,泣不成声。

    那哭声在黑夜中散去,恍如九幽厉魂在嚎叫。

    ……

    礼部尚书依旧没有人选,这对于闫大建来说依旧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他知道自己不能使劲,最好的办法就是安之若素,从容些。

    但他最担心的却是方醒那天的话。

    若是方醒派人去了福建,会不会查出自己当年的那些事?

    吃完晚饭,闫大建照例是去了书房。

    “老爷,有大少爷的信。”

    多年的老仆递过来一封书信,闫大建接过后仔细看了看。

    信是闫春辉写来的,在信中他抱怨福建一地的官员都是在混日子,所以他想调到京城来。

    闫大建面无表情的把这封信给烧了,老仆见了就有些担心的道:“老爷,可是大少爷有什么不妥吗?”

    闫大建摇摇头,说道:“从今日起,春晖想给谁送礼都拦了。”

    地方官员给京城官员送礼,这是古往今来都少不得的。

    闫春辉有一个礼部左侍郎的老爹,可该有的规矩也得有,不然别人说你骄横,名声都弄臭了。

    闫大建话里的意思有些保守,老仆想到最近的朝局,就说道:“是,正好夫人让人去福建看望大少爷,老奴这就去叮嘱一番。”

    闫大建说道:“让春晖低调些,少说话。还有……”

    他皱眉道:“让他少玩女人,省得哪日把自己玩没了。”

    老仆笑道:“老爷放心,大少爷这些年可没出什么岔子。”

    闫大建笑骂道:“知道你会护着他,去吧。”

    等老仆走后,闫大建开始写信。

    他在给至交好友写信,告诉他们自己对目前的现状很满意,日子过得充实无比……

    写完书信后,他把桌子收拾好,然后让人送来了酒,下酒菜却只要了花生。

    “方醒……”

    闫大建剥了炒熟的花生,然后一颗颗放在桌子上,整齐的就像是火枪阵列。

    他微微眯眼,眼帘遮住了侧面蜡烛的光线,眼神深邃。

    “还有东厂,以为老夫不知道吗?”

    他吃了一颗花生,冷笑道:“看吧,看看谁更快。”

    “福建一地的官员自然会为老夫遮掩,否则陛下震怒之下,他们能有几人幸免?方醒,安纶,你们可懂这个官场的道理?”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惬意的道:“那些人……那些过往,谁没有过往。连陛下都说既往不咎,你们要去翻动,可知道湖水看似清澈,却不能在底下翻动,否则就会变成浑浊。”

    “你一门两伯爵,当真以为自己是徐家吗?福建一地本是安安稳稳,你若是要去搅风搅雨,看看陛下能否容得下你一家子!”

    他微微一笑,脸颊的肉微微向上堆积,法令纹越发的深刻了。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舍不得的从排列整齐的花生米队列中拈起一颗,优雅的放进嘴里。

    老仆出现在门口,说道:“老爷,夫人……”

    闫大建微微皱眉,说道:“溺子如杀子,这个道理她不懂吗?”

    他遗憾的看着桌子上剥好的花生,然后把它们全都收集起来,一把抓了。

    出了书房,闫大建负手看着夜空,说道:“把那些书信都烧了。”

    老仆心中一惊,就进去搬出来一个木箱子。

    木箱子里全是书信,老仆一个人在门外烧着,火光熊熊中,被烟雾呛的泪流满面。

第2578章 马比人重情

    信纸在火焰中慢慢的变色,卷曲,最后化为灰烬。

    老仆吸吸鼻子,一封封的书信往里丢。

    他找来了一根木棍,不时翻翻下面没烧干净的。

    闫大建的脸被明暗不定的火光照耀着,他缓缓走过去,握着的右手伸到火焰上方,然后缓缓松开。

    花生米一颗颗落了下去。

    火焰舔舐着闫大建的手,他定定的看着火堆,说道:“去者不可追,以后重新来过!”

    随后他就去斥责了自己的夫人,严令她以后不得为闫春辉遮掩那些丑事。

    可他的夫人却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就反驳,说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香臭都往屋子里拉,儿子只是被他教坏了而已。

    闫大建没有如往常一般的勃然大怒,只是淡淡的道:“你想害死春晖,那就继续溺爱吧。”

    三十多岁的闫春辉在他们的眼中还是个孩子,所以他的夫人忍不住就咆哮道:“当年弄死了都使得,现在你却怕了,为何?”

    闫大建冷冷的看着她,答非所问的说道:“最近家中要看好门户,谨言慎行。”

    说完他就进了卧室。

    他的夫人不是傻子,从这话里听出了些危机。

    “夫君,可是陛下厌弃你了吗?”

    卧室里没有回应。

    天色渐渐昏暗下去,京城慢慢的陷入了梦乡……

    方醒也准备睡了。

    张淑慧眼睛红肿着睡在里面,方醒已经劝慰了许久,这才消停了些。

    而朱瞻基也才睡,孙氏刚说了一通玉哥的聪慧和孝顺。

    皇宫之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巡查的人在四处游走。

    他们提着灯笼,目光四处梭巡。身影被灯光映照在地上,跟着灯笼一起在晃动着。

    这是大明的心脏,从这里发出的指令能让整个大明欢呼,或是悲伤。

    胡善祥照例还没睡。

    夜深露重,她披着衣服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月华冷清的挥洒在屋脊上、地上。

    这是她的世界,她为此认同,并坚守。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她生活唯一的重心的就是两个孩子。

    她缓缓走到了端端的卧室外,值夜的宫女在打瞌睡。胡善祥并未惊动她,悄然推门进去。

    月光同样通过窗户照在了卧室里。

    端端睡的很好,甚至还带着微笑。

    胡善祥俯身下去,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然后微笑着出了卧室。

    她接着去了玉米那边。

    那边伺候的人很多,而且没人敢偷懒。

    “娘娘。”

    真一还没睡。胡善祥说道:“本宫看看玉米。”

    玉米的卧室外面有两个太监在不时巡查,闻言其中一人就去打开了门。

    胡善祥轻轻的走进去,真一在边上拿着烛台,低声道:“殿下今晚睡得早。”

    睡得早就说明情绪不错。

    胡善祥笑了笑,然后俯身看着睡成了一个大字型的玉米。

    玉米的嘴巴张开,看着呆傻呆傻的。他突然皱眉动了一下,把右手放在脸侧。

    胡善祥点点头,出去后叮嘱他们仔细听着,若是玉米叫人要及时进去。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胡善祥准备歇息了,怡安却有些话要说。

    “娘娘,这些时日有人拿殿下的婚事浑说。”

    作为太子,玉米未来的婚事必定是惹人注目。可按照大明的规矩,未来的太子妃只可能会出在普通人家。

    胡善祥坐在床上打个哈欠,说道:“玉米还小呢!”

    怡安扶着她躺下,叹道:“若是兴和伯家的无忧小些就好了。”

    胡善祥已经倦了,喃喃的道:“祖宗的规矩,太子妃不会是权贵家的女儿。再说兴和伯早就说过了……”

    怡安服侍她睡下了,然后悄然出去。

    “兴和伯对无忧的婚事有说法?”

    怡安不大注意外面的事,所以出去就找了个爱打听的嬷嬷问话。

    “是呢!早些年就说过了,第一不进宫,第二不嫁勋戚子弟。”

    怡安笑道:“这倒是让人意外,不过不结党倒是好。”

    宫中渐渐归于宁静,直至黎明将至。

    胡善祥醒来后,有人来禀告道:“娘娘,东厂的安纶进献了一张白狐皮。”

    胡善祥闻言就诧异的道:“他怎么敢直接送到了这里?”

    怡安过去检查了一下,说道:“娘娘,这皮毛可难得,奴婢看可以给殿下围住脖子,冬天不怕冷。”

    胡善祥说道:“不合规矩,退回去。”

    来人说道:“娘娘,陛下那边已经点头了。”

    胡善祥纳闷的道:“他这是为了什么?”

    ……

    安纶起的很早,来接他的人到了外面,他已经给战马刷了一遍,还喂了好料。

    他摸着战马的脖颈,笑眯眯的道:“记得乖乖的啊!”

    战马用硕大的马脸去蹭着他,就在安纶想走的时候,一嘴就咬住了他的袖子。

    安纶愕然回头,见战马咬住自己的衣袖不肯松嘴,就笑道:“你倒是个重情的,好,晚上我还回来。”

    战马却不听,安纶笑道:“说了回来就回来。”

    最后他把外衣脱了,然后疾步出来,才摆脱了战马的大嘴。

    他没有回头,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

    战马在马圈里嘶鸣着,它在奋力的拉扯着缰绳,可昨晚上安纶就特意加固了。

    出了家门,安纶说道:“下午记得来这里,把这匹马送到陈实家里。”

    来接他的番子应了。

    在路过英妹的小摊时,安纶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冷冰冰的策马而去。

    英妹有些不解的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边上卖面条的杨大叔低声道:“英妹,反正你过一阵也要嫁人了,东厂能远离就远离吧。”

    英妹想起了昨天那个大信封,还有那个看着就像是活死人般的阴沉男子,就摇头道:“不,大人是好人。”

    杨大叔摇头道:“好人好人,等你嫁了人之后,这些都是过眼烟云啊!”

    英妹倔强的道:“不,我一直会记得大人的恩情。”

    杨大叔笑道:“许多事情都是……怎么说呢,一段一段的,这个年纪觉得该记住,等过几年,十几年之后,就觉得此时幼稚……”

    他看了英妹一眼,说道:“鲜花般的年纪啊!”

    “咱家的妹妹很漂亮,还懂事,吃饭都记得要等咱家,看到咱家进门就跑来接,那笑脸啊……咱家永远都记得。”安纶在马背上微笑着。

    安纶到了东厂,第一件事就是令人来议事。

    档头们站在下面,安纶老规矩坐着。

    他看了一眼这些档头,说道:“咱家再说一次,东厂是陛下的家奴,咱们的忠心只能给陛下,谁若是站错了地方,表错了忠心,哪怕是向咱家表忠心,那也是错!”

    这话他经常说,但今日却说的很重。

    下面的档头们纷纷应了,一时间‘忠心’在东厂里充斥着,连刚出来的太阳都压不住那股子光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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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醒穿了,带着两个仓库穿了! 别人穿越是带着王霸之气,方醒却是只想种田! “我只想在这个时代悠闲的活着!” 坐拥娇妻美妾,顺便教几个弟子,努力让他们往上爬,好给自己当靠山! 可谁想弟子有些不靠谱,居然是......带着仓库到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带着仓库到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带着仓库到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