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9章 牌位
清晨的阳光照在树叶上,散漫的光线将树叶上的水珠映照的晶莹剔透。
一根手指头点在了树叶上,露水滚动了几下,从边上滴落下去。
安纶看着那滴露水落在地面上,然后粉碎。
他抬起头来,肃然道:“如今大战将起,大明上下都在为之努力,东厂该如何?”
档头们心中嘀咕着被锦衣卫拔了头筹这类话,却装作恭谨的模样听着。
安纶知道他们的想法,他难得的露出了微笑,说道:“东厂要看好大明,一旦发现乱臣贼子,那就要马上打下去,毫不留情的抓住他们,让他们的祖宗蒙羞,让他们的子孙赎罪!”
这话杀气腾腾的,但却深得这些档头们的心。
“要学会收手。”
安纶告诫道:“今日拿些好处,明日拿些好处,越拿胆子就越大,越拿就越回不了头。别等到被绑在西市的木柱上的时候再去后悔,别等到一家老小被驱赶到了那些荒岛上了再后悔!”
这是最严厉的警告。
档头们都心中一凛,然后纷纷应了。
安纶看了一眼这些人,说道:“钱裕留下。”
他掉头进了里面,那些档头都冲着一个同僚嬉笑道:“钱裕,公公居然留你单独说话,这是要重用你啊!回头记得请客。”
那个档头拱手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回头钱某请客,大家还请赏脸。”
他红光满面的进去了,有档头艳羡的道:“他做事勤勉,老实本分,被公公看重也是应当的。”
钱裕进了里面,见安纶并不是以前那种数佛珠静心的模样,心中就是一凛。
“公公。”
安纶端坐着,目光炯炯的看着钱裕,说道:“你在东厂多年,一直不错。”
钱裕躬身道:“多谢公公夸赞,小的定然以公公马首是瞻,如若不然,甘愿粉身碎骨!”
安纶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忠心耿耿,咱家心中有数。正好这里有个大事,别人咱家都不放心,你可敢去?”
钱裕的脸上瞬间就涨红了,激动的道:“请公公吩咐,办不成小的就横刀自刎!”
安纶欣慰的道:“看来咱家还是在东厂有些恩义在,好!”
安纶前面就说过不许对自己表忠心,可话音犹在耳,‘老实本分’的钱裕就在露骨的表忠心。
而安纶也是坦然受之,仿佛自己前面说的话是放屁。
“公公请吩咐。”
钱裕微微躬身,一双眼里全是炽热。
上官给机会要抓住,再困难也要抓住。
安纶把脸一沉,说道:“闫大建的事发了,其人在福建为官时草菅人命,而且贪腐巨大。”
钱裕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拿下一个左侍郎,肯定会在近期引发轰动。
而动手的人就是自己,这就是亮相啊!
以后飞黄腾达还远吗?
安纶微笑道:“陛下已经得了罪证。”
这是一颗定心丸。
钱裕正色道:“公公,小的马上去礼部。”
安纶点头道:“好,要快,拿人之后马上带回来,咱家这次要亲自出手。”
钱裕欢喜的去了,安纶看着他的背影,吩咐道:“大战在即,就怕有敌军的奸细,还有那些士绅,他们觉得自己吃了亏,肯定会在外面散播陛下的坏话,诋毁此次西征。”
他微微仰头看着虚空,眯眼道:“大战一起,首要就是万众一心。可那些人有的却是异心。把人都派出去,盯住那些人。在酒楼,在私宅,不管在什么地方,但凡有这等人,全数拿下!”
“是,公公!”
门外有人去传令,那些档头们得令后轰然应诺,然后带着人出去。
顷刻东厂里就只剩下了十余人,而且都是打杂的。
安纶起身打开柜子,取出了那个牌位。
“公公想来已然登仙,咱家怕亵渎了公公,就此别过。”
他叫人点了一堆火,然后赶走了那人,把牌位丢了进去。
噼啪声中,安纶再次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牌位。
他把牌位放在桌子上,然后跪下,默默的念祷着。
过了一会儿,他把那牌位也丢进了火堆里。
他就站在边上,默默的看着火焰吞噬了牌位。
……
“死权阉!”
礼部里,一个官员在骂着自己早上的遭遇。
“他出宫不知道何事,可没头没脑的差点就撞到了本官。本官当然要呵斥他,结果他居然没敢还嘴……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后,有人说道:“太监没了那东西,血性也跟着没了,哪敢和咱们发生冲突啊!”
一阵大笑后,礼部的一天就开始了。
闫大建照常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他端着茶杯,看着窗下的一株野草居然郁郁葱葱的,不禁大奇。
边上有小吏在洒扫,他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察言观色的道:“大人,这是吉兆啊!”
他见闫大建的眉间松缓了些,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着这株野草是怎么从洒扫人的手中逃过多次劫难,然后至今依旧是嫩绿色……
往日这等话闫大建是不屑听的,可今日他却听入了神。
他渐渐的面露微笑,那小吏得了鼓励,就搜肠刮肚的把自己那点墨都倒了出来。
“大人!”
这时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随即就变成了惨叫。
闫大建不悦的道:“谁在闹事?拿下再说!”
他已经紧张许久了,紧张的夜不能寐,连老妻都不愿意和他同床,因为被他翻来覆去的弄的睡不着。
小吏的话更像是一种诱导,让闫大建仿佛是卸下了百斤重担。
可好心情一下被打扰了,让他如何不怒。
那小吏觉得自己已经入了闫大建的眼,就自告奋勇的往外跑,准备去狐假虎威的呵斥一番。
他才跑出没多远,迎面就来了二十余人。
“谁?”
他只来得及问了一句,就颤抖着站在了边上。
“东……东……”
闫大建就站在那里,手中端着茶杯,皱眉问道:“礼部谁犯事了?好歹来之前通告一声。你们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礼部的威信何在?以后还怎么办事?”
钱裕当先走过来。他走到闫大建的身前,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
闫大建怒道:“东厂也敢蔑视本官吗?”
钱裕的眼角微微颤抖,就在闫大建觉得不妙时,他右脚微微前伸别住了闫大建的小腿,右手在他的下巴上一推。
嘭!
闫大建的脑子一片空白,哪怕是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可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绑了!”
当闫大建被两个番子架起来时,周围已经来了不少官吏。
大家都呆呆的看着闫大建,只觉得这个世界要崩塌了。
尚书胡濙上调去了政事堂,左侍郎没接班不说,还被东厂给拿下了。
礼部完了!
闫大建浑浑噩噩的被架着出去,一路见到那些往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官吏们都在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喊道:“陛下,臣冤枉!”
他的声音嘶哑,而且意外的弱小。
钱裕记着安纶的话,一出礼部就把闫大建送上马车,然后全速往东厂赶去。
这片都是衙门,大家都看着闫大建面色惨白的被带走了,然后议论纷纷。
“怪不得陛下没让他接任礼部尚书,原来是等在这里啊!”
“闫大建往日看着道貌岸然,可今日东厂一出手……原形毕露啊!原来也是个贪官!”
“昨日他和我碰面还笑了笑,温文尔雅,正气凛然,哎!”
消息随即疯狂的传播开来,得知消息的官吏们大抵就像是过年般的兴奋。
第2580章 你想挽救什么?
最近朝堂上商议的最多的事就是西征的各种准备。
粮草是重中之重,另外后备兵力怎么安排,后续物资按照什么时间运送,民夫从哪里征集,各种物资的调集……
这些工作按理不该在朝堂上商议的那么细致,可从夏元吉去了之后,户部尚书就成了一个倒霉催的官位。
你做的再好,可有夏元吉珠玉在前,只能甘拜下风。
你若是做的不好,大家都会说:哦!果然你还是比不上夏元吉啊!
刘中敷硬着头皮在禀告着户部目前对物资的统计结果。
“……粮草是不缺的,就算是五十万大军出征,户部上下也有把握调集粮草,只是民夫却要各方协调……”
他抬头看了前方的杨荣一眼,心中有些不忿,觉得辅政学士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
“杨大人说山东一地需要修生养息,调用民夫要适度,可除去山东之外,还能从哪调集?再过去可就是河南和金陵了,难道从那边调集民夫?”
刘中敷的牢骚引发了些共鸣,张本出班说道:“陛下,南方的人口太多,臣以为应当迁移些到北方来。”
“百姓不乐意迁移,现在才过上安稳的日子,又去折腾他们,到时候百姓的骂声可不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这是国事!陛下登基以来宫中削减了多少人?宫中的花费削减了多少?”
杜谦就像是被点燃的爆竹冲了出来,一张嘴就开喷。
“此战若是大胜,此后大明的北方和西方再无劲敌,这两个方向就可以削减不少驻军,这便是削减耗费,而且还是持续削减。”
杜谦显然是有备而来,虽然态度火爆,可言辞却有理有据。
“此后朝中只要持续提供土地,北方的人口就会不断增长,到时候顺着铺过去,铺到哪,哪里就是大明!”
这话让武人们格外的舒畅,孟瑛出班道:“陛下,一路过去的不少地方都有些贫瘠,大明既然不差钱粮,能否利用这个机会召集他们来运送辎重?这样百姓得了钱粮,户部这边也少了麻烦。”
这算是个好建议。
朱瞻基不置可否的道:“户部要盘算清楚,调集哪里的民夫耗费最小。不能前面带走了民夫,后面百姓家中苦不堪言,这样的方法不可取,以后也不能再用!”
“陛下仁慈!”
群臣齐声赞颂着皇帝的仁心,衷心的为大明又多了一个‘祖训’感到高兴。
而其中感慨最深的就是方醒。
以往的皇帝哪会考虑那么多,觉得要征集民夫,那么就去征集好了。然后按照政策减免赋税就减免,可民夫付出的代价能否和被征调民夫的家庭的损失相等,这压根就没人考虑。
群臣不会考虑!
君王不会考虑!
而今皇帝提出了这么一条,稍后传出去后,天下百姓又会欢呼一阵。
方醒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欣慰。
稍后散朝,大家三三两两的出去。
胡濙在前方被人拦住了,稍后他再次回返。
“怎么了?”
杨溥只听到片段,好像是什么东厂,还有谁被拿了。
胡濙面色凝重的道:“不好说。”
这个不好说就说明事情不小,并且还需要保密。
杨溥看着胡濙加快脚步过去,就对杨荣说道:“谁被拿了?”
杨荣摇摇头道:“不知道。在此之际,大明需要的是安稳,若是再来一次清理士绅田地的举动,西征不征也罢。”
若是出征之际国内还在纷争不断,主流阶层和皇帝闹矛盾,谁敢让皇帝亲征?
他们都没走,都在这里等待着。
黄淮沉声道:“希望一切顺遂!”
这个时候谁都不希望有意外。
这些想法都是对皇帝隐晦的不满,可杜谦却没出来为朱瞻基辩驳。
他也觉得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稳定。
若是东厂再来一次大规模的抓捕,官场人心惶惶,西征就会被蒙上一层阴影。
方醒也没走,他站在对面,孤独的看着前方。
你不要乱来啊!
他只能这样祈祷着,希望朱瞻基不会突然想来一次吏治整顿。
换做是百姓的话,他们会觉得整顿吏治是好事,没有什么可以阻拦的,谁阻拦谁就是乱臣贼子。
可在这个当口……
等了没多久,就看到胡濙急匆匆的回来了。
“陛下不知。”
没等他们问话,胡濙就说出了让大家感到心悸的消息。
“东厂跋扈!竟然敢不禀告陛下就拿下闫大建。”
他苦笑道:“本官也从不知闫大建有何问题,东厂……”
东厂在找死!
杨荣看着方醒说道:“兴和伯,东厂怕是要被清洗了。”
不经同意就擅自行动,你以为你是纪纲吗!
安纶死定了!
可方醒却楞在了那里。
杜谦皱眉道:“兴和伯……”
方醒猛的摇摇头,然后开始往外跑。
他跑的很快,就像是要去救人。
“兴和伯!”
方醒一路奔向了东厂,当他跑到东厂,看到门外站着十多名军士时,心就一直往下掉。
“本伯要进去。”
他气喘吁吁的说道。
守门的军士并未阻拦,他们让开了道路。
方醒走进了大门,扶着大腿,弯腰在那里喘息着,寻找着……
这一路都有军士在站着,目光警惕,仿佛是有敌军攻进了东厂。
“闪开!”
这时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方醒回头,见到是沈阳带着一群锦衣卫来了,就强笑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沈阳本来是冷着脸,见到方醒后就疾步过来扶住他,然后低声道:“您该知道的。”
方醒喘息着道:“是啊!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
锦衣卫的人都停在了不远处,沈阳说道:“他早就派人去盯着在福建的闫春辉,东厂的人也在盯着闫大建……”
方醒的气息顺畅了些,他缓缓往前走去,脚步有些沉重。
“这不是跋扈。”
他摇头说道:“安纶的秉性我多多少少知道些,他不是那等跋扈的人。”
沈阳嗯了一声,依旧扶着他往里走。
方醒在想着在金陵的安纶。
那是个有些喜欢钻营的宦官,但做事还算是利落,很配合。
等安纶回京担任东厂掌印太监之后,两人之间就是形同陌路。
可毕竟有金陵的交情在,所以方醒总是给安纶留了些余地。
可后来证实了安纶冷对方醒只是一种刻意的疏离,并非他的本意,这让方醒觉得内疚不已。
“我不喜欢欠人的东西。”
方醒已经看到了被军士围的水泄不通的刑房,然后轻轻挣脱了沈阳的搀扶。
他缓步走了过去。
叶落雪迎了过来,说道:“兴和伯,里面就是安纶和闫大建两人。”
方醒问道:“闫大建还活着?”
叶落雪点点头:“安纶正在对他动刑。”
方醒愕然,然后苦笑。
第2581章 为了我的母亲
方醒走到了刑房的门外,他吸吸鼻子,说道:“安纶,为什么?”
锦衣卫的人已经开始接替了那些军士,其中有人手脚并用,如猿猴般灵巧的攀爬到了屋顶。
里面静默着,沈阳走过来指指里面,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方醒。
方醒并无朱瞻基的授权,可沈阳依旧在请示他,这是在冒险。
“安纶,为什么?”
方醒只是再次问道。
里面幽幽的传来了安纶的声音:“多谢兴和伯亲来。咱家……咱家和闫大建有血海深仇。”
方醒恍然大悟,原来安纶不想进宫的原因就是担心自己无法报仇。
在皇帝的身边很难出来,就算是出来了,可东厂不在手中,他也无法对闫大建这等重臣下手。
所有的疑惑都被解开了,沈阳喝问道:“什么恩怨?”
“嗬嗬嗬……”
安纶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尖利,恍如夜枭。
方醒听到了有人在里面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那应当就是闫大建。
他还没死啊!
方醒放心了些,就说道:“什么血海深仇你说,只要你在理,陛下自然会为你做主。”
“多谢兴和伯。”
安纶止住了那渗人的笑声,然后说道:“咱家现在就把刀搁在了闫大建的脖子上,若是有人冲进来,他先死!”
沈阳沉声道:“可你也跑不掉!”
“咱家今日就没想过跑!”
安纶的声音中带着冷冽。
“救命!”
里面突然传来了闫大建的呼救声,接着就是惨叫。
方醒从未听到过这种惨叫。
他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一身。
“啊!”
惨叫声连绵不断。
沈阳目视方醒,眼中有厉色闪烁着。
他准备要闯进去。
方醒摇摇头,低声道:“我进去!”
沈阳知道这是方醒在最后挽救安纶,就点点头,然后转身就是一脚。
嘭!
沈阳的腿力不差,可却没踹开房门。
在他踉踉跄跄后退时,里面传来了安纶的尖叫声。
“狗杂种,你儿子当年虐杀了我的妹妹啊!”
辛老七正准备出手,听到这话的方醒摆摆手,然后缓缓走到了房门前。
“你是谁?本官不认识你!”
安纶大抵是停手了,里面传来了两个喘息声。
“闫大建,还记得当年的安家吗?你这个狗杂种,当年我母亲和妹妹进了你家,我就进了宫……”
方醒微微垂眸,大抵知道了些方向。
“你家那时没有资格蓄奴,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狗杂种,闫家奴仆遍地。”
蓄奴一直是个大问题,对此大明有着严格的限定。
可上面的决定往往在下面被当做了废纸。
“可我的妹妹……”
刑房里没有点灯,闫大建被绑在木柱子上,呈大字型,浑身赤果。
安纶左手持着短刀,右手拿着一个锥子,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声音凄厉。
“闫春辉那个畜生想对我妹妹用强,结果被我母亲阻拦。那个畜生竟然令人打死了我母亲,然后……”
安纶仰天号哭道:“咱家终于出人头地了,可派人去却得了噩耗,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最后的亲人啊……你这个狗杂种啊!”
闫大建终于知道自己这一劫的来历,他惶然道:“本官不知道,本官不知道,肯定是下人做的,你放了本官,本官会去找到那人……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安纶低下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哽咽道:“娘,妹妹……”
他的声音孺慕,闫大建心中一震,就奋力的挣扎起来。
安纶的脸上渐渐多了笑容,很温暖。
“娘,妹妹,闫大建一家子都活不成了,我随后就来!”
他从刑具那边找出了几根铁钎,回过头来时,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
闫大建这才想起了安纶能让受刑者发狂的名声,他浑身哆嗦着喊道:“饶命,安公公饶命……”
安纶缓步走过来,他轻笑道:“这是铁钎,看着不打眼,可你知道吗,咱家派人带着这四根铁钎去找到了一个能作法的道人……”
闫大建不知道安纶要怎么弄,可一股子寒意却从脊背处生成,瞬间密布全身。
他嘶吼道:“你这是巫蛊!陛下会灭了你三族!”
安纶微笑道:“我母亲当年跪着求他们收留我妹妹,可那些所谓的亲人却不肯伸手。从那时起,我就没了亲人。”
闫大建希望有人破门而入,可现在外面却悄无声息,显然是在等待。
他们在等待着‘审讯的’结果。
闫大建只觉得心中冰冷,他知道自己完了。
就算是被救出去,皇帝也会令人彻查他的过往。
他的脑海中走马灯般的闪过了自己的过往,然后面色惨白。
我死定了!
安纶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些蛊惑。
“那个道人在铁钎上作法,能让你魂飞魄散,子孙世代为奴为婢……你有个孙女……听说你很宠爱她……她会活着,而且还会生出无数孩子……”
“不!”
闫大建下意识的哀求道:“求求你放过她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那我的妹妹不是孩子吗?”
安纶冷冷的道:“闫大建,老天爷在看着你呢!”
呯!
屋顶上的锦衣卫奉命在屋顶上捅开了一个洞,准备观察里面的情况。
天光从屋顶上笔直的照射下来。
光柱微微闪动着,里面无数尘埃在飞舞,就像是无数小人在里面舞蹈、呼叫……
安纶怔怔的看着光柱里的飞尘,然后光柱就没了,被屋顶上的一只眼睛遮住了那个孔洞。
他微微低下头,叹道:“你在想什么?”
浊泪从闫大建的眼眶中滑落,他哀求道:“放过我儿吧!求你了。”
“闫春辉?”
闫大建点点头,堆笑道:“一切罪孽老夫担之。”
安纶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恍如来自于九幽地狱。
“那是罪魁祸首啊!”
他走到了闫大建的身前,右手握住一把细长的铁钎缓缓蹲了下去。
闫大建嘶声道:“你要做什么?你这个疯子,你要做什么?”
他觉得死亡在边上窥视着自己。
他慌了。
安纶缓缓抬头,看着闫大建的眼睛,说道:“为了我的母亲。”
他的右手用力挥动。
铁钎闪电般的从闫大建的左脚脚面上穿刺下去,然后深深的扎进了地面。
“啊……”
惨叫声凄厉,屋顶的那个锦衣卫被吓了一跳,然后闪开了一下。
光柱重新降临。
安纶就蹲在光柱的边上,静静的看着闫大建。
他的左手还握有三把铁钎,他缓缓用右手拿起一把,说道:“为了我的母亲。”
他再次重复了这一句话,屋顶准备重新回来观察的锦衣卫只觉得毛骨悚然,就看向了下面。
方醒就在门外,他不动,谁都无法进去。
光柱的边上,安纶右手中的铁钎用力扎了下去。
第2582章 火
“啊!”
闫大建惨叫着,五官扭曲,儒雅不再。
安纶缓缓站了起来,说道:“我的母亲善良,本分,在你家干活从不偷懒。”
“可她却死了。”
安纶缓缓抽出一把铁钎,说道:“为了我的妹妹。”
闫大建涕泪横流,喊道:“救命!”
安纶走到他的侧面,说道:“我妹妹当年也叫过救命……我收买了你家的一个老仆,他说了……我妹妹一直在求饶,她一直在喊少爷饶命……”
闫大建的身体在颤抖着,“那是……那是……万般过错,都算在老夫身上,只求……老夫只求你放过我儿,来世老夫愿为安家之奴。”
“我妹妹也这样哀求过。”
安纶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
“为了我的妹妹。”
闫大建只觉得右手一痛,接着左手同样如此。
他用力的挣扎了一下,可他的双手却被铁钎穿刺在木柱子上,拉扯的剧痛让他不禁惨嚎了一声。
此刻的他四肢被钉在了木柱子上,稍微动一下就痛彻心扉。
安纶缓缓走到了前方,然后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
闫大建无力的哀求道:“求求你……”
安纶走过去,一把拽下闫大建的官帽,然后看着那块秃顶的地方,不禁冷笑道:“你居然鬼剃头了?报应啊!”
闫大建极力的仰头,冲着屋顶喊道:“安纶在动私刑,求求你们,老夫知道兴和伯就在外面,求求你,救救老夫……”
安纶缓缓跪在边上,然后低声祝祷着。
等他起身时,目光陡然冰冷的盯住了在徒劳挣扎着的闫大建,然后走到边上吃力提起了一个罐子。
罐子被他打开,然后他把罐子踢倒,液体缓缓流淌在刑房里,渐渐蔓延到了他和闫大建的脚下。
闫大建突然福至心灵的喊道:“安纶要放火!”
就在安纶引燃火折子的同时,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安纶缓缓回身,见到方醒出现在门口,就举起火折子,点头道:“多谢了,兴和伯。”
方醒伸手道:“安纶,如果你说的这些是真的,陛下会收拾他,你无需为他陪葬。”
安纶突然笑了,说道:“我娘的胆子小,我妹妹更是……怯弱,我得去陪她们了。”
“不!”
火折子落在地上。
轰!
火焰骤然升腾,辛老七在后面拉住了方醒。
“啊!”
木柱上的闫大建变成了火人。
安纶已经被火焰笼罩住了,可他却没惨叫,只是站在那里。
“娘……妹妹……”
辛老七硬拉着方醒出了刑房,一群人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军士在拆两边的房子,防止火势蔓延。
……
“查!”
朱瞻基铁青着脸,跪在下面的沈阳起身道:“陛下,当年之事怕是要花费些时日才能找到人证。”
朱瞻基指指外面,沈阳赶紧出去。
“人面兽心?”
朱瞻基冷笑道:“这样的官员还有多少?”
杨荣觉得很尴尬,因为朱瞻基没经过查证就判定安纶的话是真的,把闫大建和闫春辉父子钉在了人面兽心的耻辱柱上。
“陛下,闫春辉那……”
杜谦却敏锐的抓住了问题的要点,只要拿住了闫春辉,那么此事就会水落石出。
朱瞻基吩咐道:“马上派人去福建。”
……
方醒就坐在东厂大门外的地上。
沈阳要控制东厂,所以没空来陪他。
东厂的人全被召了回来,然后被控制在里面,等待着一一甄别。
“不关小的事,是公……是安纶叫小的去拿人,小的是奉命行事啊!”
钱裕觉得自己就是个背锅的,而且还是给安纶背锅。
可皇帝的命令就是甄别东厂上下,闫大建是钱裕拿下的,不管如何,这份嫌疑他再也洗不清了。
“你装作市侩的模样和我闹生分,这是不想带累我吧?”
方醒从未觉得有哪个太监如安纶这般忍辱负重。
“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你是怎么忍下去的?换做是我的话,怕是一天都忍不得。”
“他这是阴险。”
杜谦站在侧面已经很久了,可方醒却一直没发现。
他走过来,坐在方醒的身边说道:“他既然能忍,那为何不忍到西征结束?这个时候动手就是在给大明和陛下增添麻烦。”
方醒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
“本官才从宫中出来,陛下的计划都被打乱了。现在首要是安抚人心,并重振礼部。胡濙已经去了礼部,他将会兼任礼部尚书。”
方醒微微皱眉道:“这是以前的事。”
“什么以前的事?”
杜谦一愣,然后恍然大悟,“你是说以后辅政学士兼任六部尚书吗?”
方醒讥诮的道:“我记得你上次是这样说的:以后六部尚书要兼任辅政学士吗”。”
辅政学士和六部尚书的位置掉了个个,然后语境和立场就完全不同了。
这是讥讽杜谦是墙头草。
杜谦叹道:“你和安纶有交情,所以本官不在意这个。只是陛下刚才发火了,派人快马赶去福建,准备拿下闫春辉,本官怕福建也会人人自危啊!”
方醒冷冷的道:“关我屁事!”
杜谦无奈的道:“这个时候要以西征为重!”
这时方醒听到了马嘶的声音,他缓缓抬头,随口说道:“那就镇压下去!”
这话里杀气腾腾的,杜谦为之苦笑,却不见他在政事堂挤兑那些同僚的尖刻。
“咿律律……”
一声长嘶之后,一匹战马竟然冲进了东厂。
方醒皱眉起身,问道:“谁的?”
战马的后面跟着两个番子,其中一个喊道:“这是公公的马,说是带去陈公公家。”
方醒心中一动,见那战马身姿矫健,但嘴里却不住的嘶鸣着,不禁脱口而出:“它就是那匹断腿的战马?”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两个番子追上来拉住了战马的缰绳。
战马奋力挣扎着,嘴角被撕裂,鲜血滴答着流淌下来。
它张开嘴,奋力的长嘶着。
“放开它!”
方醒和杜谦几乎是同时喊道。
那个番子下意识的松开手,战马就冲到了刑房的前方。
火已经被扑灭了,可里面的东西混杂,十余人正在寻找着两具尸骸。
“找到闫大建了!”
由于人多,所以火头才起就被压制住了,随后用沙土覆盖,一步步把火给灭了。
方醒和杜谦走过去,只见两个锦衣卫的人用钩子勾着一具黑乎乎的人型东西拖出来。
无人多看一眼!
因为担心东厂的人会弄鬼,所以现场在翻检的都是锦衣卫的人。
火灾现场有一股子味道,一旦沾染在身上要许久才能洗去。所以锦衣卫的人并不愿意干这个。
他们用钩子勾住东西,然后奋力的往外拖,很吃力。
东厂的人就在边上站着,在调查清楚之前,那些档头都会被扣留在东厂。
一个番子走出来,他冲着方醒跪下,说道:“伯爷,小的恳请为公公收殓……”
方醒的眼睛瞬间有些发酸。
第2583章 仁慈的太子
杜谦微微叹息着,然后别过脸去。
“安纶还是在东厂留下了恩义。”
方醒微微眯眼,然后快速的眨动了几下。
又一个番子走出来跪下,“伯爷,小的恳请为公公收敛。”
“伯爷,小的恳请为公公收敛。”
“找到了!”
这时火场里有人喊了一声,方醒见那些番子们群情激昂,有人甚至都落泪了,就点点头。
“锦衣卫的滚开!”
一群番子冲了过去,拳打脚踢的把那个用钩子勾住了遗骸的锦衣卫打开。
“草泥马!这是要造反呢!”
有锦衣卫的人在叫骂,然后准备反击。
“回来!”
沈阳出头了,却是喝住了自己的麾下。
一个番子跪在那里,小心翼翼的把钩子取下来,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把遗骸身上的东西搬开。
“公公!”
一个番子小心翼翼的把遗骸搬出来,后面有人找来了门板,遗骸被放在门板上,但却不知道该去何处。
方醒已经不在了,杜谦指指边上道:“先放边上吧。”
战马缓步过来,等遗骸被放下后,它也恰好走到了边上。
它低声的叫唤着,伸出舌头去舔着那张被烧缩了的脸,然后……
“它流泪了!”
一个锦衣卫突然惊呼道。
大家纷纷看去,就见到大滴的泪水从那匹马的嘴下滴落。
……
方醒一路疾行到了御前,正在议事的君臣都闻到了一股子烧焦的味。
“可有结果了吗?”
朱瞻基的神色冰冷,显然是恨不能把安纶抓住,然后千刀万剐。
东厂私自拿下大臣动刑,而且一把火还烧死了那两人,以后的史书会怎么记载这件事?
方醒躬身道:“陛下,安纶有功。”
朱瞻基冷冷的道:“他是有功,可他的过呢?”
这是朱瞻基第一次没给方醒面子,可见他对安纶干出的这事有多痛恨。
“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只说是东厂跋扈,安纶就是纪纲第二,而且还烧死了一个礼部左侍郎,朝纲何在?”
方醒抬头,神色木然的道:“闫家当年肯定是犯下了大罪,只是闫大建是官,所以能压下去。安纶多年隐忍……”
他看了朱瞻基一眼,朱瞻基更加的恼火了。
若非是你硬是要把安纶调进宫中来,安纶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去查找闫大建的罪行,这样皆大欢喜。
杨溥觉得方醒有些过了,就出班说道:“兴和伯,此事只是安纶的一面之词。”
方醒看了他一眼,说道:“方某担保!”
嘶……
朝堂上一阵轻嘶。
他居然敢为安纶的话担保?
这人是疯了吗?
作为政治家,没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冒险,哪怕一点都不值得。
可方醒居然在皇帝震怒的情况下还要为安纶的话背书,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他这是为了什么?
朱瞻基微微眯眼,心中叹息。
太重感情的人啊!
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柄国,因为他迟早会因为重感情而误了国事。
他本想把这话抹过去,可看群臣的模样,分明就是在等着。
但凡是重臣就知道信诺的重要性,说了不算,说了当放屁,那么抱歉得很,你就是个小人,此后大家都会排斥你。
所以不管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在朝堂之上你必须得是个君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朱瞻基心中微叹,问道:“那边如何了?”
你要为死去的安纶担保,而且还冒着犯忌讳的风险,究竟是为了什么?
东厂是帝王的家奴,臣子再牛,可也管不到这上面。
方醒微微低头表示歉意,然后抬头道:“臣恳请给安纶入葬。”
瞬间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不管闫大建是否有罪,安纶作为东厂掌印太监都已经触犯到了皇帝的威权,下场自然是城外的乱坟岗。
杨溥看了一眼皇帝,然后低下头,觉得方醒是活该。
朱瞻基的面色不大好看,他皱眉道:“罢了。”
这是皇帝做出了退让,殊为难得。
方醒躬身告退。
等他走后,有御史说道:“陛下,兴和伯此举有收买人心之嫌,臣请陛下……”
朱瞻基摆摆手,杨溥等人也皱眉看向了刘观。
收买个屁的人心!
东厂上下肯定要被皇帝清洗一番,原先的档头大多都要更换。下面的番子好些,可也得要有一段时日夹紧尾巴了。
这时候除去受过安纶恩情的人,其他人都会把他恨之入骨。而安纶已死,为他安葬的方醒自然就成了他们仇恨的目标。
这是招惹仇家啊!
方醒应当清楚这个后果,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的为安纶背书。
他和安纶有这份交情吗?
大家都想起了方醒在金陵和安纶的交往,可根据有限的消息显示,方醒和安纶那时候只是配合关系啊!
朱瞻基摆摆手道:“散了吧。”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安纶暗地里帮助了方家,方醒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等一朝得知后,方醒的性情……
“你始终学不会那些冷酷啊!”
若是把方醒换做是政事堂的那几位,他们会非常的冷静。
——不知道!
袖手旁观是他们的必然选择。
朱瞻基一路到了后面,正好遇到玉米带着人在跑,就停下来,站在边上看着。
“殿下跑慢些,小心跌跤了……”
一群宫女太监跑的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至于几个嬷嬷,那完全就是摆设,其中一个还跑摔了一跤,正倒在地上抱膝喊疼。
跑在前面的玉米听到有人呼疼,就停了下来。
真一护在他的身边说道:“殿下,赵嬷嬷摔倒了。”
玉米皱着眉头,侧门后面的皇帝已经用眼神逼住了看到自己的几个宫女。
玉米走到了那个嬷嬷的身前,问道:“疼吗?”
赵嬷嬷急忙挣扎着起来,说道:“奴婢不疼。”
她是伺候太子的人,若是还需要太子来关切,消息一旦散出去,就有人会去太后和皇后那里说小话,把她弄下来。
太子的身边就是金饭碗,等太子登基之后,不管是现在伺候他的人,还是以前的老人,多多少少都会得到眷顾。
这就是大家期盼的东西。
玉米看着她的脚,说道:“回去找人看看。”
赵嬷嬷松了一口气,感激零涕的道:“多谢殿下的恩典。”
玉米没让她休养,那么就是恩典。否则只要她的岗位被人顶了,再回来时就别想有你的位置。
玉米点点头,严肃的道:“下次不要乱跑。”
赵嬷嬷心中温暖,哽咽道:“是,多谢殿下。”
这是一个仁慈的太子。
朱瞻基退后一步,把身体隐在了门后。
他的面色微微凝重,曹斐见了心中有些急,就冒险说道:“陛下,殿下仁慈,奴婢们心中感激。”
帝王不能太仁慈,那叫做妇人之仁!
朱瞻基没表态,吩咐道:“稍后让兴和伯来一趟。
第2584章 恩人
“去城外找个隐秘些的地方。”
方醒没有说自己是如何为安纶争取到了安葬的机会,只是叫了几个老手来处置此事,他还让家丁跟着去盯着。
杜谦一直在看着,见状就说道:“确实是要隐秘些,否则那些人会毁了他的墓地。”
方醒有些疲惫的点点头,看着那些人用一块布盖住了安纶的遗骸,然后抬了出去。
那匹马缓缓跟在后面,也没人阻拦。
“兴和伯,陛下召见。”
方醒第二次进了宫。
“我让人把安纶埋在隐秘些的地方。”
朱瞻基苦笑道:“本来找你来是为了玉米的事,可刚到的消息,安纶一家子都去了。”
方醒只觉得脊背发寒,问道:“可是毒药?”
安纶的谋划竟然如此的周全吗?
在决定要对闫大建动手的同时,他竟然也安排好了人对闫大建一家子下手。
“鸡犬不留。”
朱瞻基有些头痛的道:“此事开了个先例,非常的不好。”
用公家的力量报私仇,这是历代帝王所头痛和反感的。
方醒默然,但却赞同这个看法。
“从我的身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私心是如何的难以抑制,所以……处罚吧。”
方醒自己就是私心在作祟,所以他觉得朱瞻基需要一个靶子,那么他乐意做这个靶子。
朱瞻基摇摇头,冷冷的道:“掩埋罢了,古往今来都是雅事。若是人人明哲保身,没了人味,那这个大明不要也罢。”
他看到方醒有些黯然,就说道:“太子……有些仁慈。”
方醒的精神瞬间就提起来了,阴谋论一下就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还小啊!”
朱瞻基没想到方醒一脸警惕的模样,最后居然给了这个理由,不禁啼笑皆非的道:“可你知道的,帝王太过仁慈不是好事。”
方醒知道自己是在用平常的手法在教导玉米,但他有着相当长远的计划。
“这是基础,他有了这个基础,以后再去接触那些无情的东西才不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皇帝,你也不希望他以后变得冷酷吧?”
朱瞻基点点头,若非是如此,他早就叫来方醒纠偏了。
“那孩子精力十足,但却没有戾气,朕很欣慰。只是他必须要明白一点……”
朱瞻基沉吟了一下,方醒说道:“我知道,不能有妇人之仁。”
朱瞻基满意的说道:“就是这个意思。他未来会成为皇帝,他的一言一行会影响着这个天下,为了一人而舍弃千人、万人,那不是皇帝。”
出了皇宫,方醒特意去了闫大建家。
“伯爷,惨啊!”
锦衣卫的人已经封锁了闫家,见到方醒来了,一个锦衣卫小旗官给他介绍了情况。
“一家子都被毒死了。说来也巧,闫家有用隔日水的习惯,不然还真没法一下毒死一家人。”
“下在水井里呢?”
小旗官微微后仰身体,惊讶的道:“伯爷,要想下毒在水井里,还要保证毒死人,那得放多少毒药啊!”
方醒愕然,然后就问道:“找到了什么?”
小旗官马上就眉飞色舞的道:“闫大建家里烧过东西,可他终究还是心存侥幸,在卧室里有个小夹层,一般人肯定发现不了,可咱们是谁?锦衣卫!哈哈哈!”
方醒没问是什么东西,他只需要知道闫大建该死就足够了。
可小旗官却压根没瞒他。
“伯爷,福建那边的左参政写信给闫大建,说他交代的事会去做,保证把当年的事弄清楚。”
小旗官得意的道:“弄清楚,这种话不是第一次了,就是说要抹干净,把以前那些事都抹干净。”
方醒随后就去了城外。
就在城外的一座荒山上,辛老七带着两个家丁在挖坑。
在半道上他就让那些干这活的人回去了,而这么谨慎只是担心被闫大建的朋友来掘墓。
坑不大,因为没有棺材。
那匹马就站在边上,目光哀伤的看着安纶的遗骸。
安纶就躺在临时做的担架里,被布包裹着。
坑已经挖好了,辛老七请示了方醒。
方醒低声道:“你此生煎熬,若有来世,愿你一家平安。”
然后他沉默的看着家丁们把遗骸放进坑里,填土。
“老爷,要做记号吗?”
方醒摇摇头道:“他没了亲人,此生他肯定不愿再回首,那么就让他在此孤独的长眠吧。”
于是地面没有坟包,而是平坦的模样。
“等明年这里又是野草遍地,希望你喜欢。”
方醒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下山。
说是山,实际上就是个小山坡,方醒没多久就到了山下,辛老七他们却拖了一会儿才下来。
“老爷,那匹马不肯走,跑了。”
方醒上马绕到了另一边,就见到那匹马已经跑了上去,正在安纶的埋葬地周围转圈。
四野空旷,马儿的悲鸣传出很远。
战马悲鸣了许久,然后双膝跪下,就此卧在了那里。
辛老七感慨的道:“老爷,这是要殉葬啊!”
“这世间只有安纶在意它……”
……
因为闫大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到了东厂,而后东厂起火,再后来闫大建一家被毒死……
这一切让人震惊之余,也在思索这里面的原因。
“听说是那个安纶和闫大建有仇,反正我家那亲戚就是这么说的,说一把火就烧死了他们俩。不过那安纶虽然是太监,可却是身负血海深仇啊!”
大清早,杨大叔就开始显摆着自己的消息灵通。
吃面条的客人里有人也知道些,就放下筷子说道:“那安纶一家子都死在了闫大建家里,造孽啊!也难怪安纶要铤而走险,哎!”
另一人说道:“听说罪魁祸首是闫大建的儿子,闫大建只是包庇。”
“他儿子呢?被毒死了吧?”
“没,说是在福建做官。”
“那他肯定跑不了!”
一群人在说的热闹,却没注意到边上的英妹已经泪流满面。
她低头拭去泪水,低声道:“我知道你就是安公公,上次听到的……”
再次抬头时,她对杨大叔说道:“杨大叔,帮我看着摊子,我有事晚些回来。”
不等杨大叔答应,她撒腿就跑。
她一路跑到了东厂的外面,可此刻东厂的外面站着的是锦衣卫的人,而且凶神恶煞的。
“离远些!”
有权利的人总是习惯性的行使自己的权利,哪怕是对着一个女孩。
英妹默然走了,没多久再次回来,却是带着香烛和祭品。
“哎哎哎!你这是干嘛呢?滚!”
一个锦衣卫单手握住刀柄准备过来,正好出来的沈阳见了就骂道:“狐假虎威,滚!”
于是英妹得以点燃了香烛,摆好了祭品。
沈阳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在祈祷,等她完成了之后就问道:“你在祭祀谁?”
英妹抬头,脸上泪水纵横,“大人,民女在祭祀自己的恩人。”
第2585章 哪个方翰?
一个多月后,天气开始冷了下来。树叶洒落在福州城里,也洒落在数不清的寺庙里。
一个僧人站在寺门外,恭谨的道:“闫大人慢行。”
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回身拱手道:“大师留步,本官下月再来。”
僧人微微点头,然后目送着男子下山。
“师兄,闫春辉多年未有寸进,咱们没必要去供着他吧?”
一个僧人在后面有些不服气的问道。
僧人低笑道:“闫大建在京城是礼部左侍郎,弄不好就是礼部尚书。而闫春辉不得寸进,不过是避讳罢了,只要闫大建一上去,闫春辉就解脱了。”
“那他以后就要飞黄腾达了?”
“没错,年轻俊彦啊!以后弄不好又是一门两宰辅的佳话。”
闫春辉也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年轻俊彦,只要他爹顺利升任尚书,他就是大明顶级重臣的儿子,换做是宋代,那就是衙内。
他的外表温文尔雅,有人说和他爹闫大建一个模子出来的。
山道不算崎岖,闫春辉安步当车,遇到老人甚至还会避在一边,恭请对方先走。
前方就是一段缓坡,跟着闫春辉的小厮说道:“少爷,老爷那边还没信呢。”
闫春辉微微一笑,看着前方走来的一个男子说道:“急什么!许多事就像是煮汤,时候不到就急着喝汤,那味道可不好啊!”
小厮笑道:“反正小的以后肯定是宰辅家的人。”
这话有吹捧之意,闫春辉摇头笑骂道:“胡言乱语!以后可不许乱说。”
那个走来的男子听到了这话,脸上有惧色闪过。
小厮得意的道:“少爷,这等人哪敢乱说,不然回头打杀了他。”
这时那男子缓缓抬头看着闫春辉,眼睛骤然一眯,问道:“可是闫大人?”
闫春辉下意识的说道:“正是本官。”
男子微笑道:“闫春辉吗?”
“大胆!”
小厮一拳打了过来,男子隐在身后的右手活动了一下,小厮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血痕,然后鲜血飙飞。
闫春辉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坏了,跌跌撞撞的就往回跑。
“杀人了!救命啊!”
男子疾步过去,一把抓住了闫春辉的后领,然后把他揪转过来。
“别杀我,我有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男子单手揪住他的前襟,此刻山上下来了三个香客,见状都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男子低声道:“十一年前的安家……闫春辉,有人要你赎罪!”
安姓本少见,所以闫春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个女孩的身影。
短刀从他的脖颈上划过,鲜血奔涌中,男子从侧面跳了下去。
上面的人见凶徒走了,有认识闫春辉的就赶紧跑下来。
“闫大人!”
闫春辉的嘴动了几下,血沫不断从嘴里涌出来。
“他在苦笑!”
有人喊了一声,大家看去,果然像是苦笑。
……
“你笑什么?”
废弃的院子里落叶遍地,早上的一场秋雨让所有人都换上了厚重的衣服。
冯霖穿的新棉袄有些紧,两只手放不到身侧,微微张开,在土豆的眼中就像是……
他不敢说,但却忍不住笑了。
“我……我可能要去西征了。”
土豆的笑容渐渐变成了苦涩,他不知道自己和冯霖是否还有未来,不知道自己此去是否能平安回来……
气氛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冯霖站在前方,双手用力的压了压,这才能放在身侧。
她看着土豆说道:“我听说了朝中要西征,好些人要去,说是好远的地方有人在挑衅大明……你……你去你的,一定能平安回来。”
这时的大明还不是中后期军队糜烂的大明,百姓视打仗为畏途的年代。
这话里有鼓励,也有些隐约的暗示。
土豆走近一步。他比冯霖高了半个头,微微低头,两双眼睛就对上了。
“你放心,等我回来就是了。”
少年热血奔涌,此刻眼前就算是出现一头猛虎,他也敢赤手空拳的冲过去。
冯霖的脸上生出了红晕,然后低下头,“你……你回来你的,关我何事?”
土豆涨红着脸道:“我……我回来就……”
就什么?
冯霖大胆的抬头看着土豆。
土豆觉得空气变得很厚实,把自己牢牢的困在中间,丝毫不能动弹。
他们有奸情!
私通!
门外的杨氏捂嘴转身就跑。
上次土豆打了她的大哥,这仇她一直都记得,只是土豆很少过来了,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
现在机会就来了,只要回家把婆婆叫来一看,以后那小子就别想再来冯家。
她急匆匆的跑回了家,却在大门外遇到了一个男子。
男子的身后带着两个人,那两人看着像是仆役,身上却有些让人害怕的气息。
男子刚好在叩门,杨氏不认识他们,就问道:“你们找谁?”
男子偏头看着她,微微点头道:“找冯先生有事。”
这一眼没有什么情绪,但杨氏依旧觉得心脏在噗通噗通的跳动着,有些害怕。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赵氏,她先看到了杨氏,然后才看向了男子三人。
“可是冯夫人吗?”
男子微笑着拱手。
赵氏愕然道:“正是,您是……”
男子微笑道:“在下方醒,请见尊夫妇。”
“方醒?”
赵氏有些茫然,但却礼节性的道:“请进。”
杨氏也有些不解,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故人了?
两个妇人都没把这个名字同那位杀神联系起来,然后进了家门。
冯有为出来后,两人正式见面。
“方醒?”
冯有为的眼皮子颤动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方醒身后拎着礼物的辛老七,只觉得双腿打颤。
“您……您是兴和伯?”
方醒点头道:“正是方某。”
赵氏被吓了一跳,而杨氏更是不堪,直接就在盘算着冯家什么时候和方醒有了关系。
别人怕方醒,那是士绅。而冯家只是破落人家,怕什么?
冯有为却想起了陈钟的事,他警惕的道:“敢问伯爷来此何意?”
赵氏也是有些害怕,见到儿子从书房里出来,就挥手示意他回去。
可冯翔却不是懦夫,他走过来见礼,然后说道:“兴和伯来此,冯家蓬荜生辉,只是冯家小门小户的……”
一家子除去杨氏之外,压根就没把方醒当客人。
这就是一尊瘟神!
陈钟差点毁掉了冯家,让这一家子都对权贵敬而远之。
方醒也没想到冯家会是这种态度。
他拱手道:“方某为犬子而来。”
瞬间冯有为的脸就红了,然后嘶声道:“小女不嫁!”
赵氏回身看了一眼外面,却看到了站在外面发呆的冯霖。
方醒尴尬的道:“犬子并非纨绔。”
以方家的门第,以土豆未来承袭的爵位……
杨氏觉得一股子气堵住了自己的胸口,让她闷的慌。
方家的三个儿子大家都知道,能符合冯霖的就只有长子,也就是未来的兴和伯方翰……
“方翰……”
杨氏突然胸不闷了,却干呕了一下。
这一刻她想吐血,但却吐不出来。
冯翔却不知道这事,他欢喜的道:“我去请郎中来。”
杨氏嫁进来一直没怀孕,为此冯翔打听了不少相关的知识,呕吐就是其中一项。
而冯有为却已经呆滞了。
“哪个方翰?”
第2586章 谈妥了的亲事
“哪个方翰?”
冯有为眨巴着眼睛问道。
方醒有些无语,然后说道:“据方某所知,京城姓方的不少,但是叫方翰的只有犬子。”
冯有为一下就被某种情绪击中了,身体一个踉跄。
赵氏却很镇定的过去扶住了他,说道:“伯爷请进去奉茶。”
方醒笑道:“茶不茶的以后机会多的是,只是冯先生可还好吗?若是不妥当,方某倒是知道些歧黄之术。”
这是一种套近乎的调侃,冯有为领会到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走进来的冯霖,就说道:“阿霖先回你房间去。”
方醒缓缓回身,冯霖有些慌乱的福身见礼。
她的包子脸消散了许多,看着说不上什么美女,可却有一股让人觉得亲切的味道。
邻家女孩?
方醒微微一笑,说道:“是个好姑娘。”
这是认可了冯霖啊!
杨氏只觉得胸口的那股子气更加的庞大了,于是又干呕了一下。
冯翔呆呆的看着方醒,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乱了。
“方翰是谁?”
他下意识的问道。
冯霖没有听到方醒前面的话,所以就以为是土豆惹祸了,就问道:“方翰怎么了?”
方醒把这些反应都看在了眼里,说道:“他没事。”
那小子怎么会有事,为了他的未来,我这个做老子的还得来为他求亲。
冯有为板着脸道:“阿霖赶紧进去!”
等冯霖进去后,方醒笑眯眯的对冯有为拱手道:“想必冯先生和犬子也多次相见,那小子的性情如何您也该知晓,若是不弃,方某带了一瓶好酒来,中午咱们一起喝一杯?”
一般人求亲都是请媒人上门,若是不成也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以后见面尴尬。
可方醒却破了规矩,自己亲自上门,传出去难免会让人生出‘仗势欺人’的感觉。
冯有为和赵氏面面相觑,两人都想起了那个时常来家里献殷勤的小子。
那个方翰就是兴和伯的长子?
赵氏想起了就像是普通人家孩子一般随和的土豆,再想想自家的傻闺女,不禁就笑了。
而冯有为却有些犹豫。
方醒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在陈钟之后,冯有为对权贵是敬而远之,甚至连画画的生意都开始挑选客户了,但凡是和勋戚沾边的一律婉拒。
可现在生活却和他开了个玩笑,以往向他献殷勤的那个小子,觊觎他闺女的那个小子,他竟然是兴和伯的长子……
他看看自己一脸茫然的儿子,再看看笑的和气,就像是隔壁开杂货店的老李一般普通的方醒,觉得现在一定是梦境里。
灰姑娘的想法只存在于三十岁以下的大龄单身青年的心中,超过这个年龄的男女都知道什么叫做现实。
一个顶级权贵来到一个普通人的家里,和气的说我的儿子、我未来的继承人想求娶你家闺女。
这个世界疯了吗?
冯有为憋了半天,最后就说了一句:“请进来喝茶。”
这次只有方醒和冯有为进去,泡茶的也是赵氏,其他人没资格掺和。
冯有为有些小心翼翼的指指茶杯道:“伯爷,我家小门小户的,茶水不周,还请海涵。”
方醒端起茶杯,见赵氏在边上不肯走,就笑道:“方某在军中多年,对茶水并无深究,就是哄哄嘴而已。”
赵氏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出去了。、
杨氏等在外面,见婆婆出来就殷勤的接过茶盘,问道:“娘,兴和伯可是看准了阿霖?”
赵氏心中忧虑,随口道:“是看准了,不然哪来那么多好话一直说。”
杨氏飞也似的跑去了冯霖的闺房里,见她竟然在做针线,就劈手夺了过来,喝道:“都要嫁人了还做什么针线!”
冯霖一愣,然后脑海里就浮现了土豆的脸,问道:“谁?”
杨氏捂嘴笑道:“你啊!”
冯霖面色惨白,起身道:“嫂子,是谁?”
杨氏见她惶然,就笑道:“可是大来头,阿霖你要享福了。”
冯霖的眼圈红了,一声不吭的就往外冲去。
杨氏心中大急,急忙拉住了她,问道:“你干嘛去?”
要是冯霖去搅乱了气氛,杨氏绝对没好日子过。
所以她隐住了如火般的嫉妒,一下就抱住了冯霖。
“我不要!”
冯霖挣扎着,杨氏不是她的对手,就低声道:“是那个方翰的爹!”
冯霖一下就安静了,杨氏赶紧把她弄去坐下,然后喘息着道:“那就是方翰的爹,大明兴和伯。”
“方翰?”
冯霖一下就呆住了。
先前在门外没听到几人的谈话,只是好奇这个客人以前没见过。
“就是那小子的爹来了。”
杨氏觉得胸中发闷,但还是欢喜的道:“他爹来求你去做儿媳妇了!”
兴和伯的儿媳妇,未来的兴和伯夫人……
杨氏只觉得那股子郁闷渐渐散去,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和自己的小姑子搞好关系,把以前的裂痕修补好。
至于被土豆威胁的那一次经历,杨氏觉得只要操作得好,就能变成双方的不打不相识。
只是她的大哥怕是不能再来冯家了,否则被那位宽宏大量知道,杨家肯定会倒大霉。
冯霖一下就霞飞双颊,然后低着头。
杨氏笑道:“一会儿少不得要去给兴和伯看看,换件衣服吧。”
冯霖摇摇头道:“不。”
“阿霖,阿霖!”
这时赵氏走了进来,见状就对杨氏满意的点点头,觉得她这个嫂子不错,然后说道:“阿霖跟娘来。”
稍后到了前厅,冯霖福身行礼。
“见过……兴和伯。”
方醒见这姑娘虽然羞涩,却没有失措,满意就多了几分,笑道:“我那傻儿子至今还以为家里不知道,就怕我这个凶神恶煞的爹不满意,以后会乱点鸳鸯,哈哈哈哈!”
冯有为在边上作陪,刚才两人已经初步交换了看法,大致定下了。
所以他心中也轻松了许多,就说道:“方翰看着倒是实诚,做事稳靠。”
这是土豆未来丈人的夸赞,方醒当然要还礼。
“阿霖落落大方,我这没什么好东西,听说阿霖喜欢写字作画,就带了一套文房四宝。”
呃!
冯有为有些惊喜,而赵氏则是有些惊慌。
这年头虽然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女人写作作画依旧属于非主流,所以方醒送文房四宝的含义颇多。
“方家没多少规矩,很自在。”
方醒把一整套文房四宝拿出来,当看到那一盒子毛笔时,冯有为不禁眼睛发亮,问道:“可是宫中的?”
方醒点点头,冯有为不禁叹道:“给阿霖倒是浪费了。”
这位也算是个痴人啊!
方醒笑道:“下次我让方翰去弄些来。”
这话一下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赵氏也少了惶然。
“这是……”
当看到那个砚台时,连不通文墨的赵氏都被惊呆了。
“清明上河图?”
造型古朴的砚台上雕刻着无数景致,仔细一看之后,对书画再了解不过的冯有为不禁就惊呆了。
他见过清明上河图的摹本,惊为天人,自忖自家是万万不及的。
可现在只是一方砚台上竟然就出现了清明上河图,虽然只是一部分,可那精致的雕刻却让他忍不住想哪去揣摩一番。
方醒在观察着冯霖,见她并未关注这个,就说道:“只是给阿霖把玩罢了。”
豪奢啊!
不,冯有为觉得这不是豪奢,而是风雅。
可雕刻的这般细微入神的砚台,那几乎就是无价之宝啊!
第2587章 播撒种子的杨士奇
方醒回到家中时,正好休沐的土豆正在被张淑慧揪住问话。
“……那个阿霖什么性子?可骄纵?会不会做饭?”
在母亲的眼中,自家儿子大抵是当世无双,没有任何女人能配得上。
所以婆婆对媳妇自然要多审视一番。
土豆一回家就被揪住问话,心中忐忑之极。可张淑慧这一关却不能不过,所以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了冯家和冯霖的情况。
“夫君来了。”
方醒在前天就把土豆喜欢上了冯霖的事告诉了张淑慧,顺带把自己的看法说了,然后张淑慧又找来了家丁问话。
一番操作之后,今日的土豆才少受了些苦。
方醒坐下后,土豆低眉顺眼的去端来茶水,然后束手站在边上,从未有过的老实。
方醒皱眉看着他,说道:“那杨家的手尾你可知道?”
张淑慧听到这个就恨恨的道:“冯霖的嫂子就是个麻烦。夫君,娶妻娶贤,杨氏在那里就是个招摇的,迟早会生出祸事来。”
土豆有些沮丧的道:“娘,那杨家是个学官,杨锦有些跋扈,孩儿打过他一顿,后来杨氏也被孩儿威胁了,只是没说身份。”
张淑慧闻言面色稍霁,说道:“婚姻不但是夫妻之事,更是结两姓之好,若是女家多有龌龊,那这婚事肯定不成。”
这个年代的婚姻并非是儿戏,不但要考量当事人的品行,更是要查清对方的家庭情况。
土豆此刻只想一刀剁了杨锦,他辩解道:“娘,阿霖很好的。”
方醒瞪了他一眼,干咳一声道:“那姑娘是不错,没什么机心。”
婆婆为啥要对儿媳妇多有刁难,不外乎就是觉得自己的儿子被另一个女人抢走了。
傻儿子哟!你在自家老娘的面前百般夸赞那个姑娘,这就是在给你娘上眼药呢!
没心机就是好女孩啊!
张淑慧的心情好了些,又生出了忧虑:“夫君,要是没心机,以后偌大的家业谁来管?”
土豆觉得自己委屈极了,老娘又要阿霖没心机,又担心她以后操持不了家业。
左右都不好,娘,你要她咋办啊!
方醒察言观色,觉得他们母子之间大概需要些沟通,就说道:“咱们家没什么家训,就一条,和气。那姑娘没有心机正好方便你慢慢的教导。”
张淑慧一想也是,就继续追问冯霖的情况。
方醒悄然出去,一路到了前院。
黄钟已经等很久了。
“伯爷,杨士奇已经回乡了,最新的消息,他一路接见那些士绅和学生,谈话都和儒学学风的改良有关,号召天下士子摒弃那些陈旧的东西,积极奋发,要务实。”
黄钟在‘要务实’上面加重了语气。
“这是金幼孜的未竟之志!”
方醒知道这是什么:“此事是金幼孜首倡,可惜他……杨士奇正好沮丧归乡。我一直觉得他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可金幼孜留下的这份事业却会让他焕发青春。”
黄钟有些意外于方醒的态度,就低声问道:“伯爷,若是儒家重新振作起来,科学如何自处?”
尽量和儒家和平相处,但那只是权宜之计。
这是黄钟对科学和儒家之争的见解。
书院里教授儒学,但那只是一门课程。和儒学和儒家曾经权倾千年的过往相比,书院里的课程分配能让那些先贤想捶死方醒。
“没有对手的科学会故步自封,慢慢的会停滞不前。”
方醒的声音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伯律你可相信吗?科学只要成为主导,就不可能会再次沉寂下去。”
黄钟对科学也自学了许久,闻言点头道:“我信,千年以降,只要是好的,能在百姓中间扎根的东西,永远都断不了,只会越来越昌盛!”
……
深秋的金陵多了几分寒意,落叶打着旋落下来,就像是一个少女穿着长裙在旋转着。
“……我们要什么?我们要的不是什么免税,也不是什么出来就能做官!我们要的是什么?”
一家客栈的门外,杨士奇正在疾呼着。
他弯着腰,一身布衣,满脸的皱纹就像是一个乡下小老头。
可他的眼睛却在发光,他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
他的前方密密麻麻的站着无数人,大多数是读书人。
军士们在边上维持秩序,哪怕前方那位老人因为儿子而丑闻缠身,可他们依旧尊敬着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杨士奇大声疾呼道:“可拿了田地,免了赋税,你们还怎么为百姓说话?!”
轰!
人群瞬间被引爆了,嘈杂瞬间淹没了杨士奇后面的话。
“老狗!我们走!”
人群一阵混乱,有人茫然无措;有人大声喝骂着已经下野的杨士奇;有人低头沉思;有人开始往外出去……
杨士奇的话活生生的撕开了这些人心中的遮羞布,瞬间无数人离开了现场。
杨士奇站在秋风中却没有发抖,他在等着。
当人潮渐渐平静后,他欣喜的发现只走了三成人。
“为民疾呼,这是先贤的教诲。老夫此生大半无愧,可依旧教子无方,晚节不保……”
杨士奇先是揭开了士绅们的遮羞布,然后又撕开了自己心口的伤疤。
人人动容!
一阵秋风卷起落叶吹来,老人的斑白头发在脸上扑打着。
“老夫老了,自然可以回家躲羞,可老夫在出京前却得了故金大人的书信,和他相比,老夫惭愧。所以老夫要来告诉你等,告诉你等老夫等人临死前的觉悟,那就是无愧于心。”
杨士奇的眼睛里仿佛在燃烧着什么,他的声音渐渐嘶哑。
“自束发受教以来,老夫知道的都是圣贤学问。可圣贤学问学了怎么用?”
“不会用,那就是白学。胡乱去用,贪腐横行,一心谋私,这是败类。可老夫如今看来啊!这等败类还多,有很多!”
人群默然,在这个老人的坦荡面前,那些阴私都无所遁形。
“学以致用,老夫希望你等去乡间多走走,多看看。去尝尝百姓的饭菜,去看看他们的家里有没有余粮,有没有余钱,若是没有,那么是谁的罪责。若是有,那是谁的功绩。去看,然后要脚踏实地的去做人,去做事。”
杨士奇已经是彻底的大彻大悟了,思路顺畅。
“别想着多给儿孙留些好处,别想着自己多安逸享受,今日你等贪图享受,那就是埋下祸根,一旦大明板荡……想想那些历史吧,那便是你等今日种下的祸根!”
“要反省!要反思!”
杨士奇喊道:“想做生意就做生意,圣人也要吃饭,圣人的弟子也有商人。”
杨士奇已经完全摒弃了那些陈规陋矩,挥舞着手臂喊道:“要实务,先贤的学问是从实务中来,那么你们就该到实务中去领悟、去学习先贤的学问。”
说到这里时,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老人弯着腰,痛苦的在咳嗽着。
那些人在看着。
渐渐的有人为之动容。
“他这是为了什么?”
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说道:“在下举人陈贲,在下以为这些年说的太多,做的却太少。今日听了士奇公之言,在下倍感羞愧。”
杨士奇欣慰的站直了身体,年轻人走过来扶住他,说道:“士奇公,若是有心自然会听,若是无心,百遍也无用。学生扶你去歇息吧。”
杨士奇看着那些人,失望的道:“他们呢?”
“他们呢?”
年轻人回身看了一眼,看到了犹豫。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事啊!
“士奇公,儒学要革新!”
人群中有人喊道。
杨士奇的眼睛亮了,说道:“对,要革新,可怎么革新?”
“要务实!没有务实就是纸上谈兵!”
杨士奇说道:“学问自百姓日用中来,要革新,必须要知道百姓需要的是什么,懂不懂?”
他老了,无法持续去领导一场需要耗费无数精力的学问革新。所以他希望这些人能明白革新的初衷,而不是为了革新而革新。
人群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人点头。
渐渐的,点头的人多了起来……
杨士奇兴奋的哽咽起来,对年轻人说道:“这便是根,这便是我儒学的种子啊!”
第2588章 一定会好的
杨士奇返乡的速度奇慢无比,每到一地必定是要停留下来一两天,然后宣讲一番儒学和儒家如今的状况,以及革新的必要性。
因为他的行程慢,所以还没到达下一个地方时,就有许多人提前在等候。
甚至还有胆大的,趁着现在巡检司对路引检查的不严的机会远迎。
越往南方走,杨士奇带来的影响就越大。那些士绅们正聚集起来,开始根据他的话展开各种讨论。
气氛很热烈,以至于有官员上奏章,担心杨士奇这一路会引发些不可预测之事。
可朱瞻基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说的厉害,喊的高亢,可愿意去做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是在跟着起哄。”
朱瞻基说道:“此事无需管,最近武学已经组建了千户所,你可去看过了?”
“没有。”
方醒说道:“土豆就在里面,我若是去了,怕会生出些波澜来。”
朱瞻基瞥了他一眼,心中微微一动:“那要不就留下来吧。”
方醒摇摇头道:“武学千户所不是第一阵列,若是这样还要临战退缩,土豆此生再难有直面沙场的勇气。”
朱瞻基问道:“沙场凶险,朕当年差点就被瓦剌人……若非是你,当年朕怕是就危险了。”
两人都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参加北征时的情景,暖阁内静了一瞬。
朱瞻基终究还年轻,马上从回忆中走出来,说道:“看看今年的雪怎么样,还有道路,若是好,那就春天出发。”
方醒没有问具体的,他点点头道:“按照行程来说,联军会先于我军到达亦力把里,甚至会提前半年以上。不过咱们不着急,他们若是等不及了,那就攻打坚城吧,必要时放弃哈密城也不是什么事。”
朱瞻基赞同的道:“哈密卫只是一个点,联军拿下就拿下吧。”
这是他的表态,方醒算是心中有底了。
稍后他就去了文华殿授课。
照例授课完毕之后,玉米却没有离开,而是提出了问题。
“先生,能不打仗吗?”
那黝黑的眼睛里全是真诚,但方醒却摇摇头道:“你要记住一点,战争永不可能终止,只是大小而已。”
那张脸上全是失望,“先生,那要怎么才能打赢他们呢?”
这个孩子依旧懵懂,不过却不乏主动精神。
方醒轻声道:“压下去!”
“压下去?”
“对。”
“怎么压?”
方醒看着那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忍不住又摸摸他的头顶,说道:“强大的大明会通过各种手段把未知的威胁压下去,只要有一丝可能就把那些对手按下去。”
玉米就像是个好奇宝宝般的追问道:“他们要是不听话呢?”
“呃!”
方醒忍住了掐一把他的脸蛋的想法,可是手都伸出去了,真一在边上瞪着眼睛,用力的干咳了一声。
这是太子,不是你家孩子!
方醒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他们若是不听话,那么大明就可以从各个方面去收拾他们,比如说孤立他们。世界很大,我们的力量足以让他们成为荒岛。”
“荒岛……”
玉米突然兴奋了起来,说道:“先生,你说过的那个荒岛吗?那个人在岛上真好玩。”
“那是绝望的求生啊!”
方醒不知道孩子的脑回路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用了更大的耐心在陪着玉米把话题圈回去。
“记住了,帝王除去管理大明之外,更重要的一个职责就是去发现大明的敌人,要及早的发现他们,在他们还处于萌芽状态时去击败他们。”
玉米一脸懵逼,看着很可爱。
方醒笑着说道:“就是感觉大明被威胁了,以后可能会被人欺负了,那就提早动手,明白吗?”
……
“他还小,这些话并无多大的用处。几年之后他会忘记的干干净净的。”
朱瞻基今天有空,所以在外面旁听了一堂课。
对于课后的一些解释他觉得是无用功。
两人走在宫中,方醒稍微落后一些。
他看着前方皇帝的背影,觉得他此刻的心态大抵是矛盾的。
太子不要成长的太快,至少在皇帝的身体和精神还处于巅峰期的时候,你需要的是默默的学习,别太锋芒毕露。
可玉米才多大?
但朱瞻基依旧在方醒的面前把自己潜意识里的东西吐露了出来。
他大抵也察觉到了,难得的不好意思。
“你教你的,朕不干涉。”
方醒莞尔道:“许多事总得要说的,至于以后……咱们终究会老去,我希望你以后能在老去前退下来……”
朱瞻基沉默了。
跟着的太监没敢跟的太紧,否则听到这话之后,他们回去就可以找根绳子自我了断了。
方醒却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以往他说的比这更直接。
“你估摸着还能有三十年吧,三十年足够把大明全盘稳住,并定下未来的方向。”
朱瞻基突然问道:“以后呢?”
他幽幽的道:“权利使人着迷,朕午夜梦回时,时常觉得自己就该万寿无疆,然后永远统御大明。”
他笑了笑:“朕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可无数帝王都曾经这样痴心妄想,他们和朕一般的想长久坐在那上面,俯瞰世人,最紧要的却是握着千万人的命运,这让人永不厌倦。”
“我知道。”
方醒当然知道这种感觉。
“当年我第一次领军时,只觉得不枉此生,临战时更是激动的觉得那就是人生巅峰……我当时觉得最好一生都在征战之中,直至最后一战死于最后一个敌人之手。”
稍后方醒还没出宫就被拦截了。
“兴和伯,娘娘最近吃不下东西,御医开了药,可娘娘却不愿吃……”
到了宁寿宫时,小黑出迎。
方醒知道自己不是御医,更知道太后不会找自己来看病。
所以当他看到婉婉时不禁就笑了。
“公主看来恢复的不错。”
小黑和小方在边上打闹着,婉婉就站在边上劝架,神色轻松。
见到方醒进来,婉婉的脸上多了红晕,然后就走到了太后的身侧,微微低头。
太后笑眯眯的道:“听闻此次又要西征了,若是西征,谁来教导太子?”
方醒没想到居然是这个问题,但程序他是知道的,就说道:“娘娘,大军出征之后,留下的重臣会辅佐着殿下监国。至于学习,杜大人还在。”
太后看了婉婉一眼,轻笑道:“端端也该来了,就怕小孩子家家的顽皮,婉婉去看看。”
婉婉福身出去,方醒目不斜视的站在那里。
“婉婉最近的心情好了些,只是却让本宫觉着少了鲜活,兴和伯以为如何?”
方醒说道:“娘娘,这还是孤独引发的毛病。”
太后的眸色平静,说道:“是孤独,可谁能陪着她?孩子们?端端倒是好,可终究……本宫老了。”
方醒低头道:“公主纯良,没人敢欺负她。”
太后看了他一眼,叹道:“罢了,你去吧。”
方醒转身,然后又回身道:“娘娘,您胃口不好的话,还是要多走动,每日清晨走小半个时辰,对身体极好。”
太后点点头,“你有心了。”
方醒默然拱手。沉吟了一下后说道:“娘娘,会好的。”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认真的道:“一定会好的。”
第2589章 如此,大明应战
冬季的大明京城被大雪覆盖着,紫禁城中也是一样,于是就苦了那些太监们。
“最新的消息,泰西船队在试探。”
早朝时,孟瑛出班介绍了最新的情况。
“他们出了哪里?”
有人把地图摆在了前方,能让皇帝和那些重臣们看清。
孟瑛走到地图前,指着一个地方说道:“他们出了鼍龙湾,可我水师一直有小船队在附近游弋,当即就发现了他们。”
“然后呢?”
杨荣面色严肃的问道。
他担心泰西人会从水路袭扰大明,甚至是发动进攻,然后哈烈和肉迷联军会趁机夹击大明。
“水陆并进啊!”
杨溥觉得大明此次有麻烦了。
方醒却说道:“别高看了泰西人,他们只是丛林里的野兽。野兽从无感情,他们更多的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去做决定。而大明……”
他看着文武百官,然后指着外面说道:“大明可以同时应对水路和陆路的两个大敌,并能击败对手!”
他的语气坚定,让人不禁心中一振。
孟瑛点头道:“正是这样,我大明水师只是小股船队在附近,面对强大的对手,他们依旧敢于发动进攻,而且……”
他骄傲的道:“他们击退了泰西人的试探,鼍龙湾以外依旧是大明的海疆!”
“好!”
杨荣忍不住挥拳叫好。
孟瑛微微颔首,代表着武人们接受了这份夸赞。
“得了消息之后,我等判定泰西人只是作态而已。他们出来就是给联军打气,可却不敢再进。”
有文官问道:“保定侯,若是他们真敢呢?一旦大明海疆被袭……而且那时多半大军正在西征途中,引发了混乱了怎么办?”
方醒出班说道:“麻六甲那边有水师的主力轮换驻守,扼守住了那里,大明海疆就高枕无忧!”
孟瑛在地图上把那一道岛链用手指头勾勒了一下,方醒说道:“这也是当年水师非要拿住那道海峡的原因。”
有些人不自在的转过脸去,不想看方醒那张平静的脸。
当年方醒一力鼓吹大明需要控制那道海峡,并做好长期移民和驻守的打算,被不少人诟病为疯狂。
那时候不少人用前唐拼命扩张,最后穷兵黩武亡国的例子来反驳方醒,却被他一一驳倒。
现在的局势证明了方醒当年的高瞻远瞩,而他们自然就是鼠目寸光。
杨溥却有另一番想法,他觉得这些年来方醒一直在推动着大明在某些方面不断走出去。
比如说对外移民,以及藩王分封海外……
这些举措如今联系在一起看,就会发现一脉相承的恐惧。
是的,杨溥看向方醒的目光中带着恐惧。
这人竟然在十多年前就预测到了这样的局面吗?
在朱瞻墉出海之后,又有三家藩王走了。
据说车马一眼看不到头,可见那些藩王聚集了多少钱财。
而且哭声一路不断。
没有人愿意去海外,这一路就是他们的流放路。
无数人在咒骂着皇帝和方醒,可他们依旧无恙。
“……泰西人的举动反而是个好消息。”
方醒在分析着局势,分心的杨溥渐渐的回过神来仔细听着。
“他们的举动告诉我们,他们给了联军不少支持,并答应要从水路来牵制大明。而时机很重要……也就是说,联军肯定已经出发了。”
他看着皇帝,说道:“要开始了。”
群臣的心中一紧,都看向了皇帝。
他们中间有人曾经幻想过此战能够避免,可在听了方醒的分析之后,幻想破灭。
朱瞻基一直在看着地图沉思,闻言点头道:“是啊!要开始了。”
皇帝表态了,孟瑛马上就大声的道:“陛下,臣愿领军前去。”
大军出发很麻烦,所以就需要前锋去哨探,去迎敌。
“陛下,臣愿为前锋。”
武人这边都空了,全部出班请缨。
文官们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些武人,知道文武之争又将要放下一段时日,对武人的打压也得消停了。
外面有冷风吹进来,文官们打个寒颤,而武人们却神采奕奕。
朱瞻基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说道:“朕知道有人会说穷兵黩武,现在不说,等朕去了之后也会说。”
“陛下万岁!”
对付这等唏嘘,万岁是最好的回应。
可朱瞻基却没有半分欢喜,他起身道:“这个世界很大,却也很小。说它大,那是因为许多地方我们依旧无知。说它小……因为朕依旧看到了夕阳!”
大家有些不解,方醒却了然,并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朱瞻基指着外面,厉声道:“朕要看到太阳在大明的土地上不停的转动,永不坠落!谁能帮朕?”
从科学开始传播后,大家都知道了一个概念。
——太阳会不停的转动,这里是白天,那边就是黑夜!
日不落啊!
“陛下,臣愿为大明征伐!”
“陛下,臣……”
武人们沸腾了,人人面色涨红,哪怕张辅也是一样。
文官们大多面色沉凝,对于他们来说,世界不再是一个飘忽的概念。
通过水师的不断探索,大家都知道了所谓的中央之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可要让他们赞同大明向外不断进取,没几个会赞同。
汉唐之后,儒家的进取心就荡然无存。
他们更愿意抱残守缺,只求一个安稳。
朱瞻基朗声道:“中央之国从来都不是地理位置所决定的,那么它是怎么来的?”
无人回答,朱瞻基神色凛然,喝道:“那是打出来的!”
群臣肃然,文皇帝当年北征的硝烟还未散尽,追亡逐北的热血依旧在武人的身体里燃烧着。
方醒看了一眼那些鼻息咻咻的武人,再对杨荣点点头,然后出班道:“陛下,臣请率前锋出征。”
杨荣看向了皇帝。
朱瞻基微微点头,说道:“哈烈和肉迷联手,外加泰西人的试探,这个世界在向大明发出挑战,而朕唯一能回应的只有刀枪。”
皇帝终于决定了出征!
大殿内的气氛有些灼热,和以前文皇帝一人拖着整个大明去北征不同,现在的大明少了许多目光狭隘的官员,哪怕是反对,可他们依旧知道这次西征的重要性。
“大明从不畏惧什么,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皇帝的目光锐利,从文官那边扫过来,最后在武将这边停住。
“此战大明必胜,而在此之前,朕需要众卿齐心协力,可否?”
武人们率先齐声说道:“愿为陛下效死!”
杨荣当先说道:“臣等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等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战当前,首要的是人心。
朱瞻基伸开双手,微微上抬,说道:“如此,大明应战!”
第2590章 出征
冬天出征不是什么好主意,可从京城到哈密遥远,少则四五个月,多则半年以上的行程让人头皮发麻。
而武学里,千户所的编制已经满了,那些想报名而不得的学员们把官司打到了御前,可依旧只能接受留守武学的结局。
商辉很满意,作为一名并未上过战场的伯爵以及武学后进,他期待着在沙场上重新展现亡父的武勇和忠诚。
每日操练之余,许多学员都得了假期,然后回家去团聚几天。
土豆刚请了假出来,见商辉在等着自己,就问道:“可是有事?”
商辉看看左右,低声问道:“前锋是兴和伯,那咱们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土豆摇摇头,“武学一切都要听从陛下的旨意。”
他拱拱手就走了,心中对商辉颇为不以为然。
而这个不以为然在到家后就消散了。
内院里,三个女人加上无忧在帮方醒收拾行囊,神色却不见担忧。
对方醒的崇拜让她们压根就没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你父亲在前院书房。”
张淑慧不担心丈夫,却担心儿子。但是此刻她却不能把这种担心表露出来,以免影响到即将出征的方醒。
“贫僧要回去了。”
明心的那双眼睛里多了平和,还多了几分恬静。
“有些高僧的模样了,怎么,这是想在金陵发展?”
方醒并没有出征前的紧张情绪,很是放松。
明心平静的道:“贫僧这几年虔心修炼,自觉颇有些灵觉,兴和伯,此行珍重。”
方醒点头道:“你也一路顺风,希望我下次去金陵时,咱们能饮茶游湖。”
明心点点头,然后告辞。
方醒把他送出去,却看到了杨荣。
把人迎进来后,正好土豆从后宅出来,就担当了接待的事务。
方醒从他的手中接过茶杯,然后问道:“请了几日的假?”
土豆把另一杯茶放在杨荣那边,然后说道:“武学说父亲即将出征,武学稍后也会跟着陛下出发,父子同在军中,当是一顿佳话,所以给了五日假期。”
方醒的目光中多了些慈爱,然后问杨荣:“杨大人来找方某是私事?”
杨荣看了一眼土豆,见方醒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就说道:“士奇那边……”
这话倒是直接。
方醒说道:“方某说过多次,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溜溜,而不是光说不练。而且大战在即,革新儒学也好,改良儒家也罢,都要服从于这个大局,否则哪怕陛下不在京城,可京城自然有能做主的人,到时候血流漂杵……方某到时候杀回来,杨大人,那时候不会再有什么儒家。”
杨荣面色铁青的道:“若是老夫留守,自然会盯着这些。”
方醒的眼中全是杀机,“方某知道在许多人的眼中,国战只是玩闹,和他们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很多人巴不得重新换个主子。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一旦发动起来,西征大军哪怕停战回师也要把这等人斩杀殆尽!族诛!”
杨荣知道方醒所言不虚,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国家的概念,换个统治者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事。
“老夫知道。”
不能辩驳的郁闷让杨荣想吐血。
但是得了方醒不使坏的应允之后,他也能回去压住那帮子热血沸腾的家伙了。
马苏没有回来,他上了一份奏章,言辞激烈的请求皇帝减免苏松地区的粮税,并举例说明了在这种高粮税的情况下,苏松地区百姓的煎熬。
苏松赋税半天下,这是夸张的说法,但那一块鱼米之乡的出产在以前就是大明的粮仓。
马苏到任的时间不短了,在这个时候建言,肯定是分析了各种利弊。
可苏松的高赋税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一是那块地方肥沃,二是当年苏松等地区支持张士诚,算是报复。
皇帝不会答应吧?
可皇帝并没有犹豫,马上就答应了,并减免了历年来苏松地区欠下的粮税。
那可是上千万石的粮税啊!
可皇帝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应允了。
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既然早有打算,为何不自己主动提出来,反而要让马苏赢取名声和资本?
随后皇帝就下了一道旨意,允许私人在大明各地开办兴科学的书院或是私塾,地方不得阻拦和刁难,否则严加处置!
这道旨意一出,顷刻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无数人在疯狂的问为什么!
消息被飞快的传出去,疯狂在蔓延。
这是决绝的一击!
这代表着皇帝彻底靠向科学一脉的一步棋!
走出这一步之后,皇帝再无后悔的可能。
所以这便是宣战!
而第二天就是方醒出征的日子。
夜里北方呼啸,就像是鬼神在嚎哭。
方醒此刻却在宫中。
“你又撇开我独自去和他们争斗,这样不好。”
方醒有些无奈的看着朱瞻基,觉得自己当年应当多教他些无耻之道。
两人站在外面,身边有太监端着盘子,里面是刚热好的酒。
朱瞻基取了一杯酒喝了,然后看着夜空说道:“终归是要去做的,你做的不算,要朕做了,他们才知道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争斗,而是在大明之下的一次争斗,事关大明兴衰,所以没有意气之争!”
朱瞻基把酒杯放回去,然后拿起一块肉干,叹道:“汉王叔那边来了信,说是辟地千里,很是快活。可朕知道他心中憋屈。至于其他藩王,从明日开始迁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迁徙就按照递减来处置。”
他看着方醒,突然笑了起来,很自在的笑。
“德华兄,要保重。”
方醒一怔,然后说道:“好,我在那边等着你。”
朱瞻基点头道:“大明必胜!”
方醒自信的道:“肯定!”
……
第二天,城外三万大军云集。
聚宝山卫,朱雀卫,还有两万骑兵。
祭祀活动已经结束了。
方醒就在边上,三个女人在马车里,四个孩子都在他的身前。
土豆说道:“父亲保重,孩儿稍晚就跟着陛下大军前去。”
方醒点点头,然后看着平安说道:“看好家。”
平安的眼睛有些热,他吸吸鼻子道:“爹,要平安回来。”
方醒点点头。
欢欢说道:“爹,下次孩儿也去西征!”
方醒摸摸他的头顶,笑道:“小子有胆色,好,下次你去!但是现在记得要照看好你娘。”
最后就是无忧。
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看着方醒,没一会儿眼中又装满了泪水。
方醒笑道:“我闺女这是舍不得爹了吗?”
这句话让无忧的嘴一瘪,然后扑进方醒的怀里哭了起来。
“爹!”
方醒的胸中堆满了不舍,他摸摸无忧的头顶,说道:“在家要听你娘的话。”
“殿下来了。”
一辆马车在一群骑兵的护卫下来了。
方醒赶紧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马车在阵列前停住,有人拿来了凳子,然后玉米就现身了。
他走到方醒的身前,仰头说道:“先生,咱们一定能赢。”
方醒浑身的盔甲,大声的道:“大明必胜!”
“大明必胜!”
三万人的欢呼让玉米微微皱眉。
他点点头,退后了些,然后板着小脸说道:“哈烈和肉迷在觊觎大明,诸将士,灭此朝食!”
“大明万胜!”
大明的继承人并不是软蛋,这个发现让大家的心气一下就提振起来了。
欢呼声中,方醒颔首道:“请陛下放心,请殿下放心,臣定然会挫敌锋锐,扬我大明威风。”
玉米点点头,小家伙突然低声道:“先生,我等你回来。”
方醒心中一暖,同样低声道:“好。”
“说话算数。”
玉米伸出右手。
方醒莞尔,然后伸手过去。
两只手,一大一小。
击掌为誓!
第2591章 联军出现
哈密的春天很美。
万物复苏的季节,哈密处处都是春天的景象和气息。
春天的气息很难形容,生机勃勃吗?好像还差了些意思。
一群斥候在草原上游荡,谢十六听着麾下对春天的描述,大多是想女人,就骂道:“春天是女人?特么的想女人想疯了吗?”
一群斥候都大笑起来,有人说道:“大人,兄弟们在这边三年了,女人在哪呢?”
谢十六骂道:“你们的媳妇在家带孩子,操持家业,还得照顾老人,你们就忍心在外面乱搞?”
手下一阵哄笑,然后有人说道:“大人,上次联军都跑到哈密城下来了,他们什么时候会攻城?”
谢十六看着两个斥候消失在前方,回身看了一眼,谨慎的道:“此事很难说,上次敌军三千余人,那只是游骑的规模,他们是否大军尽出……还得要看亦力把里那边的哨探。”
他一说完就见手下都呆呆的看着前方,面露惊讶之色,就缓缓回头。
就在远方,一千余骑正打马而来。
而他刚派出去的两名斥候就在前方。
“是我们的游骑!”
谢十六看友军的速度就知道有敌军追击,就喊道:“跟着老子来!”
他一振臂,披风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他一马当先冲了过去,麾下纷纷跟上。
他们从左侧绕了过去,当绕过友军时,前方有人尖叫道:“上万人!大人,是敌军主力!”
谢十六眯眼看着前方,看着那些纷涌而至的骑兵,说道:“这里离哈密城只有两天路程,敌军是想提振士气,兄弟们,跟我来!”
他双腿轻轻踢了一下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奋力冲了出去。
一万余敌军骑兵,一百余明军斥候,双方就这么相对疾驰。
战马奔驰着,喷出的白气瞬息被抛在身后。
“是明军的斥候!”
敌军中的万夫长轻蔑的道:“淹没他们!”
长刀出鞘,联军将士面对弱小的对手,狰狞的笑了。
谢十六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麾下无人脱离,就长啸一声。
“左边!”
在双方距离一里多时,谢十六带着麾下从左侧开始撤离。
这是诱敌!
可敌军只是分出了三百余人对他们展开追击,主力依旧朝着明军游骑追去。
谢十六回身看到这个情况就知道不能善了了。
他可以带着麾下撤离,可士气却丢了。
“游斗!”
斥候们纷纷拿出弓弩,然后转身迎敌。
一波弩箭之后,谢十六带着麾下再次逃跑。
遭遇打击的这股敌军自然不肯罢休,紧咬着他们不放。
“轰轰轰轰轰!”
特制的超长引线让手雷得以延长时间引爆,敌军中间人仰马翻,剩下的战马也在惊惶乱跑。
“杀敌!”
斥候的手雷是特制的,如果需要短时间引爆的话,那么可以截短引线。
明军斥候冲杀进去,敌军虽然人多势众,可混乱之下却被明军趁机掩杀。
一追一逃,当接近敌军主力时,谢十六站立起来,嘶吼道:“婊子养的畜生们,可认识你谢爷爷了吗!”
万夫长在疾驰中眯眼看着谢十六,身后有人喊道:“大人,是明军的精锐!”
一万余骑奔驰起来的动静太大,一百多人的明军就像是蚂蚁般的在边上袭扰,感觉就是蚍蜉撼树。
可谢十六极为滑溜,只在侧面用弩箭射杀敌军,一旦敌军冲过来,他就带着麾下撤离。
他们一人双马,而且战马的情况极好,至少比从亦力把里一路追来的敌军好许多,所以一直没有被追到。
“臭虫!”
万夫长恼火的看到前方的明军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就喝道:“剿灭他们。”
……
哈密城城头,杨熊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说道:“亦力把里是个好地方,可坐吃山空却不是好办法。”
林楚作为哈密城的文官之首,却不关心这个。
“粮食不断转运过来,杨大人,目前城中的粮仓已经装满了,必须要新建,还有,若是城破,那些粮食可就资敌了!”
杨熊的眼中多了怒火,可最终想起林楚当年带着百姓在哈密周围求活的坚强和忠诚,就压住了火气。
“咱们这里差不多两万人,加上那些没走的民夫,以及仓库里的各等兵器,他们想攻破哈密城?老子等着他们来。”
林楚看到了远方出现的斥候:“斥候回来了,希望是个好消息。”
杨熊舔舔嘴唇,说道:“本官说过了,困在一地久了士气会跌落,所以联军不会在亦力把里待许久,他们要来了。”
一阵春风吹过,林楚迎着这股春风深吸一口气。
“他们回来了!”
斥候飞快的冲进了城门,然后跑上了城头。
“大人,游骑遭遇敌军……”
“多少人?”
“一万余骑,后续应该还有。”
杨熊冷笑道:“咱们这里就有一万余骑兵,他们后续没有才怪,否则本官就敢一口吞下他们。”
林楚苦笑道:“杨大人,咱们的骑兵也不多啊!最多是旗鼓相当罢了。”
杨熊瞪了他一眼,然后回身喊道:“集结!骑兵全部集结!”
林楚知道劝不动杨熊,就吩咐道:“剩下的人赶紧上城头来,叫城中准备。”
临战的气氛瞬间爆发出来。
城中的百姓都各自归家,民夫们开始往城头搬运守城的物资,步卒列队开始登上城头。
“出击!”
杨熊拔出了自己那柄巨大的双刃长刀,当先冲出城门。
一万骑兵远去,林楚头痛的道:“咱们是要谨守哈密,而不是去主动出击!”
……
一追一逃,这是联军近年来第一次占据了主动。
这两天里联军几次咬住了明军的尾巴,可那些明军悍不畏死,断后的竟然主动脱离主力,然后冲进了追兵的中间,为主力逃脱争取时间。
此刻前方的明军就在不远处,万夫长心中在盘算着这次能否多留下一些明军。
“冲上去!”
前方的联军开始张弓搭箭。
箭矢纷飞中,断后的明军落马十余人。
“大人,下官去了!”
明军中一个百户官喊了一声,然后策转马头,带着麾下就迎面撞来。
双方相对而行,瞬息后就撞到了一起。
百户官一马当先,连斩三人,竟然冲了进来。
万夫长恼怒道:“杀了他!”
联军的长刀靠着马速一一开始挥斩。
一个个敌人从侧面冲过去,百户官格挡了五刀之后,第六刀却再也挡不住了。
人一落马,马蹄就迎面而来……
八十余名明军,不过是拖延了追兵片刻而已。
但是前方的明军却突然停了下来。
万夫长眸色微冷,喝道:“迎上去。”
沙场之上,许多时候勇气比计谋更有用。
第2592章 黑甲骑士
联军继续追击,而停止逃跑的明军却突然开始往右边散开。
是谁来了?
万夫长心中激动,作为此行的前锋,他的任务就是试探出明军的援军是否到达了哈密。
所以他盯着明军散开的空地,然后就看到了一名明军将领。
当那柄古怪的长刀出现在眼中时,有人惊呼道:“是那头熊!”
万夫长看了一下明军的人数,面色难看的道:“撤!”
有人喊道:“大人,我们不会败。”
双方人数相当,万夫长也有这个自信,但他却不想和杨熊缠斗。
一旦缠斗,杨熊就会身先士卒,而且专门找敌人的将领冲杀,多次之后,联军将领就对这头熊多了忌惮。
杨熊郁闷的看着敌军远去,说道:“他们难道不想缠住咱们吗?”
有将领说道:“大人,他们摸不清咱们的底细啊!”
“回军!”
杨熊郁闷的带着麾下回到了哈密城,被接应的游骑进城后照例说了一番杨熊的威武,让敌军望风而逃的霸气。
“杨大人,士气起来了。”
这种依靠将领个人威望和武勇的领军方式林楚并不看好,但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随即斥候就被密集派了出去,杨熊想要敌军的具体情况。
谢十六第三天就再次带着麾下出发了。
然后出发半天就遭遇了敌军的斥候。
谢十六从不认为自己武勇过人,他能在精锐云集的斥候里步步高升,靠的是谋略和敏锐的洞察力。
所以他的杀敌手段也是以精巧见长,长刀出刀的角度诡异,不熟悉的人压根就无法防范。
当最后一个对手被一刀砍中大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后,远方却又来了一队敌军斥候。
“大人,两百多!”
麾下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敌军的斥候如此密集,只能代表一个意思。
“敌军主力就在前方,大人。”
不用提醒,谢十六已经看到了那一眼看不到头的骑兵。
“撤!我们撤退!”
他没有如上次般的去挑衅,而是带着麾下打马狂奔。
再不走就不用走了。
远方的敌军斥候得意的大笑着,然后开始追击。
那位万夫长此刻紧紧跟在一个穿着华丽盔甲的将领身边,大声的道:“殿下,那是明军的斥候,很狡猾。”
梅洛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带着些弯钩的鼻子让他多了几分阴郁。
“要俘虏问话!”
梅洛压住心中的厌恶吩咐道。
他不喜欢哈烈人,但从肉迷出发前,国主,也就是他的兄长让他要确保此战的胜利,要团结哈密人。
他尊敬自己的兄长,所以他照办。
万夫长主动请缨,带着千余人追了出去。
梅洛轻蔑的看着他远去,对身边的心腹说道:“明军才几十人。”
心腹心领神会的道:“殿下,若是可以,臣只需五十人,就能让明军斥候全军覆没。”
梅洛挑眉道:“让他们回来,你带着两百人去。”
牛角号响起的同时,心腹得意的带着两百精锐冲了出去。
万夫长恼怒的带着人回转,和那两百肉迷精锐斥候擦肩而过。
他知道梅洛在寻找机会塑造自己威严的形象,这时候谁撞上去谁死。所以他不敢抗命。
而那两百精锐斥候一出去就展现了自己实力。
“好快!”
万夫长归队就看了前方不断拉近距离的精锐斥候,心中的那点不服气也消散了。
这一路追逃很是激烈,谢十六的麾下丢掉了一半人,这才远远的看到了哈密城。
“大人,有接应!”
后面那些追兵大抵是立功心切,所以依旧在紧追不舍。
谢十六极目看去,说道:“只有一百余人,叫他们回去!”
身后的追兵太凶悍了,谢十六麾下新补充的斥候几乎伤亡殆尽,剩下的老兵也不是对手,只得逃窜。
“撤退!撤回城中!”
谢十六嘶声叫喊着。
身后的敌军数不清,哪怕是杨熊来了也只有暂避锋芒的选择。
那一百余人却丝毫没有退意,他们直直的冲了过来。
谢十六无奈的喊道:“闪开!”
他带着麾下从两侧散开,然后那一百余骑就从中间冲了过来。
谢十六看了一眼,突然一个激灵。
“大人,他们是黑甲!”
手下有人惊呼了一声。
目前的大明没有军队是着黑甲的,而这一百余人是哪来的?
谢十六死死的盯住了这些人,然后悲哀的发现真的没一个是认识的。
一个黑甲骑兵突然侧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冰冷,仿佛不是去杀敌,而是去操练马术。
谢十六心中一惊,就喊道:“跟着,我们一起并肩!”
他从未有让别人背锅的习惯,所以哪怕知道危险,依旧不肯后退。
他刚策转马头,那一百余人就接敌了。
他准备催促,却止住了叫喊。
因为距离太近,所以没有弩箭。
可一接敌,第一排明军就全数获胜,居然无一受伤。
谢十六看着一个黑甲骑兵一刀轻巧的从对手的肩头掠过,然后左手挥拳,把左边的敌人打下马来,就像是打小孩般的轻松,不禁呆住了。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些黑甲骑兵都有面甲,黑色的面甲,可他们却放弃拉下面甲。
也就是说,他们自信自己就是无敌的存在。
只是一个照面,黑甲骑兵就取得了优势。
按理现在他们应当是趁势围剿敌军,可领头的军官率先杀穿出去后,竟然从侧面绕了过来。
当那些黑甲骑兵开始用弩箭给那些混乱的敌军斥候点名时,谢十六不禁叹道:“这特么的就是杀人的高手啊!”
而那些联军精锐显然是被黑甲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此刻清醒过来,马上集结开始反击。
此时外围的黑甲骑兵点燃了火折子,然后十多枚手雷就被扔了过去。
轰轰轰轰!
爆炸声中,敌军最后一丝反击的希望就此破灭,然后残余人马开始溃逃。
远方已经出现了敌军主力,而黑甲骑兵竟然还在追击。
谢十六喊道:“回来!”
可那些黑甲骑兵没人听他的,谢十六只得咬牙跟了上去。
前方的黑甲骑兵开始使用弩箭,当一匹战马被射中减速后,一名黑甲骑兵冲了过去,避开一刀之后,单手就把对手擒了过来。
“撤!”
远方的敌军开始加速了,一旦被追上,再精锐的勇士也会被淹没。
谢十六这才知道黑甲骑兵的目的是想抓俘虏。
“撤退!撤退!”
谢十六焦急的催促着黑甲骑兵们。
当他们回转时,谢十六看到了一张冷酷的脸,一双冷的让人脊背发寒的眼睛。
“你部先撤!”
这人的嗓子就像是被烟熏坏了一般,让谢十六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的说道:“好,下官这就去请大人接应。”
第2593章 你灭了谁?
谢十六率领麾下向哈密城奔驰而去。
他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杨熊的性格,现在哈密援军早就出来了,就算是人数不够,可威慑一番才是杨熊的性子。
人呢?
他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哈密城。
牛角号响起!
无数骑兵!
谢十六呆呆的看着前方。
他忽略了哈密城,而是呆呆的看着那些骑兵。
牛角号声中,骑兵们开始向两翼展开,然后加速。
“殿下,明人的援军到了。”
万夫长有些紧张的说道:“最少两万人,这不是哈密守军,是他们的援军。”
“慢下来,让他们慢下来!”
梅洛做出了谨慎的决定。
联军开始减速,而对面的明军也开始减速。
双方渐渐逼近,在相距三里时齐齐停住了。
梅洛突然说道:“我要去看看。”
他策马缓缓出阵,身后跟着一千骑兵。
这些是最忠诚的勇士,也是他最放心的护卫。
对面的明军在沉默着,稍后骑兵们们突然开始向两边分开。
梅洛微笑道:“是谁来了?希望是明皇,那我今日会效仿当年哈烈王和明皇的阵前会面,看看这个古老的国度孕育了什么样的帝王。”
一声尖利的哨音中,明军的正面却开始下马。
“着甲!”
三里的距离,可明军却敢现在才着甲,让梅洛冷笑不已。
“他们这是诱敌,有趣的明人,以为我们是哈烈人吗?”
身边的侍卫长说道:“殿下,他们着甲很快。”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那些明军竟然相互帮助着,已经快着甲完毕了。
梅洛微微点头,“是劲敌。问问是明军的哪一部。”
侍卫长回身叫人去后面问话,再回头时,对面的明军已经着甲完毕,开始列阵。
两翼骑兵,中间步卒。
后面的联军之中有人惊呼道:“是明军的火器卫所!”
“火器卫所?”
梅洛不是纨绔,所以来前就做过了关于大明的各种功课。
所以他的眸子微缩,然后仔细看了看,说道:“两个火器卫,好大的手笔,明军一共有多少火器卫?”
“殿下,大约有四五个吧。”
梅洛冷笑道:“来了一半,会是谁?去问问。”
随即一骑就冲了出去。
他冲到了明军阵前的五十步开外,然后大声的用大明话问道:“来的是谁?可敢报个名号吗?”
明军阵中很安静,阵前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将领在哪里,有人喝道:“大明兴和伯在此!”
来骑飞也似的调转马头,一路狂奔归队。
“是谁?”
侍卫长问道。
去问话的通译面色惨白的道:“是那个魔神!”
这时对面的明军来了几骑,梅洛说道:“告诉他我是谁。”
侍卫长冲了出去,通译没办法,只得继续跟着。
而此时后面的联军得知了明军领军人的身份,顿时一阵混乱。
军官们在弹压着,然后各级军官在安抚着,好歹慢慢的平静了下去。
梅洛听到了动静,就低声道:“去看看。”
有人策马过去,稍后回来禀告道:“殿下,哈烈人听说魔神之名后,有些慌乱,说是除非优势兵力,否则他们不会和魔神硬碰硬。”
哈烈人的胆怯出乎了梅洛的预料,这时前方明军的骑兵在和侍卫长交涉,稍后通译回来了。
“殿下,明军中有人问……问……”
“问什么?”
梅洛皱眉盯着前方那三个明军,然后策马过去。
“殿下,他们问可敢在此决战。”
梅洛勒住马缰,眯眼看着前方,“他这是想激怒我,然后打击咱们的士气。不错的手法,谁说的?”
通译陪着他缓缓过去,说道:“就中间那个明军。”
梅洛渐渐靠近那边,侍卫长却喊道:“殿下不可再进!”
侍卫长保护梅洛多年了,忠心可靠,而且经验很丰富。
他既然察觉到了危险,梅洛自然不会去冒险靠近。
他停马看着中间那个明军,说道:“方醒可在?”
他不屑于和普通将领打交道,所以目光越过三人,投向了明军阵列。
“你找本伯吗?”
通译被吓的差点落马,他喊道:“他说他是方醒!他说他是方醒!”
瞬间梅洛的身前就多了两个人肉盾牌。
方醒长途赶路,脸上看着瘦了些,不过精神还好。
他的左边是辛老七,右边是杨熊,都是敢于在敌军之中冲杀斩将的狠角色。
所以他很从容的道:“你是谁?”
梅洛有些僵硬的看向方醒,说道:“梅洛。”
“肉迷的领军者?”
方醒的问题很简单,但他微笑的模样让梅洛莫名其妙的感到了愤怒。
“没错,正是我。见到你之后,我认为所谓的魔神只是一个夸大的说法,你想怎么证明自己的武勇?”
方醒看了一眼前方的敌军规模,说道:“你刚到,我也刚到,可敢在此决战吗?”
通译翻译之后,有些紧张。他握紧了缰绳,准备明军一突击就往后跑。
梅洛看了一眼明军的阵列,想起了篾儿干对明军的‘吹捧’,当时让他鄙夷不已。
可如今直面明军之后,他才知道了什么叫做压力。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的大军从这里到亦力把里首尾相连,人人跺脚,能震塌哈密城,明皇是想顽抗吗?”
这人是个政客更多一些吧。
方醒心中了然,突然举手。
“前进!”
陈德大声呼喊着,然后当先走在前方。
“前进!”
林群安知道方醒的意思,所以喊声格外的高亢。
“前进!”
无数军士齐声高呼,然后迈步前行。
骑兵统领徐密喊道:“护住两翼!”
骑兵开始缓步前进,保持着比步卒阵列稍微突前些的态势。
梅洛愕然,然后冷笑着招手。
“前进!”
联军同样在前进。
方醒微微点头道:“你很勇敢,本伯期待你能一直勇敢下去。”
梅洛勃然大怒,眯眼看着方醒说道:“你可知道我的麾下制造了多少亡魂吗?”
方醒微笑道:“你……本伯一直认为这种比较是一种比较幼稚的行径,不过你想要,那本伯给你。”
杨熊大声的道:“伯爷一战交趾,大败敌军。二战西征,击溃瓦剌……鞑靼也是伯爷的手下败将,还有倭国,海外的泰西。对了,泰西不是你们的盟友吗?去问问他们,他们的水师在伯爷的面前全军覆没的感觉如何。”
他说完方醒的战绩后,盯着梅洛喝道:“你灭了谁?”
通译翻译出来后,梅洛等人不禁在马背上微微摇晃了一下。
灭国无数,果然是魔神啊!
梅洛的面色铁青,不过随即他就冷静的道:“泰西人正在海上向你们发起进攻,我希望烈火不会在大明的沿海燃烧,那些村庄不至于变成废墟……而这一切就要看你们是否知道退让。”
方醒摇摇食指,不屑的道:“你,你们都不够格。”
通译面色发白的翻译出来,梅洛冷冷的道:“这些你说了不算。”
这时双方已经开始逼近了,方醒策马掉头,说道:“若是敢,那就在此决战。若是不敢,那就回家吃奶去!”
他的身后是辛老七和杨熊断后。
十余名肉迷军士冲了出来,梅洛死死地盯着,他希望这些人能拦住方醒,然后后面的军队合围,干掉这个对联军士气影响很大的魔神。
辛老七张弓搭箭,不慌不忙的开始了狙击。
马背上的勇士不断落地,但他们悍不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