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公路上的狂欢
洪流一般的出租车大军中,夹杂着少量社会车辆,其中就有宋双驾驶的橙sè手动挡雨燕,她是赶去营救刘汉东的,虽然明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她还是要去,因为她拥有近十万微博粉丝,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宋双的小十万粉丝并不是僵尸粉,而是她在去年关注社会底层失足妇女生存状态的时候每天坚持发相关微博而增加的粉丝,有大学生、有知识分子,但大多数还是无所事事的网民,因为宋双经常发自拍照片,又萌又软的亲和形象使粉丝们更加粉她,平时随便发一条微博,晒个食物什么的,都有几百个转发评论和赞。
车流缓慢向前移动,宋双此刻体会到了手动挡的不便之处,需要频繁的踩离合换挡,她单手拿着手机伸到车外拍了一张,然后发布微博:我正在出城途中,遭遇大量空驶出租车,不清楚原因,等我采访一下告诉大家。
正好旁边有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留着马尾辫的男子,不停地按着喇叭,焦躁万分的样子。
宋双问他:“对不起打扰一起,我想请问你们是去干什么的?”
马尾男子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没搭理。
宋双锲而不舍:“先生,你们这么多出租车集体行动,是不是公司统一调度的。”
马尾男子还是不搭理她,径直下车到前面指挥交通,疏导车辆去了。
后面一辆出租车里,大叔年纪的司机按了按喇叭,对宋双喊道:“哎,你是不是又萌又软的双儿啊?”
宋双差点闹了个大红脸,“又萌又软的双儿”是她的微博名字,网上叫叫不觉得什么,现实生活中这么叫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叔很热情:“看样子真是了,我是你的铁粉哦,我是苤蓝丝啊,每天都给你留言的那个苤蓝丝。”
宋双张大了嘴:“啊!你的头像不是个帅哥么,怎么变大叔了?”
苤蓝丝大叔笑道:“那是我二十年前的照片,现在也宝刀不老啊,对了双儿妹子,你这是采访去的么?”
宋双点头如捣蒜:“嗯,是的。”
苤蓝丝大叔口沫横飞道:“我给你讲讲来龙去脉吧,今天俺们公司有个出租车被劫了,你知道出租车遭劫是常事,杀人抢车,吓人的很,这回被劫的是个刚开出租不到一个月的女司机,她爸爸也是我们公司的老驾驶员了,年初得病死了,闺女没办法,顶了她爸的班接着开,车队的同事都照顾着她,到底是自己孩子,咱不照顾谁照顾,你说是吧。”
宋双说:“大叔,捡重点说。”
苤蓝丝拿出一个广口玻璃瓶,喝了口茶水道:“别喊大叔,叫大哥就行,不急,慢慢听我给你拉,反正这会儿也堵车,这个女司机呢,叫朱玲玲,大家都喊她小玲,有几个小伙子还看上她了,刚才那个马尾辫就是其中之一,这小子叫马伟,是公司六车队的刺头,整天喝酒打架,让派出所治安拘留过好几回呢,不过人家讲义气,朋友多,公司也不敢开除他。”
宋双说:“大叔,还是没到高cháo部分。”
苤蓝丝道:“闺女,没有前面的铺垫哪来的高cháo啊,你听我说,这个朱玲玲被劫持之后,就按了一个报jǐng的按钮,这是我们公司新装的高科技设备,只有部分车上才装,和GPS是连在一起的,公司接到报jǐng就通知了jǐng察,可是GPS调不出位置来,消息一传出来,全公司的出租车都不跑活儿了,到处找啊,你想啊,朱玲玲是咱们这些叔叔大爷看着长大的,咱能不管么!”
“然后呢?”宋双催促道。
“然后就怎么都找不到,忽然电台里收到呼叫,说是被劫车辆发现了,在平川那边国道上,这不就都赶过去了么。”
“那也去太多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咱的哥讲究,仗义,自家闺女出事,能不过去看看?破着一天的生意不做也得去啊。”
正说着,前面路通了,马伟跑过来钻进车开动,宋双也挂挡前行,苤蓝丝开车上来,示意宋双跟在自己车后。
“叮咚”手机响了,是刘汉东发来的短信:我已安全,勿挂。
可是宋双此时已经不能往回开了,她也不想回去,顺道去采访一下遇劫女司机也是大新闻一件啊。
……
三个劫匪被打得连他们父母都认不出来了,用绳子捆的结结实实塞进车里,阚万林中了一刀,好在没刺中要害位置,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流血甚多,不及时救治还是不行,刘汉东给他简单包扎了伤口,安排一辆车就近送往医院急救。
刚把车送走,几辆平川jǐng车就开了过来,横在路上挡住去路,jǐng察下车指着刘汉东:“别动,把手举起来!”
刘汉东说:“你们干什么,我是近江特jǐng!”
平川jǐng察不吃他这一套,刚才就因为放走了刘汉东,他们被魏局长痛骂了一顿,一个个都在火头上,管你什么身份,只要在平川地面上就照抓不误。
火雷等人上前阻拦,无奈平川jǐng察人多势众,手枪电棍俱全,真打起来必定要吃大亏。刘汉东急忙喝止:“火雷,别冲动。”
平川jǐng方还是留有余地的,没给刘汉东上手铐,正要把他押走,忽然近江方向驶来一辆民用牌照的越野车,开到近前急刹车停下,车上跳下来四个汉子,都穿着黑sè防弹背心,上面写着“缉毒jǐng察”四个字,腰间配枪,悬着手铐甩棍胡椒喷雾等武器 ,带队的赫然是近江缉毒大队的大队长耿直。
耿直很霸道,径直过来将刘汉东拉住,严厉质问:“谁给你们的权力抓我们缉毒大队的民jǐng!”
平川jǐng察辩驳道:“你们的人涉嫌打架斗殴。”
方正上前道:“扯什么呢你,轮得到你平川县管么,你当你们县局是省厅啊!”
平川是县级市,平川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称呼他们为平川县,jǐng察们就有些恼了,仗着人多开始耍横,两边推推搡搡,马上就要动手。
耿直当场拔枪,他的配枪向来都是实弹上膛的,拨开保险朝天镗镗镗三枪。
瞬间整个世界就安静了,都能听见黄铜子弹壳在地上欢快跳动的声音。
平川jǐng察全呆住了,没想到耿直真敢开枪,县里的jǐng察一辈子都难开上一枪,更别说整天驳火枪战了,而缉毒大队面对的是血与火的考验,生与死的较量,神经比一般jǐng察要大条多了,什么开枪写报告,组织审查,全不放在心上,他们就知道一条,刘汉东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断不能让外人抓走。
更何况,平川黑jǐng的名声在外,进京抓上访的,在省城抓记者,不经过正常程序抓人大代表,这种负面事儿层出不穷,刘汉东落他们手里,没有罪也变有罪的了。
耿直把枪插回聚合物快拔枪套,使了个眼sè,方正将刘汉东拽过来。
这时候,近江方向有大量出租车驶来,朱玲玲看见伙伴们来了,高兴的爬上车顶挥手大叫。
出租车们开刀跟前,一个马尾辫男子跳下车冲过来,爬上车顶和朱玲玲紧紧拥抱在一起,朱玲玲嚎啕大哭。
“劫匪呢?”马伟问道。
“被大哥们揍了一顿捆起来了。”朱玲玲一指旁边的黑车。。
马伟跳下车,两眼通红,拔出匕首走向黑车。
刘汉东上前拦住了他。
“别他妈拦我,我宰了他们!”马伟吼道。
“马伟,是这位大哥救了我。”朱玲玲道。
马伟认识刘汉东,去年曾在交通职业技术学院门口和他打过架,不过两人并没有仇怨,打架只是受人之托而已,此刻明白对方是搭救自己女朋友的恩公,马伟立刻跪倒:“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对,我马伟啥也没有,就一条烂命,以后有啥事,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有半个不字就不是人养的!”
刘汉东将他扶起:“说啥呢,打个架有啥对不对的,今天算是认识了,以后大家就是朋友。”
火颖哧哧笑道:“东哥,你的朋友咋都是不打不相识啊,山炮哥是,万林哥是,我哥也是,这位马尾巴哥哥还是。”
刘汉东道:“很正常啊,你经常做什么,自然就认识这方面的朋友多些,吸毒的朋友也是吸毒的,打麻将的朋友也是喜欢打麻将的,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马伟道:“没错,东哥这话在理,我的朋友都是喜欢喝酒打架开车的。”
说话间,大群的哥围过来,开出租的都是话痨,咋咋呼呼的吵死个人,他们成了这台大戏的主角,刘汉东、耿直,以及平川jǐng方反而成了陪衬。
近江交jǐng和刑侦部门的jǐng车也赶到了现场,随之而来的还有特巡jǐng的一个分队,将三名劫匪接手,大家开始返程。
刘汉东上了自己的富康,火颖喜滋滋的坐了进去,远处雨燕里,宋双看见这一幕,不禁撅起了嘴,生气归生气,她还是尽职尽责的发着微博,刚才发的几条已经被转载了上万次,又萌又软的双儿粉丝迅速突破十万大关,并且以几何速度飞快增长中。
由数百辆出租车,数十辆社会车辆加上jǐng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向近江进发,马伟用车载电台调度出租车们统一靠边行驶,让出超车道供刘汉东等人的车辆通过,当白sè富康急驰而过的时候,所有出租车一起鸣笛,打双闪向他们致敬。
国道上汽笛长鸣,荡气回肠。
第五十八章 访民
大队人马都走了,只剩下平川的公安们,他们觉得非常没趣,也各自上车离去,往回开了一公里,抬头看见巨大的横幅:“开放的平川欢迎您”,带队的领导不禁暗暗叫苦,刚才是在近江市管辖范围内发生争执,真闹大了,对平川jǐng方不利。
车队进入近江市区,出租车各自散去,刘汉东安排其他人先将浣溪一家人送往铁渣街安顿,自己驾驶着富康领着押着囚犯的车驶入巡特jǐng大队的驻地。
劫车案的罪犯是刘汉东抓到的,这案子归巡特jǐng处理,不过车里还有三个被绑的家伙,被提出来之后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处理。
这三个人,一个是赵默志,一个是村里的会计,还有一个居然是大墩乡的派出所长刘忠文。
中队、大队领导都不敢接招,先吩咐把人绑绳解开,好吃好喝伺候着,然后迅速报告支队领导。
石国平当即命人将刘汉东叫到自己办公室,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敲着桌子痛心疾首道:“刘汉东,你能有一天消停的么?回回给我惹出大乱子,上回你打死藏獒是为了救人,我也就不批评你了,这回又是怎么了?把平川的jǐng察都给抓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汉东岿然不动:“报告支队长,这回也是为了救人,派出所长勾结当地恶霸要杀人灭口,对了,还袭jǐng,滥用jǐng械,我身为公安人员,难道不该抓他,不能抓他么?”
石国平差点气笑了,这个小刘耿直彪悍,就是心眼转不过来弯,巡特jǐng支队的一名普通聘用制jǐng员,是没有执法权的,只有现场处置权,他千里迢迢的把一个村主任,一个派出所长给抓了,这才是违法行为。
不过石国平是个护犊子的领导,又懂得灵活变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傻乎乎处理自己的部下,他也不会太把一个偏远地区乡镇派出所长当回事,先安排人问话,搞清楚事实经过再说。
赵默志等人被留在支队值班室里,有床铺有空调,没人难为他们,先前被没收的手机也发还了,除了不能擅自离开,其他随便。
他们几个起初惊恐万分,后来发现事儿没有想象的这么恶劣,胆子便大了起来,赵默志给自己的妹夫,大墩乡的土霸王乡长蓝文革打了个电话,将事情原委诉说一遍,让他赶紧安排。
蓝文革的媳妇是赵默志的亲妹妹,他有个女儿叫蓝莉莉,去年高考只考了三百多分,本来这也没什么,乡长家的闺女就算考不上大学也一样能安排进zhèng fǔ机关吃公家饭,可是莉莉寻死觅活闹着要上大学,而且一定要上江东大学,不然就不吃饭,绝食寻死。
蓝乡长没辙,就请大舅哥出面想办法,赵家在大墩乡就是土皇帝,跺一脚都得地震的程度,可出了本乡本土就没戏唱,人家省城名牌大学才不认你这一套,就算想花钱托关系弄学籍也找不到合适的门路,想来想去,赵默志就把主意打到本村应届高考女生蓝浣溪身上。
经过一番协调,县中、教育局招办、邮局、派出所,全都安排妥当,想办法不让蓝浣溪查到成绩,中途截下录取通知书,派出所更改户籍,名字,一切都顺利办成,蓝莉莉摇身一变成了蓝浣溪,以六百八十分的高分被江东大学录取,这在乡里就是公开的秘密,当然只限于高层小圈子,泥腿子农民是永远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这件事牵扯甚广,被揭出来大家全都得倒霉,蓝文革接到大舅哥的电话后心惊肉跳,立刻连夜协调,统一口径,争取把事情掩盖住。
当天夜里,赵二虎吊着打石膏的胳膊,领着一伙人来到浣溪家里,泼汽油点火,将三间破屋烧成了白地。
……
浣溪一家人住进了火联合的出租屋,正好二楼有两间空房,还有简单家具凉席子饮水机电风扇什么的,对一般人来说条件只能算勉强能过rì子,但对蓝家人来说简直堪称豪华了。
“这怎么住得起。”浣溪娘愁容满面,不敢上床,怕弄脏了人家的床铺。
“没事儿,住就是了,房租我出。”梅姐走了进来,一脸的义愤填膺,她在村里就听说了这事儿,当即带着小燕儿坐长途车赶了回来。
“他大姐,又让你破费,真过意不去。”蓝老师搓着手说。
梅姐道:“客气啥,都是一个村的,现在得赶紧想个法子告状才行,和他们打官司,打到底!”
蓝老师愁容满面:“省城就来过一回,还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怎么告状打官司?”
梅姐说:“这个你不用cāo心,省城专门有人常年上访告状的,我就认识一个,有的是法子,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路子。”
“麻烦你了,他大姐。”蓝老师道。
梅姐立刻拿出手机,她说的这个老访民也是她的客户之一,上访之余会到梅姐洗头房放松一下,他接到电话,不到十分钟就赶了过来,这也不奇怪,花火村本来就是访民的根据地之一,这里房租便宜,管理松懈,有几个上访专业户常年住在这里。
这位大哥四十来岁,穿的衣帽整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干部,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就没停过,他听蓝老师说了情况之后,皱眉道你们这个事儿不好弄,为啥捏,没证据,没证据就不好打官司,律师不愿意接,法院也不会受理。
“妮儿大活人在这里,难道不是证据?”蓝老师很不理解。
专业户说:“老大哥你太老实了,这是你家闺女你当然认识,可是别人不知道啊,你的户口本身份证呢?对吧,你没有证件,就等于没有身份,另外这些学籍、准考证、还有冒名顶替者的身份,这些证据你都不掌握,拿什么去告?”
蓝老师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顿时绝望起来,两手抱头蹲在地上。
梅姐道:“别卖关子了,有啥好招赶紧说。”
专业户说:“办法当然有,就是直接去省zhèng fǔ大门前拦车喊冤,只要碰到清官大老爷,你们这事儿就有希望,毕竟不是涉及到当地鸡的屁的官司,不算难。”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去省zhèng fǔ大门口喊冤去。”梅姐拍了板,并且出钱买了几米长的白布,请人用墨汁写了字,准备明天使用。
第二天一早,梅姐早早起床,浣溪一家人也起来了,整理好状子出发,打了一辆黑车直奔省府。
省zhèng fǔ在zhōng yāng大街上,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建筑群,里面树木繁茂,大门两侧站着威武的武jǐng战士,巨大的牌子上写着江东省人民zhèng fǔ的字样,进进出出都是黑sè的小号段轿车以及考斯特、碧莲之类的高档面包车。
蓝老师一家人下了车,看到威严的zhèng fǔ大门,腿就有些软,乡zhèng fǔ大院他都不敢进,何况是省府!
“想想妮儿受的苦,还有啥不敢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梅姐给他们加油鼓劲。
一家四口战战兢兢往前走,蓝家人不是那种滚刀肉的刁民,第一次上访,心里七上八下的。要不是梅姐跟着,兴许早就打退堂鼓了。
忽然有几个人比他们先抵达了省府大门口,从包里取出横幅,刚要喊冤磕头,忽然从大门内迅速冲出一群战士,将这几个人抬起来就走,旁边驶出一辆面包车,访民被塞入车内开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反应速度之快令人目瞪口呆。
大门口还有一些二三十岁的便装男子,目光锐利,手插在裤兜里,隐约能看见耳朵后面的空气耳筒,刚才战士们抓人的时候,他们制止了路人的拍摄,动作利索,态度坚决,想来是便衣jǐng卫。
蓝老师吓傻了,再也不敢向前。
梅姐也有些傻眼,打电话咨询专业户,问他这些被抓走的人会怎么处理,专业户回答说没事,一般就是遣返原籍,或者交给地方上接访的人员,好吃好喝伺候着,没啥大不了的。
梅姐是知道赵家的能量的,蓝家人被遣返原籍就是一个死,看来堵zhèng fǔ大门这条路行不通了,得再想办法。
一家人垂头丧气回了铁渣街,正好刘汉东打来电话,问安顿的怎么样了,梅姐灵机一动:“大东不就是jǐng察么,看他有什么好办法。”
刘汉东也没有好办法,不过他认识有办法的人,就是宋双。
宋双接到电话后说:“这件事我已经告诉爸爸了,我爸说不太好办,起诉的话也要先去地方法院,不能越级起诉,目前最合适的办法是去信访办,相信平川市会给他们解决的。”
刘汉东半信半疑:“信访办能解决问题?”
宋双说:“有时候也是起作用的,我爸爸现在省委政策研究室,他会打招呼的。”
于是,中午吃过饭之后,蓝老师带着一双儿女,再度来到省信访办递交材料,这回倒是很顺利,信访办工作人员收下了他们的申诉材料,并且告诉他们,会尽快给予答复。
蓝老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却不知道,信访材料在第一时间就被打回平川市处理,平川市信访机关又把材料发到大墩乡,交乡长蓝文革处理。
蓝文革早已摆平一切,蓝浣溪一家人的户口都注销掉了,房子也被烧掉,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根本不存在这样一家人,当然“蓝浣溪”这个人是有的,但是他蓝文革的女儿,现在江东大学读书。
同时,平川市教育局招办也发了个文,以大学在校生不能参加高考为理由,取消了蓝浣溪今年的高考成绩。
第五十九章 失踪的考生
平川市信访办将乡zhèng fǔ反馈的材料快递到了省信访局,因为宋剑锋曾经打过招呼,所以信访局将反馈资料抄送了一份给他。
省委政策研究室,宋剑锋坐在办公桌后面,戴上眼镜翻阅着材料,才看了几眼就忍不住拍案而起。
这帮村匪恶霸,实在是气焰嚣张,为所yù为,竟然销毁户口,把蓝浣溪一家人从法律层面给抹掉了,说查无此人,没法处理,这种做法既愚蠢又猖狂,不过联想到他们私改户口,冒名顶替的前科,干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宋剑锋是从基层干起来的公安系统领导,知道农村户籍管理混乱,乡下恶霸横行,尤其村委会这一级,没有点手段根本当不上,任何不合理都有它存在的土壤,至少在大墩乡乃至平川市的某些干部心中,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了,他们甚至懒得把谎言扯得更完美一些,因为没必要,上下关系都打点好了,任你上访到哪儿都没用。
不过他们的这一套思维已经落后于时代,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自媒体取代官媒的时代,一份报纸,甚至比不上某些微博上的大V的影响力。
如果浣溪只是一个普通的考生,他们的招数兴许能得逞,因为没有新闻价值,不值得挖掘,但蓝浣溪考了七百二十一分,是全省理科状元,这本身就是一则新闻,如果再加上状元身份被顶替,成绩取消,那简直就是爆炸xìng的新闻,区区乡下恶霸还达不到控制高层次媒体的能力,此事只要稍加引导,就能轰动全国。
换句话说,赵默志等人这回摊上大事儿了。
宋剑锋冷笑起来,打了个电话给沈弘毅:“怎么样,在平川的工作还适应吧?”
“还可以,已经逐步适应了,感谢老领导关心。”沈弘毅答道。
寒暄几句后,宋剑锋提到了蓝浣溪被冒名顶替的案子,问沈弘毅有什么看法。
沈弘毅淡淡地笑了:“这种事儿在基层比较常见,只不过被曝出来的不多而已,由着他们闹吧,这是自掘坟墓。”
宋剑锋也笑了:“弘毅,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上帝让谁灭亡,必然让他疯狂,让他们尽情的表演吧,把丑态暴露在全国人民面前,我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自己的官帽子过不去,平川的政治生态圈太死气沉沉了,需要动一动了。”
……
平川市jǐng方与近江jǐng方在两地交界处发生矛盾,据说平川的一个派出所长也被扣了,平川市委市zhèng fǔ通过有关渠道向近江方面表示了不满,近江公安局长詹树森立刻作出指示,放人,处分相关责任人。
赵默志、刘忠文,还有村里的会计被平川来人接走,乱开枪的耿直被停职检查,巡特jǐng支队又挨了上面的点名批评,具体责任人刘汉东也被停职,暂时放大假,等候组织进一步处理。
赵村长走的时候很牛逼,平川方面派了一辆宝马,两辆jǐng车来接他们,不过并没有放狠话什么的,相反还很客气,一再感谢巡特jǐng支队干jǐng们的热情招待,邀请他们在合适的时间到平川来做客,仿佛他不是当了一天阶下囚,而是来考察的座上宾一般。
终于离开省城,赵默志松了一口气,但依然心事重重,会计却神气活现起来:“草他妈的省城jǐng察,敢逮咱们赵主任,这回非弄他们扒衣服不可,咱赵主任可是市人大代表!”
刘忠文也说对哦,老赵是人大代表,可不能随便抓,这是犯法的行为。
赵默志心里却很有数,他摇摇头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刘公安虽然年轻,在省城也是个角sè,看得出来黑白两道通吃,再者说了,不能竖立过多的对立面,斗争要讲究策略,要分化瓦解敌人。”
“高,实在是高。”会计挑起大拇指。
赵默志打电话回去,询问妹夫事儿处理的怎么样,蓝乡长说他们在省信访办递交了材料,又发回咱乡处理了,我已经安排妥了,蓝家人连户口都销掉了,一家四口都是黑户,连个身份证都没有,任他们兴风作浪,也掀不起浪花。
“大哥,我办事你放心,房子也烧了,村里人也不敢乱说乱动,就算zhōng yāng派调查组来,我都能应付过去。”蓝文革这样说。
赵默志放心了,因为蓝老师走的是上访的路子,说明他们也就这点能耐了,自古上访告御状的都没有好下场,官官相护是老传统了,只要不站错队,就绝对出不了事儿。
即便如此,他还是隐隐不安,大概这就是第六感吧。
……
省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正在平川育才中学采访,前一分钟他们还看到学校门口悬着横幅“热烈庆祝我校考生蓝浣溪取得全省第一的优异成绩”下一秒钟横幅就被撤下,采访教职员工,一律回答学校没有蓝浣溪这个人。
记者们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后来以两盒好烟的代价终于请门卫大爷说了实话,当然不能摄像,不能录音,只能用笔杆子记录。
大爷说,确实有这么一个考生,考试那天还差点迟到,因为被宿管人员不小心给锁到屋里了,是从窗户钻出来,顺着排水管爬下楼的,说着还给他们指了楼上的一扇窗户,窗棂子果然缺了两根。
记者问大爷,为啥校方不承认有这么个学生,大爷摆摆手说别问了,县里的离奇事情多了,你们没法管,管也管不过来。
记者们带着疑问离去,又到当rì考场,平川第二中学去采访,学校正在放假,通过值班人员联系到了当时负责考场安全的某位教师, 对他进行了电话采访。
这位老师说,确实有一个考生来晚了,差点就不能进门,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小女孩很可怜,穿个破雨衣,浑身都湿透了,中午从考场出来,就在校门外站了一中午,连饭都没吃。
“我监考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可怜的考生,连双鞋都没有,就赤着脚在外面站着……“电话里的这位老师声音很低沉。
“那么请问您,记得这位考生的名字么?”记者感觉挖到了大新闻,穷追不舍的问道。
老师说:“记得,这个考生的名字很雅致,姓蓝,叫浣溪,浣溪沙的那个浣溪,我是教语文的,对这个很敏感,所以记得很清楚。”
记者又问:“除了您,还有其他人对她有印象么?”
老师说:“肯定有,这孩子下午考完晕倒在考场里了,医生检查是低血糖,现在想起来哪里是低血糖啊,就是饿的……对了,学校门口小超市老板可能掌握一些情况,你们可以问她……这个考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记者说:“这个叫蓝浣溪的考生,是今年江东省理科状元,考了七百二十一分,是历史最高纪录。”
老师突然兴奋起来,电话里的声音很激动:“我就知道,寒门出孝子,白屋出公卿,这孩子肯定有出息。”
记者挂了电话,再去采访学校门口小超市老板娘,这回终于逮到大猛料了,老板娘巴拉巴拉说了许多,还给记者看了浣溪的照片,这还是上次一起吃饭拍的合影,照片中的女孩子纤瘦文静,我见犹怜。
记者们做了记录,并且要了照片,向电视台领导做了汇报,领导感觉这也是一条大新闻,值得深入调查。
于是,记者们驱车来到大墩乡蓝田村,试图找到蓝浣溪本人,可是遇到的每一个村民都不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问到蓝浣溪,都说没这个人,只有一个拾粪老头说了实话,指着远处土坡说:“蓝家就在那儿。”
记者们走过去,发现满地焦黑,断壁残垣,显然是失火之后的迹象,而且这把火烧过的时间还不长,不远处躺着一只狗的尸体,是被乱棍打死的。
摄影将这一切都拍了下来,大家均感事态严重,扑朔迷离。
“干什么的!”远处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个家伙胳膊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后面是几个刺龙画虎的大汉,一看就是当地恶霸。
记者们亮明身份,说是来采访高考状元蓝浣溪的,石膏男顿时大怒:“俺村就没这号人,你们走错地方了。”
“难道这里不是蓝田村么?”记者们将话筒伸过去,石膏男打掉话筒,用手去遮挡镜头,招呼手下抢摄像机,殴打记者。
记者们落荒而逃,上车跑了,后面几头恶犬追着咬了一路,一直到乡里,大家还心有余悸,继续采访,这回是到乡派出所去调蓝浣溪一家人的档案。
“没有这户人,已经销户了,九十年代初期,他们家遇火灾,都烧死了。”民jǐng一本正经的回答。
“那您怎么解释,今年蓝浣溪参加了高考,并且取得第一名的事情呢?”
“哦,这个蓝浣溪和你们说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高考状元是蓝乡长家的闺女。”
记者们面面相觑,峰回路转啊,看来这个新闻还真是jīng彩。
“那么,我们可以在哪儿采访到蓝浣溪呢?”记者问。
“哟。这个不大容易,蓝乡长的闺女在江东大学上学,暑假去欧洲旅游了,我这里有照片,你们可以看一下。”民jǐng拿出一本乡里出的杂志,封面上有几个人像,据说是大墩乡十大优秀青年。
“这个就是蓝乡长的女儿蓝浣溪。”民jǐng指着其中一个女孩说。
记者们仔细一看,封面上的女孩身材微胖,脸上有些雀斑,表情却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颇有大墩乡公主的赶脚。
“这个……就是蓝浣溪?”记者们实在无法将这个形象与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的名字联系起来。
“你们是哪个媒体的?记者证拿出来!”外面走进来一个jǐng官,威严的喝道。
第六十章 牛嚼波尔多牡丹
记者们并不惧怕jǐng察,他们坦然拿出记者证来,大墩乡派出所的副所长李大伟查看了记者证,这些人都是省级媒体的记者,贸然扣押肯定要闹出大乱子,但不说两句狠话也不妥,于是虎着脸说:“你们都是党的喉舌,在报道上出了偏差,是要负责任的。”
记者们才不惧怕他一个小小的乡派出所副所长,纷纷请问他,什么叫出了偏差?
“一切以我们乡党委宣传部门的通稿为准,我个人无可奉告,谢绝采访。”李副所长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这是防范的表现,说明他心里有鬼。
记者们嗤之以鼻,他们供职的江东电视台、江东报社,都是省委宣传部直管的媒体,区区乡宣传部还发通稿,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有人作祟,乡里是没法采访了,记者们也掌握了一些情况,便说我们知道了,采访已经完成,现在要回去了。
李大伟不太放心,偷偷报告了蓝乡长,蓝文革接报立刻派出jīng锐,一路跟踪记者的汽车,一直跟到平川才罢休。
记者们刚走,赵二虎的电话就来了,请李所长帮忙把那几个记者扣下。
“二虎,别难为你叔。记者们都是省里来的,真扣了,你叔的饭碗就砸了。”李大伟劝道。
“我又没让你把他们铐起来,留下就成,我和他们好好谈谈,要多少钱咱给。”赵二话这话显得还挺理智。
“他们要是不听呢?”李大伟问。
“不听,哼哼,矿井下面不缺他们几个,弄个车祸还不容易。”赵二虎狞笑道。
李大伟吓了一跳:“大侄子,别冲动,不是咱本乡本土的人,瞎整容易出大事。”
“我有数。”赵二虎道。
记者们都是很敏感的,发现一辆城管面包车如影随形,纷纷笑言蓝乡长给咱们派了保镖呢,心里却很jǐng惕,给单位领导打了电话进行汇报,把城管车的车牌号码也记了下来,不过等他们进了市区,大墩乡的城管车就不再跟随了。
来到平川市,继续到教育局招办采访,工作人员拒绝采访,只是照本宣科的说,蓝浣溪是大学在校生参加高考,按照相关规定已经取消成绩,并且不会接收她的报名申请表。
再问其他的,一概不回答了。
记者们又发现,总有一些人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们,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请示领导后,结束了在平川的采访。
只好回近江,这些不甘心的记者继续到江东大学去刨根问底,学校里还有一些留校的学生,很轻松就照到了“蓝浣溪”的同学,不过据大家称,蓝浣溪只是档案上的名字,平时大家都叫她蓝莉莉,这个女生是高分考进江大的,入学之后成绩一落千丈,门门挂科。
“蓝莉莉家里好像挺有钱,在学校外面租了三室一厅的房子,穿衣服都是名牌,也不大和同学来往,大家和她关系不怎么好。”
“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个蓝莉莉?”
“听说她去新马泰旅游了,暂时不在国内。”
调查到现在事情已经隐隐有了眉目,真正的蓝浣溪身份被人顶替,而且某些势力还在极力掩盖真相。
淮江rì报社旗下晚报社的记者阮小川是江东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他的爷爷曾任报社总编辑、社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等职,虽然爷爷去世多年,但人脉还在,所以阮小川毕业后就进了报社,一直在一线跑新闻。
这回奔赴平川采访高考状元的新闻,报社方面就是阮小川担纲,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大的新闻,很值得深挖,回到家后,阮小川彻夜未眠赶稿子。
……
与此同时,赵默志也在奔忙着,他听说省里记者到乡下采访,生怕露馅,于是托关系请客吃饭,中午喝了晚上喝,喝吐了好几回,幸亏喝的是红酒,要是白酒估计得喝成胃出血。
最近平川官场流行喝红酒,说这玩意养生,美颜,疏通心脑血管,对健康大有益处,一瓶法国红酒动辄数千上万,都是知名酒庄出品,有防伪证书的,不但流行喝,还流行送,赵默志下了血本,买了十万块钱的红酒用来送礼,果然有效果,某位手眼通天的领导答应帮他摆平媒体的问题。
“老赵,以前咱们市宣传部的黄部长,现在是省委宣传部的处长,说话管用着呢,你放心,绝对不会见报。”领导摇着高脚杯中的红酒,有些微醺。
“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都在酒里头。”赵默志拿出喝白酒的架势,咣咣咣将满满一大玻璃杯的红酒干了,亮出杯底。
领导哈哈大笑,鼓掌道:“老赵,好酒量,好酒品,不过这么喝,纯属牛嚼牡丹啊,哈哈哈。”
酒桌上众人就都笑了,笑赵默志这个土鳖不懂风雅。
赵默志憨厚的笑了:“俺是农村人,不会喝红酒,还请领导教育教育,指点指点。“
领导借着酒劲说道:“红酒,要慢慢品,先摇匀,然后用味蕾慢慢品味,品的是什么呢,不是酸甜的滋味,而是法国的文化,波尔多的风情。”
“说得好!”大家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
领导志得意满的笑了,赵默志再次举起杯:“受教育了,还是领导渊博,我是喝不出文化和风情了,就觉得这红酒又酸又苦,贼难喝。”
“老赵,你是喝不惯,我前年去法国考察的时候,也喝不惯,后来慢慢熏陶,也就习惯了,这不是苦味,是橡木筒的特殊香味,知道不。”
“是是是,咱农村人还是习惯喝地瓜烧,那个带劲,过瘾。”在领导面前,赵默志向来低调,以淳朴形象示人。
即便红酒不如白酒度数高,赵默志还是再次喝吐了,胃酸都给吐了出来,可是他喝口酸nǎi继续奋战,为了表示诚意,换了五星级的淮江特酿继续喝,往死里喝。
……
阮小川熬了一夜,终于将高考状元被冒名顶替的新闻稿赶了出来,早上饭都没吃就赶到报社,将稿子打印出来交给主任,主任看了连声说好,马上排版,晚上见报。
淮江晚报发行量巨大,在数字出版占据主流的今天依然保有大量拥趸粉丝,一份报纸最jīng华的就是新闻,晚报新闻报的同事们奔波在采访第一线,为广大市民带来了许多第一手的新闻,而不是象其他报纸那样,从网上抄来一些新闻来充数。
阮小川确信自己这篇报道会引起轰动,心中不免得意,翘着二郎腿和同事吹起了牛逼,稿子迅速过了审,排版交付印刷,今天傍晚就能和读者见面了。
中午时分,宣传部一个电话打到报社,询问有没有关于平川高考状元的新闻,报社领导立刻将稿子发了过去,那边看了之后回复,先压一压,最近平川的负面新闻较多,不宜再雪上加霜,而且这篇报道大都是推论和怀疑,未免有些站不住脚。
打招呼的是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长,据说是平川调来的干部,所以报社领导也能理解,立刻让下面紧急撤下稿子,可是已经交付印刷,临时改动也来不及,只好将先印出来的当成废纸打成纸浆,原来的版面开天窗太难看,加了一版广告凑数。
今天的晚报出来的特别晚,读者们不免有些抱怨,但最抱怨的还是阮小川,他费尽心思呕心沥血写的报道居然被毙了,当即气得找到主任抗议,主任说这是社里的决定,你有意见找社长去。
阮小川初生牛犊不怕虎,真的去找了社长,晚报社的社长当年跟他爷爷阮铭川当过一段时间的秘书,算起来也得喊一声叔叔了。
“小川,不是叔叔批评你,做新闻不能只抓眼球,忘记了大局观,咱们毕竟是淮江rì报社领导下的报纸,是党的喉舌,zhèng fǔ的传声筒,而不是纽约时报那样的反动报纸。”
“可是王叔叔,我写的报道是真实的啊。”
“报道我看了,写的很好,可是太负面了,让群众看了影响非常不好,现在资讯这么发达,要是传到外国某些**网站上,对我们很不利啊。”
阮小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社长,我觉得yīn暗面必须曝光,一味的遮掩只能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作为一个新闻人,我坚持见报!”
社长冷冷的看着他:“你认真考虑一下后果。”
阮小川拿出自己的记者证,放在了社长桌上:“我想好了,要么见报,要么辞职。”
这回轮到社长沉默了,他点了一支烟,一边沉思一边抽烟,阮小川就这样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他。
社长终于抽完了烟,叹口气道:“小川,你是一个真正的新闻人,记者证你留下,但报道不能发。”
“为什么?”阮小川隐隐感觉到社长其实没那么食古不化,而是有他的苦衷。
社长说:“晚报不能发表,别的报纸可以,拿着你的稿子,去早报找白娜,她会帮你的。”
“白首席?”阮小川激动起来,白娜可是业内偶像级人士,当年她报道的红旗钢铁厂事件,感动的无数人泪流满面,那篇稿子被认为是新闻界的良心,也是白娜职业生涯的成名之作。
而且,白娜的背景很不一般,她的伯父是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铭。
第六十一章 闹大
虽然天sè已晚,阮小川还是跑到早报社去找白娜,不管是早报还是晚报,都是rì报社下属单位,距离也不远,走两步就到,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早报社的大办公室里依然热闹非凡,记者、编辑们各忙各的,不亦乐乎。
阮小川随便找了一个人打听白首席坐在哪儿?那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指着远处角落道:“桌上有名牌,自己找。”
“谢了。”阮小川兴冲冲的过去一看却傻了眼,摆着“白娜”名牌的隔断里,桌子上一层灰尘,想来是许久没人坐过了,到底是大记者,整天在外面采访,从来不回单位,看来这次白跑一趟了。
正要失望的离开,忽然一个女人风风火火的进了办公室,直奔阮小川而来,记者编辑们都抬头招呼一声“娜姐。”阮小川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娜,与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似乎过于漂亮了一些。
白娜径直走过来,拿出钥匙开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长焦镜头往包里放,看这架势是立刻又要走的,阮小川忙道:“白首席您好,我是晚报的阮小川,有篇报道我们社长让我请你审审……”
白娜奇道:“我又不是编审,找我做什么,不好意思让一让。”拿着东西就要走。
阮小川紧紧跟着她:“白首席,我把打印稿带来了,您看一眼吧,就看一眼。”
“放在我桌上吧。”白娜头也不回的说道。
“您还是先看看吧,我知道您时间很忙,可这篇报道真的很有猛料。”阮小川还是不死心。
“对不起,我现在要去采访,真的没时间。”说话间,白娜已经走到了门口,从包里拿出了汽车钥匙按了一下,大院里一辆白sè吉姆尼越野车滴的响了一声。
眼睁睁看着白娜坐进了车里,系着安全带,阮小川真急眼了,大声道:“白首席,他们都说你是业界良心,纯粹是胡扯八道,我对你太失望了!”
白娜正准备发动汽车,听见这话动作停顿了一下,突然探头出来问道:“会开车么?”
阮小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忙不迭道:“会!”
“你来开车。”白娜解开安全带,下车换到了副驾驶位子,阮小川屁颠屁颠过来,坐上驾驶席。
“铂乐门夜总会。”白娜说了个地址,接过阮小川手中的稿子看起来。
吉姆尼的个头很小巧,阮小川平时开惯了大车,驾驶这种小车游刃有余,夜晚的近江街头,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车窗外是光怪陆离,阮小川偷眼看白娜,白首席的侧影很美,睫毛很长。
白娜忽然转过脸来,阮小川赶紧正视前方,专心驾驶。
“稿子你写的?”白娜问道。
“是我写的。”阮小川答道。
“你还没有采访到真正的蓝浣溪,报道不够全面,当然, 这个事件很有爆炸xìng的效果,可以深挖。”白娜将稿子放进了自己包里,“我拿着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这就是给您的。”阮小川大喜过望,白娜愿意帮忙,这事儿就好办了。
“白首席,是这样的,有关方面打了招呼,社里压力很大,不敢发,所以我才来找您。”
“找我?难道我在你们心里就是个胆大包天的惹祸jīng?”白娜轻轻笑了。
阮小川心说你不但是惹祸jīng,还是个白骨jīng呢,不过这话只能心里想想,铂乐门距离报社只有十分钟车程,转眼到了,正要往停车场开,白娜却说去楼后面,于是阮小川又驾车绕过去。
铂乐门夜总会的后巷本来有一条道路,但是被夜总会封了起来无法进入,好在另一侧是十几级台阶,凭吉姆尼的越野能力,爬几个台阶不成问题。
这时候阮小川已经猜出,白娜是在进行新闻调查,自己不知不觉就参与进来,隐隐有些小兴奋。
白娜从包里拿出一台尼康相机,换上从办公室拿的长焦镜头,开始等待。
等了半个小时,一辆货车从对面开了过来,停在夜总会后门,几个工作人员出来,从车上搬下来很多印着洋文的箱子。
白娜坐在车内开始拍照,相机快门啪啪啪啪的连拍着。
不大工夫,小货车搬完了,司机驾车离开,白娜急道:“倒车,绕到前面去盯着这辆车。”
阮小川迅速倒车,从台阶上倒下去,又绕到夜总会前门的马路上,尾随着货车一路前行,这种盯梢没什么难度,不过对于阮小川来说也算惊心动魄了。
货车一路开到郊区的近江保税区,跟到这里就跟不下去了,因为保税区是一片封闭的区域。
“白首席,你在查什么?”阮小川问道。
“查假酒。”白娜手持微光夜视望远镜看着保税区内的货场,眉头拧成一个川。
“不会吧,铂乐门用假酒?这可是全市最豪华的夜场,号称货真价实从不用假酒糊弄人的,而且是从保税区拉出来的货物,不可能是假的。”阮小川是个时尚的年轻人,多次在铂乐门消费,喝过他们的红酒、威士忌、白兰地之类,感觉还可以。
白娜根本没兴趣和阮小川进行真假问题的探讨,这个案子她已经跟了一段时间,有自己的分析判断,她让阮小川开车回去,路上再次拿出高考状元被顶替的稿子看了看,说:“报道如果晚报不能发,就交给我处理。”
阮小川点头如捣蒜:“可以,可以,我就是这个意思。”
白娜说:“稿子要补充调查,现在首要问题是找到真正的蓝浣溪。”
阮小川说:“我打听过,可是没人知道他们一家去了哪里。”
白娜说:“平川当地zhèng fǔ是接到省信访办的通知才想起销赃灭迹的,这说明蓝浣溪一家很可能就在省城,我打一个电话就行。”
说着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直接告诉对方,自己在找一个叫蓝浣溪的上访户,请对方协助。
十分钟后,回电来了,白娜接了电话嗯嗯了几声,挂了手机说:“去城南铁渣街,蓝浣溪在那里。”
阮小川佩服的五体投地,白首席太厉害了,一个电话就能查到蓝浣溪的住处。
“身为记者,和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能出入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也能和乞丐拾荒的一起唠嗑吃饭,刚才提供消息的人是我的线民,他是一个上访专业户,省城的访民都喜欢找他帮忙,访民也扎堆,抱团取暖,互相取经……”白娜对阮小川进行着教导,听的他频频点头。
吉姆尼驶向铁渣街,白娜对这一带地形很熟,很快找到了蓝浣溪所在的108号院子。
蓝家人递交申诉材料之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一切,还在满心希望的等着沉冤得雪,记者的到来让他们的希望更增加了几分,因为媒体代表zhèng fǔ,代表国家,代表党,已经惊动了党,还愁事儿办不成么。
白娜采访了蓝浣溪,上访的家庭她见过不少,但是像这样对比强烈的一家人还是头一次见,蓝老师夫妇俩都是慢xìng病患者,面黄肌瘦jīng神委靡,而一对儿女却出落得如同金童玉女一般,而且学习还那么拔尖,实在令人叹息,这姐弟俩真是投胎投错了人家。
采访很简短,白娜一边问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打着字,因为前期阮小川已经积累了很多素材,她做的不过是补充善后而已,半小时后,采访结束,稿子也写完了,直接连上手机热点,发送邮件到社里,立刻排版印刷争取明天见报。
早报上专门有白娜的一块地方,她是社里的首席,有直接见报的特权,但这回却不行了,刚回到车里,社领导就打电话来了:“小白啊,报道不能发。”
“为什么?”
“有人打了招呼,涉及平川的负面新闻要压一压。”
“是私下打招呼还是正式下文?”
“这事儿怎么能下文,当然是打招呼。”
“知道了。”白娜没有啰嗦,直接挂了电话,凝神沉思起来。
阮小川气坏了:“这帮贪官污吏,手伸得挺长!”说完眼巴巴看着白娜,他知道白首席的伯父是宣传部长,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摆平这事儿。
白娜却没有这样做,她知道这种事情即使求到伯父,八成也是否定的回答,倒不是说伯父愿意为那些平川佬担责任,而是身为领导一定要以大局为重,这种yīn暗面曝光多了对党和zhèng fǔ的形象不利。
当然白娜绝不会屈服,她将稿子和照片压缩打包,发邮件给了江北晨报,既然省城不能发,那就外地见报,效果一样。
然后,她登陆自己的微博帐号,将新闻稿以长微博的形式发了出来,发完之后习惯xìng的搜索一下热点,发现这事儿已经在微博上闹开了,是一个叫“又萌又软的双儿”发的消息,被转载了几万次,评论也有数千。
这个双儿的粉丝众多,但基本上以没有话语权的普通用户居多,影响力稍有局限xìng,而白娜的微博粉丝中有大批学者专家、zhèng fǔ官员、甚至演艺圈的红人,传播速度是几何级的增长,如同油锅里撒了一瓢水,整个微博都炸了。
白娜拿起手机:“江副台长,睡了么,没睡就看一下微博,省高考状元被顶替的故事,我已经炒热了,你们电视台有兴趣接棒么?”
第六十二章 省委书记上微博
江副台长名叫江雪晴,说来也是个传奇人物,当年不顾组织严令,带着摄像师奔赴西非战区采访,头顶钢盔,身披防弹背心,亲历枪林弹雨的形象激励了一代新闻工作者,她拍摄的群众将怒放的天堂鸟花朵插在士兵枪筒里的照片,曾获普利策新闻奖,号称中国第一战地女记者。
江雪晴的背景比白娜还要深厚,她的前夫是江东省委的正厅级官员,现在的丈夫是央视的某位大腕,自己又兼任着网络电视联盟的副理事长,在CCTV也是大红人,副台长只是个绰号,意即江编导的权力之大,能顶个副台长。
“小白啊,这件事我正在关注,有什么资源共享一下吧。”江雪晴是著名的夜猫子,这个点肯定不会睡觉,对社会热点的嗅觉更是灵敏无比。
“没问题,回头我给你发邮件。”白娜挂上电话,问阮小川:“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不麻烦了,我自己打个车就行。”阮小记者受宠若惊,今天他算是明白了,真正的新闻人的职责并不是挖猛料,出大名,而是将事实真相公诸于众。
……
阮小川、白娜和江雪晴他们在网络上揭露冒名顶替真相的时候,朱小强也在熬夜奋战,他一边开着WORD码字,一边在LK论坛和人骂架,还不忘打开微博浏览着时事新闻,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钟,整座城市已经入眠,朱小强的生物钟却刚开启白昼模式,这是他jīng神头最足的点儿。
忽然朱小强发现一则别人转发的微博,原博主叫“又萌又软的双儿”,微博内容是说今年高考状元被人冒名顶替,成绩作废,连户口都被销了等等。
朱小强差点气笑了,这种离谱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出现,因为太不切合实际了,在资讯发达的今天,任何事情都是公开的,基层zhèng fǔ这么做简直就是掩耳盗铃,除非他们是傻子。
他立刻到原博主的微博去看了一下,发觉博主似乎是个在校女大学生,于是再生狐疑,女大学生怎么可能关注这些负面新闻,她们该关注的是时尚、偶像、流行元素之类,所以,这个又萌又软的双儿很可能是一个营销帐号,表面上以女大学生示人,其实是一个团队。
想到这里,朱小强为自己缜密的分析拍案叫绝,他端起中午吃剩下的方便面汤呷了一口,啪啪敲击着键盘键开始辟谣。
“三岁小孩都能分辨出这是假新闻,博主哗众取宠制造热点,只为增加粉丝,实在令人作呕,冒名顶替上大学这种事情都是十年前的旧闻了,现在基本毫无可能xìng,而且博主是说是乡长的女儿顶替了农村考生,实在滑天下之大稽,乡长区区科级干部,哪有这么大能量摆平公安局、教育局、学校,改户口,改身份证,改报名表上的照片,再说江大这种重点院校对新生是很严格的,入学之后会有摸底测试,真有猫腻去年就曝出来了,博主还说乡下恶霸追杀该考生,更是可笑,你以为是拍好莱坞大片么,还公路追杀,惊心动魄,笑死哥了。”
字数太多,只能发长微博,发的时候@了“又萌又软的双儿”,过了一会,朱小强的发言被“又萌又软的双儿”引用回复,还信誓旦旦的说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出租车司机可以作证。
朱小强嗤之以鼻,叼起一支红梅啪啪打着回复:博主歪曲造谣的本事真是一流,出租车司机组团营救的姐是另一回事,居然被你说成见证者,我真是服了你的智商了。
刚发出去,就有人在评论里痛骂朱小强,是一个叫“苤蓝丝”的家伙,看头像是位大叔。
朱小强毫不犹豫的回击,极其鄙夷的告诉对方,你这种脑残粉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女神其实是个抠脚大汉。
苤蓝丝马上回复:“**崽子,你在哪儿住,信不信我过去砍死你。
朱小强哑然失笑,很优雅的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然后@了近江平安,说有人恐吓自己,然后又@了平川平安,网上报案称有人制造谣言,抹黑平川。
又过了一会儿,朱小强发现微博有动静,原来是苤蓝丝在转发白娜的微博时@了自己。
白娜是早报的记者,颇有些名气,不过朱小强不喜欢她,并且将她纳入“公知”的名单,这种人专门盯着负面新闻,丑恶事件,什么藏獒咬人、环境污染、地沟油、民工子女上学难什么的破事,以朱小强的逻辑来分析,网上发帖关注热点问题的人有三种,一种是拿五毛的正式网评员,一种是拿五美分的公知,还有一种正义的自干五,当然就是自己这样的人了。
白娜的微博证据充分,逻辑清楚,还提到了宣传部门对记者调查的阻挠,这下朱小强再次鄙夷的笑了,啪啪打下一串字:“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早就曝光了,平川宣传部的官员得有多脑残才会帮一个乡干部压下这种事情,反正我是不信。”
朱小强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大批人附和他的观点,对白娜的微博内容进行了分析,找出了许多漏洞,大肆抨击,得到火力支援的朱小强洋洋得意,想看白娜怎么回复自己,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拉黑。
鏖战了一夜,朱小强沉沉睡去,上午十点被手机短信吵醒,是女神汪红发来的,他顿时激动起来,划拉开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能借一千块钱么?
朱小强盘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钱已经不够了,犹豫再三还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父亲的声音很苍老,但很兴奋:“强儿,工作还顺利吧?”
“还好,最近公司要定制工作服,要六百块钱,我手头不太够……”
“知道了,中午就打给你,六百够不?”
“够了。”朱小强的脸有些发烫。
肚子很饿,方便面还有三桶,舍不得吃,只好下楼把嘴伸到水龙头下面,咣咣咣灌了个水饱,走路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肚子在荡漾。
……
白娜也在睡懒觉,手机铃声将她从梦中吵醒,迷迷糊糊拿起来看了看号码,陌生来电,直接挂断接着睡,过了几秒钟,手机又响了,对方锲而不舍的劲头让白娜很生气,还以为是推销保险之类的,接了骂道:“有完没完了!”
“我是白铭!”手机里传出威严的声音。
白娜吓得一哆嗦,竟然是伯父亲自打来电话,难道自己微博上的爆料惊动了宣传部?
“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伯父道。
“什么?”白娜还有些迷糊。
“现在就过来!”伯父挂了电话。
白娜一骨碌爬起来,先抽了支烟苦苦思索,觉得这事儿实在躲不过去,索xìng带上资料,穿上衣服略微梳妆打扮一下,开着小越野车直奔省委大院,将车停在门外,登记之后进入大楼,直上宣传部。
省委宣传部长白铭还是郑杰夫在任时候的旧臣,按说也该推到政协人大养老去了,可新来的徐书记没有急着组建自己的班子,所以他还担任着目前的职务。
白部长在开会,秘书接待了白娜,将她请到会客室,里面还坐着一个人,竟然是阮小川。
阮小川忐忑不安,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身为媒体小记者,忽然被省委宣传部叫去问话,神经再大条的人也得哆嗦一下。
“白首席你也来了。”阮小川起身打招呼。
白娜只是微微点头,坐下来掏出手机上网,看微博,网络舆论现在已经一边倒的倾向于自己这一边,还有许多人列举了证据,证明蓝浣溪确有其人。
过了一会,秘书打开门,进来一位中年人,白衬衣黑裤子,虽然身材不是很高,但长期身居高位形成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的不敢直视他。
“大伯好。”白娜站起来坦然打了个招呼。
阮小川却有些腿软,硬撑着站起来说:“白部长好。”
宣传部长白铭看看他“你就是晚报社的阮小川?”
“是我。”
“挺有出息的啊,专挖负面新闻,敏感事件,哼哼。”
白部长的冷笑让阮小川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后背全湿了。
“你们两个,跟我走吧。”白铭转身就走,白娜紧随其后,阮小川吓得迈不动步子。
“怕什么,你又没犯法,就算开除公职,也不是找不到工作。”白娜低声道,拽着步履踉跄的阮小川出了会客室。
有白娜这句话,阮小川立刻变得坦然了,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求饶也没用了,还不如据理力争,说不定能挽回点什么。
白部长带着他们进了电梯,上十楼,这个楼层办公的是省委书记、副书记、秘书长以及他们的秘书们,一出电梯,就有秘书等候着了,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宽敞的大办公室,公务员来给泡了茶。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量很魁梧,两鬓略有白发,国字脸,神采奕奕,一身正气,这张面孔大家都很熟悉,正是电视上经常露面的新任省委书记徐新和。
“徐书记,这两个人我给你带来了,任你处置。”白部长笑呵呵的说道,刚才他还是冷若冰霜的家长,现在却变成笑容可掬的弥勒佛了。
徐新和微笑着伸出手,先和白娜握了握,又和阮小川握手,笑着说:“不要紧张,我看你们在微博上和人争论都很有气势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草鸡了?”
白娜眼睛一亮:“徐书记,您也上微博?”
徐新和笑道:“难道不可以么,我早几年就注册了帐号,不过很少发言,粉丝也少,就我的秘书和白铭同志两个,不像你那么厉害,有两百万粉丝。”
第六十三章 政府道歉
被省委书记夸赞,白娜竟然扭捏起来,说:“我那两百万粉丝,有很多都是僵尸粉。”
徐新和显然不懂什么叫僵尸粉,将探询的目光投向白铭,白部长也不清楚这种网络名词,一时间答不上来,阮小川见机急忙插话:“僵尸粉就是虚拟的粉丝,只有个ID,其实并没有真人,微薄上可以花钱买粉丝,成千上万的也不过十块八块。”
省委书记爽朗大笑:“还是年轻人懂得多啊,不过看转发量和评论量,真实的粉丝还是很多的,起码我就是一个真粉丝,但我一般不发言,沉默的大多数也是不热衷参与争执的,但不代表他们分不清善恶美丑。”
白娜瞪大眼睛道:“徐书记也是我的粉丝?太不敢当了。”
“有什么不敢当的,我只是一名人民群众的服务员罢了,而你却是无冕之王,你可比我高级多了,是不是?”徐书记幽默的说道。
这个笑话有些冷,但大家不敢不笑,白部长还鼓起了掌,附和道:“徐书记真是风趣啊。”
徐新和笑了笑,忽然正sè道:“媒体不但要担当党的喉舌,也要肩负起监督的职责,百姓民生疾苦,社会不良风气,乃至zhèng fǔ官员贪污腐化,该揭露的揭露,该曝光的曝光,决不姑息,总书记说过,我们党要容得下尖锐批评,目前意见最大,最多的就是网络,咱们新闻工作者要占领这一块阵地,咱们不占领,敌人就要占领。”
白部长接口道:“我们省委宣传部已经做了一部分工作,比如进一步扩大网络评论员队伍,增加预算,进行系统培训,各级zhèng fǔ开设政务微博,与市民进行全方位沟通,等等。”
徐书记大手一挥:“还不够,不能只依靠自身力量,要发动群众,开展网络上的人民战争,让群众主动帮党辟谣,帮党说话。”
大家频频点头。
秘书进来提醒,五分钟后有一个会议。
徐书记说:“时间有限,今天就先聊到这儿,有时间咱们在网上交流吧。”
大家起身告辞,忽然徐书记又提议大家合个影,于是秘书叫了一个摄影师上来,以会客室的油画为背景,白娜和阮小川分立在领导左右,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握手辞别。
出了省委大楼,阮小川仿佛还在梦中一般,呢喃道:“徐书记真是太平易近人了,真没想到啊。”
白娜说:“其实越是级别高的领导越不喜欢摆架子,越是县乡一级的官儿,越要摆谱,前呼后拥的像皇帝一样,出入要豪车,政策不允许就想方设法弄公务下乡车的名目,或者从企业借,腕子上的手表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豪华,对了,你注意到徐书记的手表么?”
“没注意,我都紧张死了,哪顾得上观察手表。”阮小川摇头道。
“是一块国产海鸥陀飞轮表。”白娜若有所思道。
阮小川兴奋起来:“我知道,徐书记最提倡用国货,他的座驾是红旗H7。”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省委大院,门口武jǐng哨兵挺立如标枪,回头望去,大楼上空飘扬的红旗今天似乎格外鲜艳。
……
医科大附属医院外科病房内,阚万林肚子上缠着绷带,穿着蓝白条的并病号服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屋里摆满了鲜花、水果,贺卡,多的让人插不下脚,有见义勇为基金会送的,也有出租车公司送的,最多的还是司机们自发送的。
“光送花和水果有啥意思,不如折现了。”阚万林咬着香蕉,发着牢sāo。
“得了吧,医药费全报,五千块奖金,你还想什么去?”坐在一旁削苹果的刘汉东揶揄道,他现在是停职放大假,特地来探望阚万林的。
“我想的多了……哎,那个被我救了的女司机……好像年龄不大吧?”
“嗯,不大,二十二三岁。”
“长的还马马虎虎,是吧?”
“八十分左右,怎么,看上了?”
“没有没有,我就觉得女司机挺不容易的,想帮一把她。”阚万林略有心虚道。
正说着,朱玲玲拎着饭盒和保温桶从外面进来了,声音清脆的像只小百灵:“万林哥,今天我特地给你炖的猪肚汤,吃什么补什么,喝了这个,你肚皮上的刀口一准恢复的快。”
见刘汉东也在,朱玲玲大大方方招呼道:“东哥,饭菜够,一起吃吧。”
阚万林爬起来接过保温桶,拧开闻了闻道:“还吃什么补什么,你万林哥我又不是猪,妈呀,这汤味这么冲……”
朱玲玲虎起脸:“不喝也得喝,今天我看着你喝完,不喝完我不走。”
刘汉东上前嗅了嗅,立刻明白了,猪肚没洗干净,也没加生姜和料酒,这味儿是够冲的,不过他很严肃的点点头:“汤浓味鲜,营养丰富,万林你得喝啊。”
“快喝,别耍小孩子脾气。”朱玲玲将汤倒进碗里,用小勺子舀着往阚万林嘴里送,又对刘汉东道:“东哥你也喝一碗吧。”
“我去接个电话。”刘汉东飞速遁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阚万林一脸苦相,不过这货心里肯定美滋滋的呢。
“唉,朱玲玲可是有男朋友的啊。”刘汉东心中暗道,来到走廊里拿出手机上微博,看最新事态发展。
信访办解决不了问题,网络舆论才是神兵利器,这一点刘汉东很清楚,不过他没料到事情解决的如此迅速,江东省委的政务微薄已经表示,一查到底,严惩相关责任人。
……
朱小强收到了父亲汇来的六百元,加上自己发帖挣来的四百元,凑成一千送到了汪红家里,可女神不在家,让他直接打到卡上。
汇完款,朱小强回了铁渣街,上了二楼,忽见对面房门开着,像是有新租客搬了进去,朱小强看了两眼,发现有个女孩子挺面熟,不正是在梅姐洗头房见过的那个女孩么,他顿时感兴趣起来,装着去整理天井衣架上晒的衣服,伺机偷-窥人家。
屋里坐了几个人,衣冠楚楚拿着话筒和摄影机,好像在做采访,朱小强磨蹭到门边偷听,隐约听到“顶替”,“成绩作废”,“报考志愿“之类的字眼,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出来了,女孩的父亲千恩万谢的不停鞠躬:“谢谢,谢谢你们了。
“蓝老师请放心,要相信党,相信zhèng fǔ,任何困难都是暂时的,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也可以提,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那些扛摄影机的人说话却不像记者,倒是有些官味。
朱小强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去打开电脑,习惯xìng上微博,却发现有很多人@自己,原来是昨夜的“高考状元被顶替”事件有了突破xìng的进展,江东省委下属的网络舆情管理办公室认证官方微博发布消息,宣称事件属实,官方正在进行调查,将随时公布调查进展。
靠,原来是真的,朱小强有些挫败感,再加上给女神汇了一千块钱,接下来要吃一个月的泡面,心情大为不爽,关页面,开游戏,打DOTA!
……
其实省里并没有直接开展调查,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根本不用查,只需拿出一个态度来,下面人就晓得该怎么处理了。
平川市委立刻召开会议,市委书记赵默成责成有关部门在第一时间彻查并解决此事,赵书记很严肃的指出,基层干部的作风问题已经到了不抓不行的时刻了,市委市zhèng fǔ要借此机会,狠狠抓一下党风廉政建设。
大墩乡zhèng fǔ,三辆市区牌照的汽车驶了进来,在院子里停好,纪委干部们下车上楼,蓝文革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一小时前市里就有消息过来了,身为基层干部,他倒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胆sè,步履正常,神态自如,来到会议室听纪委干部宣布了对自己的停职决定。
同时被停职的还有乡派出所的刘忠文和李大伟,他俩人涉嫌伪造篡改户口,被市公安局叫走问话,估计一段时间是回不来了。
赵默志和赵二虎听到风声躲了起来,不过这个动作纯属多余,市里处理干部,暂时还轮不到他们。
市教育局撤回了先前的决定,蓝浣溪的高考分数又有效了,并且平川一中正式拉出横幅,宣布我校培育出的学生今年考取全省第一名。
育才中学更是不甘示弱,请了舞狮队在大街上表演,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高音大喇叭可劲的嚷嚷,说蓝浣溪是育才中学的考生,如果没有我校教师为她制定详细的复习方案,贴身打造学习计划,恐怕是无法取得这么优异的成绩地。
平川市zhèng fǔ派了三辆车,由zhèng fǔ办副主任高启文带队,前往近江迎接高考状元,他们根据省里提供的地址,来到铁渣街108号院,先下车放了一挂鞭炮,这是去晦气的意思,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高主任笑容满面的进了院子,直上二楼,离得老远就喊道:“蓝老师,浣溪同学,我代表平川市zhèng fǔ,给你们赔礼道歉来了。”
第六十四章 因祸得福
zhèng fǔ道歉可是稀罕事儿,蓝老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他看到高启文诚挚无比的向自己鞠躬的时候才如梦初醒,赶紧劝阻:“使不得,使不得啊,我们全家感谢党,感谢zhèng fǔ,感谢领导。”
高启文鞠躬道歉不过是做个样子,被蓝老师劝了一下也就收了神通,笑容可掬的进屋,先表明zhèng fǔ的态度,坚决查处招生过程的任何违法违纪现象,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干部,一查到底,至于冒名顶替的蓝莉莉,已经通报江东大学方面,估计是要开除学籍的。
“初步是这样打算的,小蓝同学去年的成绩依然作数,我们市zhèng fǔ作担保,保送江东大学,或者以今年的分数,挑选合适的大学来上,学费嘛,你们自筹一部分,不够的zhèng fǔ来想办法。”
蓝老师一家人感激涕零,激动万分,感谢的话已经不能表达内心的激动,蓝老师热泪盈眶,拉着高主任的手哽咽无言。
看看时机到了,高启文说:“事情解决了,就不要继续留在省城了,我带车过来的,咱们一起回平川吧。”
蓝老师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虽然zhèng fǔ官员打了包票,他们还是有些疑惧,毕竟赵默志的势力大得很,回到乡下难保不被打击报复。
“回哪儿去?房子都让狗rì的给点了。”梅姐大大咧咧走了进来,毫不客气的指出,“不把赵默志父子俩逮起来,我们不敢回去。”
高启文故作惊讶:“把房子点了?我还没掌握这个情况,这样吧,我马上向领导汇报,该逮捕的逮捕,该判刑的判刑,绝不能容忍不法之徒横行乡里!房子没了,可以先住市里,zhèng fǔ安排房子,没有收入,zhèng fǔ安排工作,还有低保、医疗保险,这些都好办。”
如此优厚的条件,蓝老师心动无比,但他生xìng软弱,遇事不敢自己做主,看了看梅姐,梅姐也是个没主心骨的人,sè厉内荏瞎嚷嚷罢了,倒是浣溪很有主见:“我们不回去,在这儿住着挺好。”
高启文心中着急,他的任务就是把人尽快弄回去,蓝家人整天在省城住着,属于不可控状态,三天两头接受记者采访,平川的名声可就臭名远扬了,见蓝老师似乎有松动的意思,他再次出言引诱:“我是受咱们高市长的委托,接你们一家回去的,有什么条件你们尽可以提,只要能满足的,一定满足,毕竟是咱们市的高考状元,平川的骄傲嘛,现在网络上谣言那么多,都是捕风捉影的,咱们住在省城一直不回去,不正给这些造谣者提供了口实么?”
高主任口才很好,威逼利诱,步步施压,更显他的急切,浣溪趁机提出条件,回去可以,但要有jǐng察和记者随行。
“可以,我马上安排。”高启文心中一喜,立刻拿出手机准备打给平川rì报社,让他们派记者跟着,可是浣溪却说:“我说的jǐng察是大东哥,记者是白大姐。”
“没问题。”高启文一口答应。
刘汉东正在放大假期间,时间zì yóu,白娜专门盯着这个新闻,收到邀请自然欣然前往,而且还把阮小川也给捎上了,自从去过省委面见徐书记之后,阮小川在晚报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他写的稿子上了第二版,报纸rì销量大增,总编让他跟踪调查高考状元被顶替事件哩。
不大工夫,刘汉东开车回来了,高启文见了他就是一阵埋怨:“兄弟,出了事你找我啊,绝对给你摆平了。”
这话纯属马后炮,高主任混官场全凭一张嘴,刘汉东也不和他较真,不过白娜眼里却不揉沙子,将高启文抢白了一顿,搞得他张口结舌没话说。
在高启文的再三催促下,蓝家人终于启程,蓝老师两口子坐进市zhèng fǔ派来的面包车,浣溪浣沙姐弟却非要坐刘汉东的富康,阮小川自然是挤进了白娜的吉姆尼里,五辆车组成的车队蓄势待发,梅姐站在路边招手:“妮儿,常联系啊。”
回去的路上,每个人都欢欣鼓舞,高启文完成了领导交办的重要任务,蓝家人沉冤得雪,女儿前途一片光明,两位记者更是成就感爆棚,相比之下刘汉东就像个打酱油的了。
浣溪姐弟一路上兴奋的叽叽喳喳,已经在商量上什么大学好了,浣溪还是想上江大,不过浣沙更有想法,他说:“姐,你现在是全省第一,好大学随便上,当然要上最好的,咱不上江大,上北清!等我高考的时候也报北清。”
刘汉东插嘴道:“到时候再考一个状元出来。”
浣溪道:“弟弟比我聪明,肯定能考状元。”
浣沙憧憬道:“我都计划好了,毕业之后继续读硕士、博士,然后出国留学,我要做世界一流的科学家。”
刘汉东说:“留学要趁早啊,国内的大学缺乏学术氛围,都搞成衙门了,要想真的有大出息,就要早点走出去,比如浣溪,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建议本科就出去读,比如香港的大学就很好。”
姐弟俩若有所思。
回程一帆风顺,傍晚时分抵达平川,高主任将蓝家人安排在市zhèng fǔ招待所,开了两个标准间,又给刘汉东和两位记者开了三个豪华大床房,晚上安排了丰盛的招待晚宴
宴席上用的是法国进口红酒,包装jīng美,上面还贴着“中国关税未付”的繁体字不干胶标签,白娜品尝了一口,露出古怪的表情。
“娜姐,是不是假酒?”阮小川低声道,自从去过省委后,他铁了心做白娜的小跟班,连称呼都变了。
“不是假的,但总感觉怪怪的。”白娜好歹也是去过法国见过世面的人,知道红酒的滋味,这瓶法国进口红酒是著名酒庄出品,包装jīng美,味道也很正宗,但记者敏锐的第六感却告诉白娜,这瓶酒可疑。
“高主任,咱们平川流行喝红酒啊?”阮小川问道。
喝的面红耳赤的高启文连连点头:“对,平川流行红酒文化还是跟你们省城学的,小地方嘛,总是慢一拍,来,阮记者咱们走一个。”
……
蓝家人在平川暂时安顿下来,招待所住着毕竟不方便,市里给他们租了一个三居室,又给蓝老师安排了个图书管理员的活儿,每月一千多块钱的收入,浣溪母亲也给办了农村医疗保险,看病吃药都能报销,这些好事是他们本来想都不敢想的,如今一夜之间变成现实,说来也是因祸得福。
事实证明市zhèng fǔ的决策英明无比,顶替事件曝光之后,大批记者云集平川进行采访,蓝家人心中充满对zhèng fǔ的感激,自然不会发什么牢sāo,至于那些弄虚作假之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平川一中常务副校长、教育局招办负责人被处理,赵默志赵二虎父子被依法刑拘,公安人员在赵家的小煤窑里发现了数十名黑工,其中不乏jīng神残疾者,还从煤矿底下挖出了几具尸体,据说都是不服管教的矿工,直接打死埋了,总之赵村长摊上大事儿了,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众多高校向蓝浣溪伸出了橄榄枝,邀请她免费入学,其中就有国内排名第一的北清大学。
江东大学这回也下了本钱,先是开除了冒名顶替者蓝莉莉的学籍,然后又承诺学费全免,保送研究生,力邀蓝浣溪来江大就读。
这天下午,蓝家又迎来了一拨客人,从最初的受宠若惊到现在的坦然面对,侃侃而谈,蓝老师已经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他吩咐儿子端茶倒水,递上香烟,问对方是什么来头。
这些人说带着浓厚粤语口音的普通话,他们是香港科技大学的招生工作人员,特地来平川对蓝浣溪进行面试。
蓝老师就有些不悦了,人家大学都是开出丰厚的条件,求着女儿去上学,你名不见经传的香港科技大,有什么资格来考我女儿?况且又没有本地招办的熟人陪着,他就有些想下逐客令了。
浣溪正好出去买菜回来,看到又有招生的老师前来,于是上前亲自接待,说着说着双方就换成了英语进行交流,谈的时间很长,看女儿一脸认真的样子,蓝老师有些着急,女儿可别被人骗了啊。
谈了足有一个半小时,最后香港人起身和浣溪握手道:“恭喜你进入香港科技大学就读。”
蓝老师急眼了:“浣溪,你怎么不和爸爸商量一下就决定了?这个香港科技大都没怎么听说过,香港又那么远,别说学费了,就连路费家里都供不起。”
大学工作人员笑着说:“蓝先生,学费问题不用多虑,我们对蓝同学不但实行免费入学,还提供了一百万港币的助学金,此外还能申请加入香港籍,出国交流之类活动会很便利。”
蓝老师傻眼了,一百万港币!天文数字啊,全家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人家就拱手送来!还有香港户口,那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听说那些歌星影星体育明星,都挤破头的想弄个香港户口哩。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你们当真?好好好,就香港科技大了,学校差点没关系,我们对这个也不是很在乎。”
第六十五章 噩耗
蓝老师虽然是读书人,但常年住在穷乡僻壤,看的书少,也不会上网,见识有限,在他心目中只有北清、人大、复旦、南大、武大、江大这些大学才是一流的,港台rì新欧美的大学完全没有概念,尤其是香港,丁大点地方,怎么可能有好大学。
浣溪一脸黑线,香港人也有些尴尬:“蓝先生,我们香港科技大学在亚洲的排名还是比较靠前的。”
蓝老师很疑惑:“这么说是一本了?”
香港人哭笑不得:“按照内地的算法应该是一类本科。”
浣溪道:“爸,你就别说了,香港科技大学是亚洲排名第一的大学。”
蓝老师这才恍然大悟:“哎呀,是我坐井观天了,丢人了丢人了。”
大学确定,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过香港科技大学承诺的一百万港币助学金不会立刻到账,要等浣溪入学之后分期支付,考虑到蓝家的经济情况,大学预先支付了一万元,用于办理出境手续、购置衣物等用场。
事情传开,平川为之轰动,到香港上学是其次,一百万港币这个数字着实刺激到不少人,各所高中都以蓝浣溪的事迹激励学生,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得到完美诠释,只要考得好,不等大学毕业就有滚滚金钱而来,一时间各学校纷纷邀请浣溪去传授学习经验,各类营养品厂家也请她做代言人,虽然代言费不高只有几千块,但对于蓝家来说也是一笔丰厚的收入了。
蓝家一步登天,人逢喜事jīng神爽,蓝老师的慢xìng病都有了好转,浣溪妈这个旧病卧床的病秧子也是红光满面的,弄了几团子毛线给女儿织起了毛衣,说怕女儿在外地读书冬天没衣服穿。
为了女儿体面的去香港念书,蓝老师这回也豁出去了,斥资五千元给浣溪买了一堆时髦衣服,都是大商场里的牌子货,连运动服都买的是美特斯邦威这样的名牌,还特地在专营店买了一部苹果手机,不过被浣溪偷偷给弟弟用了,现在中学生之间流行攀比,苹果手机是必备的。
一中还没正式放暑假,浣沙回到学校,顿感老师同学对待自己和以往截然不同了,嫌贫爱富是一中的传统,如今浣沙家里也趁钱了,一百万港币的事儿谁不知道,不管男女同学,都爱和他搭讪套近乎,浣沙毕竟是少年心xìng,也有些飘飘然了。
蓝田村的乡亲们也来了,成群结队的,来攀亲戚,打秋风,平川虽然是省管县级市,但老百姓收入水平不高,谁都想攀个阔亲戚,拉上个海外关系。
家里宾朋不断,大多是这些不相干的人,偶尔有记者来采访,每天光茶叶都消耗的不少,不接待还不行,人家会说你忘本,没良心。
起初蓝家人还乐在其中,过了一段时间就有些不胜其烦了,但已经骑虎难下了。
这天中午,家里又来了客人,是个三十来岁的魁梧男子,秃头锃亮,大金链子挂脖子,乍一看是混社会的,但仔细一瞧,难掩一股乡土气息,这人拎了两个西瓜一塑料袋桃子,进门就喊姐夫,把蓝老师弄的一愣。
“姐夫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四狗子啊。”来人拿出名片,上面印着平川广厦房地产公司项目经理的头衔,名字叫朱陶钧。
“哦,是四狗子啊。”蓝老师恍然大悟,浣溪的母亲是朱家营村的人,似乎有这么一号堂弟,不过自家贫困,这些亲戚根本不屑来往,没想到浣溪考了状元,连多年不走动的亲戚都上门了。
朱陶钧先是夸赞了外甥女的好成绩,说我这个当舅舅的脸上都有光什么的,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自己的事业。
“姐夫,我在我们公司大小也是有股份的,前段时间在开发区拿了一块地,准备上个大项目,投入资金这个数。”朱陶钧夹着红梅的粗壮大手翘起了大拇指和小拇指。
“六百万?”蓝老师小心翼翼问道。
“六千万!”朱陶钧猛抽一口香烟,意犹未尽:“项目做成了,起码挣三千万,对半的利润,那啥,姐夫,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公司资金上有点小缺口,贷款随时可以到位,但我想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让姐夫你入股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发财,除了分红,再给你家两套房子,你看咋样?”
蓝老师苦笑:“我家没钱投资。”
朱陶钧笑道:“姐夫别哭穷,全县谁不知道你家空手套白狼弄了一百万港币。”
这几天为了钱的事情蓝老师已经解释过无数次,这次不得不再次耗费唇舌,将助学金分期支付的原委到来,朱陶钧才悻悻然离去,不过话还是说的蛮漂亮。
“姐夫,以后都住市里,有事你就招呼一声,你有我名片哈,留好,行,你不要送了。”
目送朱陶钧夹着小皮包颠颠下楼,钻进一辆霸气无比的比亚迪S6,蓝老师不禁唏嘘,真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仔细一想不大对,现在自己是住在闹市的,不过道理还是一样的。
忽然家里的电话铃响了,这是为了便于接受采访,市zhèng fǔ出钱安装的固定电话,蓝老师拿起话筒说了声喂,表情就僵住了。
……
这几天刘汉东过的很舒坦,因为被停职放假不用上班,正好和朋友吃喝玩乐,马凌把攒起来的公休假一并放了,两人出双入对,整天黏在一起,除了最后底线没突破,该做的都做的。
富康送修,暂时没车开,刘汉东骑着摩托车带着马凌来到市中心逛街,烈rì当空,骄阳似火,两人逛了一会儿热得受不了,到商场地下一层的沃尔玛超市乘凉,顺便吃午饭。
超市外面是美食一条街,什么rì本料理韩国烤肉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样样俱全,刘汉东手上有一笔丰厚的退伍费,花起钱来阔绰的很,请马凌吃韩国烤肉,生菜叶子卷五花肉,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对了,你准备啥时候买房子啊?”马凌忽然抛出一个尖锐无比的问题,近江的房价这几年涨的很快,一类地段要三万一平米,就连黄花小区那样的近郊都要六千元一平米了,以刘汉东的工资水平,八辈子都买不起房。
“吃肉都堵不上你的嘴啊。”对于买房子的大计,刘汉东实在没心情探讨。
马凌说:“我妈最近态度有所松动,不再坚持什么公务员、副科级什么的,但房子是必须有的,我觉得咱们可以先贷款买个二手房,六七十平方的,凑个首付,每月慢慢还按揭。”
“七十平方也要四十来万,首付是能凑出来,可是以后每月生活就紧张了。”刘汉东虽然不愿意面对,但事到临头逃避不是他的风格,未来的丈母娘都松口了,自己也得拿出点态度了。
“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工资少有少的过法,你爸妈资助一部分,我爸妈也能赞助一些,吃饭可以回家吃,又能省一笔,平时少买点衣服鞋子化妆品,少在外面应酬,还有你的香烟也少抽一些,不就行了?”马凌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盘算起未来的小rì子,还是颇有小女人风情的。
忽然刘汉东的手机响了,是中队长姬扬打来的,让他赶紧回队里报到。
“我cāo,不是说停职放大假么。”刘汉东满腹牢sāo,只能结账走人,先送马凌回去,自己再骑摩托去巡特jǐng支队上班,可是一出商厦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出租车很难打,拦了半天一辆空车都没有。
“没事儿,你忙你的去,我坐公交回去,有职工卡能免费乘车的。”马凌说道,正要冒着大雨往公交站台跑,忽然一辆已经载了客的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大叔探出头来:“你是刘汉东么?”
“我是,你认识我?”刘汉东奇道。
“我cāo,近江开出租的谁不认识你啊,打车么,上来吧。”大叔豪爽无比。
后座客人提出异议:“哎,不能拼车啊。”
司机大叔回头说道:“下这么大雨你就不能发扬一下人道主义jīng神,现在国家提倡jīng神文明建设,大家共同构建和谐社会,尊老爱幼,八荣八耻……”
乘客说:“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刘汉东说:“大叔谢了,您把我女朋友送回去吧,我骑摩托车。”
“行,上来吧。”大叔推开了副驾驶车门,马凌坐进去,大叔眼睛一亮:“你不是520路的女司机么?”
马凌很惊讶:“是啊。”
大叔说:“可不是么,你开公交车太野了,仗着车身大经常欺负我们开出租的。”
马凌不好意思起来:“真对不住,我记住你的车号了,下回不挤你了。”
后排乘客忍不住插言道:“师傅,你怎么谁都认识?”
司机道:“近江名人我都认识,对了你有微博么,咱们互粉一个,我叫苤蓝丝。”
那边刘汉东已经冒雨骑着摩托车远去了,虽然摩托尾箱里有雨披,骑到支队的时候还是浑身湿透,这场雨太大了,估计市政排水系统又要出故障。
巡特jǐng支队停车场上停满了盖着篷布的卡车,弟兄们已经整装待发,防暴头盔、盾牌、应急棍,催泪瓦斯,还有全套的镇暴防护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战斗气氛。
“怎么回事?哪儿出事。”刘汉东停好摩托就跑了过来。
“平川出现sāo乱,当地jǐng方已经压不住了,向省里求援了。”林连南道,他正在检查武器,03式自动步枪,配发实弹。
“什么原因?”
“听说死了一个中学生。”
第六十六章 盛夏的狂躁
刘汉东很惊讶,死了一个学生竟然能引起sāo乱,而且需要省城的防暴jǐng察增援,这得多大的乱子啊,但是具体细节原委林连南也不清楚,不光他不清楚,带队领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雨还在下,特jǐng们在雨中集合登车,浩浩荡荡开往平川,刘汉东在车上换了制服和皮靴,和战友们挤在一起,大雨倾盆,苫布被淋得啪啪响,车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雨雾,道路阻塞,半天都没前进一米。
刘汉东百无聊赖,拿出手机上网,想搜寻平川sāo乱的蛛丝马迹,可是任何渠道都没看到,别说,平川当局封锁的真好。
“兴许等咱们到了地方,人群已经被暴雨淋散了。”林连南说,没人搭理他,大家都在闭目养神。
在交jǐng的大力疏导下,道路终于畅通,车队冒雨疾驰,火速增援,三小时后抵达平川,夏天的暴雨总是局部有雨,两百公里外的平川依然是酷热难当的炎炎夏rì,空气中弥漫着焚烧轮胎的焦糊味。
jǐng队在马路上扎营,当地领导前来慰问了参战干jǐng,来的不是市委书记和市长,而是专职副书记沈弘毅。
沈副书记以前当过公安厅长的秘书,和省城jǐng界的关系比较熟,由他来接待协调近江特jǐng是很合适的。
但刘汉东心中却有疑惑,按说地方上出了乱子是要尽力压下的,家丑不可外扬,闹到要请外地jǐng察协助维稳,这不是嫌自己的乌纱帽戴的太久么。
沈弘毅依然是白衬衫一尘不染,西裤笔挺,他和带队领导握手之后,立刻上了指挥车商讨下一步行动方案,特jǐng们就地休息吃饭,饭菜是当地zhèng fǔ提供的盒饭,十五元一份,有荤有素,还有上百箱的娃哈哈纯净水随便喝。
特jǐng们饱餐战饭之后,领导们商讨的差不多了,大队长传令穿上护具,准备行动,大家互相协助着穿上黑sè的护甲,戴上封闭式头盔,手持盾牌和jǐng棍列队,大夏天整这么一身,汗水哗哗的流淌。
大队长训话,介绍了一下案情,数rì前发生一起自杀事件,死者家属不满意jǐng方结论,聚众闹事,围堵国家机关,在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挑唆下,大批群众走上街头打砸抢,情况非常严峻,必须立刻恢复正常秩序。
近江来了两个大队的人马,防暴大队是重装部队,顶在第一线,后面是穿蓝衬衣的巡特jǐng,头戴玻璃钢头盔,手持jǐng棍;第三层是平川当地武jǐng中队,穿迷彩服戴钢盔,拿的绿sè盾牌和应急棍;最后是当地民jǐng组成的阵列,徒手没有武器。
四层阵列在马路上摆开阵势,等待领导的号令,刘汉东和林连南并肩站在一起,他们手中握持的是聚酯碳材质的长方形透明盾牌,上面印着jǐng察的字样,手中是橡胶jǐng棍,盾牌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不动如山,气势万钧。
他们前面不远处,是sāo乱人群,整座城市已经疯狂,大街小巷全是攒动的人头,街头是点燃的轮胎,黑烟直上天空,马路上是推翻的汽车,玻璃全被砸烂,轮胎被拆掉。
“我cāo,这是索马里吧?”林连南扭头道,声音隔着头盔面罩,听的不太真切。
刘汉东没说话,盯着百米外蠢蠢yù动的人群,很多青少年赤着jīng瘦的脊梁走来走去,捡着矿泉水瓶和石头砖块,积蓄着弹药,看他们兴奋无比的神情和穿着打扮,可以猜出这些人和死者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平时混迹于网吧的无聊青年,压抑着荷尔蒙和网游PK养成的暴虐情绪,如今终于可以尽情发泄。
高音喇叭响起,是领导在下令人群散开,自然是没人听从的,答复是一阵雨点般的碎石。
催泪弹发shè,四枚弹药落在人群中,呛人的烟雾让人睁不开眼,鼻涕横流,防暴队伍向前推进了,石头砸在盾牌上啪啪乱响,但丝毫阻止不了特jǐng的步伐。
这种毫无组织的乌合之众一冲就散,二十分钟后,大街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地狼藉,鞋子帽子碎石瓦块矿泉水瓶子。
沈副书记指示,驱散就行,不要抓人,行动中jǐng方一直保持着克制,所以并未有伤亡出现,特jǐng这边略有损失,因为防暴护甲太过厚重加之天气酷热,体力不支中暑倒下,暂时退出了战斗。
天上yīn云密布,要下雨了,恶劣的天气是jǐng方的盟友,也能浇灭那些jīng力旺盛的小年轻的火气。
特jǐng们继续在街头驻守,刘汉东所在的中队被临时抽调出来执行特殊任务,他们卸下护甲,狂喝水补充因汗水大量流失的水分。
支队长石国平陪着沈弘毅来到大家面前,先是表扬鼓励了一番,沈书记和大家一一握手,点头致意:“辛苦了。”
轮到刘汉东的时候,沈弘毅冲石国平点点头。
“小刘,你出列换便服。”石国平点将道。
“再来几个人,不要多,要有女同志随行。”沈弘毅道。
石国平又点了几个人,都是队里的jīng兵强将,其中还有赵良璇,刚才中暑昏倒的也有她,不过这姑娘意志力坚强,一会儿就恢复了生龙活虎。
来的匆忙没带便装,沈弘毅安排秘书带他们去了路边一家服装店,衣服鞋子随便穿,反正夏天衣物也简单,T恤加沙滩裤,运动鞋就行。
这几名被挑中的特jǐng配备了武器,电击器、手铐等,还有一把手枪,由中队长携带。
换装完毕,大家登上一辆当地牌照的中巴车,刘汉东忽然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上次一起来近江的女记者竟然也在。
白娜也发现了刘汉东,不过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寒暄。
“你们俩,上我的车。”沈弘毅招呼道。
刘汉东和白娜上了沈书记的帕萨特,沈弘毅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向他们介绍起情况来。
“具体的来龙去脉,白记者应该已经掌握,小刘还不知道,我给你简单说一下,死的这个人你认识,叫蓝浣沙,是平川一中的学生,开学上高二……”
刘汉东如遭雷击,浣沙竟然死了!
“怎么死的?”刘汉东急切地问道。
沈弘毅说:“初步检测是跳楼自杀,但死者家属不接受,纠集了一批人大闹医院,进而形成了大规模的sāo乱,其中不乏别有用心的人挑唆生事,这几天天气炎热,人们脾气暴躁,再加上长期以来干群关系不和谐,积累了大量社会矛盾,一个火星就能点着,现在谣言满天飞,唯独没有真相,打砸抢的乱象你们也看到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你们俩的任务是,劝说蓝家人尽快火化遗体,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浣沙竟然死了?”刘汉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个眼睛乌亮,坐在自己床边打扇的少年,那个志向远大,立誓要做科学家的少年,那个心地单纯,学习优秀,前途无量的少年,竟然已经与自己yīn阳两隔!
“白记者和小刘和蓝家人都比较熟悉,你们的话他们会听,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案件问题,而是关系到平川的稳定大局,必须以大局出发,尽快火化遗体,不要给个别居心不良的人以可乘之机,小刘,你的任务很重,这回完成任务,我相信谁也压不住你的转正问题。”沈弘毅目光炯炯道。
转正,提拔,这是每一个聘用制人员梦寐以求的事情,刘汉东上回转正遭遇挫折之后,就断了这方面念想,现在希望之火重新点燃,转正为正式编制jǐng察,意味着马凌母亲的阻力降到最低,工作稳定,工资调整,以后调职也不是难事,前途一片光明啊。
“全靠你了。”沈弘毅看到刘汉东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拍拍他的肩膀,不再说什么,响鼓不用重锤,想必刘汉东心里已经有数了。
车队行驶在路上,后面还跟了一辆卡车,坐满了全副武装的特jǐng,想必是先礼后兵,谈不拢就直接抢尸体。
车队开到平川第一人民医院门口,这里也是sāo乱重灾区,医院大门外挂着白布黑字的横幅,上面写着“杀人偿命,还我正义”之类的话,还有几十个花圈横七竖八的摆着。
只带了秘书、记者和刘汉东等四五名特jǐng进入医院大厅。
大厅已经被改成了灵堂,披麻戴孝的人一大群,一幅黑白遗像高挂,刘汉东看清楚遗像上的面孔,心头一阵黯然。
遗像上的浣沙,面带微笑,栩栩如生,似乎对生活充满了希翼。
浣溪一家人都在,母亲躺在担架上痛不yù生,父亲面无表情,jīng神恍惚,浣溪也痴痴傻傻的,整个人完全委靡了。
旁边上蹿下跳的一帮人,虽然披麻戴孝,但是和蓝家人似乎没什么关系,没听说蓝家有这么多的亲戚啊,而且辈份还都比浣沙低。
闹得最凶的是一个秃头,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善茬,他自称浣沙的舅舅,代表蓝家和zhèng fǔ谈判。
沈弘毅试图和他沟通,这人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万,一分都不能少,我外甥死的冤,他根本不是自杀,是被那帮**害死的!”
“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赔偿问题的,如果死者是被人害死,也是由法庭判决民事赔偿,而不是zhèng fǔ买单,而且你没有资格代表蓝家人。”沈弘毅鄙夷的看了朱陶钧一眼,示意刘汉东和白娜:“你们去和浣溪,天气炎热,遗体还是尽快火化,后续事宜可以再谈。”
刘汉东明白为什么挑中自己了,沈弘毅想利用自己和浣溪的关系,迅速平息事态,为政绩加分,站在他的立场上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是浣沙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似乎没人关心。
白娜看了刘汉东一眼,心情复杂无比,前几天还欢蹦乱跳的少年,如今yīn阳两隔,实在让人无法接受,作为新闻记者被人当了枪使,心中也有些不快,但事到如今,必须得顶上去,明眼人都能看出,蓝家人被利用了。
刘汉东向前走了几步,朱陶钧挡在他面前:“干啥?”
“我是他哥。”刘汉东道。
浣溪站了起来:“舅舅,我认识他。”
朱陶钧狠狠瞪了刘汉东一眼,让开了。
这里人多眼杂,聚集了大批朱陶钧找来的三姑六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连话都没法说,刘汉东低声道:“浣溪,你能撑得住么?”
浣溪看看悲恸的母亲,呆滞的父亲,还有白布掩盖下的弟弟,家里唯一清醒的、能作出理智决定的只有自己了。
“我撑得住。”浣溪站了起来,却摇摇yù坠,刘汉东一把扶住她向大厅一侧的急救室走去,白娜紧随其后,朱陶钧想阻拦,又找不出合适的名目,只好悻悻作罢。
急救室里有氧气,但护士们已经跑光了,刘汉东将氧气管插到浣溪鼻孔里,让她平躺着休息,白娜打开手机录音功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浣溪眼眶中盈满了泪水,有气无力道:“放暑假了,浣沙和同学出去玩,一直到半夜也没回来,打手机关机,第二天才知道,说他跳楼自杀了……浣沙不可能自杀!一定是有人害他!”
第六十七章 正确与正义冲突之时
刘汉东和白娜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均感浣溪的话是对的,浣沙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他姐姐刚被香港科技大学录取,家搬到了城里,自己学习又好,前途远大,活的好端端的根本不可能具备自杀倾向。
“jǐng方怎么说?”白娜问道。
浣溪痛苦地摇摇头:“派出所说我弟弟是自杀的,没有证据表明他杀。”
“解剖了没有?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和浣沙一起出去的几个同学调查了没有?最后一个见到浣沙的人是谁?”白娜到底是资深记者,懂得多,问的也透彻。
浣溪说:“没解剖,他们就要拉去火化,尸体是在一栋废弃的烂尾楼下面发现的,所以没人承担责任,调查的事情我不清楚,派出所也没告诉我们。”
刘汉东道:“那个人是你舅舅?”
“不是亲舅舅,是我妈妈同村的,他说能帮我们的忙。”
刘汉东明白了,浣沙死的不明不白,一帮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跑来“帮忙”其实是想借机讹zhèng fǔ一笔钱,蓝家人生xìng怯懦不敢闹事,加上对zhèng fǔ的不信任,被这伙人利用了。
“浣溪,你冷静一下,认真想一想,你要的是什么,真相还是赔偿?”刘汉东问道。
“我要真相,我要法律惩罚杀我弟弟的凶手。”浣溪咬牙启齿道。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知道么,越闹越大,已经形成sāo乱,省城的jǐng察都出动了,如果你要真相,就不能被那个所谓的舅舅利用,和他们撇清关系,你爸妈伤心过度已经无法作出理智的判断,现在必须你顶上了。”
听了刘汉东的话,浣溪抹一把眼泪,坚定道:“好,我相信你,现在我该怎么做。”
刘汉东如释重负,可是突然发现白娜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猛然想起,沈书记交给自己的任务是劝说浣溪尽快火化尸体,而不是追寻什么所谓的真相。
事情有些难办了,如果利用浣溪的信任把尸体骗走一把火烧了,想必没什么难度,可是那样根本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但不这么做又能如何,自己只是一名小小的防暴特jǐng,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帮浣沙伸冤。
他决定找沈书记建言,将浣沙的尸体运到省城去找法医解剖,查出事实真相。
“浣溪,你等我一会。”刘汉东起身走向外面。
沈弘毅还在和朱陶钧对峙,双方唇枪舌剑互不让步,这个朱陶钧别看土鳖,还真是个人物,面对市委副书记丝毫不落下风。
“沈书记,我想向你单独汇报。”刘汉东道。
沈弘毅点点头,走到一边:“有进展了么?”
“有,浣溪很信任我,她愿意出来说话,和这帮人撇清关系,也同意将弟弟的尸体送去解剖……”刘汉东巧妙地把话说成是浣溪的意思,为自己的灵机妙想小小得意。
沈弘毅皱起了眉头:“这样可不行,越拖越麻烦,jǐng方已经勘测过,确实是自杀,拉去解剖是节外生枝,还是尽快火化,平息事态,不要给某些人可乘之机。”
刘汉东说:“沈书记,难道你不觉得查明事实真相才是平息事态的唯一办法么,就是因为各种掩盖,各种不透明,才使得一些人趁机闹事,把小事闹大,大事闹上天。”
沈弘毅认真的看了刘汉东一眼,说:“好吧,我告诉你,蓝浣沙死前吸食了毒品,他的死亡,纯属意外,并且已经超出了一般刑事案件的范畴,平川市已经闹成什么样子你没看到么,再横生枝节,拖延下去,每天的损失是天文数字,刘汉东,我希望你充分理解,什么叫做大局。”
刘汉东哑口无言,以沈书记的角度来看,死一个少年实在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闹得全市浓烟滚滚,鸡飞狗跳,动用大批jǐng力维稳才是大事,迅速平息事态,方能证明他的工作能力,至于真相,除了蓝家人,没人在乎。
“小刘啊,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但人死不能复生,我想蓝浣沙活着的话,一定不希望看到今天这幅局面,在前天和昨天和sāo乱中,已经有十几个人不同程度的受伤,严重的危及生命,想想自己的责任,还有头顶的jǐng徽,这是一次契机,你个人事业的契机,一定要把握住啊。”沈弘毅语重心长,拍了拍刘汉东的肩膀。
刘汉东的心很乱,但眼神坚定无比,沈弘毅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以刘汉东的智商,岂能分不出事情的高低重要,该怎么做,他会有明智的选择。
“沈书记,我明白了,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刘汉东深吸一口气道。
“很好,火葬场方面已经预备好了,待会儿看我手势行动,把尸体迅速转移,立刻火化,不要有任何停顿,明白么?”
“明白。”刘汉东转身去了。
回到抢救室,白娜迎上来关切的问道:“怎么说?”
“抢尸体,立即火化,平息事态。”刘汉东道。
白娜退后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怎么能这样?真正的死因还没查出来,把尸体烧掉不就是毁尸灭迹么!”
刘汉东道:“以大局为重。”
白娜勃然变sè:“放屁!你们的大局就是大局,人家死了口人就是小事,就得一把火烧了,凭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是条走狗!”
刘汉东沉着脸,没有说话,以前在报纸、网络上竟然看到某地发生案件死了人,zhèng fǔ派遣数百特jǐng和家属抢尸体,没想到今天竟然落实在自己身上,最悲催的是,自己还是扮演邪恶的一方。
浣溪听到他们的对话,惊呆了,半晌才道:“哥,这是真的么?”
刘汉东张不开这个嘴,他无法面对浣溪纯真的双眼,但时间紧迫,大厅里的沈书记在不停的看表,他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浣溪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她最信任的人,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背叛了她。
一个贫民家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少女,一边是zhèng fǔ强大的威压,一边是不良居心的所谓亲戚,每一个人都漠视他们的存在,无视他们的请求,求财的求财,求稳定的求稳定,最终牺牲的还是蓝家人。
浣溪很柔弱,xìng子也软,但她同时也很聪明,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的时候,她选择了妥协。
“好吧,我同意。”浣溪低声说,她抹了最后一把泪,竟然再不流泪
白娜愤懑无比,蹲在浣溪身旁恨恨的盯着刘汉东冷嘲热讽:“你满意了?利用浣溪对你的信任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很自鸣得意吧?
刘汉东冷冷看着她,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既然决定了,就宣布一下吧。”刘汉东道,伸手去搀扶浣溪。
浣溪巧妙的躲开刘汉东的手,自己爬起来走向大厅。
大厅内,依旧剑拔弩张,朱陶钧已经降低了价码,把赔偿金降到了三百万,但沈书记依然没有同意。
浣溪的出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朱陶钧嚷道:“妮儿,他们没欺负你吧,有啥事和舅说,舅帮你做主。”
浣溪根本不理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又拿了一瓶矿泉水,掀开尸体上面的白布,用手帕沾了水,开始给弟弟擦脸。
“弟弟,你小时候姐就是这样给你洗脸的,以后姐不能照顾你了,这个世道太难了,你走了也好,用不着受那么多的罪了,可是把爹妈都丢给姐一个人,姐要去外地上学,照顾不过来啊。”
她喃喃自语,仔细擦拭着尸体,浣沙是跳楼死的,后脑都摔烂了,但是面孔上并无伤痕,依旧清秀,睫毛长长的,宛如睡着了一般。
大厅里嘈杂闷热,空调停了,大家都汗流浃背,朱陶钧雇佣来的几十个老娘们围坐在一起吃西瓜打牌,沈书记面露焦躁之sè,不停看表,朱陶钧抱着膀子叼着烟,一副老子不好欺负的样子,蓝老师夫妇已经悲伤过度,人都傻了,唯有刘汉东和白娜静静的看着浣溪给弟弟擦脸。
浣溪擦完了,抓住浣沙一绺头发,用力拽了下来,拿手帕包起来:“从今以后,姐去哪儿都带着你。”
说完她站了起来,猛然一指朱陶钧,大声道:“我们蓝家和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能代表我的父母,更不能代表我!”
朱陶钧目瞪口呆,都傻眼了。
沈书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一挥手:“把尸体抬走,谁敢阻拦,立刻逮捕。”
两个便衣上前抬起放着尸体的担架,朱陶钧刚想阻拦,立刻被jǐng察扭住上了手铐,那些老娘们群龙无首,一时间没反映过来,尸体已经被抢运出去。
距离最近的几个老娘们是朱陶钧的亲戚,也最为凶悍泼辣,张牙舞爪冲上去,包围了沈弘毅开始撕扯。
刘汉东抓着浣溪的手往外走,白娜紧随其后,到了外面他大喊一声:“快去救沈书记!”
守在大门外的增援人员哗啦一下全进去了,连同抬担架的两个特jǐng。
尸体已经被摆在一辆皮卡的车厢里,司机正在发动汽车,但没接到领导的进一步指示,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路边停着一辆发动着的红sèrì产奇骏SUV,车旁站立着一个记者,T恤外面是摄影马甲,手端单反相机,有些面熟。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的计划乍现在刘汉东的脑海里,他一把拉过浣溪,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浣溪,你还相信我么!”
浣溪迟疑了一秒钟,便被他眼神中的炙热与真诚所打动,用力的点头:“我信!”
“去那辆红sè车里坐着。”刘汉东说完,跳上皮卡,将浣沙的尸体连同白布抱起,虽然浣沙生前体重很轻,但死了之后变得很沉,像个毫无生机的面口袋。
“你干什么!”皮卡司机大惊。
刘汉东抱起尸体跳下来,直奔那辆红sè奇骏,浣溪已经拉开门坐了进去,刘汉东就势将浣沙的尸体放在后座,砰的一声关上门,飞速绕过来上了驾驶座,挂挡踩油门走人。
白娜反应很迅速,径直扑过来死死抓住副驾驶车门,刘汉东一脚刹车,白娜拉开门坐了进来。
奇骏的车主正是晚报的阮小川,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他摸不清头脑,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这辆车是报社配给自己的,绝不能丢,趁着白娜上车的瞬间,他也冲过来拉开后门坐了进来。
刘汉东一脚油门,奇骏向前窜去,白娜没来得及系安全带,差点撞在风挡玻璃上,后座上的三位更是集体惯xìng前冲,随即落了回去,浣沙头上的白布落下,血肉模糊的后脑靠在了阮小川肩膀上。
“妈呀!停车!”阮小川魂飞魄散,失声大喊。
刘汉东才不停车,反而加快了车速。
“快把他放到后备箱去!”阮小川嘶喊道。
“你是不是疯了!”白娜厉声质问。
“哥,你要把我弟弟送哪儿去!”浣溪也喊道。
面对歇斯底里的三个人,刘汉东反而平静下来,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了,悠悠说道:“我在jǐng校培训的时候,教官告诉我,当正确与正义不属于同一阵营的时候,要选择站在良知一方,我已经作出了选择,现在该你们了。”
第六十八章 运尸车
四个人,一具尸体, 挤在一辆汽车里飞驰,这种体验是每个人都不曾体验过的,刘汉东的话有些复杂,但大家都听懂了。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阮小川,他出生在干部家庭,自幼受到父母的熏陶,做事循规蹈矩,但骨子里有着爷爷阮铭川遗传的猎奇与大胆,他问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刘汉东说:“领导要火化毁尸灭迹,我把遗体抢出来了,就这样。”
阮小川倒吸一口凉气:“你胆子够大啊。”
这句话语带双关,也不知道指的是刘汉东枪尸体胆子大,还是违抗命令胆子大。
白娜说:“刘汉东,我收回骂你的话,你不是走狗,是条汉子。”
刘汉东说:“别给我脸上贴金,我又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浣沙是我的小兄弟,是浣溪的亲弟弟,蓝家的人,就算他不在了,遗体也是蓝家的,凭什么说火化就火化,没道理的事情,再说沈弘毅只是平川的副书记,又没兼着公安的职务,他管不着我,所以我也不算抗命。”
这话说的轻巧,乍一听似乎也合情合理,但大家都明白,刘汉东这样做冒的风险极大,这不是单纯的遗体归属问题,也不是抗命的事儿,而是和整个官僚体系作对,虽然他貌似没有违反什么法律,但违抗了领导的意志,这可比违法要严重的多。
“不,你不但是条汉子,还是个英雄。”白娜颇为动容。
“哥,现在怎么办?”浣溪问道,车开的很快,为了不让弟弟乱晃,她伸手揽住了浣沙的身体,阮小川怕得要命,帮她用安全带绑住了浣沙,然后提议换个座位,浣溪同意了。
刘汉东掌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道:“暂时的计划是找法医重新鉴定死因,然后继续调查,一直到查出真相为止。”
阮小川道:“恐怕没人愿意接这个招。”
刘汉东道:“我认识一个法医,兴许她会接这个招。”
……
医院大厅乱糟糟一团,沈弘毅被一帮老娘们死死拉扯着,其中不乏身患慢xìng病的病秧子,平时就是无理都要闹三分的刁蛮角sè,这回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大干部,还不狠狠的碰一把瓷。
特jǐng们上前救援,这些老娘们扯开衣服,露出面口袋一般干瘪下垂的**,干嚎着jǐng察耍流氓了,气得干jǐng们浑身哆嗦。
得亏特jǐng队里还有不少女队员,上前一阵厮打,终于将沈副书记营救出来。
“沈书记,把她们全部拘留起来吧。”一名jǐng官愤愤道。
沈弘毅心里很有数,刁民泼妇是最不能招惹的,他心中自有计较,拿起一只电喇叭喊道:“听我说,你们再这样下去,就以妨碍公务罪逮捕法办,不但要坐牢,还要罚款!”
老娘们们才不怕这个,撒泼打滚闹成一团。
沈弘毅接着说:“最先离开的十个人,每人奖励现金一千元,当场支付!最后离开的十个人,一分钱没有!”
几个比较机灵的老娘们当即跳起来就往外走,嘴里嚷道:“哪里领钱?”
难怪她们变得快,朱陶钧承诺的报酬也不过是每人二百块,现在有一千块这样的好事,还不争先恐后。
沈弘毅一句话就瓦解了这帮顽敌,至于资金方面不成问题,秘书带着大量现金就等着干这事儿呢,万把块钱就能把这帮难缠的老泼妇打发走,实在是太值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沈弘毅走到外面,看到皮卡还在,不禁奇怪,让手下过去问一下,得知刘汉东竟然抱着遗体上了另一辆车,顿时明白了什么,立即驱车来到街头巡特jǐng临时指挥中心。
临时指挥中心是一辆黑sè涂装的大巴车,车里的座椅被拆光,换上了不锈钢的桌椅床铺,装了电脑和高频无线电通讯设备,在电话和手机通讯中断的情况下依然可以保持和上级的联络。
在车里坐镇指挥的支队长石国平,他和沈弘毅是老朋友了,这次带队前来也是赌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的,此刻两人的命运紧紧相连,是一根绳子上的两条蚂蚱,搞得好,飞黄腾达,搞得不好,政治生命基本也就到点了。
到目前为止,行动还算顺利,成功驱散了sāo乱人群,而且没有造成什么伤亡,此刻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就要降临,这场雨会极好的起到“降温”的作用,估计暴雨过后,sāo乱不会死灰复燃。
沈弘毅突然驾到,石国平立即迎接,邀请他进入指挥车乘凉。
“沈书记,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石国平信心满满的问道,他相信沈弘毅的工作能力。
“基本上处理完了,就是死者遗体被刘汉东不知道带哪儿去了。”沈弘毅苦笑了一下道。
石国平大惊:“又是这个刘汉东,怎么到哪儿都不安分!总要省事!真他妈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上追捕,派车给我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回来。”
沈弘毅摆摆手:“石支队,不要激动,事态已经稳住了,火化尸体只是我们的手段,并不是目的,只要保证尸体不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就没太大问题,我估计刘汉东是想查出死因真相的,他要么去省城,要么去江北,而且只能找司法口的朋友,所以在我们可控范围内,不必紧张。”
石国平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沈书记,你给我交个底,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弘毅说:“确实是自杀,身上没有殴打过的痕迹,抽血化验,吸食过迷幻药类的毒品,这人呐,就怕得意忘形,都是突然有钱闹得。”
石国平紧紧盯着沈弘毅,他是刑jǐng出身,并不相信这样的结果:“弘毅,真的是这样么,那你们为什么不解剖化验,非要急着烧掉?”
沈弘毅正sè道:“老石,你是老公安了,应该明白有些案子是查不清的,只会越查越乱,当晚和蓝浣沙在一起的几个学生,身份非常敏感,这也是谣言肆虐的原因,非要查下去,对谁都不好,政治就是妥协和交换,难道不是么?”
石国平混到支队长的位子上,也不是一根筋的大老粗,他缓缓点头:“那只有这样了,我让人给刘汉东打电话,问问这小子怎么想的。”
沈弘毅道:“别激他,我了解这家伙的xìng格,惹急了他能把天戳个大洞,只能顺势而为。”
……
飞驰的奇骏里,铃声突兀的响起,是刘汉东的手机在响,他接了电话,喂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全车人都能听见听筒里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叫声,让刘汉东赶快回来,不然依法从事云云。
刘汉东默默挂上了电话,拔电池关机。
“怎么办?”白娜小心翼翼的问道。
“按原计划行动,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刘汉东伸出手来,接过白娜的手机按了一串号码举到耳畔:“方正,我刘汉东,有件事请你帮忙,市局女法医宋欣欣的号码你有么?别开玩笑,我找她有正事,好吧,你说,我能记住。”
刘汉东跟着对方口述了一遍号码,后面阮小川用自己的手机记录下来,等他打完这个电话,便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刘汉东直接拨过去,没人接。
继续拨打,连续十几次,依然没有人接听,刘汉东头上渗出了汗珠,他冒险将尸体抢出就是要找法医鉴定,联系不到宋欣欣,浣沙往哪里放都是个问题,现在可是夏天,气温高起来,要不了多久就要腐烂了……
瞄一眼后视镜中的浣沙,如果忽略掉苍白的脸sè,就像睡着了一样,刘汉东心中一疼,猛踩油门,提速前行。
前面是近江高速公路出口,隔离带上停了几辆jǐng车,jǐng灯无声的闪烁,几个黑衣特jǐng站在水泥墩子前面,手中持着冲锋枪。
“jǐng察~~”阮小川的声音都在颤抖。
刘汉东丝毫无惧,迎着jǐng察开过去,到收费口的时候,jǐng察果然上前拦车,趴在车窗上搭讪:“哥们,怎么是你啊?”
“哦,回家有点事。”刘汉东认识这几个jǐng察,都是巡特jǐng支队的熟面孔。
“这是?”jǐng察狐疑的看了看后座上的三个人。
阮小川都快吓尿了,浣溪却不动声sè拿起一瓶矿泉水往弟弟嘴边放,小声道:“喝口水吧,马上就到了。”
“我表弟,在平川医院住了三个月也没治好,疑难杂症,怕冷打摆子,还裹着医院的被单子呢,我送他到医科大附院来看病的,病床都联系好了。”刘汉东解释道。
“哦,那赶紧走,别耽误看病。”jǐng察拍拍车顶,示意放行。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缴费过了闸口,进入平川市区,刘汉东再次拨打宋欣欣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找不到人,怎么办?”刘汉东道。
“要不送医院,先搁在太平间?”阮小川提议道。
“那样立马曝光,我认识一个冷库老板,商量着先放一下,就怕人家犯忌讳。”白娜道。
“送梅姐那里吧,开着空调,买些冰块堆在旁边。”浣溪也提出建议。
这些方案都不咋样,刘汉东正在犯愁,忽然手机响了,是个熟悉的女声:“哪里,谁找我?”
“宋法医么?我是刘汉东。”
“刘汉东……哦,是你啊,有事么?”
“有!见面再说,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十分钟后,奇骏开到了市公安局门口,这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宋欣欣一身便装,撑着伞站在雨中。
汽车开了过去,白娜下车请宋欣欣上来,自己去打了一辆出租车。
宋欣欣狐疑万分:“这么急,到底什么事?”同时鼻翼耸动,“你车里装了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竟然没有半点吃惊:“咦,怎么带了具尸体?”
第六十九章 证据
听到宋欣欣的问话,浣溪当即答道:“这是我弟弟,他是被人害死的,我们想请您检查一下。”
解剖尸体对宋欣欣来说是家常便饭,但都是通过正常程序,刑jǐng或者交jǐng方面委托受理,私下里接活还没遇到过。
刘汉东解释道:“这孩子是平川一中的学生。”
宋欣欣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今天网上才爆出来的消息,平川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平息了,宋法医,您看?”
“送医科大附院的解剖室,那里条件比较好。”宋欣欣道。
刘汉东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宋法医,遗体是我们抢出来的,或许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
宋欣欣点点头:“我当然清楚,如果是正规途径,肯定不是这样运输法,快走吧,时间不等人。”说着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让女儿自己做饭吃。
“宋法医,谢谢你。”刘汉东有些感动。
“不客气,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呢。”宋欣欣毫不矫情,有话直说。
“什么时候欠的情,我怎么不知道?”刘汉东纳闷道。
“你开枪打死两头藏獒的时候。”宋欣欣道。
奇骏在雨中疾驰,不大工夫来到医科大附院,来到院区深处,太平间附近的解剖室,宋欣欣拿出钥匙开门,让刘汉东把尸体抱下来放到不锈钢台子上,自己去换了衣服,戴上橡胶手套,取出全套手术器械,打开微型摄影机。
忽然宋欣欣包里的手机响了,是局里打来的,她接了之后说自己已经到家,然后挂了电话。
“局里告诉我,可能会有人带着尸体来找我,真被他们说中了,咱们必须加快进度,争分夺秒取得证据,我需要一个助手,谁来?”宋欣欣道。
“我来。”浣溪站了出来。
“还是我来吧,你会接受不了的。”刘汉东走进了解剖室,戴上手套,协助宋欣欣对浣沙的遗体进行解剖,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肌肤,腹腔被打开。
浣溪不忍心看下去,扭转了头,双肩瑟瑟抖动,白娜心中不忍,搂住了她。
阮小川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社里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会,毅然掀开后盖取下了电池。
白娜也有样学样,取下手机电池,现在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全都切断了。
解剖的重点是胃部内容物,食物经过发酵又在死人肚子里停了几天,味道相当难闻,宋欣欣却像闻不到一样,仔细检查着尸体,对摄像机口述检查结果:“尸体表面没有暴力殴打的痕迹,没有皮下淤血,没有软组织挫伤,除了颅脑之外没有其他部位的骨折……各脏器也没有器质xìng病变……”
如同沈弘毅说的那样,从表面来看,浣沙确实是死于意外,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失足跌落,但事实真相真的是这样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浣沙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认真检查过,依然没有发现,宋欣欣思索着,忽然撬开了浣沙的嘴,无影灯下,口腔内部一览无遗。
宋法医拿起小钳子,从口腔牙龈内上壁取下一根短短的,卷曲的黑sè毛发。
“你看像什么?”宋欣欣展示给刘汉东。
“看不出。”刘汉东一头雾水。
“是成年男子的yīn毛,这是最重要的证据。”宋欣欣将这根卷曲毛发放在托盘上,继续拿起手术刀,这回她切开了尸体的食道。
“你在找什么?”刘汉东问。
“我在找前列腺液和**,如果是被人投下楼谋杀的,食道内应有些许残留,胃部内容物我会进一步化验,虽然被消化液侵蚀过,但DNA还是能监测出的。”
“你怀疑死者生前被人xìng侵?”
“这孩子长的这么秀气,不能排除这种可能xìng。”宋欣欣说着,招呼刘汉东帮忙把浣沙翻过来,检查肛门。
“没有xìng侵痕迹,也没有润滑物的迹象,可能是羞辱xìng质的强迫BJ。”宋欣欣提取了一些组织切片,开始缝合尸体,她的动作很敏捷,不愧是市局第一女法医。
不锈钢池子里满是血液,浣沙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五脏六腑暴露在外,宋欣欣缝合胸腔,摘下手套叹口气:“好了,先冷藏起来,具体验尸报告我会在第一时间给你们。”
解剖室的地下负一层有冷藏室,整面墙上是一个个抽屉,浣沙被放进其中一个抽屉。
休息室内,阮小川已经买了几份盒饭,没人动。
宋欣欣拿起一份吃起来,劝大家说:“吃吧,不吃没体力工作,我相信很多事情在等着你们。”
刘汉东默默拿起了盒饭,浣溪也拿了一个。
……
此时此刻,很多人在找他们,最急切的当然是蓝老师夫妇,他们在平川的房子内坐满了市里的大人物,沈副书记亲**问他们,并且提出一些无法拒绝的条件。
“答应火化,奖励五万元,火化之后,再给五万元,丧葬费zhèng fǔ出,你们全家人的户口迁到市里,蓝老师的图书管理员工作可以转正,我再尽量争取一下,给你们安排一套廉租房,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希望总是有的,生活还要继续啊。”
沈书记的话很有哲理,蓝老师不停点头,他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zhèng fǔ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大度了,换成别的领导,直接把他们拘了都有可能,况且女儿的港澳通行证还没办下来,真惹恼了人家,就是不给你办,香港科技大可就上不成了。
他颤巍巍的跪下:“沈书记,青天啊。”
沈弘毅一把托住他:“快起来,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好受,还是尽快处理完毕吧。”
蓝老师愿意打电话,可是浣溪的手机根本没带,打刘汉东、白娜等人的手机,也接不通。
“沈书记,要不要动用技侦手段定位?”秘书建议道。
“不用,也没那个必要。”沈弘毅摇摇头。
与此同时,马凌也在不停拨打着刘汉东的手机,网上已经爆出平川的事情,各种照片,各种视频,充斥于各大论坛、微博,宣传部门也不再一味的封堵删帖,而是以事实真相辟谣,效果反而出奇的好。
男友在平川维稳,马凌放心不下,可是电话总是打不通,于是打给刘汉东的战友林连南,小林倒是很快接了电话,可是他也不清楚刘汉东的下落,只知道被领导叫去执行任务,至今没回来。
马凌心乱如麻,生怕刘汉东有个三长两短,此刻她终于明白父亲的话,嫁给jǐng察,就要一辈子担惊受怕,这是jǐng察家属的宿命。
……
网上的照片和视频,有很多是白娜上传的,她自恃有徐书记授予的尚方宝剑,发起贴来没有任何顾忌,因为她知道,这些内容徐新和一定能看到。
大家当夜都没有离开医院,随便打个地铺就睡了,浣溪整夜未眠,她在思念已经yīn阳两隔的弟弟。
第二天一早,几辆平川号牌的jǐng车开到解剖室门口,下来的是平川市委副书记沈弘毅。
刘汉东等人没料到沈弘毅来的如此迅速,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该提取的证物已经搞好了,现在火化也没什么损失。
“呵呵,刘汉东你的主观能动xìng很强啊,怎么样,都处理好了吧?”沈弘毅笑容满面,丝毫没有指责他们的意思。
刘汉东点点头,没说话。
沈弘毅走向浣溪,双手放在她的肩头:“你很坚强,陪弟弟回去吧,让父母再见他最后一面。”
浣沙的遗体从冷藏室取出,放入保温箱送回平川,直接送火葬场火化,蓝老师夫妇已经等在那里,火化之后,他们会拿到余款。
浣溪没有回平川,她选择和刘汉东在一起,继续追查真相。
而沈弘毅也没有返回平川,因为临时接到通知,省委徐书记要召见他。
省委大院,徐书记办公室,沈弘毅被晾了整整两个小时,徐书记才铁青着脸sè走进来。
“动用特jǐng镇压老百姓,你沈弘毅很威风啊。”徐书记第一句话就能把人压垮。
沈弘毅丝毫无惧,zhōng yāng有过指示,不许动用武jǐng维稳,但对于sāo乱还是要坚决平息的,更何况向省城请求增援是平川市班子的决定,省里也点头的,无论如何这笔帐不能算在自己头上的。
“徐书记,平川的情况比较复杂,干群关系长期积累的矛盾到了一个临界点,群众的怨气得不到发泄,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就能引发巨大的社会动荡,这是值得反思的,当然首先要做的是维持稳定,我认为,关键时刻雷霆手段不能少,但为政一方,更需要的是菩萨心肠,我的话说完了,该怎么处分,我都没有怨言。”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好,有魄力。”徐新和面sè和缓很多,看得出他很欣赏沈弘毅,这让暗地里捏了一把汗的沈副书记松了口气。
“平川的班子搞的一团糟,需要一点新气象了,弘毅同志,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挑更重的担子啊。”徐新和微笑道。
“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沈弘毅胸膛起伏着,心情很是激动,他去平川任职,纯粹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本想蛰伏个五六年徐徐图之,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平川爆发sāo乱,市委书记赵默成和市长高显现束手无策,既不敢下狠手镇压,又不能拿出事实真相平息事态,因为这两位的信用在平川人民心中早已透支的一点额度都不剩了。
赵书记的一帮狗腿子也都是烂泥糊不上墙的角sè,遇到事儿全缩卵了,关键时刻是新来的副书记沈弘毅顶上去,毅然接招,赤膊上阵,身先士卒,特jǐng弹压加重金赔偿,三下五除二就摆平了问题。
这样有魄力,有手段的好干部,焉能不入徐书记的法眼。
第七十章 塔吊之巅
沈弘毅壮怀激烈的时候,刘汉东正面临难题,他临时组建的小团体有解体的趋势,宋欣欣要回家照顾孩子,还要上班,阮小川要回社里,白娜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忙,没人能继续和他并肩战斗。
“等我把分析报告做出来,你们直接交给平川jǐng方就行,铁证如山,谁也不敢包庇罪犯的。”宋欣欣说。
白娜也附和道:“谋杀是公诉案,jǐng方不理,直接找检察院,我就不信平川有人能只手遮天。”
阮小川更是自信满满:“我相信省领导已经作出批示,那些jǐng察破案的压力比谁都大。”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刘汉东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于是大家互留了电话号码,各奔东西,刘汉东和浣溪无处可去,只好暂回铁渣街,在梅姐洗头房内等候,梅姐和众姐妹对浣溪一番安慰,劝她不要太难过,奇怪的是浣溪竟然一滴泪都没有流。
到了下午,宋欣欣打来电话,说毛发的DNA检测已经出了结果,让刘汉东来拿。
刘汉东骑摩托去公安局拿了报告,然后与浣溪一起回平川报jǐng,因为富康还在维修,两人来到长途客运站搭乘城际客车,客运站门口聚集了大量出租车、黑车、三轮载客摩托,以及各种小商贩,小偷小摸,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忽然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留着马尾辫的男司机露出头来:“刘哥去哪儿?上车。”
“去平川,路远,就不麻烦了。”刘汉东道,他认出这是朱玲玲的男朋友马伟。
“你救小玲的时候咋不嫌麻烦,上车。”马伟打开了后门。
刘汉东也不矫情,带浣溪上了出租车,马伟驾驶着汽车如同游鱼一般从车河中钻出去,径直上了高速公路,直奔平川而去。
大家都没心情聊天,一路沉默,两个小时后抵达平川,马伟把他们送到地方,去汽车站捡客人去了,刘汉东和浣溪上楼,拿钥匙开门,屋里坐满了人,除了蓝老师夫妇,还有居委会的几个老娘们,她们是组织派来做思想工作的。
桌上放着一个红布包裹的木头盒子,雕龙画凤还是jīng美,小镜框里镶嵌着一张照片,是浣沙学生证上的照片,这盒子里装的是弟弟的骨灰。
“弟弟是被人害死的。”浣溪平静地说。
蓝老师说:“妮儿,别折腾了,爸爸已经答应人家了。”
浣溪看了父亲一眼,眼神中有怜悯有哀怨,她不怪父亲,但也不能再听他的话,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可以做决定了。
刘汉东推门出去,浣溪也跟着出去了,两人去平川市公安局刑jǐng大队报案。果然不出所料,jǐng方不予立案,因为这案子已经结了。
“我们有新的证据。”刘汉东拿出鉴定报告。
jǐng察还是推三托四,一会说领导不在,一会说程序不合规定,一会又说要研究研究。
刘汉东急了:“你们还有没有人xìng!明知道是他杀却昧良心说谎话,你们对得起头上的jǐng徽么!”
jǐng察们哑口无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民jǐng将刘汉东拉到外面,语重心长道:“小伙子,我们比谁都明白,比谁都理解,可我们也有难处啊,jǐng察也有上级,也有人管着,这碗饭吃的不容易,别难为我们了。”
轮到刘汉东哑口无言了,他知道闹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拉着浣溪默默离去,又找到检察院和法院,却连大门都没进去,衙门口本来就难进,加上是这种敏感案子,他们连门卫这一关都过不去,就算想办法混进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忙乎了半天,一无所获,心力交瘁的刘汉东在夜sè下的街头坐了一会儿,抽了半包烟。
“哥,算了。”浣溪幽幽道。
“他们不能查,我自己查。”刘汉东依然不死心,他拿出手机,开机,顿时几十个信息跳出来,有马凌发的两条,其余的都是中队长发的,各种勒令通牒最后jǐng告,看时间是昨天发的。
刘汉东一笑,删除了这些信息,打了个电话回去。
“姬中队长,我是刘汉东,我想请几天假。”刘汉东道。
“你不用请假了,你已经被解聘了。”姬扬没好气的说道。
刘汉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本来就只是聘用制jǐng员,辞退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昨天干出那么令领导塌台的事情,不辞退才叫奇怪,事实上昨天抱着浣沙上奇骏的时候已经有这种心理准备了,但亲耳听到,还是有些怅然,就和当初被部队勒令提前退伍一样。
“唉,你这个事儿干的实在太莽撞了,都没法给你说情,支队长气得茶杯都摔了,我看是很难挽回了……”姬扬在那边叹息着。
“知道了。”刘汉东挂了电话。
“哥,怎么了?”浣溪瞪大眼睛问道。
“没事儿,我早就不想干了,七天二十四小时的上班,一点zì yóu时间都没有,不适合我的脾气。”刘汉东轻快的说道。
浣溪紧咬嘴唇,她知道一份体面工作的重要xìng,刘汉东为了自己,为了弟弟,牺牲太大了。
“哥,是我害了你,我早该听你的。”浣溪道。
“我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了浣沙。”刘汉东指了指自己的心窝,“我是为自己,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浣溪明白了,深深点点头。
“好了,现在有什么打算?”刘汉东轻松无比。
“法律途径已经很难解决问题,我现在只想知道,是谁害死了浣沙,将来我好找他们报仇。”浣溪的头脑很清晰,这个想法也与刘汉东不谋而合。
“查案不是我的特长,不过咱们可以雇佣一个侦探来调查,我知道一个人,专干这事儿。”刘汉东拿出手机,调出王星的号码打过去。
王星正在给婴儿喂nǎi,一对龙凤胎让他焦头烂额,每月光保姆工钱就五千,加上房贷,吃喝穿用,钱哗哗的往外流,因为照顾孩子没时间工作,经济上只出不进,就快撑不住了。
手机响了十几声,王星才抽身去接,竟然是刘汉东打来的,而且是委托自己查案,一桩并不算很离奇,但很敏感的命案。
刘汉东简单叙述了案情后说:“你开个价吧。”。
“拉鸡-巴倒吧,你这是害我知道不?另请高明吧。”王星挂了电话,继续哄孩子。
“喂喂喂。”刘汉东听了听手机,确定已经挂了,骂一声我cāo,站起来焦躁的走来走去。
路灯下,刘汉东的背影瘦长而孤单。
……
最终他们还是妥协了,浣溪留在平川照顾饱受丧子之痛折磨的父母,刘汉东返回近江,他的处理决定已经正式通过,公然违抗命令在纪律部队是不可宽恕的罪行,支队班子一致通过,解聘刘汉东的劳动合同。
刘汉东收拾了宿舍里的私人物品,将jǐng服帽子徽章上交,临走的时候,几个女战友的眼圈都红了,林连南、常进、隋慕新等人的表情也很严肃。
姬扬也来送行,战友们告诉刘汉东,为了保住他,姬扬在支队长面前都拍了桌子的,可是事情实在闹得太大,谁也无力回天了。
“刘汉东,或许jǐng队并不适合你,希望你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姬扬用力和他握手,真诚的祝福道。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一贯和他不对付的常进也有些黯然了。
“刘汉东,我们女生都挺你,你是真男人!”赵良璇代表女jǐng们发言。
“哥们,开除了也没啥大不了的,等你混大发了,咱弟兄们都辞职跟你混去。”林连南笑呵呵的说道。
“一言为定!”刘汉东和每个战友握手话别,仿佛不是被开除,而是即将出征的英雄。
刘汉东提着自己的一包东西,走出了巡特jǐng支队的驻地,回头望去,战友们依然在挥手告别,两扇大铁门缓缓关上,从此以后,自己和jǐng界一刀两断,两不相欠!
回到铁渣街,四楼的出租屋依然为自己留着,刘汉东把私人物品整理好,坐在床头呆呆想了一阵,下楼买了一包烟,一瓶烈酒,用塑料袋提着漫无目的的走着。
铁渣街往东南方向,是一片废弃的建筑工地,大概是由于资金链断裂,工地成了烂尾楼,高高的塔吊锈迹斑斑,满地都是碎砖头和水泥袋子,茅草疯长,野猫出没。
刘汉东鬼使神差的爬上了高高的塔吊,塔吊的长臂伸向天空,他慢慢的走过去,一步步的挪着,脚下是钢筋林立的烂尾楼,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摔个稀巴烂。
终于走到了塔吊的尽头,起风了,夏rì的南风温热扑面,夹杂着农村焚烧麦秸的烟雾与粉尘,呛得他流泪。
刘汉东用牙咬开酒瓶盖,又点了一支红梅,高空风大,点了半天才点着,就这样迎着风,一边喝酒抽烟,一边流泪。
酒喝完了,刘汉东用尽力气将空瓶子扔出去,酒瓶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远处楼板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刘汉东,你是个傻逼!”嘶哑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塔吊之巅。
第一章 匹马平川
晚上,刘汉东回到出租屋,从床底下搬出一个铁皮箱子,打开最下层的暗格,取出一个带鞘的军用多用途刺刀,这是他当兵时候从军区特大一位班长那里顺来的,不是配发品,而是浙江先锋机械厂出品的仿美式的D80虎牙军刀。
他将刀刃抽出半截,暗sè刀锋冷冽逼人,刀背上的锯齿更加森寒,他啪的一声将军刀插回刀鞘,别在后腰带上。
衣柜里有一套崭新的jǐng服,配上二级jǐng司的肩章,还有jǐng帽和腰带,对于爱顺东西的刘汉东来说,给自己弄几身行头不是难事儿。
他将衣服叠起来塞进登山包,背包下楼,出门打车,来到长途客运站附近,有些私人客车出站之后会在路上捡客人,票价也会便宜几块钱,当然刘汉东不是图便宜,他是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
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刘汉东终于等来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售票员拍打着车门:“平川平川,有座位,今天最后一班了。”
刘汉东上了这辆车,付了钱,在最后一排的行李堆中坐下来,开始闭目养神,他一身打扮又脏又破,胡子拉碴,看起来就像个在城里打工没赚到钱的农民。
凌晨,刘汉东抵达平川长途汽车客运站,他没有找旅馆下榻,而是在街心公园找了个长椅躺下,一觉到天明,背着包来到浣溪家楼下,不急着上去,而是四下观察一番。
至少有十个人在楼宇附近转悠,看她们jǐng惕的眼神和年纪打扮,就知道是居委会的治安积极分子,楼下还停了一辆面包车,车牌号码像zhèng fǔ号段,司机翻来覆去看着一张破报纸,百无聊赖的样子,虽然他打扮的很像社会人员,但身上的jǐng察味道却骗不到刘汉东。
蓝家已经被严密监视,无法靠近,刘汉东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浣溪打电话,他相信有关方面还没紧张到监听电话的程度,但还是很谨慎。
“是我,方便说话就咳一声。”
过了一会儿,浣溪才轻咳一声。
“家里有居委会的干部陪着我爸妈,我现在洗手间。”
“听我说,当晚和浣沙一起出去的人,你能提供名单么?”
“我不知道,弟弟上高一的时候我就进城打工了,他的同学我都不认识。”
“那浣沙班主任你知道是谁么?”
“知道,咱们上次在学校见过他。”
“好的,再联系,挂了。”
晚上,刘汉东找了个网吧包夜,住在单间的行军床上,他jīng神很亢奋睡不着,隔壁一对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整夜的啪啪,更让他毫无困意,爬起来上网,打开平川市区的百度地图,将每个小区,每条街道都印在脑海里。
早上五点,刘汉东在网吧臭气熏天的厕所里用水龙头接上橡胶管冲了一个澡,刮了胡子,换上jǐng裤和皮鞋,上衣帽子暂时放在包里,出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才穿上全套制服,直奔平川市公安局。
刘汉东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一部译制片连续剧叫《加里森敢死队》,加里森中尉经常带着部下穿着德军制服深入虎穴,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今天他也要效仿敢死队员们,潜入刑jǐng大队查阅蓝浣沙死亡的调查案卷。
上回来过这地方,也算熟门熟路,大门口有保安和门卫大爷,闲杂人等一概盘问登记,虽然刘汉东身着jǐng服,但属于生面孔不好硬闯,于是耐心等待,趁着三三两两上班的jǐng察进门之际,跟着别人一起进去。
进去之后,刘汉东立刻躲进厕所,掐着表计算,估计早上例会开了,才从厕所出来,假装行sè匆匆的在楼里走来走去,拐进了刑jǐng大队的门。
刑jǐng大队办公室空荡荡的,门都没锁,因为实在想象不到有什么贼敢跑到这儿偷鸡摸狗,刘汉东在他们的办公桌上搜寻着有用的东西,心脏砰砰跳着,他的心理素质虽然过硬,但那都是在真刀真枪的正面战场,搞这种谍报勾当还是头一遭。
忽然外面路过一个女jǐng察,大声喝问:“你找谁?”
刘汉东露出满口白牙一笑:“我打火机丢在这儿了。”
女jǐng狐疑的看看他,走了。
下面楼层传来散会的嘈杂声,刘汉东急忙出门,压低帽檐下楼,直接出了公安局。走出半条街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
刘汉东换了衣服,在附近找了个黑网吧,没用身份证登记,找了台破电脑上网,直接找平川一中的百度贴吧,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有价值的信息实在太多了,翻了十几页,他终于理清了线索。
当天傍晚,浣沙和几个相熟的同学出去玩,平川虽然是县级市,但群众文化娱乐比较单调,少年们暑期无非是出没于网吧、台球室这种场合,他们几个在某网吧玩到很晚才出来,有人看到浣沙被另一伙人带走,后来死讯就传出。
带走浣沙的这些人,也是一中的学生,但和普通学生截然不同,他们是关系生,分数很差,因为家里背景深厚硬塞进来的,在学校天不怕地不怕,形成一个小小的群体,老师都不敢管。
学生们发帖还是有顾忌的,并没有指名道姓说什么,提到的人名也以绰号代之,带走浣沙的那伙人,为首的叫“傲少”,并且他也在贴吧出没,在下面跟帖威胁要砍死那些胡言乱语的同学。
“就是他了。”刘汉东关上贴吧的页面,进入平川一中网站,在教师名册中查到了浣沙的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照片上的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为人师表的样子,确实曾经见过一面。
刘汉东查到了想要的东西,没有立刻下机,而是随便打开游戏瞎玩够两个钟头,做到不引起别人怀疑,才结账下机,出网吧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摄像头。
他先在小摊上买了一顶太阳帽和一副墨镜,打扮的像个平川乡下人,直奔一中而去。
浣沙意外死亡事件之后,平川一中迅速作出反应,开办暑期补习班,除了已经毕业的高三年级,高一高二全体学生必须参加补习,班主任带班,不许请假。
刘汉东等到晚上七点才等来了高一五班的班主任王老师,他一路尾随,跟着王老师上了一栋居民楼,在王老师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忽然现身:“王老师,有时间谈谈么?”
“你是谁?”王老师吓了一跳。
“我是近江刑jǐng,关于你班上学生蓝浣沙的死,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刘汉东摘下帽子,露出真面目,王老师松了一口气,从记忆中找到了关于刘汉东的印象,这人好像是浣沙的亲戚,确实是jǐng察。
“请进吧,家里乱见笑了。”王老师的家很小,一室一厅的格局,老婆孩子都不在,确实有些凌乱。
见王老师忙着烧水泡茶,刘汉东道:“别客气,我就问几个问题。”
“好,你问,我全力配合。”
“傲少是谁?”
“是班上一个学生,名字叫高傲,名如其人,不太合群,但品行还是不错的。”
“他住在哪里?”
“这个我不清楚。”
“联系电话有么?”
“没有。”
王老师的表情有些拘谨,这是说谎的表现,身为班主任,肯定是掌握全班同学的各种资料的,联系号码更是少不了。
刘汉东伸手去拿王老师放在桌上的提包,这里面放着手机。
王老师一把抢过提包,拿出手机说:“我要给派出所打电话。”
刘汉东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单手提起推在墙上,王老师脸红脖子粗,憋得说不出话,徒劳的掰着刘汉东铁钳一般的大手。
“浣沙才十七岁不到,就这么白白死了,你这个当老师的,就一点触动都没有?”刘汉东质问道,松开了手。
王老师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咳嗽着,揉着喉咙说:“我也难过,谁都不想这样,浣沙学习那么好,指不定又是一个状元,谁能想到啊……”
“想到什么?是高傲害死的他,对不对?我就不信你没找学生了解情况。”刘汉东步步紧逼。
“这个我真不知道,刑jǐng大队该问的都问过了,我该说的也都说了,浣沙这孩子平时很老实,没有仇家,和高傲他们几个也从不来往的。”
刘汉东再次将王老师提起来:“那你心虚什么,我就找你要个号码而已。”
王老师忽然崩溃:“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就是一个教书匠,还有老婆孩子一大家人,我不能没了这份工作啊。”
刘汉东明白了,将他放下道:“给我号码,谁也不会知道是你提供的,就当我从没来过。”
王老师终于屈从,拿出手机调出号码,刘汉东记了下来,又问地址。
“我真不知道。”王老师还在撒谎。
“没意思,真的,别逼我。”刘汉东拿出虎牙匕首,轻轻放在桌上。
王老师立马吓尿,摸出自己的学生家长联系本,找出了高傲的家庭住址。
刘汉东拿出手机将所有的学生家庭地址和联系电话全都拍了下来,他注意到,高傲的家庭住址是位于县城西郊的普罗旺斯玫瑰园,平川最豪华的别墅区,而高傲的家长一栏里,极其工整写着三个字“高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