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8章：风雨伯利恒（Ⅶ）
“输给这样一位天才，算不得丢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约书亚侯爵这话听起来像是宽慰，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斯蒂格的心提了起来，“现在回到最初的问题，没有内阁授权的委任状，没有我本人签署的宣战书，你们冒着上军事法庭的风险擅自发动这场战争的动机何在？”
君王尖锐的质问令斯蒂格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低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咬着牙回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被愚蠢的野心驱使，渴望通过军事冒险赢得功勋，出人头地！麦耶尔总督受了我的蛊惑，曼弗雷德将军反对我的冒险计划，但是我没有认真对待他的意见，归根结底都是我的私心在作祟！众多官兵因此流血牺牲，而我却毫不介意拿他们的生命博取功名……我为自己的卑劣行为深感后悔！”
“仅此而已？”约书亚侯爵犀利的目光如同刀锋刺向斯蒂格，“你把这次军事冒险归结于自己的虚荣和野心，这很有戏剧感，然而这就是全部真相？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陛下明鉴，事实就是如此，我甘愿认罪受罚！”斯蒂格硬着头皮回答。
“你是有私心，但你最大的私心是妄图把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约书亚侯爵蓦地沉下脸色，君王之怒恍若雷霆：“你把包庇罪人视为高尚义行，你眼中只有小圈子的利益却枉顾国家兴亡，你心里只有党同伐异没有对君王的忠诚，你配不上你的军装！”
斯蒂格膝盖一阵发颤，禁不住跪了下去，心理防线濒临崩溃。
“别以为我是瞎子，聋子，你们背地里干的那些好事我都清楚！”约书亚侯爵拉开办公桌抽屉，展开一叠文件，“望月山金矿是怎么回事？麦耶尔的军事冒险究竟是出于维护国家利益还是捞取私利，你真的不清楚？”
斯蒂格嘴唇颤抖，试图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温伯格禁不住吸了一口凉气，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哈格纳”的两位大佬会在王宫候见厅露面。边境冲突迄今已经过去三天，迦南情报局有充足的时间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约书亚侯爵如同坐阵情报网络中央的蜘蛛，不需要离开王宫就能及时掌握各方的风吹草动。
当侯爵提起望月山金矿，朱蒂夫人有些坐不住了，轻声在丈夫耳畔低语，看神态似乎在求情。
约书亚侯爵叹了口气，不再逼问斯蒂格，挥挥手示意侍卫押他下去。
书房气氛沉郁，谁也不敢大声喘气。侯爵把玩着琥珀烟斗沉思默想，忽然嘿嘿冷笑。
“这场闹剧使我想起一则古老的谚语，‘贵族是君主的臣仆，然而贵族的臣仆却不是君主的臣仆’，我原以为封建领主制已经被彻底粉碎，丢进历史的垃圾堆，真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想为那个野蛮的旧时代招魂！”
朱蒂夫人似乎听出丈夫的言外之意，紧咬着嘴唇，俏丽的脸庞微微泛白。
温伯格完全理解约书亚八世的愤慨，相比来自国境对面的冒犯，他更介意自己身为君主的威权遭受国内权贵挑战。一个不听君主指挥、擅自行动的边疆将领随时可能蜕变成军阀，若不严惩以儆效尤，接下来受到觊觎的将是君王的御座。
约书亚侯爵重新点燃烟斗，深深吸了一口甘醇的基特兰德烟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转头望向温伯格：“我的首相，如您所见，这次边境冲突影响深远，多方利益牵扯其中，时局错综复杂，应对失措将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我们需要借助您的智慧摆脱困境。”
“陛下智慧胜我百倍，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对当前局势做些浅薄的分析，仅供陛下借鉴。”温伯格姿态谦卑，但是并不介意公开自己的看法，“陛下，无论过错在谁，都改变不了我们与远东人关系转为紧张的现实，外交选项无非两种要么增兵米底亚，维持对远东的军事压力，掌握战争主动权；要么主张和平，寻求通过谈判化解矛盾。”
“如果我们做出屯兵备战的姿态，无论是否真的越过边境都会引起寇拉斯堡当局的警惕，不得不增加南疆地区的驻防兵力，与此同时寇拉斯政府还要应对来自西方的威胁，亚珊帝国当局必定会把握这一时机出兵远东，两国由东西两路同时出兵，刚刚独立根基浅薄的寇拉斯王国没有足够的兵力维持两线作战，只有向北方高原地区退守这一个选项。远东大部分已经开垦的良田和绝大多数人口分布在西部和南方沿河平原地区，失去国土精华与城镇人口，寇拉斯政府即便不会立刻垮台也将彻底失去成长为地区强权的可能。”
“那么我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得什么好处，又将失去哪些利益？”约书亚侯爵饶有兴致地问。
“好处是重创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将国境线推进到南疆；坏处是失去一个当前利用价值极大的盟友，并且将寇拉斯堡以西的大片土地拱手让给亚珊帝国，换句话说，帝国将恢复在远东地区的影响力，并且再次与我国相邻。”温伯格微微苦笑，“如果把寇拉斯王国比作年轻气盛的牛犊，帝国就好比一头老奸巨猾的恶虎，谁是更危险的邻居不言而喻。”
约书亚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接着问首相：“斐真和海蓝两国会作何反应？”
“这要看殖民地战争的动向，在约顿海姆结束纷争之前，亚珊帝国不太可能配合我方对远东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在此期间斐真和海蓝需要从远东进口谷物，正如斐真驻伯利恒大使杰弗里斯爵士所说，他们比我们更希望迦南与远东和睦相处，反言之，只要我方做出增兵米底亚的动作，斐真与海蓝必然将之视为损害其利益的举措并且加以反制。”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与帝国合作瓜分远东，必然会将斐真与海蓝逼迫到敌对阵营一边，这就等于帮了帝国的大忙，使其能够有更大的机会在约顿海姆取得胜利，顺带收复在远东的地盘。”约书亚侯爵眉头紧锁。
第1559章：风雨伯利恒（Ⅷ）
“陛下卓见，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温伯格叹了口气，脸色分外严肃，“归根结底问题只有一个寇拉斯王国与亚珊帝国，谁才是您最在意的对手？”
“鲁道夫寇拉斯是个忘恩负义的暴发户！但是相比这个可恶的暴发户，亚珊帝国的扩张更让我无法忍受，出兵远东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约书亚侯爵带着些许无奈做出理性的决断。
“陛下英明，相比发动战争，和谈的确是一个更稳妥的选项。”温伯格不失时机地劝谏。
约书亚八世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意兴阑珊地问：“内阁和议会有什么动静？”
1598年颁布的《宪法》标志着迦南由封建君主国转型为立宪君主国，国君作为国家领袖兼军队最高统帅拥有对外宣战权，但是征税权却掌握在议会手中。如果议会反对开战，拒绝为保障军需征收特别税，国君自掏腰包发军饷可吃不消。
迦南议会又称“元老院”，三百名议员要么是贵族出身，要么是高级军官、庄园主、工业家或大商人，任期实行终身制。内阁大臣由议员选举产生，每个职位推选三到五名候选人，最终由君主从候选名单中筛选任命，因此温伯格这个内阁首相同时也相当于议会领袖，。
“议会党派林立，其中固然有好战的武勋贵族和军方鹰派将领，主张对外殖民扩张，但是多数议员认为战争消耗的财富远大于收益，倾向与寇拉斯王国保持友好关系。”
温伯格有意无意的看了歌罗法王子一眼。能够混到议员这个地位的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谁会看不出王储殿下与寇拉斯王室关系密切？支持对远东开战就等于站在王储的对立面并且为宿敌亚珊帝国做嫁衣，除了少数依附于罗森塔尔家族的议员，绝大多数议员不愿趟这池浑水，否决征收战争特别税就是他们的共识。
“战争诚然不是理智的选择，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未免太窝囊，作为战场上的输家，难道还能指望在谈判桌上维护尊严？”朱蒂夫人忍不住质疑。米底亚一战，折损的精锐大多出身于罗森塔尔家族，连她的胞弟麦耶尔也做了俘虏，这口怨气她实在咽不下去。
“谁的尊严？你的还是我的？罗森塔尔家族的还是迦南人的？”约书亚忽然提高音量，望向王后的目光中隐含怒意，“亲爱的朱蒂，你是一个好姐姐，好族长，好妻子，好母亲，但是我对你的期望不仅于此，我的王后，我们不得不把国家利益放在个人得失之上！”
“很抱歉，陛下，请原谅我的短视。”朱蒂夫人眼含泪光。
约书亚侯爵拍了拍妻子的手，转身望向长子，“歌罗法，说说你的看法。”
“陛下，战争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目的是获得利益，如果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获得利益，为什么要劳民伤财发动战争？”歌罗法将一封信递向父亲，“这是罗兰王子的来信，他提议远东与迦南开展官方对话，加强经济合作，初步构想是修建一条由寇拉斯堡经望月城抵达米底亚的铁路，以此作为加强两国友好交流的纽带，并且依托便利的铁路交通在边境附近设立贸易口岸，使两国都能从边境贸易中获得利益。”
约书亚侯爵接过罗兰的来信匆匆翻看，诧异地望向儿子：“信中只谈商业合作，没提边境冲突？”
歌罗法笑了笑，“罗兰根本不承认曾与米底亚边防军发生过冲突，只是剿灭了一伙破坏边境贸易环境的沙匪而已。”
约书亚侯爵怔了一下，禁不住笑出声来：“果然是鲁道夫的儿子，狡猾的像只狐狸！好在我的儿子也不差，歌罗法，如果任命你全权负责与寇拉斯当局谈判，你打算从何处入手开展这项艰难的工作？”
“陛下，如果由我负责谈判，首先要争取与我们的邻居达成三项共识，并且在共识的基础上建立跨国合作。”歌罗法神态从容，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考量。
“详细说说。”
“第一项共识是宣传上统一口径，否认两国曾经发生军事冲突，安抚边境地区受到惊扰的民众；其次是加强迦南与远东的外交合作，当前寇拉斯王国还没有被国际社会正式接受，为免引起亚珊帝国的指责，我国不便在远东设立大使馆或领事馆，但是不妨以‘商会公馆’的名义设立一些半官方的外交机构，为侨居远东的迦南商人提供服务；最后，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边疆冲突，迦南与远东应该以书面形式确定当前的边境线，同时加强米底亚与望月城这两座边境要塞的军事合作，定期举行联合军演，合作打击流窜于边境地带的沙匪，为后续的贸易合作打造一个安全的环境。”
侯爵负手在房间里缓缓踱步，直到儿子说完才停下脚步，望向歌罗法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迟疑：“你的意识是……承认望月山金矿归属寇拉斯王国？”
歌罗法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远东人运气好，金矿埋藏在望月山北麓呢！不承认这一点就不可能把我们的邻居拉到谈判桌前，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他们愿意坐下来谈，我们就有机会把迦南的商品卖到远东去，源源不断的换回黄金，如此同样可以获得财富，还用不着亲自下井挖矿吃苦受罪。”
“以经济为粘合剂，弥合我国与远东的边境矛盾，将远东人拉入我国的贸易体系，在贸易体系的基础上建立共同安全体系，这样一来远东南方有了安全保障，寇拉斯堡王室可以专心对抗来自西方的帝国压力，我国则获得北方边境的安全保障，并且通过边境贸易从远东输入充足且廉价的谷物，弥补国内的粮食缺口，粮食和安全都有了保障，我们就可以专心向东方扩张势力，逐步将整个天方大漠纳入迦南的势力范围。”歌罗法最后总结道。
第1560章：风雨伯利恒（Ⅸ）
侯爵听了儿子描绘的蓝图，不由连连点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锡安家族来自沙漠，当然知道天方大漠表面的干燥与荒芜背后埋藏着大量财富，既有古代灵能王朝为风沙掩埋的神秘遗产，也不乏大自然的馈赠盛产魔晶矿的暮光谷地就是一个例证。约书亚当然也不会忘记，祖父雅各布四世生前的梦想就是将暮光谷地纳入迦南版图，他的父亲阿尔伯特六世也曾为了实现这一理想费尽心机，可惜终其一生未能如愿以偿。时至今日，暮光谷地被公认为远东乃至整个阿特拉斯大陆储量最丰富的魔晶矿区，可惜这个“聚宝盆”被奈落教团与帕尔尼亚牢牢占据，迦南人只能眼巴巴看着流口水。
约书亚八世当然想继承父辈的遗志，将迦南的国境线推进到暮光谷地。但是想实现这一战略并不容易，首先要确保北方边境的安全以打消后顾之忧，其次要排除大漠中诸多沙匪、野蛮部落以及巫王家族的掣肘，最后还要面对奈落教团与帕尔尼亚这两块难啃的硬骨头，可谓任重道远。不过话说回来，万事开头难，如果歌罗法真能得偿所愿，将农业发达的远东拉入迦南人的阵营，通过边境贸易向北开辟新兴市场，并且获得粮食与安全保障，尘封多年的“东方战略”也就有了付诸实行的可能。想到这里，年近半百的约书亚八世禁不住握紧拳头，年少时的热血豪情再次苏醒，在他胸中翻腾激荡。
侯爵来回踱步，待心绪平静下来才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温伯格。
“首相，您觉得歌罗法的设想可行吗？”
“陛下，我想不出比歌罗法殿下更好的框架来处理迦南与远东的敏感关系，不过坦率地讲，对于殿下的构想，我还有些环节想不通。”
“我喜欢你的坦率，歌罗法，准备迎接挑战吧，试图说服我们的首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你能办到，我将任命你全权主持谈判。”侯爵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儿子接受首相质疑。
歌罗法向温伯格点头致意，“首相阁下，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挑战了。”
“殿下，众所周知寇拉斯王国刚刚摆脱帝国的奴役，工业基础非常薄弱，那个国家最具竞争力的商品无非谷物，本质上还是一个农业国，相比之下，我国的工业实力比远东更强，商品比远东更丰富精美，如果寇拉斯王国接受贸易合作并且降低关税门槛，贸易将会促使我国工业品大量涌入远东，同时使金银更多的流入我国，远东人能够忍受这样的贸易逆差？寇拉斯父子就不担心南疆乃至整个远东变成迦南的经济殖民地？”
歌罗法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回答：“首相阁下，假如寇拉斯堡当局也像您这样从重商主义的逻辑出发，太过在意金银外流，的确只能从国际贸易中得出这样一个要么损己利人、要么损人利己的结论，但是远东的国民经济掌舵人是罗兰王子，我相信他会以一种全新的框架看待贸易问题并且得出更为乐观的结论贸易双方都能从中获得好处。”
“你确定？”首相半信半疑。
“我确定！”歌罗法正色回应，“别人或许无法理解我的想法，但是罗兰准能理解，即便我的构想还不够成熟，罗兰也能设法帮我使之完善起来。”
“这可真有趣，邻国的王子居然比我这个做父亲的更了解我的儿子，”约书亚侯爵拍拍儿子的肩膀，笑着说，“歌罗法，就照你说的试试看吧，哪怕只是为了维护你和寇拉斯王子意气相投的友情也应该尽量避免战争。”
歌罗法点了下头，刚要说话，朱蒂夫人忽然站了起来。
“歌罗法，我不知道那位远东王子打算如何处置他的俘虏，以你对他的了解，那些不幸的人还有生还的希望吗？”
“您请放心，罗兰不会加害放下武器的对手，麦耶尔他们都平安无事，只是暂时失去了自由……”歌罗法迟疑了一下，接着对继母说，“既然罗兰不承认迦南与远东曾经发生过军事冲突，也就不能承认麦耶尔他们是被俘的迦南军人，只把他们当成擅自入境闹事的醉汉，按照沙漠中的惯例，麦耶尔他们想重获自由，必须支付相应的赎金。”
朱蒂夫人先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心里似乎有了底，一脸庄重地对歌罗法说：“请代我转告寇拉斯王子这是麦耶尔自己闯下的祸，赎金由他自己筹措，付不起这笔买命钱就别回来了！”
“您放心，我会如实转告罗兰，相信他不会在赎金的问题上刁难麦耶尔，毕竟与两国合作的前景相比这算不了什么。”歌罗法这话主要是安慰继母，事实上根据他对罗兰的了解，麦耶尔恐怕得把这些年积攒的家底全都贡献出来才能换回自由身，而这纯属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这场风波暴露出很多问题，麦耶尔难辞其咎，我不想深究他的罪责，但他显然不适合继续担任米底亚总督这样责任重大的职务。”约书亚侯爵没有理睬妻子的神色变化，目光落在长子身上，眼中寄以厚望，“歌罗法，米底亚总督一职暂且由你代理，等到边境地区恢复秩序再考虑更合适的人选。”
歌罗法庄重地点了下头，父亲的安排为他的计划带来巨大的便利。
“好了，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其他人可以离开了，歌罗法，雷蒙，你们两个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雷蒙迟疑地看了看母亲，默不作声的回到父亲身旁。朱蒂夫人猜不透丈夫的心思，她很清楚现在不是打探的好时机，向雷蒙投去鼓励的一瞥，抱着水晶猫咪悄然离开书房。
待到房间中只剩父子三人，侯爵坐回扶手椅，重新点燃烟斗，于长时间的喷云吐雾之后终于打破沉默。
“歌罗法，雷蒙，你们两兄弟有不同的母亲，生活在不同的环境，性格迥异，才能各有所长，我不勉强你们亲密无间，但是也不希望你们彼此疏远。”吐出一口烟，侯爵望着两个儿子，眼中流露忧色：“最近我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闻，有些人打着你们的旗号相互倾轧，试图在你们兄弟间制造对立，我厌恶这些所谓的派系之争，但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们兄弟俩说清楚。”
第1561章：米底亚会盟（Ⅰ）
歌罗法和雷蒙隐约猜到父亲要谈什么，对视一眼，都没有做声，默默等候父亲继续说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首先是你，歌罗法，我对你的才干很满意，只有一点令我失望。”侯爵拿烟斗指了指长子，“作为迦南的储君，你在择偶问题上没有太多自由，我不是说玛利亚不好，事实上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可惜她的出身和信仰并不适合与你组建家庭，如果你一意孤行，将会惹来无穷烦恼，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是劝你更理智的对待这个问题。”
“父亲，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告诫。”歌罗法脸色沉重。其实利害得失他都明白，然而世上有些事并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为了政治前途抛弃心爱的人，这样的“理智”之举无法令他心安。
侯爵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出一个略现突兀的要求：“歌罗法，把圣枪拿给我。”
歌罗法没有迟疑，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只镶嵌白羊座星图的黄道圣石，启动封印咒文，一柄银色长枪出现在他掌中，通体焕发神圣光辉，将书房照得通明。
约书亚侯爵从长子手中接过圣枪，掂了掂分量，忽然转身将之抛向次子：“接着！”
雷蒙下意识地抬手抓向圣枪，然而指尖刚一触及枪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场震开，不由得踉跄后退。
失去掌控的圣枪悬浮在空中，如同一尾银龙微微颤抖。
侯爵上前握住圣枪，走到次子面前，神情肃穆地说：“圣枪‘弥赛亚’是迦南的镇国神器，形同国玺，被圣枪选中的人才是锡安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否则即便坐上王位也无法服众！有些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以至于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雷蒙，你可要保持清醒，切勿受人利用！”
“父亲，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事实上我从未对继承权心存幻想。”遭到“圣枪”排斥，雷蒙反而显得松了口气，似乎卸下了肩头的重担，“我和大哥不一样，既缺乏治理国家的才能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勉强我做这些事只会使我痛苦，与其在这些俗务上浪费时间，我宁愿躲起来独自读书，钻研心灵异能，这样的生活与我更相宜，我与大哥追求的东西位于两根平行线上，永远不会发生冲突。”
约书亚侯爵听了他的自白，唇角泛起欣慰的笑容，分别握住歌罗法和雷蒙的手，道出一个父亲最殷切的忠告：“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不要忘记你们是兄弟！”
……
1621年11月20日，远东王子罗兰寇拉斯乘坐飞艇抵达南疆，转眼间半个月过去，12月5日清晨，罗兰再次登上飞艇，受迦南王储歌罗法锡安之邀前往米底亚展开外交之旅。
戈壁滩自沉睡中苏醒，陈曦染红古老的城墙，“黎明号”飞艇披着霞光，在约瑟夫达维多维奇、沙玫瑰、柳德米拉、冬妮娅、维罗妮卡等人的目送下缓缓飞离南疆首府望月城，朝着边境对面的迦南要塞米底亚飞去。
罗兰站在舷窗前向送行者挥手致意，直到飞艇升入云层，脚下的城池缩小成火柴盒，送行者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垂下手臂，回想这半个月来的经历，从驱逐赫德男爵、收复望月城，再到击退沙匪与迦南边防军的进犯，重整南疆防务，规划以甜水镇为核心的棉花种植基地……短短半个月间发生了很多事，时间在忙碌中匆匆流逝，终于迎来与边境对面那个强大的邻居摊牌的时刻。这一天他已经等候许久，谈判的结果关乎南疆乃至整个寇拉斯王国兴衰存亡。米底亚之行责任重大，罗兰不愿独断专行，收到歌罗法的邀请函那天第一时间传送到寇拉斯堡觐见父亲，父子俩探讨过后又召集内阁群臣商讨对策，定下和谈的底限。为了确保谈判流程万无一失，同时也是出于对内阁制度的尊重，罗兰不打算在谈判桌上扮演主角，而是将具体的谈判工作交给外交大臣昆体良负责。
历经两年宦海生涯，昆体良表现出杰出的外交才能，完全胜任自己的新角色，特地从外交部抽调一批精兵强将组建访问团队，陪王子殿下同乘“黎明号”飞赴异国的天空。
昆体良在舰载餐厅用过简单的早餐，拿起两杯咖啡来到舰桥舷窗跟前，其中一杯递给罗兰。
罗兰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香醇中略带苦涩的黑咖啡很提神。
“迦南出产的咖啡是整个阿特拉斯大陆最好的，如果此行顺利，今后迦南咖啡豆就能摆进寇拉斯堡的杂货店，平民阶层也消费得起。”罗兰兴之所至，随口感慨。
“但愿这是一桩好事。”
罗兰听出昆体良话语中隐含的顾虑，转身望向外交大臣眉头紧锁的面庞，笑着问：“怎么，使团对这趟旅行有异议？”
“老实说，的确有一些质疑的声音，比如有人认为谈判地点不该放在迦南境内，一来存在安全隐患，二来我方才是战场上的赢家，应该迦南人前来寇拉斯堡或者望月城寻求和解才对，否则岂不是很没面子？”昆体良喝了口咖啡，接着说，“当然，这是一种很浅薄的观念，不值得认真对待，毕竟迦南是老牌强国，只要我们能够在和谈中达成共识，给迦南人一点面子，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以换取实际利益划得来。”
“我们这个国家刚刚独立，与老牌强国相比还处于弱势地位，在这列强林立弱肉强食的国际舞台上生存不易，若想获得生存空间，尽快强大起来，对内全力加强经济与国防建设，对外则如履薄冰，避免锋芒太盛惹人忌恨。”罗兰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我并不是说对外事务只能容忍退让，我们有我们的原则和底线，一味退让只会引来更多贪婪的恶狼，面对突破下限的挑衅，面对得寸进尺的侵犯，比如不久前那次边境冲突，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坚决予以还击！”
第1562章：米底亚会盟（Ⅱ）
“新月河谷之战，殿下已经用行动表明了我国的外交立场，回想当初与米底亚边防军的冲突，我至今还觉得后怕，如果那一战我们打输了，不要说迦南人主动抛出橄榄枝求和，恐怕连南疆40万里国土都保不住，外交是战争的延续，战场上失去的东西休想在谈判桌上拿回来，多亏那些不惜流血牺牲捍卫边疆的官兵，我们外交工作者才有机会以不卑不亢的立场面对强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昆体良深有感触地说。
“军人有军人的职责，外交官有外交官的使命，这是两种不同的战场，远东军人没有辜负国民与陛下的信赖，希望我们的外交之旅也能不辱使命。”罗兰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窗外的光线渐变明亮，辽阔的戈壁滩一望无际，新月河如同一条蜿蜒的缎带贯穿两国边界，反射朝霞熠熠生辉。
“殿下，我们的团队研究过歌罗法王子在信中列出的合作草案，对两国合作修建铁路、维持边境治安和开辟通商口岸都没有异议，但是对取消关税这一条尚未达成共识，我本人也是心存疑虑。”昆体良脸色凝重。
罗兰猜到他有此心结，否则也不会丢下大堆工作跑来陪自己看风景，含笑向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殿下，迦南的工业化进程起步比我国早，国内工商业更发达，如果铲平关税门槛，迦南制造的商品必将大量涌入远东市场，与本土同类产品展开竞争，考虑到我国的工商业还处于成长阶段，失去关税保护意味着竞争力被削弱，长此以往国内市场将被迦南商品占据，民族产业的成长空间受到压缩，将有大量工厂被迫关门倒闭，还谈何发展壮大！”
罗兰知道这些话压在昆体良心里很久了，而且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看法，也代表了朝野上下全体重商主义者的心声。
要如何回答昆体良的质问？罗兰陷入沉思。首先必须承认对方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国家间的贸易活动不能等同于个体间的买卖。哪怕你用供求曲线分析出自由贸易能够带来最大总福利，最高的效率，哪怕比较优势理论在纸面上看起来的确很有说服力，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困境：强势的工业国总是在这看似公平的自由贸易中占尽便宜，弱势的农业国则往往沦为贸易对手的经济殖民地。
瓦雷斯的历史进程还处于殖民战争的初级阶段，强国的执政者热衷于开疆拓土，为国民提供更广阔的可供耕种的土地，顺带掠夺殖民地的自然资源比如魔晶矿石。相比之下，歌罗法提出的自由贸易理念无疑超越了时代，理论上比主流重商主义者更先进，而其提出与远东贸易合作的想法，其实就是试图践行自己的政治经济学理念超越争夺领土的殖民战争，在和平共赢的大旗掩护下推行经济扩张战略。
罗兰很珍惜与歌罗法的友谊，但是当两人代表各自国家利益的时候，只能先把友谊放一边，多一些算计。如果歌罗法的战略得以实现，远东的工业化进程将陷入停滞，人们出于追逐利益的本能，更乐于将资本投入到农业生产，毕竟当前远东最具比较优势的大宗商品只有农产品，长此以往，远东将在国际竞争中掉队，蜕变成一个典型的“香蕉王国”。身为来自地球的穿越者，罗兰拥有比歌罗法更广阔的视野，更明晰的远见，既看到了危机，同时也看到了机遇。
“昆体良先生，我与歌罗法就像坐在牌桌钱的两个赌徒，歌罗法抓了一副好牌，试图通过种种看似公平的手段诱惑我押上更大的赌注，直至掏空我的口袋；的确，我的牌面不如他的好，但是我的优势在于看穿了他的牌路，清楚他的算计，我不介意陪他玩下去，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会傻到完全按照他的规矩玩。”罗兰轻轻一笑，眼中隐露锋芒。
“殿下，下一张牌您打算怎么出？”昆体良面露好奇。
“完全取消关税是不行的，作为替代方案，我将提议贸易双方对进口的原材料免税。”
昆体良思索了一下，恍然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迦南盛产咖啡、可可、香料、橄榄、葡萄、宝石和稀有金属，这些都是我国稀缺的资源，免税进口原材料不会对国内工业造成冲击，与此同时，我国向迦南出口的农产品也将获得免税待遇，考虑到迦南国土大多处于沙漠边缘地区，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不高，加之国内人口超过2000万，不得不从海外进口谷物，航运成本很高，相比之下，我国出口的粮食更便宜，在迦南的市场上更有竞争力，迦南从我国进口的谷物越多，就越发依赖我国保障其粮食安全，长远来看这对我国是一件好事。”对远东是好事，对迦南就未必了，昆体良不得不担心一个问题，“迦南人会接受这个提案？”
罗兰轻轻摇头：“当然不会轻易接受，所以我们必须做些让步，比如对工业品降低关税，对某些敏感商品开列免税配额……倘若双方都不退让，只想占便宜不肯吃亏，合作就不可能达成，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昆体良拧起眉头默不作声，显得心事重重。
罗兰轻轻一笑：“昆体良先生，您是白鸥港人，从小在海边长大，对渔业应该不陌生吧？”
昆体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岔开话题，茫然地点了下头，“的确不陌生。”
“北海湾盛产鲱鱼，渔民将捕获的鲱鱼装进木桶运往市场，只有新鲜的活鱼才能卖出好价钱，然而大量鲱鱼拥挤在狭窄的木桶里，长时间不活动很容易窒息死亡，为了让鲱鱼尽可能活着上市出售，有位聪明的渔贩想到一个好主意，在装鲱鱼的桶里放入几条凶猛活泼的海鳗，鳗鱼在桶中四处游窜，鲱鱼受到惊吓精神紧张，也不由自主的游动起来，多数鲱鱼直至运到市场还保持着活力，可以卖个好价钱。”
第1563章：米底亚会盟（Ⅲ）
在罗兰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鳗鱼效应”是尽人皆知的常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而在瓦雷斯世界，这还是一桩奇闻异事，昆体良听得入了神。虽然他从未听说北海湾有哪位渔贩用这种方式运输鲱鱼，也不确定这种方法是否真的可行，但是不难领悟罗兰讲这个故事的用意。
“殿下是说我们国内的工商业主缺乏创新动力，需要引入几条凶猛的‘鳗鱼’，给那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家伙一些刺激？”
罗兰轻轻颔首，脸上没了笑容。
“远东建国迄今不过短短两年，这两年来国内的工商业成长不可谓不快，绝大多数勇于创业的人都没少赚，我不否认他们的成功主要得益于自身的勇气与智慧，但是我国实行的贸易保护政策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正是由于高关税壁垒将进口商品挡在国境之外，本土企业才有宽松的成长环境，得以逐步成长壮大，然而两年的贸易保护政策实行下来，也出现一些不好的苗头，值得我们反思警惕。”
“如果把远东的工业品与国外同类商品相比较，你会发现我们的产品普遍质量更差，价格却更贵，我们体谅本土工厂创业不易，频频通过报刊向民众宣传支持国货，广大民众也基于朴素的爱国情感，拿出血汗钱购买质劣价高的国货而无怨言，然而我们的工商业主又是如何报答民众的厚爱呢？”罗兰脸色转冷，话语中隐含怒气，“为数不少的工商业主自恃占据国内市场的垄断地位，对民众的支持视为理所当然，对政府的贸易保护政策视为天经地义，两年来不停的制造劣质垃圾，躺着挣钱不思进取，在这种缺乏竞争压力的环境下，再过二十年他们也不会主动更新生产技术、提高产品质量，只满足于一手制造垃圾一手从民众口袋里掏钱！不改变这种惰性，只满足于关起门来过日子，我们的民族企业凭什么走出国门，拿什么去跟国外同业竞争？一个只满足于粗制滥造的国家拿什么追赶世界列强，凭什么在国际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
昆体良听得直冒冷汗。罗兰批评的现象的确普遍存在，他本人也没少向济诺维抱怨工业界不思进取的坏风气，但是从来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殿下的批评很有见地，这两年来国内某些行业的确是过惯了躺着挣钱的舒坦日子，很应该给他们一些刺激，不过要适度，太过火了也不好，我们总不能把鲨鱼塞进装满鲱鱼的木桶里。”昆体良半开玩笑地说。
“不愧是外交大师，‘鲨鱼’这个比喻用得很恰当。”罗兰对昆体良的语言艺术深表钦佩，笑着说：“正如你所说，我们不能一下子打开国门无限制进口，那就等于把鲨群引入自家的鱼塘，自取灭亡。”
刺激要适度，既起到激励本土企业危机意识的目的，又不至于刺激过了头，搞出所谓的“休克疗法”。
“如果把我们远东的制造业水平比作鲱鱼，当今瓦雷斯世界各国的制造业有谁称得上鲨鱼？”罗兰问昆体良。
“斐真？”
“这是最凶猛的大白鲨。”
“海蓝？”
“不如斐真凶猛，但也算是一条鲨鱼。”
“亚珊帝国的制造业怎么样？”
“大而不强，博而不精，比起鲨鱼更像须鲸。”
“那就只有迦南适合充当这条鲶鱼了。”昆体良不由发笑。
“说迦南是鲶鱼未免小瞧它了，但是迦南的地缘环境和资源禀赋决定了其国力很难突破瓶颈，仅就制造业而言，迦南的技术水平比亚珊帝国略强，体量则远逊于帝国，综合实力排在四大强国末尾，与我国的差距最小，是最切合实际的学习和赶超目标。”
地球上的经验告诉罗兰，落后国家在试图追赶先发国家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要对本国的体量与资源禀赋有充分的自知之明。所谓的“后发优势”需要满足许多必要条件才称其为“优势”，比如人口这个要素，只有达到一定的教育水平才能转化为劳动力优势，数以亿计的文盲只会变成国家的负担。体量较小的国家有可能倾尽举国之力专注发展一两个高级产业，从而“弯道超车”，迅速完成所谓的“跨越式发展”，但是一个体量巨大的国家只能从产业链的低端逐步向上推进，建立起完整的工业体系，否则就会发育成一个头重脚轻的畸形儿，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摔得满地滚。
“就怕迦南这条鱼太大太凶猛，一旦放进来，不知多少小鱼被生吞。”昆体良还是对本土制造业缺乏信心。
罗兰笑着拍了拍外交大臣的肩膀，“昆体良先生，贸易不是棋盘上的游戏，如果我们把交易费用算入贸易框架，你就会发现进口商品并不像纸面上看起来那么具有竞争力。”
“交易费用？”昆体良对这个词很陌生。
“简单来说就是买卖双方完成交易过程中消耗的费用，比如从迦南进口一批新型纺纱机运到寇拉斯堡出售，长途运输的成本可不低，把这些运输和仓储费用算进来，进口商品的价格优势就不那么显著了，为了削减运费，大多数商品只能在南疆市场上就地销售，只有少数竞争力特别强的商品才能在刨除交易成本之后打入远东内地市场，如此物美价廉的优质商品既能提高我国民众的生活品质，也将给我们的制造业带来竞争压力，激励我们的企业家奋起直追，这有什么不好呢？”
“的确如您所说，这是一件好事。”昆体良露出释然的笑容。
飞艇越过望月山，珍妮弗逐渐压低航行高度，云层随之远离舷窗，平坦的戈壁滩重归视野。罗兰与昆体良并肩远眺窗外风光，迦南古城米底亚宛如一尊巍峨的巨人耸立在地平线尽头，洁白的城墙将漆黑的剪影投向大地，令初次造访的异国访客不由得心生敬畏。
第1564章：米底亚会盟（Ⅳ）
圣光历一六二一年，十二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午十点过五分，“黎明号”飞艇历经三个钟头的航程，穿越远东与迦南边境线，顺利抵达米底亚上空，舰长珍妮弗向下方迷锁笼罩的古城发出灯光讯号，表明己方身份并请求降落。
两分钟后，一队骑士驾驭雪白的飞马腾空而起，环绕宛如银色巨鲸般的飞艇盘旋飞舞。透过舷窗，罗兰对上飞马骑士好奇的目光，遂微笑着向对方挥手致意。
飞马骑士单手持缰，右手按在胸口于马背上微微鞠躬还礼，随即挥了挥手，率领同伴掉头飞向城内。此时珍妮弗已经收到地面的回信，得知这队“碧空骑士”是迦南王子歌罗法锡安的亲卫，特地前来为飞艇导航。
“黎明号”跟随飞马缓缓向米底亚城内降落，那层笼罩城市、宛如半透明鸡蛋壳的迷锁结界适时撤开，将飞艇收纳进来，片刻后平安降落在总督府门前的广场上。
临时充当停机坪的广场早已清理出足够宽敞的空间，四周以绳索拉开隔离带，并有全副武装的卫队执勤警戒，督促围观人群远离停机坪。
广场四周聚集了大群看热闹的市民。当地人对飞马、飞龙乃至狮身鹰面兽都不陌生，却是平生头一回目睹没有生命的钢铁巨舰在空中漂浮，既好奇又有些畏惧。飞艇降落时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加剧了围观者的紧张情绪，现场慌乱的情景完美契合“望风而逃”这个词的字面意义。不过当飞艇熄灭引擎，狂风平息下来，人们也随之镇定，重又小心翼翼地围拢上来看热闹。
歌罗法率领一众随员亲自来到广场上迎接寇拉斯使团，同行者除了米底亚当地的官员和士绅，还有迦南外交大臣鲁宾舒尔特及其组建的谈判团队，显然是有备而来。
罗兰率先走下舷梯，看到歌罗法迎面走来，笑着向他伸出手。时隔一年，远东与迦南的两位王储再次重逢，在数以万计米底亚市民的欢呼声中握手相拥。远东一方的随行人员及时以“萨莉亚留影镜”拍下这一幕。最迟明天早上，这幅意义重大的照片将登上远东各大报刊头版头条，以此作为远东与迦南两国进一步加强外交合作的历史见证。
歌罗法以王储身份兼任米底亚总督，备下丰盛的午宴为罗兰一行接风洗尘。两国外交人员都有变色龙的本领，前一刻还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吃饱喝足过后就摩拳擦掌准备开战，恨不能把对手撕碎生吞。
当天下午两国将对边境安全与贸易等诸多问题展开正式磋商，罗兰和歌罗法所见略同，都没有出现在谈判现场，把唇枪舌剑的工作交给专业人士。昆体良和鲁宾各自率队激烈争辩的时候，两位王子正在总督府清溪潺潺绿草如茵的庭园中并肩散步。
在这清雅秀丽的风光里，为免破坏气氛，两人都刻意回避太过严肃的政治话题。罗兰讲述了自己这一年来的游历见闻，歌罗法对他绘声绘色描述的灯塔山风光很感兴趣，帕尔尼亚的异国风情也令他神往。
罗兰在溪边停下脚步，掬起水喝了一口，顺带洗了两把脸。清澈的溪水沁人心脾，驱散戈壁滩上午后的燥热，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别光我一个人说，你最近怎么样，怎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罗兰觉察到歌罗法似乎心事重重，随口打听，“奥黛丽和霍尔顿还好吗？一年不见，两个小家伙有没有变得稳重一点？”
歌罗法摇头苦笑：“恰恰相反，霍尔顿在调皮捣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奥黛丽也好不到哪里去……”
“哦？他们又搞出什么恶作剧？”罗兰面露诧异。
“他们不满足于在迦南国内捣蛋，已经跨越陨星洋，冲向新大陆了。”歌罗法满脸无奈，“就在年初，咱们从噩梦都市阿克伦回来不久，霍尔顿突发奇想，决定去新大陆旅行，家里大人当然不同意他独自出游，霍尔顿就偷偷溜了出去，等到我们觉察到他离家出走，这家伙已经上船了。”
“这还真是霍尔顿的作风。”罗兰忍俊不禁。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我父亲早已见怪不怪，继母不便插手管教霍尔顿，奥黛丽倒是放心不下小弟，可惜她选择的关心方式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这情况似曾相识啊……”罗兰兴起强烈的既视感，“如果我没猜错，奥黛丽也不辞而别，一个人跑去新大陆追踪霍尔顿了？”
“你猜对了，现在两个小家伙都在约顿海姆放飞自我呢，我不得不怀疑奥黛丽只顾着游玩，完全忘记了自己出行前的初衷。”歌罗法苦笑。
“约顿海姆？”罗兰收起笑容，“怎么去那种地方？”约顿海姆是亚珊帝国与斐真、海蓝激烈争夺的区域，奥黛丽和霍尔顿去哪里不好，为何偏要在极度危险的交战区游玩。
“这说起来一言难尽……”歌罗法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向罗兰吐露实情，过了许久才接着说下去，“奥黛丽和霍尔顿初抵约顿海姆的时候当地还没有爆发战争，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危险的漩涡。”
罗兰迅速回想了一下关于约顿海姆地区的情报，当地最早曝出发现特大魔晶矿的新闻是在今年六月，其后不久就引起亚珊帝国、海蓝和斐真三大强国驻新大陆殖民公司的觊觎，相继向矿区增派兵力，终因利益分配不均演变成一场战争，战争爆发迄今已经过去半年，目前还看不到停火的迹象。
锡安王室表面看来没有卷入殖民地的纷争，但是罗兰依稀记得迦南人也在新大陆开设有殖民公司和众多聚居点，虽然规模远不如其它强国大，但是当地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锡安王室的耳目，为何未曾参与争夺矿区？是自知实力不足，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第1565章：米底亚会盟（Ⅴ）
“霍尔顿和奥黛丽今年春天到达新大陆，说来凑巧，姐弟俩在威尔诺亚驻留期间结识了一个与奥黛丽年纪相仿的男孩，此人在当地殖民公司开办的职业学校半工半读，对矿脉勘探很感兴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歌罗法笑容变得有些古怪，“就在今年五月，我收到奥黛丽的信，她在信中说那位新朋友交了好运，在当地发现一处品位很高的魔晶矿……当时我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就是那个男孩最先勘探到约顿海姆特大魔晶矿，可惜这笔财富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他幸运的发现了宝藏，却没有能力保住它。”
歌罗法适时打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罗兰却忍不住生出许多联想，怀疑事情并不像歌罗法说得那么简单。
英格丽和霍尔顿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离家出走，只是凑巧出现在纷争的核心地带？或许锡安王室比其它势力更早发现了魔晶矿，只是考虑到本国在新大陆的殖民势力太过薄弱，吃不下这块肥肉，索性将消息宣扬出去，以之作为诱饵吸引亚珊帝国、斐真和海蓝三国展开争夺，从而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如果这就是真相，罗兰不得不佩服锡安王室的深谋远虑，同时也庆幸他们挑起了这场纷争正是因为亚珊帝国在新大陆陷入战争的泥潭，无暇发动东征，寇拉斯王国才能于强国的夹缝间求得生存，获得宝贵的发展机遇。
如果约顿海姆的战乱真是出自锡安王室策划，策划者当初有没有设想到远东也将因此受益？罗兰望向歌罗法，犹豫要不要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怎么了？”歌罗法觉察到他神色异样。
“没什么……”罗兰勉强压下满腹疑惑，为了打消尴尬，匆匆换了个话题，“麦耶尔罗森塔尔这个人，你熟悉吗？”
“认识，但是谈不上交情，他是我继母的胞弟，临来前继母特地叮嘱我转告你一句话……”歌罗法笑着道出朱蒂夫人那句负气之言，“据我所知继母很看重家族亲情，她的气话不必当真，倘若麦耶尔实在付不起赎金，她也不忍坐视亲兄弟坐牢，总要设法帮他脱困，至于是帮麦耶尔筹钱还是亲自出手劫狱营救，那就不好说了。”
歌罗法说得轻描淡写，罗兰却听得头皮发麻。朱蒂夫人可不只是迦南王后，更是沙漠八大灵能部落之一“罗森塔尔家族”的当代巫后！且不说罗森塔尔家族势力大到连“四大寇”都不得不充当其附庸，受其驱使，朱蒂夫人本人也不是好惹的，据说是一位具有传奇实体的“传心者”，倘若她决意亲自出手营救麦耶尔，望月城里没有人能够阻挡她。
“激怒一位传奇心灵术士绝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高傲的女士，歌罗法，我要请你帮个忙。”罗兰果断认怂。
“我能帮你什么？”
“麦耶尔那小子到底有多少家底，你能帮我估计个大概数字吗？我就按照这个标准要求赎金，免得开价太高他付不起。”
歌罗法笑了笑，思索过后告诉罗兰：“麦耶尔担任米底亚总督期间没少搜刮钱财，再加上望月山金矿的收入，七八百万金塔勒拿的出来，超过一千万就难了。”
罗兰点了下头，决定就按一千万金塔勒开价。这笔赎金不仅足够弥补军费开支，还有不少结余，可惜麦耶尔这样的土豪难得一见，否则他都忍不住想投身于一本万利的绑票事业了。
“多谢你的指点，作为回报，我要提醒你一件事。”罗兰压低嗓音说：“我曾亲自审问麦耶尔，‘诚实之域’和‘识破谎言’都用上，逼问他为何冒险发动这场战争，结果大大出乎意料，除了妄图霸占望月山金矿，麦耶尔及其亲信幕僚还有一个更惊人的阴谋。”
“什么阴谋？”歌罗法禁不住挑起眉梢。
“麦耶尔试图通过挑起战争吞并南疆，而他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使你陷入困境。麦耶尔一党认为你这个迦南王储没有罗森塔尔家族的血统，还拒绝与罗森塔尔家族联姻，将来继位后必将对国内的罗氏贵族开刀，为了自救，他们一方面要力挺朱蒂夫人的亲生子雷蒙王子与你竞争储君之位，另一方面要设法斩断你的外援，尽人皆知你我交情不错，他们认定寇拉斯王室是你稳固储君地位不可或缺的助力，所以才不惜发动战争破坏迦南与远东的盟约，促使两国反目成仇，如果麦耶尔一党阴谋得逞，你的处境恐怕很不妙。”
听了罗兰的警告，歌罗法感激地笑笑，似乎并不介意深谈这个敏感的话题。
“临来米底亚之前，父亲单独留下我和雷蒙谈话，打算解开我们兄弟俩的心结，其实他多虑了，雷蒙这个人对权力和政治不感兴趣，他只在乎寻求知识，提升自身的力量，或许这就是他年纪轻轻就成为高阶心灵术士的根源，没有这样超人的专注力，没有对世俗名利的不屑一顾，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歌罗法谈到那位未满二十岁就拥有14级“传心者”修为的异母弟弟，话语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赞赏。
罗兰被他的无心之言深深触动，陷入长久的沉思。人生苦短，如何分配有限的时间与精力是每个人都要认真思考的命题。追求富贵名利抑或专注提升自我，这是一对永恒的矛盾，罗兰有时候也会为此感到焦虑，难以做出两全其美的抉择。
“寻求知识是好事，可是求知这个理念太宽泛了，哪怕终其一生孜孜以求，能够掌握的知识也不过是全部真理海洋中的一滴水，懂得越多，反而发现自己越无知，当百年过去，当我们垂垂老矣，最终倒在求知的路上，与那些生于蒙昧、死于混沌的俗世凡人相比又有什么区别？”罗兰轻轻摇头，深感雷蒙选择的道路充满艰难险阻，前途渺茫。
第1566章：米底亚会盟（Ⅵ）
“我曾问过雷蒙相似的问题，他的回答很坚定，可以看出他对这个问题进行过充分的思考，对自己的人生有明确的规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是怎么说的？”
“他给我算了一笔账，学习各门必修科目所要花费的时间，哪怕以他那样天才的头脑，每天除了必须的睡眠时间都用来不知疲倦的学习，也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掌握全部有价值的知识，而这还只是瓦雷斯世界全部文明积累中的一小部分，距离触及时空与生命本质的大智慧还很遥远，雷蒙据此得出一个简单而有力的结论一个人必须获得永恒的生命，才有可能获得永恒的智慧。”
“的确是合乎逻辑的推理，那么他的终极目标是永生？”罗兰很自然的联想到那些长生不死的法门，比如将自己的血肉之躯转化为“巫妖”。
“不止于此，永生只是雷蒙的一个小目标，他的野心很大，决意迈向封神之路，在他看来凡人的眼界终究有限，只有成为真神才能触及凡人无法触及的知识。与他的梦想相比，世上曾有无数君王，终究归于尘土，曾经强大的国家也难免灭亡，为了短暂的虚荣而追求王位、哪怕把国家治理的再好也不过是浪费生命。”
“既然他藐视俗世的荣华富贵，为什么还要留在伯利恒享受王子的尊崇？”罗兰忍不住嘲讽。
歌罗法摇摇头，神色分外严肃。
“雷蒙之所以还留在伯利恒，接受自己的王子身份，是因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提供学习知识的资源与保障，如果现在的生活无法满足他追求更高层次知识的需求，他会断然离开家庭，去多元宇宙探索未知的秘密。”
“如果这是雷蒙的真心话，他所求的是个人的永恒，而你热衷的是经世济民、治理国家之类世俗成就，那么你们两兄弟就不存在利益冲突，如同两条平行的轨道，完全可以各行其是。”罗兰忽然觉得麦耶尔一党很可笑，根本不知道雷蒙追求的是什么就自作聪明的挑起争端，结果是一厢情愿，两边不讨好。
“经过那次开诚布公的长谈，我和雷蒙消除了隔阂，他也破天荒的愿意对我这个兄长说几句真心话，还说很羡慕英格丽和霍尔顿的自由，想走就走，也想外出历练，追寻灵能的真谛。”
“我猜他是想远离伯利恒这个权力斗争的漩涡，这样对你们都好。”罗兰沉吟道。
歌罗法点了下头，“我无法说服雷蒙放弃这个念头，索性建议他第一站去新大陆，顺带探望离家出走的奥黛丽和霍尔顿，兄妹三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雷蒙选择退出王储之争，这对歌罗法而言无疑于解开了一大心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高枕无忧。罗兰回想麦耶尔的供词，意识到歌罗法还有一个烦恼尚待解决，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
“当初咱们逃离阿克伦的时候，玛利亚小姐跟你去了伯利恒，这一年来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最近她还好吗？”
歌罗法俊俏的面庞掠过一抹阴翳，仿佛内心的痛处受到触动。
“很抱歉，我没能照顾好玛利亚，她在伯利恒这一年来受了不少委屈……”
罗兰见他意志消沉，出于同情试图宽慰：“何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玛利亚小姐再怎么受委屈，至少安全有了保障，衣食无忧，比在阿克伦时强得多。”
歌罗法轻轻摇头：“我想给她的不止这些，然而有些事由不得我做主……我试图使傲慢、偏见与勾心斗角的算计远离玛利亚，然而我本身恰恰置身于这些因素交织成的泥潭里，不得不呼吸这些肮脏的空气，想在自己身边为她保留一方净土并不容易。”
罗兰不难理解歌罗法的苦衷。他与玛利亚真心相爱，然而客观上存在太多障碍阻止他们结合。
首先是玛利亚的出身。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孩，既没有高贵的家世也没有傲人的财富，容貌与才华也谈不上出类拔萃，忽然被歌罗法这样近乎完美的天之骄子钟情，多数人难免觉得他们不般配。特别是歌罗法的父亲以及王室亲友，恐怕会怀疑歌罗法发了疯才会爱上玛利亚。
信仰是另一个障碍。迦南自建国以来便奉培罗教会为国教，，一千多年来信仰已经成为一种传统，一种社会大众普遍认可的主流观念，任何背离主流信仰的企图都会遭到舆论谴责，轻则受到有意无意的歧视，重则被斥为异端。在这样一个社会风气偏向保守的大环境里，伯利恒的王室无疑是保守阵营的中枢。玛利亚以蒂摩丝牧师的身份闯入伯利恒宫廷，遭遇歧视也在情理之中。
“设身处地想一想，你们的处境的确很艰难，为了维护玛利亚，你当然敢于站出来对抗压力，试图为她遮风挡雨，然而这将使固有的矛盾更加尖锐，非但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为玛利亚带来更多压力人们很容易把她当成出气筒，认定你是受到她的蛊惑才变得叛经离道，加深对她的怨恨。”罗兰苦笑一声，“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庸俗，然而只靠你单方面的努力解决不了问题，玛利亚也应该做些事情改变人们对她的偏见……这当然要付出一些牺牲，但是为了你们的幸福，这是值得的。”
“你要她怎么做？讨好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事实上她已经这样做了。”歌罗法的话音里带着愤懑，“为了我，她不得不学习那些繁琐庸俗的宫廷礼仪，面对那些浅薄的宫廷贵妇们自以为机智的嘲讽强颜欢笑，然而这还不够，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除非使自己变成一位‘罗森塔尔小姐’。”
“罗森塔尔小姐……”
罗兰忽然想起麦耶尔的供词，想起朱蒂夫人曾试图将自己的侄女一位罗森塔尔家族出身的名媛嫁给歌罗法却遭到他的拒绝，而这正是以麦耶尔为首的罗氏贵族对歌罗法心怀不满的根源，那么为了消除双方的对立情绪，一种妥协策略顺理成章浮出水面。
第1567章：米底亚会盟（Ⅴ）
“玛利亚小姐的父母都不在了，如果某位罗森塔尔贵族愿意收养她，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贵族小姐，罗森塔尔家族未必不能接受你们的结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罗兰说出自己的揣测。
“你猜对了，朱蒂夫人打算收养玛利亚，如果她成为我继母的养女，成为玛利亚罗森塔尔公主，至少从名义上来讲我们也算门当户对。”歌罗法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
罗兰挠了挠头，无奈地说：“这样做会使玛利亚的自信心受到伤害，但是……考虑到迦南的风俗传统，考虑到你们的处境，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玛利亚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不介意为了我委屈自己，哪怕是给自己加上一个虚荣的姓氏，但是仅此而已还不够。”
“你是说……她的信仰？”
歌罗法沉重的点了下头。“就在我动身来米底亚之前，我们的枢机主教奥兰多提出一项交易玛利亚必须改变她的信仰，否则他不能为我们的婚礼献上祝福，迦南教会也将拒绝承认玛利亚是我的合法妻子。”
罗兰心里猛烈抽搐了一下。在这个存在真神、信仰关乎死后归宿与灵魂得救的世界里，玛利亚身为一位牧师，或许不介意更改姓氏，却很难转变信仰。玛利亚在噩梦都市阿克伦艰难求生时尚且不改虔诚本色，又岂会为了换取教会的认同扭曲本心？迦南大主教提出的要求不仅侮辱她的信仰，更是在践踏她的人格。
可是站在主教的立场重新考虑这个问题，难道他还有更仁慈的选项？
事实上奥兰多大主教已经很宽容了。
“奥兰多大主教向我承诺，只要玛利亚愿意，他将于伯利恒大教堂亲自为她主持改信仪式，当然，改变信仰会使玛利亚失去‘因果女王’蒂摩丝的神恩，蜕变成一个无法施展神术的凡人，好在还有补救机会，奥兰多大主教可以为玛利亚加持‘赎罪术’，她在蒂摩丝那里失去的神恩都将原封不动的从吾主培罗那里重新获得，当改信仪式结束，玛利亚将以培罗牧师这一全新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迦南教会亦将热烈欢迎拥抱这位新加入的姐妹，由抵制玛利亚转为全力支持她与我结合。”歌罗法尽可能心平气和的道出奥兰多大主教开出的条件。
罗兰默默倾听，心里却禁不住掀起波澜。不得不承认教会开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然而玛利亚能够接受这样的交易？究其根本，信仰是可以用金钱或者利益来计量的吗？如果承认这一观念，信仰无非一种投机行为，又有什么“虔诚”可言？
玛利亚身为蒂摩丝牧师，信仰之虔诚不用怀疑，然而她对歌罗法的感情同样虔诚而纯粹，奥兰多大主教给她出的这道难题就好比把她的信仰与爱情放在天平两边，恐怕连她自己也称不出孰重孰轻。罗兰作为局外人都觉得很纠结，玛利亚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就更不必说了。
长长吐了一口气，罗兰坦率地说：“我不知道玛利亚会做何选择，换做是我面临同样的困境，恐怕只能选择暂时逃避，拖一天算一天。”
“我和玛利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这样拖着，期望将来出现转机，不必被迫做出艰难的选择。”歌罗法自嘲地笑笑，“好在我父亲和大主教都表示能够体谅我们的苦处，没有催促我们尽快做决定。”
罗兰抿了抿唇角，欲言又止。歌罗法和玛利亚选择得过且过，期待时间可以帮助他们摆脱困境，约书亚侯爵和奥兰多大主教没有催促，乍看起来是体谅他们，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心理战术？
世间男女坠入爱河时从不怀疑彼此海誓山盟的成色，然而随着相处日久，激情褪去，又有几人能够保持初心长相厮守？或许在约书亚侯爵和奥兰多大主教这样饱经沧桑的老人眼中，年轻的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不过是一时冲动，公开反对只会激发他们的逆反心理，不如冷处理，给他们一段时间，待到激情褪去就会懂得面对现实，做出更理性的选择。
双方出于不同的打算，都做出拖延的决定，然而最终还是要面临抉择。罗兰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当然乐于看到歌罗法和玛利亚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从统计意义上讲，这种近乎童话的大团圆结局概率很低。
罗兰凝望脚下川流不息的河水，对歌罗法与玛利亚的处境深感同情。这对恋人的前途遍地荆棘，不得不为相爱相守付出莫大牺牲，相比之下，自己那点风流债又算得了什么。
沉吟许久，罗兰终于拿定主意，转身望向歌罗法，目光诚挚而恳切。
“我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我要提醒你当心，如果哪天你觉察到玛利亚举止反常，千万别不当回事，每个人的忍耐力都是有限的，如果她心里那根弦崩断，恐怕就再也接不上了。”
歌罗法似乎不太明白罗兰的用意，怔怔的点了下头，“我会记得你的忠告。”
“祝你们好运。”罗兰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向小溪上游繁花似锦的园林走去。
……
罗兰在米底亚盘桓了一个礼拜，在歌罗法的陪同下四处游玩，在城里逛腻了就骑上沙虫在松软温热的金色沙地里穿梭冲浪，或者骑上飞马凌空翱翔，整天优哉游哉，日子过的好不快活。相比之下，昆体良和外交部的同事们可没有这样的好享受，从早到晚在谈判桌前跟对面的迦南同行磨嘴皮子，直到12月11日上午，双方终于达成下列共识：
1.边境冲突善后赔偿
此次边境冲突对远东一方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总计约一千万金塔勒。出于维护锡安王室面子以及两国友谊考虑，这笔钱不能以战败赔偿的名义支付，双方甚至都不能公开承认发生过这样一场战争。经双方洽谈，决定在正式发表的文件上将这场冲突定义为两国边防军合作剿匪，以沙匪赃款作为参战双方的抚恤金。
第1568章：米底亚会盟（Ⅵ）
协议上的文字纯属掩饰，事实上并没有什么“沙匪赃物”可供瓜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寇拉斯王国主张的“一千万金塔勒”，主要由麦耶尔罗森塔尔承担支付责任。仔细算算这笔账，不难发现麦耶尔与赫德男爵合作经营望月山金矿八年期间获得的收益全用来支付赔偿和赎金还不够，为了获得自由，不得不砸锅卖铁倾尽家当，勉强凑够这笔赎身费，一夜间由富可敌国的沙漠王子变成一文不名的乞丐，内心的凄凉可想而知。
远东一方承诺在收到赔偿的当天释放麦耶尔，迦南一方则承认寇拉斯王国对南疆的主权，并且承认望月山金矿归属远东政府。这座年产黄金不低于5万磅的超级金矿，将为南疆乃至整个寇拉斯王国的经济建设提供源源不断的流动性。
2.寇拉斯堡-伯利恒南方铁路大动脉
根据双方草拟的合作协议，远东与迦南两国政府将共同出资修建一条连接望月城与米底亚的客货两用铁路。考虑到远东正在修建从寇拉斯堡到望月城的南方铁路干线，而迦南境内已经拥有一条从伯利恒延伸到米底亚的铁路干线，预计两年内将建成一条从寇拉斯堡直达伯利恒、全长近四千里的铁路大动脉这项规模庞大的超级工程注定载入史册。
3.米底亚-望月城特惠关税区
迦南与远东两国将于米底亚-望月城铁路沿线建立“特惠关税区”，有效期暂定十年，双方承诺区内贸易给予如下特惠：
原材料进口关税平均下调50%。
工业制成品进口关税平均下调25%。
开列免税商品名单（配额限定）：包括且不仅限于迦南向远东出口的飞马（包括鞍具）、棉纺织设备、橄榄油、葡萄酒、咖啡、香料、药材、宝石和稀有金属；远东向迦南出口的谷物、新型马车、水银镜、香皂、钟表等。
……
会议结束后罗兰拿到谈判备忘录并审阅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施展“麦克马努斯传真术”送往寇拉斯堡。当天下午，鲁道夫陛下临时召集内阁成员开会商讨这份文件，国王陛下率先定下基调，对谈判结果表示满意，虽然做出了一些让步，好在己方的诉求也大多得到满足。
工业大臣济诺维对降低进口关税条款略有微词，认为这将使远东本土制造业感受到来自南方的压力。但是他也明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更何况关税的削减额度比预想中小，还不至于给国内制造业带来毁灭性冲击。本土企业面临进口商品的竞争，要么奋起直追，要么在竞争中败下阵来，过去两年躺着赚钱的好日子结束了，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
内阁表决通过，鲁道夫一世签字盖玺，备忘录由此获得法律效力，变成了正式协议。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远在伯利恒的约书亚陛下也召集内阁群臣研讨同一份备忘录。首相温伯格对谈判结果表示乐观，多数阁臣也认为这是一笔很好的交易，不仅成功化解远东人因边境冲突而对迦南激增的敌意，还顺带撬开寇拉斯王国高高竖起的贸易壁垒，可谓一举两得。
约书亚侯爵的心情也不错。这份协议再次证明了歌罗法的才能，一场风波过后，迦南国内的党派之争偃旗息鼓，伯利恒宫廷的气氛也变得和谐了。
伯利恒不乏消息灵通的人士，约书亚侯爵签署协议的当天，城里的证券交易所就迅速做出反应，与贸易相关的股票、债券全线上扬，交易大厅里洋溢着无处不在的乐观情绪。
两位君王的手谕传达到米底亚，两国谈判团得知协议已经签署，都感到如释重负，当天举办的庆祝晚宴上，平日里最在意绅士风度的外交官们也都开怀畅饮，醉得一塌糊涂。
以《米底亚协议》为标志，迦南与寇拉斯王国的外交关系进入蜜月期。
为了确保自由贸易条款得以落地执行，歌罗法取代被免职的麦耶尔临时出任米底亚总督，罗兰也将继续驻留望月城，预计12月底返回寇拉斯堡，筹备迎接新年的庆典活动。
……
“黎明号”飞艇于12月12日清晨由米底亚启航，当天中午顺利返回望月城。这些天来南疆上下都在热切关注谈判结果，期待罗兰一行能够为大家带来和平的承诺。当飞艇回到城市上空，南疆民众纷纷翘首观望，追随飞艇聚集到临时充当停机坪的市政广场周围。当舷梯落下，王子殿下英姿勃发的身影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现场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面对热烈欢迎自己回来的人们，罗兰不由为之感动，同时也为此行不辱使命深感欣慰。面向民众挥手致意，运用“扩音术”将大家苦盼多时的好消息传达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亲爱的同胞，我们没有辜负你们的期待，为你们带回了和平！”
万人簇拥的广场先是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寇拉斯王国万岁！”
“国王陛下万岁！”
“王子殿下万岁！”
人们兴奋地手舞足蹈，无数顶帽子被高高抛起，仿佛成群结队的灰鸽子在阳光灿烂的晴空中翱翔。
成功促成和谈，为患得患失的南疆民众卸下心头重担，罗兰在刚刚回归祖国怀抱的望月城中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尊敬，被当成英雄崇拜，威望空前高涨。
罗兰深知人心易变，英雄的声望同样有保质期。他没有被人们的颂扬冲昏头脑，更不允许自己在成功的喜悦中沉醉，当务之急是充分利用自己的声望资本，施展霹雳手段全面推行南疆改革方案。
奴隶制在南疆地区可谓根深蒂固，被某些既得利益者奉为“传统”。罗兰首先就拿这种陋习开刀。赫德男爵一党的垮台实际上宣布了当地奴隶主阶层的没落，现在正是推行《废奴法令》的好时机。
第1569章：经营南疆
罗兰力主推行的《废奴法令》，受到绝大多数南疆人的欢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毕竟穷人才是这个社会的主体，无论从切身利益抑或道德伦理的层面上讲，继续坚持奴隶制度都说不过去。当然，少数庄园主难免因此利益受损，抱怨望月城政府为赎买奴隶支付的价格太低。
“这点钱只够买只鸡，哪里够得上一名青壮农奴的赎身费？”
“强买强卖不合规矩，我们无法接受！”
对于这些叫嚣的声音，罗兰做出如下回应：
“强迫奴隶劳作是你们的规矩，严惩蓄奴者是我的规矩，既然我们都无法说服对方遵守自己的规矩，那就各行其是好了。”
暴力是最后的博弈。当望月城边防军全副武装开进种植园，那些抗拒废奴的庄园主终于认清残酷的现实，领教过国家机器与专政铁拳的厉害，他们不得不乖乖低头，做出理性的选择。
农奴迫切需要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一处安身之地，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罗兰允许被解放的农奴自行谋生，不过绝大多数人接受了他的建议，前往甜水镇定居。
罗兰在约瑟夫和沙玫瑰的陪同下详细考察过新月河三角区的水文地理情况，三人都赞成在当地建设大型国有农场，复兴南疆的棉花产业。
南疆当前总人口近二十万，全盛时期开垦耕地总面积近两百万亩，其中八十万亩用于种植棉花。由于连年受到沙匪骚扰，棉农被迫拖家带口逃离故土，如今大部分棉田已经荒废，长满了野草和荆棘。
罗兰计划在三年内将边疆区的棉田规模恢复到80万亩，国家开发银行将为复垦事业提供充足的资金支持，此外还将修建一条贯通南疆的铁路，以便运输棉纺织品。
产业推进离不开三大要素：资本、技术与劳动力。国家开发银行提供资本，以沙玫瑰为首的绿野德鲁伊为棉花耕作提供技术支持，现在最紧缺的就是劳动力，被解放的农奴恰好可以解燃眉之急，为这片百废待兴的沃土注入活力。
柳德米拉和冬妮娅也没闲着，这些天驾驭飞艇访遍南疆各地，借人口普查的机会宣传新月河谷的新貌，宣传迦南与远东新近签订的《边境安全与贸易合作协议》，把那些为了躲避沙匪而逃离河谷三角洲的棉农请回来，鼓励他们加入新成立的“甜水镇公社”，为轰轰烈烈的复垦棉田事业助一臂之力。
经济建设离不开安全保障。虽说远东与迦南签署了和平协议，但是罗兰心里清楚，协议无非纸面文章，防君子却防不了小人，更何况边疆区常有沙匪流窜，为了保护棉田复垦计划顺利推行，为了维护望月山金矿的正常开采，为了确保边境安全，必须加强南疆的边防武装。
罗兰把边防与治安两项重要工作交给布鲁姆和基洛夫兄弟主持。此时来自冰风谷的矮人工兵旅在经历了跋山涉水的漫长旅途过后已经抵达望月城，布鲁姆接管了工兵旅的指挥权，拉进望月山矿场红红火火的开了工。矮人工兵既是军人也是专业矿工，开采效率比奴隶矿工高得多，哪怕按照最保守的估测，黄金年产量也能比赫德男爵掌权时代翻一倍。
就在工兵旅抵达南疆的同一时间，一支来自寇拉斯堡的掷弹兵团也应召而来。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罗兰的老朋友，新晋升任中校军衔的亚历山大小哥。布鲁姆的铠骑士二团与亚历山大的掷弹兵团胜利会师，两大新型兵种相互配合，完美弥补铠骑士的战术短板。
罗兰没有忽略来自空中的威胁。天方大漠盛产飞马、双足飞龙、狮身鹰面兽等猛禽，米底亚的“风骑士团”不是孤例，大漠中的灵能匪徒不乏驾驭猛禽的手段，光有地面部队还无法抵御来自空中的入侵。为此罗兰又调来一支炮兵团交给布鲁姆指挥，并将“独立号”飞艇留在南疆，在望月山金矿建立基地，设立严密的禁飞区。
除了戍守边境和管理金矿，布鲁姆大兄弟还有一项重要使命就是督造新月河谷卡隆工业区的铁路线。将来棉田复垦以后，这条铁路将源源不断的将棉花和初加工的棉纺织品输送到卡隆纺纱基地，打造“棉花种植-纺纱-织布-印染-制衣”这一经典轻工产业链。
罗兰预计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后即可满足远东人民的穿衣需求，还能大量出口精美的印花布料赚取紧缺的硬通货。
除了棉花，边疆区还有储量丰富便于开采的浅表青金石矿。布鲁姆建议在当地建设一家大型采矿场，品位较高的青金石可以精选出来出口到国外去，青金石首饰在海外那些富裕的城邦很受欢迎；品位一般的青金石可以就地加工成蓝色染料，算是棉布印染工业的配套设施。
罗兰同意了矮人大兄弟的专业建议，反正屯军望月山的主要目的是开采金矿，顺带连青金石矿一起开采，也算是充分利用基础建设。
安排好边防事务，时间已经到了12月底，罗兰在临行前还有一项关键布置完善南疆政府机构。
ps.关于棉花产地
中国是世界三大棉花产地之一（美国、中亚、中国），而中国最大的棉花产地在新疆，2016年的棉花种植面积大约为2300万公亩，年产棉花390万吨，占全国棉花总产量的三分之一。
作为对比，新月河谷三角洲在全盛时期棉花种植面积大约为八十万亩，只及新疆产棉区的三十分之一，最好的年份可产棉花约10万吨，纺成棉纱约8万吨（19世纪工业革命时代的工艺，棉花纺成纱线约有一成损耗，远东的纺织工艺更为落后，损耗暂定为两成），就前工业时代来说这已经是很可观的规模了。
另外，八十万亩棉田只是目前的开垦面积，如果望月河谷平原得到充分开发，棉田耕作面积至少还能扩大十倍。
第1570章：塑胶时代（Ⅰ）
罗兰把南疆定位为以棉花为主的农业基地，甜水镇的地位由此大为提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新月谷地组建的大型棉花公社设立社区管委会，与望月城市政府合署办公。
罗兰任命约瑟夫达维多维奇担任望月城市长兼公社主任；沙玫瑰担任副市长兼公社首席德鲁伊；布鲁姆担任南疆边防司令兼矿业总监。政府机构的四巨头已有三人就位，还差一位教会代表。
罗兰分别写信给父亲和鲍里斯大牧首，经过一番书信往来，最后达成共识：考虑到边疆区的重要性，辛德拉教会将派遣一位重量级人物前来南疆驻锡，这位未来的边疆区辛德拉教会大司铎就是鲍里斯大牧首的首席大弟子--14级辛德拉牧师维塔斯费奥多维奇卡拉马佐夫。
12月26日，维塔斯牧师准时赶到望月城赴任。这位牧师老爷有着远东汉子标志性的壮硕身材，红润面庞显示出乐观开朗的性格，酷爱畅饮美酒，四十多岁了还是个了无牵挂的单身汉。接到委任状的当天就收拾好了行装，直接传送到望月城拜见王子殿下。
罗兰知道这位大司铎的嗜好，特地准备了两桶米底亚葡萄酒款待维塔斯牧师，顺带向他介绍日后共事的同僚：约瑟夫、沙玫瑰还有……布鲁姆大兄弟。
维塔斯牧师在履任第一天就遭遇了自己的“一生之敌”，与布鲁姆两个人平分了满满一桶葡萄酒，简直让人怀疑他们的胃是怎么长的。看到南疆大司铎与边防司令醉得勾肩搭背胡说八道，罗兰禁不住怀疑鲍里斯大牧首是受不了维塔斯酗酒的恶习才把这位大弟子打发到南疆来。
好在维塔斯牧师天赋异禀，不仅喝得多酒醒得也快，布鲁姆还醉得呼呼大睡，他已经精神奕奕的开始工作，筹划在望月城修建一栋辛德拉教堂。
罗兰对维塔斯牧师的工作态度很满意。随着边疆区的事务相继走上正轨，时间也来到12月底，罗兰不得不返回寇拉斯堡，筹备一年一度的庆典。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精心筹备的新年庆典大获成功，随着子夜的钟声敲响，1622年的新春来临。罗兰忙了一整年，难得有机会放假，趁此机会留在寇拉斯堡，好好陪一陪家人。
年假过后街头巷尾积雪尤存，人们还没有从假期的状态中调整过来，被迫拖着怠惰的身躯回到工作岗位。罗兰却显得精神抖擞，似乎迫不及待重新开始工作，内阁与央行的下属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背地里没少吐槽王子殿下的“工作狂”属性。
独立大道10号，内阁办公厅。冬日午后阳光正好，罗兰坐在办公桌前，朝阳的半边身子被烘烤的暖洋洋，背阴的左手却冻得发僵。批阅完案头的文件，他起身搓了搓手，打开窗户将冷冽而清新的空气放进办公室。站在窗前喝了杯热茶，正打算去央行找卡佳聊聊，面前空气忽然发生轻微波动，一团红色光球浮现出来。
罗兰伸手握住传讯光球，一段简洁的信息随之流入脑海：“速来轮胎厂，有惊喜！”
“杜瓦林大师还真是勤快，年假刚过就搞出新发明了？”罗兰暗自纳闷。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召唤“导航神使”斯普特尼娅出来，当即传送到卡隆工业区那家轮胎制造厂。
轮胎厂设在“远东第一国营马车制造厂”隔壁，主要任务就是为新式马车生产配套的轮胎。制造轮胎的工艺并不复杂，就是把星质和铁粉按照固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然而星质这种特殊原料不易获取，全靠远在星界的“银空星质工厂”供货，因此轮胎厂的产能上限完全取决于星质的供应量。好在目前远东地区对轮胎的需求还不算太大，银空供应的星质不仅够用，还有不少库存。
正是这些库存的星质引起了炼金大师杜瓦林先生的兴趣，年假过后就在轮胎厂驻扎下来，率领学徒霸占了一间仓库建立起简陋的研究所，整天折腾星质，时而放进坩埚加热灼烧，仔细观察并记录星质的熔点和沸点，时而突发奇想朝受热融化的星质胶体中投入种种素材，合成出多种多样不知名的“熟星质”，检测试验品的特性。
罗兰到来的时候，杜瓦林正带领四个侏儒助手在实验室里忙活。推开仓库大门，一股刺鼻的焦臭气息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熏得夺路而逃。
“哟！王子殿下，你来的正好！”老侏儒回过头来冲他招手，眼睛被浓烟熏的发红，却掩饰不住满脸的兴奋。
罗兰捏着鼻子走到实验台跟前，看到桌上摆放着实验器具和一堆堆凌乱的线团。魔法火炉喷出近乎无色透明的高温烈焰，坩埚中的星质正在融化，仿佛一滩银灰色胶水。
“杜瓦林大师，急着叫我来，有什么新发现吗？”
“嘿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发现了一种……嗯，准确的说是两种，全新的熟星质配方！”老侏儒摇头晃脑洋洋得意，“请注意，尊敬的王子殿下，这两种新材料的用途非常广泛，也就是说具有极佳的商业前景这方面你是行家，我是不是吹牛，你一看就懂！”
杜瓦林一边吹嘘自己的新发明，熟练的抓起一把棉线丢进坩埚，随即迅速移开火炉，吩咐助手以陶瓷棒搅拌混合物。
罗兰好奇的注视着坩埚，随着搅拌力度加大，融化的星质胶体与棉线逐渐融合，成为一种具有纤维质感的灰白色物质。
杜瓦林紧盯着混合物，火候一到就吩咐助手停手，以长柄镊子夹住线头，唰的一下扯了出来。
“王子殿下，你试着扯断这根浸润星质的棉线。”杜瓦林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恶作剧的意味。
罗兰双手握住棉线一扯，本以为可以轻松扯断，没成想棉线只是绷得笔直，并未断裂。
罗兰吃了一惊。刚刚那一扯之力足以扯断钢筋，居然奈何不了一根头发丝般纤细的棉线？这可真是一桩怪事！
第1571章：塑胶时代（Ⅱ）
罗兰不信邪，继续加力扯动棉线，直到使出七成力道才勉强扯断这根看起来纤细脆弱的棉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强的韧性！”罗兰由衷赞叹。
“浸润星质的棉线韧性超强，抗拉力比平常棉线增强百倍！”杜瓦林自豪地说。
罗兰立刻联想到地球上的化纤，“这种高强度的纤维，最适合用来做鱼线，哪怕鲨鱼也休想挣断。”
老侏儒扯了扯嘴角，一脸鄙视的看着他：“怎么，你只想到用星质纤维做钓鱼线？这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罗兰暗自惭愧，虚心请教：“杜瓦林大师，您说说这种新型纤维还有什么用途？”
“看看这个！”杜瓦林弯腰从抽屉里抽出一卷灰色布料，平铺在桌上，“这是普通棉纱纺成的厚布，经过星质充分浸润，纤维弹性与韧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飞跃！”
杜瓦林示意两名助手各自扯住布料一角，于半空中绷开。他老人家抄起一把匕首使出浑身力气刺了过去，刀尖刺中星质布料的刹那发出噗的一声，却没有将这薄薄的一层布贯穿，布料如同韧性超强的胶皮，先是绷成伞状，而后反弹回来，迫使杜瓦林踉跄后退。
老侏儒喘了口气，将匕首递给罗兰，示意他自己试验一下星质布料的强度。
罗兰使出五分力道切割布料，刀刃摩擦纤维沙沙作响，却没能将之划破。
“这种星质纤维果然韧性超强，能够有效抵抗利器戳刺和切割，最适合用于加工防刺服！”罗兰终于想到星质布料的正确用途，不由喜形于色。
“我们测试过星质布料的强度，对穿刺攻击的防御力超过皮甲，对斩击攻击的防御力不逊于链甲，但是分量仅相当于一件厚棉背心，比皮甲和链甲轻得多，如果远东的军人和警察都能穿上星质布甲，不仅防御力大幅度提升，灵活性更是一大优势！”杜瓦林自信的说。
“那么抵抗钝器殴击的效果怎样？”罗兰追问。
杜瓦林耸耸肩，“老实说，并不比普通皮甲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材料。”
“防刺服的确很难具有出色的钝击防御性能，好在钝器在战场上并非主流兵器……”罗兰摸着下巴沉吟，“不过还有很多问题要考虑，比如加工星质布甲的工艺会不会太复杂？成本会不会太高？”
杜瓦林笑着摇头：“煮沸一大锅星质，然后把棉布衬衣衬裤丢进去泡一泡就行了，这工艺简直不能再简单了，至于成本，你放心，棉布不值钱，星质消耗量也很少，根据我的测算，只需制造一辆马车轮胎的星质就足够加工10套星质布甲，这不比链甲便宜得多！”
罗兰听得连连点头，盘算尽快创建一家工厂，以来自银空的星质和产自南疆的棉布为原料，批量加工星质布甲，分批为远东军警换装。
“罗兰殿下，我的新发明可不止是星质纤维，您再来瞧瞧这个！”杜瓦林兴冲冲的拉着罗兰来到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盆跟前，盆里盛有一尺多深浑浊的液体。
罗兰凑到木盆跟前，立刻嗅到一股熟悉的刺鼻气息，仿佛陈旧发霉的报纸。
“这是……造纸的木浆？”
“没错，就是隔壁造纸厂的纸浆，接下来就到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杜瓦林用硕大的陶瓷勺子从坩埚里舀出一勺融化的星质，徐徐注入盛满纸浆的木盆。炼金助手麻利的跟上前来搅动纸浆。
罗兰不由挑起眉梢。就在他的注视下，纸浆与星质迅速融合，成为一种类似胶水的乳白色化合物。
杜瓦林大师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舀起一勺混合液体注入早已备好的管状磨具，随即撒入一把酷似面粉的白色矿物粉末，混合物便迅速凝固。
“这是纯碱？”罗兰试探地问。
杜瓦林拍了拍沾满白色粉末的手，肯定的点了下头。
“殿下，知道这种星质胶体有什么用吗？”
“嗯……暂时还看不出来。”罗兰实话实说。
老侏儒嘿嘿一笑，指向实验台对面的洗手池，“殿下，看到那个水龙头了吗？答案就在那里。”
罗兰盯着水龙头陷入思索。星质胶体可以用来做水龙头？似乎与铁制品相比没有多大优势，杜瓦林大师到底打的什么哑谜？难道他指的不是水龙头，而是……
罗兰蓦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水管！”
“正确！”侏儒炼金大师笑着鼓掌，“古代奥术帝国的法师们常用铅这种金属制造供水管，后来发现铅有毒，就改用钢铁制造水管，但是铁管很容易生锈，而且质地太硬，不方便延伸和折叠，使用起来有诸多不便，到了当代，机关术士们尝试用白铜加工水管，虽然铜管比铁管更能抵抗锈蚀，可惜造价也更为昂贵。”
“如果用星质胶体制造管材，造价更低，不会锈蚀，还能很方便的折叠延展，完美取代金属管材！”罗兰禁不住激动起来，这可是奇幻世界的塑料啊，新一代材料革命的主角！
“嗯……坦率地说，星质胶管的造价并不比金属管材低，不过星质胶管还有一个突出的优点，气密性比金属管材更好，应用在魔导蒸汽机上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杜瓦林眉飞色舞地说。
罗兰听着杜瓦林大师的讲解，伸手捏碎陶土磨具，将那截塑造成型的乳白色星质胶管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端详，随即发力扭弯，放手后胶管在弹性的作用下迅速恢复原状，无论外观还是质感都很像地球上的塑料软管。
手中这截星质胶体软管触发了罗兰的联想，回想地球上的历史，在工业革命初期那个没有塑胶的年代，蒸汽机和水泵之类机械装置只能使用铜管接驳，而在那个还没有焊接技术的年代，管材的接口处难免留有缝隙，漏水、泄气之类状况在所难免，大大降低了机器的实际功率，落后的材料与工艺成为拖延技术进步的短板，直到橡胶材料诞生之后，这种尴尬局面才得以扭转。
第1572章：谋杀白银（Ⅰ）
杜瓦林大师发明的星质胶体，相当于地球上的橡胶与塑料，除了星质这项较为昂贵的原料，所需不过是廉价的纸浆而已，只要有充足的星质供应，随时可以创立一家“塑胶厂”，批量生产星质塑胶材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卡隆工业区已经有数家大型水泥厂，再加上星质纤维和塑胶领域新技术的推广应用，远东的工业革命虽然比亚珊、斐真、海蓝、迦南、保士华等老牌强国起步更迟，罗兰却有信心凭借超越时代的技术创新后来居上！
“杜瓦林大师，星质纤维和星质塑胶这两项发明都具有极高的军事和商业价值，我们应该尽快行动起来，创立工厂专门生产这两种新材料，我建议您将这两项成果申请专利，按照老规矩，工厂将向您支付专利使用费。”
“这没问题，不过……”杜瓦林向罗兰靠近一步，显得有些神秘，“王子殿下，有件事我要请您帮忙。”
“您请讲。”
“星质这种物质非常神奇，很多无法溶于水的物质都能跟星质融合，越是深入研究就越觉得妙用无穷，现在我有一个研究方向，简单来说就是将各种各样的物质与星质混合，尝试创造出新型化合物，然后测试这些化合物的物理和炼金特性，星质纤维和星质塑胶就是这一研究模式的产物，继续深入研究下去，我们必定能够发现更多有价值的化合物。”
罗兰听得想笑。杜瓦林的研究思路，不就是地球上的“化学”方法？转念一想，炼金术师就是奇幻世界的化学家，殊途同归也在情理之中。
“您的思路很好，我很支持您深入研究这项课题。”
“口头上的支持没用，殿下得帮我解决实际困难啊！”
“大师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罗兰不由心生警惕。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现在我缺钱，缺人，还缺器材和场地。”老侏儒掰着手指头算计起来，“炼金术研究是个烧钱的行当，我打算把水泥、星质纤维和星质塑胶的专利收入全部贡献出来，创建一所远东最好的炼金研究所，器材呢，能买到的尽量买，买不到的我自己设计制作，研究所的场地就靠殿下您了，最好足够宽敞，远离人烟稠密的市区，毕竟搞炼金术实验是很危险的，最后就是人手了，远东从事炼金术研究的年轻人太少，我悬赏招募助手的广告在报上登出大半年了，结果只有小猫三两只来应聘……”老侏儒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几位忙得团团转的助手，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招不到人，我只能自己培养学徒，但是招生是个麻烦事，殿下您能替我解决吗？”
罗兰听他说完，陷入长时间的思考，直到杜瓦林大师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才开口。
“大师，您的困难我都能理解，咱们一项项来解决，首先是研究资金，不能全让你自己掏腰包，寇拉斯家族基金会可以提供一部分资助，实验室场地也好办，至于您想招收炼金学徒……”罗兰微微一笑，“提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在筹备建设远东第一所国立大学，现在基础建设基本竣工，接下来要设立各大专业、聘任教师、招募新生，如果您愿意兼任教授，我们可以在新创立的寇拉斯堡大学成立一所炼金学院，面向全国招生，由您担任院长并且亲自主持招生面试，筛选合格的新生，您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哎呦？！炼金学院？这是要搞大新闻啊！”老侏儒兴奋得满脸放光，“这个办法好！我举双手支持！对了，炼金学院不能光有我一个教授，杰克那小子虽然水平不咋样还毛手毛脚，凑合着当个讲师勉强够格，我还有几位搞炼金术的老朋友，老同行，殿下不介意的话，我这就写信给他们，邀请他们来大学任教！”
“一定要在信中注明待遇优厚，我们绝不会亏待真正有学识的人。”罗兰郑重做出承诺。杜瓦林在炼金术师这个圈子里颇有名望，有他出面招揽远东乃至国外同行，炼金学院的师资力量就有保证了。
罗兰陪着杜瓦林聊了半天关于筹建炼金学院的事，直到太阳偏西才离开轮胎厂。正想找个地方吃晚饭，一团传讯光球凭空浮现出来。
罗兰握住光球读取信息，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略做沉吟，召唤出导航神使斯普特尼娅，直接传送到金融街10号远东中央银行大门前。
罗兰进了办公楼，径直找到高级副行长卡佳的办公室，敲门进去一看，卡佳正在与行长助理安特隆低声争论，脸色看起来都不轻松。
办公室主任欧罗玫听见敲门声，回头向罗兰甜甜一笑，手脚麻利的送上热腾腾的红茶。
“这都快到饭点儿了，你们把我叫来，出了什么事？”罗兰一边喝着茶，没好气地问。
“问题相当严重，保你知道以后吃不下饭。”卡佳打了个响指，瞬发幻术凭空创造出一副图画。
罗兰扫了一眼，发现是一张曲线图，横坐标是以周为单位的时间，纵坐标是物价指数。
“央行为了监控全国物价变动，选择两百种日常商品作为统计对象，加权计算出平均物价指数，然后对全国一百二十四个主要城镇的市场进行抽样调查，最后计算得出这样一幅物价变动曲线图。”安特隆拿起教鞭指向空中幻化的图片，“殿下您看，这是全年的统计数据，从年初到11月份的物价指数相对平稳，轻微的上涨也符合预期，但是从12月直到今年二月，三个月间物价指数环比增长明显超出预期，我认为这是典型的通货膨胀。”
罗兰注视着那根向上抬头的曲线，不疾不徐地问：“新年期间物价上涨是正常现象，你们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我们针对数据进行实证分析的时候已经排除了包括‘假期效应’在内的各种外生变量，结果仍然表明三个月间全国各地物价平均上涨近5%，这恐怕无法用正常波动来解释。”卡佳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俏丽的脸庞显得格外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