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2章：法师小姐的水晶鞋（Ⅲ）
“有两种可能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伊莎贝尔兴奋的插嘴，“要么是灰姑娘体重太轻，无法对水晶鞋造成足够的压强，要么就是仙女其实是一位机关术士，运用机关术强化了水晶舞鞋的硬度，使这双神奇的鞋子看起来像水晶一样晶莹漂亮，其实硬如钢铁，哪怕大象踩上去也不会变形碎裂！”
“基本回答正确，只有一个地方不对仙女绝不是什么机关术士，她是一位法师！”妮基塔笃定地说。
罗兰面色古怪的瞅瞅妮基塔，又看了看正在跟她争论的伊莎贝尔，忽然理解了这两位姑娘为什么能够成为好朋友。
这样的争论当然没有结果，最后妮基塔考虑到有求于人，只得承认仙女是兼职了机关术士的法师，并将手中那双鞋子递给镇长千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亲爱的伊莎贝尔，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没问题，妮基塔姐姐，我会让你成为今晚舞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姑娘。”
伊莎贝尔自信满满的接过水晶鞋。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的舞鞋？”妮基塔迫不及待地问。
“用‘鬼斧神工’稍加修改就行了。”
“我记得‘鬼斧神工’是5环机关术，然而机关术士至少要提升到11级才能施展这个法术。”罗兰欲言又止。
“命运之瞳”使他看出伊莎贝尔是9级机关术士，以她的年龄而言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并不足以使她掌握5环机关术。
伊莎贝尔明显对他还有一些成见，只是淡淡的瞅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径自取出两张卷轴，展开其中一张施展“鬼斧神工”从新加工水晶鞋，原本造型丑陋的鞋子被她灵巧的双手轻轻一抚，立刻化腐朽为神奇，变得异常高雅精美，牢牢吸住妮基塔的眼睛。
罗兰没有在意伊莎贝尔的冷淡，出神观察她的施法技巧，这才想起机关术士的一项独门职业能力就是可以轻松跨职业使用魔法物品，其中也包括随意施展奥术或神术卷轴。
“好漂亮的舞鞋，伊莎贝尔，我真羡慕你有一双巧手。”妮基塔迫不及待的想试穿舞鞋，却被伊莎贝尔拦住。
“别急，这双鞋现在还很脆弱，我来帮你加固一下。”
伊莎贝尔展开第二张卷轴，施法为水晶舞鞋加固。
6环“加固术”可以提升施法目标的材质硬度，具体增加的硬度与机关术士的等级成正比。伊莎贝尔虽然等级不算高，却足以将水晶舞鞋加固到承受得起跳舞的硬度。
妮基塔换上这双附魔舞鞋，感觉自己浑身闪闪发光，已然成为舞会的焦点，邀请罗兰共舞一曲，赢得全场掌声。
一舞过后妮基塔还有点意犹未尽，然而又不好意思在众人的围观下继续与罗兰秀亲热，就拉着他的手来到舞池外围稍作歇息。
罗兰从冷餐桌上拿来两杯香槟，其中一杯递给妮基塔，笑着说：“今晚玩得尽兴一点，明天过后就要回家准备进阶考试了。”
“别说这些扫兴的事！”妮基塔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啜饮一口香槟，低声怂恿罗兰：“今晚伊莎贝尔帮了我的大忙，你去邀请她跳一支舞，算是替我感谢她。”
这算什么意思？拿我当奖品啊……
罗兰悻悻然地摇头：“那姑娘从一见面就对我没有好脸色，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妮基塔大为诧异：“世上还有看不上你的女人，这倒真是一件稀奇事，我得去打听一下！”随手将酒杯塞给罗兰，转身兴冲冲的去找镇长千金。
罗兰苦笑着摇摇头。这时又有人过来向他搭讪，罗兰耐着性子应酬，实在受不了被一群人围着说些阿谀谄媚的话，只好到了声失陪，独自走上阳台，将手中那半杯沾有妮基塔口红的香槟一饮而尽，手肘撑着阳台围栏，目光投向夜色深处，静静欣赏小镇的夜景。
正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姑娘们的嬉笑声。
伊莎贝尔和妮基塔牵着手走过来，镇长千金脸颊泛红，提起裙摆向罗兰欠身行礼，难为情地说：“王子殿下，我要向您郑重道歉，请原谅我之前对您心存偏见。”
“方不方便透露，为何你对我心存偏见？”罗兰好奇地问。
“这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伊莎贝尔满面羞窘，欲言又止。
“你自己不好意思说，干脆我来跟罗兰说。”妮基塔忍不住揭穿谜底，“伊莎贝尔在报上看到很多关于你的传闻，还有以你的名字作为主角的冒险小说，几乎全都把你描写成一个处处留情的花花公子，走到哪里都要勾搭女人，她听信报上的描述，真以为你是个色鬼，所以当镇长先生要求她一起去迎接你的时候……她感到很害怕。”
“害怕被我调戏？”罗兰忍俊不禁。
“嗯哼～”法师小姐似笑非笑地斜眼瞅着男朋友，“所以说名声很重要，你这家伙哪点都好，就是名声太臭，无怪女孩子对你这种人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事实上我并不是那种人……”想到在外考察的柳德米拉，再看看身边的妮基塔，罗兰现在说这话就有点没底气了，心里更多的是自责。
“这一点我已经替你向伊莎贝尔解释过了，当然，多少有一点违心的成分。”法师小姐调皮地眨眨眼睛。
“非常抱歉，罗兰殿下，我当时并不了解您，但是我很清楚妮基塔小姐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您是她的朋友，可见也不是随便的男人，都怪报上乱写……可恶！我还挺喜欢那篇小说呢！还给作者寄去一封充满仰慕之词的信，啊啊啊，现在回想起来好羞耻啊！”伊莎贝尔难为情地捂脸。
“您说的是什么小说？”罗兰忽然兴起不祥的预感。
“《王子冒险记：艳遇阿克伦》。”果不其然，伊莎贝尔说出时下最火的那篇晚报连载，“真假暂且不论，故事写得挺有意思，作者是一位罕见的女性作家，自称‘路易莎夫人’。”
第1253章：娜塔莉亚的悲剧（Ⅰ）
《王子冒险记：艳遇阿克伦》的署名作者“路易莎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像伊莎贝尔这样涉世不深的纯真姑娘，很自然的以为此人真是一位女作家，然而罗兰却是心知肚明所谓的“路易莎夫人”，并不是什么女作家，只不过是安东尼福格尔少爷专为发表小说而取的笔名！
听到伊莎贝尔自称仰慕“路易莎夫人”，罗兰差点儿没把肚皮笑破，恨不得马上给福格尔大少写信，告诉他在赛尔镇有一位仰慕他的漂亮女读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罗兰当着伊莎贝尔的面，毫不留情拆穿“路易莎夫人”的真面目；而当镇长千金得知自己一度崇拜的文学偶像“路易莎夫人”居然是个男人，脸上那震惊又失望的表情……满满的全是幻灭。
罗兰从侍者的托盘中拿起一杯香槟递给镇长千金，有意无意的打听：“伊莎贝尔小姐，您学习机关术多久了？”
“差不多有十年了。”伊莎贝尔轻轻抿了一口酒，回忆着说，“最开始接触机关术的时候，我姐姐娜塔莉亚还在世，马特维的儿子列昂尼德经常来探望她的病情，无意中说起运用机关术有可能帮她恢复健康，从那时开始我就对机关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偷偷跑到马特维老师的技校去听课，那时候我才九岁，谁也不认为像我这样的小丫头真能听懂那些复杂的技术理论，更不相信我能理解机关术士的传承，然而短短一年之后，我就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机关术士，让包括马特维老师和我父母在内的所有人大吃一惊！”
伊莎贝尔得意一笑，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就成了赛尔镇最年轻的女性机关术士，也成了父母眼中教育失败的野丫头。”
“马特维先生有理由为教出像你这样优秀的学生感到自豪。”妮基塔说。
“谁知道呢？”伊莎贝尔耸耸肩，“老师从来不当面夸奖他的学生，除非你们上过他的课，否则无法想象他的要求有多严格，有一次我迟到了五分钟，他停下讲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训斥我：如果你觉得其他事更重要，就别来上课；如果你认为听我讲这堂课更重要，最好准时到。”
“迟到五分钟而已，这老头可真不近人情！”妮基塔想起下午去拜访马特维的时候，那怪老头也只给罗兰五分钟说话时间，到时间后一秒也不通融，转身就走。如今回想起来，她心里还觉得窝火。
“其实马特维老师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接触多了你就知道他有多善良，只不过因为职业关系，他对时间看的特别重，守时难道不是一种值得赞扬的美德？”伊莎贝尔为老师辩护，“在我看来，那些出身优越并且头脑聪明的人，之所以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没有时间观念，对自己的人生缺乏紧迫感，不知不觉中就把生命浪费在那些无聊的事情上，等上了年纪再后悔虚度青春，早已追悔莫及。”
“哈！我亲爱的伊莎贝尔，瞧你说话的口气活像个老学究！”妮基塔笑着打趣镇长千金。
伊莎贝尔咯咯娇笑，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伊莎贝尔，马特维先生在这镇上还有没有家人？”罗兰及时阻止姑娘们扯八卦，把话题拉回正轨。
“老师的夫人也是本地人，一位温柔美丽的老妇人，可惜天不假年，八年前就去世了，”伊莎贝尔眼中流露同情，“老师本来还有一个独生子，名叫列昂尼德，是本镇有史以来天资最好的机关术士，当时人们都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超越自己的父亲……列昂尼德比我年长七岁，跟我姐姐同龄，如果娜塔莉亚还活着，列昂尼德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如果那场悲剧没有发生，说不定他俩现在早已结为夫妻……”
伊莎贝尔惋惜地叹了口气。
“列昂尼德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妮基塔好奇的打听。
“这件事细说起来很复杂，跟我的家庭也有一些关系，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总而言之，列昂尼德这个人或许是因为太过聪明，太过骄傲，很难与人和睦相处，就连马特维老师的话他也听不进去，父子俩经常闹矛盾，最后终于彻底闹翻，马特维老师气得发誓不认他这个儿子，列昂尼德也倔强地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六年了，他从未回过赛尔镇，丢下老师一把年纪孤苦伶仃的独自生活，也真是够狠心！”伊莎贝尔叹了口气，“虽然老师嘴上不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时常想念儿子，有时也会觉得寂寞，大概是为了排遣孤独，他制造了一个‘发条侍从’作伴……你们见过杰克了吗？”
“上午去马特维家拜访的时候见到了，非常精妙的发条构装体。”妮基塔由衷赞叹。
“很好玩儿对不对？”伊莎贝尔兴奋的小跳一下，十九岁的大姑娘，却流露出孩童般的稚气，“我也想亲手做一个像杰克那样好玩的发条侍从，可惜我的手艺还差了些火候，在赛尔镇，只有一个人也能制造出同样精巧的发条构装体。”
“你说的那个人，莫不是马特维的独生子列昂尼德？”
“就是他……唉，列昂尼德这个人其实不坏，就是性格比他父亲更古怪，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伊莎贝尔摇摇头，欲言又止。
罗兰看出她想倾诉又有所顾及，就不动声色地兜了个圈子，转而问起她那英年早逝的姐姐。
“上午费迪南多先生说起娜塔莉亚，为长女的早逝感到难过。”
“哦？我父亲会主动提起娜塔莉亚？”伊莎贝尔吃惊地望着罗兰，“这可真是一件稀奇事！”
“大概是因为镇长先生没有把我当外人。”罗兰微笑着说。
妮基塔向他投来一个促狭的眼神，无声谴责他对天真的小姑娘玩弄“话术”，然而并没有当面揭穿。
第1254章：娜塔莉亚的悲剧（Ⅱ）
“既然父亲已经对你说起这件事，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伊莎贝尔果然中计，幽幽地说，“我的姐姐娜塔莉亚是个很不幸的女孩，出生不久就染上怪病，四肢瘫软无法发力，如果不是列昂尼德，她可能终其一生只能待在床上或者轮椅上，永远无法体验独自行走是什么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听起来有点像脊髓灰质炎……”罗兰小声嘀咕了一句，发觉伊莎贝尔投来疑惑的视线，连忙改口，“如果有人为娜塔莉亚施展高阶神术，很有可能治愈她的疾病。”
“姐姐年幼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当选镇长，不过是开钟表店的小商人，既无人脉也无财力为姐姐聘请高阶牧师施法治疗，更何况我家祖上是被帝国教廷流放到远东的异端，圣光教廷的牧师老爷根本不可能为异端的后代施法。”伊莎贝尔凄然一笑，“直到姐姐成年以后，我家的经济情况有所好转，父亲做生意攒下不少积蓄，还当选为镇长，于是更积极的为姐姐寻医治病，他甚至托人购买了一张赎罪券，只要娜塔莉亚借助赎罪券洗去异端身份，就可以获得培罗牧师的治疗，祛除折磨她十多年的疾病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的确是这么回事，镇长先生为了爱女恢复健康，真没少花心思。”罗兰感慨道。
“既然事情已经筹备妥当，为什么娜塔莉亚最终还是没能恢复健康？”妮基塔纳闷地追问。
“我亲爱的妮基塔姐姐，事情就坏在那张赎罪券上，”伊莎贝尔回想姐姐的遭遇，禁不住眼圈泛红，“父亲请了一位培罗牧师为娜塔莉亚举行赎罪仪式，按理说，只要一个人诚心悔恨自己犯下的错，赎罪仪式就必定能够成功，然而那天偏偏出了岔子，结果仪式失败，牧师老爷还大发雷霆，发誓永远不会原谅娜塔莉亚，而且他还要把那天在我家遭受的屈辱上报教廷，号召所有培罗牧师共同谴责我那可怜的姐姐，拒绝为她提供任何服务，无论是赎罪仪式，抑或神术治疗……”
“娜塔莉亚到底对培罗牧师做了什么，竟使他如此愤怒？”妮基塔越发感到好奇。
“其实也没有什么过火的冒犯之举，只不过娜塔莉亚这个人的性子比较耿直，当举行赎罪仪式的时候，牧师手持赎罪券问她是否真心悔过，娜塔莉亚却反问对方，‘我这样一个出生就躺在病榻上的废人，想犯罪也没能力，我有什么罪过值得反省？’”
“我的天哪！”妮基塔拍了拍额头，“你姐姐可真……了不起！竟敢当着培罗牧师的面说这种话！”
罗兰不由苦笑，娜塔莉亚错就错在瞎说大实话，这下麻烦可大了。
“谁说不是呢？”伊莎贝尔耸肩摊手，“我姐姐一辈子被病魔折磨，性情敏感又不通人情世故，只认死理，那个培罗牧师说她是异端，生来带有原罪，所以必须诚心赎罪才能获得解脱，娜塔莉亚当场就不服气地反问，‘牧师先生，您觉得以血统来推断一个人是否异端合理吗？’，‘如果教廷认为一个人的宗教信仰可以无条件的遗传给后世子孙，那么你们这些培罗牧师的祖先难道全是培罗的信徒？难道在奥术时代，在培罗教廷尚未创建的年代，你们的祖先不曾信仰过其它神明，按照教廷的逻辑你们的祖先是异端，你们不也是异端？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赎罪！’”
“有理有据的批判，可惜用在了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罗兰对那位英年早逝的娜塔莉亚小姐深感惋惜，“她这样激烈的批评培罗牧师，赎罪券也无法改变她的命运。”
“赎罪券”其实就是一张神术卷轴，并不是说花钱买到手就一定管用，还要雇佣牧师以此卷轴施展“赎罪术”，施法成功以后才算完成“赎罪仪式”。但是“赎罪术”有一个严格的施法条件，要求受术者必须诚心诚意反省和悔改自己犯下的错误，倘若心不够诚，反省的不够深刻，内心仍然怀有怨愤，那么施法必定以失败告终，徒然浪费一张神术卷轴而已。
从伊莎贝尔转述娜塔莉亚的激烈言辞来看，这位小姐就别提什么诚心悔过了，她压根儿就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还把为她举行赎罪仪式的培罗牧师狠狠批判了一番，这赎罪仪式还怎么进行得下去？结果激怒牧师也就毫不意外了。
“罗兰殿下，妮基塔姐姐，这些年来我经常回想起姐姐批评培罗教廷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字字在理，我们姑且认为异端是一种罪过，然而这种罪过又怎么能够通过血缘传承给子孙后代呢？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伊莎贝尔满脸不忿，如果被培罗牧师看到，想必会被当作证明“异端的妹妹依旧是异端”的铁证。
“培罗信徒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是我们辛德拉信徒从来就不认同‘异端原罪论’，我们根本就不认为世上存在什么狗屁‘原罪’，人们可能因为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天生就是穷人或者富家子，在物质生活上的起跑线各不相同，但是在精神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出生就要戴上精神枷锁。”罗兰淡淡地说。
“您说的真好！听您说了这些话，我都忍不住有些心动，想去寇拉斯堡朝圣！”伊莎贝尔被罗兰唤醒了心底的宗教热情，也为姐姐生不逢时深感遗憾，“如果娜塔莉亚能活到现在，亲眼看到培罗教廷强加在我们远东人心灵之上的精神枷锁被砸碎，她一定非常开心，而且不需要再举行什么赎罪仪式就可以请求命运女神的圣职者为她治愈宿疾。”
“的确是生不逢时……”罗兰轻声叹息，深有感触地说：“伊莎贝尔，你姐姐的遭遇令我感到痛心，同时我也衷心希望，今后远东大地上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悲剧。”
第1255章：娜塔莉亚的悲剧（Ⅲ）
“伊莎贝尔，你姐姐的遭遇令我感到痛心，希望今后远东大地上不要再发生这样的悲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罗兰深有感触地说。
“王子殿下，您真是一位好心人！”伊莎贝尔感动得眼圈泛红。
妮基塔嗅出气氛不对，立刻警觉的重重咳嗽一声，伸手在罗兰臂弯上掐了一把，警告他少对小姑娘“放电”。
“伊莎贝尔，赎罪仪式失败过后，你姐姐的病情怎么样了，如果病情没有急剧恶化，她不该英年早逝的啊……”妮基塔问。
“疾病使娜塔莉亚四肢瘫痪，但是并没有什么恶化的症状，照我看来，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娜塔莉亚本该顺顺当当的活到现在。”伊莎贝尔神色复杂。
“我猜那个意外与列昂尼德先生有关。”罗兰轻声说。
伊莎贝尔点了下头，“培罗牧师离开我家之前，大发了一通脾气，还恶毒的诅咒娜塔莉亚这辈子都不可能痊愈，永远无法站起来独自行走，这消息传到列昂尼德耳中，使他非常气愤，跑到我家向娜塔莉亚发誓：一定会设法治愈她的病，证明培罗牧师的预言纯属胡说八道！”
“这样看来，列昂尼德倒不失为一位有情有义的好汉子。”妮基塔赞道。
“列昂尼德的确是很重情义的人，他对娜塔莉亚的感情非常深，这让我的父母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位前途光明的天才机关术士，竟会爱上一个四肢萎缩、终生需要别人照顾的病弱少女。”伊莎贝尔幽幽地说。
“这大概是一种类似‘圣母救赎’的情结在作祟……”出于对逝者的尊重，罗兰谨慎地转变口风，“当然，更重要的是列昂尼德对娜塔莉亚怀有真爱，娜塔莉亚虽然是个瘫痪在床的病人，但是她那特立独行的个性，对男人而言具有无法抗拒的魅力。”
罗兰想起在地球上看过的一本名为《刀锋》的小说，在战争中经受心灵创伤的男主角，为了追求真理，放弃幸福而平庸的家庭生活，与出生于富裕家庭的漂亮女友解除了婚约，独自去巴黎求学……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睿智冷静的男人，竟然爱上一个酗酒成性的妓女，竭尽所能拯救爱人，试图改变她堕落的生活方式，帮她克服酒瘾，然而却已失败告终。小说中描述的悲剧，竟与现实中列昂尼德和娜塔莉亚的遭遇如此神似，这使罗兰不由产生一种“庄生梦蝶”式的疑惑：或许自己也是一个仅仅活在小说里的角色，自己的人生不过是某个作者预先编好的剧本。
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杂念，罗兰继续向伊莎贝尔打听：“列昂尼德不是神术施法者，他要怎样做才能使瘫痪的女友恢复活力？”
“列昂尼德是机关术士，而且是一位天才机关术士，他当然会采用机关术士的方式来治疗我的姐姐，”伊莎贝尔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接下来的故事有些血腥，你们确定要听？”
“当然要听！”妮基塔迫不及待地催促，“我们都不是小孩子，血腥的事情见得多了，你快说吧，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列昂尼德认为他可以创造出一套精密灵巧地机械义肢，用来取代娜塔莉亚已经肌肉萎缩的手脚，他的确那样做了，还拿着自己的发明向娜塔莉亚展示，问她敢不敢尝试。”伊莎贝尔说。
“机械义肢啊……”罗兰摸着下巴沉吟，“在军队里，那些受伤致残的战士如果无法获得‘再生术’治疗，大多会选择装上义肢，的确可以起到辅助行动的效果，但是双手双脚都装上义肢，这种情况我闻所未闻。”
“既然列昂尼德是一位天才机关术士，既然他深爱娜塔莉亚，想必他会竭尽自己的智慧制造出最完美的义肢，而当他完成自己的心血之作，娜塔莉亚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尝试呢？反正她的处境也不会变得更糟了，不是吗？”妮基塔设想自己处于娜塔莉亚的位置，定会不加思索的接受爱人的治疗。
“事实上娜塔莉亚也是这么想的，哪怕我的父母都反对，哪怕马特维老师也认为这样做太冒险，娜塔莉亚还是坚持尝试一下列昂尼德为她制造的义肢，一天晚上，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打开了窗栓，放列昂尼德偷偷爬进她的闺房……”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嗓音有些颤抖，“就在那天晚上，列昂尼德用一种特殊的药物麻醉了娜塔莉亚，然后截掉她瘫痪的手脚，换上自己制造的机关义肢……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洗漱，听见姐姐的卧室里有动静，当我回头观望，恰巧看见卧室房门打开，我的姐姐娜塔莉亚，有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的双脚从容不迫走出卧室，你们可以想象当时我是多么的震惊！”
“也就是说列昂尼德成功了？他发明的机关义肢使娜塔莉亚摆脱了病魔的折磨，从今往后，她可以丢开轮椅像正常人那样行走自如，你们都应该为她感到欣慰！”历经苦难的姑娘在爱人的帮助下战胜病魔，妮基塔也感到很欣慰。
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我们的确为娜塔莉亚恢复活力感到高兴，那些日子里她快活极了，跑跳自如，根本看不出来装了义肢！”伊莎贝尔回忆往事，脸色时喜时悲，“可惜好景不长，娜塔莉亚的快乐日子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星期，不久之后移肢的伤口就染上败血症……我只能说，至少在人生最后一段时光，她没有留下遗憾。”
伊莎贝尔不忍再说下去，眼角浮现泪光。
妮基塔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鼻子也有些酸酸的。
导致娜塔莉亚病故的根源是伤口感染，这与列昂尼德发明的机关义肢是否存在直接关系？罗兰无法确定。
理性的来看，两者之间似乎并不存在因果关系，娜塔莉亚的逝去并不能证明列昂尼德的发明是失败的。但是他也不难想象，朗格一家在痛失亲人的处境下绝不可能冷静思索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更不会宽容的对待列昂尼德将这个擅自截去娜塔莉亚四肢、换上来路不明的机械义肢的疯子，当成害死娜塔莉亚的罪魁祸首，才是最合乎情理的做法。
第1256章：娜塔莉亚的悲剧（Ⅳ）
事实上朗格一家当时的确对列昂尼德恨之入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伊莎贝尔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向罗兰和妮基塔坦言，就连当时尚年幼的她也受到父母影响，把列昂尼德视为杀害姐姐的凶手，连带迁怒于列昂尼德的父亲马特维，破天荒在他的课堂上缺席，而且之后半年多都没有再去听过一堂课。
“娜塔莉亚在九月下葬，可是十月初的一天，有人给我父亲报信，说是我姐姐的墓地被人偷偷掘开，棺材也被打开……人们都猜测是列昂尼德用邪恶的法术唤醒了她的亡魂，试图使她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并没有证据，其后又过了半年，大概是迫于人们的非议，列昂尼德离家出走，从此音讯全无。”伊莎贝尔擦擦眼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姐姐去世后，马特维老师亲自登门向我父亲母亲道歉，还参加了姐姐的葬礼，我明白列昂尼德做的事与他无关，更不应该迁怒于这位可怜的老人，所以列昂尼德离家出走之后不久，我又回去上课了，转眼间六年过去，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列昂尼德也没有错，我们都怀念娜塔莉亚，但是不可否认姐姐的死对列昂尼德打击最大，他后来离家出走，恐怕也是因为无法摆脱爱人逝去造成的心灵创伤。”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希望娜塔莉亚小姐在天堂安好。”罗兰抬手在胸前划出一个圈，这是辛德拉教会的祈祷手势，“也祝愿列昂尼德先生早日走出心理阴影，回到故乡，回到他的父亲身边。”
“我替姐姐谢谢您的祝福。”伊莎贝尔庄重地向罗兰鞠了一躬，努力使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罗兰殿下，听说您这次来到赛尔镇，是想帮助本镇的钟表行业走出去？”
“的确有这个打算，我们计划在卡隆工业区建立一家实验性质的钟表制造厂，工厂还将设有一家专属研究所，攻关课题就是如何将钟表的绝大多数零部件实现工业化生产。”罗兰坦然回答。
伊莎贝尔眼睛闪亮：“说来凑巧，马特维老师也在课堂上不止一次提到同样的构想，虽然镇里的老师傅大多对工业化制造钟表这个想法不以为然，我却觉得值得尝试！罗兰殿下，将来你的那家工厂建立起来，可不可以为我保留一个工作机会？”
罗兰迟疑了一下，与妮基塔眼神交流过后对伊莎贝尔说：“如果你的家人不反对，我们当然欢迎你来钟表厂工作。”
“好极了，就这么说定了！”伊莎贝尔欢欣雀跃，俏皮地眨眨眼睛：“既然王子殿下慷慨的赐予我一份工作，我也不能白受您的恩惠……你们是不是真的很想请马特维老师出山担任交通大臣？”
“当然是诚心诚意，你有办法帮我说服他接受这份委任状？”罗兰热切地问
“很遗憾，我对此无能为力，但是我可以给你两个有用的建议。”伊莎贝尔笑得有些神秘。
“您请讲。”
“首先，你们应该抽时间去马特维老师的机械师学校参观一下，听一听他的讲课内容，这对了解老师的思想很有帮助，只有了解了他的所思所想，才能对症下药开出使他心动的条件。”
“真没看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挺精明的，这个办法的确有用，说说看还有什么好主意？”妮基塔追问。
“第二个建议可能更有效，明天就是我师母的忌日，老师照例会去扫墓，如果明天早上七点钟前你们赶到镇子北边的陵园，就有可能与他邂逅，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镇长千金眼中浮现慧黠的笑意。
“多谢你的指点，伊莎贝尔小姐，明天早上我和妮基塔会去陵园附近散步，希望会是一个好天气。”罗兰会意地笑道。
三个人在阳台上聊了很久，回过神来时已经时近午夜，舞会也到了散场的时候。
“妮基塔姐姐，时间已经很晚了，今天你和罗兰殿下干脆就住在我家。”
“这怎么好意思打扰……”
罗兰还想客气，伊莎贝尔抢着说：“我家经常会有客人借宿，谈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况且您可是尊贵的王子殿下，赏光下榻敝舍，我那个‘官儿迷’老爸，肯定会觉得很有面子，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妮基塔笑着给罗兰使了个眼色，“伊莎贝尔这么热情挽留，你别不给人家面子呀，干脆咱们就住下吧。”
罗兰猜不出伊莎贝尔留客是出于本意，抑或是她父亲的意思。如果是单身来访，他必然拒绝留宿，免得惹来流言蜚语，玷污镇长千金的清白，但是身边有妮基塔相伴，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一道绯闻防火墙，留宿一夜未尝不可。
赛尔镇在远东未来的工业布局中占据至关重要的地位，相应的，赛尔镇长这个位置也很关键。罗兰对费迪南多镇长的印象尚可，不介意多给他一点面子，于是就接受了伊莎贝尔的挽留。
伊莎贝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凑近妮基塔，带着诡秘的意味低声问：“方不方便透露，你和王子殿下发展到哪一步了，晚上给你们安排一间卧室就够了吧？”
妮基塔万万没想到这个比自己还年幼几岁的丫头居然如此大胆露骨，当面问她要不要与罗兰共寝，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双颊迅速泛起红潮。
罗兰知道法师妹子脸皮薄，恐怕无法从容应对这种过于大胆的调侃，连忙接过话茬：
“法师需要在尽可能安静的环境下休息才能充分恢复法术位，我睡相不好，鼾声重，万一吵得妮基塔无法安眠，她脾气发作，保不准趁我熟睡痛下黑手，施法把我变成一只仓鼠，只好去给‘灰姑娘’赶车，那也太悲惨了，您还是单独给我安排一间客房比较安全。”
“仓鼠？你想得美哟！”妮基塔凶巴巴地横了他一眼，“本仙女把你变成个大南瓜！”
“你俩可真有意思，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儿！”伊莎贝尔乐得直不起腰，尴尬的气氛不知不觉间悄然化解。
第1257章：王权行于道路（Ⅰ）
伊莎贝尔的消息很靠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第二天七点刚过，罗兰和妮基塔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清晨的薄暮，不疾不徐朝赛尔镇郊外的陵园走来。
眼神锐利的罗兰很快就认出来人正是马特维维特根斯坦，或许是出于对亡妻的悼念，这位平素总是一身机械师制服的老人今天特地换上一套黑色礼服，鸭舌帽也换成高筒礼帽，手捧一束鲜花，显得格外庄重。
“马特维先生，早上好。”罗兰挽着法师小姐的手迎上去问候。
“是你们……”清晨雾气笼罩的墓地中，突然窜出一双俊男美女，这场面还真有点吓人。老先生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讽刺的哼了一声，“为了我这个糟老头，王子殿下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本来想装出散步途中邂逅，没成想演技不过关，被老人一眼看穿，罗兰尴尬的抓抓头，索性坦然承认自己专门在此等候，为的就是有机会再次与他交流。
“我和妮基塔刚吃过早饭，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打算在这边散散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走走，随便聊聊如何？”罗兰很客气地问。
马特维朝远处山坡上林立的墓碑望了一眼，冷淡的回答：“对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而言，陵园可不是散步的好地方。”
罗兰佯装听不懂老人话中的讽刺，笑容一如既往的亲切坦率：“我是一位圣职者，对长眠者，只有尊重而无忌讳，陵园树木苍郁，宁谧安静，正适合散步聊天。”
“我们没做什么亏心事，也不怕鬼上门，如果真有什么恶灵跑出来捣乱，正好顺路消灭。”妮基塔淡淡地接上一句，态度与罗兰存在明显的差异，显然对马特维的傲慢态度很不爽。
马特维看了她一眼，反而笑了起来：“灯塔山的小女巫，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谁要是娶了你，将来免不了吃苦头。”
“哼！这就不烦您老人家操心了！”妮基塔没好气地回敬道，“说得好像我急着嫁人似的……您老人家这思想……再不赶紧更新一下就真落伍了。”
“听你这么说我感觉自己的思想也有点落伍了，压力好大。”罗兰苦笑。
结果免不了引来妮基塔一通娇嗔，马特维脸上的笑容也更自然了。
罗兰觉察到这老头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备心，顺势说起正题：“老先生，您现在应该不忙，我们可不可以多聊几分钟。”
“王子殿下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您的时间比我的宝贵，”马特维沉默几秒钟，再开口时态度有所缓和，“我听人说起昨天您在钟表作坊的那些言论，的确是发人深省。”
“您赞成我对赛尔钟表业发展壮大、走出小镇的构想？”罗兰问。
马特维点了下头，感慨道：“我完全同意您对钟表行业的看法，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也在不断尝试钟表工业化生产的可能性，虽说离成功还有一段距离，多少总结出一些心得体会。”
“如果马特维先生愿意将这些宝贵的经验公布出来，一定会对我们的钟表产业带来极大的促进，当然，这些成果并不是免费分享，寇拉斯政府正在拟定一部《专利法》，如果您老人家不反对，我很乐意帮您申请钟表加工领域的相关专利。”
罗兰的热心引来妮基塔嗤笑，丝毫不给王子殿下面子，当着马特维的面打趣：“你到底是想请马特维先生出山担任交通大臣，还是想请他去开钟表厂啊？”
罗兰讪讪一笑：“能者多劳嘛，马特维先生的才能不仅限于铁路行业。”话题不动声色间引到铁路上面。
投其所好的效果是很显著的，马特维老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痒，主动问罗兰：“寇拉斯政府现在的境况不容乐观，军事力量远不如帝国，财政恐怕也很窘迫，坦率地说，现在绝对不是大搞铁路建设的好时机，道理非常清楚财政本来就不富裕，还要砸钱搞铁路建设，你拿什么来征兵建军，哪里还有钱购买新式武器和先进装备？王子殿下，我搞了大半辈子铁路，有一个最深切的体悟，希望您能认真对待。”
“您老人家请讲，我一定铭记在心。”罗兰正色道。
“搞铁路建设不是修上两条平行的铁轨就完事了，机车的研发和制造还有铁路的日常维护都要耗费大量的金钱！当初修建远东铁路的时候，最让我头疼的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如何筹措资金，远东铁路最终半途而废，仅仅完成了设计规划的十分之一里程数，最主要的原因是预算不足，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搞铁路建设没钱万万不能，更不能凑合，一旦铁路上发生交通事故，将比公路事故甚至比航运事故酿成的后果更惨重！”老人激动地剧烈咳嗽，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语重心长地说：“我也是土生土长的远东人，远东人在帝国行省时代遭受的歧视和打压，我都真切体会过，我真心希望你们这个属于全体远东人民的新政府能够长久地维持下去，正因如此，我比任何外行人都更反对你们搞这种好高骛远、劳民伤财的铁路建设！外有强敌窥视，国内还有不少反对寇拉斯政府的势力在暗中潜伏，财政又不宽裕，在如此严峻的环境里浪费大量金钱修铁路形同自杀！”
“马特维先生，听了您的肺腑之言，我很感动，您的批评我接受，但是请允许我做出解释。”罗兰心平气和地说。
“殿下请讲。”马特维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您作为远东的‘铁路之父’，不跟我提技术困难，只说融资困难，这表明您在铁路交通的技术环节很有自信，但是当初修建远东铁路时艰难的融资经历给您留下了深深地心理阴影，所以您更在意钱的问题，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这个人对铁路建设的技术环节一窍不通，也没有别的能耐，唯一擅长的就是搞钱。”罗兰从容不迫地说。
第1258章：王权行于道路（Ⅱ）
“您老人家只需要主持铁路规划和监督施工，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保证不会短缺哪怕一个铜板的经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罗兰微微一笑，平淡的话语中流露出绝对的自信。
觉察到老人面露怀疑，妮基塔忍不住抢着说：“罗兰说的全是大实话，他这人脑子里装满了捞钱的鬼点子，当初在基特兰德……”
法师小姐怀着炫耀的心态，滔滔不绝、添油加醋的讲述罗兰这些年来的光辉业绩：比如在基特兰德城发行建设债券，运营比武大会；在白鸥港排解海盗封锁造成的经济恐慌，打击囤积居奇的奸商，利用战场上的信息不对称在证券市场上大赚一笔；除此之外，远东建国后成功发行国债和建立央行监管体系，更体现出罗兰在国家宏观经济层面的掌舵能力。
“早就听说王子殿下擅长融资理财，听了妮基塔小姐的讲述，果然是名不虚传，”马特维嘴巴上客气，心中仍有怀疑，“具体到铁路建设融资的问题，王子殿下有什么高见？”
“我的确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正要向您请教。”罗兰也是嘴上谦虚，接下来就胸有成竹的将那份折服内阁群臣的工程融资方案亮了出来。
建立国家路桥公司和城镇开发公司，建设、经营并出租道路沿线的商业地产，出售“特许经营权”……这一系列在瓦雷斯世界前所未有的精彩点子抛了出来，把马特维老先生唬的一愣一愣的，内心极度震撼。
罗兰一席话说完，马特维禁不住感叹：“王子殿下，可惜我遇见您迟了十五年，否则我们远东大地上绝不会仅有这可怜的2000多里铁路线。”
“马特维先生，十五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小屁孩，哪懂这些道理，况且我们现在开始合作也不晚，我正当壮年，您也不老，身体健康得很，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咱们一老一少联手推进远东的交通建设，若能在有生之年使全国同胞都能在有需要的时候很方便的搭乘魔导列车，也算是没有虚度此生。”罗兰恳切地说。
“是啊，人这一生很漫长又很短暂，如果不趁着现在身子骨还硬朗出来做点事情，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些值得称颂的东西，那就好比鸟儿飞过天空，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岂不是白活一辈子。”妮基塔也柔声劝说老人出山。
马特维微微动容，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意向。到了他这把年纪，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早已不像年轻时那样感情用事，听了几句煽情的话就热血沸腾，挽起袖子立马上阵。
“罗兰殿下，我还有一个疑问，就算你能筹措到足够的资金，用这笔钱来招募士兵、加强军备、抵抗随时可能到来的帝**事入侵，岂不是比投资铁路建设更切合实际？我当然知道交通建设很重要，但是国防安全更重要。”
“您的疑问很有代表性，事实上就在我来拜访您之前，曾在内阁会议上回答过完全相同的质疑。”罗兰叹了口气，眼神深邃而忧郁，“马特维先生，我并不是一个所谓的理想主义者，实不相瞒，我对远东的交通建设投入这么大的心血，固然有便利民众的考量，然而更根本的目的是加强中央集权，加强政府对边远地区的控制，加强国家对民众的统治力度。”
罗兰也是被迫坦白这些有违“政治正确”原则的心里话，非此不足以真正触动马特维这样饱经风霜、世情练达的老人。
“您刚才提到有钱不如加强国防建设，但是您想过没有，倘若我把计划用于修建道路桥梁的钱全都挪作军费，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马特维迟疑了一下，思索着回答：“结果当然是军事力量大大加强，国防安全有了保障，使帝国不敢轻易出兵侵犯……”
“然后会怎样？”罗兰继续追问，“帝国当局看到我们将全部财政收入用于扩军备战，就会知难而退，不再考虑军事入侵远东吗？”
“这……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帝国恐怕也会相应的增加军费，扩充兵力，维持军事上对远东的优势。”马特维想了想，对自己的论断加以强化：“帝国当局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入侵远东，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出于恐惧，我们远东人日夜担心帝国入侵的时候，倘若帝国民众看到远东的军事力量急剧膨胀，当然也会害怕我们远东的军队入侵帝国，就算当政者不想扩军，国内的富有阶层也会催促乃至逼迫当政者扩军，以维护他们的安全。”
“正如您的推演，出于野心和恐惧，一个国家看到他的邻国扩充军力，必然也会效仿，两个国家因此将被迫展开军备竞赛，那么军备竞赛的结果又会如何？”罗兰苦笑一声，“军备竞赛说到底就是比拼资源和人力，帝国仅仅本土的疆域就相当于远东四倍，人口则是远东的四十倍，再加上海外殖民地的庞大资源，您觉得我们在这场军备竞赛中有多大机会获胜？”
“除非远东五百万同胞团结一心，全民皆兵，否则就算拼尽国家所有的财富和资源也无法在军备竞赛中战胜拥有更多资源和人口的帝国。”马特维不得不承认，“考虑到这一残酷的现实，把绝大部分国家财富投入到军备竞赛当中，其实反而会加速这个国家的败亡，因为国家政策以军事为先，必然要增加赋税逼迫民众勒紧裤腰带，民众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倘若新政府无法使他们的生活状态得以改善，甚至比帝国统治时期更加恶化，恐怕用不着帝国出兵入侵，劳苦大众就要起来造反。”
“所以说我们不能走上军备竞赛这条饮鸩止渴的死路，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在军事力量处于弱势的局面下维持政权呢？”罗兰笑了笑，地球上那些遥远而又鲜活的历史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悠然道出一个看似平淡而又发人深省的结论：“马特维先生，得民心者得天下。”
第1259章：王权行于道路（Ⅲ）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格言，听起来有点道德说教的味道……”妮基塔小声吐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可不是什么道德说教，是人民战争的经验总结，”罗兰柔声为法师小姐解读，“其实刚才马特维先生也说了，寇拉斯政府若想击退帝国的军事入侵，只有一条路，就是全民皆兵，号召五百万远东同胞团结起来，共同抗击入侵者，但是民众凭什么要冒着流血牺牲的风险，听从政府的号召拿起武器与入侵者作战？”
“因为政府代表大多数民众的利益，”聪明的法师小姐早已把远东独立之后的变化看在眼中，深知民心向背，“寇拉斯政府废除了帝国时代的异端原罪论，举行圣化仪式将绝大多数远东人发展为命运女神的信徒，还出台了许多惠民政策，比如给农民减税，为兴办工厂的企业家提供低息贷款，推行义务教育……这些政策使寇拉斯政府赢得广泛的爱戴，如果帝**入侵远东，远东人为了维护深受他们爱戴的国王和政府，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当然会选择出钱出力支持抗战，甚至亲自拿起武器加入民兵组织抵抗入侵者。”
“这样一来，发生在远东大地上的这场战争，将不再仅仅是寇拉斯王国与亚珊帝国的战争，而是一场五百万远东同胞团结一心抵抗侵略者的人民战争！”罗兰引申妮基塔的思路并做出令她深感振奋的结论，“只要能够在远东大地上进行深入民众的总动员，发起一场人民战争，哪怕面对帝国大军入侵，我们的政权亦将屹立不倒！”
“说得好！但是这和交通建设有什么关系？”妮基塔丝毫不兜圈子，直指问题核心。
这也正是马特维的疑问，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目光紧盯罗兰，期待他作出答复。
“妮基塔，这是一个好问题，不过我想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寇拉斯堡的权力中枢，与民众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法师小姐眨眨眼睛，忽然灵机一动，“你是说人民要如何才能听到中央政府的呼声，如何才能以实际行动支援政府和军队，这都取决于中央政府所在的首都与全国各地城镇乡村之间交通的便利程度！”
罗兰含笑点了一下头，“国王陛下和内阁群臣发出的声音，顶天传遍独立大道，就算喊破喉咙也无法传到寇拉斯堡城墙之外，中央政府的政令想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传递到五百万民众的耳中，取决于通迅速度，而通讯的速度又取决于交通，以远东的现状来说，交通非常落后，消息传播的速度也很迟缓，寇拉斯政府已经建立半年多了，远东边远山区还有很多村民到今天都不知道这件事，仍然以为自己处于帝国远东行省治下，在这样的局面下，谈何凝聚民心，又谈何发起战争总动员？就算各地民众有意舍家报国，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从乡下征集到的粮食和物资怎么运送到前线去？”
罗兰一连串的问题令马特维脸色连变。身为远东“铁路交通之父”，这个生于“钟表之乡”、具有强烈守时观念的老人，当然很清楚一个国家进行总动员和总体战的前提是具备遍布全国的交通线，否则“总体”这个词就成了笑话，国内物资要么调集到前线之前就在运输途中消耗殆尽，要么无法在预定的时间之内送达，那还打个屁的“总体战”！
“马特维先生，我是寇拉斯王国的储君，哪怕是为了我本人的地位着想，我也不得不热爱这个国家，不得不思考如何加强自己对国土和国民的统治力度，”罗兰深深望着老人的眼睛，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恍若力道千钧，“无论是在和平岁月还是战争年代，陆上交通直接决定了一个政权的统治极限，我父亲想保住头顶的王冠，我想顺顺当当接他老人家的班，就不能不大力发展铁路交通，只有便利的铁路才能使我们的王权高效行使于远东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国家权力行使于道路之上，能够行使多远，取决于交通的便利程度。
罗兰抬头遥望天际那一轮撕破晨雾的旭日，思绪回到地球故乡，回到那一页页为他建设远东提供参考与教训的厚重史书当中……
1804年，特里维希克把瓦特的蒸汽机应用在运输工具上，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辆机车。
1825年，在斯托克顿和达林顿之间，第一条铁路建成通车，不久斯蒂芬森的“火箭号”火车，已经能够载着13吨的车厢，每小时运行40公里了。
1830年以后，铁路迅速发展。到19世纪中期，铁路网已经遍布欧洲了。
陆上运输的最快速度在人类生活中很长时间是固定的，这时突然发生了变化。拿破仑在俄罗斯惨败之后，用尽当时一切便利的条件，花了312个小时才从维尔纽斯回到巴黎，其旅程约长1400英里。他的行军速度为平均每小时5公里这与公元1世纪罗马和高卢之间旅行的最高速度差不多。
现在，事情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铁路使任何普通旅客要走这段旅程都用不了48小时。换句话说，铁路交通将旅行时间缩短到了过去的十分之一，这就使得行政区域有可能统治的面积比以前一个政府所能统治的最大区域大十倍！
在拿破仑时代的欧洲，以前骑马和公路时代划定的疆界依然可见；而在美洲，铁路带来的影响更加立竿见影，对于正在向西扩张的美国来说，高效便利的铁路意味着有可能维持一条穿越大陆到达华盛顿的稳定通道，意味着在过去无法想象的广阔区域里维持统治。
早在亨利福特将二十世纪的美国打造成“轮胎上的国家”之前，十九世纪的美国就已经成为一个“铁轨上的国家”。说的夸张一点，美国佬不大力搞铁路建设就无法发起一波又一波所谓的“西进运动”以扩张势力范围，无法充分开发利用自然资源，更不可能迅速崛起为世界头号经济强国。
第1260章：王权行于道路（Ⅳ）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瓦雷斯与地球是两个不尽相同的文明体系，罗兰看到了差异，同时也看到了共性。远东当前已经具备大力建设铁路交通的条件，倘若错过这段难得的和平机遇，将来恐怕会陷入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的恶性循环。
经世治国本就步步惊心，从来没有什么万全之策。罗兰看到了战略机遇，并且深知机遇转瞬既逝，哪怕要冒一些风险也只能选择迎难而上。
“罗兰殿下，我在铁路上花费了半生心血，自认为对这个行业的了解算得上深刻，然而今天听了您的独到见解，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实在是愧对一把年纪。”马特维摇头叹气。
“老爷子，你用不着为此感到惭愧，罗兰这家伙是个怪胎，脑袋里装了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咱们不能把他当正常人看待。”妮基塔笑盈盈地说，“我这个法师都不敢跟他谈论奥术知识和施法技巧，免得受打击！”
马特维被她逗乐了，笑过之后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向罗兰提出另一个与铁路建设息息相关的问题。
“殿下，我想听听您对远东铁路规划的想法，如果对现有的铁路设计有不满之处，也请您当面批评指教。”
老爷子话说得很客气，看起来的确是虚心求教的态度，然而罗兰并不像妮基塔吹嘘的那样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更不敢在远东的铁路之父面前卖弄，只得避重就轻，不谈自己搞不懂的那些技术细节，只着眼于大局而这恰恰是他所擅长的。
“马特维先生，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当前远东地区只有一条铁路干线，从首都寇拉斯堡向东延伸到位于水稻产区的农业重镇‘大瀑布城’，当初帝国政府修这条铁路就是为了方便征粮；铁路的另一端，由寇拉斯堡向南则延伸至军事重镇奥列维堡，如今这段铁路的一部分还处于帝**控制之下，暂且不提也罢，我听人说过，按照您当初的设计规划，还将修建向北延伸到白鸥港、向西延伸到帕尔尼亚地区、向东直抵灯塔山的铁路干线，然而因为种种因素，上述三条铁路干线最终都未曾动工。”
马特维轻轻点了下头，脸色沉重。这些被作废的铁路规划图，是他内心深处的伤疤，如今听罗兰提起，仍然隐隐作痛。
“马特维先生，我不懂铁路规划，但是我相信您的高瞻远瞩，所以我心目中的远东铁路交通图，就是以您十五年前做出的规划为基础，根据现状略有增补。”
罗兰这话并非刻意恭维马特维，完全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赛尔镇拜访马特维之前，整整一个礼拜，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悄然离开寇拉斯堡，借助传送术和“神性飞行”考察马特维十五年前规划的铁道线路图。月光下的茫茫旷野，他独自飞翔，想象脚下荒凉的大地上有铁轨跟随自己的脚步朝远方延伸，而当铁轨延伸到规划图上对应的站点，他也不难想象出一座座城镇拔地而起。
此刻，罗兰当着马特维的面拿出他十五年前绘制的远东铁路交通规划图，老人不由屏住呼吸，眼中浮现难掩的激动。
“我们就从寇拉斯堡至大瀑布城这条线路开始说起，与您十五年前的规划相比，这条线路唯一的变化就是增加了一个站台，专为卡隆工业区而设，可以说没有这条铁路，我们就不可能在白鹿河畔建立起一个物流便利的工业基地，但是这还不够，我们计划将铁路继续向东延伸，在赛尔镇设置一个站台，方便赛尔钟表行业向外输出产品和技术；铁路继续向东延伸，与我们的重要友邦‘灯塔山’相连，这样一来保存在灯塔山的大图书馆就对我们敞开大门，可以很方便的从中获取源自古代奥术帝国的智慧。”
“第二条铁路干线同样由寇拉斯堡启动，向南进入戈壁边疆区，继而延伸到暮光谷地的魔晶产区，这样我们就可以很方便的运输魔晶矿石；南方铁路还将跨越天方戈壁滩，穿过银月山，与迦南边境的贸易都市米底亚相连，这对加强我国与迦南的商业交流很有帮助；南方铁路的一条支线还将沿着维列斯江转向西南，建立一条横穿帕尔尼亚半岛的交通线，帕尔尼亚的半吸血鬼也是我们的重要盟友，这条铁路在加强远东与帕尔尼亚商业交流的同时，也为我们打开了由金角湾眺望珊瑚海乃至暴风洋的南方出海口。”
“北方铁路干线施工难度是最大的，但是战略意义也最重大，由寇拉斯堡起始，铁路跨越莽莽原野，将北方各地城镇和乡村连接起来，继而抵达加索高原，使高原上的矮人一族获得一条融入远东民族大家庭的走廊；铁路继续向北挺进，沿途经过大兔子窝镇，侏儒一族将因此搭上远东高速发展的列车；铁轨穿越丛林，在‘丰收之环’的总部‘绿野之乡’附近设立一个站点，虽然德鲁伊们对魔导机车这种不太‘自然’的钢铁机器心怀疑虑，但是当他们习惯了工业化带来的便利也将欣然搭乘列车融入社会；北方铁路的下一站设在谷地村，那里有我们的农业改革试点和一千五百多位渴望走出大山的乡村同胞；铁路继续向前挺进，穿越迷雾沼泽，通过巴尔勒山口，攀上露西亚的冰雪高原，北地基特兰德城和巨龙堡都将是我们预设的站点，高原上的同胞将竭尽所能协助我们的铁路建设工程，因为这条铁路寄托着他们走出雪原的希望，寄托着他们对温暖南方的梦想；铁路终将翻越高原，延伸到北海之滨，那里有我们最重要的盟友之一‘北海联邦’，我们的海上飞地‘寇拉斯岛’，有铁路交通为依托就不再是‘远东的孤儿’，以北海联邦为基地，以寇拉斯岛为港口，我们的舰队和商船可以在陨星洋自由通航，大洋对岸的新大陆也不再遥远。”
第1261章：王权行于道路（Ⅴ）
罗兰手中展开一卷纸张泛黄的铁路规划地图，仿佛一条纽带，将一位老人十五年前的梦想与年轻人此刻的梦想联结在一起，碰撞出火花岁月蹉跎使老人的梦想褪了色，年轻的王子则坚信自己可以实现这个目前还停留在地图上的梦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最后，马特维先生，我们当然不会遗忘西方铁路干线的建设，事实上这条铁路的主体部分十五年前就在您的手中完成，浊浪江上那座铁路大桥是令我们全体远东人引以为傲的工程奇迹，很惭愧，目前铁路大桥西端还处于帝**的控制下，您的心血结晶还无法完全为我们所用，但是我在这里向您保证：总有一天我们的军队将跨过浊浪江，夺取奥列维要塞，收复乌利诺山脉以东的全部疆域！到那时候，寇拉斯王国才真正算得上领有远东全境，而您十五年前设计督造的西方铁路干线也将回归祖国的怀抱！”
马特维静静聆听罗兰描述的宏伟蓝图，不禁深深为之感动，胸中沉寂多年的热血亦在沸腾，特别是罗兰最后那句话，使他的心脏加速跳动，久久无法平静。
罗兰没有催促老人做出决定，只是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穿越林立的墓碑行走在寂静的陵园当中。
肃然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马特维在妻子的墓碑前停下脚步，惊奇的“咦”了一声，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墓碑下方，脸色瞬息万变，时喜时悲。
妮基塔第一时间觉察到老人神色异样，好奇地朝墓地那边望过去，一眼就看到墓碑前摆着一束露珠犹存的康乃馨。
有人来献花祭拜亡者，这不奇怪。然而马特维的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也没听说他在本镇还有其它亲人，会是谁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并且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在马特维本人之前来到墓地，为他的亡妻献上一束康乃馨？
妮基塔回眸望向罗兰，在他的眼中看出相同的猜测，然而令她感到困惑的是……罗兰眼中还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挫败感。
在法师小姐的印象中，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怎样的强敌，罗兰向来是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为何会因为一束鲜花而显得如此失落，仿佛刚打了一场败仗似的？
马特维在墓碑跟前呆立许久。就在妮基塔怀疑他打算一直站到天黑的时候，老人终于向前跨出一步，将手中那束鲜花放在墓碑前方，与原先放在那里的康乃馨并排摆放整齐。看似平常的举止当中，透出一股庄严肃穆的味道。
献花过后，老人直起腰杆，转身对罗兰说：“铁路的事今天就谈到这里，王子殿下的邀请我会重新考虑，请给我一些时间，慎重的做出决定。”
此时罗兰的情绪也恢复正常，郑重的点了一下头：“马特维先生，寇拉斯堡独立大街十号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
“殿下的厚爱我这个糟老头实在是受之有愧，如果您和妮基塔小姐暂时还不打算离开赛尔镇，欢迎你们下午两点过后到我的技术学校参观，有一群年轻聪颖的机械师在我的课堂上接受为期三年的培训，毕业时基本都能通过考试，成为正式的机关术士。”
“好的，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下午再见。”
目送马特维的身影远去，罗兰转头向妮基塔苦笑一声，感慨“人算不如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法师小姐转动眼珠，隐约猜到了什么，“你指的是那束康乃馨？”
罗兰轻轻点了下头：“我听说每种花都有特定的‘花语’，比如康乃馨的花语就是母爱和关怀，通常用于儿女向母亲表达敬爱与祝福。”
“如果献花的人了解康乃馨的含义，并且有意选择这种花来祭拜维特根斯坦夫人……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马特维离家出走多年的独生子列昂尼德！”妮基塔恍然醒悟。
“如果今天这束康乃馨没有出现在墓地上，我有十足的把握说服马特维跟我走，可现在，他心里仍有放不下的牵挂。”罗兰郁闷地拍头，“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啊，不光我白费唇舌，还连累你白跑一趟……吾主辛德拉这是怎么个意思啊？每当我需要好运的时候，命运总要调戏我一把，女神姐姐的心思还真是猜不透啊！”
妮基塔想笑又笑不出来，俏脸满是纠结：“如果马特维的儿子回到了故乡，为什么不跟他的父亲见面？”
“这父子俩的关系很复杂，我们局外人还是别猜了。”罗兰皱起眉头。列昂尼德这个人他素未谋面，但是不知为何，隐约预感到对方恐怕是个危险人物。
罗兰灰头土脸的样子，激发了法师小姐心底隐藏很深的母性，挽着他的手柔声安慰：“亲爱的，一点小小的挫折而已，没必要为此灰心，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罗兰感激的握紧她的手，唇角重现爽朗的微笑：“坦率地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下午去马特维的技校看看，我预感在那里会遇到惊喜。”
“希望如此。”妮基塔垂眸轻抚胸口，仿佛在祈祷这对一位骄傲的法师而言可算是稀罕事。
……
墓碑林立的陵园毕竟欠缺了一点诗情画意，不适合年轻的男女流连徘徊。罗兰牵着妮基塔的手走出墓地，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去。
在酒馆里消磨了两个钟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就租了一辆马车，前往马特维的机械师培训学校。
学校坐落在镇北边的小河畔，就是罗兰初临赛尔镇时听见汽笛声的地方，当时还以为那是一座工厂。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马车赶到学校。罗兰和妮基塔下车走进庭院，看到许多身着蓝色制服的青年行色匆匆，看打扮都是马特维的学生。
罗兰和妮基塔是人流中唯二没有穿机械师制服的，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有人认出罗兰，壮着胆子凑近问候。罗兰点头致意，应对得体。
第1262章：大工业时代的魔法（Ⅰ）
妮基塔挽着罗兰的臂弯，跟随人流走进一间大屋，环顾四周，不由错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马特维的教室看起来就像一座加工车间，大厅中一字排开六台魔导蒸汽机。就工厂动力而言只能算小型蒸汽机，但是锅炉也有六尺来高，在法师小姐看来仍然算得上结构复杂的庞然大物。
每台蒸汽机都通过飞速旋转的齿轮和螺杆与各种机械装置相连，为后者提供工作动力。机器发出的噪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实在不像是一个授课的地方。
“王子殿下，妮基塔姐姐，你们也来啦！”
少女惊喜的呼唤透过噪音传入耳中，罗兰回头望去，看见镇长千金身着蓝色衣裤站在一台不知名的机器跟前，正兴奋地冲这边挥手。
“伊莎贝尔，下午好！”罗兰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伊莎贝尔一路小跑着来到他和妮基塔身边，急切地问：“早上你们有没有去陵园？”
“去了，也有遇见马特维老头，如果不是因为一束意料之外的康乃馨，说不定那老头现在已经跟罗兰去寇拉斯堡了，哪还用得着我们辛苦跑来听他讲课。”妮基塔悻悻地抱怨。
伊莎贝尔还想继续打听“康乃馨”是个什么意思，马特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连忙扭身跑回自己的席位，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大厅中的学生都很自觉，看到老师进来，连忙放下手头正在加工的金属器件，关闭魔晶蒸汽机的加温室，刺耳的噪音迅速平息下来。
罗兰发现教室里这些经过改良的魔晶蒸汽机与地球上18世纪的蒸汽机相比，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可以很方便的停止加温。魔晶蒸汽机是靠恒定在锅炉罐子下方炉膛中的火墙术来加温，而火墙术的持续稳定燃烧则依赖魔晶作为能源，只要触发一个铭刻在炉膛外的符文，火墙就会暂时熄灭，而当再次触发符文，烈火将重新燃起，这可比地球上烧煤炭或者重油的蒸汽机方便多了，性能也更加优秀。
大厅中唯一有点教室气氛的装置，就是那面悬挂在墙上的黑板。马特维随手拽过来一张木桌充当讲桌，打开挎包，从中取出三样东西摆在桌上，分别是一枚巴掌大的齿轮，一块普通钢材，还有一块则是光泽发暗的高硬度合金。
马特维站在讲桌旁边环顾四周，确认学生都已经到齐。他当然注意到罗兰和妮基塔站在教室一角旁听，但是没做任何表示，还是按照老习惯于两点整开始授课。
今天的授课内容以一个提问开启。
马特维拿起那枚充当教具的齿轮向学生们展示，随即说道：“这是一个结构比较简单的齿轮，在钟表行业中经常用到，传统的工艺是靠铁匠手工铸造，但是那样效率太低，而且齿轮的规格很难做到精确统一，现在我们换一种思路，尝试在工厂中批量生产同一规格的这种齿轮，谁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马特维老头话音方落，罗兰就看到课堂上唯一的女学生跃跃欲试的举起手来。
“伊莎贝尔，说说你的想法。”马特维点名。
“好的，老师。”伊莎贝尔清了清嗓子，似乎有意向两位旁听生炫耀，“生产这种结构对称的齿轮其实并不难，首先我们需要一台魔晶蒸汽机提供动力，然后我们需要一支足够坚硬的刀头，将其固定在蒸汽机的延长螺杆上，刀头随着螺杆高速旋转，可以轻松为铁盘打孔或者切削轮齿……”
接下来伊莎贝尔又讲了一些具体加工齿轮的技术细节，连罗兰这个从来没有摸过齿轮的外行都听懂了，的确是不难。钟表中最多的零件就是大大小小的各种齿轮，如果这些齿轮都可以用伊莎贝尔设计的流程加工出来，那么在工厂中生产钟表的效率将比传统手工方式高得多。
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伊莎贝尔的思路基本正确，但是忽略了一个关键细节，要用高速旋转的刀头切割齿轮，制造刀头的材料就得比制造齿轮的材料更硬，普通的钢材硬度不够怎么办？”马特维抛出第二个问题。
伊莎贝尔陷入沉思。
妮基塔略一思索，忍不住举起手来！
马特维对这个旁听生一视同仁，冲她点了下头：“妮基塔小姐，说说你的办法。”
“刀头的硬度不足以切削齿轮，就对刀头附魔以提升硬度，这种时候魔法的巨大价值就体现出来了。”法师小姐得意地回答。
然而马特维并不就此满足，进一步引申出新的问题：“经过附魔处理的刀头的确可以变得更硬，但是在切割金属齿轮过程中也会受到损耗，短时间看不出来，然而持续工作数十小时就会明显的变钝，大批量生产齿轮的过程中，刀头消耗量颇大，如果为每个刀头附加魔法，不仅麻烦而且要支付高昂的施法成本，显然不利于工业化大生产，还有没有改良的余地？”
妮基塔眉头微蹙，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改良的对策，扭头望向罗兰，眼中带着探询的意味。
罗兰微微一笑，举起右手。
“罗兰殿下，说说看你的想法。”马特维饶有兴致的望着教室中的第二位旁听生。
“马特维先生，我注意到在您的讲桌上有一块特殊的合金，俗称‘黑钢’，其硬度比普通钢材更高，我们采用这种黑钢制造刀头就可以省去为刀头附魔的工序，大大降低成本。”罗兰回答。
“然而你打算如何在工厂中大批量生产这种特别坚硬的刀头？”马特维步步紧逼。
教室里掀起一阵嗡嗡声，学生低声交流，普遍认为加工这种刀头需要更硬的刀头，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位天才的机关术士或者炼金术士发明出比“黑钢”更坚硬的合金。
“既然我们很难找到比黑钢更硬的金属，那就只能把魔法加入进来，先用普通钢材制造一台加工刀头的机器，然后为其附魔，将硬度强化到比黑钢更高，然后用这种机器切割黑钢，制造刀头。”
马特维公布的答案并无惊喜可言，但是他接下来所做的分析却令罗兰深受启发。
第1263章：大工业时代的魔法（Ⅱ）
马特维公布的答案并无惊喜可言，但是他接下来所做的分析却令罗兰深受启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能有人要问：刚才你反对为刀头附魔，说这样做成本太高，现在却又采纳附魔工艺，岂不是自相矛盾？”
马特维这话道出了大多数学生的心声，他们的确是被老师自相矛盾的做法搞糊涂了。然而经过一番深思，头脑较为聪明的学生，比如妮基塔和伊莎贝尔，率先发觉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老师反对的是为加工齿轮的刀头附魔，因为这种刀头的消耗量很大，附魔成本太高，但是老师又支持为加工刀头的刀头附魔，那是因为后者的消耗量并不大，那么附魔的成本也就不会太高，可以接受。”伊莎贝尔抢先回答。
“说的很好，关键就在‘成本’，我们都知道为一个刀头附魔的成本是相对稳定的，附魔工艺的总成本主要取决于附魔的次数，如果需要附魔的次数很少，哪怕单次附魔的成本比较高，总成本计算下来也是可以接受的。”马特维进一步为那些还没有完全听明白的学生阐释，“以加工齿轮来说，一枚普通钢材制作的刀头附魔强化硬度以后，用来切削黑钢，至少可以加工出1000个黑钢刀头才会报废，而1000个黑钢刀头足够一家大型齿轮加工厂用一整年！”
说到这个份上，再笨的学生也都听明白了。如果为1000个用于加工齿轮的刀头附魔，至少需要施法1000次，成本将高到难以承受，而为用于加工黑钢刀头的那个刀头附魔，只需要施法一次，成本就毫无压力了。
为了更加直观的说明这个问题，马特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三个长度不一的矩形，由下而上堆成一座三阶金字塔。
马特维将金字塔的最底层标注为“齿轮”，第二层则是黑钢刀头，加工黑钢刀头的附魔刀头则位于金字塔的最顶层，分别代表工业品市场对上述三种产品的需求量。
由此不难看出，齿轮的需求量最大，是最宽的基座，黑钢刀头需求量较小，是位于中央的塔身，附魔刀头的需求量最小，是金字塔尖。
“魔法是一门完全依赖于个人才能的手艺，成本高昂且难以获得稳定的供应渠道，天然与工业化大生产相矛盾，因此当我们在工业生产中应用魔法的时候，总是希望尽可能减少施法的次数以降低成本。”
“把加工齿轮这个例子推而广之，齿轮可以代表一切零件，黑钢刀头代表用于加工零件的工具，附魔刀头则代表生产工具的机器，我们称之为‘母机’，在这三个环节当中，只有母机需要借助魔法，考虑到少量几台母机就能生产出大量的工具，而大量的工具则能满足生产海量零件的需求，我们回头审视上述思路，不难总结出一条普遍适用的原则”马特维拿教鞭指向黑板上的三阶金字塔，“如图所示，如果非要用魔法不可，我们的原则是把魔法放在金字塔尖，必要的时候，三个生产环节还不够，可能需要四个五个乃至更多环节……扩充的生产环节越多，金字塔的阶数越多，位于金字塔尖的魔法在整个生产活动中占据的成本比例就越低，魔法稀缺这一负面因素对工业产能造成的‘瓶颈效应’也越轻微，而这，正是千千万万家工厂的主人以及工厂中那些与魔法无缘的普通工人渴求的目标！”
马特维的话如同千钧巨石，在罗兰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当这位睿智的机关术士做完总结，罗兰不顾课堂纪律，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在马特维老师纪律严明的课堂上擅自鼓掌，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教室里年轻的机械师们先是吃了一惊，目光全都聚焦在王子殿下的脸上，短暂的迟疑过后，以伊莎贝尔为首，学生们也都受到罗兰的感染，为老师精辟的论断发自内心鼓起掌来。
正常的授课流程被掌声打断，马特维皱起眉头面色不悦，然而看到讲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真诚的脸庞，他心头的火气迅速消弭，唇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扬。
掌声还在持续。马特维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等到教室中的掌声平息下来，他转身面向黑板，继续讲授加工齿轮的工艺细节。
此时罗兰的心思已经飘离课堂，由马特维对魔法与工业的精彩分析，联想到故乡地球在刚进入工业革命时代的情景。哪怕在那个没有魔法的世界上，同样可以为马特维的论断找到佐证，而这正体现出“真理的普适性”。
马特维所说的“工具母机”，翻译成地球上的语言就是那个人们耳熟能详的词机床！
所谓“机床”，说白了就是制造机器和机械的机器，如车床、铣床、刨床和磨床等。机床类制造业是整个工业体系的基石和摇篮，处于产业链的核心环节，决定着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工业发展水平乃至综合竞争力。
在促使工业革命发生于18世纪晚期而不是之前的一两个世纪的诸多因素当中，无疑必须包括高精度的机床制造业，这一行业虽然规模较小，却至关重要。
1774年，约翰威尔金森取得了一台车床的专利，这台机器最初的设计目的是用来为铸铁大炮镗孔。这项技术极大地提高了精度，在两年的时间里，威尔金森就分别被布尔顿和瓦特雇用，为滚筒和冷凝器抛光。威尔金森及其同伴确实能够按照发明者的特定要求制造部件，可以说正是他们造就了瓦特同达芬奇之间的分野，使二者成为两个相互对立的极端。
刨床、铣床、车床、螺纹车床等机床能够把金属加工成精确的几何形状，这对于机器制造和一致性是必要的。用一位技术史学家的话来说，机床是“通往用机器制造机器这条道路上最重要的一步”！
第1264章：大工业时代的魔法（Ⅲ）
卡尔马克思在其巨著《资本论》中指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即为“用机器制造机器”，具体用于“制造机器”的那一类机器就是“机床（工具机、母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在现实的工业生产活动中，人们也会发现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用于制造机器的高精度机床，其本身很可能无法以工业化的方式量产出来。在地球上，人们往往借助能工巧匠的手工技艺来解决这个难题，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航天火箭的某些精密部件还是得靠老师傅的双手来打磨。而在瓦雷斯世界，面对同样的困境，魔法的巨大价值就凸现出来，具体应用过程马特维刚刚已经在课堂上演示过。
这意味着什么？
在罗兰看来，这意味着施法者非但不会被工业化大生产所淘汰，而且还会随着工业化的升级变得日益重要，施法者在大工业链条上肩负的使命是处理特殊材料和加工精密机床也就是马特维所说的“工业金字塔”的塔尖位置。
罗兰完全同意马特维的论断：魔法是一门精妙的手艺，与个人才能紧密相关。不同的法师施展同一个法术很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这一现实使得魔法难以通过工业化的方式批量生产，难以对其进行标准化规范，但是魔法能够也必将为工业化大生产送上强劲的“第一推动力”！马特维维特根斯坦先生这堂课的精髓，就在于对上述现象作出了严谨且生动的论证，为魔法与工业的紧密结合、相互促进提供了理论依据。
一个小时的授课时间转瞬既逝。汽笛声悠然响起，宣告课间休息。
马特维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作息制度，宣布暂时下课，休息10分钟过后继续下一堂实践操作科目。
一个小时的紧张学习过后，学生们大多显得有些疲累，正好趁着课间休息去庭院中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罗兰和妮基塔也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在林荫下缓缓散步。
这时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镇长千金带着一阵香风追了上来。
“王子殿下，妮基塔姐姐，听了马特维老师一堂课，你们有何感想？”伊莎贝尔笑盈盈地问。
“这老头上课挺认真，据说还不收学费，这就更难得了。”妮基塔淡淡地说。至于马特维课堂上讲述的内容，她不做评价，事实上也没有太大兴趣。马特维一直强调的是魔法应该如何为工业化大生产服务，这对机关术士而言是一则神圣不可侵犯的职业信条，但是在法师眼中，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这些机械师和机关术士为什么要逼迫高贵的魔法折下腰为工业生产服务，难道那些工厂主和工人是尊贵的主人，施法者反倒成了卑微的婢女？”妮基塔越说越气，自幼在法师家庭中培养出来的观念受到严重冒犯，负气之下禁不住道出那句被施法者阶层奉为圭臬的狂言：“魔法就是一切，一切为了魔法！”
伊莎贝尔被法师小姐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吐吐舌头不敢多言。
罗兰能理解妮基塔为何反应过激。法师的价值观与机关术士存在难以调和的偏差。法师注重的是魔法本身的奥妙，至于这个法术对普通人而言有什么用，能给社会大众带来什么好处，是否具有商业价值，多数法师是不太看重的，甚至认为考虑这些东西很庸俗，而机关术士恰恰更看重魔法的实践应用，说白了，这就是理论研究者与工程师的观念差异。
为了缓解法师小姐与机关术士小姐之间的紧张气氛，罗兰笑着扯开话题。
“我原以为实现钟表的工业化生产还很遥远，今天听了马特维先生这堂课，我的想法改变了，反而觉得实现上述目标指日可待。”
“其实，这就是我请你们来听课的目的。”伊莎贝尔在妮基塔那里碰了个钉子，却在罗兰这里找到共鸣，兴冲冲地说：“罗兰殿下既然有意把‘赛尔钟表’作为一项王牌产品推销到全国乃至国际市场，为此就需要将当前手工制表的作坊模式改造成产能更高的钟表工厂，为了在工厂流水线上加工钟表，需要解决大量技术难题，尤其是钟表的核心摆轮游丝系统，对精密度的要求非常之高，现有的机械加工手段不可能切削出符合标准的零件，要实现‘摆轮游丝系统’的工业化就需要精密度更高的加工机床，为此不得不借助魔法的力量，老师今天在课堂上讲授的内容，恰恰为罗兰殿下实现钟表工业化的目标指明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说得非常好！”罗兰不禁为镇长千金的远见卓识喝彩，“伊莎贝尔，我原本只想聘请你担任钟表工厂的技术顾问，现在看来，你的才能不仅限于技术层面，对组织生产和管理工厂也有独到见解，如果费迪南多先生不反对，我想聘请你担任卡隆钟表厂的首席设计师兼厂长，工厂里的大小事情全由你说的算。”
“啊啊啊？！这不是开玩笑吧？”伊莎贝尔激动的瞪大眼睛，俏脸涨得通红。
“我当然是认真的。”罗兰收起笑容。
“这有点太……太意外了！”伊莎贝尔患得患失，绕着大树来回转圈，“我这辈子当过的最大的领导……只不过是课堂上的班长，您让我管理一家工厂，我能行吗？”
“我给你权力，怎么运用这份权力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罗兰微微一笑，“我建议你就这个问题请教一下你的父亲，费迪南多先生当了这么多年的镇长，想必有不少管理经验可以传授给他的宝贝女儿。”
“也是啊，再怎么说我也是我那‘官迷’老爸的女儿，多少继承了一点他的性格，一想到有机会当厂长，管理成百上千个下属，心情就禁不住兴奋起来。”伊莎贝尔向罗兰感激地笑笑，“多谢王子殿下给我这个机会，我很乐意尝试一下，如果搞砸了，你可不要怪我哦！”
罗兰笑着摇头。是他选择了伊莎贝尔，就算真搞砸了，也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
第1265章：大工业时代的魔法（Ⅳ）
妮基塔看到罗兰与伊莎贝尔聊的投契，自己都插不上嘴，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带着困惑大声问：“钟表只不过是一件复杂的计时工具而已，到底是哪一点值得你们如此看重？”
“我亲爱的妮基塔，钟表可不仅仅是一件计时工具而已！”罗兰挽着她的手，脸色格外凝重，“在不考虑魔法造物的前提下，钟表几乎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精密复杂的机械装置，如果我们实现了钟表的工业化生产，就能解决这个时代机械加工领域的绝大多数问题，如果我们能以机器制造出精密的钟表，就有能力在工厂中生产出其它绝大多数机械装置！”
妮基塔对人类技术变革的历史所知不多，不明白钟表的工业化生产意味着什么，而罗兰来自已经完成三次工业革命的地球，当然不会忽视人类技术变革史上这座至观重要的里程碑！
地球上研究人类技术史的学者普遍强调机械钟的重要性，认为机械钟既是技术进步的象征，又是技术进步的深层次原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如马姆福特所说：“是时钟，而非蒸汽机，才是现代工业时代的关键机器。”
马姆福特的说法或许有夸张的成分，然而只要一个人对人类的技术进步史有所了解，就不得不认同以下论断：
时钟是机械的、自动的，它在设计和保养时需要一个高水平的精度，因而适合作为其他所有机械装置的典范。
时钟创造了秩序和组织，创建了一套共享的客观信息。
时钟让人们清楚地认识到效率差异：生产率更高的工人以及更好的器具和工具是可见的，每小时可以生产更多的产品。
时钟使对生产力进行比较变得更加容易，进而在较快同较慢之间进行选择也变得更快。
钟表制造者为机械发明物的制造带来了精确度和复杂度的新标杆，而且其中许多人在其他行业上的后续发明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基于上述普遍规律，罗兰根据远东的国情推演出更进一步的结论。
“一台钟表涉及成百上千个精密零件，为了生产这些零件需要组建起复杂的上游产业群；而钟表本身就是许多更为复杂的机械装置的核心元件，由此可以延伸出更为庞大复杂的下游产业群，组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罗兰的话语沉稳有力，仿佛在宣布一个注定将成为现实的预言，目光也由妮基塔脸上转向遥远的天际，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磁石一般吸引庭院中的人们聚集到他身边。
“在那之后，你们就会发现，魔导机车、飞艇和机械铠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高端设备也可以纳入这条产业链的下游，其所需的大多数精密零件都可以在这个因生产钟表而建立起来的产业集群当中制造出来！”
罗兰最初只是向妮基塔解读钟表产业的战略意义，到了最后，转变成面向全体年轻的机械师既兴演讲。
他所做出的这些预言，究竟是高瞻远瞩还是狂人的呓语？还有待时间来验证。但是对于这些出生在“钟表之乡”、致力于成为机关术士的年轻人来说，罗兰话语中描述的情景，无疑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美好蓝图，不经为之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这时身后传来掌声，罗兰回头望去，看到马特维维特根斯坦正在为他刚才那席话鼓掌。这位向来给人以严谨刻板印象的老人此刻眼中难掩兴奋之色，布满皱纹的脸庞也像年轻人那样因心情激动而泛起红潮。
罗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马特维先生，我刚才那些想法都是受您刚才那节课的启发，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王子殿下说得非常好，眼界远比我这个隐居小镇的老头子开阔，真正受到启发的是我才对。”马特维转身对伊莎贝尔说，“接下来我还有些事情，下堂课你替我上。”
“呃、好的，老师。”伊莎贝尔神色错愕。
镇长千金是学校里唯一的女生，但是她已经跟随马特维学习机关术达十年之久，无论资历还是水平都称得上全班第一，担任代课助教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是往常代课都是因为马特维患病无法亲自上课，像现在这种临时通知的情况还是第一回，与他向来严谨守时的作风背道而驰，这使她隐隐有种预感：老师多年来隐居小镇的平淡生活即将发生重大转折。
马特维安排好了教学工作，转身对罗兰和妮基塔说：“我这些年闲来无事，鼓捣了一些小发明，两位有没有兴趣看一下？”
“荣幸之至。”罗兰笑道。
马特维在前面带路，罗兰和妮基塔紧随其后，目光交流时都在对方眼中看出好奇：准传奇机关术士的“小发明”会是什么呢？
出了院门，走出不远就是一条小河。河畔建有一栋外观酷似仓库的大屋，马特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仓库大门，奋力推开。
“王子殿下，妮基塔小姐，请进来吧。”
怀着好奇与期待，罗兰走进这栋没有窗户、光线昏暗的仓库，隐约看见一台庞大的机器陈列在空地中央，外观轮廓有些眼熟。
“这里到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啊……”法师小姐的眼神不如罗兰敏锐，紧拉着他的手唯恐跌倒。就在她低声抱怨的时候，马特维抬手在墙上轻轻一拍，天花板上的吊灯立刻点亮，“不灭明焰”散发出的光辉将仓库照亮。
稍微适应了一下房间中的光线变化，妮基塔的目光立刻被面前那台外观简洁厚重、极富视觉冲击力的钢铁造物牢牢吸引，不由发出惊呼。
“这是……魔导机车？！”
“的确是一部魔导机车，但是从外观来看，似乎与当今瓦雷斯各国的主流魔导机车型号都有所不同，应该是马特维先生亲手改装过。”
罗兰仔细观察静静陈列在仓库中的这台大家伙，眼神异常明亮。
第1266章：马特维的魔导机车（Ⅰ）
罗兰的确不懂魔导机车的技术细节，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为了解决远东铁路动力这个头号难题，他也曾认真考虑过进口国外生产的机车，运回国内以后组织机关术士将之拆解仿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种不大光彩的做法，在地球上还有一个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叫做“逆向工程”。认真追究起来，这样搞法未免有侵犯知识产权之嫌，但是瓦雷斯世界似乎并不存在国际通用的专利和知识产权条约，况且无论是在地球抑或瓦雷斯，后发国家试图在工业技术上赶超领先国家，总是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光靠闭门造车式的自力更生，很难逾越专利保护乃至技术封锁这两座大山。
正是因为动了搞一搞“逆向工程”的歪心思，罗兰搜集了不少关于各国魔导机车技术指标的资料，想比较一下哪家的机车性价比最高，以之作为“山寨”的目标。
性能最好的魔导机车产自工业技术最发达的斐真，据说最高时速可以突破100里，跑起来像飞一样，理所当然的，价格也是贵的吓人。其他各国出产的魔导机车，最少也比斐真人的技术落后一代，但是价格更便宜。
至于当前远东运营中的二十部魔导机车，采用的是亚珊帝国的设计指标，在额定载重的条件下最大速度约为60千码/小时，与地球上19世纪中期的主流机车时速差不多，但是实际工作中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时速，远东的铁路运力太紧张，无论载人还是载货都存在严重的超载现象，如果按照设计时速跑，既损害机车的使用寿命，也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因此经验丰富的列车司机总会将时速控制在40里左右。
罗兰不仅搜集机车数据，还通过安东尼福格尔搞到各国机车的外观图样，对比眼前这台经马特维老爷子亲手改装过的机车，很容易就辨认出其原型来自亚珊帝国，也就是当前远东铁路上跑的那些机车的改良版。
如果与地球上的蒸汽机车做对比，马特维改装的魔导机车在外观上有两处明显的区别：其一是没有那个专门用来装燃煤的“煤水车”，其二是锅炉位于驾驶室后方。这是因为魔导机车的燃料并非煤炭而是魔晶，1磅魔晶产生的能量就足以维持机车工作一个月，占用的空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锅炉位于驾驶室后方是出于避免阻挡司机的视线，至于更深入的东西，罗兰这样的外行人就看不出来了。
“马特维先生，您要请我们看的东西，想必就是这部魔导机车，可惜我和妮基塔都是外行，除了外观略有不同，看不出这部机车与改装之前有什么区别，还请您为我们介绍一下改装后的亮点。”罗兰虚心求教。
自从走进这间仓库，马特维微驼的脊背就不由自主挺得笔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罗兰殿下，妮基塔小姐，这部机车的原型采用的是亚珊帝国15年前的技术，15年来铁路发展突飞猛进，你现在的眼光来看，时速60里的水平已经明显落伍了，我们远东人的新政府是一个讲求效率的机构，怎能忍受那些慢吞吞的老爷车？当初我设计铁路的时候预留了充分的余量，就算机车跑到时速100里也没问题。”
“马特维先生，经您改装的魔导机车，满载时速能达到100里那么快？”妮基塔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可以！”马特维的回答充满自信，“我在故乡建立起这座私人实验室，器材虽然简陋，好歹花费了15年心血，多少做出一些成果，经过改装的魔导蒸汽引擎，功率比原版机车提升了将近一倍，最高时速可以达到110里！”
“就您一个人，在这简陋的仓库里，做出如此伟大的技术改良，实在太了不起了！”罗兰由衷赞叹。
马特维挺起胸膛，望着凝聚半生心血的魔导机车，苍老的面庞浮现骄傲的神采，接下来对罗兰所说的话也禁不住流露真情。
“王子殿下，十五年前我主持修建了远东大地上第一条铁路，然而仅仅完成了全部建设规划的十分之一就被叫停，帝国政府不允许我们远东人有方便的铁路交通，既不提供建设资金也不允许我们自己筹资，毕生钟爱的事业半途而废，这对我的打击很大。”
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老人眼中隐有泪光，沉默许久才平复心绪。
“铁路工程被叫停，使我感到心灰意冷，对帝国政府彻底失望，索性辞官回到故乡隐居，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碰铁路了，然而我无法战胜心中的执念，放不下半生的心血……回到赛尔镇这十五年来，我除了周末给年轻人上两堂课，其余的空闲时间都花在这里，王子殿下，这部魔导机车就是我十五年来全部心血的成果，我可以自豪的说在这十五年里，我没有浪费自己的生命！”
“老先生，这些年来辛苦你了。”罗兰紧握马特维颤抖的双手，感动得无以言表。
来到赛尔镇的第一天他就在马特维家里碰了个钉子，对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重拾旧业，提到远东的铁路建设规划也是话里话外透着冷嘲热讽，仿佛对这一行已经失去兴趣。
罗兰也曾经怀疑过，远东的“铁路之父”马特维维特根斯坦是不是真的老了，对半生经营的事业丧失了热情，只满足于在小镇上教书育人，倘若真是这样，自己来到这里试图请他重新出山无疑是一个错误，注定徒劳而返。
然而此刻置身于这间昏暗的仓库，目睹马特维亲手改装的魔导机车，罗兰真正理解了这位可敬的老人，在他冷漠孤僻的面具下隐藏着一颗火热的心。毫无疑问，马特维维特根斯坦先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铁路事业的热爱，只是为时局所迫，不得不将这份挚爱深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