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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缥缈     步剑庭txt下载     步剑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九 第六十八章 前尘永梦(九)

    漆黑雀羽轻盈翩舞,洁白冰晶随之飘摇。

    纷纷扬扬,美不胜收,宛若一场华丽共舞,点缀着漫天纷飞中,相拥而吻的一对男女。

    天地寂静,万籁无声,周遭的人、妖、墓室、砂石一切似都变成了模糊静止的背景,时间也好像放缓了脚步,不忍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羽尽数陨落,直到飘飞的冰晶染上一层血色,谢灵烟结束了这长长的一吻,身躯无力的向后滑落,而公子翎双目中的狂意逐渐褪去……

    公子翎好像做了一场悠长的梦,梦中,他追逐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

    他记不清那身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为何要追。只感觉心底缺失了一块,必须那身影才能填补,所以用尽一生去追逐。

    或许是一种执念驱使,让他相信只要一睹那身影的容颜,他就能想起一切。

    更或许是在漫长的追逐,让他遗忘了最初的动机,“追逐”的本身反变成了唯一目的。

    可他越追,那身影越远,孔雀公子天下无匹的速度,竟也挽不回逝去的身影。

    他知道,是他舍弃的还不够多,他的背负仍太重,他记不清已割舍了多少,但想要飞得更快,就必须割舍更多。

    于是,公子翎摆脱了沉重的肉身躯壳,化作一抹纯粹的意念,振翅高飞。

    他每扇动翅膀,都将过往的喜怒悲欢、情仇牵绊远远甩在身后,终至无喜无怖,无牵无挂。

    他的思维越来越轻,飞得越来越快。

    终于,他追上了那身影,只差一点,便能牵住那身影的手,轻轻拉她回头,一睹她的容颜。

    可他已无一丝波澜,意识中空白一片,只剩下最初的迷茫,他到底为何追逐?

    “公子,快醒来啊!”

    就在此时,又一个轻灵的声音突兀在他心中响起,急切而真挚,似心声传达,似殷切呼唤,在他空荡荡的意识中化作空谷回声,往复荡响。

    “公子,快醒来啊!”

    “公子,快醒来啊!”

    “公子,快醒来啊!”

    ……

    分明已舍弃了沉重的肉身,可他此时,却感觉一阵冰冷的触感触在他唇间,丝丝凉意从他唇齿间扩散,却是暖人心脾的感觉,要将他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给融化。

    往复回荡的呼唤,扩散全身的暖意,让公子翎觉得是漂泊游子到了家中,安逸而舒适,令人留念。

    终于,他停住不断追逐的步伐。

    而稍一顿足,被他抛下的情感,舍去的过往,立时化作人间风雪不期而至,席卷着将他淹没。

    一瞬之间,几度霜寒,蓦然惊觉,已过经年。

    公子翎黑发好似被虚虚渺渺的白雪染得霜白,原本只余一念的目光中,多了无数沧桑浸染,他便这样孑然孤渺的立着。

    虽只一瞬,却似过了好久,那触手可及的身影已再度远去。

    但公子翎却不再追逐,只静静目送那身影飘飞远去,如做告别。

    曾许人间执手游,而今只余霜月侯。

    几人江湖得共老?同经风雪亦白头。

    直至那身影化作不可见的黑点,在视线中消失,公子翎闭上眼,掩去眼中风霜。

    再睁眼时,公子翎醒了。

    -=-

    恍若一场春秋大梦,如今隔世初醒。

    自始至终,公子翎都未看到那虚影的容颜,但此时,朦胧的双眼却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谢……灵烟?”

    梦中是无可挽回的逝去,梦醒是猝不及防的别离,公子翎眼神犹带着初醒的迷茫,本能挽住谢灵烟倾倒的身姿。

    却觉得谢灵烟身子轻得吓人,就好像失去了生命的重量。

    因为刚才那一掌摧残了心肺,将她体内半数的血液都从毛孔中震出。此时的谢灵烟面容苍白,白得像阳光下的将要消融的雪花,可她却笑了,淡无血色的唇角上扬,勾出一抹矜持的骄傲。

    “对………看清楚了,我是……谢灵烟,也只是……谢灵烟……”

    这是谢灵烟的执拗,谁的替代品她也不做。

    赵雅的提议确实有那么一瞬让她心动,但她不会去做,比起作为别人的影子和公子翎厮守,她更愿意化作一把冰锥将公子翎刺醒,也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他心上。

    血丹已借着那一吻,渡入了公子翎体内,将公子翎体内侵扰神识的蛊虫驱散,公子翎终于恢复,如今,也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谢灵烟这样想着,从容闭上了眼,要以平静的姿态迎接她的死亡,将最美的一面留给公子翎……

    “啪!”

    但她不甘!

    谢灵烟猛得抬手,死死抓住了公子翎的袖袍,就像要溺死的人抓住稻草。

    她奋力将双目睁大,将失焦涣散的瞳孔对准公子翎。

    她知道她现在一定是双眼外凸,青筋贲起,垂死挣扎的样子很狼狈,很丑陋。

    可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再多看看公子翎,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公子翎说。

    但她竭力开口,发出的只有喉咙间血泡翻涌的“咕咕”声。

    她不想死,公子翎亦不准她死。片刻的迷茫后,孔雀公子脑海中的记忆慢慢明晰。

    而与记忆一同涌现的,还有诸多情绪,震惊、悲痛、懊悔,以及最深沉的恐惧!

    是的,公子翎怕了,他的手颤抖,按在了谢灵烟的丹田,孔雀明王之力沛然华耀,源源不断灌注入谢灵烟体内。

    “你不许死,本公子不允!”

    想起眼前命薄如雪的少女竟是为了救自己,而被误伤濒死,公子翎痛彻心扉,追悔欲狂,无视自身内伤,倾注全身真元来为谢灵烟延命。

    但真元的灌输,追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感受到怀中女子身躯越来越冷,强得不可一世的孔雀公子,再一次因无可挽回的离别而感受到畏惧……

    “楚颂,快救她!”应飞扬大声吼道,他亦在后悔,后悔没早一点察觉谢灵烟的死志。可一切都太晚了,此时的她只能一边求助楚颂,一边朝谢灵烟的方向挣扎而去。

    “脊椎断折,腔骨粉碎,脏腑俱破……”身为医者,只远远看一眼谢灵烟的伤势,这些讯息就情不自禁的涌现在楚颂的脑海,这是常年医术钻研积淀的本能,是理性在告诉她,“医治成功的可能为……为……”

    楚颂不敢深想,忙用感性扼杀了接下来的推论,不管结果如何,她要救,她一定要救!

    “明知结果,何必浪费时间呢!”可此时,赵雅不知何时起身,又挡住了她的前路。

    “雅姐,你还想做什么,你已经输了!”楚颂再好的脾性,此时也生出火来,谢灵烟拼死换的公子翎恢复,让赵雅计划彻底破灭,如今胜负逆转,她不知赵雅为何还要垂死挣扎。

    “我是输了,但你们还没赢!”赵雅说话之间,忽然纵身而起,同时一缕茧丝从指间射出,缠绕到谢灵烟腰间。

    公子翎方受内伤,又强催真气给谢灵烟吊命,一时悲悔惧哀诸多情绪充斥,本已近乎走火入魔。加之恐动作稍大就会伤了谢灵烟,以至于反应慢了一拍。

    赵雅竟借着茧丝将谢灵烟夺走,并身形一逝,冲出这甬室,向原本安置谢安平尸身的主墓穴而去。

    还未待他人反应过来,便闻轰隆隆一阵响,一道巨石落下,将去往主墓穴的通道隔断!

    那是通往主墓室的石门,自也是规格最大的,整块巨石浑然一体,重逾千斤,如能隔绝阴阳两界一般。

    应飞扬勉力追上前,却发现开启石门的机关已被赵雅顺手破坏,当下心头更寒。

    在他看来,他的师姐濒死,每拖延一瞬,生机便少一分。赵雅竟在这时又将她掳走,究竟还有何打算?

    驱尸?控灵?养虫?

    想到那种种阴损恶毒的蛊术传说,他的师姐可能不光会死,甚至连尸体也要被亵渎。

    应飞扬不寒而栗,更是愤怒欲狂,竟无视千疮百孔的身躯再度抽剑而起,化作道道剑光斩向巨石。

    但终究强弩之末,火星粲然间,竟只留下几道徒劳剑痕。

    反是应飞扬再度呕血,洒在了巨石之上。

    “应大哥!”楚颂赶上前,将他扶住。

    应飞扬却欲将她推开,道:“莫管我,我要救师姐!”

    “现在要救的……是雅姐,你退下吧。”秦风竟不知何时从昏睡中醒来,此时拍着他的肩膀,她眼神中透着哀凄,好似不但知道方才她睡着时发生了什么,还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应飞扬不明白她的话意,但还是退开让出了路。

    因为公子翎来了!

    公子翎已收拢狂乱情绪,压下错散真气,此时面笼阴云,沉步而来同时,单掌向天举起,便觉空气一凝,无边幽冥之气凝聚掌端。

    随后一掌挥出,愤怒、追悔、绝望、悲痛化作无匹掌力,尽数宣泄在眼前巨石之上。

    便闻轰然一响,巨石应声化作齑粉,而此掌威力仍在蔓延,本就战痕累累、摇摇欲坠的墓室,竟在这一掌之下,大片大片的垮塌。

    一掌之威,以至于斯。这才是孔雀公子真正的实力,与方才那个疯狂错乱状态下的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但应飞扬无暇惊叹,满目碎石尘烟中,公子翎已振衣而去,应飞扬亦随着跟上。

    便见主墓室中,一个空荡荡的冰棺置于墓室正中高台,而冰棺之上的穹顶,吊悬着一个巨大的血茧。

    而那血茧正在褪色,转眼间从鲜红变成雪白,好似茧丝上的鲜血被茧中的生物吸收。

    他们进入同时,茧子破开,落下两条人影。

    一个被无数蝴蝶托举着,轻轻落在楚颂身前,正是谢灵烟。

    而另一个,好像虫子蜕皮后留下的残壳一般,落入了冰棺之中,那是赵雅。

    赵雅面色灰败,被摔得干咳,却咳不出血,只轻笑着对楚颂道:“这样,你们才算赢了。”

    楚颂知道,赵雅是接续她方才的那句,“我是输了,但你们还没赢!”,但却不知赵雅这句话的意思。但却觉得怀中的谢灵烟面色红润,全无之前失血过多的苍白,再一把脉,竟发现她一身沉重伤势,竟好了个七七八八。

    应飞扬亦是惊异,只道赵雅又用寄身蛊之类的邪术,占用了谢灵烟的躯体,向楚颂问道:“赵雅又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这是‘茧破蝶变’,雅姐一生一次的本命神通,能可汇聚命力,疗愈伤势,她用给了你的师姐。”秦风走来,低声道。

    秦风方才意识被赵雅吸收,等同于与赵雅融为一体,对赵雅的了解也多了几分,而她现在能在醒来,只证明一件事——蛊术解除了,因为赵雅要死了。

    ‘茧破蝶变’看似近乎起死回生,但实际是需要代价的,赵雅就是那个代价。她将自己的血,自己的残余命力,全部灌输到了谢灵烟的体内,而赵雅,现在只是命力耗尽的“残灰”,秋风一起,便将随之熄灭、.

    楚颂和应飞扬不解,不懂方才还要夺取谢灵烟躯体的赵雅,为何竟牺牲自己去救治谢灵烟。

    赵雅也不需要他们懂,因为真正懂她的那个妖,来了。

    公子翎走上高台,信手一挥,好似有了一个无形屏障,将不断落下的碎石尘土纷纷弹开。而他单膝点地,跪在赵雅面前,静静看着赵雅。

    赵雅的面色依然灰败,但双目却散发神采,那是她今生从未有过的恣意浓烈,好像她已在方才破茧成蝶,焕然新生了一般。

    但这是生命将近的回光发照,就像虫子羽化之后,便是短暂性命的终途。

    赵雅就这么躺在冰棺中,舒适得好像是躺在软床上,敲了敲冰棺,轻笑道:“这个冰棺,配我也挺合适的吧。”

    一向严肃的赵雅开起了玩笑,但公子翎没有笑,只把赵雅自己逗乐了,她噗嗤一笑,随后道:“别担心,这棺材的原主人,被我藏在了山顶冰泉处。你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我不会让谷玄牝亵渎她的尸体的。”

    公子翎垂头,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赵雅抿嘴,悠悠叹道:“是啊,你知道的,远比我以为的多,既然多年前你早就猜到了,为什么这些年,从不揭穿我?”

    “陈年旧事,过眼云烟,值得本公子在意吗?”

    “哈,真好呢,原本我以为,我一辈子都被困在万尸内,从不曾走出。现在才知道,原来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其实我,早就能出来了。”赵雅笑出了声,她伸手向公子翎抚去,过去她总是嫌自己脏,从不敢接触公子翎,以至于山庄其他妖以为她有洁癖,但这次,她伸出了手,轻抚着公子翎的面庞。

    公子翎将双眼埋在赵雅手掌中,垂头不语。他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该把说话的时间留给赵雅,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是说过了吗……不用伤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想你伤心……这个结局挺好的,谷玄牝败退,阴谋反被背者伏诛,其余山庄上下无一折损,皆大欢喜呢……”赵雅骄傲的说着,对她安排的结局很满意。

    但愁云惨雾弥漫,在场之人同感悲戚,楚颂念及她的好,已失声痛哭。,

    但赵雅的声音越来越轻,眼中神采逐渐涣散,“公子……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好安静呢……是要下雨了吧,虫子都不叫了呢。”

    “真好,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了……”

    她这十几年来,每晚都做着一个相同的美梦,梦中,她与最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但每次,都有那恼人的虫鸣声将她唤醒,将她拖回残酷现实。

    但这次,她听不到虫鸣声了。

    她可以,永远的睡下去了……

    母蛊从赵雅后颈中爬出,就像一只斑斓美丽的蝴蝶,承载着赵雅的美梦振翼飞起,在空气中化作一抹飞烟、

    而赵雅,永远的睡了。

    秦风眼泪没崩住,流了下来,她对公子翎道:“公子,莫怪雅姐,她只是……不敢爱。”

    “我知道。”公子翎将赵雅的手缓缓放回她腹上,怕惊扰了她般,轻轻为她合上眼。这才道:

    “但你知道吗?你总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本公子一无所觉,自以为你会因过往被轻视,现在、现在竟自以为你死了,本公子不会伤心?呵呵……哈哈……”

    公子翎低头轻笑几声,笑声逐渐拔高,亦越趋悲凉,最后化作仰天长啸,其声泣血,裂石惊云。

    千疮百孔的穹顶在啸声中垮塌,应飞扬抬头,只觉丝丝湿凉落在面上。

    这场将下不下的秋雨,终于来了。

卷九 第六十九章 前尘永梦(十)

    这漫长的一夜,对山庄其他妖来说,不过是做了个好梦。

    却不知一觉醒来,许多事,都彻底变了。

    最显而易见的变化,就是锦屏山庄后园枫林的无名冢处,地面陷落,地底竟是一个大洞。

    但众女妖还未来得及围观,便被韩赋率领卫队驱散,将后园封锁住了。

    但驱散得了女妖们,却驱不散她们的好奇心,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那下面是公子翎的练功房,有说是下面是藏宝库,藏了锦屏山庄的宝藏,最接近的说法,是说那下面是无名冢墓主的墓室,昨晚诈尸,挖出个洞从下面爬上来了。

    小女妖们不知道真相,也并不真的在乎真相,却乐衷于当做新鲜谈资,叽叽喳喳的吵闹不休。

    就与这秋雨一样,从天黑延续到天明,又从天明延续到天黑,过了一天一夜,仍未歇止。

    -=

    外面的吵闹欢笑,让夜雨下的书阁更显幽静。

    苻有书便被遗忘在这无人问津的书阁,静静的沉睡着。

    先前的她虽有嫌疑,却因身中蛊毒而使调查中断,而昨晚,谷玄牝败退,赵雅身死,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苻有书身上虽有些许疑点,似乎也不值得再深究。

    似乎?

    一阵秋风穿堂,将书阁的门扉吹得一开,又一阖,又很快恢复平静。

    可幽暗寂静的书阁内,却多了一盏灯,一道影,以及一阵沉闷脚步声。

    “吱——吱——”,陈旧的地板在脚步之下,发出阵阵哀鸣,由远及近,慢慢接近苻有书,最后,脚步声停在了苻有书身前。

    若有若无的灯光,将漆黑的影子拉长投在昏黄墙壁上,随着火光摇曳、晃动,好似梦魇在起舞。

    可待那影子开口,却是懒散女声。

    “知道你没事,再不起来,我拿灯油滴你喽!”

    说着,那黑影真举起油灯,作势要将滚烫灯油往苻有书脸上滴。

    可苻有书依然睡着,一动不动。

    “没反应?没意思……看来你真的是用了那个秘术了。”来者啧了一声,将油灯收回,轻轻放在案旁,像是自语,又像是再和苻有书交谈道:“身为斥候死士,潜伏在外,一旦身份暴露,落于敌手,少不得严刑拷打,这时若施展那个秘术,便能使身躯进入假死状态,任针砭斧凿都毫无痛感,以此保证情报不被泄露。同时会给自己留下一个任务,作为将自身从假死状态唤醒的‘种子’。一旦有达成任务的机会,哪怕失去意识,哪怕骨折筋断,也会在本能驱使下挣脱伤痛桎梏,将任务达成。一念留存,死中藏杀,此秘法名为——极杀留念!”

    苻有书继续沉睡,来者也混不在意,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一边继续道:

    “给自己下达的任务可能是夺取某样东西,销毁某项证据,甚至杀死某个人,而我猜你的任务,就是这个!”

    来者说着,将信笺展开,信首之上,赫然写着——“呈吾帝北龙亲晤”!

    信笺展开的刹那!

    一瞬间的暗流狂涌,一瞬间的杀机暴动,好似突然风急雨骤,油灯火苗被突生的气浪掀灭,一瞬间,黑暗一片!

    下一瞬,灯火复明,风平浪静。

    只是沉睡的苻有书已然站在灯前,黑发舞动,杀气满盈,五指此刻已变成昆虫的勾爪状,伸向那张信笺,离信笺不过寸许之遥。

    但却如天涯之隔!

    因为那个雨夜造访的来者,一手扔举着信笺不变,另一只手,却牢牢扣住了苻有书的手腕,口中继续用轻飘飘的语气道:“而会使用这极杀留念之术的,只有北龙六军中,玄阴尉的精锐,所以,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吗?”

    “可以啊!”苻有书此时气质迥变,一扫先前不修边幅的书呆气息,她腰腹收紧,脊梁笔挺,显得果敢、干练,一双锐利双眸满是冷寒杀意,凝视者来者,她冷笑一声,随后一字一字道出惊人之语:“北域妖世六军,‘玄阴尉’影队队长苻萤,见过玄阴尉前任将首————秦风统领!”

    灯火在杀意之下剧烈摇曳,照耀出来者面容,眉眼慵懒,如诗如画,赫然便是秦风!

    -=

    北域妖国内,妖世三尊之下设有六军,各以“风林火山阴雷”行军六要命名,玄阴尉便是其中的“难知如阴”,乃是由斥候、间谍、死士组成的隐藏军队,专司刺探情报、潜伏卧底、突袭暗杀,其中精锐成员身份多为隐秘,甚至彼此间都不知晓,“难知如阴”四字,可谓名副其实。

    此时苻有书自报身份,竟然是玄阴尉的一员,而听她话意,秦风非但也同样出身玄阴尉,更是曾执掌过玄阴尉的将首!

    被指认为玄阴尉将首,秦风不做丝毫否认,反而美目圆睁,故作惊讶道:“哎呀呀,已经是‘前任’了,难道我已经被免职了?”

    苻有书,不,苻萤目中冷芒一闪,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呢?主动请缨卧底锦屏山庄,却一去不回,若非你的背叛,当年胡不归尊上又岂会因情报不足,身亡在蜀中?”

    “这样能赖我?算了,就当怨我吧,那还真是抱歉呢,不过妖世也免了我的职,就算扯平了,那以后就一别两宽,各不相扰吧。”秦风打着哈哈,轻描淡写道。

    毫无诚意的道歉,无异于火上浇油,苻萤怒意更甚,沉声道:“好个扯平了!木妖修炼成形何其困难,若非妖世倾尽资源于你一身,悉心栽培,助你开智化灵,你不过是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结果换来的便是你的叛逃?这就是你所谓的扯平?”

    “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吗?”秦风双目眯了起来,唇角上挑,勾出锋锐的笑,“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点化我,栽培我,助我开智,助我修行,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推动‘祸种’计划,而我,自始至终不过是培育木元的容器,只等时机成熟,便会将我木元取出,将我打回原形!”

    苻萤微微一怔,以她层级,尚不知祸种计划的含义,但眼神依旧坚定,毫不退让道:“那又如何?‘生洒吾血,拓我族邦,死燃吾灵,耀我族光。’,这是你我入军时都念过的誓言!为了我妖族能成这辽阔天地的主人,数百年来,万千将士以鲜血为引,血肉为阶,献尽一切,只为我妖族荣耀未来铺开前路!而你,你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妖世赋予,若无妖世,你连化身成妖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凝聚木元?如今不过将授予你的取回,你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哈哈,你说的没错,我本只是万妖殿后园中寻常草木,是北龙天亲自以妖力沃灌,才能开启灵智,我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妖世赋予,可,为我开灵启智时,妖世有问过我的意见吗?要将一切夺回时,妖世有问过我的意见吗?”秦风笑了,灯影在她笑声下摇曳,映得她面容一明一暗,她笑得弯了腰,似顾不得苻萤,将苻萤的手臂甩开。

    苻萤手臂脱出桎梏,随即便要反击,可方一样扬手,便又生生停住,“啪!”一滴冷汗从她下颌滑落。

    一灯如豆,映出黑影憧憧,秦风虽是捧腹笑着,却有无数根荆棘长条在身后幽暗中蔓延生长,此刻,已如索命鬼手般攀爬上了苻萤的脚踝、手腕、脖颈,尖锐的刺儿离她脖颈细嫩肌肤只差分毫,只要稍稍收紧,便能将她绞杀。

    而秦风笑够了,缓缓直起腰时,面上已殊无笑意,光线自上而下映照,口唇鼻梁的阴影,仿佛将她娇美面庞切割成数块,她面孔越是贴近苻萤,苻萤便越看不真切。

    “虽是北龙天为我开灵启智,但自我有意识的第一天起,我的性命,便只能由我做主,若生杀予夺,都任妖世摆布,我与任人践踏的野草有何区别?”秦风伸出一根纤长手指,点在缠绕在苻萤脖颈荆棘的一枚尖刺上,轻轻用力下压,尖刺刺破秦风指尖,也刺破苻萤肌肤,渗出的嫣红似映照在了秦风眼眸中,让她眸子染上一层瑰色。

    而秦风就用这双眸子看着苻萤,一字一字,柔声说道,“要知道,草木长出刺来,就是要将踩踏者刺出个窟窿!”

    苻萤打了个寒颤,她不畏死,却也不愿轻死。

    苻萤加入玄阴尉较晚,未曾见过秦风,却知晓她的事迹,二十多年前,六军之中有同时出了两位年轻的女将首,可谓一时瑜亮。

    一位是贺兰冰戎,彼时的她尚在“侵略如火”的灾火军中担任首领,但已锋芒毕露,灾火军虽为六军之中规模最大的主力军,但对贺兰冰戎这位女军枭来说,仍显庙小难容。

    另一位便是玄阴尉将首秦风,只是玄阴尉崇尚隐秘,使秦风声名无贺兰冰戎那般煊赫,外界只知晓玄阴尉将首亦是年轻女子,且是由北龙天亲手栽培,备受信任,才会将掌管情报的玄阴尉交托给她。

    其后不久,孔雀公子横空出世,惊艳天下,又拒绝了北龙天的招揽,自行建立了锦屏山庄,成为了独据蜀中的一方妖王。

    彼时公子翎正邪莫定,意图不明,北龙天对其颇为忌惮,玄阴尉将首主动请缨,终于说动北龙天,允她离开北域妖世,混入锦屏山庄一探公子翎虚实。

    可她这一去,便再未回来。初时仍有信息传递,时间最长,信息却越来越少,最后甚至杳无音信。反而是秦风的名号越来越响,作为风雅颂三姝闻名。

    玄阴尉将首的背离,相当于妖世情报网被生生撕开了个口子,后来胡不归因情报不足身死蜀中,也算是她背离的后续影响。

    而这些,是苻萤加入玄阴尉后才知晓的事,也是在胡不归死后,她请令接替秦风工作,卧底锦屏山庄。

    可她想接替的不只是秦风的工作,还有秦风的职务!

    秦风虽叛离,玄阴尉将首职务却一直空悬,苻萤自诩无论修为还是对妖世的忠诚,都不输于除“擎雷营”外,其他“风”、“林”“火”、“山”四军的现任将首。

    若她能完成秦风未完成的事,甚至,亲手摘下叛徒的首级,玄阴尉新任将首,舍她其谁?

    可她现在动摇了,即便近身观测了秦风多年,她仍是低估了秦风修为,二十年前的秦风是堪任将首的实力,那今日的秦风,又达到了何种境地?

    她不知道,却知道自己根本毫无机会,于是,苻萤只能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清楚,秦风不是想杀她,否则根本不会与她说这么多,但她却摸不清秦风意图。

    秦风收回手指,放在唇边吮了吮,方才的杀意似乎瞬间烟消云散,随后将那根洁白手指竖起,道:“暗探第一准则,永远不要感情用事,我的玄阴尉将首的身份,现在当上三尊的胡离自然也知道,可前不久我和公子在凌云大佛处,与胡离打过照面,那时的胡离有多说什么吗?”

    苻萤知晓,前不久天书还未开启,但异象已出现,胡离曾往天书异象显露的凌云山大佛处窥探,期间与秦风相遇,可二妖却似从未见过一般。

    而秦风继续道。“因为他知晓,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改变,与其撕破了脸,不如留下些情面,以后或许会用得上。”

    苻萤嗤笑道:“呵,叛徒的情面,留待何用?”

    “这不就用上了?”秦风示威一般将那信笺扬了扬,随后盈盈转身对准油灯,竟是将信笺付之一炬。

    “你做什么!”苻萤斥道,心中更是不解,那日她写好此信,将讯息传出,却意外被公子翎(其实是应飞扬假扮的)等人发现,并由秦风将信鸽截住,那时她只道将要暴露,可秦风回来后,却只带回了信鸽,并声称鸽子身上并无信笺。

    如今看来,显然是秦风将信藏了起来,并未公之于众,苻萤不知她行为的目的,只能猜到:“你是要替我隐瞒?”

    “你还没这么大面子。”这下换做秦风嗤笑,竖起第二根手指道:“暗探第二准则,要知晓什么讯息该传,什么讯息不该。呵,看你眼神,莫要不服,我且问你,这次山庄之乱,幕后推手是谁?”

    “不就是谷玄牝吗?”苻萤正欲脱口而出,但看秦风眼神,却又生生止住,沉默片刻后,道:“是六道恶灭!”

    谷玄牝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天书之争的档口出现,这时机绝非巧合,他沉寂多年,若问有谁能找到他蛛丝马迹。过往与他同在南疆称雄,对他知根知底的畜生道道主万兽春,便是可能的人选之一。而从结果上来看,谷玄牝的出现,让公子翎缺席了天书之战,确实也为六道恶灭除去了最大变数。

    种种迹象串联,六道恶灭是最大的赢家,也是幕后真正推手。

    “不错。”秦风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但六道之中的饿鬼道,如今实质是在妖世掌控之下,这番动作,那位名唤隐虚为,真实身份比咱们还要‘难知如阴’的饿鬼道道主,他又岂会不知晓?他知,北龙天自然也会知,可北龙天却未与你下达指令,让你里应外合,是为了什么?”

    不待苻萤回答,秦风便已自顾自说下去,“因为北龙天并不想牵涉太深。对北龙天来说,只要谷玄牝牵制住了公子,让他无暇顾及天书之争,便已足够。他并不看好,只凭一个谷玄牝,便能让整个山庄万劫不复。既从未指望六道和谷玄牝的这次谋划能一举将公子除去,那这之后,公子必有报复,北龙天要做的,是防备公子的怒火延烧到北域万妖殿之上。所以,撇开这次事件的关系尚嫌不及。而你寄往北域妖世的信笺若落入公子手中,岂不正给了公子发作的理由?”

    苻萤确实未想到这么深层,此时闻言,顿觉如一捧凉水当头浇下,一阵后怕,万妖殿虽兵多将勇,但也绝不愿与同为妖族的公子翎结为死仇,否则定是一场腥风血雨。但她冷哼一声,又强硬说道:“那你将信笺私藏下来,又是为了谁?为了北龙天、还是公子翎?呵,不管为谁,结果都是双重的背叛。”

    “哈,当然是为了我自己了!”秦风转过身子,伸了一个懒腰,“现在的日子挺舒服,我很满意,所以,我是最不希望北龙天和公子打起来的,真打起来,可就很难这么舒服下去了。”

    秦风伸着懒腰,盈盈走去,而随着她走开,苻萤身上荆棘也自行脱落。

    秦风毫不设防的背心就暴露在苻萤眼前,但苻萤没有再试图出手,而是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处置我吗?”

    秦风顿足止步,竖起第三根手指,“暗探准则第三条,知晓适时而退。你身份已经暴露,留下也无意义,趁雨停前,自己走吧。”

    苻萤站立不动,道:“我走了,还会有其他妖来,公子翎一日在蜀中,北龙吾皇便不会轻忽了锦屏山庄。”

    “我知晓,所以杀你无用,也不打算杀你,但你始终低估了一个妖。”秦风侧头,看着身后的苻萤道。

    “谁,你吗?”苻萤冷笑道,玄阴尉出身的秦风,确实是她混入锦屏山庄的最大阻力,而之后的接续者,也需先过秦风这一关。

    “是公子!你以为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你的来历,我的来历,甚至雅姐的真正来历,他或许都早已猜到七八分……”提及赵雅时,秦风眼眸中闪过一丝伤怀,她的意识曾与赵雅融合,勉强能捕捉到些赵雅的想法。

    她知道,赵雅突然以命换命,牺牲自己救治谢灵烟,绝不是老套的幡然悔悟。

    那时,赵雅为拼凑出孔雀幽冥印之招,加速吸收了公子翎的记忆,却在中途如遭电殛,连真气都忘记运行,在真气反噬下,只说了一句,“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结合她死前与公子翎的对话,可以推测出,赵雅在拼凑孔雀幽冥咒之招时,无意看到了公子翎的记忆——或许公子翎早远之前,便隐约猜到了赵雅的真正身份。

    赵雅不惜清洗山庄众妖记忆,也要向公子翎竭力隐瞒的过去,原来公子翎早就猜到了些端倪,而且从无芥蒂,更未因此看轻过她。

    赵雅最畏惧的事,原来一开始就不会发生,也是这样,赵雅最后才会带着满足死去,弥平她造成的伤害……

    当然,这只是秦风的猜测,或许真正因由,只有赵雅和公子翎才清楚。

    秦风摇摇头,驱散眼中哀戚,继续道:“只是公子翎太骄傲了,过往身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在乎的是你我,而不是‘曾经的你我’。你若愿抛下玄阴尉的身份,只做锦屏山庄的书阁管事,锦屏山庄中,也永远有你的容身之所,你,愿意吗?”

    苻萤眼中闪过一瞬犹疑,但也只短短一瞬,随即冷声道:“不是谁都能如你一般,将叛逃当做理所当然!”

    “是吗……那算了,公子这次劳心伤神,不久便要闭关疗愈,你便在他闭关前离开吧,否则,公子能容你,我却没耐心,次次替你补救……”秦风说着,撑开雨伞,推门而出,再不回头,席入书阁的风雨,送来她最后的声音。

    “哦,对了,回去时,记得替我向北龙天道个别,便说北龙君上,外面虽有风雨袭身,但秦风……不想回去了……”

    -=-=

    同一时间,夜雨淋不到的地方,是另一场告别。

    那是地下的冰泉暗河,幽暗水流不知送走了几多的往来岁月,如今,逝去的水流将再送走亡者的魂灵。

    水上,是花树编成的筏舟,谢安平的尸身静静躺在上面。

    岸边,是公子翎和重伤后方醒来的谢灵烟。

    公子翎单膝跪在筏舟前,对谢安平说着最后的话语。

    “原本给你准备的冰棺,被本公子留给了赵雅,因为她很喜欢那个冰棺,很喜欢睡在你曾经睡过的地方,你不会怪本公子吧?”

    “哈,你还是会怪的吧,其实,早在分别的那一天到来前,我们就约定好了,你说过,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待你死后,不需安葬你,只要将你置于花舟之上,让你随水而流,流到哪,便算哪,沉于水中,也算生于自然,归于自然。”

    “是本公子痴枉,枉顾你的遗愿,强拖着你,做一场不愿醒来的梦,这一梦,便至今日。”

    “本公子耽误你太多时间了,但好在,这痴愚的长梦终于醒来,也该……告别了!”

    公子翎语毕,推开舟筏,任它顺着地下暗河而去。起身背向,不再回顾。

    而谢灵烟跪地,行子侄礼。她虽在赵雅‘茧破蝶变’的神通下濒死回生,可身子仍虚弱至极,但知晓公子翎要给她未谋面的姑姑送别,依然不顾楚颂劝告,强撑着从床上爬起。

    可现在,她却站不起来了,尽管那与她面容相似的血亲已在舟上飘飘荡荡,化作一个黑点,谢灵烟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本已萌生死志,可死亡将至时,她又不甘心,而现在她起死回生,却又觉得自己若真在那时死去,倒也不错。

    死去或可逃避,活着便要面对,她厌恶自己的纠结反复,却无可奈何。

    公子翎有直面现实的勇气,但她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

    所以公子翎伸手搀她时,她回避了,自己摸索着扶墙起身。道:“多谢公子,让我能有机会见姑姑一面,姑姑既已被送走,我也该告辞了。”

    “你打算去哪?”

    谢灵烟盈盈一礼,“我本就打算回返宗门,若不是中途被谷玄牝擒回,现在早就到了。耽搁许久,也该回凌霄剑宗报个平安了。”

    “外头风雨正紧,你伤势未愈,过几日再走吧。”

    “无妨。”谢灵烟摇摇头,屈身告退,“反正,呆在这里,只会愈合的……更慢……”

    -=-

    应飞扬昨夜从墓穴中爬出,便筋疲力尽的睡下,再睁眼时,已又入了夜。

    浑身上下一动,仍是彻骨的疼痛,但应飞扬不愿久躺着,听到外面叽叽喳喳不绝于耳,便伸着舒展着身体要出门。

    却见楚颂正在医房门口,向外望去。便延着楚颂的视线一同望去。

    只见韩赋正在忙里忙外,撵小鸡一般将一些小女妖撵走,口中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下雨地基不稳,陷了一个洞吗,再看的话,当心掉下去!”

    为首的小女妖,却是苗儿,她稚声稚气挥着小拳头道:“韩总管骗我们,我们都听说了,是有僵尸出穴,韩总管,我们帮你降服僵尸吧。”

    “净瞎说,哪有僵尸赶在锦屏山庄作祟,你们快回屋吧,也不知道带个伞,瞧你,耳朵都湿透了!”韩赋说着,掏出绢帕将苗儿毛茸茸的猫耳朵擦净,又将雨伞塞入她手中,“快走吧,当心着凉。”

    苗儿笑嘻嘻道:“总管,你真好,我怎么记得以前的总管很凶很严肃的。”

    韩赋笑骂道:“什么以前的总管?看来我是对你太好了,再不走,当心我把你们吊起来喂僵尸!”说着,做张牙舞爪状。

    苗儿等小女妖嬉笑着,一哄而散。

    “她们这是怎么了?”应飞扬见状,不由问道。

    楚颂这才觉察道应飞扬在身边,立时道:“应大哥,你怎么起来了,你伤没好,还要休息!”

    应飞扬怕她啰嗦,忙将话题转开,道:“苗儿和韩赋她们都恢复了?但怎么感觉,她们……不太正常?”应飞扬说着,指着自己的脑子比划道。

    楚颂点头道:“苗儿没事,出来不久就醒了,至今都还迷迷糊糊,完全没意识到被谷玄牝寄过体,而韩赋姐……她忘了曾经外嫁过的事实,在她的认知中,她一直在山庄中,而且担任着山庄总管——也就是赵雅姐的职务。而苗儿以及其他妖记忆都正常,只是也都忘记了雅姐的存在,她们和雅姐发生的过去,全都套在了韩赋姐身上。”

    “你是说,在她们的记忆中,韩赋替代了赵雅?这也是赵雅做的?”应飞扬疑道。

    “应该是……这或许是雅姐给韩赋姐的补偿吧,她欺瞒愚弄了韩赋姐半生,便将自己的半生补偿给韩赋姐。而自己,被山庄的姐妹们永远遗忘。”楚颂轻叹一声,又郑重的补了一句,“但我绝不会忘。”

    应飞扬与赵雅并无交情,但与她一夜斗智斗勇,见证她结局,也不禁唏嘘,即便是死了,也将后事安排的明明白白,应飞扬知道,他也忘不了这个如蝶如梦的女妖了。

    而此时,又见一名女妖在韩赋耳边说了什么,韩赋面色一变,随后,提着裙子向楚颂跑来。

    楚颂见状,问道:“怎么了,韩赋姐?”

    韩赋面色凝重道:“方才清点山庄财物,发下一枚孔雀令被盗了!”

    “又又又被盗了?”应飞扬没管住嘴,他感觉每一次和锦屏山庄发生瓜葛,都伴随着孔雀令的被盗。但很快意识到事有蹊跷,追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韩赋白了应飞扬一眼,恼他多嘴,随后扶着额头道:“我也不知道,也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最近的事记得不太清楚,所以,想让楚颂你帮帮忙,替我清点一下,山庄中还有没有其他物品遗失。”

    “查失物?这倒没问题,不过……”楚颂迟疑了一下。

    韩赋见状,忙问道:“不过什么?”

    楚颂摇摇头,道:“我前几日好像也丢了些随身首饰物件,但孔雀令若真被盗,能盗走它的定非寻常毛贼,应不会惦记我的小物件才对,该是被我忘在了哪里吧。”

    “不好!”此时,却闻应飞扬惊呼一声,如临大敌,随即抓着楚颂的手,不顾风雨便将她往外拖,边拖边道:“楚颂,快跟我走,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楚颂不明所以,踉跄着跟上应飞扬步伐,问道:“应大哥别急,你是要带我去哪?”

    应飞扬目光急切,似要穿透重重乌云,直望向他的目标——

    “快,我们去青城山!”

    ,

卷九 第七十章 战云密布(一)

    若说锦屏山庄落下的是积酝已久的秋雨,那青城山此刻遭逢的,便是威势更胜十倍的暴风骤雨,它以猝不及防之势席卷而至,而天下风云却因此,彻底变动!

    时间拨回,五日之前。那是暴雨将至之际。

    青城山,常道观,主殿三清殿。因正道各派联军进驻而被临时借用做议事处。

    天书之战后,正道联军退守青城。

    一因战后疲敝,在此暂整旗鼓。二因医治卫无双的方法已有眉目,众人皆信,这位“道扇”身上的天人五衰之毒若能被解去,定能再现无双风采,向帝凌天以及六道恶灭讨回万象天宫的血仇。

    但六道恶灭没打算让卫无双轻易起死回生。

    是以,战报接连不断,肃杀兵情,冲淡了三清殿往日缭绕的香火。

    “启禀盟主,岷江之上,再现畜生道,饿鬼道船队,正顺江而下,直向青城!”

    “启禀盟主,青城山四十里外都江堰处,发现畜生道、饿鬼道,已弃船入林,向青城分路进军。”

    ……

    殿内,悬挂着一张军舆图,图下站着慕紫轩和纪凤鸣二人,每次军情传递,慕紫轩都会用朱笔标记,在图上画出六道恶灭的轨迹。

    从图可知,天书之战后,六道恶灭先暂退出凌云山大佛的范围,同样略作修整,随后,分作两军,一军护送受创的帝凌天退往昆仑山方向,一军则重整旗鼓,向青城山进发,如今,朱笔所划的箭头宛若一枚锋矢,已近在青城山咫尺。

    “启禀盟主,释初心大师回来了,现在殿外求见!”又是一声传令,却与军情无关。慕紫轩和纪凤鸣对视一眼,随即请释初心入内。

    释初心风尘仆仆而至,俊美如女子的面容上尽是凝重之色。

    慕紫轩问道:“大师不是护送天女前往锦屏山庄了么,怎这么快便返回了?”

    释初心扫视殿内,确认只有慕紫轩、纪凤鸣两人,才开口道:“途中遇人截杀,有所发现,所以赶回与二位一同参详。”

    纪凤鸣眉头一凛,“遇人截杀?天女无恙否?”

    释初心摇头道:“来敌尽被击退,应飞扬施主已护送天女进入了锦屏山庄地界,现在料是已安然抵达了。”

    纪凤鸣眉头依旧紧皱,又问道:“究竟何人,竟敢截杀天女,大师可认出他们来历?”

    释初心道:“来者有十三人,皆蒙着面,也有意隐藏原本招式,但展露出的修为依旧不俗,各个都堪称高手,虽杀了他们一人,但尸体也尽被带走,贫僧眼拙,看不出他们是和来路……”

    纪凤鸣面色一凝,他知晓除了天女凌心这个异数外,释初心堪称佛门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弟子,能被他称作高手的,定有一定造诣。

    天女凌心放出青城,便被高手围杀,究竟是谁,能这么快得到情报,又迅速的集结一堆高手?

    “不过……”又听释初心话锋一转,取下背后行囊,竟从中掏出一只手臂,“侥幸留下了他们一只臂膀,请两位参详。”

    慕紫轩和纪凤鸣相互传阅手臂,对望一眼,随后慕紫轩笃定道:“这是一只用剑的手。”

    释初心点头道:“所见略同,可这只手的主人当时所使,乃是一把大刀,而有趣的是,十三人中刀枪剑戟甚至双轮这种外门兵刃都有人用,但剑为百兵之君,竟无一个使剑的,倒是有些——”

    “欲盖弥彰了。”释初心略作停顿,斟酌了下用词,又道:“慕盟主,正天盟之事,小僧本不该置喙,但名剑留之于内,不如操之向外,还请盟主深思。”

    慕紫轩轻轻一叹,道:“神兵利刃,非我这等后生晚辈能可驾驭,但已请其自行向外了,但愿只是你我多心,更愿龙渊出匣,能可直射天斗。”

    “阿弥陀佛,但愿吧。”释初心不再多说。

    此时,又闻一声传令“启禀盟主……”

    一名身染血迹的修士进入殿内,一副死里逃生的神情道:“北方二十里外,已现畜生道踪迹!”

    慕紫轩肃然道:“敌众约有多少人?”

    “属下未曾探清,便已被发现,侥幸才逃出……啊!!!”说至一半,那修士忽然一声惨嚎,身体竟然碎裂开来,鲜血飚涌激射而出,溅到了军舆图上。竟赫然在图中青城山的位置,覆上了一个鲜红的大字

    “灭!”

    纪凤鸣惊叹道:“藏劲于体,好霸道的刀气,这就是六道恶灭的战书?”

    “可惜了。”释初心看着地上尸体,诵了声佛号,又道:“慕盟主,可需小僧再探?”

    慕紫轩摇头道:“不必,饿鬼道精锐是来自北龙六军的飙风骑,素有其行如风之称,能千里袭人不露痕迹,畜生道一入山岳,便如群兽归林,难觅踪迹,而若地狱道也来了,更是难以察觉。已知敌方将近,再派人查探只是浪费人手,更何况……早知晓敌方会攻向何处,我军已是严阵以待,等候多时了!”

    慕紫轩眉目一肃,露出决胜千里的豪阔之气,对释初心道:“大师,劳你与我一同出阵,另有位置需要大师大放异彩。”

    释初心道:“不敢,小僧愿效绵薄之力。”

    慕紫轩点头,又对纪凤鸣道:“纪兄,三方分守,两道防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关,便交你把守了!”

    纪凤鸣抱拳道:“为了我师尊,劳烦了。”

    “自家兄弟,何必多说。”慕紫轩拍了拍纪凤鸣臂膀,随后转身向前,和释初心一道纵身而出。

    从殿内望去,厚重云层就压在山头,正是风雨欲来之兆,

    一场大战,将起了!

    -=

    天书大战后,许听弦神魂受损,需要慢慢疗养,所以格外嗜睡。

    这一日又是从白天睡到黑夜,忽然,一阵苍莽吼声远远传来,令他豁然惊醒。

    “这是什么声音?”许听弦惊坐而起,四顾着道。

    “战声!六道恶灭已来了。”在许听弦床榻边,一名儒衣青年一手捧书,一手拈着棋子,正独自打谱,神色冷漠,八风不动,颇有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正是许听弦的学弟,儒门鲜为人知的第二公子——沈奕之。

    许听弦却跳了起来,披着衣服便往外去。

    沈奕之坐着不动,伸出一手拦住许听弦,道:“你做什么?”

    许听弦道:“既已开战,如何能不去帮忙?”

    沈奕之冷漠道:“帮谁?以你现在的状态,被畜生道撕了算好,化作血肉滋养饿鬼道算差,若是在神魂虚弱之际,被地狱道趁虚而入,夺躯入灵,届时儒门公子临阵反叛,倒戈相向,那可真是帮了六道恶灭好大的忙。若你想帮的是三教正道,剑在那里,当场自尽,我会向儒门上报你的功绩。”

    许听弦悻悻坐下,他这学弟便是这样,总是能用最难听的话将他说服,事实也确实如此,如今许听弦的状态,强行上阵,恐怕只会成为拖累,许听弦一向颇有自知。

    但他又不甘心被贬损,拉人出力做工,是他一贯强项,便撺掇道:“那你呢,你已得公子之名,此番若出手帮忙,定能名动天下。”

    沈奕之稳坐不动,道:“我已经在帮忙了。”

    许听弦眼睛一亮,“你帮忙布计了?”

    “我帮忙阻止你犯蠢了。”沈奕之道,随后又补了一句,“相信我,这并不轻松.”

    许听弦气结,道:“我看你挺轻松的,在这打棋摆谱呢。”

    “这非是棋局,而是战局,我知你此时虽坐下,若见战事僵持,必又会借口观战,再度出门,所以先将战局摆在你眼前。”

    “你……你还真是……”许听弦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话,他这学弟,真是将他的性情拿捏的死死的。便只能嘴硬道:“战局千变万化,你足不出户,便能知悉?”

    “一室之内,纵览天下,对我,难吗?”沈奕之话语虽是反问,却带着强烈的自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许听弦赌起了气,道:“那你说六道来了哪些人?要从哪动兵?”

    “看来你的神魂损伤太严重了,以前的你,也不至于问出这种问题……”沈奕之摇了摇头,随后道:“六道之中,天道帝凌天受创,人道素为天道亲信,必是从旁护卫,以防内变,修罗道道主血万戮与你一样,同样因天书之战损伤神识。所以能攻来的,只有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三道。”

    许听弦道:“这些简单,关键是他们要攻向何处,青城山洞府众多,而卫无双现在的藏身之处,没几人知晓,六道恶灭若不知卫无双下落,如何从茫茫青城中将他找出?”

    “追杀一只逃到森林里的兔子,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沈奕之问道,却不打算等许听弦回答,“是放火烧掉整片森林。六道之中,按因果福报之说,有上三道和下三道之分,天道、人道、修罗道是上三道,而这次攻向青城的,全都是下三道。六道恶灭每道都有一门奇阵,上三道或下三道组合,又能组成一门合阵,虽不及六道齐聚的六道轮回大阵旷古绝今。但其威力也足以惊天动地,主宰乾坤,上三道轮回阵的惊人威力,三年前,司天台一役中已然充分证明了。而下三道若有相近的威力,一旦阵法展开,整个青城山尽成屠场,你、我、卫无双,皆是案俎上的鱼肉,何需再一个洞府一个洞府找寻?”

    许听弦不禁打了个寒颤,上三道轮回阵的威力有目共睹,司天台一役中,开阵不过片刻,便让在场正道损失惨重,随即道:“所以他们会攻占据点,布法开阵?”

    沈奕之点头道:“好在阵者,天地人法器,缺一不可,青城山地界,正道已占地利,而纪凤鸣前日天书之战中,以道眼窥天,探视六道阵法奥义也不是全无收获,已知晓开阵所需据点,并提前设下了防线,三处据点,三处战事,端看能否守住。”

    许听弦直起身子,忙问道:“那据点都是在何处?”

    “地狱道开阵地点,需鬼气森严,阴魂诡谲之地,青城山是道门圣地,清气弥漫,能满足条件的只有一处。”沈奕之手拈一子,放入棋盘,“北峰天师洞,儒道联军对阵饿鬼道!”

    -=

    天师洞,祖天师张道陵坐化之地,亦是鬼界连通人世的通道之一。

    三年前,饿鬼道解破张道陵封印,开启两界通途,致使万鬼驰天。

    幸有卫无双到来,才将通道再度封印,但如今,卫无双所化的石像被转移到不为人知的秘密之处,等待医治。

    此刻,替卫无双守卫在此的,是万象天宫的残余和华章儒府的帮手。

    华章儒府组织松散,相较于门派,更像是一个有教无类的学府,只要审查家身清白,有求上进,便可入府学习圣人之道,学成之后去留随意,所以虽人数在十大门派中是最多的,凝聚力却颇有不如。所以此次来助拳的人数并不太多,为首的是一名美貌妇人,“六艺坛主”中“射艺坛主”洛晓羿。

    此女虽已相夫教子,但颇有巾帼豪气,六道乱世后,便挺身出府,之前护送许听弦参与天书之战的是她,如今又守在了天师洞。

    她环顾四周,见天师洞所在的天师峰地形险要,山体耸峙,总算有险可守,心中想着若饿鬼道攻来,自己弓箭居高临下,足可以一当百。

    环顾至峰顶时,一道倩影撑着红伞,孑然独立,好似化身石像一般,已不知立了多久,洛晓羿自认得她,她是卫无双的女徒,曾率领万象天宫残众突围的左飞樱。

    名门大派,掌门亲传,本应前途无量,谁想万象天宫一夕覆灭,这小小姑娘,竟只能寄人篱下,洛晓羿子女俱全,念及此处不禁泛起母性,上前对左飞樱道:“左姑娘,你几天没合眼了,地狱道还不知何时会来,且先休息一下,这里有我把守。”

    左飞樱双目依旧高抬,一动不动,道:“多谢关心,但我不能休息,我一闭眼,耳边就是同门的惨呼声,现在六道又要攻来,我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她面容和语气都很平静,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动容的决心。洛晓羿怜惜更甚,弹着手中的弓道:“但弓弦绷得太久了也会坏,天师峰易守难攻,我居高临下观视,若有情况,立即叫你……”

    “嘘……”此时,却见左飞樱竖起一根手指,打断她的话语,“你听到了吗?”

    “听什么?”洛晓羿不明所以。

    “我同门的呼喊声,饿鬼道,来了!”左飞樱擎伞望天。

    目光所及之处,见乌云蔽月!

卷九 第七十一章 战云密布(二)

    远方夜幕之下,一道乌云遮蔽了月亮。

    那云来的无声无息,好似只是寻常的天象变化,云聚云散。

    但左飞樱却好像听到了它到来的声音,那是万千亡魂的哀栗,是她众多同门身亡前的惨呼。

    “万鬼殃云!”左飞樱一字一字道,头顶的红伞,将她的双眸也映照的通红。

    她永远不会忘却,万象天宫沦陷那一日,便是万鬼殃云笼罩昆仑山顶,随后群魔纷坠如雨,将昆仑山万年不化的白雪,染成一片刺眼的鲜红。

    每个万象天宫幸存者也都不会忘却,“万象天宫!迎战!”随着左飞樱一声令下,万象天宫众人结阵备战,各色精妙玄奥的术法璀璨生起,纷然瑰丽,似要向天地昭示,万象天宫犹在!

    “敌袭是从天上来的!”洛晓羿恍然惊觉,暗骂自己是否被相夫教子的安逸生活磨顿,竟对来敌缺乏认知,还痴痴以为他们会从峰下攻来,可以居高临下的抵御他们。

    结果现在,地狱道才是居高临下的一方!

    洛晓羿随即引弓搭弦,射出一枚鸣镝,伴随鸣镝破空声,儒门学子也闻声集结,看到黑云飘来,众学子又不禁惊呼道。

    “看,那云里飞出了什么?”

    “扑扑扑扑”一阵密集聒噪的振翼声由远而近,无数黑点从万鬼殃云中飞出,及至近处才隐约看清,是无数口生利齿,身带腐肉的尸鸟振翼飞来,尸鸟形如夜枭,声似婴啼,转眼,已铺天盖地般从上掠下!

    “莫要慌乱!箭雨齐射!”洛晓羿身先士卒,弓弦满张,一箭射出。华章儒府中,分设“礼”、“书”、“御”、“射”、“数”、“乐”六坛,传授学子们君子六艺,学子学成后一门技艺后,可出山入仕,可继续去其他学坛进修,亦可在本学坛担任教习一职。而每一坛的教习中,竞选出技艺最出众的便是坛主。

    六坛坛主,便是华章儒府最高的领导者,虽然因为华章儒府组织松散,最高领导者的权力依然有限。

    洛晓羿身为射坛坛主,弓术造诣自是超凡脱俗,便见她一箭射出,在空中化作万千星辉,逆流向天,正是儒门射艺“三光引圣箭”的“陨星”之式。

    其余弟子也随后齐射,一时间,尸鸟凄鸣不断,纷落如雨。

    但却仍有漏网之鸟,数名弟子换箭动作稍慢,便有尸鸟飞扑落下,啄食着他们的头脸,将他们压倒,淹没在鸟群之中。

    待旁边援手弟子将鸟群驱散,原地只留血肉被啄食干的白骨。

    凄惨死状,让其余同伴更为骇然,箭雨一时散乱,更多尸鸟趁隙扑来。

    “衍万象,归太虚,千伞蔽天阵!”这时听闻左飞樱口诵咒诀,开启阵势,霎时无数红伞在儒门弟子头顶张开,恍若无数小盾牌,将众多飞扑而下的尸鸟弹开。

    洛晓羿压力稍减,心中不由暗叹,左飞樱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卫无双真是后继有人。

    而自己带来的这帮学子,对比之下,倒显得相形见绌了,随即喝道,“进退失据,成何体统!独我儒门无胆乎?”

    随即弓弦满张,再出“三光引圣箭”的“逐月”之式,散着清辉的箭从红伞的缝隙激射而出,划出一道如弯月一般优美弧线,但劲力却是凌厉锋锐,一箭洞穿了近百只尸鸟仍不止歇。竟硬生生在密密麻麻鸟潮中,开出了一道空白地带。

    听闻坛主斥责,又见她大发神威,儒门弟子既羞愧,亦精神大振,当下士气高涨,稳住阵脚,结好阵型还击。

    尸鸟数量虽众,但也只是声势骇人,打了个儒门弟子措手不及,但儒道联军一旦结阵成形,可谓攻守兼备,尸鸟便只能扰敌消耗,真正的杀伤力却不大。

    逐渐轻松的战局,让洛晓羿心中疑云再起,知晓这绝不会是地狱道的全部手段,但万鬼殃云却停在了箭矢难及的远处,不再接近,只是放出尸鸟不断侵扰。

    正当洛晓羿疑惑真正的攻势将在何时发起时,忽然,足下一阵地动山摇,令她手中箭矢差点脱手,而震动的来源,正是——

    “天师洞?”

    左飞樱亦是面色一变,咬牙道:“果真是冲着结界来的?”

    随即对洛晓羿道:“洛坛主,外头劳烦你指挥防御,我入天师洞内观视。”

    “速去,此处交我!”洛晓羿不做推辞。

    左飞樱不再迟疑,留下部分万象天宫人员在外维持千伞蔽天阵,领其余高手进入天师洞内。

    天师洞内,是卫无双留下的封鬼法阵,封印着人鬼两界的裂隙,而原本卫无双坐镇之处,便是法阵的阵眼,卫无双虽石化自封,身躯却已与阵法合为一体,维持着封阵的运行。

    但如今,为了保证卫无双医治不被打扰,他的石像已被转移到其他隐秘位置,封印法阵缺了阵眼,恰是最薄弱的时候。

    此刻,惊见天师洞内地面震颤不已,由阵法中心不断向外裂开,好似地下有一只洪荒巨兽,不停撞击着。

    左飞樱面色发白,知晓外头的攻势不过是牵制,饿鬼道真正的主力是在阴阳裂隙另一面的鬼界,此刻,正不断冲击着此处封印!

    “我来!”左飞樱当即立断,纵身而起同时咬破指间,在右手掌心画出道纹法印,随后一掌按地,印在法阵中心,以身入阵,霎时法阵补全,沛然道华在法阵纹路中流淌连通,四溢的鬼氛被道华压回裂缝中,另一侧的撞击似也停了一息。

    但,左飞樱只觉体内真元被不由分说的抽出,源源不断的注入法阵之中。虽早已预料在众鬼冲撞下想维持阵势,定需大量真元,但此刻真元消耗的剧烈仍在预料之上,竟让左飞樱一时回气不足。更让她心中惊骇,“师尊,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卫无双曾将驰天的众鬼强封回鬼界内,而左飞樱只是维持阵法,便有支拙之感,顿觉与师尊之间的云泥之别。

    而她内息稍滞,下一瞬,另一方的群鬼如报复性一般,带来更猛烈的撞击,每一次,都如攻城锤夯在脏腑上一般,左飞樱顿时被震得口呕朱红。

    好在此时,其余几名万象天宫幸存高手的支援也到了,他们立于八方方位,同以真元灌注阵内,减轻左飞樱的消耗,这才又将法阵稳住。

    左飞樱吐出一口浊气,但心中块垒难消。掌下,依旧是毫无规律的剧烈撞击,体内,是不断被消耗抽取的真元。

    地狱道显然未就此放弃,还在不停冲击封印,左飞樱第一次产生了怀疑,离师尊治愈还有五天,自己真能在这狂风骤雨般的冲击下,坚守五天吗?

    -=-=

    客房内。

    沈奕之一子落定,如揽大局在胸:“天书之战中,三教损耗远比六道恶灭严重,现在如你一般的伤损者不在少数,人数比之六道,已无太明显的优势,而天师洞是阴阳两界裂隙,换言之,若守此地,便受阴阳两界双方夹攻,可谓虽得地形,却无地利,堪称此次守备中,最凶险的一处。”

    许听弦念及同门之中,此时定已有惨亡,拳头不由攥紧,深吐一口气后又将拳放松,面若无事道:“那另两处呢?”

    “地狱道进攻的地点已定,畜生道便可推出。据纪凤鸣观视,畜生道结阵借洪荒蛮猛之力,青城山西南山脚“叠幽林”苍苍莽莽,百兽群聚,是开阵的不二之选。”说罢,沈奕之再持一子,点落棋盘,“而此处,佛心禅院和优昙净宗这佛门双宗固守!”

    -=-

    青城山西南,叠幽林。

    有一大树参天而立,郁郁葱葱,不知耸立了几度春秋。

    山有山脉,水有水脉,林亦有林脉,此树便是生长在叠幽林林脉交汇的核心处,得天独厚,才生的如此高大。

    换言之,畜生道若要在叠翠林开阵,必先攻占此处。

    是以,除此树外,周遭一圈树木尽遭砍伐,换成土石堆砌成的据点,硬生生在叠翠林环抱中,修起了一处防御工事。

    此时,夜深人静,黑漆漆的密林深处,不时传来兽吼之声,一名守在据点的优昙净宗女弟子,听闻那阵阵兽吼声,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环视周遭后,更感觉自己像是误入黑暗森林的一只小白兔,而幽林深处有不知其数的捕食者环伺,正用幽绿的眼睛盯视着她,流着口水,盘算着如何将她这个猎物一口吞下。

    虽说有防御工事,但从天书之战退回青城才三天,三天修成的防御工事,真能挡住畜生道的利齿吗?对此,她没有半点信心。

    她知晓畜生道会攻来,却不知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攻来,这种未知比危险本身更渗人,令她时刻惴惴不安,一时间,竟不知该盼着畜生道别来,还是该盼着畜生道尽快来。

    就在她忐忑之际,忽然,本能感受到背脊一凉,猛然回身,却见一双闪着碧绿幽光的眼睛正在黑暗密林中盯视着她。

    她立时足下一软,险些跌倒,正欲高呼之际,却见一只眼圈乌黑,其余身体黑白相间、形状似熊的小兽从林中走出。

    它约有熊崽大小,外形憨态可掬,少女心头一松,呼出口气来,她知晓此兽唤作“貊”,数量稀少,但青城山恰是它主要栖息地之一。

    但她这一惊一乍,倒也让周遭同门跟着吓了一跳,此时看清此兽,又纷纷笑出声来,倒似是要掩饰方才心虚。

    那少女被取笑,心中也暗恼,但却故作轻松状,捡起一根竹子逗弄那只貊,笑看着貊一口一口吃掉竹子。

    然后吃她的手。

    少女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分明只吃竹子的貊,何时咬掉了她的手?

    下一瞬,她疼得大呼,但那貊已飞扑而起,一口咬断了她纤细的脖子,就跟咬断竹子一样轻松。

    “敌袭!”

    其他女弟子察觉异状,纷纷高呼,而似是为了印证她们的话语,忽然山林震动,百鸟惊飞,竟有无数野兽冲出森林,从熊虎豹狼,到鼠兔鹿羊,吃草的吃肉的,此刻都只——吃人!

    它们全都发疯般撞来,填满壕沟,撞上垒墙、鹿砦,见人便咬。

    野兽自毫无招数可言,但有的却是最蛮横的暴力,本就不算坚固的防御工事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眼看群兽便要长驱直入。

    此时听闻一声雷霆狮子吼。

    “孽畜放肆!”

    声至同时,便见金光乍现,佛元浩瀚,一个巨大金刚大手印磅礴而出,笔直向前。

    硬碰硬,莽对莽,从缺口撞入的群兽直撄金刚手印,尽被犁成一滩肉泥。

    “素妙音带一堆女娃来作甚?只知大喊大叫碍手碍脚,都退和尚身后去!”便见一个高大威武的莽和尚大步踏出。

    优昙净宗女弟子皆面露不忿,却皆敢怒不敢言,甚至真的听话躲在了那和尚身后。

    只因那和尚是佛心禅院五大明王中最刚猛暴躁的金刚明王。

    而金刚明王一人当关,补足防御缺口,金刚大手印接连使出,每出一掌,便有一个野兽被按成肉饼。

    但金刚明王犹嫌不满,他知道,真正的敌人还未出现,随即气沉丹田,再现雷霆怒音。

    “畜生道的畜生们何在,藏着不敢出来吗!”

    声如平地惊雷,声浪狂涛震得人耳鼓欲裂,一时百兽尽遭震慑,不敢上前。

    唯一只巨大黑熊似不愿威严被挑战,怒吼一声,举起熊掌向金刚明王拍去。

    “好孽畜!”金刚明王亦是莽性大起,擒抱住那巨熊的臂膀,反身便是一记过肩摔,竟将这黑熊狠狠甩在地上。

    其刚猛霸道之姿,实在令人动容,但未等众人替金刚明王喝彩。

    忽然!凶戾刀光乍现!

    黑熊腹部忽然破开,一个猴子般佝偻瘦小的人影竟从那腹部血洞中跃出,挥出这迅捷又阴狠的一刀。

    “嗤!”

    金刚明王从下腹到上肩,多出了一道狰狞刀伤,鲜红血液激射而出。

    而血雨喷洒下,那猴子般的人影落在了一只猛虎的额头上。

    人影踞蹲,更显畸形、扭曲,可他肩上却扛着一把比他人还要大的巨刀,刀如兽牙,似要噬人而食。

前情提要

    好多读者表示对前面剧情遗忘了。

    当然,原因肯定是因为步剑庭一书环环相扣伏线千里,而不是因为我更新太慢。

    所以梳理下第五卷至今的主线剧情,第五卷开始到现在,最明面的主线是六道恶灭的崛起,以及正道与六道恶灭的斗争,而现在,和六道的决战将至了,接下来一卷至两卷的剧情保证会相当精彩,各种线索汇总伏笔引爆,堪称本眼,所以各位如果愿意,推荐再看一遍,如果不想再看,至少也跟着我的总结回忆一下剧情,肯定会帮助提升阅读体验。

    第五卷起:

    应飞扬误入鬼界,地狱道四大狱首阴魍魉自封地狱道道主,并欲一统六道。

    人间道道主晏世元假意服从,实则暗中布计,最终杀阴魍魉,使帝凌天复生,同时,应飞扬筑基天人五衰功。

    慕紫轩趁机收阴魍魉残众,解祖天师张道陵留下的万鬼封印,万鬼冲出青城山,屠戮青城常道观。

    其后,时值年末,卫无双出昆仑,效仿祖天师张道陵再封万鬼,并坐阵青城山。

    第五卷终,第六卷起:

    翌年初春,慕紫轩借唐皇诏令,在原皇世星天遗址建立司天台,并倡议建立联盟,共抗六道恶灭,宣告俗世皇权进驻通天道,干涉仙修势力。

    司天台成立之日,诸派道贺,却逢六道恶灭来袭,以应飞扬体内天人五衰之气,合修罗道、人间道,开上三道轮回阵,慕紫轩暗中合作六道恶灭,凌霄剑宗在此役遭重创。

    同日,卫无双为将青城山阴阳裂隙彻底封印,吸收月灵珠储备灵气,却遭算计,将天人五衰之气吸入体内,当即石化自封,阻止五衰之气蔓延。

    亦同日,帝凌天趁卫无双、纪凤鸣不在,领畜生道、地狱道出九幽深渊,借道幽冥,奇袭万象天宫。万象天宫覆灭,自此昆仑山被六道恶灭占领,万象天宫余众逃至青城。

    司天台之役后,应飞扬因体内天人五衰之气被正道敌对,‘剑冠’顾剑声为护徒弟,吸走五衰之气。并揭破凌霄剑宗陈年旧事,凌霄掌门清岳真人旧事败露,羞愧辞掌门一职,不见踪影。

    而后顾剑声并对战剑神宇文锋,身陨。凌霄剑宗折损在前,又失两大高手,自此衰败。

    应飞扬再无容身之地,潜入蜀中。慕紫轩借势成立正天盟,共抗六道恶灭,并任盟主一职。

    第六卷终,第七卷起:

    时过两年,两年间慕紫轩领导正天盟与六道恶灭纷争不断,形成对峙格局,实则借六道恶灭清除异己,巩固在正天盟内权势。

    应飞扬居蜀中,假扮妖族逃避三教追杀,却发现畜生道暗中捕获蜀地妖族,并偶遇楚颂。

    楚颂发现畜生道肢体嫁接技术提升,已可将妖躯嫁接至人躯之上,畜生道整体实力提升,而嫁接手法源自神医楚白牛一脉。

    又遇北龙天麾下妖兵暗中借道蜀中,前往昆仑。应飞扬、姬瑶月、楚颂三人遂潜入昆仑,调查楚白牛下落和妖族动向。

    见楚白牛客居畜生道,与万兽春切磋肢体嫁接医术,同时发现北龙天已与六道恶灭联手,将妖兵借给六道恶灭,修炼饿鬼道“饿鬼吞神**”。

    还见六道恶灭已在昆仑山修建净天祭坛完工。

    应飞扬大闹昆仑,引饿鬼出闸,造成六道恶灭内乱,趁机带走楚白牛。圣佛尊借释初心之躯断后,挡下帝凌天。

    六道恶灭虽一时混乱,但北龙妖兵修炼饿鬼吞神**完成,饿鬼道重现,妖族神秘人物隐虚为出任饿鬼道道主,自此,六道恶灭六道齐全,六道轮回大阵可重现人间。

    第七卷终,第八卷起:

    应飞扬带楚白牛至青城山,意欲医治卫无双,楚白牛探寻之下,已有医治之法。

    慕紫轩已借六道恶灭清除异己,权力日渐巩固,对六道恶灭已有过河拆桥,直言六道恶灭中,地狱道和饿鬼道皆非帝凌天能完全掌控,正是客强欺主的局面,而此时,越苍穹携春秋剑阙加入正天盟,使正天盟同陷入客强欺主格局。

    延续上卷,圣佛尊借释初心之躯离开佛心禅院之际,恰逢帝凌天尝试以修建完工的净天祭坛汇聚地气。

    地气因此扰乱,自沉沦心狱心狱产生的天书之气脱出,一分为八,化作八部之气,各寻宿主。

    帝凌天发现昆仑山有九鼎之一锁住地气,欲使用净天祭坛,需寻得九鼎破气之法。

    北龙天亦需九鼎破气法和九鼎方位图,破除大唐龙脉,天书之争遂开启。

    应飞扬与天女凌心前往东海,寻找夜叉之气下落,遇一群头戴兽面面具之人,意欲挑起东海万仙盟与水晶宫战事,但在应飞扬搅局下挫败。

    之后天书之战开启,应飞扬,儒门公子许听弦,天女凌心、修罗道道主血万戮、姬瑶月、七凶妖的大鹏陆天岚、曾同为七凶妖,现为佛心禅院镇狱明王的烛中庭参战。

    战至尾声之际,帝凌天乱入,以溯洄流光之术窥探天女往世记忆,探寻天门封闭真相,却意外唤醒应飞扬往世魂灵。应飞扬往世——六道恶灭最初创立者苏醒,激战帝凌天。

    最终,帝凌天受创,天书一分为二,妖世三尊狮我谁夺得记载九鼎破气法的半卷,记载九鼎方位变动的半卷落入慕紫轩之手。

    第八卷终第九卷起:

    天书战后,正道退守青城山。

    帝凌天虽受伤,但已得九鼎破气法,若待他伤势痊愈,以九鼎破气法破去昆仑山稳固地气的九鼎,便可用净天祭坛调动地气,将自身净化为无垢之躯,使其天人五衰功圆满。

    而楚白牛完成医治卫无双的药材搜集工作,准备炼制药物,在十日后药物完成,届时药针齐施,医治卫无双。

    卫无双、帝凌天二人谁能顺利恢复,已成决定双方胜负关键。而慕紫轩放下豪言,一个月内,道扇死,剑皇终,六道覆灭。

    慕紫轩视剑皇越苍穹为眼中钉,纪凤鸣对素有野心的越苍穹同样不信任,对慕紫轩暗中吐露,他以依照慕紫轩计策,对越苍穹放出“医治卫无双的地点在金鞭岩”这一假消息。

    天书之战后,除获胜者应飞扬外,其余八部宿主神魂受损,需要短暂疗养。姬瑶月与应飞扬决裂,因疗养需要,在昆仑山饿鬼道驻地闭关。天女凌心受溯洄流光法术影响,神魂损伤尤为严重。

    楚白牛忙于医治卫无双无暇分心,应飞扬便带天女凌心前往锦屏山庄找寻楚颂,途中,慕紫轩暗放司天台囚神牢中的用剑囚徒,截杀天女凌心。

    而应飞扬前往锦屏山庄同时,六道恶灭攻来……

卷九 第七十二章 战云密布(三)

    “?”

    直到彻骨疼痛传来,金刚明王才意识到他被斩的事实。

    他的金刚法身虽不比圣佛尊的十方佛身那般如来不毁,但也称得上刀枪难入,可却被那人轻易斩开。

    能斩出那么惊艳一刀的高手,竟然用出藏身熊腹偷袭这么阴损无耻的手段。若非被偷袭,他也不至于一招重伤。

    金刚明王心有不甘,他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究竟是谁,可因失血过多,眼前不禁一花,而瞳距失焦瞬间,那人已凭空消失。

    下一瞬,又感一阵锐利劲风从头顶笼罩而下,抬眼便见,那道身影已如怪鸟一般纵跃在他头上,挥出致命第二刀!

    刀势之快,金刚明王连法身也来不及凝聚,竟只能眼睁睁等着当头一刀,将他劈成两截。

    却在此时,一株花枝斜斜伸来,花枝上的花骨朵绽放开来,迎风暴涨,巨大的花瓣缠住了兽牙般的刀刃,化解刀上尽力,凌厉一刀竟被纤细花枝架住了。

    “能救明王一条性命。”与此同时,一阵声音传至金刚明王耳畔,便见救她性命的那根花枝拈在一只白生生的手掌中,而手掌的主人是个面容白净,颇有姿容的年轻女佛修。

    金刚明王知道,这句突兀的话语,是回应自己先前的那句“素妙音带这么多女人作甚!”,而这名女子是优昙净宗的大师姐——“净世三慧”中的“拈花慧者”辛清慧。

    金刚明王方才话并不是冲辛清慧说,他本就是暴脾气,见到优昙净宗一群的女弟子未经历练的样子,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可说时无心,此时却被挤兑,令他只觉心中羞恼。

    而那持刀的敌人却似看出他的的内心,咧嘴一笑,道:“别羞,她救不了你!”

    金刚明王此时才看那险些置他于死地的偷袭者,究竟是何等形貌,却不由吸了口凉气,来者唇裂如兔,眼如死鱼,身弓如驼,握刀之手蜷如鸡爪……浑身上下,竟皆是畸形扭曲,堪称怪胎中的怪胎!

    但未等他将这鬼愁神惨的尊容看清,那人便旋身向空中荡起,借着旋转之力搅碎束缚住刀刃的花瓣,随后,凌空再出第三刀!

    刀势更快更疾更为诡异,但辛清慧却不惧,她故技重施,一点花枝上另一个花骨朵,花朵再次迅速绽开、扩大……

    可当花瓣再要缠上刀刃时,持刀者形貌丕变,刀势丕变!

    他头生利角,身生战鳞,口中獠牙凸起……整个人从一个扭曲瘦小的侏儒变成一个身材巨大,半人半兽的壮汉。

    而刀势亦从快疾诡异,变成与体格相符的雄狠酷烈!

    辛清慧未料敌人竟能借身形变化,一刀之间挥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刀路。

    错判之下,花瓣瞬间被刀风激得零落,而凶残雄沉的一刀,要将辛清慧和金刚明王一同斩在刀下。

    好在此时又来援手,一道月白身影忽焉而至,提着辛清慧和金刚明王的肩头向后掠飞,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开当头刀锋。

    但避开刀锋,却还有刀气,那月白人影拽着辛清慧和金刚明王一退再退,终至退无可退。

    而那月白身影也不再退,那他身形一停,带着两人立定,可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他艺高人胆大,早已算到刀气极限,刀气也恰在此处衰竭,只有被卷动的猎猎劲风,吹得的月白僧衣鼓荡飞扬,配着他面若好女的面容,更显来如佛如圣。

    援手者正是释初心。

    释初心看着身前如野兽撕咬过的深沉刀痕,开口赞道:“已听闻畜生道道主拳法出神入化,未料到刀上还有这等造诣,小僧有幸,见识万道主神技。”

    而挥刀者身份亦不言而喻。能有高明医术将自己缝在熊肚子力又保证黑熊不死,能从佝偻丑怪之貌变成威武的异兽之形,放眼天下,也只畜生道道主万寿春一人。

    万寿春先借助矮小身形藏身熊腹,以最料想不到的位置挥出一刀,原本以金刚明王的修为,纵然不敌,也不可能一招便败。随后利用兽化带来的身形变化,一刀之内使出两种不同刀路,若非释初心来得及时,已将金刚明王和辛清慧一并斩杀。

    这等修为,这等捕食者的兽性战法,当真不愧为六道恶灭中,仅次于帝凌天的强者。

    但万寿春并不满足他眼前战果,少有人知,其实他是最早擅长的战技是刀法,而他的刀名为“兽牙咬”,此刀由恶兽獠牙铸成,凶戾异常,畜生道大半基业,都是靠此刀打下。

    只是,万寿春曾与谷玄牝同在南疆称雄,双方之际既有利益交换,也有摩擦纷争,一次纷争中,他持刀杀死了谷玄牝的一具珍藏的分身,而刀却被分身内的蛊毒所污,双方可谓两败俱伤。万寿春对爱刀有情,不愿再换其他兵刃,所以又改修了拳法。而他最近,又与沉寂许久的谷玄牝有了接触,双方又有开启一轮利益交换,其中一条,便是谷玄牝解除‘兽牙咬’刀上的蛊毒。而今日,是兽牙咬上残毒终于彻底被清除的第一日,万寿春本想拿佛门明王之血,纪念兽牙咬的再生,却不料明王被释初心救下,让他未能尽全功。

    一击不中,万寿春身形又如泄了气一般缩小,变回原本丑陋侏儒,与艳如桃李的释初心对峙,真是美与丑的极致。

    但见他用一大一小、向外凸起的眼睛扫了佛门三人一眼,随后侧目向密林后问道:“本道主久不出世,倒不知佛门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个本事够硬,又年轻漂亮的女弟子?玄蛇,她是什么来历?”

    林中,一只巨蟒游出,蛇首之处盘膝坐着一名高瘦老者,他双目为竖瞳,口吐蛇信,手中持着一根骨笛,便是万兽春口中的五方兽使中的玄蛇,畜生道所擅长的除化兽之外,还有驭兽一道,这玄蛇便是专擅驭兽,方才群兽来攻,便是他吹笛驭使的。

    玄蛇一双阴冷竖瞳往往辛清慧身上打量一番,嘶嘶道:“她是优昙净宗大师姐辛清慧,本来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可再前前届的佛道大会中,作为佛门弟子代表三人轮战纪凤鸣,依然被纪凤鸣尽数击败,可谓声名扫地,而前一届佛道大会,她同门的天女凌心以一敌三,败尽道门,相较之下,更显她的不值一提,所以,道主认不得也不奇怪。”

    万兽春斜视辛清慧,咧嘴笑道:“欸?本道主也没问她啊,这个本领稀松,长得也既不年轻又不漂亮,本道主所问的,那个本事够硬,又够年轻漂亮的女弟子,指得是他。”万兽春说着,将手指向释初心。

    畜生道二位一唱一和,玄蛇说话已够难听,万兽春竟还更为阴损,一句话,将释初心和辛清慧全骂了进去。

    辛清慧气得面色煞白,她本也是优昙净宗的天之骄女,但天女凌心的横空出世让她泯然众人,容貌和修为皆不如天女,一直是她的心结,此时被万兽春刺痛,当即便要上前与畜生道道主拼命。

    好在释初心拉住了她,同时对万兽春道:“万道主,何必逞口舌之争呢,贫僧释初心,与佛门诸位护卫在此,想占地开阵,尽管攻来便是。”

    释初心不卑不亢,气度庄严,似是为了配合他的话语,其余位置防御的佛门大德明王、威武明王等一众高手亦各自提运真元,站定自己固守的方位,亦结出守阵严阵以待,一时之间,佛光沛然。

    “那就攻试试。”万寿春吹了个尖哨,伴随尖锐哨声,忽见树林中,传来一阵阵野性十足、又意味不明的怪啸,众多身影从林中的树梢上跃下,从灌木丛中跳出,荡着藤蔓而来,甚至从地底钻出。竟皆是一群半人半兽,奇形怪状的畜生道道众。

    佛门一些年轻弟子见状已是意动神摇,后怕连连,他们皆未曾发现,原来看似静谧的密林中,竟早已聚集了这么多畜生道的怪物。而万寿春长刀向前一指,森然道:

    “小畜生们,狩猎了!”

    -=

    客房内。

    沈奕之看着棋盘,继续道:“密林幽深,佛门无险可守,而对畜生道来说,正是最佳的战场,时间越久,对佛门就越为不利,好在有明王这等高手在,还有得一战。”

    “没错,四大明王加释初心,他们五人有一套联手战法,当年泰山之上,连帝凌天也未讨得便宜,除非畜生道能先废去其中一人,但,何其困难!”许听弦眉头舒展,对佛门明王颇为信任。随后又问道:“那饿鬼道呢?”

    “饿鬼道开阵,本来对地形的依赖较少,所需的是足够的尸体血祭,但下三道轮回阵需要三阵成三角之形,地狱道、畜生道开阵方位确定,各在正北和西南,要将整个青城山囊括阵中,饿鬼道开阵位置只剩一个选择,青城山东南山脚的‘山下镇’。”

    沈奕之再落一子,三子之间,已成三角之势,“而这处,有正天盟盟主慕紫轩,亲领正天盟把守。”

    -=

    山下镇,本是依山而建的小镇,靠着租用山上佛庙道观田地,供给僧道日常所需为生,但因三年前万鬼冲出封印,屠戮青城常道观,小镇之人心存畏惧,尽数搬迁,早已成了破败荒镇。

    如今,又从荒镇变成战场。

    饿鬼道与正天盟激战正酣,交兵声,杀伐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每个院落,每个街巷,每片屋顶都有惨烈的厮杀。

    饿鬼道道众本就是北域妖世六军飙风骑的精锐,又皆修行了《饿鬼吞业**》,各个修为大进,足可以一当十,正天盟人数虽多,却难占优势。

    但每一个正天盟人士皆无所畏惧,奋勇杀敌。

    因为他们的盟主,此刻与他们同在。

卷九 第七十三章 战云密布(四)

    山下镇,饿鬼道和正天盟交兵激烈,但最顶尖的战斗,发生在镇中最高建筑,宗祠牌楼之上。

    说是最高建筑,其实也不过六七丈,但其上昂然而立的两道身影,确使寻常牌楼如崇山雄岳,高不可攀。一者紫袍银冠,尽显高贵庄严,一者兜帽黑服,更添神秘诡异。正是正天盟主慕紫轩,对战饿鬼道道主隐虚为。

    不需多言,不待多言,隐虚为起手便是饿鬼道上乘之式——婆娑坠业手,便见漆黑业力凝于手上,一招藏数式,竟同时攻向咽喉、胸腹、头顶等要害之地。便像是即将坠入恶罪深渊的饿鬼,要抓住眼前所见的任何事物,与他一同坠落无间。

    慕紫轩眼一冷,眉一横,莹莹紫色光点透体而出,宛若星煌旋转,而随着他双手拨化,又汇作浩瀚星流袭向隐虚为,玄奥繁复,难窥变化,正是自创绝学“紫薇七变”。

    二招初相击,气劲便如浪扩散,震的街道尘烟四起,屋顶瓦砾铿铿,但这只是序幕前奏,随后便是更为夺目的攻防。

    同属深不可测的当世高手,并立于牌楼之上,足下仅方寸之地,万众瞩目下,更是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唯有双掌奇招变化,各呈其能,霎时邪风肆意,星流窜动,周遭百步,竟成无人能进的禁区。

    眼见此等对决,非但另正天盟众人信心大增,慕紫轩门下亲信,“司天三星”中的破军、贪狼二人竟也一时忘了杀敌。

    破军素来是好武之辈,此时看得意动神摇,只觉慕紫轩招数宏大繁杂,却隐约有序而行,依天象变化而动,竟是招中带意,意中藏招,生生不息。瞠目结舌道:“每隔些时日,便觉门主又有提升,竟已到了这般境界!”

    贪狼则双目沉静道:“门主还未真的露底呢。现在赞叹,还嫌太早!”,身为司天台智囊的他,清楚此战目的,更清楚慕紫轩不会用全力,但心中仍不禁想知道,全力施展的慕紫轩,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

    而同样想知道这答案的,还有隐虚为。眼见慕紫轩年纪轻轻,便已然有宗师气度,有心试探慕紫轩真正能为,他婆娑坠业手路数一变,竟是大开大合,直迎慕紫轩击来的一掌。

    而双掌相触瞬间,霎见隐虚为妖元窜动,化作无边业力,向慕紫轩灌注而去。慕紫轩亦面色一凝,却凛然不惧,周遭星煌收归己身,随着掌劲尽数吐出。

    硬碰硬,强对强,竟演变成毫无花巧的根基互拼。

    “嗤!”两股磅礴气劲持续对撞,散逸的气流化作肆虐的劲风龙卷,周遭屋顶瓦砾尽被碾为齑粉,而双方足下的牌楼,竟是地基不稳,在这气流龙卷携裹下拔地而起,黏连着沙石土砾旋飞上天十数丈。

    任牌楼如何旋转飞天,隐虚为双足依然如黏在上面,稳立不动。可身形不动,心绪却有起伏,他察觉自己每催力一分,慕紫轩劲力也随之强上一分,而今他已提运了七成功力,放眼天下,能接他七成力的也不算多,但慕紫轩修为依旧如幽邃星海,让他难窥其底。

    而这,自然隐虚为对他更感兴趣,正待隐虚为再欲加力时,忽听慕紫轩轻声道:“隐道主,再加力的话,可就要露底了。”

    声音虽轻的只有隐虚为自己能闻,但落入耳中,却是不啻雷霆,自己已催力七成,慕紫轩却仍能开口说话,只此观之,便见慕紫轩绝不在他之下。

    隐虚为冷哼一声,随即再出奇招,便见他身未动,周身散逸的业力忽然燃起熊熊黑炎,势可焚天,随后黑炎包裹倾覆,好像似化作一张大嘴,将犹在比拼真元的隐虚为和慕紫轩一并吞下!

    “业障贪饥火!”观战的破军心中一紧,惊呼出声,他知道这是饿鬼道的又一功法绝学,传说堕入饿鬼道者腹中燃着业力所化的烈火,非但让饿鬼饱受烧灼的痛苦,更能烧尽一切落入腹中的食物,让他们陷入永不间断的饥饿之中,只道业力燃尽,才能得以解脱。此招‘业障贪饥火’便是取意于此典故,一旦被笼罩其中,将被火焰吞噬的连灰都不剩。

    眼见慕紫轩陷危,破军忙欲相救,却被贪狼死死拉住,道:“隐虚为若真能让门主陷危,你上去也不过送死,更何况,门主无事!”

    -=

    火焰笼罩,热浪逼人,隐虚为和慕紫轩却劲力一吐,各自震开对方。

    隐虚为袖子一拂,却不再攻来,只道:“来吧,慕盟主,也是地狱道真正的掌控者,我倒是真想逼你露个底,看你如何破了我这业障贪饥火。”

    慕紫轩亦将手负于身后,道:“错了,我说的要露底了,可不是指我啊。而这也不是业障贪饥火,包括先前施展的‘婆娑坠业手’,都是以其他功法催动模拟出的,而能模拟的这么如出一辙的……所剩选择已经不多了,隐道主,你再催升功力,真实身份可就藏不住了。”

    “哦?你倒是替我考虑。”隐虚为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信手一挥,贪饥火虽仍烧着,但热力已然不存,慕紫轩所说没错,他出任饿鬼道道主时日尚短,尚无法掌握饿鬼道高等绝学,方才所使招式,皆是以他自身功法为基,模拟出来的。

    而随着火焰热力一同消散的,还有方才要拼个你死我活般的肃杀之气,隐虚为使出业障贪饥火包裹慕紫轩,与其说是要杀他,更像是要创造一个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可此刻吗,仍是略带挑衅的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隐虚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隐虚为代表谁?”慕紫轩不受挑衅,,双目直视隐虚为,道:“隐道主,初次见面,聊聊如何?”

    “哈,慕盟主怕是记性不太好,天书之战才过去数日,何谓初次见面?”天书之战中,便是隐虚为和万寿春一道,与慕紫轩战上了一场。

    慕紫轩摇头道:“那日有外人在,我只见到了六道恶灭的隐虚为。而今日,才得见北域妖世的隐虚为,初次见面,并未有错。”

    隐虚为轻声一笑:“呵,畜生道道主竟成了外人,我倒想知道,有何事是不能让他知晓的。”

    慕紫轩亦随着笑了,“有啊,比如,你我联手,覆灭六道恶灭!”

卷九 第七十四章 战云密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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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第七十四章 战云密布(五)

    听闻慕紫轩惊人言语,隐虚为却古井无波,只道:“凭什么?”

    慕紫轩坦然自信道:“凭你我两个,掌控了六道恶灭近半数战力,六道恶灭所依仗的是六道轮回大阵,只要地狱道和饿鬼道临阵抽身,再加上纪凤鸣等阵法高手,六道轮回大阵轻易可破,六道覆灭,只在你我一念之间。”

    隐虚为却冷笑道:“慕盟主,莫要装糊涂了,我问的不是凭什么你我能覆灭六道,而是,妖世凭什么要助你?”

    “哈,那是我理解差了,竟没想到,隐道主竟然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那我就凭两个字。”慕紫轩眸光一沉,轻吐二字:“天书!”

    炎罩之内无风,隐虚为的斗篷却猛然猎猎飞舞,便听他的声音从兜帽中传来,“你能将天书交出?”

    “现下还不能。”慕紫轩摇摇头,又道:“不过,妖族要取天书,是欲求九鼎破气法和山川九鼎图,以破大唐龙脉气运,现在九鼎破气法相信已在你们掌握,而山川九鼎图,我虽不方便予你,却能告知你们九鼎移动的方位,这和直接将天书给你们,也相差不多。”

    隐虚为笑出声来,“是啊,差别也只在于,你可以随时告诉我们一个错误方位,并提前布置埋伏,只待价值用尽,便将我等一举歼灭,就像你现在准备对六道做的一样。”

    “妖族底蕴深厚,远在六道之上,岂能一举歼灭?更何况……”慕紫轩话锋一转,毫不避讳道:“与虎谋皮,总要担着遭虎反噬的风险,现在不过是六道这只老虎已无皮可谋了,你我双方皆换只老虎,看谁能将谁的皮扒下,谁又将谁的骨血榨干,这风险我敢担,妖世不敢吗?”

    “呵呵呵……”隐虚为却笑个不止,道:“只怕辛苦谋来的皮,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你明操正天盟,暗掌地狱道,野心之大,绝不只是要当一个盟主。唯有拔九鼎,破龙脉,让大唐山河破碎,才有你逐鹿的机会。我便不信你对此毫无兴趣,既然你也想破九鼎,那我再问一次,你用对你同样有利的事,交换妖世出力——凭什么?”

    “凭我今年二十七岁,我能等下去!天下没有不衰的王朝,不靠破除九鼎,我也可以等到大唐自然衰落,甚至可以等到下次天书现世,但北龙还等得起吗?妖世还等得起吗?”慕紫轩上前一步,直视隐虚为藏在阴影下的双眼,自信道:“更何况合作基础,不是谁出力多谁出力少,而在于共同的利益,我相信,现在的妖世,和六道恶灭间共同的利益,不多了。”

    隐虚为闭目不语,九鼎天书中,帝凌天只需要九鼎破气法便足够,妖世却需要包含九鼎破气发和山川九鼎图的完整天书,天书之战后,帝凌天得偿所愿,自不会再为妖族这所谓盟友,去抢占他并不需要的山川九鼎图,这就让本就不牢固的盟约,又多出几道裂痕。

    而妖族和北龙天,也确实等不起了……

    静默许久,隐虚为不言不语,唯有一进一出的呼吸声,好似风箱拉动,燎烧心绪,让本已凉下来的业障贪饥火,又现酷热之势。随后,隐虚为猛然睁眼,一贯藏在黑影下的双目亮得骇人,如有火光跳动。“时间呢?”

    短短三字,已代表隐虚为接受了合作,慕紫轩朗声一笑,宛若山河在握,道:“前面计划不变,自然是待道扇死,剑皇亡之后。差别只在于,正道携怒反攻昆仑之际,不再是六道结阵决战正道,而是失了饿鬼地狱两道的帝凌天,在正天盟的攻势下,彻底败亡!”

    “那,下面的战斗继续?”隐虚为双眼下瞥,提示着在他们已达成协议,但足下,正天盟和饿鬼道妖众厮杀犹凶。

    慕紫轩反问道:“隐道主舍不得了?”

    隐虚为冷然道:“北龙将士,皆不怕死。”

    慕紫轩则笑道:“巧了,正天盟盟众死,我皆不怕。”

    “是么,那我便,继续了!”隐虚为说话间,杀气再现,法诀一引,业障贪饥火火罩中,自四面八方探出无数的炎舌,要将慕紫轩吞下,满目火焰中,犹能听闻隐虚为的声音,“活着的人,才配谈合作,慕盟主,我期待你,能活到反攻昆仑的那一日!”

    “哈,看来真被轻视了。那便以这一掌,证明我与妖世合作的底气。”万千业火袭身,慕紫轩凛然不惧,便见他气态从容,单掌举天,一个漆黑的气圆赫然现于掌上。

    -=-=

    火罩之外,慕紫轩和隐虚为交战的余劲仍未消退,牌楼仍在龙卷劲风的吹动下,在天上兀自旋转,而业火得高热,也让牌楼自燃,火舌从上而下在牌楼蔓延。

    眼见慕紫轩已被贪火吞下有些时间了,纵然对盟主极度信任,眼下,不少盟众已有担忧动摇。

    群心一乱,立时有饿鬼突破防线,将正天盟众扑倒在地,撕咬啃食,一时间惨呼声不绝于耳,而惨叫声又加速了慌乱的传播。

    正当军心将溃之际,忽见,好似有一张比业障贪饥火更贪婪的大嘴,正在火罩内部吸食着火焰,遮挡一切的火罩逐渐稀薄,露出空隙,现出其后一身紫袍的昂然身影。

    吞噬一切的贪饥火,此时竟溃散成十数缕炎舌,反被强行吸入慕紫轩手上漆黑气圆之中。

    “是‘黑墟湮’!”破军见状振奋呼出,先前忧色一扫而空,此招黑墟湮乃是慕紫轩紫薇七变的绝式,取意浩瀚星海中,那吞噬星辰的黑墟,真气,功法,术力皆逃不过此招的吸纳,连贪饥火也不例外,反被吞噬。

    而火焰被尽数吸纳之际,慕紫轩一掌挥出,黑墟之力混合贪火之威,直袭隐虚为。

    隐虚为见此招非凡,不敢硬接,凝业力成盾,便闻轰然一声惊爆。

    气盾应声破碎,隐虚为接力化退,身形推开。而旋转不休的牌楼难承爆破雄力,终于数截,巨木碎石,纷纷砸向饿鬼道阵营,霎时压倒一片饿鬼。

    “盟主神威!”

    “盟主神威!”

    方才还陷入劣势的正天盟众,此时见状大为振奋,一边口中称颂,一边士气大振的向饿鬼道杀去。

    “该退了。”隐虚为心中默念,他知晓,饿鬼道维持饿鬼之身的时间有限,一旦饱食之后,便会变回妖身,而今日鏖战多时,饿鬼吃得差不多了,已有不少道众已从饿鬼形态恢复。当下发出一声怪啸,纵身倒飞后退。

    饿鬼道道众闻声,未恢复的,已恢复的,皆随着隐虚为一同,如潮水一般退去。

    只有隐虚为的声音还远远传来,“慕盟主,今日到此,来日方长,便看你们还能守得几日?”

    正天盟盟众追击一阵,直到慕紫轩叫了声“穷寇莫追!”才将他们叫住。

    夜色已退,天现鱼白,正天盟盟众在初升的朝阳下高举兵刃,对着饿鬼道退去的方向振臂欢呼。

    一时声浪震天。

    而群情振奋中,贪狼却皱眉走到慕紫轩身前,他方清点过损伤,却没发现几具正天盟的尸体,这并不是因为没有损失,而是因为,大部分死者连尸身都留不住,已化作饿鬼腹中之餐。他轻声道:“门主,真要再守四日吗?这样下去,我们门中核心人员也会折损不轻。”

    其余正天盟之人死,贪狼不在乎,但大战如此惨烈,已难像往日一样,将凶险的任务推给不服从慕紫轩权威的人,现在,连真正效忠于慕紫轩的皇世星天门的门人也难在战中幸免。

    “只差最后一步了,这最关键的几天,总不能放水太过,引人怀疑吧。再坚持四天吧,快结束了”慕紫轩看着高呼的人群,轻声却坚定道:“真的就快结束了。”

卷九 第七十五章 战云密布(六)

    室内,许听弦看着沈奕之摆弄的棋盘,忽闻欢呼声远远传来,他起身推窗,见天已泛白,朝霞遍染,宿鸟被欢呼声唤醒,“倏倏”扑飞。

    辨识声音传来的方位后,许听弦道:“西南方向,是慕盟主那边,他们击败了饿鬼道?”

    沈奕之稳坐不动,似对眼前胜利毫不在意,纠正道:“是击退,不是击败,胜负不在一时,离卫无双的医治还有四日,现下,才刚过一夜。饿鬼道只是退回整顿,靠着饿鬼吞神**,他们可以更快的恢复战力,拼消耗,正天盟并不占优。”

    许听弦不语,他手按木质窗檐,指头已不觉在上掐出五个凹洞,沈奕之所言他亦清楚,其实何止饿鬼道,地狱道可驱使亡魂,源源不断的消耗敌手,而畜生道身在密林中,侵袭、骚扰,更是他们拿手好戏。时间若拖长,演变成消耗战,三方防御中的任何一方都难占优势。但眼下……

    许听弦转念一想,猛然回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帝凌天现在同样身受重伤,又分兵袭击青城,若能有一军长驱直入,直上昆仑的话,或许非但能解青城之围,甚至还有希望斩杀敌首。沈学弟,你刚才说的三处防御中,好似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哦?你终于猜到了,没错,剑中皇者,已抵昆仑。”沈奕之轻笑着,似赞,更似嘲,而手中的一枚白子,已直点入黑子腹地。

    -=-

    通天道中,昆仑山下。

    苍苍莽莽的群山之祖便在眼前,雄奇险绝,高耸难测,携着万年不化的积雪直入苍穹霄汉。宛如一尾延绵无尽的雪龙盘身在前,横隔天地。

    纵横睥睨之势,震荡人心,让古今多少求道之士,望高山而却步,可当他们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要攀越天峰之际,又有一条万壑深渊横亘眼前。

    那深渊宛若大地的疮疤,刻印在山脉之下,若临壑而立,极目向下也不能见其底,满目只有氤氲迷雾滚滚翻涌,只能闻寒风在深壑回啸,宛若鬼吟。

    雄山与深壑,洁白与晦黑,清圣与阴邪,天地自然的极端对立在此尽显。

    而与雄山深壑对峙的,是一处连绵军营,辕门旌旗招展,猎猎翻飞,现出四个大字,上书“正天”,下书“春秋”,正是以春秋剑阙为首的一众正天盟派门,驻扎在此处。

    昆仑山是连通通天道和俗世红尘的枢纽之一,六道恶灭在俗世红尘中顺江而下,经川蜀,直抵青城。春秋剑阙便从通天道出发,兵指昆仑。

    春秋剑阙源于诸子百家,阙中自有擅长行军布阵的兵家传人,便见营帐排布井井有条,暗合兵法,来往人员也全无修者的骄矜,俨然如行令禁止的兵卒。

    唯中军主帅营帐门户大开,无遮无挡,直面昆仑,大违军法常识,若是寻常军队这般布阵,无异于是将中军暴露于危险之下,敌军领一众轻骑,便可突入中军,直捣黄龙。

    但春秋剑阙却有自信,他们的中军不需要保护,而是一柄绝世利剑,撤去其他营帐的遮挡,只是为了让这把剑能更快出鞘!

    而这自信,源自于主账帅位之上,端坐的那一人!

    一名灰发老者盘踞位上,腰背挺拔,一双锐利的眸子透过辕门,如剑般扫过昆仑山,锋利的视线自下而上直冲昆仑之巅,扬首之间,傲然如鹄,好似他一个人,便能比肩这巍巍天险。

    威风凛凛,沉稳如山,正是剑皇越苍穹!

    而很快,越苍穹又阖下眼皮,垂目观心,掩去目中锋芒。

    因为营帐中实在有些喧闹。

    春秋剑阙说是门派,实则更像是一座城池,由大大小小建筑组合而成,百家诸派就在这些建筑中各衍学说,其中四个最大建筑的主人,便被称作“四宇之主”,地位只在阙主越苍穹之下。

    此次,除了“农稷庄”的庄主固守后方外,其余三人皆随出征,而眼下,“争鸣殿”殿主正和“驭武宫”宫主争论不休。

    “阙主,慕紫轩那小儿屡屡冷落你,眼下正是机会,只需我们挥剑直上昆仑,斩帝凌天于剑下,携此斩杀敌酋之功,慕紫轩小儿的盟主之位,可便坐不稳了。”

    “不可,慕紫轩哪有这般好心,先前对阙主多有戒备,若能斩杀敌酋,他又岂会将这机会让给阙主?”

    “机会非是让的,而是争的,眼下帝凌天受创,正是最好的时机。”

    “就怕未登昆仑天险,便又有地狱道自鬼渊袭来,前后夹攻……”

    “我看你是怕了帝凌天!”

    “错了,我是怕你这等莽夫误事!”

    “莽夫?呵,若在我驭武宫中,你这只会逞嘴皮子的懦夫这般贻误军机,已犯死罪。”

    “想在我面前行军法,也要你先入住争鸣殿!”

    ……

    驭武宫主攻,争鸣殿主守,二人争论不休,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桌案都随之颤抖。

    终于,立于越苍穹身侧的规矩堂堂主萧随规忍不住,他挥袖斥责道:“这般争论不休,成何规矩,都听阙主决断!”

    驭武宫宫主和争鸣殿殿主闻言立时肃然,朝越苍穹躬身行礼,营帐内由喧闹瞬间变成落针可闻。

    剑皇不开口,自可百家争鸣,但剑皇开口,春秋剑阙中,便只能有一个声音。

    而一片沉寂中,剑皇再睁开眼,随之而来的,还有落地有声的一个字,“等!”

    “诺!”三位宇主立时躬身听令。

    被驳回的驭武宫宫主不再争辩,获得支持的争鸣殿殿主也不见骄色,因为剑皇已经下令。

    这便是春秋剑阙,越苍穹主导的春秋剑阙!

    -=

    许听弦望向棋盘,但见沈奕之深入敌后的这一子落定,瞬间将落于危势的白子点活,又将局势变得混沌难明。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宛若两条大龙撕缠,首尾互咬,彼此吞噬。

    许听弦看不真切,不由向沈奕之问道:“你说,这一局到底谁会赢?”

    沈奕之摇头,道:“不知道。”

    许听弦问出口时,便已自觉可笑,棋局终究难比战局,战局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纵然他这学弟智可奕天,也难料到此局的最终。

    而此时又听沈奕之道:“不过,我知道,赢得一定是下棋者。”

    许听弦摇头,嘘道:“不知道便不知道,不丢人,不用说这些看似很厉害,实则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这不是废话。”却见沈奕之拿起棋子,在指尖摩挲观视,双眼专注而入神,“这一局错综复杂,有人是棋子,有人以为自己棋手,其实是另一人的棋子,想要赢到最后,唯有跳出棋盘,你懂了吗?”

    沈奕之说着,目光从棋子转向了许听弦,那双古井深潭般的眼睛,让许听弦倍感不自在,好像自己心底的秘密,都被这双眼映照出,他打了个哆嗦,道:“懂什么啊?”

    沈奕之道:“以你现在状态,不好好修养,强行入局,只会成为别人的棋子。”

    “我都说了,我没有入局的打算……”许听弦抵赖道,可话至一半,却已心虚,他早已做好了打算,趁着沈奕之不备溜出,前往战场相助。

    可在沈奕之目光之下,顿觉所有抵赖毫无意义,他面上浮浪之色一消,显露出儒门弟子的严肃,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一开始,你知道的,你很难骗得过我。”沈奕之淡淡道,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所以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让我做别人棋子?”

    “不。”沈奕之摇头,随后看着许听弦,道:“我是想说,你若非要做棋子,那,做我的吧。”

    许听弦闻言,双目顿时一亮,好似黑夜中乍见曙光,他比谁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你……终于要开始布局了?”

    沈奕之挥袖,拂去棋盘上纷乱的局势,之后,将手中棋子放入空荡荡的棋盘上,一子落定,独占乾坤。

    “错了,我的局,早就开始了。”

卷九 第七十五章 战云密布(六)

    室内,许听弦看着沈奕之摆弄的棋盘,忽闻欢呼声远远传来,他起身推窗,见天已泛白,朝霞遍染,宿鸟被欢呼声唤醒,“倏倏”扑飞。

    辨识声音传来的方位后,许听弦道:“西南方向,是慕盟主那边,他们击败了饿鬼道?”

    沈奕之稳坐不动,似对眼前胜利毫不在意,纠正道:“是击退,不是击败,胜负不在一时,离卫无双的医治还有四日,现下,才刚过一夜。饿鬼道只是退回整顿,靠着饿鬼吞神**,他们可以更快的恢复战力,拼消耗,正天盟并不占优。”

    许听弦不语,他手按木质窗檐,指头已不觉在上掐出五个凹洞,沈奕之所言他亦清楚,其实何止饿鬼道,地狱道可驱使亡魂,源源不断的消耗敌手,而畜生道身在密林中,侵袭、骚扰,更是他们拿手好戏。时间若拖长,演变成消耗战,三方防御中的任何一方都难占优势。但眼下……

    许听弦转念一想,猛然回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帝凌天现在同样身受重伤,又分兵袭击青城,若能有一军长驱直入,直上昆仑的话,或许非但能解青城之围,甚至还有希望斩杀敌首。沈学弟,你刚才说的三处防御中,好似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哦?你终于猜到了,没错,剑中皇者,已抵昆仑。”沈奕之轻笑着,似赞,更似嘲,而手中的一枚白子,已直点入黑子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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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天道中,昆仑山下。

    苍苍莽莽的群山之祖便在眼前,雄奇险绝,高耸难测,携着万年不化的积雪直入苍穹霄汉。宛如一尾延绵无尽的雪龙盘身在前,横隔天地。

    纵横睥睨之势,震荡人心,让古今多少求道之士,望高山而却步,可当他们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要攀越天峰之际,又有一条万壑深渊横亘眼前。

    那深渊宛若大地的疮疤,刻印在山脉之下,若临壑而立,极目向下也不能见其底,满目只有氤氲迷雾滚滚翻涌,只能闻寒风在深壑回啸,宛若鬼吟。

    雄山与深壑,洁白与晦黑,清圣与阴邪,天地自然的极端对立在此尽显。

    而与雄山深壑对峙的,是一处连绵军营,辕门旌旗招展,猎猎翻飞,现出四个大字,上书“正天”,下书“春秋”,正是以春秋剑阙为首的一众正天盟派门,驻扎在此处。

    昆仑山是连通通天道和俗世红尘的枢纽之一,六道恶灭在俗世红尘中顺江而下,经川蜀,直抵青城。春秋剑阙便从通天道出发,兵指昆仑。

    春秋剑阙源于诸子百家,阙中自有擅长行军布阵的兵家传人,便见营帐排布井井有条,暗合兵法,来往人员也全无修者的骄矜,俨然如行令禁止的兵卒。

    唯中军主帅营帐门户大开,无遮无挡,直面昆仑,大违军法常识,若是寻常军队这般布阵,无异于是将中军暴露于危险之下,敌军领一众轻骑,便可突入中军,直捣黄龙。

    但春秋剑阙却有自信,他们的中军不需要保护,而是一柄绝世利剑,撤去其他营帐的遮挡,只是为了让这把剑能更快出鞘!

    而这自信,源自于主账帅位之上,端坐的那一人!

    一名灰发老者盘踞位上,腰背挺拔,一双锐利的眸子透过辕门,如剑般扫过昆仑山,锋利的视线自下而上直冲昆仑之巅,扬首之间,傲然如鹄,好似他一个人,便能比肩这巍巍天险。

    威风凛凛,沉稳如山,正是剑皇越苍穹!

    而很快,越苍穹又阖下眼皮,垂目观心,掩去目中锋芒。

    因为营帐中实在有些喧闹。

    春秋剑阙说是门派,实则更像是一座城池,由大大小小建筑组合而成,百家诸派就在这些建筑中各衍学说,其中四个最大建筑的主人,便被称作“四宇之主”,地位只在阙主越苍穹之下。

    此次,除了“农稷庄”的庄主固守后方外,其余三人皆随出征,而眼下,“争鸣殿”殿主正和“驭武宫”宫主争论不休。

    “阙主,慕紫轩那小儿屡屡冷落你,眼下正是机会,只需我们挥剑直上昆仑,斩帝凌天于剑下,携此斩杀敌酋之功,慕紫轩小儿的盟主之位,可便坐不稳了。”

    “不可,慕紫轩哪有这般好心,先前对阙主多有戒备,若能斩杀敌酋,他又岂会将这机会让给阙主?”

    “机会非是让的,而是争的,眼下帝凌天受创,正是最好的时机。”

    “就怕未登昆仑天险,便又有地狱道自鬼渊袭来,前后夹攻……”

    “我看你是怕了帝凌天!”

    “错了,我是怕你这等莽夫误事!”

    “莽夫?呵,若在我驭武宫中,你这只会逞嘴皮子的懦夫这般贻误军机,已犯死罪。”

    “想在我面前行军法,也要你先入住争鸣殿!”

    ……

    驭武宫主攻,争鸣殿主守,二人争论不休,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桌案都随之颤抖。

    终于,立于越苍穹身侧的规矩堂堂主萧随规忍不住,他挥袖斥责道:“这般争论不休,成何规矩,都听阙主决断!”

    驭武宫宫主和争鸣殿殿主闻言立时肃然,朝越苍穹躬身行礼,营帐内由喧闹瞬间变成落针可闻。

    剑皇不开口,自可百家争鸣,但剑皇开口,春秋剑阙中,便只能有一个声音。

    而一片沉寂中,剑皇再睁开眼,随之而来的,还有落地有声的一个字,“等!”

    “诺!”三位宇主立时躬身听令。

    被驳回的驭武宫宫主不再争辩,获得支持的争鸣殿殿主也不见骄色,因为剑皇已经下令。

    这便是春秋剑阙,越苍穹主导的春秋剑阙!

    -=

    许听弦望向棋盘,但见沈奕之深入敌后的这一子落定,瞬间将落于危势的白子点活,又将局势变得混沌难明。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宛若两条大龙撕缠,首尾互咬,彼此吞噬。

    许听弦看不真切,不由向沈奕之问道:“你说,这一局到底谁会赢?”

    沈奕之摇头,道:“不知道。”

    许听弦问出口时,便已自觉可笑,棋局终究难比战局,战局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纵然他这学弟智可奕天,也难料到此局的最终。

    而此时又听沈奕之道:“不过,我知道,赢得一定是下棋者。”

    许听弦摇头,嘘道:“不知道便不知道,不丢人,不用说这些看似很厉害,实则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这不是废话。”却见沈奕之拿起棋子,在指尖摩挲观视,双眼专注而入神,“这一局错综复杂,有人是棋子,有人以为自己棋手,其实是另一人的棋子,想要赢到最后,唯有跳出棋盘,你懂了吗?”

    沈奕之说着,目光从棋子转向了许听弦,那双古井深潭般的眼睛,让许听弦倍感不自在,好像自己心底的秘密,都被这双眼映照出,他打了个哆嗦,道:“懂什么啊?”

    沈奕之道:“以你现在状态,不好好修养,强行入局,只会成为别人的棋子。”

    “我都说了,我没有入局的打算……”许听弦抵赖道,可话至一半,却已心虚,他早已做好了打算,趁着沈奕之不备溜出,前往战场相助。

    可在沈奕之目光之下,顿觉所有抵赖毫无意义,他面上浮浪之色一消,显露出儒门弟子的严肃,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一开始,你知道的,你很难骗得过我。”沈奕之淡淡道,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所以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让我做别人棋子?”

    “不。”沈奕之摇头,随后看着许听弦,道:“我是想说,你若非要做棋子,那,做我的吧。”

    许听弦闻言,双目顿时一亮,好似黑夜中乍见曙光,他比谁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你……终于要开始布局了?”

    沈奕之挥袖,拂去棋盘上纷乱的局势,之后,将手中棋子放入空荡荡的棋盘上,一子落定,独占乾坤。

    “错了,我的局,早就开始了。”

卷九 第七十六章 战云密布(七)

    “遥晶吾妹,见字如晤,天书战中,你我因缘相识,时日虽短,倾盖如故。本当携手并肩,再续抗敌之谊,却不想各随门派,分守一方。虽只一山之隔,却如天涯难及。唯寄情我派‘灵素纸鹤’,遣送相思,妹见吾字,知吾安好。我派万象天宫与华章儒府共守天师洞,地狱道虽欲自兵分阴阳,两界夹攻,幸有儒门坛主洛晓羿阻鬼云于外,我派师妹左飞樱稳封印在内,地狱道虽攻势汹汹,未能破关。不知妹镇守叠幽林情况如何?同盼安好。另,妹可以术力在‘灵素纸鹤’上书写,写完之后折叠成鹤形,纸鹤自会飞回我手中。”

    “聂郎,信已收到,难说安好。我派优昙净宗和佛心禅院一同驻守在叠幽林。叠幽林林如其名,林深树密,时时有兽吼声传来,让我一直提心吊胆,总以为是畜生道攻来了。所以,当畜生道真的攻来时,我反而有一瞬间觉得轻松,至少不用再紧绷着了。可也就那么一瞬间,下一瞬,我就看到我同寝的刘师姐被一只老虎咬住了腿,拉扯倒地,她疼得毫无往日仪态,嚎哭着向我呼救,可我怕极了,一时什么招式术法都忘了,只拿着手中火把抽打那老虎,可抽倒了老虎,又来了个手长着螃蟹钳的畜生道道众,我被他一招打倒,他的钳子都架在了我脖颈上,好在佛心禅院的大德明王救了我,将我扔回阵内。之后我好像吓丢了魂般,只行尸走肉般听人使唤着,在阵中最安全的地方,用术法帮着加固些防事。等我回过神来时,畜生道已经暂时退却了。

    这时我才看到我同寝的刘师姐,她也被带回了阵中,但她的腿却没被一同带回。她膝盖以下全没了,因失血过多,早已死去了,明明她最得意的就是双腿修长,总是以此自矜……我恨自己太胆小,不然或许能救她,可更多的是害怕,怕明天就会和她一样,落得尸骨不全的下场。只有和你写信时,才能有片刻心安,信已寄回,望我明日,还能收到你的回复。”

    “遥晶妹子,贪生畏死乃人之常情,请妹万勿自责。说来惭愧,万象天宫沦陷之日,我的表现更为不堪,眼见同门纷纷惨亡在我眼前,我竟一时胆寒,只能盲目逃窜。幸有师妹左飞樱以身开路,重振群心,领众人突围,我才捡回残命,想左师妹年岁虽轻,修为胆识无不十倍胜我,每念当日,皆令我悔愧交加,唯盼今时今日,能一雪前耻,报师门之血仇。妹亦为巾帼,为护天下正道,随派出征,千里来援,共抗六道,气魄已不输我派左师妹,岂可自怨自艾?

    提及左师妹,她已镇守阴阳封印一日一夜,片刻不曾停歇,最后见她时,已是冷汗如雨,面如金纸,近乎油尽灯枯,我只恨修为浅薄,不能替师妹分忧,唯能在天师洞外,联合儒门弟子,共抗万鬼殃云侵扰。今夜地狱道侵扰更为阴损,万鬼殃云依旧停在弓箭难及的远处,只放出鬼鸟侵扰,我方但有人亡,立时便被鬼鸟侵魂夺躯,生为袍泽,死为敌寇,可笑我一名六道贼寇未诛,竟已先手刃两名往日同门,唯愿我死之时,魂飞魄散,尸骨不存,不为袍泽平添忧扰。笺短思长,难以尽叙,吾妹万万保重。”

    “聂郎,屡屡提及你家左师妹,想来她定是绝代天骄。我明白你的感受,身边有人虽是和我们同龄,我等却只能仰望,昔日,我常嫉妒我派天女,以为她不过生来好运,方能以平平无奇的天资,白捡来无上的修为,而今方知她与极凶巨恶相抗,所需何等勇气?我远不及天女,亦不敢与你派左飞樱并称巾帼,我只是个被畜生道吓破胆的普通人。

    昨日给你写完信,便耗尽了我的全部精力,我带着一身血污睡着了,还梦到了同寝的刘师姐,失了腿的她只能爬着过来,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斥责我是嫉妒她的腿修长好看,才有意害她双腿被野兽咬断,还扑过来,要夺走我的腿。就在这时我被喧嚣时惊醒,是畜生道又突然袭营。原来他们从未走远,就像捕食者玩弄猎物一般,我们稍稍松懈,他们便会露出獠牙扑杀而来,当我们稳住阵脚时,他们又旋即退去,便是这么不断侵扰,从昨日起,我方全员食不得安,寝不得眠,连我这短短的书信,写到这里,都已断断续续四次,现下,早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今日的战斗更为惨烈。伤者比昨日多出了一截,但死者少了些。我师傅告诉说,这是畜生道有意为之,想要用伤员拖垮我方行动力。

    金刚明王昨日重创,但因伤员太多无法及时治疗,现在伤口感染流脓,高烧不退,原来佛门金刚病弱发烧到说起胡话时,并不是念着佛祖保佑,而是和普通人一样,一声声呼喊着爹娘,是他知道,佛祖庇佑不了我们了吗?

    我好像又闻到了野兽的腥臊味,我感觉畜生道很快就会来,或者他们已经来了,现在就在林中盯着我,磨着牙,留着口水,想着怎么把我撕碎。接下来几日,都注定无眠,但好在,我不用再做噩梦了……”

    “遥晶吾妹,信已收到,叠幽林的战事凶险可以想象。听闻山下镇中,抵御饿鬼道的正天盟也已伤亡惨重。

    死在地狱道、畜生道手下,或许难留全尸,但死在饿鬼道手下,便真的是尸骨无存了。听闻昨日正天盟折了三百一十一人,却只找到七十二具尸体,参盟的各派均有人沦为饿鬼口中食,一些小的门派甚至一日内灭门,一片愁云惨雾。好在有慕盟主浴血奋战,才振奋群心,力保防线不破。

    今日是驻守的第三天,离我派掌门师叔的治愈还剩两天,含遥晶妹子在内的诸派英杰,死守青城,共抗六道,为我派掌门师叔护法,此等恩情,永世不忘。但我相信,这一切都值得!我派掌门有翻覆风云,扭转乾坤之能,待他痊愈之日,定能一扫六道秽恶,澄清天宇。待那时,我必请令掌门,亲往优昙净宗向你师傅求亲。你是俗家弟子,你师傅应该不会刁难我吧?

    唉,是我唐突了,众人血战之时,我谈婚嫁确实不合时宜。昨夜,洛晓羿坛主不耐万鬼殃云只在弓箭射程之外放鬼鸟侵扰,在天将破晓,万鬼殃云退去时,领一众儒门精锐潜行追击,终一箭射破天光,重创了万鬼殃云,但同去的二十三名儒门精锐只回来了七人。今夜,天师洞外的攻势,果然因万鬼殃云的受创而减弱,可天师洞内,来自鬼界的攻势却更显狂暴。镇压封印阵眼已有两夜的左师妹终于支持不住,当场昏厥呕血,原本护阵的褚无飞师叔接替了她,但褚师叔在之前护阵的过程中也消耗了太多真元,只顶了上半夜,便也同样气空力竭得昏死过去。下半夜改换了尹无迁师叔,他在昆仑沦陷一役中瞎了双眼,本该安心养老,但‘无’字辈的师长中,只剩他还存有余力,于是他竟自毁气海强行提升修为,只靠一人,无其他人护阵,又将封印延续了半夜,待天光降临时,他已变成满头白发的垂垂老朽,坐化在阵眼之上……

    我从未感受过,一夜会有如此漫长,但好在,再等等,天总会亮的。”

    “我等不及了,聂郎,带我走,求你了!

    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

    叠幽林守不住了,就在不久前,天上突然降下两只巨兽,一个虎身牛角,满身尖刺,背生双翼。一个形如巨蛇,却生鹰爪蝠翼。

    金刚明王还在昏迷,就被那巨蛇一口腐蚀毒液吐在身上,就在我眼前,他整个身子被融化成黏汁了!不行!我不敢想,只想想那场面,我就忍不住要将胆汁都呕出了。

    随后,那生翼的老虎则射出浑身尖刺,我的手臂中了两根刺,被钉在了墙上,却还算侥幸捡回性命,旁边几位同门师姐妹被射得千疮百孔,成了面目全非的人形筛子,现在我也无法分辨出她们到底是谁……

    都已经三天了,畜生道竟然还藏着这等战力,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杀招没有用出?

    那两只巨兽肆虐一番,将防御工事摧毁泰半,便在其他畜生道道众掩护下扬长而去。那巨蛇飞走时,我分明察觉到,它回头看了我一眼,那赭黄的竖瞳,那阴冷湿寒的目光,我快疯了,听说蛇的记性极好,它一定是惦记上我了!

    聂郎,我撑不下去了,这次宗主带我们下山本是磨炼我们,但事实证明,我不堪造就。我不想死在这里,今晚我就会偷偷离开。是我配不上你,我无颜面逼你像我一样背叛师门,和我一起做逃兵,但我会在你我私定终身的地方等你到子时……我不知该盼望你来,还是盼望你别来?原谅我再一次的懦弱,将这难题丢给你,无论你如何决断,我都不会有怨言。”

    “遥晶,千万不要轻离阵地!那两只怪兽是四大兽神中的穷奇和肥遗。是畜生道中仅次于道主的战力,因其凶性难驯,往日多留它们在后方镇守,而今既出现在前线,可见畜生道也已近强弩之末,欲孤注一掷。妹留在阵中固守,胜负生死,尚在五五之数,若独身擅离,恐平添凶险,请妹思之慎之!”

    “遥晶,前信未见你回复,可还安好?可是因我愿与妹一同离开,而对我心有怪罪?我亦何尝不想与妹携手江湖?实因宗门血仇未报,大义私情难以两全。现日落西山,第四夜将至,万鬼殃云又将趁夜而来,接下来数个时辰,恐无暇与妹书信往来,请妹速报平安,以宽我心!”

    “遥晶,现在是第四夜了,万鬼殃云果然趁夜又至,而且今次,就压在了山头。连续鏖战三夜,万鬼殃云的鬼鸟已经用尽,无法再躲在远处消耗我方战力,今夜,万鬼殃云笼罩在了天师洞上空,开始了真正的正面交锋。殃云笼罩之下,我等元功皆受压制,人员稍有阵亡,魂魄便被吸摄入殃云之中,烦躁奴役,今夜凶险,远胜前夜之和。好在万象天宫阵法,从来不输于人,青城山千年道场,正合布我道门奇阵,地狱道敢近身交战,亦是我方所愿,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犹在未定之数。

    比之天师洞外,洞内情势更让人担忧,四夜不间断的冲击,天师洞下的阵法早已龟裂。不知何时,万鬼便会破阵而出。左师妹昏迷未醒,其余四位师叔轮流镇守阵眼,但如灯熬油,真气回复的速度远比不上消耗的速度,早晚见底。除非……有人替他们争取调息的时间。而那个人,就是我。

    我此刻写此书信,并非是仍有闲暇。而是因这是最后一封了。我已想到既不负宗门,也不负你的两全之法,我一身修为皆是万象天宫所授,今夜便效法尹无迁师叔,散尽修为,镇压封印,哪怕只能支撑一时半刻,也可替诸位师叔争取喘息之机。之后便可再无挂碍,赴妹之约,相携白首,不分不离。届时,望妹勿要嫌弃我已是修为尽丧的凡夫俗子。”

    “聂郎,君诚有信,是妾失约。我要杀掉凶兽肥遗再走。它吞了我师傅,就在我眼前!

    我本想偷偷离开,但却被师傅发现了,我总是瞒不过她,就像之前想逃掉早课玩耍,却总被她抓包一样。可这一次,她却没抓我回去,她就幽幽的看着我,好像很失望,又像很不舍。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给我塞了些钱物,告诉我从哪里绕离最安全,还把她的玉钗拔下来给我,说钗子虽不值钱,好歹能当个嫁妆,不能让你觉得我娘家无人,遭你弃嫌。

    原来咱俩的事,她早就看在眼中了,可这时,那天杀的畜生道又来了!

    肥遗就盘在侧旁树上,突然一口将师傅吞下。我想救师傅,但肥遗的蛇鳞刀剑难伤,我得攻击毫无效果,又很快被其他冲杀来的畜生道冲散,就眼睁睁看着它肆虐一番,扬长而去。

    都怪我,若不是我想要离开,师傅就不会分心,更不会死。

    聂郎,我终于能明白你的感受了,原来当至亲之人死在眼前,当悔恨堆叠到极致时,就不会害怕了。我现在前所未有的冷静,颤抖了四天的手,终于不再颤了,我也想到了替我师傅报仇的方法。畜生道很快就会再来,你稍等我片刻,我会去找你的,一定。”

    -=-

    一只纸鹤,承载一对情侣的往来书信,道尽这几日来的腥风血雨。

    而此刻,它静静的停在了释初心的指端。

    畜生道不知疲惫的侵袭已持续了五日四夜,叠幽林中,简易的防事被夷平,重建,再被夷平……现今只余满目狼藉。

    释初心就立在一片断垣残壁中,他的足下,横亘着一条巨大的蛇形异兽尸首。

    这是佛门今日换来的最大战果,畜生道四大兽神之一的肥遗,被释初心击杀于叠幽林。

    前日金刚明王惨死在肥遗的毒液下,如今因果循环,肥遗被诛,总算能告慰金刚明王在天之灵。但释初心清楚,他并非诛杀肥遗的最大功臣。

    肥遗行动迅猛,浑身鳞甲刀剑难伤,想诛杀它何其困难?

    是有一名优昙净宗的女弟子,以自身为饵,诱使肥遗将自己囫囵吞下,之后竟然在肥遗腹中催动术法,将肥遗体内酸液冻结成冰刺,从柔软的脏腑内部重创肥遗,释初心这才有机会将其诛杀。

    而那名女弟子被肥遗呕出,却早已被酸液腐蚀的不成人形,无法辨识她的面目。

    只有一封未及寄出的纸鹤,被残存的真元精心保护着,帮助释初心认出了她的身份。

    但知道身份又如何?

    这几日的伤亡早已太多,无论强弱善恶,都贱如蝼蚁般死去,每个人的性命,不过是这场惨烈战争的一个小小注脚,如何一一铭记?

    释初心不语,只将真气灌输纸鹤之中,轻轻扬手,助它飞起。

    而他身后,是佛门两派的高层的正在商议。

    “伤亡统计出来了,包括金刚明王在内,佛心禅院已损失三百五十六人,伤者不计其数。”大德明王面露悲戚道。

    “优昙净宗也差不多。”优昙净宗大师姐辛清慧冷颜道:“至今亡者四百一十一人,其中真传弟子一百零九人,余者可说人人带伤。”

    大德明王叹道:“伤者太多,已限制了我方行动,却又不能弃之不管,我们已被拴在了这里,这样下去,只能任由畜生道偷袭侵扰。”

    辛清慧冷眉一挑,道:“我方伤亡惨重,畜生道亦不好过,连肥遗都折在了这里,可见他们也近强弩之末,只要再坚守一日,让他们无法使出下三道轮回阵,待道扇恢复,便是我们反守为攻的时候。”

    “最后一日,畜生道定也会倾尽全力,眼下防御工事全毁,我方弟子早被骚扰的筋疲力尽,真不知能否守住?”

    见大德明王总说这种丧人心气的话语,,辛清慧更添不快,一拂袖道:“守不住也要守,在这里消耗他们,总好过来日攻上万象天宫,直面六道轮回大阵。”

    “话是没错,只是……唉!”大德明王悲悯目光扫视周遭,见满目伤兵残将,哀鸿遍野,却终是无奈摇头,却见释初心始终一言不发,只站在原地静静望天,不由问道:“初心,你在看什么?”

    “天凉了,风向变了。”释初心竖掌立起,抬首仰望,一身月白僧袍已满是血污,不见原本颜色,但临风鸮立,衣袂翩飞间,依然尽是不染尘埃得脱俗风采。此时,他平静的目光,看着在空中颤颤巍巍,逆风飞行的纸鹤,道:“现在已是西北风。”

    大德明王和辛清慧神情一肃,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接话。

    一片尸山血海中,释初心微微一笑,一如菩提拈花,道:“可以放火烧林了。”

    释初心在笑,但他眼中却殊无笑意,反令大德明王和辛清慧齐齐打个寒颤。

    佛门驻守的是东南防线,此处林深树茂,对带着禽兽野性的畜生道而言,攻可出其不意,退可隐遁无形,无异于天然的狩猎场。所以畜生道可以使出疲军战术,没日没夜的骚扰佛门弟子。

    可眼下风向转变,若一把火将叠幽林焚去,在下风口处的畜生道不说尽数葬身火海,也将损失惨重,无所遁形。只是……

    “此火一起,又是莫大杀孽!”大德明王叹道。火势一起,林中生灵自是死伤无数,靠林吃林的凡夫也定受影响,若再引起连锁的自然灾变,那损失更将难以计量。

    辛清慧则咬牙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总好过被畜生道攻占此处。好在看这天象,风向变了,秋雨估摸着也要下了,只要速战速决,火势蔓延尚可控制。”

    大德明王亦知此道理,垂头不语,算作默许。

    释初心见状,道:“既然皆无意见,那这提议由小僧而起,这罪业也由小僧担吧。”

    说罢,释初心叫来一众佛门弟子,安排众弟子准备一边火把燃油,一边在阵线中设置隔热防火地带。

    片刻之后,大火点起,风助火势,瞬成焚天之炎,熊熊烈烈。

    林中群鸟惊飞,百兽奔窜,‘噼噼啪啪’树木炸裂断折声,和林中生灵火焚下的哀嚎声不觉于耳,一股刺鼻焦香味裹着浓烟滚滚而来。

    虽守在上风口,但浓烟蔓延下,佛门弟子也遭了波及。却皆是一手用湿巾捂住口鼻,一手攥紧兵刃法器,盯视着林中,严阵以待。

    只等畜生道不耐火势,被逼出林子,自投罗网。

    可火势越演越烈,因高温和紧张,每个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又很快被火焰烘干,这般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却始终不见一个畜生道道众从燃烧的树林中冲出。

    一个疑问,同时浮现众人心头:“畜生道,去哪了?”

    同一夜。

    正天盟镇守的山下城镇。

    连续四天的杀伐,让城镇中每一个巷道街角都被血液浸沃,浓烈的血腥气挥之不去,让‘五觉门’的门主霍知微颇不自在。

    ‘五觉门’是加入正天盟以求自保的一个小门派,门派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法,唯一称得上独特的,是增强“耳鼻眼舌身”五感感知能力的《五觉心法》,现在也只剩“眼”、“鼻”两章残篇,这套功法对战斗力的提升有限,但若是两军交战,却有极大用处。

    所以,即便战事如此惨烈,霍知微和他十数门人也一直没有参战,而是一同被保护在战阵的核心。

    他们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替正天盟监视着饿鬼道的动向。

    便见五觉门上下气劲相连,持续维持功法,他们头顶上空,赫然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眼珠,霍知微的视线便与那眼珠相连,而眼珠所视之处,远在数里外谷底扎营的饿鬼道营帐亦清晰可见,饿鬼道若要进军,亦难逃霍知微法眼。

    但此时,饿鬼道暂无进军的意思。激战已进行了四日,一日比一日惨烈,今天,饿鬼道更是与正天盟足足厮杀了两个时辰,直杀的血流成河,就在霍知微一度以为防线将破时,饿鬼道终先支撑不住,撤军退去。

    眼下,饿鬼道正在修整,或者更准确的说,正在进食。

    食物,自然是正天盟盟众的尸体,以及夹杂在其中的,一些尚未断气的活人。

    饿鬼道每次撤退,都不忘带些“吃食”回去,修炼《饿鬼吞神**》的他们,每次进食,尤其是进食修行者,都将让他们变得更强。

    每当这个时候,霍知微都会痛恨自己视觉太好,让这血淋淋的人间惨剧一再出现在自己视野内。

    可正当他强忍呕吐感继续观视时,发现饿鬼道主帐之中,走出三道身影。

    一个面孔似永远笼罩在兜帽阴影下,凭霍知微的眼力,也无法将其看穿,这是饿鬼道的道主隐虚为。另外两个皆是年轻公子,却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视线中的隐虚为挥手传令,正在进食的饿鬼道道众令行禁止,放下了手中的“食物”,集结上前。

    “他们又要进军了?这么快?”

    霍知微心头一疑,只恨自己门派功法缺失,无法修成《五觉心法》中顺风耳,听不见饿鬼道要做什么,只能继续观视,正想从饿鬼道的行动中,判断他们接下来的动向。

    可此时,与隐虚为一同出营帐的两位公子,其中一个身着厚重裘服,生两道白眉的,正咬着耳朵跟他同行的另一位公子嘱咐着什么。

    而另一个年纪更轻些的那位公子听完嘱咐,抬眼远望,目光锁定,竟是朝霍知微这边看来。

    霍知微心头猛然一惊,他的巨眼乃真气所化,其实是无形无质的,只有他允许的人才能看到,更何况相距甚远,那年轻公子应断无可能注意到这巨眼才是。

    可他却偏偏生出一种危机感,只觉得自己就暴露在那年轻公子的目光之下。

    霍知微察觉不对,正要将此事汇报之际,却见那年轻公子双目泛起一阵惨碧光芒。

    “是瞳术!”

    霍知微猛然惊觉,但未及反应,那碧绿色的光芒在霍知微眼中迅速扩散,一瞬间,便将他意识淹没……

    而在他意识被淹没同时,头上的巨眼也染上诡绿妖色,瞳孔中激射出碧绿光柱,随着巨眼的转动,环扫周遭。

    光柱所经之处,房屋摧折,瓦砾横飞,几个正天盟盟众亦被扫到,一声惨呼都未来得及喊出,便被光柱蒸发。

    监视敌人的巨眼竟被反制,成为摧残己方的杀器,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正天盟众一阵骚乱。

    “闪开!”此时,听闻一声暴喝,一道高大身影震开光柱波及下的盟众,挥动巨刀腾身而起,一刀将那眼睛砍为两段。

    巨眼一刀两断,碧绿妖光又如眼中的黏液一般,眼看溅射流淌而出,此时,又有一个风水卦盘飘浮而出,盘上阴阳双鱼旋转不休,将碧光尽数吸入盘中。之后风水卦盘缩小,回到了一个年轻相士打扮的人手中。

    正是慕紫轩麾下的破军和贪狼联手,将这场风波消弭。

    “是碧炎妖瞳!”破军驻刀在地,笃定道。这是青丘狐族的神通瞳术,昔年胡不归便是以此扬名,而胡不归死后,身负妖瞳神通的,只有胡家九子胡言。

    贪狼则检查了霍知微等人状况,见他们尽数昏厥,修为稍浅者,双目已流出两道血泪,道:“看来我们的监视被发现了。不,应该说早被发现了,只是现在才出手破去。”

    随即高声道:“众人戒备,斥候出阵,发现饿鬼道靠近,立时鸣镝传讯!”

    巨眼被破同时,正天盟众已有察觉,此时听令,各个严阵以待,心中皆是惴惴不安,先前依赖五觉门异法,总能提前探知饿鬼道攻势。

    而今耳目被破,如坠迷雾,让他们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手段探知。

    饿鬼道何时会攻来?会从哪攻来?种种未知,让心中恐惧被无形放大。

    怀着这种压抑不安,正天盟众守在镇中。

    可饿鬼道却再没向城镇攻来……

    -=

    天师洞中,一片愁云惨雾。

    万象天宫仅存的几个“无”字辈长老,此刻各个都好似老了十几岁,苍颜白发,不复往日仙姿,为了抵御来自鬼界的冲击,他们已透支了太多真元来维持封印,容貌上的衰老,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代价。

    青春少艾的左飞樱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她此刻坚毅的神色,却与长老们别无二致。“诸位师长,我已休息了一日一夜,现在真气已足,今夜还是由我来充当阵眼吧。”

    此时,坐在阵眼中心的一位白胡长老名唤褚无飞,前几日放因护阵而吐血昏迷,此时却又坐在了阵眼处,瞥眼看着左飞樱道:“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如何瞒得过我们,你现在真气回复尚不足七成。也敢逞强?”

    左飞樱急道:“七成便已足够,师傅说过,阵法的维持不光靠真元,还靠对法阵的理解。”

    褚无飞闻言一吹胡子道:“看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们这些老骨头,对法阵的理解不及你个后辈了?”

    左飞樱自知失言,忙低头道:“弟子不敢,实在是不忍见诸位师长再损折寿元,昨夜聂师兄为了护阵,不惜散尽一身修为,弟子亦可像聂师兄一样,为诸位师长分劳。”

    褚无飞厉声怒喝道:“住口,就是因为小聂昨天修为尽废,今天,我们才断不能让你像他一样!你们……你们……”褚无飞太过激动,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蜷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而待咳嗽止住,佝偻身影只余衰老与苍凉,“你们就为我万象天宫留点种子吧……”

    此话一出,全场一时静默,落针可闻的氛围中,一股悲戚之意于焉弥漫。

    昔年门徒三千,昔年仙法蔚然,又有谁能料,曾经立于玄门鳌首的万象天宫,如今竟需设法保留火种……

    老者无言,少者无声,似皆在缅怀那回不去的故土荣光……

    此时,突然一名儒门弟子神色匆忙进入,打破洞中静默。“不好了,洛坛主让我告知诸位,万鬼殃云失了踪影。”

    “什么?”左飞樱心头一惊。

    一名女长老立时道:“飞樱,此事绝非寻常,你速去和洛坛主相商。”

    “可是……”左飞樱面带迟疑,她知晓,长老们是想故意支开她,不让她去填阵,可万鬼殃云的动向也实在干系重大,犹豫再三后,左飞樱终是一咬牙,急向洞外迈出。

    洞外,是另一片凄惨景象,满地皆是燃尽的符咒,断折的箭矢,飘落的黑羽,流淌的鲜血……

    儒道联军方击退地狱道一波攻势,如今正三三两两的包裹着伤口,却给人了无生气之感。

    对阵地狱道,无疑是**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杀之不尽,源源不绝的鬼鸟消耗着体力,而手刃被鬼魂寄体的过往同门,更是神智上的煎熬。

    眼前的儒道联军,疲累的身躯,麻木的神情,竟让人一时分不清,他们与被寄体夺躯的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好在众人之中,儒门坛主洛晓羿依旧身形笔直,挺立山巅。

    左飞樱快步向她走去,边走边道:“洛坛主,究竟是何情况。”

    洛晓羿面带恼恨之色道:“前夜,我还以为鬼鸟已被杀尽了,可今夜,地狱道攻来时,又放出了无数鬼鸟,遮天蔽月,数量之多,远胜前几夜。我等只道这是最后一夜,地狱道要倾尽余力,将剩余鬼鸟尽数放出呢,于是,便也毫无保留的以箭雨还击,可鬼鸟落尽后,却发现万鬼殃云早不见了。”

    “是诱敌之策!”左飞樱脱口而出。

    洛晓羿咬着牙点点头,“没错,鬼鸟只是诱饵,用来分散注意,遮挡视线,掩去万鬼殃云踪迹。”

    “可眼下是决战之刻,万鬼殃云在这个时候,会去哪里?”左飞樱举头看天,此际天阴欲雨,月黑风高,万鬼殃云一旦脱离视线隐于夜色中,当真难以找寻。让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此时,忽又闻儒门弟子道,“坛主,佛门驻守的叠幽林那,似乎起火了!”

    左飞樱和洛晓羿同时向叠幽林方向看去,便见火光熊熊,燃烧了半边天。

    “不对!看那边!”左飞樱猛然惊觉,将视线抽回,却见叠幽林西侧,一朵浓重的黑云正在夜色下飘荡,若在平时绝难察觉,可此刻火光遥遥映照下,却影影绰绰现出了行迹,竟是万鬼殃云。

    “还不止,还有畜生道和地狱道,他们怎么会在那里!”洛晓羿顺着左飞樱所指方向,亦惊呼出来。

    万鬼殃云下,竟还有奔腾的兽群和奇袭的饿鬼。

    畜生道、地狱道、饿鬼道竟然合兵一处,从叠幽林和山下镇的两个据点中间的正南方挺进,如尖刀一般,直刺入青城山!

卷九 第七十七章 战云密布(八)

    秋雨欲来,月黑风高。熊熊燃烧的林火染红了半边山,映出夜色之下,那隐隐绰绰的黑影。

    一片散发着浓重不祥气息的黑云笼罩在上作为遮掩,而黑云之下,是骑兽奔袭的畜生道和饿鬼道。

    迅若雷霆,无声无息,正以尖刀之势,直刺青城山中心。

    “他们怎么会在哪!”

    左飞樱大惊失色,六道恶灭这番行动,隐秘、迅速、精准、一往无前,分明是早有预谋的“斩首”行动,而要斩的那个“首”,自是青城山中的卫无双。

    可斩首行动的前提,是要知道茫茫青城,无数洞府中,哪一处是卫无双真正的藏身之地。

    六道恶灭知道吗?

    若是知道?为何不一开始就直取卫无双,而要大费周折,攻打三处据点,试图开启下三道轮回阵?

    “不对!”

    左飞樱猛然惊觉。

    或许恰相反,六道恶灭正是早知道了的卫无双的位置,才会对三处据点加以旷日持久的猛攻。

    让正道误以为他们要开启下三道轮回阵。

    让正道精疲力尽,只能勉力防守,无暇他顾。

    让正道思维形成定式,以为最后一夜,六道恶灭一定还会对三处据点发动最狂烈的攻势。

    而六道恶灭却在此时,合兵一处,奇袭青城山!

    “除了留守照顾伤员者,其余众人快集结!一定拦阻他们!”洛晓羿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发号施令,同时插弓于地,引箭搭弦间,风疾云走。箭身便在夜色下绽放耀眼光芒,好似是拈一抹璀璨阳光搭在弦上,正是三光引圣箭最高式——落日!

    “不行,来不及!”左飞樱暗道,她知晓六道恶灭攻势太快,此时调集众人回防拦阻根本来不及。“希望他们是攻向朝阳峰!”

    纪凤鸣曾借万象天宫的叛徒范无疆向六道恶灭放出假消息,声称卫无双藏在朝阳峰的洞府中。左飞樱只期盼六道恶灭是被假消息误导,攻向错误的地点。但她不会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敌人的失误上,随即凝聚功力,暗摧术法。

    此时,惊闻一声弦响,洛晓羿蓄力已足,落日之箭以穿风裂云的声势呼啸而出!洛晓羿也知靠调兵回援是远水难救近火,此时唯有倾尽全身功力赌注一箭,期盼着一箭能先挫敌军。

    而左飞樱所等的便是此刻,便见她纵身而起,凝气成索,竟以气索缠绕着落日之箭的尾端,将自己随着此箭一同射出。

    “飞樱姑娘,你做什么?”连洛晓羿也未料到她会这么做,大吃一惊,但她的呼声已追不上左飞樱飞射而去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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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的山火燃烧,隐隐约约映出青城山脉下,一道道闪逝而过的迅疾身影。却照不透隐虚为面容上的黑雾。

    隐虚为压低身子伏在一匹黑狼之上疾速奔行,与夜色融为一体,但眸中却映照出了远处的火光,他压低声音道:“这把火起的不是时候,加快了我们暴露的速度。”

    “嘿,再早起一会,我这群畜生崽子可能真要被烧死在林里了。”在隐虚为旁边,是同样驭兽疾奔的万兽春,万兽春咧咧嘴道:“这帮佛门弟子,放火时倒不怕因果报应了。”

    “我方攻势要更快,否则怕要变成自投罗网。”隐虚为道,所谓斩首行动,对他们而言亦是孤注一掷。

    青城山上并非毫无设防,他们深入腹地,必须迅速撕破防线,才叫直捣黄龙。否则,若攻势受阻,待三处据点的援军赶至,便将成前后无路,三方合围的困境。

    万兽春则雄视前方道:“有何可怕?察觉了,不代表能及时反应,反应过来,不代表就能拦得住!”

    而他双目所视之处,正是青城山的第一道防线——飞赴寺。

    飞赴寺和常道观皆是青城山本土派门,飞赴寺在山腰,常道观在山顶,数年前的佛道之争,便是因两派争夺庙产而起。

    眼下六道攻入青城,这两个门派便守在本门之内,作为最后的两道防线。

    但飞赴寺枕戈待旦的苦熬了四夜,却不见六道恶灭一兵一卒,疲惫之下,早已心生倦怠,只道敌人还在三处据点苦战,哪想到竟已逼近眼前?

    直到一名睡眼惺忪的守备僧人才发现远处起了火,这才借助火光看到,六道恶灭已然攻至。

    “敌袭!”守备僧人揉着眼睛,大叫出声。

    此时,但呼声方响,便有刀气破空,宛若凶兽一般将他一剖两半,正是畜生道道主挥刀将其斩杀,而刀势未见衰绝,所经之处,墙摧庙垮,直在飞赴寺防线上犁出一道一往无前的刀痕。

    万兽春一刀开路,随即发出划破深夜的第一声战吼,道:“小崽子们,莫管他们,下兽,继续进军!”

    饿鬼道和畜生道皆是骑兽而行,以保存体力,而从山脚奔袭至山腰,群兽脚力已竭,六道恶灭当即弃兽不用,而摆脱负担的群兽则在驱使之下扑咬向飞赴寺僧众,可说是将御使的群兽价值榨取到极致。

    遭逢突袭,飞赴寺僧众防线已乱,在百兽的攻击下顿显溃散。

    飞赴寺本就只是中等派门,与六道恶灭相比天差地别,设他们为防线,本就只寄望若六道攻来青城主山,他们能阻挡一时,让驻守三方的主力军能合围支援。

    可如今,在六道恶灭的奇袭下,飞赴寺竟连阻挡一时也做不到。

    而六道恶灭没有丝毫停留,不需再隐藏行迹,不需再保存体力,他们爆发出了比御兽奔行更快的速度,以锋矢阵型撕开一道口子,便舍下飞赴寺不管,向山上前行突进,而所行的方向——

    “不是朝阳峰?”借着箭矢接近的左飞樱察觉。

    六道恶灭来得太突然,左飞樱自忖即便施展御风术,也绝难及时回防,借着洛晓羿的箭矢将自己射出,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来得及的方式。锐箭破空,因速度过快,如刀的劲风割得她面目裂出道道刮痕,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尽全力睁开双眼,辨查出了六道恶灭的动向。

    朝阳峰在主峰东侧,可六道恶灭所攻向的却是在主峰偏西,已昭示着纪凤鸣放出的假消息并未能迷惑六道恶灭,左飞樱心中再不存侥幸,眼见敌军已近,随即凌空御法。

    “衍万象,归太虚,昊阳破邪氛。”霎见夜空之中光芒万丈,左飞樱以女子之躯,催动道门昊阳之力,加成儒门落日之箭,双阳交并,霎成道儒合流。

    落日之箭的箭矢因急速飞行摩擦空气的高热而灰化,但箭威却是催生至顶峰,带着酷热暴烈之势,宛若一轮煌煌大日,当空坠下。

    正在奔袭六道恶灭众人忽然感到一股高热侵袭,周遭草木自燃,抬眼望去,便见一**日坠下,转眼已近在眼前。

    落日之箭远从青城山的最北端射来,横跨半个山峦,落点竟仍准确无误,提前预判好一般正落在六道恶灭头顶。

    首当其冲的便是低空中的万鬼殃云,万鬼殃云乃是邪祟阴魂,最惧正阳之威,最中心的阴鬼瞬间被蒸发,而四周的阴鬼伴着“嘶嘶”尖锐鬼啸,本能得向外逃窜避闪,让万鬼殃云中央空出一个空洞。

    眼见落日压过黑森鬼云,要坠入冲阵中,饿鬼道道主隐虚为纵身而起,背后凝出一个数十丈的半身饿鬼法相,饿鬼张着虚空大口,猛力一吞,将那“落日”囫囵吞下。

    饿鬼吞业**,自是无物不吞,吞噬日月也不在话下。

    但隐虚为的饿鬼吞业**终究不是正宗,将落日强吞入体,只觉全身经脉如遭火焚,灼痛难当,已然受了内伤,但一双冷眼锁定半空中的左飞樱,将全身火劲强行汇于掌端,一掌挥出,“还你!”

    左飞樱强招刚出,此时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眼见一道赤炎掌劲袭来,忙招红伞开展眼前,挡下这一击。

    便闻一声轰响,红伞挡得下火炎,却难消劲力,左飞樱半空失稳,被激震倒飞。

    而散开的地狱众鬼迅速聚拢成数股,经方才一箭,众阴鬼至少又折损五分之一,对左飞樱的敌意已经溢满,此时数股阴鬼齐动,宛若一个巨大鬼手,誓要将左飞樱拈死。

    就在鬼手将触到左飞樱之际,左飞樱忽感一只手按在她背心,助她稳住身形,同时,一把小小折扇张开在眼前。

    乾坤扇!

    乾坤扇张开同时,一面更巨大的扇面亦在凭空展开,无远弗届的蔓延,将鬼手和左飞樱隔在扇面两端,如隔重天。

    接触扇面的群鬼尽数被弹开,难越雷池半分。

    “师兄!”

    “纪凤鸣!”

    左飞樱、万寿春同时道出来者身份,只是感情大不相同。

    “师妹,退在我身后。”便见来者手持折扇,丰神俊朗,将左飞樱护在身后,年不满三十,却已有宗师气象,如渊渟岳峙,挺立在前。青城山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防线,只有一人——纪凤鸣!

    而隐虚为则是道出纪凤鸣眼前所结阵法——“这是……十三重天绝尘阵!”

    眼前是一面半透明的巨大扇面张开,阻挡在前,寻常扇子扇面上是工笔图,而这扇面上俨然是一个活动的小天地,扇面中风吹林动,浪激水流,鹰翔蛇走,万类自由,竟是一扇一世界,乾坤内中藏,正是道门的奇阵“十三重天绝尘阵”。

    昆仑沦陷后,万象天宫有人无地,而青城山常道观甫经鬼祸,门派只余十数人,可说有地无人,故万象天宫便借居在常道观,一住便是两年。

    而这两年自然也不是白住,青城山本就是道门名山,自有天地清朗之气,万象天宫借山脉灵气,布下了道门有名的守阵“十三重天绝尘阵”,此阵一旦启动,便有十三道护山屏障次第出现,每一道屏障便是一重天,隔绝世间尘埃,任何外敌想要进犯,都难如从凡尘直登十三重天。

    纪凤鸣虽只一人,但借青城山灵气为用,以乾坤扇为法器,阵法五要“天地人法器”俱全,可说一人在此,便如搬了整个青城山挡在六道之前。

    但阵前之敌又岂是易于之辈?六道恶灭半数精锐集结在此,自有逢山开山,遇天破天之能!

    万寿春和隐虚为虽惊异纪凤鸣的阵法,但奔袭的脚步从未停止。

    “搭伙的,你识得此阵,可知晓破阵原理?”万寿春问向隐虚为,说话功夫,已然近临阵前。

    “纵使知晓,时间也有限,来不及慢慢寻找阵眼了。”隐虚为侧目后方。便见六道后方,西南、东南方位,已有流光溢彩,是正天盟和佛门察觉六道恶灭的动向,已从后方驰援合围。“所以只剩唯一的方法了。”

    “以力破之,简单的方法,正合我意!”万寿春大笑出声,知晓眼下是一场时间的竞逐,端看是六道恶灭先突破十三重天绝尘阵,取下卫无双性命,还是十三重天绝尘阵阻挡下六道恶灭攻势,让六道陷入三方合围中。万寿春不再迟疑,当即纵身而起,化出恶兽麒麟的兽形,而手中巨刀“凶牙咬”再露狰狞锋芒。

    刀出刹那,好似万千凶兽齐声厉吼,震慑人心,一股巨大无匹的刀气瞬间成形。

    而方才被扇面屏障震开的阴鬼,亦聚拢依附在巨刃之上,让本就庞大的刀刃再增一倍,阴鬼嚎哭,百兽厉吼,竟成鬼兽之刀!

    随着万寿春一声大吼,巨大鬼兽之刀毫无花巧,以硬碰硬的砸在扇面屏障之上。十三重天便是能绝世间尘埃,也阻绝不了这畜生道主借万鬼殃云之力挥出的一刀,便闻锵然一声脆响,第一重天——

    破!

    但纪凤鸣也从未指望六道恶灭能轻易被挡下,屏障破碎同时,纵身后退,手中同时掐动阵诀。

    “师兄,我也助你!”左飞樱稳住激荡内息,亦在退身同时掐诀赞功。

    师兄妹联手,默契天成,便闻足下轰隆巨响,又一道扇面张开,第一重天方碎,第二重天又已开启!

    但二人结阵未休,六道恶灭攻势亦未止。

    “第二重天,交你了!”万寿春方落地,隐虚为又凌虚腾空。

    巨大饿鬼法相凭空再现,但此次血盆大口却是张向后方,后方,饿鬼道众妖同时出招,道道气劲打入饿鬼法相口中,那饿鬼法相将无数气劲吞在口中,转身回头,再张口时,无数气劲已融合成“业障贪饥火”,自饿鬼法相血盆大口内喷涌而出,直倾泻在第二重天屏障之上。第二重天——

    再破!

    纪凤鸣和左飞樱再退,退身之时,足踏法印,第三重天随着法印踏出破地而现。

    而第三重天开启瞬间,无数畜生道道众已化出兽形,如蝗如雨,以摧城破关的蛮力撞向第三重屏障!

    第四重、第五重、第六重,纪凤鸣、左飞樱步步后退,步步结阵,为护师尊,哪怕只能拖延一瞬,也誓要阻止六道恶灭脚步。但以他二人,驾驭青城山庞大灵气,阵法每破一重,二人便受一次灵气反冲的伤害,此时皆是五脏翻涌,满口溢血。

    第十重、第十一重、第十二重、六道恶灭步步进逼,亦是心焦如焚,背后喊杀声越来越近,眼看正道的三方援军将合围而至,但面前区区二人,却有如此难缠的韧性,一再阻碍他们进军的脚步。

    万兽春心头发狠,刀劲再催,早已裂痕满布的十二重天应声破碎。

    眼下,只剩最后的关隘——第十三重天!

    “这里是,金鞭岩?难道师傅在这里?”左飞樱发现自己已退到了青城山山顶金鞭岩附近,心中惊异。为保证绝对隐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卫无双真正的藏身之处,但面前的六道恶灭却似已知晓,一步一步,重重破关,终于突入了金鞭岩的地界。

    但此时左飞樱已无暇关心消息如何走漏,此时的她头脑眩晕,气息窒碍,五脏六腑早因阵法被破的反冲之力激荡得好似要翻覆移位,但仍榨尽自己丹田内每一分残留真气,涓滴不剩的灌注到纪凤鸣背后。

    不能再退,退无可退,她之足下便是生死界限,为护师尊复苏,她与师兄便是豁命拼死,也要将六道恶灭尽数挡下。

    但这是一场注定不公平的角力,最后的屏障横隔中间,屏障一侧,是身形摇晃的区区两人,屏障另一侧,却是为数万千的六道大军。

    令人绝望的差距,带来无法逆转的结局,万兽春巨刀压在最后屏障之上,与他同侧,是众多六道道众各显神通,同时赞力,刀劈斧砍,冰封火灼,屏障以万寿春刀劈之处为中心,蔓延出道道裂痕。

    只差一步,最后的一步,便可除去六道恶灭最大的梦魇,让手下的道众不再终日惶惶,万兽春亦是倾尽全力,全身肌肉贲张,鳞甲竖起,一身兽元催至极限,尽数灌注刀上。

    但此时,听闻隐虚为惋惜之声,“来不及了,退吧!”

    万兽春猛然回神,却见前方,儒道联军自北方跨峰而来,已在目可能见的范围内,而身后的正天盟和佛门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渐已清晰入耳。

    万兽春立时清楚,他们已被纪凤鸣和左飞樱拖延太久,眼下便是击破最后一层屏障,也再没时间抵达金鞭岩,取卫无双性命。而若再拖延下去,不在正道合围前及时撤退,那形势将瞬间逆转,他们能否活着离开青城还都在未定之天。

    五日的血战,累累伤亡,最终仍是功亏一篑!

    万兽春心中恼恨,隔着半透明的屏障,与阻碍他们脚步的纪凤鸣对望,眼前青年,早已血染道袍,全身孔窍都被震得出血,但一双眸子依旧沉冷坚定,视眼前万军如无物,仿佛在昭示着只要他一身尚在,所有想进犯他师尊的恶徒,都难越雷池半步。

    不死不退之姿,让万寿春心生敬意,而伴随而生的,还有更暴烈百倍的杀意!

    但见万兽春厉吼一声,刀劲不减反增,“再等我十息,至少先杀了这两个小的!”

    杀,一定要杀!就算杀不得卫无双,眼前青年也断不能留,若再放任他几年,势必将成为第二个卫无双,届时,畜生道将再被赶回南荒不见天日的深林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凶牙咬”感受主人杀意,宛若活物般发出声声兽吼,威势再增三分,刀下屏障已开始片片瓦解,一片,两片,三片……

    纪凤鸣身后的左飞樱因脱力而双眼发黑,已看不到眼前凶险场景,但她却能感知到。她掌心所抵,是纪凤鸣的背心。她师兄的后背宽厚、温暖,过往总如山岳一般,替她遮挡昆仑山的连天风雪,可此时,那印象中永远坚挺的肩背,此时也在弯折,在颤抖,好似凭一肩之力,独力撑持万象天宫一个门派的重担,撑了两年,终于疲了,累了,到此为止了……

    “师傅,求求你,求你快点醒来吧,师兄他,他支撑不住了!”

    用尽全力的左飞樱,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助,就像那年昆仑沦陷之际,但她不甘,不甘这无能改变的结果,她用最后的心神祈祷,祈祷着她神明一般的师尊,能听到她心中声嘶力竭的呼唤。

    “师傅,你醒来啊!!!”

    就在此时!

    积酝依旧的秋雨丝丝落下,而随着绵绵秋雨,一道熟悉声音,吟着熟悉的诗韵,从身后缥缈传来!

    “一觉人间几回春,不见昆仑月华新。

    云阶已无登云客,星楼难觅摘星人。

    自我生来皆有命,由他去后更无尘。

    长眠何须君相赠?诸君犹是梦里身。”

    而万兽春抬眼望去,便见一道清圣道影不知何时凌虚御风,飘逸而来,仙姿朗俊,绝世超尘,口中吟着似劝似嘲的诗句,虽只一人,但自他现身之刻,便已夺尽青城灵秀风采,正是——

    “卫无双!”万兽春牙咬切齿,念出来者名字。

    “快退!”而隐虚为不做丝毫迟疑,立时抽身而退。

    隐虚为一抽身撤力,想破眼前千疮百孔的屏障,亦要花费更多时间,万兽春暗骂一声,但也立时取舍,亦唤畜生道众后阵变前阵,再往山下冲杀除去。

    一场旷日血战,终以六道恶灭的功亏一篑落下帷幕。

    六道恶灭能否在正天盟和佛门合围前先突破封锁,左飞樱都已不再关心,六道恶灭一撤退,透支过多的她便气空力竭的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直到一双脚出现在她眼前,直到一只温暖手掌将她拉起,直到日夜担忧的师长又得以重见。

    “师傅,真的是你,你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终于……

    终于……

    终于……

    左飞樱又哭又笑,激动的语无伦次,早就力尽的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牵着师傅的手跳了起来,她笑着、跳着、叫着、就好像时光回溯,又回到了从前,又变回了那个有师父师兄庇护着的,无忧无虑的少女。

    她一手牵着师父,一手还要再去牵师兄,“师兄,你快看啊,师父没事了!”

    可左飞樱看向纪凤鸣时,却见纪凤鸣面上全无喜色,只闭上了双目,侧面过去,似不忍再看。

    左飞樱的心登时一沉!

    接着全身也一沉,好像石化了一般,再也跳不动,她觉得自己心跳停止,一股莫名恐惧席卷全身,她害怕极了,却奋力拧动着僵硬的脖子,缓缓回望。

    只见她面前的“师尊”,已换了一个人,是优昙净宗的宗主素妙音。就好像刚才出现的卫无双,只是梦幻泡影,是一个不存在的美梦。

    左飞樱睁大眼睛,愣在了那里,她希望自己只是看花了眼,希望再眨眨眼,面前的人又能变回她的师尊。

    想要询问,可张开嘴,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出来。

    素妙音静静望着她,过往智深如海的双眸,此时只余悲悯,最终,轻叹口气,道:“飞樱,你师尊他……不治身亡了!”

卷九 第七十八章 雨打风流(一)

    一间陋室,一片草席,草席之上,是一个漆黑、浓臭、肿胀的尸体,但即便这尸体已如此可怖,从五官轮廓中,依然能勉强辨认出他过往的绝代风采,左飞樱就呆呆跪坐在尸体旁,一动不动。

    她旁边站立的,是素妙音、和纪凤鸣,还有正在说话的楚白牛,“……解开你师尊石封时,老夫立刻用经纬针法封锁他的经脉,防止五衰之气的扩散,同时喂他服下炼制药丹,想要内外交逼,将五衰之气化解,可天人五衰功的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竟然想在老夫插针时,以老夫寄在银针上的真气为桥梁,试图侵袭到老夫体内,老夫心头一慌,忙抽针后撤,但五衰之气已趁此之机,直袭卫无双心脉……唉……”

    左飞樱依然不言不语,就那么跪坐着看着她的师尊,竭力说服自己,接受地上这可怖的尸体,就是她师尊的事实。

    而素妙音叹了一声,接续道:“我之前被天女击了一掌,之后故意夸大伤势,化明为暗,就是为了当你们支撑不住时,可以以‘众生万相’的变幻之法惊走六道恶灭,并非有意欺瞒你,让你抱有不该有的期许……”

    素妙音说着,伏下身子将左飞樱抱住,柔声道:“飞樱,哭吧,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哭出来吧,生死有数,不可强求,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左飞樱没有哭,她眼神空洞,凄笑着看向素妙音,“没事的,素宗主,我哭不出来,我的泪,早在昆仑沦陷时就流尽了。那时我就想,我下一次哭时,一定是师尊痊愈,喜极而泣才落泪。”

    “所以,两年多来,我们客居异地,有家难回时,我没哭。”

    “师兄独闯昆仑,九死一生,我担忧害怕极了时,我没哭。”

    “这几天来,尹师叔死时我没哭,褚师叔死时我没哭,聂师兄修为尽废时我没哭,无数师兄师弟为阻阴鬼,死不得安时我没哭……”

    “可我想不明白,素宗主,您智深如海,您说生死有数,不可强求,可我们算是强求吗?我万象天宫一门上下,凋亡十之**,从长老到弟子誓死不退,血染遍地,尸横山岭,只为守住我师尊的一线生机,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牺牲,到头换来的还是这个结果?素宗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素妙音不语,她避开了左飞樱的眼神,不敢对视,而左飞樱凄厉的仰天笑了,声如杜鹃泣血,“为什么我们就得听天由命,难道是我们的牺牲还不够多吧?天,你想要什么尽管拿走啊,我的血,我的肉,我的性命灵魂,只要能换回我师尊,要我什么都可以,你快来拿啊,只要你把师尊还我,还我,还我……”

    左飞樱质问苍天,但苍天无语,只有室外秋雨绵绵,沙沙作响,如是天哭。

    无谓的质问,注定得不到回应,左飞樱的声音终是越来越小,只口中反复念叨着“还我……”,身子无力的伏向她的师尊。

    素妙音和楚白牛见状,急忙一左一右拉住她,楚白牛道:“莫接近他,当心传染!他的尸体已被五衰之气侵袭,靠着老夫的银针封锁,才没有向其他五衰之气中招者一样立时爆成脓水,但靠银针也就只能撑持七天,七天之内,必须将其火化,否则,以他生前功力,尸体内积酝的五衰之气必是巨量,一旦不小心爆裂扩散,定是流毒无穷!”

    左飞樱忽然绷不住了,她跳起来,像一个泼妇一样朝楚白牛吼道:“流毒无穷?你当我师尊是瘟疫!我师尊死了还不够,还要他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住口!”此时突闻一声暴喝,是一直静默的纪凤鸣,印象中总是温柔宽和的大师兄,用左飞樱前所未见的严厉口吻喝令她,“去向楚神医道歉!”

    “师……”左飞樱一腔愤懑的看向师兄,但见纪凤鸣的那双眼睛,那干涸、疲惫、却又故作坚定的眼睛。左飞樱心中的憋屈、愤怒全都泄了……

    明明师兄才该是最伤心的那个,可他不能。

    她可以大吼、可以宣泄,可以失态,但师兄不能,师父死了,师兄便是万象天宫的掌门,是一教之主,是道门表率,他连失态的资格也没有……

    左飞樱抿了抿唇,将满腹凄苦按捺住,对楚白牛盈盈行礼,道:“楚神医,是我失态了,请您原宥。”

    楚白牛侧开身子,似有愧色,不肯受这一礼,道:“罢了罢了,说到底,还是老夫医术不济……纪小兄,此番若非老夫医治失利,你师尊就算依然是石人,至少还不会死,老夫有负所托,实在无颜在呆在此地,便趁此机会,请辞下山了。”

    “楚神医莫出此言,此次医治的风险,你事前皆已严明,是纪某权衡利弊,才大胆一赌,如今赌输了,也怪不得别人,怪只怪纪某一意孤行……”纪凤鸣嗓音中流露出一丝压不住的悔恨,很快又恢复正常道:“不管成败与否,楚神医依旧是我派恩人,楚神医为医治我师尊,这半年来劳心费力,我已和常道观观主飞云子道长说好,请楚神医现在常道观休息几日,待我师尊过了头七,将其火化后,我再领万象天宫上下好好答谢楚神医。”

    楚白牛面带难色,“这如何使得……唉,不是要羞煞老夫吗?”

    纪凤鸣却已下了安排,对左飞樱道:“飞樱,你先带楚神医休息吧,你也是,这几天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觉调养一下。”

    左飞樱抗拒道:“我怎么睡得着,我要陪师尊!”

    “去吧,还有时间呢,休息好了,咱们就要给师尊守灵了,一起陪师尊这最后一程……”纪凤鸣背过身子,不容她反对,但看着他萧索背影,左飞樱满心悲凉,终感一股无能为力的疲意席卷全身,也许是该休息一下了,她真的,太累了……

    太累了……

    -=

    左飞樱和楚白牛走后不久,慕紫轩又来了。

    看到草席上卫无双的尸体,慕紫轩长叹一声,道:“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了,纪兄,节哀顺变。”

    纪凤鸣依旧背身,轻声道:“慕兄,你信吗,我现在并不悲哀,只是恨,满腔的恨,六道恶灭的恶徒,出卖师尊的内鬼,还有帝凌天!我一个都不要放过!”

    纪凤鸣语调平常,但一股彻骨寒意却自他周身弥漫,室内灯火一暗,几要凝结。

    慕紫轩摇摇头道:“可惜,六道恶灭退的太快,只留下了些许断后的道众,而主力已在我方合围之前便突破,现已追之不及,可惜无法留下几个道主,告慰道扇前辈亡魂,不过,看六道恶灭攻击的方向……”

    “是金鞭岩没错!”纪凤鸣冷声道。

    慕紫轩面上神色一凝,苦涩道:“难道我们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剑皇他,真与六道恶灭勾结了?”

    听闻那个“剑皇”二字,纪凤鸣终是忍不住杀意般,猛然回身,室内灯火被回身的劲风吹灭,又复明,映得纪凤鸣双眸如有火燃。

    “慕兄,陪我去个地方,做个见证!”

    --=

    连绵秋雨,从锦屏山庄,一直下到青城山,应飞扬一路带着楚颂纵剑疾飞,淋了一路细雨,但赶至青城山山下时,却发现笼罩着青城山的除了绵密秋雨外,还有一片愁云惨雾。

    “难道来晚了?”应飞扬心中一紧,急欲寻人问问情况,却见山脚池塘的青石上,坐着一名万象天宫打扮的人,手中正捧着一个被细雨打湿的纸鹤,盯着面前满是枯枝败叶的池塘痴痴的发呆。

    应飞扬随即上前相问,“这位兄台,嗯?你是聂师兄?”

    应飞扬来访青城数次,认得此人,却不太熟,只知道他姓聂,是万象天宫弟子,但见他此时神色颓萎,气息杂乱,全身都被雨水浸透,与印象中坚毅明朗形象大不相同。

    那弟子也认出应飞扬,抬着疲惫的双眼看向他道:“应兄弟?你不是护送天女去锦屏山庄了,怎么回来了?”

    应飞扬道:“天女的状况复杂,还在锦屏山庄疗养,我担心青城有变,便急着赶回了。”

    聂姓弟子惨然一笑,道:“那你来晚了,掌门师叔已经不治身亡了。”

    楚颂惊声道:“什么,难道我阿爹没能医治好他?”

    楚颂口唤‘阿爹’,已相当于自爆身份,但聂姓弟子双目已如面前满塘死水一般,不起半点波澜,“就是治不好,才叫不治身亡了。”

    应飞扬神色又一变,道:“那你知晓楚神医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聂姓弟子道:“应该还在常道观客房内休息。”

    “我知道了,多谢告知!”应飞扬说着,不再多言,便要拽着楚颂往山上而去。

    楚颂却并不急着走,她甩开应飞扬拖拽,在附近折下一片芭蕉叶子,遮挡在那名弟子头顶。柔声道:“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你自己应当有数吧?为何还要淋雨?”身亡医者的她,比应飞扬更能看出眼前弟子的身体状况,此人修为尽废,寿元耗损,性命已如风中危烛,此时再淋一场雨,或许不知何时,便将命火尽数淋灭了。

    那聂姓弟子道:“就是有数,我才这样,我约了人,要等她来。”

    “偏要在这?”楚颂秀眉一蹙,巡视四周,想至少给他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人却以为楚颂嫌弃这池塘环境狼藉,他捡了根树枝,一边想将池塘上的残枝败叶拨开,一边在嘴上维护道,“现在是脏乱些,几天前还漂亮着呢,我和她就是在这……”

    可枯枝落叶拨了还复来,他终是放下树枝,喃喃道:“怎一场秋雨,就变成了这样……”

    是啊,一场秋雨,带走了太多人与故事,从锦屏山庄的秋雨下一路赶来的楚颂感同身受,忍不住问出,“你等的人还会来吗?”

    聂姓弟子眼神黯淡,但瞳孔深处,隐约还有期冀的光,他看着手中的纸鹤,道:“会来的,她都跟我约好了。”

    “那这些要给你。”楚颂闻言,将一个药瓶塞给他,看到他面露困惑,解释道:“能帮你多等上些时日。”

    那弟子笑了笑,面容上又露出几分生机,“那多谢了,对了,别跟万象天宫的人说遇到我了,省得他们又要拉我这废人回去。”

    楚颂点点头,和应飞扬一起离开,走了好远后回望,那人依旧坐在雨中等着。

    而人间的相遇和离别,总如秋雨一般不期而至。

    他等的人或许很快就会来,或许永远不会来。

    谁知道呢?

    -=

    客房中,楚白牛在喝酒,一碗接着一碗。

    他过去从不喜喝酒,因为他是大夫,手中操持着性命,喝酒,会让他的手不稳。

    可他现在却不停的喝,因为他的手已经不稳了,至今仍在颤抖不休,他想用酒麻痹自己,让手不再抖。

    可惜他修炼的《神农药皇经》能强健五脏六腑机能,连解酒都更快,喝了许多,却仍无醉意。

    却在此时,听闻一声最牵挂的声音,“阿爹!”

    楚白牛抬眼,便见一个娇俏少女已进入房内,朝他走来。

    楚白牛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喝醉,他眉上溢出喜色,从案上跳起来,“阿颂!真的是你!你没事?太好了!”

    他快步向前,恨不得绕着楚颂看三圈,看看她有没有少一块肉,但忽然,面上喜色又被深深的忧惧取代,叱喝道:“你来这干什么?谁带你来的?”

    很快,他找到了罪魁祸首,冲着楚颂身旁的应飞扬狠狠道:“应飞扬,是你干得好事!”

    应飞扬眉头紧皱,面带挣扎难色,问道:“楚神医,卫无双前辈的事……”

    “不要提这些!”楚白牛挥挥手,不耐打断,同时快步上前抓住楚颂的手,急促道:“跟我走!离青城山远远的!快!现在就走!”

    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一头雾水的楚颂硬拽出屋。

    可他方出屋,却又僵硬般站住。

    屋外,如织的秋雨下,一人不知何时出现,正负手背身,立于中庭。

    “楚神医,可是纪某招待不周,若否,你何苦匆匆冒雨离去?”

卷九 第七十九章 雨打风流(二)

    庭院之内,秋雨之下,纪凤鸣意外现身,拦阻中庭。“楚神医,可是纪某招待不周,若否,你何故匆匆冒雨离去?”

    楚白牛身形滞住,良久后苦涩道:“没有,实在是老夫心中有愧,无颜在此。”

    “有愧?是愧于无法救治我师尊?还是——”纪凤鸣猛然回身,恍惚间似有惊雷电闪,分明是秋雨,但他的话语,却似落下了一记夏雷,“愧于你故意失手,放任我师尊被五衰之气侵染全身!!”

    问罪言语,震惊在场众人,楚颂心头震颤,立时上前维护道:“不可能,你胡说,我阿爹是医生,才不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可话说出口,楚颂突然滞住,她想到一种可能,能让楚白牛这样做。

    她不是傻子,应飞扬拖着一身伤势急带她赶往青城,定有原因。

    而楚白牛见她带来,反应异常,急着要拉她逃走,也定有原因。

    结合锦屏山庄的发生的事,她想到了那可能,那唯一的可能!但身子已止不住颤抖,没想到锦屏山庄的那一局,落子竟是如此深远,不单为了让公子翎无暇参与天书之战,竟还为了此夜,为了让本该是拯救卫无双性命的楚白牛,亲手扼杀道扇复生的希望!

    而楚白牛则上前,将楚颂护在身后,他仰头长叹道:“既然楚颂已平安,老夫也不需再隐瞒,只是这事自始至终,老夫女儿都不知情,希望你们不要牵连到她!”

    纪凤鸣一拂袖,冷哼道:“以子女威胁,是妖魔邪道惯用的手段,万象天宫尚未沦落至此,纪某更不屑为之。”

    “那就好,那就好……”楚白牛在雨中喃喃念叨,终于似被重担压垮一般,坐倒在地大哭,“造孽哟,救了一辈子的人了,到头来,却用这双手杀了人!”

    此言一出,无疑等同认罪,纪凤鸣冷眼看着楚白牛大哭,深吸一口气,待楚白牛哭得差不多了,才用最平静,也最压抑的口吻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楚白牛抹去眼泪,将情绪平复后,道:“这要从那次天师洞遇袭开始说起了,还记得吗,你派内奸范无疆,伙同孙无谓,钱无果两位长老,趁着把守天师洞的机会,反对老夫和卫无双进行行刺,但那时你却早有准备,已将你师尊转移,并反借此揪出内奸范无疆,孙、钱也在天师洞中当场丧命。”

    纪凤鸣道:“发生不久,自不会忘。但又与他们何干?”

    楚白牛道:“但那日老夫探查钱、孙二人尸体,却发现他们身上有中了惑心蛊的痕迹。”

    纪凤鸣眉头一挑:“惑心蛊?”

    楚白牛道:“那是谷玄牝的蛊虫,能惑人心智,放大人性中的阴暗面,事后想来,应该是身为主谋的范无疆想杀卫无双,又不敢直接下手,便以在孙、钱二人身上下了惑心蛊,撺掇他们入洞内杀人,自己在门外把守。”

    纪凤鸣一敲手中折扇,怒道:“残害同门,丧心病狂,范无疆死的轻易了。但惑心蛊,难道与谷玄牝有关?你又为何当时不说?”

    “也不算残害同门,狗咬狗罢了,惑心蛊虽能放大人心中的嫉妒、怨恨、杀意,但也要本身心中就有这些阴暗面,说到底,钱、孙二人本也就想对卫无双下手,只是中了惑心蛊,才会乖乖当这出头鸟。”楚白牛叹了一声,“至于谷玄牝,老夫一开始也不确定,是否这其中有他的参与,毕竟他的蛊流传甚广,花些功夫,总能在黑市上买的到,直到老夫在钱、孙二人尸体上,发现其他两样东西,这也是老夫不敢对你们说的理由。”

    “什么东西?”

    “一张纸条,和一件老夫女儿的首饰!”

    楚颂闻言呼出了声,锦屏山庄大乱之后清点失物,其他东西都没丢,只少孔雀令和她的几件首饰,现在,她终于确定她的首饰丢在了哪。

    “而纸条让老夫不要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三日后子时来山头一会,否则,老夫女儿便有性命之危。”楚白牛说着,看了楚颂一眼,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又继续道:“现在看来,或许钱、孙二人的刺杀,只是为了不被察觉的将这两项东西送到我手中。老夫担心我女儿,所以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去赴约了”

    纪凤鸣立时追问道:“那你见到了谁?”

    “老夫不知道他是谁……”楚白牛摇了摇头,又咬牙道:“不过,老夫可以把那天见到的,全都告诉你!”

    -=

    那夜,天书之战方结束,正道联军退守青城山,救治伤员,布置防务,准备迎接接下来守护卫无双复苏的大战,忙得人仰马翻。

    所以,也是天师洞守备最弱的时候,楚白牛以药香让两个守卫他的万象天宫长老睡去,便悄悄出洞。

    却见天师洞不远处山巅峭壁,不知何时屹立一人,面向云海,负手而立。

    虽然是私下密会,但那人却笔直挺立在那里,好像理所当然,不做丝毫掩藏,不知是不在乎被察觉,还是自信不会被察觉。

    楚白牛放轻脚步,缓缓接近他,但见那人穿着平常的衣服,身形也通过对肌肉骨骼的控制刻意改变,与楚白牛印象中的任何一人都对不上。

    楚白牛接近时,他依然未回身,却背后生眼般开口,道:“只差一点,就过了子时,楚神医,你再晚来片刻,便失了楚颂的性命。”

    楚白牛心中一惊,但不愿轻易被摆弄,强作镇定道:“哼,老夫不知道你怎么偷来我女儿的饰品,但你以为轻易能愚弄老夫,就大错特错了,想伤害老夫女儿,你还做不到!”

    那人轻蔑一笑,道:“若你真有这般自信,那还来此作甚?大可转头回去,我,无所谓!”

    楚白牛强掩心虚,强硬道:“老夫是想看你究竟卖什么药,又是仗着谁的势敢来威胁老夫,是谷玄牝吗?”

    “谷玄牝,他还不配!”那人闻言哈哈一笑,“不过倒是沾了些边。而你自信楚颂没事,不过是因为她在锦屏山庄,可我若告诉你,锦屏山庄已经不安全了呢?”

    楚白牛厉声道:“一派胡言!公子翎那鸟人虽不识好歹,狂妄自大,但一身本事却是实打实的,有他在,任谁也难伤楚颂分毫!”

    那人只冷笑道:“知道我为什么留言约在三天后见面吗?便是等天书之战结束,而你,也应该探听到了,公子翎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天书之战中!这样,还不够你认清现实?”

    “那又如何,那只蠢鸟睡过头了,也是正常!”楚白牛知晓公子翎的性情,明白他一向言出必行,更知晓天书关乎公子翎一直以来的夙愿,他绝不可能轻放,除非……楚白牛强压心中不安,依然嘴硬。

    “呵,只听说楚神医脾气硬,没想到嘴更硬,那不知看到这个,你还能嘴硬吗?”那人又是嗤笑一声,下一瞬,一根彩羽形的令牌已插在楚白牛脚下。

    楚白牛心中一凉,惊慑于脚下那彩羽令牌,正是公子翎的孔雀令!

    更惊骇于眼前之人的身手,他一直全神戒备的盯着那人,可仍没看清那人怎么出手将孔雀令扔出,若这孔雀令的不是扔向他的脚下,而是扔向他的喉咙,他挡得住吗?

    再加上那人先前言语间的意思,谷玄牝似也有参与,若是他们联手暗害,公子翎他……真能保住楚颂安全吗?

    这个问题,让他前所未有的动摇,大滴大滴的冷汗,从楚白牛额头渗下。他终于遮掩不住,颤声问道:“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此话一出,便意味着屈从,那人闻言得意笑了,“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在医治卫无双时,让他不治身亡而已。”

    楚白牛克制不住呼出:“你要我对他的药做手脚?”

    那人摇头道:“何需如此麻烦,只要你放任五衰之气蔓延,自能取卫无双性命,甚至都不用脏了你的手,这不好吗?”

    “什么不用脏手,你这是在叫我杀人,你究竟是谁?”楚白牛又气又惧,全身剧烈的颤抖。

    “想知道我是谁?”那人大笑一声,回过身来,便见他面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金狮面具,难以分辨面具下的真容,但一双眸子却如冷电寒光,威势慑人,“我便在这,摘下我的面具,你自然知晓,你,敢吗?”

    楚白牛脾气上涌,立时就要抬起足欲上前,想看看究竟是谁摆弄他。

    但抬脚瞬间,他想清了后果,又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这一步如隔天堑。

    挣扎很久,他终于又将脚退缩回原处,而他知道,这一步,只是退让的开始。再之后,会越退越多,直至退入深渊。

    他如精气神都泄了一般,垂下头颅,“我都照你说的做,只要你……保证楚颂安全。”

    那人轻笑一声,尽是嘲讽,“哈,那便看你表现了!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不要心存侥幸,我,会看着你!”

    说罢,那人竟仰身后倒,从高峰峭壁直落而下。

    楚白牛又是一惊,快步上前往峰下看去,却只见一片黑沉沉夜色,却早已不见那人身影……

    -=

    “老夫被人蛊惑操弄,犯下大错,只能将所知的全数告知你们,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楚白牛说着,一副闭目待死的样子。

    早已哭成泪人的楚颂上前乞求:“求你们不要杀我爹,我爹是为了我才做错的,我们可以救人来赎罪,救百倍千倍的人,只要你们能放过我爹!”

    应飞扬拉住楚颂,他知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但念及与楚颂的交情,仍是忍不住开口:“纪兄,被迫为恶,罪不至诛,我不敢劝你轻拿轻放,但首恶未除,对楚神医的处置还请多做思量……”

    “不用你们说,我心中有数!”听完楚白牛的讲述,纪凤鸣长吐一口气,竟似强抑怒火,随后对应飞扬道:“应兄弟,看你身上伤势不轻,可见锦屏山庄一行颇为辛苦,便和楚颂姑娘一起,在青城山暂歇吧,我会遣弟子保护你们,你们只管安心疗养。”

    纪凤鸣说是保护,其实是看管,但应飞扬无话可说,说到底,楚白牛是他带来的,如今楚白牛成了害死卫无双的凶手,他也难免牵连,纪凤鸣没有立时将他擒拿审问,便已是留了情面。

    随后又看向楚白牛,咬咬牙后,道:“至于你,应兄弟说得没错,若真被迫为恶,纵然有罪,罪不至诛。但你方才的话,只是你一面之词,纪某还需斟酌,若真有个幕后主使指使逼迫你,待纪某将他揪出时,你可敢当面与他对峙?”

    提及幕后主使,楚白牛脾气上涌,涨红着眼睛狠声道,“楚颂没事,老夫再无顾忌,还有何不敢!”

    “那便好,你不会等太久。”纪凤鸣说罢,招弟子将楚家父女和应飞扬带下。

    随后道了声,“慕兄,你都听到了?”

    话音方落,慕紫轩从纪凤鸣身后阴影处走出,他一直都在。

    只是纪凤鸣拉他来做见证,他就只做见证,有些事,靠纪凤鸣自己“推测”出来,要比他灌输给纪凤鸣更好。

    人总是会相信自己发现的事情,尤其是在情绪失控的时候。

    所以他只道:“都听到了,之后呢,该怎么做,我听你来安排!”

    周遭没有他人,纪凤鸣不再强行压抑怒意,他的身上甚至都燃起火焰,咬牙切齿道:“在内胁迫楚白牛,在外透露我师尊位置,引六道恶灭攻关,内外双重逼杀,互作补充,就非要置我师尊于死地……呵呵呵,枉他还是正道栋梁,竟真做得出来!!”

    纪凤鸣抬眼,眉峰如刀,尽是酷烈杀气,“慕兄,劳你发书,将我师傅的死讯告知越苍穹,并请他参加我师尊葬礼,然后,头七之日,我师尊火化之时,我要以贼寇之血为祭,告慰师尊亡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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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剑庭介绍:
这是个传说老去的时代: 北面的老龙王翻个身子大地就是一个哆嗦,西边的孔雀儿依红偎翠懒得挪窝, 俩耍剑的老头无冤无仇却要拼个你死我活,而苦穷脸的书生扔开卷册,突得抽刀剁碎了半壁山河。 这是个传说新生的时代: 倾国倾城的妮子还不会梳妆,席卷天下的将军还在偷羊,更别提那还没长开的妖儒邪道怪和尚,乳臭未干的小子捡件紫裳就要称帝封皇,却被更小的毛孩子一剑扎个透心凉。 那毛孩说: 舞台已经搭好,生旦净末丑轮流登场,好一副光怪陆离众生群像, 但我才是这戏的主角,天命飞扬,没办法,谁让咱用剑的今生就是要比别人强!步剑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剑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剑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