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第六十八章 前尘永梦(九)
漆黑雀羽轻盈翩舞,洁白冰晶随之飘摇。
纷纷扬扬,美不胜收,宛若一场华丽共舞,点缀着漫天纷飞中,相拥而吻的一对男女。
天地寂静,万籁无声,周遭的人、妖、墓室、砂石一切似都变成了模糊静止的背景,时间也好像放缓了脚步,不忍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羽尽数陨落,直到飘飞的冰晶染上一层血色,谢灵烟结束了这长长的一吻,身躯无力的向后滑落,而公子翎双目中的狂意逐渐褪去……
公子翎好像做了一场悠长的梦,梦中,他追逐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
他记不清那身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为何要追。只感觉心底缺失了一块,必须那身影才能填补,所以用尽一生去追逐。
或许是一种执念驱使,让他相信只要一睹那身影的容颜,他就能想起一切。
更或许是在漫长的追逐,让他遗忘了最初的动机,“追逐”的本身反变成了唯一目的。
可他越追,那身影越远,孔雀公子天下无匹的速度,竟也挽不回逝去的身影。
他知道,是他舍弃的还不够多,他的背负仍太重,他记不清已割舍了多少,但想要飞得更快,就必须割舍更多。
于是,公子翎摆脱了沉重的肉身躯壳,化作一抹纯粹的意念,振翅高飞。
他每扇动翅膀,都将过往的喜怒悲欢、情仇牵绊远远甩在身后,终至无喜无怖,无牵无挂。
他的思维越来越轻,飞得越来越快。
终于,他追上了那身影,只差一点,便能牵住那身影的手,轻轻拉她回头,一睹她的容颜。
可他已无一丝波澜,意识中空白一片,只剩下最初的迷茫,他到底为何追逐?
“公子,快醒来啊!”
就在此时,又一个轻灵的声音突兀在他心中响起,急切而真挚,似心声传达,似殷切呼唤,在他空荡荡的意识中化作空谷回声,往复荡响。
“公子,快醒来啊!”
“公子,快醒来啊!”
“公子,快醒来啊!”
……
分明已舍弃了沉重的肉身,可他此时,却感觉一阵冰冷的触感触在他唇间,丝丝凉意从他唇齿间扩散,却是暖人心脾的感觉,要将他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给融化。
往复回荡的呼唤,扩散全身的暖意,让公子翎觉得是漂泊游子到了家中,安逸而舒适,令人留念。
终于,他停住不断追逐的步伐。
而稍一顿足,被他抛下的情感,舍去的过往,立时化作人间风雪不期而至,席卷着将他淹没。
一瞬之间,几度霜寒,蓦然惊觉,已过经年。
公子翎黑发好似被虚虚渺渺的白雪染得霜白,原本只余一念的目光中,多了无数沧桑浸染,他便这样孑然孤渺的立着。
虽只一瞬,却似过了好久,那触手可及的身影已再度远去。
但公子翎却不再追逐,只静静目送那身影飘飞远去,如做告别。
曾许人间执手游,而今只余霜月侯。
几人江湖得共老?同经风雪亦白头。
直至那身影化作不可见的黑点,在视线中消失,公子翎闭上眼,掩去眼中风霜。
再睁眼时,公子翎醒了。
-=-
恍若一场春秋大梦,如今隔世初醒。
自始至终,公子翎都未看到那虚影的容颜,但此时,朦胧的双眼却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谢……灵烟?”
梦中是无可挽回的逝去,梦醒是猝不及防的别离,公子翎眼神犹带着初醒的迷茫,本能挽住谢灵烟倾倒的身姿。
却觉得谢灵烟身子轻得吓人,就好像失去了生命的重量。
因为刚才那一掌摧残了心肺,将她体内半数的血液都从毛孔中震出。此时的谢灵烟面容苍白,白得像阳光下的将要消融的雪花,可她却笑了,淡无血色的唇角上扬,勾出一抹矜持的骄傲。
“对………看清楚了,我是……谢灵烟,也只是……谢灵烟……”
这是谢灵烟的执拗,谁的替代品她也不做。
赵雅的提议确实有那么一瞬让她心动,但她不会去做,比起作为别人的影子和公子翎厮守,她更愿意化作一把冰锥将公子翎刺醒,也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他心上。
血丹已借着那一吻,渡入了公子翎体内,将公子翎体内侵扰神识的蛊虫驱散,公子翎终于恢复,如今,也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谢灵烟这样想着,从容闭上了眼,要以平静的姿态迎接她的死亡,将最美的一面留给公子翎……
“啪!”
但她不甘!
谢灵烟猛得抬手,死死抓住了公子翎的袖袍,就像要溺死的人抓住稻草。
她奋力将双目睁大,将失焦涣散的瞳孔对准公子翎。
她知道她现在一定是双眼外凸,青筋贲起,垂死挣扎的样子很狼狈,很丑陋。
可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再多看看公子翎,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公子翎说。
但她竭力开口,发出的只有喉咙间血泡翻涌的“咕咕”声。
她不想死,公子翎亦不准她死。片刻的迷茫后,孔雀公子脑海中的记忆慢慢明晰。
而与记忆一同涌现的,还有诸多情绪,震惊、悲痛、懊悔,以及最深沉的恐惧!
是的,公子翎怕了,他的手颤抖,按在了谢灵烟的丹田,孔雀明王之力沛然华耀,源源不断灌注入谢灵烟体内。
“你不许死,本公子不允!”
想起眼前命薄如雪的少女竟是为了救自己,而被误伤濒死,公子翎痛彻心扉,追悔欲狂,无视自身内伤,倾注全身真元来为谢灵烟延命。
但真元的灌输,追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感受到怀中女子身躯越来越冷,强得不可一世的孔雀公子,再一次因无可挽回的离别而感受到畏惧……
“楚颂,快救她!”应飞扬大声吼道,他亦在后悔,后悔没早一点察觉谢灵烟的死志。可一切都太晚了,此时的她只能一边求助楚颂,一边朝谢灵烟的方向挣扎而去。
“脊椎断折,腔骨粉碎,脏腑俱破……”身为医者,只远远看一眼谢灵烟的伤势,这些讯息就情不自禁的涌现在楚颂的脑海,这是常年医术钻研积淀的本能,是理性在告诉她,“医治成功的可能为……为……”
楚颂不敢深想,忙用感性扼杀了接下来的推论,不管结果如何,她要救,她一定要救!
“明知结果,何必浪费时间呢!”可此时,赵雅不知何时起身,又挡住了她的前路。
“雅姐,你还想做什么,你已经输了!”楚颂再好的脾性,此时也生出火来,谢灵烟拼死换的公子翎恢复,让赵雅计划彻底破灭,如今胜负逆转,她不知赵雅为何还要垂死挣扎。
“我是输了,但你们还没赢!”赵雅说话之间,忽然纵身而起,同时一缕茧丝从指间射出,缠绕到谢灵烟腰间。
公子翎方受内伤,又强催真气给谢灵烟吊命,一时悲悔惧哀诸多情绪充斥,本已近乎走火入魔。加之恐动作稍大就会伤了谢灵烟,以至于反应慢了一拍。
赵雅竟借着茧丝将谢灵烟夺走,并身形一逝,冲出这甬室,向原本安置谢安平尸身的主墓穴而去。
还未待他人反应过来,便闻轰隆隆一阵响,一道巨石落下,将去往主墓穴的通道隔断!
那是通往主墓室的石门,自也是规格最大的,整块巨石浑然一体,重逾千斤,如能隔绝阴阳两界一般。
应飞扬勉力追上前,却发现开启石门的机关已被赵雅顺手破坏,当下心头更寒。
在他看来,他的师姐濒死,每拖延一瞬,生机便少一分。赵雅竟在这时又将她掳走,究竟还有何打算?
驱尸?控灵?养虫?
想到那种种阴损恶毒的蛊术传说,他的师姐可能不光会死,甚至连尸体也要被亵渎。
应飞扬不寒而栗,更是愤怒欲狂,竟无视千疮百孔的身躯再度抽剑而起,化作道道剑光斩向巨石。
但终究强弩之末,火星粲然间,竟只留下几道徒劳剑痕。
反是应飞扬再度呕血,洒在了巨石之上。
“应大哥!”楚颂赶上前,将他扶住。
应飞扬却欲将她推开,道:“莫管我,我要救师姐!”
“现在要救的……是雅姐,你退下吧。”秦风竟不知何时从昏睡中醒来,此时拍着他的肩膀,她眼神中透着哀凄,好似不但知道方才她睡着时发生了什么,还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应飞扬不明白她的话意,但还是退开让出了路。
因为公子翎来了!
公子翎已收拢狂乱情绪,压下错散真气,此时面笼阴云,沉步而来同时,单掌向天举起,便觉空气一凝,无边幽冥之气凝聚掌端。
随后一掌挥出,愤怒、追悔、绝望、悲痛化作无匹掌力,尽数宣泄在眼前巨石之上。
便闻轰然一响,巨石应声化作齑粉,而此掌威力仍在蔓延,本就战痕累累、摇摇欲坠的墓室,竟在这一掌之下,大片大片的垮塌。
一掌之威,以至于斯。这才是孔雀公子真正的实力,与方才那个疯狂错乱状态下的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但应飞扬无暇惊叹,满目碎石尘烟中,公子翎已振衣而去,应飞扬亦随着跟上。
便见主墓室中,一个空荡荡的冰棺置于墓室正中高台,而冰棺之上的穹顶,吊悬着一个巨大的血茧。
而那血茧正在褪色,转眼间从鲜红变成雪白,好似茧丝上的鲜血被茧中的生物吸收。
他们进入同时,茧子破开,落下两条人影。
一个被无数蝴蝶托举着,轻轻落在楚颂身前,正是谢灵烟。
而另一个,好像虫子蜕皮后留下的残壳一般,落入了冰棺之中,那是赵雅。
赵雅面色灰败,被摔得干咳,却咳不出血,只轻笑着对楚颂道:“这样,你们才算赢了。”
楚颂知道,赵雅是接续她方才的那句,“我是输了,但你们还没赢!”,但却不知赵雅这句话的意思。但却觉得怀中的谢灵烟面色红润,全无之前失血过多的苍白,再一把脉,竟发现她一身沉重伤势,竟好了个七七八八。
应飞扬亦是惊异,只道赵雅又用寄身蛊之类的邪术,占用了谢灵烟的躯体,向楚颂问道:“赵雅又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这是‘茧破蝶变’,雅姐一生一次的本命神通,能可汇聚命力,疗愈伤势,她用给了你的师姐。”秦风走来,低声道。
秦风方才意识被赵雅吸收,等同于与赵雅融为一体,对赵雅的了解也多了几分,而她现在能在醒来,只证明一件事——蛊术解除了,因为赵雅要死了。
‘茧破蝶变’看似近乎起死回生,但实际是需要代价的,赵雅就是那个代价。她将自己的血,自己的残余命力,全部灌输到了谢灵烟的体内,而赵雅,现在只是命力耗尽的“残灰”,秋风一起,便将随之熄灭、.
楚颂和应飞扬不解,不懂方才还要夺取谢灵烟躯体的赵雅,为何竟牺牲自己去救治谢灵烟。
赵雅也不需要他们懂,因为真正懂她的那个妖,来了。
公子翎走上高台,信手一挥,好似有了一个无形屏障,将不断落下的碎石尘土纷纷弹开。而他单膝点地,跪在赵雅面前,静静看着赵雅。
赵雅的面色依然灰败,但双目却散发神采,那是她今生从未有过的恣意浓烈,好像她已在方才破茧成蝶,焕然新生了一般。
但这是生命将近的回光发照,就像虫子羽化之后,便是短暂性命的终途。
赵雅就这么躺在冰棺中,舒适得好像是躺在软床上,敲了敲冰棺,轻笑道:“这个冰棺,配我也挺合适的吧。”
一向严肃的赵雅开起了玩笑,但公子翎没有笑,只把赵雅自己逗乐了,她噗嗤一笑,随后道:“别担心,这棺材的原主人,被我藏在了山顶冰泉处。你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我不会让谷玄牝亵渎她的尸体的。”
公子翎垂头,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赵雅抿嘴,悠悠叹道:“是啊,你知道的,远比我以为的多,既然多年前你早就猜到了,为什么这些年,从不揭穿我?”
“陈年旧事,过眼云烟,值得本公子在意吗?”
“哈,真好呢,原本我以为,我一辈子都被困在万尸内,从不曾走出。现在才知道,原来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其实我,早就能出来了。”赵雅笑出了声,她伸手向公子翎抚去,过去她总是嫌自己脏,从不敢接触公子翎,以至于山庄其他妖以为她有洁癖,但这次,她伸出了手,轻抚着公子翎的面庞。
公子翎将双眼埋在赵雅手掌中,垂头不语。他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该把说话的时间留给赵雅,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是说过了吗……不用伤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想你伤心……这个结局挺好的,谷玄牝败退,阴谋反被背者伏诛,其余山庄上下无一折损,皆大欢喜呢……”赵雅骄傲的说着,对她安排的结局很满意。
但愁云惨雾弥漫,在场之人同感悲戚,楚颂念及她的好,已失声痛哭。,
但赵雅的声音越来越轻,眼中神采逐渐涣散,“公子……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好安静呢……是要下雨了吧,虫子都不叫了呢。”
“真好,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了……”
她这十几年来,每晚都做着一个相同的美梦,梦中,她与最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但每次,都有那恼人的虫鸣声将她唤醒,将她拖回残酷现实。
但这次,她听不到虫鸣声了。
她可以,永远的睡下去了……
母蛊从赵雅后颈中爬出,就像一只斑斓美丽的蝴蝶,承载着赵雅的美梦振翼飞起,在空气中化作一抹飞烟、
而赵雅,永远的睡了。
秦风眼泪没崩住,流了下来,她对公子翎道:“公子,莫怪雅姐,她只是……不敢爱。”
“我知道。”公子翎将赵雅的手缓缓放回她腹上,怕惊扰了她般,轻轻为她合上眼。这才道:
“但你知道吗?你总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本公子一无所觉,自以为你会因过往被轻视,现在、现在竟自以为你死了,本公子不会伤心?呵呵……哈哈……”
公子翎低头轻笑几声,笑声逐渐拔高,亦越趋悲凉,最后化作仰天长啸,其声泣血,裂石惊云。
千疮百孔的穹顶在啸声中垮塌,应飞扬抬头,只觉丝丝湿凉落在面上。
这场将下不下的秋雨,终于来了。
卷九 第六十九章 前尘永梦(十)
这漫长的一夜,对山庄其他妖来说,不过是做了个好梦。
却不知一觉醒来,许多事,都彻底变了。
最显而易见的变化,就是锦屏山庄后园枫林的无名冢处,地面陷落,地底竟是一个大洞。
但众女妖还未来得及围观,便被韩赋率领卫队驱散,将后园封锁住了。
但驱散得了女妖们,却驱不散她们的好奇心,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那下面是公子翎的练功房,有说是下面是藏宝库,藏了锦屏山庄的宝藏,最接近的说法,是说那下面是无名冢墓主的墓室,昨晚诈尸,挖出个洞从下面爬上来了。
小女妖们不知道真相,也并不真的在乎真相,却乐衷于当做新鲜谈资,叽叽喳喳的吵闹不休。
就与这秋雨一样,从天黑延续到天明,又从天明延续到天黑,过了一天一夜,仍未歇止。
-=
外面的吵闹欢笑,让夜雨下的书阁更显幽静。
苻有书便被遗忘在这无人问津的书阁,静静的沉睡着。
先前的她虽有嫌疑,却因身中蛊毒而使调查中断,而昨晚,谷玄牝败退,赵雅身死,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苻有书身上虽有些许疑点,似乎也不值得再深究。
似乎?
一阵秋风穿堂,将书阁的门扉吹得一开,又一阖,又很快恢复平静。
可幽暗寂静的书阁内,却多了一盏灯,一道影,以及一阵沉闷脚步声。
“吱——吱——”,陈旧的地板在脚步之下,发出阵阵哀鸣,由远及近,慢慢接近苻有书,最后,脚步声停在了苻有书身前。
若有若无的灯光,将漆黑的影子拉长投在昏黄墙壁上,随着火光摇曳、晃动,好似梦魇在起舞。
可待那影子开口,却是懒散女声。
“知道你没事,再不起来,我拿灯油滴你喽!”
说着,那黑影真举起油灯,作势要将滚烫灯油往苻有书脸上滴。
可苻有书依然睡着,一动不动。
“没反应?没意思……看来你真的是用了那个秘术了。”来者啧了一声,将油灯收回,轻轻放在案旁,像是自语,又像是再和苻有书交谈道:“身为斥候死士,潜伏在外,一旦身份暴露,落于敌手,少不得严刑拷打,这时若施展那个秘术,便能使身躯进入假死状态,任针砭斧凿都毫无痛感,以此保证情报不被泄露。同时会给自己留下一个任务,作为将自身从假死状态唤醒的‘种子’。一旦有达成任务的机会,哪怕失去意识,哪怕骨折筋断,也会在本能驱使下挣脱伤痛桎梏,将任务达成。一念留存,死中藏杀,此秘法名为——极杀留念!”
苻有书继续沉睡,来者也混不在意,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一边继续道:
“给自己下达的任务可能是夺取某样东西,销毁某项证据,甚至杀死某个人,而我猜你的任务,就是这个!”
来者说着,将信笺展开,信首之上,赫然写着——“呈吾帝北龙亲晤”!
信笺展开的刹那!
一瞬间的暗流狂涌,一瞬间的杀机暴动,好似突然风急雨骤,油灯火苗被突生的气浪掀灭,一瞬间,黑暗一片!
下一瞬,灯火复明,风平浪静。
只是沉睡的苻有书已然站在灯前,黑发舞动,杀气满盈,五指此刻已变成昆虫的勾爪状,伸向那张信笺,离信笺不过寸许之遥。
但却如天涯之隔!
因为那个雨夜造访的来者,一手扔举着信笺不变,另一只手,却牢牢扣住了苻有书的手腕,口中继续用轻飘飘的语气道:“而会使用这极杀留念之术的,只有北龙六军中,玄阴尉的精锐,所以,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吗?”
“可以啊!”苻有书此时气质迥变,一扫先前不修边幅的书呆气息,她腰腹收紧,脊梁笔挺,显得果敢、干练,一双锐利双眸满是冷寒杀意,凝视者来者,她冷笑一声,随后一字一字道出惊人之语:“北域妖世六军,‘玄阴尉’影队队长苻萤,见过玄阴尉前任将首————秦风统领!”
灯火在杀意之下剧烈摇曳,照耀出来者面容,眉眼慵懒,如诗如画,赫然便是秦风!
-=
北域妖国内,妖世三尊之下设有六军,各以“风林火山阴雷”行军六要命名,玄阴尉便是其中的“难知如阴”,乃是由斥候、间谍、死士组成的隐藏军队,专司刺探情报、潜伏卧底、突袭暗杀,其中精锐成员身份多为隐秘,甚至彼此间都不知晓,“难知如阴”四字,可谓名副其实。
此时苻有书自报身份,竟然是玄阴尉的一员,而听她话意,秦风非但也同样出身玄阴尉,更是曾执掌过玄阴尉的将首!
被指认为玄阴尉将首,秦风不做丝毫否认,反而美目圆睁,故作惊讶道:“哎呀呀,已经是‘前任’了,难道我已经被免职了?”
苻有书,不,苻萤目中冷芒一闪,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呢?主动请缨卧底锦屏山庄,却一去不回,若非你的背叛,当年胡不归尊上又岂会因情报不足,身亡在蜀中?”
“这样能赖我?算了,就当怨我吧,那还真是抱歉呢,不过妖世也免了我的职,就算扯平了,那以后就一别两宽,各不相扰吧。”秦风打着哈哈,轻描淡写道。
毫无诚意的道歉,无异于火上浇油,苻萤怒意更甚,沉声道:“好个扯平了!木妖修炼成形何其困难,若非妖世倾尽资源于你一身,悉心栽培,助你开智化灵,你不过是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结果换来的便是你的叛逃?这就是你所谓的扯平?”
“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吗?”秦风双目眯了起来,唇角上挑,勾出锋锐的笑,“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点化我,栽培我,助我开智,助我修行,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推动‘祸种’计划,而我,自始至终不过是培育木元的容器,只等时机成熟,便会将我木元取出,将我打回原形!”
苻萤微微一怔,以她层级,尚不知祸种计划的含义,但眼神依旧坚定,毫不退让道:“那又如何?‘生洒吾血,拓我族邦,死燃吾灵,耀我族光。’,这是你我入军时都念过的誓言!为了我妖族能成这辽阔天地的主人,数百年来,万千将士以鲜血为引,血肉为阶,献尽一切,只为我妖族荣耀未来铺开前路!而你,你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妖世赋予,若无妖世,你连化身成妖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凝聚木元?如今不过将授予你的取回,你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哈哈,你说的没错,我本只是万妖殿后园中寻常草木,是北龙天亲自以妖力沃灌,才能开启灵智,我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妖世赋予,可,为我开灵启智时,妖世有问过我的意见吗?要将一切夺回时,妖世有问过我的意见吗?”秦风笑了,灯影在她笑声下摇曳,映得她面容一明一暗,她笑得弯了腰,似顾不得苻萤,将苻萤的手臂甩开。
苻萤手臂脱出桎梏,随即便要反击,可方一样扬手,便又生生停住,“啪!”一滴冷汗从她下颌滑落。
一灯如豆,映出黑影憧憧,秦风虽是捧腹笑着,却有无数根荆棘长条在身后幽暗中蔓延生长,此刻,已如索命鬼手般攀爬上了苻萤的脚踝、手腕、脖颈,尖锐的刺儿离她脖颈细嫩肌肤只差分毫,只要稍稍收紧,便能将她绞杀。
而秦风笑够了,缓缓直起腰时,面上已殊无笑意,光线自上而下映照,口唇鼻梁的阴影,仿佛将她娇美面庞切割成数块,她面孔越是贴近苻萤,苻萤便越看不真切。
“虽是北龙天为我开灵启智,但自我有意识的第一天起,我的性命,便只能由我做主,若生杀予夺,都任妖世摆布,我与任人践踏的野草有何区别?”秦风伸出一根纤长手指,点在缠绕在苻萤脖颈荆棘的一枚尖刺上,轻轻用力下压,尖刺刺破秦风指尖,也刺破苻萤肌肤,渗出的嫣红似映照在了秦风眼眸中,让她眸子染上一层瑰色。
而秦风就用这双眸子看着苻萤,一字一字,柔声说道,“要知道,草木长出刺来,就是要将踩踏者刺出个窟窿!”
苻萤打了个寒颤,她不畏死,却也不愿轻死。
苻萤加入玄阴尉较晚,未曾见过秦风,却知晓她的事迹,二十多年前,六军之中有同时出了两位年轻的女将首,可谓一时瑜亮。
一位是贺兰冰戎,彼时的她尚在“侵略如火”的灾火军中担任首领,但已锋芒毕露,灾火军虽为六军之中规模最大的主力军,但对贺兰冰戎这位女军枭来说,仍显庙小难容。
另一位便是玄阴尉将首秦风,只是玄阴尉崇尚隐秘,使秦风声名无贺兰冰戎那般煊赫,外界只知晓玄阴尉将首亦是年轻女子,且是由北龙天亲手栽培,备受信任,才会将掌管情报的玄阴尉交托给她。
其后不久,孔雀公子横空出世,惊艳天下,又拒绝了北龙天的招揽,自行建立了锦屏山庄,成为了独据蜀中的一方妖王。
彼时公子翎正邪莫定,意图不明,北龙天对其颇为忌惮,玄阴尉将首主动请缨,终于说动北龙天,允她离开北域妖世,混入锦屏山庄一探公子翎虚实。
可她这一去,便再未回来。初时仍有信息传递,时间最长,信息却越来越少,最后甚至杳无音信。反而是秦风的名号越来越响,作为风雅颂三姝闻名。
玄阴尉将首的背离,相当于妖世情报网被生生撕开了个口子,后来胡不归因情报不足身死蜀中,也算是她背离的后续影响。
而这些,是苻萤加入玄阴尉后才知晓的事,也是在胡不归死后,她请令接替秦风工作,卧底锦屏山庄。
可她想接替的不只是秦风的工作,还有秦风的职务!
秦风虽叛离,玄阴尉将首职务却一直空悬,苻萤自诩无论修为还是对妖世的忠诚,都不输于除“擎雷营”外,其他“风”、“林”“火”、“山”四军的现任将首。
若她能完成秦风未完成的事,甚至,亲手摘下叛徒的首级,玄阴尉新任将首,舍她其谁?
可她现在动摇了,即便近身观测了秦风多年,她仍是低估了秦风修为,二十年前的秦风是堪任将首的实力,那今日的秦风,又达到了何种境地?
她不知道,却知道自己根本毫无机会,于是,苻萤只能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清楚,秦风不是想杀她,否则根本不会与她说这么多,但她却摸不清秦风意图。
秦风收回手指,放在唇边吮了吮,方才的杀意似乎瞬间烟消云散,随后将那根洁白手指竖起,道:“暗探第一准则,永远不要感情用事,我的玄阴尉将首的身份,现在当上三尊的胡离自然也知道,可前不久我和公子在凌云大佛处,与胡离打过照面,那时的胡离有多说什么吗?”
苻萤知晓,前不久天书还未开启,但异象已出现,胡离曾往天书异象显露的凌云山大佛处窥探,期间与秦风相遇,可二妖却似从未见过一般。
而秦风继续道。“因为他知晓,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改变,与其撕破了脸,不如留下些情面,以后或许会用得上。”
苻萤嗤笑道:“呵,叛徒的情面,留待何用?”
“这不就用上了?”秦风示威一般将那信笺扬了扬,随后盈盈转身对准油灯,竟是将信笺付之一炬。
“你做什么!”苻萤斥道,心中更是不解,那日她写好此信,将讯息传出,却意外被公子翎(其实是应飞扬假扮的)等人发现,并由秦风将信鸽截住,那时她只道将要暴露,可秦风回来后,却只带回了信鸽,并声称鸽子身上并无信笺。
如今看来,显然是秦风将信藏了起来,并未公之于众,苻萤不知她行为的目的,只能猜到:“你是要替我隐瞒?”
“你还没这么大面子。”这下换做秦风嗤笑,竖起第二根手指道:“暗探第二准则,要知晓什么讯息该传,什么讯息不该。呵,看你眼神,莫要不服,我且问你,这次山庄之乱,幕后推手是谁?”
“不就是谷玄牝吗?”苻萤正欲脱口而出,但看秦风眼神,却又生生止住,沉默片刻后,道:“是六道恶灭!”
谷玄牝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天书之争的档口出现,这时机绝非巧合,他沉寂多年,若问有谁能找到他蛛丝马迹。过往与他同在南疆称雄,对他知根知底的畜生道道主万兽春,便是可能的人选之一。而从结果上来看,谷玄牝的出现,让公子翎缺席了天书之战,确实也为六道恶灭除去了最大变数。
种种迹象串联,六道恶灭是最大的赢家,也是幕后真正推手。
“不错。”秦风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但六道之中的饿鬼道,如今实质是在妖世掌控之下,这番动作,那位名唤隐虚为,真实身份比咱们还要‘难知如阴’的饿鬼道道主,他又岂会不知晓?他知,北龙天自然也会知,可北龙天却未与你下达指令,让你里应外合,是为了什么?”
不待苻萤回答,秦风便已自顾自说下去,“因为北龙天并不想牵涉太深。对北龙天来说,只要谷玄牝牵制住了公子,让他无暇顾及天书之争,便已足够。他并不看好,只凭一个谷玄牝,便能让整个山庄万劫不复。既从未指望六道和谷玄牝的这次谋划能一举将公子除去,那这之后,公子必有报复,北龙天要做的,是防备公子的怒火延烧到北域万妖殿之上。所以,撇开这次事件的关系尚嫌不及。而你寄往北域妖世的信笺若落入公子手中,岂不正给了公子发作的理由?”
苻萤确实未想到这么深层,此时闻言,顿觉如一捧凉水当头浇下,一阵后怕,万妖殿虽兵多将勇,但也绝不愿与同为妖族的公子翎结为死仇,否则定是一场腥风血雨。但她冷哼一声,又强硬说道:“那你将信笺私藏下来,又是为了谁?为了北龙天、还是公子翎?呵,不管为谁,结果都是双重的背叛。”
“哈,当然是为了我自己了!”秦风转过身子,伸了一个懒腰,“现在的日子挺舒服,我很满意,所以,我是最不希望北龙天和公子打起来的,真打起来,可就很难这么舒服下去了。”
秦风伸着懒腰,盈盈走去,而随着她走开,苻萤身上荆棘也自行脱落。
秦风毫不设防的背心就暴露在苻萤眼前,但苻萤没有再试图出手,而是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处置我吗?”
秦风顿足止步,竖起第三根手指,“暗探准则第三条,知晓适时而退。你身份已经暴露,留下也无意义,趁雨停前,自己走吧。”
苻萤站立不动,道:“我走了,还会有其他妖来,公子翎一日在蜀中,北龙吾皇便不会轻忽了锦屏山庄。”
“我知晓,所以杀你无用,也不打算杀你,但你始终低估了一个妖。”秦风侧头,看着身后的苻萤道。
“谁,你吗?”苻萤冷笑道,玄阴尉出身的秦风,确实是她混入锦屏山庄的最大阻力,而之后的接续者,也需先过秦风这一关。
“是公子!你以为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你的来历,我的来历,甚至雅姐的真正来历,他或许都早已猜到七八分……”提及赵雅时,秦风眼眸中闪过一丝伤怀,她的意识曾与赵雅融合,勉强能捕捉到些赵雅的想法。
她知道,赵雅突然以命换命,牺牲自己救治谢灵烟,绝不是老套的幡然悔悟。
那时,赵雅为拼凑出孔雀幽冥印之招,加速吸收了公子翎的记忆,却在中途如遭电殛,连真气都忘记运行,在真气反噬下,只说了一句,“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结合她死前与公子翎的对话,可以推测出,赵雅在拼凑孔雀幽冥咒之招时,无意看到了公子翎的记忆——或许公子翎早远之前,便隐约猜到了赵雅的真正身份。
赵雅不惜清洗山庄众妖记忆,也要向公子翎竭力隐瞒的过去,原来公子翎早就猜到了些端倪,而且从无芥蒂,更未因此看轻过她。
赵雅最畏惧的事,原来一开始就不会发生,也是这样,赵雅最后才会带着满足死去,弥平她造成的伤害……
当然,这只是秦风的猜测,或许真正因由,只有赵雅和公子翎才清楚。
秦风摇摇头,驱散眼中哀戚,继续道:“只是公子翎太骄傲了,过往身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在乎的是你我,而不是‘曾经的你我’。你若愿抛下玄阴尉的身份,只做锦屏山庄的书阁管事,锦屏山庄中,也永远有你的容身之所,你,愿意吗?”
苻萤眼中闪过一瞬犹疑,但也只短短一瞬,随即冷声道:“不是谁都能如你一般,将叛逃当做理所当然!”
“是吗……那算了,公子这次劳心伤神,不久便要闭关疗愈,你便在他闭关前离开吧,否则,公子能容你,我却没耐心,次次替你补救……”秦风说着,撑开雨伞,推门而出,再不回头,席入书阁的风雨,送来她最后的声音。
“哦,对了,回去时,记得替我向北龙天道个别,便说北龙君上,外面虽有风雨袭身,但秦风……不想回去了……”
-=-=
同一时间,夜雨淋不到的地方,是另一场告别。
那是地下的冰泉暗河,幽暗水流不知送走了几多的往来岁月,如今,逝去的水流将再送走亡者的魂灵。
水上,是花树编成的筏舟,谢安平的尸身静静躺在上面。
岸边,是公子翎和重伤后方醒来的谢灵烟。
公子翎单膝跪在筏舟前,对谢安平说着最后的话语。
“原本给你准备的冰棺,被本公子留给了赵雅,因为她很喜欢那个冰棺,很喜欢睡在你曾经睡过的地方,你不会怪本公子吧?”
“哈,你还是会怪的吧,其实,早在分别的那一天到来前,我们就约定好了,你说过,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待你死后,不需安葬你,只要将你置于花舟之上,让你随水而流,流到哪,便算哪,沉于水中,也算生于自然,归于自然。”
“是本公子痴枉,枉顾你的遗愿,强拖着你,做一场不愿醒来的梦,这一梦,便至今日。”
“本公子耽误你太多时间了,但好在,这痴愚的长梦终于醒来,也该……告别了!”
公子翎语毕,推开舟筏,任它顺着地下暗河而去。起身背向,不再回顾。
而谢灵烟跪地,行子侄礼。她虽在赵雅‘茧破蝶变’的神通下濒死回生,可身子仍虚弱至极,但知晓公子翎要给她未谋面的姑姑送别,依然不顾楚颂劝告,强撑着从床上爬起。
可现在,她却站不起来了,尽管那与她面容相似的血亲已在舟上飘飘荡荡,化作一个黑点,谢灵烟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本已萌生死志,可死亡将至时,她又不甘心,而现在她起死回生,却又觉得自己若真在那时死去,倒也不错。
死去或可逃避,活着便要面对,她厌恶自己的纠结反复,却无可奈何。
公子翎有直面现实的勇气,但她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
所以公子翎伸手搀她时,她回避了,自己摸索着扶墙起身。道:“多谢公子,让我能有机会见姑姑一面,姑姑既已被送走,我也该告辞了。”
“你打算去哪?”
谢灵烟盈盈一礼,“我本就打算回返宗门,若不是中途被谷玄牝擒回,现在早就到了。耽搁许久,也该回凌霄剑宗报个平安了。”
“外头风雨正紧,你伤势未愈,过几日再走吧。”
“无妨。”谢灵烟摇摇头,屈身告退,“反正,呆在这里,只会愈合的……更慢……”
-=-
应飞扬昨夜从墓穴中爬出,便筋疲力尽的睡下,再睁眼时,已又入了夜。
浑身上下一动,仍是彻骨的疼痛,但应飞扬不愿久躺着,听到外面叽叽喳喳不绝于耳,便伸着舒展着身体要出门。
却见楚颂正在医房门口,向外望去。便延着楚颂的视线一同望去。
只见韩赋正在忙里忙外,撵小鸡一般将一些小女妖撵走,口中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下雨地基不稳,陷了一个洞吗,再看的话,当心掉下去!”
为首的小女妖,却是苗儿,她稚声稚气挥着小拳头道:“韩总管骗我们,我们都听说了,是有僵尸出穴,韩总管,我们帮你降服僵尸吧。”
“净瞎说,哪有僵尸赶在锦屏山庄作祟,你们快回屋吧,也不知道带个伞,瞧你,耳朵都湿透了!”韩赋说着,掏出绢帕将苗儿毛茸茸的猫耳朵擦净,又将雨伞塞入她手中,“快走吧,当心着凉。”
苗儿笑嘻嘻道:“总管,你真好,我怎么记得以前的总管很凶很严肃的。”
韩赋笑骂道:“什么以前的总管?看来我是对你太好了,再不走,当心我把你们吊起来喂僵尸!”说着,做张牙舞爪状。
苗儿等小女妖嬉笑着,一哄而散。
“她们这是怎么了?”应飞扬见状,不由问道。
楚颂这才觉察道应飞扬在身边,立时道:“应大哥,你怎么起来了,你伤没好,还要休息!”
应飞扬怕她啰嗦,忙将话题转开,道:“苗儿和韩赋她们都恢复了?但怎么感觉,她们……不太正常?”应飞扬说着,指着自己的脑子比划道。
楚颂点头道:“苗儿没事,出来不久就醒了,至今都还迷迷糊糊,完全没意识到被谷玄牝寄过体,而韩赋姐……她忘了曾经外嫁过的事实,在她的认知中,她一直在山庄中,而且担任着山庄总管——也就是赵雅姐的职务。而苗儿以及其他妖记忆都正常,只是也都忘记了雅姐的存在,她们和雅姐发生的过去,全都套在了韩赋姐身上。”
“你是说,在她们的记忆中,韩赋替代了赵雅?这也是赵雅做的?”应飞扬疑道。
“应该是……这或许是雅姐给韩赋姐的补偿吧,她欺瞒愚弄了韩赋姐半生,便将自己的半生补偿给韩赋姐。而自己,被山庄的姐妹们永远遗忘。”楚颂轻叹一声,又郑重的补了一句,“但我绝不会忘。”
应飞扬与赵雅并无交情,但与她一夜斗智斗勇,见证她结局,也不禁唏嘘,即便是死了,也将后事安排的明明白白,应飞扬知道,他也忘不了这个如蝶如梦的女妖了。
而此时,又见一名女妖在韩赋耳边说了什么,韩赋面色一变,随后,提着裙子向楚颂跑来。
楚颂见状,问道:“怎么了,韩赋姐?”
韩赋面色凝重道:“方才清点山庄财物,发下一枚孔雀令被盗了!”
“又又又被盗了?”应飞扬没管住嘴,他感觉每一次和锦屏山庄发生瓜葛,都伴随着孔雀令的被盗。但很快意识到事有蹊跷,追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韩赋白了应飞扬一眼,恼他多嘴,随后扶着额头道:“我也不知道,也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最近的事记得不太清楚,所以,想让楚颂你帮帮忙,替我清点一下,山庄中还有没有其他物品遗失。”
“查失物?这倒没问题,不过……”楚颂迟疑了一下。
韩赋见状,忙问道:“不过什么?”
楚颂摇摇头,道:“我前几日好像也丢了些随身首饰物件,但孔雀令若真被盗,能盗走它的定非寻常毛贼,应不会惦记我的小物件才对,该是被我忘在了哪里吧。”
“不好!”此时,却闻应飞扬惊呼一声,如临大敌,随即抓着楚颂的手,不顾风雨便将她往外拖,边拖边道:“楚颂,快跟我走,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
楚颂不明所以,踉跄着跟上应飞扬步伐,问道:“应大哥别急,你是要带我去哪?”
应飞扬目光急切,似要穿透重重乌云,直望向他的目标——
“快,我们去青城山!”
,
卷九 第七十章 战云密布(一)
若说锦屏山庄落下的是积酝已久的秋雨,那青城山此刻遭逢的,便是威势更胜十倍的暴风骤雨,它以猝不及防之势席卷而至,而天下风云却因此,彻底变动!
时间拨回,五日之前。那是暴雨将至之际。
青城山,常道观,主殿三清殿。因正道各派联军进驻而被临时借用做议事处。
天书之战后,正道联军退守青城。
一因战后疲敝,在此暂整旗鼓。二因医治卫无双的方法已有眉目,众人皆信,这位“道扇”身上的天人五衰之毒若能被解去,定能再现无双风采,向帝凌天以及六道恶灭讨回万象天宫的血仇。
但六道恶灭没打算让卫无双轻易起死回生。
是以,战报接连不断,肃杀兵情,冲淡了三清殿往日缭绕的香火。
“启禀盟主,岷江之上,再现畜生道,饿鬼道船队,正顺江而下,直向青城!”
“启禀盟主,青城山四十里外都江堰处,发现畜生道、饿鬼道,已弃船入林,向青城分路进军。”
……
殿内,悬挂着一张军舆图,图下站着慕紫轩和纪凤鸣二人,每次军情传递,慕紫轩都会用朱笔标记,在图上画出六道恶灭的轨迹。
从图可知,天书之战后,六道恶灭先暂退出凌云山大佛的范围,同样略作修整,随后,分作两军,一军护送受创的帝凌天退往昆仑山方向,一军则重整旗鼓,向青城山进发,如今,朱笔所划的箭头宛若一枚锋矢,已近在青城山咫尺。
“启禀盟主,释初心大师回来了,现在殿外求见!”又是一声传令,却与军情无关。慕紫轩和纪凤鸣对视一眼,随即请释初心入内。
释初心风尘仆仆而至,俊美如女子的面容上尽是凝重之色。
慕紫轩问道:“大师不是护送天女前往锦屏山庄了么,怎这么快便返回了?”
释初心扫视殿内,确认只有慕紫轩、纪凤鸣两人,才开口道:“途中遇人截杀,有所发现,所以赶回与二位一同参详。”
纪凤鸣眉头一凛,“遇人截杀?天女无恙否?”
释初心摇头道:“来敌尽被击退,应飞扬施主已护送天女进入了锦屏山庄地界,现在料是已安然抵达了。”
纪凤鸣眉头依旧紧皱,又问道:“究竟何人,竟敢截杀天女,大师可认出他们来历?”
释初心道:“来者有十三人,皆蒙着面,也有意隐藏原本招式,但展露出的修为依旧不俗,各个都堪称高手,虽杀了他们一人,但尸体也尽被带走,贫僧眼拙,看不出他们是和来路……”
纪凤鸣面色一凝,他知晓除了天女凌心这个异数外,释初心堪称佛门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弟子,能被他称作高手的,定有一定造诣。
天女凌心放出青城,便被高手围杀,究竟是谁,能这么快得到情报,又迅速的集结一堆高手?
“不过……”又听释初心话锋一转,取下背后行囊,竟从中掏出一只手臂,“侥幸留下了他们一只臂膀,请两位参详。”
慕紫轩和纪凤鸣相互传阅手臂,对望一眼,随后慕紫轩笃定道:“这是一只用剑的手。”
释初心点头道:“所见略同,可这只手的主人当时所使,乃是一把大刀,而有趣的是,十三人中刀枪剑戟甚至双轮这种外门兵刃都有人用,但剑为百兵之君,竟无一个使剑的,倒是有些——”
“欲盖弥彰了。”释初心略作停顿,斟酌了下用词,又道:“慕盟主,正天盟之事,小僧本不该置喙,但名剑留之于内,不如操之向外,还请盟主深思。”
慕紫轩轻轻一叹,道:“神兵利刃,非我这等后生晚辈能可驾驭,但已请其自行向外了,但愿只是你我多心,更愿龙渊出匣,能可直射天斗。”
“阿弥陀佛,但愿吧。”释初心不再多说。
此时,又闻一声传令“启禀盟主……”
一名身染血迹的修士进入殿内,一副死里逃生的神情道:“北方二十里外,已现畜生道踪迹!”
慕紫轩肃然道:“敌众约有多少人?”
“属下未曾探清,便已被发现,侥幸才逃出……啊!!!”说至一半,那修士忽然一声惨嚎,身体竟然碎裂开来,鲜血飚涌激射而出,溅到了军舆图上。竟赫然在图中青城山的位置,覆上了一个鲜红的大字
“灭!”
纪凤鸣惊叹道:“藏劲于体,好霸道的刀气,这就是六道恶灭的战书?”
“可惜了。”释初心看着地上尸体,诵了声佛号,又道:“慕盟主,可需小僧再探?”
慕紫轩摇头道:“不必,饿鬼道精锐是来自北龙六军的飙风骑,素有其行如风之称,能千里袭人不露痕迹,畜生道一入山岳,便如群兽归林,难觅踪迹,而若地狱道也来了,更是难以察觉。已知敌方将近,再派人查探只是浪费人手,更何况……早知晓敌方会攻向何处,我军已是严阵以待,等候多时了!”
慕紫轩眉目一肃,露出决胜千里的豪阔之气,对释初心道:“大师,劳你与我一同出阵,另有位置需要大师大放异彩。”
释初心道:“不敢,小僧愿效绵薄之力。”
慕紫轩点头,又对纪凤鸣道:“纪兄,三方分守,两道防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关,便交你把守了!”
纪凤鸣抱拳道:“为了我师尊,劳烦了。”
“自家兄弟,何必多说。”慕紫轩拍了拍纪凤鸣臂膀,随后转身向前,和释初心一道纵身而出。
从殿内望去,厚重云层就压在山头,正是风雨欲来之兆,
一场大战,将起了!
-=
天书大战后,许听弦神魂受损,需要慢慢疗养,所以格外嗜睡。
这一日又是从白天睡到黑夜,忽然,一阵苍莽吼声远远传来,令他豁然惊醒。
“这是什么声音?”许听弦惊坐而起,四顾着道。
“战声!六道恶灭已来了。”在许听弦床榻边,一名儒衣青年一手捧书,一手拈着棋子,正独自打谱,神色冷漠,八风不动,颇有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正是许听弦的学弟,儒门鲜为人知的第二公子——沈奕之。
许听弦却跳了起来,披着衣服便往外去。
沈奕之坐着不动,伸出一手拦住许听弦,道:“你做什么?”
许听弦道:“既已开战,如何能不去帮忙?”
沈奕之冷漠道:“帮谁?以你现在的状态,被畜生道撕了算好,化作血肉滋养饿鬼道算差,若是在神魂虚弱之际,被地狱道趁虚而入,夺躯入灵,届时儒门公子临阵反叛,倒戈相向,那可真是帮了六道恶灭好大的忙。若你想帮的是三教正道,剑在那里,当场自尽,我会向儒门上报你的功绩。”
许听弦悻悻坐下,他这学弟便是这样,总是能用最难听的话将他说服,事实也确实如此,如今许听弦的状态,强行上阵,恐怕只会成为拖累,许听弦一向颇有自知。
但他又不甘心被贬损,拉人出力做工,是他一贯强项,便撺掇道:“那你呢,你已得公子之名,此番若出手帮忙,定能名动天下。”
沈奕之稳坐不动,道:“我已经在帮忙了。”
许听弦眼睛一亮,“你帮忙布计了?”
“我帮忙阻止你犯蠢了。”沈奕之道,随后又补了一句,“相信我,这并不轻松.”
许听弦气结,道:“我看你挺轻松的,在这打棋摆谱呢。”
“这非是棋局,而是战局,我知你此时虽坐下,若见战事僵持,必又会借口观战,再度出门,所以先将战局摆在你眼前。”
“你……你还真是……”许听弦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话,他这学弟,真是将他的性情拿捏的死死的。便只能嘴硬道:“战局千变万化,你足不出户,便能知悉?”
“一室之内,纵览天下,对我,难吗?”沈奕之话语虽是反问,却带着强烈的自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许听弦赌起了气,道:“那你说六道来了哪些人?要从哪动兵?”
“看来你的神魂损伤太严重了,以前的你,也不至于问出这种问题……”沈奕之摇了摇头,随后道:“六道之中,天道帝凌天受创,人道素为天道亲信,必是从旁护卫,以防内变,修罗道道主血万戮与你一样,同样因天书之战损伤神识。所以能攻来的,只有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三道。”
许听弦道:“这些简单,关键是他们要攻向何处,青城山洞府众多,而卫无双现在的藏身之处,没几人知晓,六道恶灭若不知卫无双下落,如何从茫茫青城中将他找出?”
“追杀一只逃到森林里的兔子,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沈奕之问道,却不打算等许听弦回答,“是放火烧掉整片森林。六道之中,按因果福报之说,有上三道和下三道之分,天道、人道、修罗道是上三道,而这次攻向青城的,全都是下三道。六道恶灭每道都有一门奇阵,上三道或下三道组合,又能组成一门合阵,虽不及六道齐聚的六道轮回大阵旷古绝今。但其威力也足以惊天动地,主宰乾坤,上三道轮回阵的惊人威力,三年前,司天台一役中已然充分证明了。而下三道若有相近的威力,一旦阵法展开,整个青城山尽成屠场,你、我、卫无双,皆是案俎上的鱼肉,何需再一个洞府一个洞府找寻?”
许听弦不禁打了个寒颤,上三道轮回阵的威力有目共睹,司天台一役中,开阵不过片刻,便让在场正道损失惨重,随即道:“所以他们会攻占据点,布法开阵?”
沈奕之点头道:“好在阵者,天地人法器,缺一不可,青城山地界,正道已占地利,而纪凤鸣前日天书之战中,以道眼窥天,探视六道阵法奥义也不是全无收获,已知晓开阵所需据点,并提前设下了防线,三处据点,三处战事,端看能否守住。”
许听弦直起身子,忙问道:“那据点都是在何处?”
“地狱道开阵地点,需鬼气森严,阴魂诡谲之地,青城山是道门圣地,清气弥漫,能满足条件的只有一处。”沈奕之手拈一子,放入棋盘,“北峰天师洞,儒道联军对阵饿鬼道!”
-=
天师洞,祖天师张道陵坐化之地,亦是鬼界连通人世的通道之一。
三年前,饿鬼道解破张道陵封印,开启两界通途,致使万鬼驰天。
幸有卫无双到来,才将通道再度封印,但如今,卫无双所化的石像被转移到不为人知的秘密之处,等待医治。
此刻,替卫无双守卫在此的,是万象天宫的残余和华章儒府的帮手。
华章儒府组织松散,相较于门派,更像是一个有教无类的学府,只要审查家身清白,有求上进,便可入府学习圣人之道,学成之后去留随意,所以虽人数在十大门派中是最多的,凝聚力却颇有不如。所以此次来助拳的人数并不太多,为首的是一名美貌妇人,“六艺坛主”中“射艺坛主”洛晓羿。
此女虽已相夫教子,但颇有巾帼豪气,六道乱世后,便挺身出府,之前护送许听弦参与天书之战的是她,如今又守在了天师洞。
她环顾四周,见天师洞所在的天师峰地形险要,山体耸峙,总算有险可守,心中想着若饿鬼道攻来,自己弓箭居高临下,足可以一当百。
环顾至峰顶时,一道倩影撑着红伞,孑然独立,好似化身石像一般,已不知立了多久,洛晓羿自认得她,她是卫无双的女徒,曾率领万象天宫残众突围的左飞樱。
名门大派,掌门亲传,本应前途无量,谁想万象天宫一夕覆灭,这小小姑娘,竟只能寄人篱下,洛晓羿子女俱全,念及此处不禁泛起母性,上前对左飞樱道:“左姑娘,你几天没合眼了,地狱道还不知何时会来,且先休息一下,这里有我把守。”
左飞樱双目依旧高抬,一动不动,道:“多谢关心,但我不能休息,我一闭眼,耳边就是同门的惨呼声,现在六道又要攻来,我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她面容和语气都很平静,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动容的决心。洛晓羿怜惜更甚,弹着手中的弓道:“但弓弦绷得太久了也会坏,天师峰易守难攻,我居高临下观视,若有情况,立即叫你……”
“嘘……”此时,却见左飞樱竖起一根手指,打断她的话语,“你听到了吗?”
“听什么?”洛晓羿不明所以。
“我同门的呼喊声,饿鬼道,来了!”左飞樱擎伞望天。
目光所及之处,见乌云蔽月!
卷九 第七十一章 战云密布(二)
远方夜幕之下,一道乌云遮蔽了月亮。
那云来的无声无息,好似只是寻常的天象变化,云聚云散。
但左飞樱却好像听到了它到来的声音,那是万千亡魂的哀栗,是她众多同门身亡前的惨呼。
“万鬼殃云!”左飞樱一字一字道,头顶的红伞,将她的双眸也映照的通红。
她永远不会忘却,万象天宫沦陷那一日,便是万鬼殃云笼罩昆仑山顶,随后群魔纷坠如雨,将昆仑山万年不化的白雪,染成一片刺眼的鲜红。
每个万象天宫幸存者也都不会忘却,“万象天宫!迎战!”随着左飞樱一声令下,万象天宫众人结阵备战,各色精妙玄奥的术法璀璨生起,纷然瑰丽,似要向天地昭示,万象天宫犹在!
“敌袭是从天上来的!”洛晓羿恍然惊觉,暗骂自己是否被相夫教子的安逸生活磨顿,竟对来敌缺乏认知,还痴痴以为他们会从峰下攻来,可以居高临下的抵御他们。
结果现在,地狱道才是居高临下的一方!
洛晓羿随即引弓搭弦,射出一枚鸣镝,伴随鸣镝破空声,儒门学子也闻声集结,看到黑云飘来,众学子又不禁惊呼道。
“看,那云里飞出了什么?”
“扑扑扑扑”一阵密集聒噪的振翼声由远而近,无数黑点从万鬼殃云中飞出,及至近处才隐约看清,是无数口生利齿,身带腐肉的尸鸟振翼飞来,尸鸟形如夜枭,声似婴啼,转眼,已铺天盖地般从上掠下!
“莫要慌乱!箭雨齐射!”洛晓羿身先士卒,弓弦满张,一箭射出。华章儒府中,分设“礼”、“书”、“御”、“射”、“数”、“乐”六坛,传授学子们君子六艺,学子学成后一门技艺后,可出山入仕,可继续去其他学坛进修,亦可在本学坛担任教习一职。而每一坛的教习中,竞选出技艺最出众的便是坛主。
六坛坛主,便是华章儒府最高的领导者,虽然因为华章儒府组织松散,最高领导者的权力依然有限。
洛晓羿身为射坛坛主,弓术造诣自是超凡脱俗,便见她一箭射出,在空中化作万千星辉,逆流向天,正是儒门射艺“三光引圣箭”的“陨星”之式。
其余弟子也随后齐射,一时间,尸鸟凄鸣不断,纷落如雨。
但却仍有漏网之鸟,数名弟子换箭动作稍慢,便有尸鸟飞扑落下,啄食着他们的头脸,将他们压倒,淹没在鸟群之中。
待旁边援手弟子将鸟群驱散,原地只留血肉被啄食干的白骨。
凄惨死状,让其余同伴更为骇然,箭雨一时散乱,更多尸鸟趁隙扑来。
“衍万象,归太虚,千伞蔽天阵!”这时听闻左飞樱口诵咒诀,开启阵势,霎时无数红伞在儒门弟子头顶张开,恍若无数小盾牌,将众多飞扑而下的尸鸟弹开。
洛晓羿压力稍减,心中不由暗叹,左飞樱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造诣,卫无双真是后继有人。
而自己带来的这帮学子,对比之下,倒显得相形见绌了,随即喝道,“进退失据,成何体统!独我儒门无胆乎?”
随即弓弦满张,再出“三光引圣箭”的“逐月”之式,散着清辉的箭从红伞的缝隙激射而出,划出一道如弯月一般优美弧线,但劲力却是凌厉锋锐,一箭洞穿了近百只尸鸟仍不止歇。竟硬生生在密密麻麻鸟潮中,开出了一道空白地带。
听闻坛主斥责,又见她大发神威,儒门弟子既羞愧,亦精神大振,当下士气高涨,稳住阵脚,结好阵型还击。
尸鸟数量虽众,但也只是声势骇人,打了个儒门弟子措手不及,但儒道联军一旦结阵成形,可谓攻守兼备,尸鸟便只能扰敌消耗,真正的杀伤力却不大。
逐渐轻松的战局,让洛晓羿心中疑云再起,知晓这绝不会是地狱道的全部手段,但万鬼殃云却停在了箭矢难及的远处,不再接近,只是放出尸鸟不断侵扰。
正当洛晓羿疑惑真正的攻势将在何时发起时,忽然,足下一阵地动山摇,令她手中箭矢差点脱手,而震动的来源,正是——
“天师洞?”
左飞樱亦是面色一变,咬牙道:“果真是冲着结界来的?”
随即对洛晓羿道:“洛坛主,外头劳烦你指挥防御,我入天师洞内观视。”
“速去,此处交我!”洛晓羿不做推辞。
左飞樱不再迟疑,留下部分万象天宫人员在外维持千伞蔽天阵,领其余高手进入天师洞内。
天师洞内,是卫无双留下的封鬼法阵,封印着人鬼两界的裂隙,而原本卫无双坐镇之处,便是法阵的阵眼,卫无双虽石化自封,身躯却已与阵法合为一体,维持着封阵的运行。
但如今,为了保证卫无双医治不被打扰,他的石像已被转移到其他隐秘位置,封印法阵缺了阵眼,恰是最薄弱的时候。
此刻,惊见天师洞内地面震颤不已,由阵法中心不断向外裂开,好似地下有一只洪荒巨兽,不停撞击着。
左飞樱面色发白,知晓外头的攻势不过是牵制,饿鬼道真正的主力是在阴阳裂隙另一面的鬼界,此刻,正不断冲击着此处封印!
“我来!”左飞樱当即立断,纵身而起同时咬破指间,在右手掌心画出道纹法印,随后一掌按地,印在法阵中心,以身入阵,霎时法阵补全,沛然道华在法阵纹路中流淌连通,四溢的鬼氛被道华压回裂缝中,另一侧的撞击似也停了一息。
但,左飞樱只觉体内真元被不由分说的抽出,源源不断的注入法阵之中。虽早已预料在众鬼冲撞下想维持阵势,定需大量真元,但此刻真元消耗的剧烈仍在预料之上,竟让左飞樱一时回气不足。更让她心中惊骇,“师尊,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卫无双曾将驰天的众鬼强封回鬼界内,而左飞樱只是维持阵法,便有支拙之感,顿觉与师尊之间的云泥之别。
而她内息稍滞,下一瞬,另一方的群鬼如报复性一般,带来更猛烈的撞击,每一次,都如攻城锤夯在脏腑上一般,左飞樱顿时被震得口呕朱红。
好在此时,其余几名万象天宫幸存高手的支援也到了,他们立于八方方位,同以真元灌注阵内,减轻左飞樱的消耗,这才又将法阵稳住。
左飞樱吐出一口浊气,但心中块垒难消。掌下,依旧是毫无规律的剧烈撞击,体内,是不断被消耗抽取的真元。
地狱道显然未就此放弃,还在不停冲击封印,左飞樱第一次产生了怀疑,离师尊治愈还有五天,自己真能在这狂风骤雨般的冲击下,坚守五天吗?
-=-=
客房内。
沈奕之一子落定,如揽大局在胸:“天书之战中,三教损耗远比六道恶灭严重,现在如你一般的伤损者不在少数,人数比之六道,已无太明显的优势,而天师洞是阴阳两界裂隙,换言之,若守此地,便受阴阳两界双方夹攻,可谓虽得地形,却无地利,堪称此次守备中,最凶险的一处。”
许听弦念及同门之中,此时定已有惨亡,拳头不由攥紧,深吐一口气后又将拳放松,面若无事道:“那另两处呢?”
“地狱道进攻的地点已定,畜生道便可推出。据纪凤鸣观视,畜生道结阵借洪荒蛮猛之力,青城山西南山脚“叠幽林”苍苍莽莽,百兽群聚,是开阵的不二之选。”说罢,沈奕之再持一子,点落棋盘,“而此处,佛心禅院和优昙净宗这佛门双宗固守!”
-=-
青城山西南,叠幽林。
有一大树参天而立,郁郁葱葱,不知耸立了几度春秋。
山有山脉,水有水脉,林亦有林脉,此树便是生长在叠幽林林脉交汇的核心处,得天独厚,才生的如此高大。
换言之,畜生道若要在叠翠林开阵,必先攻占此处。
是以,除此树外,周遭一圈树木尽遭砍伐,换成土石堆砌成的据点,硬生生在叠翠林环抱中,修起了一处防御工事。
此时,夜深人静,黑漆漆的密林深处,不时传来兽吼之声,一名守在据点的优昙净宗女弟子,听闻那阵阵兽吼声,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环视周遭后,更感觉自己像是误入黑暗森林的一只小白兔,而幽林深处有不知其数的捕食者环伺,正用幽绿的眼睛盯视着她,流着口水,盘算着如何将她这个猎物一口吞下。
虽说有防御工事,但从天书之战退回青城才三天,三天修成的防御工事,真能挡住畜生道的利齿吗?对此,她没有半点信心。
她知晓畜生道会攻来,却不知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攻来,这种未知比危险本身更渗人,令她时刻惴惴不安,一时间,竟不知该盼着畜生道别来,还是该盼着畜生道尽快来。
就在她忐忑之际,忽然,本能感受到背脊一凉,猛然回身,却见一双闪着碧绿幽光的眼睛正在黑暗密林中盯视着她。
她立时足下一软,险些跌倒,正欲高呼之际,却见一只眼圈乌黑,其余身体黑白相间、形状似熊的小兽从林中走出。
它约有熊崽大小,外形憨态可掬,少女心头一松,呼出口气来,她知晓此兽唤作“貊”,数量稀少,但青城山恰是它主要栖息地之一。
但她这一惊一乍,倒也让周遭同门跟着吓了一跳,此时看清此兽,又纷纷笑出声来,倒似是要掩饰方才心虚。
那少女被取笑,心中也暗恼,但却故作轻松状,捡起一根竹子逗弄那只貊,笑看着貊一口一口吃掉竹子。
然后吃她的手。
少女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分明只吃竹子的貊,何时咬掉了她的手?
下一瞬,她疼得大呼,但那貊已飞扑而起,一口咬断了她纤细的脖子,就跟咬断竹子一样轻松。
“敌袭!”
其他女弟子察觉异状,纷纷高呼,而似是为了印证她们的话语,忽然山林震动,百鸟惊飞,竟有无数野兽冲出森林,从熊虎豹狼,到鼠兔鹿羊,吃草的吃肉的,此刻都只——吃人!
它们全都发疯般撞来,填满壕沟,撞上垒墙、鹿砦,见人便咬。
野兽自毫无招数可言,但有的却是最蛮横的暴力,本就不算坚固的防御工事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眼看群兽便要长驱直入。
此时听闻一声雷霆狮子吼。
“孽畜放肆!”
声至同时,便见金光乍现,佛元浩瀚,一个巨大金刚大手印磅礴而出,笔直向前。
硬碰硬,莽对莽,从缺口撞入的群兽直撄金刚手印,尽被犁成一滩肉泥。
“素妙音带一堆女娃来作甚?只知大喊大叫碍手碍脚,都退和尚身后去!”便见一个高大威武的莽和尚大步踏出。
优昙净宗女弟子皆面露不忿,却皆敢怒不敢言,甚至真的听话躲在了那和尚身后。
只因那和尚是佛心禅院五大明王中最刚猛暴躁的金刚明王。
而金刚明王一人当关,补足防御缺口,金刚大手印接连使出,每出一掌,便有一个野兽被按成肉饼。
但金刚明王犹嫌不满,他知道,真正的敌人还未出现,随即气沉丹田,再现雷霆怒音。
“畜生道的畜生们何在,藏着不敢出来吗!”
声如平地惊雷,声浪狂涛震得人耳鼓欲裂,一时百兽尽遭震慑,不敢上前。
唯一只巨大黑熊似不愿威严被挑战,怒吼一声,举起熊掌向金刚明王拍去。
“好孽畜!”金刚明王亦是莽性大起,擒抱住那巨熊的臂膀,反身便是一记过肩摔,竟将这黑熊狠狠甩在地上。
其刚猛霸道之姿,实在令人动容,但未等众人替金刚明王喝彩。
忽然!凶戾刀光乍现!
黑熊腹部忽然破开,一个猴子般佝偻瘦小的人影竟从那腹部血洞中跃出,挥出这迅捷又阴狠的一刀。
“嗤!”
金刚明王从下腹到上肩,多出了一道狰狞刀伤,鲜红血液激射而出。
而血雨喷洒下,那猴子般的人影落在了一只猛虎的额头上。
人影踞蹲,更显畸形、扭曲,可他肩上却扛着一把比他人还要大的巨刀,刀如兽牙,似要噬人而食。
前情提要
好多读者表示对前面剧情遗忘了。
当然,原因肯定是因为步剑庭一书环环相扣伏线千里,而不是因为我更新太慢。
所以梳理下第五卷至今的主线剧情,第五卷开始到现在,最明面的主线是六道恶灭的崛起,以及正道与六道恶灭的斗争,而现在,和六道的决战将至了,接下来一卷至两卷的剧情保证会相当精彩,各种线索汇总伏笔引爆,堪称本眼,所以各位如果愿意,推荐再看一遍,如果不想再看,至少也跟着我的总结回忆一下剧情,肯定会帮助提升阅读体验。
第五卷起:
应飞扬误入鬼界,地狱道四大狱首阴魍魉自封地狱道道主,并欲一统六道。
人间道道主晏世元假意服从,实则暗中布计,最终杀阴魍魉,使帝凌天复生,同时,应飞扬筑基天人五衰功。
慕紫轩趁机收阴魍魉残众,解祖天师张道陵留下的万鬼封印,万鬼冲出青城山,屠戮青城常道观。
其后,时值年末,卫无双出昆仑,效仿祖天师张道陵再封万鬼,并坐阵青城山。
第五卷终,第六卷起:
翌年初春,慕紫轩借唐皇诏令,在原皇世星天遗址建立司天台,并倡议建立联盟,共抗六道恶灭,宣告俗世皇权进驻通天道,干涉仙修势力。
司天台成立之日,诸派道贺,却逢六道恶灭来袭,以应飞扬体内天人五衰之气,合修罗道、人间道,开上三道轮回阵,慕紫轩暗中合作六道恶灭,凌霄剑宗在此役遭重创。
同日,卫无双为将青城山阴阳裂隙彻底封印,吸收月灵珠储备灵气,却遭算计,将天人五衰之气吸入体内,当即石化自封,阻止五衰之气蔓延。
亦同日,帝凌天趁卫无双、纪凤鸣不在,领畜生道、地狱道出九幽深渊,借道幽冥,奇袭万象天宫。万象天宫覆灭,自此昆仑山被六道恶灭占领,万象天宫余众逃至青城。
司天台之役后,应飞扬因体内天人五衰之气被正道敌对,‘剑冠’顾剑声为护徒弟,吸走五衰之气。并揭破凌霄剑宗陈年旧事,凌霄掌门清岳真人旧事败露,羞愧辞掌门一职,不见踪影。
而后顾剑声并对战剑神宇文锋,身陨。凌霄剑宗折损在前,又失两大高手,自此衰败。
应飞扬再无容身之地,潜入蜀中。慕紫轩借势成立正天盟,共抗六道恶灭,并任盟主一职。
第六卷终,第七卷起:
时过两年,两年间慕紫轩领导正天盟与六道恶灭纷争不断,形成对峙格局,实则借六道恶灭清除异己,巩固在正天盟内权势。
应飞扬居蜀中,假扮妖族逃避三教追杀,却发现畜生道暗中捕获蜀地妖族,并偶遇楚颂。
楚颂发现畜生道肢体嫁接技术提升,已可将妖躯嫁接至人躯之上,畜生道整体实力提升,而嫁接手法源自神医楚白牛一脉。
又遇北龙天麾下妖兵暗中借道蜀中,前往昆仑。应飞扬、姬瑶月、楚颂三人遂潜入昆仑,调查楚白牛下落和妖族动向。
见楚白牛客居畜生道,与万兽春切磋肢体嫁接医术,同时发现北龙天已与六道恶灭联手,将妖兵借给六道恶灭,修炼饿鬼道“饿鬼吞神**”。
还见六道恶灭已在昆仑山修建净天祭坛完工。
应飞扬大闹昆仑,引饿鬼出闸,造成六道恶灭内乱,趁机带走楚白牛。圣佛尊借释初心之躯断后,挡下帝凌天。
六道恶灭虽一时混乱,但北龙妖兵修炼饿鬼吞神**完成,饿鬼道重现,妖族神秘人物隐虚为出任饿鬼道道主,自此,六道恶灭六道齐全,六道轮回大阵可重现人间。
第七卷终,第八卷起:
应飞扬带楚白牛至青城山,意欲医治卫无双,楚白牛探寻之下,已有医治之法。
慕紫轩已借六道恶灭清除异己,权力日渐巩固,对六道恶灭已有过河拆桥,直言六道恶灭中,地狱道和饿鬼道皆非帝凌天能完全掌控,正是客强欺主的局面,而此时,越苍穹携春秋剑阙加入正天盟,使正天盟同陷入客强欺主格局。
延续上卷,圣佛尊借释初心之躯离开佛心禅院之际,恰逢帝凌天尝试以修建完工的净天祭坛汇聚地气。
地气因此扰乱,自沉沦心狱心狱产生的天书之气脱出,一分为八,化作八部之气,各寻宿主。
帝凌天发现昆仑山有九鼎之一锁住地气,欲使用净天祭坛,需寻得九鼎破气之法。
北龙天亦需九鼎破气法和九鼎方位图,破除大唐龙脉,天书之争遂开启。
应飞扬与天女凌心前往东海,寻找夜叉之气下落,遇一群头戴兽面面具之人,意欲挑起东海万仙盟与水晶宫战事,但在应飞扬搅局下挫败。
之后天书之战开启,应飞扬,儒门公子许听弦,天女凌心、修罗道道主血万戮、姬瑶月、七凶妖的大鹏陆天岚、曾同为七凶妖,现为佛心禅院镇狱明王的烛中庭参战。
战至尾声之际,帝凌天乱入,以溯洄流光之术窥探天女往世记忆,探寻天门封闭真相,却意外唤醒应飞扬往世魂灵。应飞扬往世——六道恶灭最初创立者苏醒,激战帝凌天。
最终,帝凌天受创,天书一分为二,妖世三尊狮我谁夺得记载九鼎破气法的半卷,记载九鼎方位变动的半卷落入慕紫轩之手。
第八卷终第九卷起:
天书战后,正道退守青城山。
帝凌天虽受伤,但已得九鼎破气法,若待他伤势痊愈,以九鼎破气法破去昆仑山稳固地气的九鼎,便可用净天祭坛调动地气,将自身净化为无垢之躯,使其天人五衰功圆满。
而楚白牛完成医治卫无双的药材搜集工作,准备炼制药物,在十日后药物完成,届时药针齐施,医治卫无双。
卫无双、帝凌天二人谁能顺利恢复,已成决定双方胜负关键。而慕紫轩放下豪言,一个月内,道扇死,剑皇终,六道覆灭。
慕紫轩视剑皇越苍穹为眼中钉,纪凤鸣对素有野心的越苍穹同样不信任,对慕紫轩暗中吐露,他以依照慕紫轩计策,对越苍穹放出“医治卫无双的地点在金鞭岩”这一假消息。
天书之战后,除获胜者应飞扬外,其余八部宿主神魂受损,需要短暂疗养。姬瑶月与应飞扬决裂,因疗养需要,在昆仑山饿鬼道驻地闭关。天女凌心受溯洄流光法术影响,神魂损伤尤为严重。
楚白牛忙于医治卫无双无暇分心,应飞扬便带天女凌心前往锦屏山庄找寻楚颂,途中,慕紫轩暗放司天台囚神牢中的用剑囚徒,截杀天女凌心。
而应飞扬前往锦屏山庄同时,六道恶灭攻来……
卷九 第七十二章 战云密布(三)
“?”
直到彻骨疼痛传来,金刚明王才意识到他被斩的事实。
他的金刚法身虽不比圣佛尊的十方佛身那般如来不毁,但也称得上刀枪难入,可却被那人轻易斩开。
能斩出那么惊艳一刀的高手,竟然用出藏身熊腹偷袭这么阴损无耻的手段。若非被偷袭,他也不至于一招重伤。
金刚明王心有不甘,他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究竟是谁,可因失血过多,眼前不禁一花,而瞳距失焦瞬间,那人已凭空消失。
下一瞬,又感一阵锐利劲风从头顶笼罩而下,抬眼便见,那道身影已如怪鸟一般纵跃在他头上,挥出致命第二刀!
刀势之快,金刚明王连法身也来不及凝聚,竟只能眼睁睁等着当头一刀,将他劈成两截。
却在此时,一株花枝斜斜伸来,花枝上的花骨朵绽放开来,迎风暴涨,巨大的花瓣缠住了兽牙般的刀刃,化解刀上尽力,凌厉一刀竟被纤细花枝架住了。
“能救明王一条性命。”与此同时,一阵声音传至金刚明王耳畔,便见救她性命的那根花枝拈在一只白生生的手掌中,而手掌的主人是个面容白净,颇有姿容的年轻女佛修。
金刚明王知道,这句突兀的话语,是回应自己先前的那句“素妙音带这么多女人作甚!”,而这名女子是优昙净宗的大师姐——“净世三慧”中的“拈花慧者”辛清慧。
金刚明王方才话并不是冲辛清慧说,他本就是暴脾气,见到优昙净宗一群的女弟子未经历练的样子,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可说时无心,此时却被挤兑,令他只觉心中羞恼。
而那持刀的敌人却似看出他的的内心,咧嘴一笑,道:“别羞,她救不了你!”
金刚明王此时才看那险些置他于死地的偷袭者,究竟是何等形貌,却不由吸了口凉气,来者唇裂如兔,眼如死鱼,身弓如驼,握刀之手蜷如鸡爪……浑身上下,竟皆是畸形扭曲,堪称怪胎中的怪胎!
但未等他将这鬼愁神惨的尊容看清,那人便旋身向空中荡起,借着旋转之力搅碎束缚住刀刃的花瓣,随后,凌空再出第三刀!
刀势更快更疾更为诡异,但辛清慧却不惧,她故技重施,一点花枝上另一个花骨朵,花朵再次迅速绽开、扩大……
可当花瓣再要缠上刀刃时,持刀者形貌丕变,刀势丕变!
他头生利角,身生战鳞,口中獠牙凸起……整个人从一个扭曲瘦小的侏儒变成一个身材巨大,半人半兽的壮汉。
而刀势亦从快疾诡异,变成与体格相符的雄狠酷烈!
辛清慧未料敌人竟能借身形变化,一刀之间挥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刀路。
错判之下,花瓣瞬间被刀风激得零落,而凶残雄沉的一刀,要将辛清慧和金刚明王一同斩在刀下。
好在此时又来援手,一道月白身影忽焉而至,提着辛清慧和金刚明王的肩头向后掠飞,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开当头刀锋。
但避开刀锋,却还有刀气,那月白人影拽着辛清慧和金刚明王一退再退,终至退无可退。
而那月白身影也不再退,那他身形一停,带着两人立定,可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他艺高人胆大,早已算到刀气极限,刀气也恰在此处衰竭,只有被卷动的猎猎劲风,吹得的月白僧衣鼓荡飞扬,配着他面若好女的面容,更显来如佛如圣。
援手者正是释初心。
释初心看着身前如野兽撕咬过的深沉刀痕,开口赞道:“已听闻畜生道道主拳法出神入化,未料到刀上还有这等造诣,小僧有幸,见识万道主神技。”
而挥刀者身份亦不言而喻。能有高明医术将自己缝在熊肚子力又保证黑熊不死,能从佝偻丑怪之貌变成威武的异兽之形,放眼天下,也只畜生道道主万寿春一人。
万寿春先借助矮小身形藏身熊腹,以最料想不到的位置挥出一刀,原本以金刚明王的修为,纵然不敌,也不可能一招便败。随后利用兽化带来的身形变化,一刀之内使出两种不同刀路,若非释初心来得及时,已将金刚明王和辛清慧一并斩杀。
这等修为,这等捕食者的兽性战法,当真不愧为六道恶灭中,仅次于帝凌天的强者。
但万寿春并不满足他眼前战果,少有人知,其实他是最早擅长的战技是刀法,而他的刀名为“兽牙咬”,此刀由恶兽獠牙铸成,凶戾异常,畜生道大半基业,都是靠此刀打下。
只是,万寿春曾与谷玄牝同在南疆称雄,双方之际既有利益交换,也有摩擦纷争,一次纷争中,他持刀杀死了谷玄牝的一具珍藏的分身,而刀却被分身内的蛊毒所污,双方可谓两败俱伤。万寿春对爱刀有情,不愿再换其他兵刃,所以又改修了拳法。而他最近,又与沉寂许久的谷玄牝有了接触,双方又有开启一轮利益交换,其中一条,便是谷玄牝解除‘兽牙咬’刀上的蛊毒。而今日,是兽牙咬上残毒终于彻底被清除的第一日,万寿春本想拿佛门明王之血,纪念兽牙咬的再生,却不料明王被释初心救下,让他未能尽全功。
一击不中,万寿春身形又如泄了气一般缩小,变回原本丑陋侏儒,与艳如桃李的释初心对峙,真是美与丑的极致。
但见他用一大一小、向外凸起的眼睛扫了佛门三人一眼,随后侧目向密林后问道:“本道主久不出世,倒不知佛门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个本事够硬,又年轻漂亮的女弟子?玄蛇,她是什么来历?”
林中,一只巨蟒游出,蛇首之处盘膝坐着一名高瘦老者,他双目为竖瞳,口吐蛇信,手中持着一根骨笛,便是万兽春口中的五方兽使中的玄蛇,畜生道所擅长的除化兽之外,还有驭兽一道,这玄蛇便是专擅驭兽,方才群兽来攻,便是他吹笛驭使的。
玄蛇一双阴冷竖瞳往往辛清慧身上打量一番,嘶嘶道:“她是优昙净宗大师姐辛清慧,本来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可再前前届的佛道大会中,作为佛门弟子代表三人轮战纪凤鸣,依然被纪凤鸣尽数击败,可谓声名扫地,而前一届佛道大会,她同门的天女凌心以一敌三,败尽道门,相较之下,更显她的不值一提,所以,道主认不得也不奇怪。”
万兽春斜视辛清慧,咧嘴笑道:“欸?本道主也没问她啊,这个本领稀松,长得也既不年轻又不漂亮,本道主所问的,那个本事够硬,又够年轻漂亮的女弟子,指得是他。”万兽春说着,将手指向释初心。
畜生道二位一唱一和,玄蛇说话已够难听,万兽春竟还更为阴损,一句话,将释初心和辛清慧全骂了进去。
辛清慧气得面色煞白,她本也是优昙净宗的天之骄女,但天女凌心的横空出世让她泯然众人,容貌和修为皆不如天女,一直是她的心结,此时被万兽春刺痛,当即便要上前与畜生道道主拼命。
好在释初心拉住了她,同时对万兽春道:“万道主,何必逞口舌之争呢,贫僧释初心,与佛门诸位护卫在此,想占地开阵,尽管攻来便是。”
释初心不卑不亢,气度庄严,似是为了配合他的话语,其余位置防御的佛门大德明王、威武明王等一众高手亦各自提运真元,站定自己固守的方位,亦结出守阵严阵以待,一时之间,佛光沛然。
“那就攻试试。”万寿春吹了个尖哨,伴随尖锐哨声,忽见树林中,传来一阵阵野性十足、又意味不明的怪啸,众多身影从林中的树梢上跃下,从灌木丛中跳出,荡着藤蔓而来,甚至从地底钻出。竟皆是一群半人半兽,奇形怪状的畜生道道众。
佛门一些年轻弟子见状已是意动神摇,后怕连连,他们皆未曾发现,原来看似静谧的密林中,竟早已聚集了这么多畜生道的怪物。而万寿春长刀向前一指,森然道:
“小畜生们,狩猎了!”
-=
客房内。
沈奕之看着棋盘,继续道:“密林幽深,佛门无险可守,而对畜生道来说,正是最佳的战场,时间越久,对佛门就越为不利,好在有明王这等高手在,还有得一战。”
“没错,四大明王加释初心,他们五人有一套联手战法,当年泰山之上,连帝凌天也未讨得便宜,除非畜生道能先废去其中一人,但,何其困难!”许听弦眉头舒展,对佛门明王颇为信任。随后又问道:“那饿鬼道呢?”
“饿鬼道开阵,本来对地形的依赖较少,所需的是足够的尸体血祭,但下三道轮回阵需要三阵成三角之形,地狱道、畜生道开阵方位确定,各在正北和西南,要将整个青城山囊括阵中,饿鬼道开阵位置只剩一个选择,青城山东南山脚的‘山下镇’。”
沈奕之再落一子,三子之间,已成三角之势,“而这处,有正天盟盟主慕紫轩,亲领正天盟把守。”
-=
山下镇,本是依山而建的小镇,靠着租用山上佛庙道观田地,供给僧道日常所需为生,但因三年前万鬼冲出封印,屠戮青城常道观,小镇之人心存畏惧,尽数搬迁,早已成了破败荒镇。
如今,又从荒镇变成战场。
饿鬼道与正天盟激战正酣,交兵声,杀伐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每个院落,每个街巷,每片屋顶都有惨烈的厮杀。
饿鬼道道众本就是北域妖世六军飙风骑的精锐,又皆修行了《饿鬼吞业**》,各个修为大进,足可以一当十,正天盟人数虽多,却难占优势。
但每一个正天盟人士皆无所畏惧,奋勇杀敌。
因为他们的盟主,此刻与他们同在。
卷九 第七十三章 战云密布(四)
山下镇,饿鬼道和正天盟交兵激烈,但最顶尖的战斗,发生在镇中最高建筑,宗祠牌楼之上。
说是最高建筑,其实也不过六七丈,但其上昂然而立的两道身影,确使寻常牌楼如崇山雄岳,高不可攀。一者紫袍银冠,尽显高贵庄严,一者兜帽黑服,更添神秘诡异。正是正天盟主慕紫轩,对战饿鬼道道主隐虚为。
不需多言,不待多言,隐虚为起手便是饿鬼道上乘之式——婆娑坠业手,便见漆黑业力凝于手上,一招藏数式,竟同时攻向咽喉、胸腹、头顶等要害之地。便像是即将坠入恶罪深渊的饿鬼,要抓住眼前所见的任何事物,与他一同坠落无间。
慕紫轩眼一冷,眉一横,莹莹紫色光点透体而出,宛若星煌旋转,而随着他双手拨化,又汇作浩瀚星流袭向隐虚为,玄奥繁复,难窥变化,正是自创绝学“紫薇七变”。
二招初相击,气劲便如浪扩散,震的街道尘烟四起,屋顶瓦砾铿铿,但这只是序幕前奏,随后便是更为夺目的攻防。
同属深不可测的当世高手,并立于牌楼之上,足下仅方寸之地,万众瞩目下,更是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唯有双掌奇招变化,各呈其能,霎时邪风肆意,星流窜动,周遭百步,竟成无人能进的禁区。
眼见此等对决,非但另正天盟众人信心大增,慕紫轩门下亲信,“司天三星”中的破军、贪狼二人竟也一时忘了杀敌。
破军素来是好武之辈,此时看得意动神摇,只觉慕紫轩招数宏大繁杂,却隐约有序而行,依天象变化而动,竟是招中带意,意中藏招,生生不息。瞠目结舌道:“每隔些时日,便觉门主又有提升,竟已到了这般境界!”
贪狼则双目沉静道:“门主还未真的露底呢。现在赞叹,还嫌太早!”,身为司天台智囊的他,清楚此战目的,更清楚慕紫轩不会用全力,但心中仍不禁想知道,全力施展的慕紫轩,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
而同样想知道这答案的,还有隐虚为。眼见慕紫轩年纪轻轻,便已然有宗师气度,有心试探慕紫轩真正能为,他婆娑坠业手路数一变,竟是大开大合,直迎慕紫轩击来的一掌。
而双掌相触瞬间,霎见隐虚为妖元窜动,化作无边业力,向慕紫轩灌注而去。慕紫轩亦面色一凝,却凛然不惧,周遭星煌收归己身,随着掌劲尽数吐出。
硬碰硬,强对强,竟演变成毫无花巧的根基互拼。
“嗤!”两股磅礴气劲持续对撞,散逸的气流化作肆虐的劲风龙卷,周遭屋顶瓦砾尽被碾为齑粉,而双方足下的牌楼,竟是地基不稳,在这气流龙卷携裹下拔地而起,黏连着沙石土砾旋飞上天十数丈。
任牌楼如何旋转飞天,隐虚为双足依然如黏在上面,稳立不动。可身形不动,心绪却有起伏,他察觉自己每催力一分,慕紫轩劲力也随之强上一分,而今他已提运了七成功力,放眼天下,能接他七成力的也不算多,但慕紫轩修为依旧如幽邃星海,让他难窥其底。
而这,自然隐虚为对他更感兴趣,正待隐虚为再欲加力时,忽听慕紫轩轻声道:“隐道主,再加力的话,可就要露底了。”
声音虽轻的只有隐虚为自己能闻,但落入耳中,却是不啻雷霆,自己已催力七成,慕紫轩却仍能开口说话,只此观之,便见慕紫轩绝不在他之下。
隐虚为冷哼一声,随即再出奇招,便见他身未动,周身散逸的业力忽然燃起熊熊黑炎,势可焚天,随后黑炎包裹倾覆,好像似化作一张大嘴,将犹在比拼真元的隐虚为和慕紫轩一并吞下!
“业障贪饥火!”观战的破军心中一紧,惊呼出声,他知道这是饿鬼道的又一功法绝学,传说堕入饿鬼道者腹中燃着业力所化的烈火,非但让饿鬼饱受烧灼的痛苦,更能烧尽一切落入腹中的食物,让他们陷入永不间断的饥饿之中,只道业力燃尽,才能得以解脱。此招‘业障贪饥火’便是取意于此典故,一旦被笼罩其中,将被火焰吞噬的连灰都不剩。
眼见慕紫轩陷危,破军忙欲相救,却被贪狼死死拉住,道:“隐虚为若真能让门主陷危,你上去也不过送死,更何况,门主无事!”
-=
火焰笼罩,热浪逼人,隐虚为和慕紫轩却劲力一吐,各自震开对方。
隐虚为袖子一拂,却不再攻来,只道:“来吧,慕盟主,也是地狱道真正的掌控者,我倒是真想逼你露个底,看你如何破了我这业障贪饥火。”
慕紫轩亦将手负于身后,道:“错了,我说的要露底了,可不是指我啊。而这也不是业障贪饥火,包括先前施展的‘婆娑坠业手’,都是以其他功法催动模拟出的,而能模拟的这么如出一辙的……所剩选择已经不多了,隐道主,你再催升功力,真实身份可就藏不住了。”
“哦?你倒是替我考虑。”隐虚为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信手一挥,贪饥火虽仍烧着,但热力已然不存,慕紫轩所说没错,他出任饿鬼道道主时日尚短,尚无法掌握饿鬼道高等绝学,方才所使招式,皆是以他自身功法为基,模拟出来的。
而随着火焰热力一同消散的,还有方才要拼个你死我活般的肃杀之气,隐虚为使出业障贪饥火包裹慕紫轩,与其说是要杀他,更像是要创造一个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可此刻吗,仍是略带挑衅的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隐虚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隐虚为代表谁?”慕紫轩不受挑衅,,双目直视隐虚为,道:“隐道主,初次见面,聊聊如何?”
“哈,慕盟主怕是记性不太好,天书之战才过去数日,何谓初次见面?”天书之战中,便是隐虚为和万寿春一道,与慕紫轩战上了一场。
慕紫轩摇头道:“那日有外人在,我只见到了六道恶灭的隐虚为。而今日,才得见北域妖世的隐虚为,初次见面,并未有错。”
隐虚为轻声一笑:“呵,畜生道道主竟成了外人,我倒想知道,有何事是不能让他知晓的。”
慕紫轩亦随着笑了,“有啊,比如,你我联手,覆灭六道恶灭!”
卷九 第七十四章 战云密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