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粉麝余香衔语燕 佩环新鬼泣啼乌
韦小宝在马车中合眼睡了一觉。傍晚时分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自后疾驰而来奔
到近处听得一个男人大声喝道:“赶车的车里坐的可是个小孩?”韦小宝认得是刘一舟
的声音不等车夫回答便从车中探头出来笑道:“刘大哥你是找我吗?”只见刘一舟
满头大汗脸上都是尘土。他一见韦小宝叫道:“好我终于赶到你啦!”纵马绕到车
前喝道:“滚下来!”
韦小宝见他神色不善吃了一惊问道:“刘大哥我什么事得罪了你惹你生气?”
刘一舟手中马鞭挥出向大车前的骡子头上用力抽去。骡子吃痛大叫人立起来大来
后仰车夫险些摔将下来。那车夫喝道:“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么?干么横?”刘一舟喝
道:“老子就是要横!”马鞭再挥卷住了那车夫的鞭子一拉之下将他摔在地上跟
著挥鞭抽击抽一鞭骂一声:“老子就是要横!老子就是要横!”那车夫挣扎著爬不
起来不住口爷爷***乱叫乱骂。刘一舟的鞭子越打越重一鞭子下去鲜血就溅了开
来。
韦小宝惊得呆了心想:“这车夫跟他无冤无仇他这般狠打自是冲著我来了。老子
不是他对手待他打完车夫多半也会这样打我那可大事不妙。”从靴筒中拔出匕在
骡子屁股上。
骡子吃痛受惊足狂奔拉著大车沿著大路急奔。刘一舟舍了车夫拍马赶来叫
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走!”韦小宝从车中探头出来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
追!”刘一舟出力鞭马急驰赶来。骡子奔得虽然甚快毕竟拖了一辆车奔得一阵刘一
舟越追越近。韦小宝想将匕向刘一舟掷去但想多半掷不中反而失了防身的利器。他胡
乱吆喝急催骡子快奔。突然间耳边劲风过去右脸上势辣辣的一痛已给打了一鞭。他急
忙缩头入车从车帐缝里见到刘一舟的马头已挨到车旁只消再奔得几步刘一舟便能跃上
车来情急智生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用力掷出正中那马左眼。那马左眼鲜血迸
流眼珠碎裂登时瞎了斜刺里向山坡上奔去。刘一舟急忙勒□那马痛得厉害几个虎
跳将刘一舟颠下马背。他一个打滚随即站起那马已穿入林中嘶叫连声奔得远了。
韦小宝哈哈大笑叫道:“刘大哥你不会骑马我劝你去捉只乌龟来骑骑罢!”刘一舟大
怒提气急奔向大车追来。韦小宝吓了一跳急催骡子快奔回头瞧刘一舟时见他虽与
大车相距已有二三十丈但迈开大步不停的追来要抛脱他倒也不易当下匕探出在
骡子臀上又是轻轻一戳。岂知这次却不灵了骡子跳了几下忽然转过头来向刘一舟奔
去。韦小大叫:“不对不对!你这畜生吃里扒外要老子的好看!”用力拉□但骡子了
性却哪里拉得住?韦小见情势不妙忙从车中跃出奔入道旁林中。刘一舟一个箭步窜
上左手前探已抓住他后领。韦小宝右手匕向后刺出。刘一舟右手顺著他手臂向下一
勒一招“行云流水”已抓住了他手腕随即拗转他手臂匕剑头对住他□喉喝道:
“小贼你还敢倔强?”左手啪啪两下打了他两个耳光。韦小宝手腕奇痛喉头凉飕飕
的知道自己这柄匕削铁如泥割喉咙如切豆腐忙嬉皮笑脸的道:“刘大哥有话好
说大家是自己人为什么动粗?”
刘一舟一口唾味吐在他脸上说道:“呸谁认你是自己人?你……你……你这小贼
竟敢在皇宫里花言巧语骗我方师妹又……又跟她睡在一床这……这……我……我……
非杀了你不可……”额头青筋凸起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左手握拳对准了韦小宝面门。韦
小宝这才明白他如此火原来是为了方怡只不知他怎生得知?眼前局面千钧一他
火气稍大手上多使半分劲自己□喉眄便多个窟窿笑道:“方姑娘是你心上人我如何
敢对她无礼?方姑娘心中就只有你一个。她从早到晚只是想你。”刘一舟火气立降问
道:“你怎么知道?”将匕缩后数寸。韦小宝道:“只因她求我救你我才送你出宫她
一得知你脱险可不知道有多喜欢。”刘一舟忽又怒咬牙说道:“你这小狗蛋老子可
不领你的情!你救我也好不救我也好为什么骗得我方师妹答应嫁……嫁你做老婆?”匕
前挺数寸。
韦小宝道:“咦!哪有这种事?你听谁说的?方姑娘这般羞花闭月的美儿只有嫁我这
等又英俊又了得的英雄这才相配哪!”
刘一舟火气又降了三分将匕又缩后了数寸说道:“你还想赖?方师妹答应嫁你做
老婆是不是?”韦小宝哈哈大笑。刘一舟道:“有什么好笑?”韦小宝笑道:“刘大哥
我问你做太监的人能不能娶老婆?”刘一舟凭著一股怒气急赶而来一直没去想韦小宝
是个太监而太监决不能娶妻这一下经韦小宝一言提醒登时心花怒放忍不住也笑了出
来却不放开他手腕问道:“那你为什么骗我方师妹要她嫁你做老婆?”
韦小宝道:“这句话你从哪里听来的?”刘一舟道:“我亲耳听到方师妹跟小郡主说
的难道有假?”韦小宝道:“是她们二人自已说呢还是跟你说?”刘一舟微一迟疑
道:“是她们二人说的。”
原来徐天川同方怡沐剑屏二人前赴石家庄行出不远便和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
相遇。吴立身等三人在清宫中身受酷刑虽未伤到筋骨但全身给打得皮破肉绽坐了大
车也要到石家庄去养伤道上相逢自有一番欢喜。
但方怡对待刘一舟的神情却和往日大不相同除了见面时叫一声“刘师哥”此后便十
分冷淡对他再也不瞅不睬。刘一舟几次三番要拉她到一旁说几句知心话儿方怡总是陪
著沐剑屏不肯离开。刘一舟又急又恼逼得紧了。方怡道:“刘师哥从今以后咱二人只
是师兄妹的情份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用提也不用想。”刘一舟一惊问道:“那……那
甚么?”方怡冷冷的道:“不为什么。”刘一舟拉住她手急道:“师妹你……”方怡用
力一甩挣脱了他手喝道:“请尊重些!”
刘一舟讨了个老大没趣这一晚在客店之中翻来覆去的难以安枕心情激□悄悄爬
起来到方怡和沐剑屏所住的房的窗下果然听得二人在低声说话:
沐剑屏道:“你这样对待刘师哥岂不令他好生伤心?”方怡道:“那有什么法子?他
早些伤心早些忘了我就早些不伤心了。”沐剑屏道:“你真的决意嫁……嫁给韦小宝这
小孩子?他这么小你能做他老婆?”方怡道:“你自己想嫁给我小猴儿因此劝我对师哥
好是不是?”沐剑屏急道:“不不是的!那么你快去嫁给韦大哥好了。”_方怡叹了口
气道:“我过誓赌过咒的难道你忘记了?那天我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
公公如能救刘一舟平安脱险小女子方怡便嫁了公公为妻一生对丈夫贞忠不2若有二
心教我万劫不得生。』我又说过:『小郡主便是见证。』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
记。”
沐剑屏道:“这话当然说过的不过我看那……看他只是闹著玩并不当真。”方怡
道:“他当真也好当假也好。可是咱们做女子的既然亲口将终身许了给他那便决无反
悔自须从一而终何况……何况……”沐剑屏道:“何况什么??”方怡道:“我仔细想
过了就算说过的话可以抵赖可是他……他曾跟我们二人同床而卧同被而眠……”沐剑
屏咭的一声笑说道:“韦大哥当真顽皮得紧他还说《英烈传》上有这样一回书的叫甚
么你哪还香了你的脸呢!”方怡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刘一舟在窗外只听得五内如焚天旋地转立足不定。
只听得方怡又道:“其实他年纪虽小说话油腔滑调待咱们二人倒也当真不错。这
次分手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会。”沐剑屏又是咭的一声笑低声道:“师姊你在想
念他啦!”方怡道:“想他便想他又怎么了?”沐剑屏道:“是啊我也想著他。我几次
邀他要他跟咱们同去石家庄他总是说身有要事。师姊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方
怡道:“在饭馆中打尖之时我曾听得他跟车夫闲谈问起到山西的路程。看来他是要去山
西。”沐剑屏道:“他年纪这样小一个人去山西路上要遇到歹人可怎么办?”方怡叹
了口气道:“我本想跟徐老爷子说不用护送我们还是护送他的好可是徐老爷子一定
不会肯的。”沐剑屏道:“师姊。我……我想……”方怡道:“什么?”沐剑屏叹了口气
道:“没什么。”方怡道:“可惜咱们二人身上都是有伤否则的话便陪他一起去山西。
现下跟吴师叔刘师哥他们遇上咱们便不能去找他了。”
刘一舟听到这里头脑中一阵晕眩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了窗格。
方怡和沐剑屏齐声惊问:“什么?”
刘一舟妒火中烧便如了狂一般只想:“我去杀了这小子我去杀了这小子!”抢
到前院牵了一匹马打开客店大门上疾奔。他想韦小宝既去山西便向西行。奔到天
明问明了去山西的路程沿大道追将下来每见到有单行的大车便问:“车里坐的可是
个小孩?”
韦小宝听刘一舟说此中情由是听得小郡主跟方怡说话而知料想必是偷听得来所知
有限笑道:“刘大哥你可上了你师妹的大当啦。”刘一舟道:“上了什么当?”韦小宝
道:“方姑娘跟我说她要好好的气你一气因为她尽心竭力的救你可是你半点也不将她
放在心上。”刘一舟急道:“哪……哪有此事?我怎不将她放在心上?”
韦小宝道:“你送过她一根银钗是吗?银钗头上有朵梅花的。”刘一舟道:“是是
啊!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道:“她在宫中混战之时将银钗掉了急得什么似的说道这
是他心上人给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掉了就是拚了命不要也要去找回来。”刘一舟一
呆沉吟道:“她……她待我这么好?”韦小宝道:“当然啦那难道还有假的?”刘一舟
问:“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你这样扭住我我痛得要命怎能说话?”
刘一舟道:“好罢!”他听得方怡对待自己如此情深怒火已消了大半又想反正这孩
子逃不掉自己掌心松开了手问道:“后来怎样?”
韦小宝给他握得一条胳膊又痛又麻慢慢将匕插入靴筒见手腕上红红的肿起了一圈
手指印说道:“沐王府的人就爱抓人手腕你这样白寒枫也这样。沐家拳中这一招『龟
抓手』倒也了得。”他将“龟抓手”的“龟”这说得甚是含糊刘一舟没听明白也不加
理会又问:“方师妹失了我给她的那根银钗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我给你的乌龟爪子抓得气也喘不过来须得歇一歇再能说话。总而言之
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这可有老大干系。”
这次刘一舟听明白了“乌龟爪子”四字。但他恼怒的只是韦小宝骗得方怡答应嫁他
至于口头上给他占些便宜却也并不在乎又听得他说:“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这
可有老大干系”自是十分关心问道:“你快说别拖拖拉拉的了。”韦小宝道:“总得
坐了下来慢慢歇一会才有力气说话。”刘一舟无法只得跟著他来到树林边的一株大树
下见他在树根上坐了当即并肩坐在他身畔。
韦小宝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刘一舟当即担心忙问:“可惜甚么?”韦小
宝道:“可惜你师妹不在这里否则她如能和你并肩而坐在这里跟你谈情说爱打情骂
俏她心中才真的喜欢了。”刘一舟大乐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韦小宝道:“我听她亲口说过的。那天她掉了银钗冒著性命危险冲过了清宫侍卫把
守的三道关口虽然身受重伤还是杀了三名清宫侍卫将这根银钗找了回来。我说:『方
姑娘啊你忒也笨了一根银钗值得几钱?我送一千两银子给这种钗子咱们一口气去
打造它三四千只。你每天头上插十只天天不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插的还都是新钗
子。』方姑娘说:『你这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这是我那亲亲刘师哥送给我的你送我一千只
一万只就算是黄金钗儿珍珠钗儿又哪及得上我亲亲刘师哥给我的一只银钗铜钗铁
钗?』刘大哥你说这方姑娘可不是挺胡涂么?”
刘一舟听了这番话只笑得口也合不拢来问道:“怎么……怎么她半夜里小郡主说
话说的又是另一套?”
韦小宝道:“你半夜三更的在她们房外偷听说话是不是?”刘一舟脸上微一红
道:“也不是偷听我夜里起身小便刚好听见。”韦小宝道:“刘大哥这可是你的不是
了。你什么地方不好小便怎地到方姑娘窗下去小便那可不臭气冲天熏坏了两位羞花闭
月的姑娘?”刘一舟道:“是是!后来我方师妹怎么说?”
韦小宝道:“我肚子饿得很没力气说话你快去买些东西给我吃。我吃得饱饱的你
方师妹那些教人听了肉麻之极的话我才说得出口。”他只盼把刘一舟骗出市镇之上就可
在人丛中溜走脱身。
刘一舟道:“什么教人听了肉麻之极?方师妹正经得很从来不说肉麻的话。”韦小宝
道:“好罢她正经得很从来不说肉麻的话。她说:『我那亲亲刘师哥!』又说:『我那
个又体贴又漂亮的刘师哥』***你听了不肉麻我可越听越是难为情。哼也不害
臊说这种话。”刘一舟心花怒放却道:“不会罢?方师妹怎会说这种话?”韦小宝道:
“好好!算是我错了。刘大哥我要去找东西吃失陪了。”
刘一舟正听得心□难搔如何肯让他走忙在他肩头轻轻一按道:“韦兄弟你别忙
走!我这里带得有几件作干粮的薄饼你先吃了说完话后到前面镇上我再好好请你喝
酒吃面还得跟你赔不是。”说著打开背上包裹取了几张薄饼出来。
韦小宝接了一攻薄饼撕了一片在口中嚼了几下说道:“这饼咸不咸酸不酸的
算什么玩意儿?你倒吃给我看看。”将那缺了一秀的薄饼给他。
刘一舟道:“这饼硬了味道自然不大好咱们对付著充充饥再说。”说道将饼撕下一
片来吃了。
韦小宝道:“这几张饼不知怎样?”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的挑选翻了几翻说道:
“***尿急小便了再来吃。”走到一棵大树边转过身子拉开裤子撒尿。
刘一舟目不转睛的瞧著他怕他突然足逃走。
韦小宝小便后回过来坐在刘一舟身畔又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终于挑了一张撕开
来吃。刘一舟追赶了大半天肚子早已饿了拿了一张薄饼也吃一面吃一面说道:“难
道方师妹跟小郡主这么说是故意怄我来著?”
韦小宝道:“我又不是你方师妹肚子时原蛔虫怎么知道她的心思?你是她的亲亲好师
哥怎么你不知道反而问我?”刘一舟道:“好啦!刚才是我鲁莽得罪了你你可别卖
关子啦!”韦小宝既这么说我跟你说真心话罢。你方师妹十分美貌我倘若不是太监原
想娶她做老婆的。不算就算不娶她只怕也轮不到你。”刘一舟急问:“为什么?为什
么?”韦小宝道:“不用性急再吃一张薄饼我慢跟你说。”
刘一舟道:“***你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吊人胃口……”说到这里忽然身子晃了
一晃。韦小宝道:“怎么?不舒服么?这饼子只怕不大干净。”刘一舟道:“什么?”站起
身来摇摇摆摆的转了个圈子突然摔倒在地。
韦小宝哈哈大笑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道:“咦!你的薄饼里怎么会有蒙*汗*药?
这可真是奇怪之极了。”刘一舟唔了一声已是人事不知。
韦小宝又踢了两脚见他全然不动于是解下他腰带裤带将他双足牢牢绑住又把他
双手反绑了。见大对旁有块石头用翻开露出一洞下面是一堆乱石将乱石一块块搬
出挖了个四尺来深的山洞笑道:“老子今日活埋了你。”将他拖到洞中竖直站著将
石块泥土扒入洞中用劲踏实泥土直埋到他上臂只露出了头和肩膀。
韦小宝甚是得意走到溪水旁解下长袍浸湿了回到刘一舟身前扭绞长袍将溪水
淋在他头上。
刘一舟给冷水一激慢慢醒转一时不明所以欲待挣扎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见韦
小宝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瞧著自已过了一阵才明白著了他道儿又挣了几下直是
纹风不动说道:“好兄弟别开玩笑啦!”
韦小宝骂道:“直娘贼老子有多少大事在身跟你这臭贼开玩笑!”重重一脚踢去
踢得他右颊登时鲜血淋漓又骂道:“方姑娘是我老婆凭你也配想她?你这臭贼扭得老子
好痛又打我耳光又用鞭子抽我老子先割下你耳朵再割你鼻子一刀刀的炮制你。”
说罢拔出匕俯下身子用刃锋在他脸上撇了两撇。
刘一舟吓得魂飞天外叫道:“好兄……韦……韦兄弟韦香主请你瞧著沐王府的情
份高……高抬贵手。”韦小宝道:“我从皇宫里将你救出来你却恩将仇报居然想杀
我哼哼凭你这点道行也想来太岁头上动土?你叫我瞧著沐王府的情份刚才你拿住我
时怎地又不瞧著天地会的情份了?”刘一舟道:“确实是我不是是在下错了!请……
请……请你原谅。”
韦小宝道:“我要在你头上割你妈的三百六十刀方消我心头之恨!”提起他辫子一
刀割去。那匕锋利无比嗤的一声便将辫子切断再在他头顶来回推动片刻之间头
纷落已剃成个秃头。韦小宝骂道:“死贼秃老子一见和尚便生气非杀不可!”
刘一舟陪笑道:“韦香主在下不是和尚。”韦小宝骂道:“你***不是和尚干么
剃光了头前来蒙骗老爷?”刘一舟心道:“明明是你剃光了我头怎能怪我?”但性命
在他掌握之中不敢跟他争论只得陪笑道:“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不是韦香主大人大
量别放在心上。”
韦小宝道:“好那么我问你方怡姑娘是谁的老婆?”
刘一舟道:“这个……这个……"
韦小宝大声道:"什么这个那个?快说!"提起匕在他脸上挥来挥去.刘一舟心想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鬼是个太监让他占些口头便宜便了否则他真的一剑挥来自己少
了个鼻子或是耳朵那可糟糕之极忙道:“她……她自然是韦香主……是韦香主你的夫
人。”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她她是谁?你说得明白些。老子可听不得和尚们含含糊
糊的说话。”刘一舟道:“方怡方师妹是你韦香主的夫人。”
韦小宝道:“咱们可得把话说明白了。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刘一舟听他口气松动心中大喜忙道:“小人本来不敢高攀。韦香主倘若肯将在下当
作朋友在下……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韦小宝道:“我把你当作朋友。江湖上朋友讲义
气是不是?”刘一舟忙道:“是是。好朋友该当讲义气。”韦小宝道:“朋友妻不可
戏。以后你如再向我老婆贼头贼脑不三不四那算什么?你下一个誓来!”刘一舟暗暗
叫苦心想又上了他的当。韦小宝道:“你不说也不打紧我早知你鬼鬼祟祟不怀好意
一心想去调戏勾搭我的老婆。”刘一舟见他又舞动匕眼前白光闪闪忙道:“没有没
有。对韦香主的夫人在下决计不敢心存歹意。”韦小宝道:“以后你如向方姑娘多瞧一
眼多说一句话那便怎样?”刘一膛道:“那……那便天诛地灭。”韦小宝道:“那你便
是乌龟王八蛋!”刘一舟苦著脸道:“对对!”韦小宝道:“甚么对?对你甚么个屁?”
将匕尖直指上他右眼皮。刘一舟道:“以后我如再向方师妹多瞧一眼多说一句话
我……我便是乌龟王八蛋!”
韦小宝哈哈一笑道:“既是这样便饶了你。先在你头上淋一泡尿这才放你。”说
道将匕插入靴筒双手去解裤带。
突然之间树林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你……你怎可欺人太甚?”
韦小宝听得是方怡的声音又惊又喜转过头去只见林中走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正
是方怡其后是沐剑屏和徐天川。隔了一会又走出两人却是吴立身和敖彪。
他五人躲在林中已久早将韦刘二人的对答听得清清楚眼见韦小宝要在刘一舟头顶撒
尿结下永不可解的深怨方怡忍不住出声喝止。
韦小宝笑道:“原来你们早在这里了瞧在吴老爷面眄这泡尿免了罢。
徐天川急忙过去双手扒开刘一舟身畔的石块泥土将他抱起解开绑在他手脚上的腰
带。刘一舟羞愧难当低下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
吴立身铁青了脸说道:“刘贤侄咱们的性命是韦香主救的怎地你恩将仇报以大
欺小对他又打又骂又扭他手臂?你师父知道了会怎么说?”一面说一面摇头语气
甚是不悦又道:“咱们江湖上混最讲究的便是『义气』两字怎么可以争风吃醋对好
朋友动武?忘恩负义那是连猪狗也不如!”说著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他越说越
气又道:“昨晚你半夜里这么火爆霹雳的冲了出来大伙儿就知道不对一路上寻来你
将韦香主打得脸颊红肿又扭住他手臂用剑尖指著他□喉倘若一个失手竟然伤了他性
命那怎么办?”
刘一舟气愤愤的道:“一命抵一命我还赔他一条性命使是。”
吴立身怒道:“嘿你倒说得轻松自在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了?凭你一条命抵得过人
家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的韦香主?再说你这条命是哪来的?还不是韦香主救的?你不感恩
图报人家已经要瞧你不起居然胆敢向韦香主动手?”
刘一舟给韦小宝逼得誓赌咒当时命悬人手不得不然此刻身得自由想到这些言
语都已给方怡听了去实是羞愤难当吴立身虽是师叔但听他唠唠叨叨的教训个不休不
由得老羞成怒把心一横恶狠狠的道:“吴师叔事情是做下来了人家姓韦的可没伤到
一根寒毛。你老人家瞧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罢!”
吴立身跳了起来指著他脸叫道:“刘一舟你对师付也这般没上没下。你要跟我动
手是不是?”刘一舟道:“我又不是你的对手。”吴立身更加恼怒厉声道:“倘若你武
功胜得过我那就要动手了是不是?你在清宫贪生怕死一听到杀头忙不迭的大声求
饶赶著自报姓名。我顾著柳师哥的脸面这件事才绝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弟子算
你运气。”那显然是说你如是我弟子早就一刀杀了。
刘一舟听他揭破自己在清宫中胆怯求饶的丑态低下了头脸色苍白默不作声。
韦小宝见自己占足了上风笑道:“好啦好啦吴老爷子刘大哥跟我闹著玩的当
不得真。我向你讨个情别跟柳老爷子说。”
吴立身道:“韦香主这么吩咐自当照办。”转头向刘一舟道:“你瞧人家韦香主毕
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宽大?”
韦小宝向方怡和沐剑屏笑道:“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啦?”方怡道:“你过来我有句
话跟你说。”韦小形容词笑嘻嘻的走近。刘一舟见方怡当著众人之前对韦小宝如此亲热手
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拚命。忽听得啦的一声响韦小宝已吃了记**辣的耳光。
韦小宝吃了一惊跳开数步手按面颊怒道:“你……你干么打人?”
方怡柳眉竖起涨红了脸怒道:“你拿我当什么人?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背著人
家拿我这么糟蹋轻贱?”韦小宝道:“我可没说什么不……不好的话。”方怡道:“还说
没有呢我一句句都听见了。你……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又气又急流下泪来。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
当下哈哈大笑说道:“韦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是扯了个直。徐老头可饿得狠
了咱们快找饭店吃喝个痛快。”
突然间一阵东北风吹过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徐天川抬头看天道:“十
月天时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可真作怪。”眼见一团团乌云角涌将过来又道:“这雨
只怕不小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七人沿著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剑屏伤势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偏生一
路上连一间家舍一座凉亭也无过不多时七人都已全身湿透。韦小宝笑道:“大伙儿慢
慢走罢走得快是落汤鸡走得慢也是落鸭反正都差不多。”
七人又行了一会听得水声来到一条河边见溯河而上半里处有座小屋。七人大喜
加愉了脚步行到近处见那小屋是座东歪西倒的破庙但总是个避雨处虽然破败却也
聊胜于无。庙门早已烂了到得庙中触鼻尽是霉气。
方怡行了这一会胸口伤处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头紧蹙咬住了牙关。徐天川抓了
些破桌破椅生起火来让各人烤干衣衫。但见天上黑云走聚越浓雨下得越大了。徐天
川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面饼分给众人。
刘一舟将辫根塞在帽子之中勉强拖著一条辫子。韦小宝笑吟吟的对他左瞧右瞧。
沐剑屏笑道:“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做了什么手脚?”韦小宝瞪眼道:“没有
啊我会做什么手脚?”沐剑屏道:“哼还不认呢?怎地刘师哥又会中蒙*汗*药晕倒?”韦
小宝道:“他中了蒙*汗*药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瞧不会罢他这不是好端端的坐
著烤火?”沐剑屏呸了一声佯嗔道:“就会假痴假呆不跟你说了。”
方怡在一旁坐著也是满心疑惑。先前刘一舟抓住韦小宝等情状他们只远远望见看
不真切后来刘韦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他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躲在树林里眼见一张
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里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著韦小宝防他逃走怎么一转眼
间就会昏迷晕倒?
韦小宝笑道:“说不定是刘师兄有羊吊病突然作人事不知。”
刘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著他喝道:“你……你这小……”
方怡瞪了韦小宝一眼道:“你过来。”韦小宝道:“你又要打人我才不过来呢。”
方怡道:“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韦小宝伸了伸靠舌头
便不说话了。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著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寻思:“这小鬼又阴又坏方师
妹毕竟还是对我好。”
天然渐渐黑了下来。七人围著一团火坐地破庙中到处漏水极少干地。突然韦小宝头
顶漏水水点一滴滴落向他肩头。他向左让了让但左边也在漏水。方怡道:“你过来这
边不漏水。”顿了顿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韦小宝一笑坐到她身侧。
方怡凑嘴到沐剑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沐剑屏咭的一笑点点头凑嘴到韦小宝耳
边低声道:“方师姊说她跟你是自己人这才打你管你叫你别得罪了刘师哥问你懂
不懂她的意思?”韦小宝在她耳边低声道:“甚么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剑屏将话传了过
去。方怡白了他一眼向沐剑屏道:“我过的誓赌过的咒永远作数叫他放心。”沐
剑屏又将话传过。
韦小宝在沐剑屏耳边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么你呢?”沐剑屏红晕上脸呸的
一声伸手打他。韦小宝笑侧身避过向方怡连连点头。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
照映之下说不尽的娇美。韦小宝闻到二女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下大乐。
刘一舟所坐处和他三人相距颇远伸长了脖子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甚么“刘师哥”
甚么“自己人”此外再也听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态亲密显是将自己当做了外
人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剑屏耳边低声道:“你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儿才将刘师哥迷倒。”韦小
宝见方怡一脸好奇之色终于悄悄对沐剑屏说了:“我小便之时背转了身子左手中抓了
一把蒙*汗*药回头去翻薄饼饼上自然涂了药粉。我吃的那张饼只用右手拿右手全然不
碰。这可懂了吗?”沐剑屏道:“原来如此。”传话之后方怡又问:“你哪里来的蒙汗
药?”韦小宝道:“宫里侍卫给的救你刘师哥用的就是这些药粉。“这时大雨倾盆在
屋里上打哗啦啦急响韦小宝的嘴唇直碰到沐剑屏耳朵所说的话才能听到。
刘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身来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头顶掉
下几片瓦来。这座破庙早已朽烂给大雨一浸北风一吹已然支撑不住跟著一根根椽子
和瓦片砖泥纷纷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这庙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庙去没走得几步便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庙顶塌了一大片跟著又有半堵
墙倒了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片刻间奔到近处黑暗中影
影绰绰马上都骑得有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啊哟这里本来有座小庙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一人
大声问道:“喂老乡你们在这里干甚么?”徐天川道:“我们在庙时躲雨这庙临时塌
了下来险些儿都给压死了。”马上一人骂道:“好妈的落这样大雨老天爷可不是疯
了。”另一人道:“赵老三除了这小庙附近一间屋都没有?有没有山洞什么的?”
那苍老声音道:“有……有是有的不过也同没有差不多。”一名汉子骂道:“你奶奶
的到底有是没有?”那老头道:“这里向西北山坳中有一座鬼屋是有恶鬼的谁也不
敢去那不是跟没有差不多?”
马上众人大声笑骂起来:“老子才不怕鬼屋哩。不恶鬼最好揪了出来当点心。”又有
人喝道:“快领路!又不是洗澡在这大雨里泡著你道滋味好得很么?”赵老三道:“各
位爷们老儿没嫌命长可不敢去了。我劝各位也别去罢。这里向北再行三十里便有市
镇。”马上众人都道:“这般大雨哪里再挨得三十来里?快别罗嗦咱们这许多人还怕
什么鬼?”赵老三道:“好罢大伙儿向西北拐个弯儿沿山路进坳就只一条路不会
错的……”众人不等他说完已纵马向西北方驰去。赵老三骑的是头驴子。微一迟疑拉过
驴头回头向东南方来路而去。
徐天川道:“吴二哥韦香主咱们怎么办?”吴立身道:“我看……”随即想起该
当由韦小宝出主意才是跟著道:“请韦香主吩咐该当如何?”韦小宝怕鬼只是说不出
口道:“吴大叔说罢我可没什么主意。”吴立身道:“恶鬼什么都是乡下人胡说八
道。就算真的有鬼咱们也跟他拚上一拚。”韦小宝道:“有些鬼是瞧不见的等瞧见已
经来不及了。”言下之意显然是怕鬼。
刘一舟大声道:“怕什么妖魔鬼怪?在雨中再淋得半个时辰人人都非生病不可。”
韦小宝见沐剑屏不住颤确是难以支持又不愿在方怡面前示弱输给刘一舟便
道:“好大伙儿这就去罢!倘若见到恶鬼可须小心!”
七人依著赵老三所说向西北走进了山坳黑暗中却寻不到道路但见树林中白茫茫
地有一条小瀑布冲下来。韦小宝道:“寻不到路叫做『鬼打墙』这是恶鬼在迷人。”
徐天川道:“这片瀑布便是路。”沿著瀑布走上坡去。余人跟随而上爬上山坡。”
听得左树木中有马嘶之声知道那十几个乘马汉子便在那边。徐天川心想:“这批人
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想自己和吴立身联手寻常武师便有几十人也不放在心上当下踏水
寻路高一脚低一脚的向林中走去。
一到林中更加黑了只听得前面敲门果然有屋。韦小宝又惊又喜忽觉有人伸手过
来拉住了他手那手掌软绵绵地跟著耳边有人柔声道:“别怕!”正是方怡。
但听敲门之声不绝经终没有开门七人走到近处只见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
一众乘马人大声叫嚷:“开门开门!避雨来的!”叫了好一会屋内半点动静也无。
一人道:“没人住的!”另一人道:“赵老三说是鬼屋谁敢来住?跳进墙去罢!”白光闪
动两人拔出兵刃跳进墙去开了大门众人一涌而进。
徐天川心想:“这些人果是武林中的看来武功不也甚高。”七人跟著进去。
大门里面是个好大的天井再进去是座大厅。有人从身边取出油包解开来取出火刀火
石打著了火见厅中桌上有蜡烛便去点燃了。众人眼前突现光亮都是一阵喜慰见厅
上陈设著紫檀木的桌椅花几竟是户人家的气派。
徐天川心下嘀咕:“桌椅上全无灰法地下打扫得这等清洁屋里怎会没人?”
只听一名汉子说道:“这厅上干干净净屋里有人住的。”另一人大声嚷道:“喂
喂屋里有人吗?屋里有人么?”大厅又高又大他大声叫嚷隐隐竟有回声。
回声一止四下除了大雨之声竟无其他声息。众人面面相觑都觉颇为古怪。
一名白者问徐天川道:“你们几位都是江湖上朋友么?”徐天川道:“在下姓许这
几个有的是家人有的是亲戚是去山西探亲不想遇上了这场大雨。达官爷贵姓?”那老
者点了点头见他们七人中有老头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却不答他问说道:
“这屋子可有点儿古怪。”
又有一名汉子叫道:“屋里有人没有?都死光了吗?”停了片刻仍是无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著六个人道:“你们六个到后面瞧瞧去!”六名汉子拔兵刃在手
向后进走去。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颇为戒惧。耳听得踢门声喝问声不断传来
并无异状声音越去越远屋子极大一进走不到尽头。那老者指著另外四人道:“找些木
柴来点几个火把跟著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
韦小宝等七人坐在大厅长窗的门槛上谁也不开口说话。徐天川见那群人中有十人走向
后进厅上尚有八人穿的都是布袍瞧横样似是什么帮会的帮众又似是镖局的镖客却
没押镖一时摸不清他们路子。
韦小宝忍不住道:“姊姊你说这屋里有没有鬼?”方怡还没回答刘一舟抢著说话:
“当然有鬼!什么地方没死过人?死过人就有鬼。”韦小宝打了个寒噤身子一缩。
刘一舟道:“天下恶鬼都欺善怕恶专管迷小孩子。大人阳气盛吊死鬼啦大头鬼
啦就不敢抬惹大人。”
方怡从衣襟底下伸手过去握住了韦小宝左手说道:“人怕鬼鬼更怕人呢。一有火
光鬼就逃走了。”
只听脚步声响先到后面察看的六名汉子回到厅上脸上神气透著十分古怪七嘴八舌
的说道:“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床上□著被褥床底下有鞋子
都是娘儿们的。”“衣柜里放的都是女人衣衫男人衣服却一件也没有!”
刘一舟大声叫道:“女鬼!一屋子都是女鬼!”
众人一齐转头瞧著他一时之间谁都没用声。
突然听得后面四人怪声大叫那老者一跃而起正要抢到后面去接应那四人已奔入
厅手中火把都熄灭叫道:“死人死人真多!”脸上尽是惊惶之色。
那老者沉著脸道:“大惊小怪我还道是遇上了敌人呢。死人有什么可怕?”一名汉子
道:“不是可怕是……是希奇古怪。”那老者道:“什么希奇古怪?”另一名汉子道:
“东边的一间屋子里都……都是死人灵堂也不知共有多少。”那老者沉吟道:“有没有死
人和棺材?”两名汉子对望了一眼齐道:“没……没瞧清楚好像没有。”
那老者道:“多点几根火把大伙儿瞧瞧去。说不定是座祠堂那孔平常得很。”他虽
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中也显得大为犹豫似乎明知祠堂并非如此。
他手下众汉子便在大厅拆桌拆椅点成火把向后院涌去。
徐天川道:“我去瞧瞧各位在这里待著。”跟著众人之后走了进去。
敖彪问道:“师父这些人是什么路道?”吴立身摇头道:“瞧不出听口音似乎是鲁
东关东一带的人不像是六扇门的鹰爪。莫非是私枭?可又没见带货。”
刘一舟道:“那一伙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这屋中的大批女鬼可厉害著呢!”说道
向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韦小宝打了个寒噤紧紧握住了方怡的手自己掌心中尽是冷汗。沐
剑屏颤声道:“刘……刘师哥你别老是吓人好不好?”刘一舟道:“小郡主你不用担
心你是金枝玉叶什么恶鬼见了你都远远避开不敢侵犯。恶鬼最憎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
监。”方怡柳眉一轩脸有怒色待要说话却又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脚步声响众人回到大厅。韦小宝吁了口长气心下略宽。徐天川
低声道:“七八间屋里共有三十来座灵堂每座灵堂都供了五六个.七八个牌位看来每
一座灵堂上供的是一家死人。”刘一舟道:“嘿嘿这屋子里岂不是有几百个恶鬼?”徐天
川摇了摇头他见多识广可从未听见过这等怪事过了一会缓缓的道:“最奇怪的是
灵堂前都点了蜡烛。”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三人同时惊叫出来。
一名汉子道:“我们先前进去时蜡烛明明没点著。”那老者道:“你们没记错?”四
名汉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摇了摇头。那老者道:“不是有鬼咱们遇上了高人。顷刻
之间将三十几座灵堂中的蜡烛都点燃了这身手可也真敏捷得很。许老爷子你说是不是
呢?”最后这句话是向著徐天川而说。徐天川假作痴呆说道:“咱们恐怕冲撞了屋主
不……不妨到灵堂前磕……磕几个头。”
雨声之中东边屋中忽然传来了几下女子啼哭声音甚是凄切虽然大雨渐沥这几下
哭声却听得清清楚楚。
韦小宝只吓得张口舌脸色大变。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毛骨悚然。过了片刻西边屋中又传出女子悲泣之声。刘一舟敖
彪以及两名汉子齐声叫道:“鬼哭!”
那老者哼的一声突然大声道:“咱们路经贵处到此避雨擅闯宝宅特此谢过贤
主人可肯赐见么?”这番话中气充沛远远送了出去。过了良久后面没丝毫动静。
那老者摇了摇头大声道:“这里主人既然不愿接见俗客咱们可不能擅自骚扰。便在
厅上避一避雨一等天明雨停大伙儿尽坑诏身。”说道连打手势命众人不可说话侧耳
倾听过了良久不再听到啼哭之声。
一名汉子低声道:“章三爷管他是人是鬼一等天明一把火把这鬼屋烧成好妈的
一片白地。”那老者摇手道:“咱们要紧事情还没办不可另生枝节。坐下来歇歇罢!”众
人衣衫尽湿便在厅上生起火来。有人取出个酒葫芦拔开塞递给那老者喝酒。
那老者喝了几口酒斜眼向徐天川瞧了半晌说道:“许老爷子你们几个是一家人
怎地口音不同?你是京城里的这几位却是云南人?”
徐天川笑道:“老爷子好耳音果然是老江湖。我大妹子嫁在云南。这位是我妹夫。”
说道向吴立身一指又道:“我妹夫外甥他们都是云南人。我二妹子可又嫁在山西。天南
地北的十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我们这次是上山西探我二妹去。”他说吴立身是他的妹
夫那是客气话当时北方风俗叫人大舅子小舅子便是骂人。
那老者点点头喝了口酒眯著眼睛道:“几位从北京来?”徐天川道:“正是。”那
老者道:“在道上可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
此言一出徐天川等心中都是一凛幸好那老者只注视著他而徐天川脸上神色不露
敖彪沐剑屏脸上变色旁人却未曾留意。徐天川道:“你说太监?北京城里老的小的
太监可多得很啊一出门总撞到几个。”那老者道:“我问你在道上可曾看到不是说北京
城里。”徐天川笑道:“老爷子你这话可不在行啦。大清的规矩太监一出应京城就犯
死罪。太监们可不像明朝那样威风十足了。现下哪个太监敢出京城一步?”
那老者“哦”了一声道:“说不定他改装了。”
徐天川连连摇头说道:“没这个胆子没这个胆子!”顿了一顿问道:“老爷子
你找的是怎么个小太监?等我从山西探了亲回到京城帮你打听打听。”
那老者道:“哼哼多谢你啦就不知有没有那么长的命。”说著闭目不语。
徐天川心想:“他打听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那不是冲著韦香主吗?这批人既不是天
地会又不是沐王府的十之**没安著善意可得查问个明白。他不惹过去我们倒要
惹他一惹。”说道:“老爷子北京城里的小太监只有一位大大的出名。他大名儿传遍了
天下想来你也听到过那便是杀了奸臣鳌拜立了大功的那一位。”那老者睁开眼睛
道:“嗯你说的是小桂子公公?”徐天川道:“不是他还有谁呢?这人有胆有勇武艺高
强实在了不起!”那老者道:“这人相貌怎样?你见过他没有?”
徐天川道:“哈这桂公公天天地北京城里留达北京人没见过他的只怕没几个。这
桂公公又黑又胖是个小胖子少说也有十**啦说什么也不信他只十五岁。”
方怡握著韦小宝的手掌紧了一紧沐剑屏的手肘在他背心轻轻一撞都是暗暗好笑。韦
小宝本来一直在怕鬼听那老者问起了自己心下盘算将怕鬼的念头便都忘了。
那老者道:“是么?我听人说的却是不同。听说这桂公公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童
就是狡猾机伶只怕跟你那个外甥倒有中分相像哈哈!”说著向韦小宝瞧去。
刘一舟忽道:“听说那小桂子卑鄙无耻最会使蒙*汗*药。他杀死鳌拜便是先用药迷倒
的否则这小贼又胆小又怕鬼怎杀得了鳌拜?”向韦小宝笑吟吟的道:“表弟你说是不
是呢?”
吴立身大怒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打去。刘一舟低头避开右足一弹已站了起来。吴
立身这反手一掌乃是一招“碧鸡展翅”刘一舟闪避弹身使的是招“金马嘶风”都是
“沐家拳”招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快不知不觉间都使出了本门拳法。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笑道:“好啊众位乔装改扮得好!”他这一站手下十几人跟
著都跳起身来。那老者喝道:“都拿下了!一个都不能放走。”
吴立身从怀中抽出短刀在头向左一摇砍翻了一名汉子向右一摇又一名汉子□喉
中刀倒地。
那老者双手在腰间摸出一对判官笔双笔互擦出滋滋之声双笔左点吴立身□喉
右取徐天川的胸口以一攻二身手快捷。徐天川向右一冲左手向一名大汉眼中抓去。那
大汉后仰急避手中单刀已被夺去腰间一痛自己的刀已斩入了自己肚子。那边敖彪也已
跟人动上手。刘一舟微一迟疑解下软鞭上前□杀。对方虽然为多但只那老者和吴立身
斗了个旗鼓相当徐下众人都武功平平。
韦小宝看出便宜心想:“只要不碰那老甲鱼其余那些我也可对付对付。”握匕在
手便欲冲上。方怡一把拉住说道:“咱们们蠃定了不用你帮手。”韦小宝心道:“我
知道蠃定了我才上前哪倘若输定还不快逃?”
忽听得滋滋连声那老者已跳在一旁两枝判官笔互相磨擦他手下众人齐往他身后挤
去迅之极的排成一个方阵。这些人只几个箭步便各自站定了方位十余人既不推拥
亦无碰撞足见平日习练有素在这件事上著实花过了不少功夫。
徐天川和吴立身都吃了一惊退开几步。敖彪奋勇上前突然间方阵中四刀齐出二斩
其肩二砍其足配合得甚是巧妙中间二枪则架开了他砍去一刀。敖彪“啊”的一声叫
肩头中刀。
吴立身急叫:“彪儿后退!”敖彪向后跃开。战局在一瞬之间胜负之势突然逆转。
徐天川站在韦小宝和二女前相护察看对方这阵法如何运用。只见那老者右手举起判官
笔高声叫道:“洪教主万年不老永享仙福寿与天齐!”那十余汉子一齐举起兵刃大
呼:“洪教主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声震屋瓦状若颠狂。
徐天川心下骇然不知他们在捣什么鬼。韦小宝听了“洪教主”三字蓦地里记起陶红
英惧怕已极的神色与言语脱口而出:“神龙教!他们是神龙教的!”
那老者脸上变色说道:“你也知道神龙教的名头!”高举右手又呼:“洪教主神通
广大我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坚不摧无敌不破。敌人望风披靡逃之夭夭。”
徐天川等听得他们每念一句心中就是一凛但觉这些人的行为希奇古怪从所未有
临敌之际居然大声念起书来。
韦小宝叫道:“这些人会念咒别上了他们当!大伙上前杀啊。”
却听那老者和众人越念越快已不再是那老者念的一句众人跟一句而是十余人齐声
念诵:“洪教主神通护佑众弟子勇气百倍以一当百以百当万洪教主神目如电烛照
四方。我弟子杀敌护教洪教主亲加提拔升任圣职。我教弟子护教而死同升天堂!”突
然间纵声大呼疾冲而出。
吴立身徐天川等挺兵刃相迎可是这些人在这顷刻间竟然武功大进钢刀砍杀短
枪刺到都比先前劲力加了数倍如痴如狂兵刃乱砍乱杀。不数合间敖彪和刘一舟已被
砍倒跟立夏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也都给一一打倒。方怡伤腿沐剑屏伤臂。韦小宝背心
上给戳了一枪幸好有宝衣护身这一枪没戳入体内但来势太沉立足不定俯身跌倒。
过不多时吴立身和徐天川也先后受伤。那老者接连出指点了各人身上受穴。
众汉子齐呼:“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呼喊完毕突然一齐坐倒
各人额头汗水有如泉涌呼呼喘气显得疲累不堪。这一战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分胜败这些
人却如激斗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韦小宝心中连珠价叫苦寻思:“这些人原来都会妖法无怪陶姑姑一提到神龙教便
吓得什么似的果然是神能广大。”
那老者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抹去了额头汗水在大厅上走来走
去又过了好一会他手下众人纷纷站起。
那老者向著徐天川等:“你们跟著我念!听好了我念一句你们跟一句。洪教主神通
广大寿与天齐!”
徐天川骂道:“邪魔歪道装神弄鬼要老子跟著捣鬼做你娘的清秋大梦!”那老者
起判官笔在他额头一击冬的一声鲜血长流。徐天川骂道:“狗贼妖人!”
那老者问吴立身道:“你念不念?”吴立身未答先摇头。那老者提起判官笔也在他额
头一击再问敖彪时敖彪骂道:“你***寿与狗齐!”那老者大怒判官笔击下时用力
甚重敖彪立时晕去。吴立身喝道:“彪儿好汉子!你们这些只会搞妖法的家伙***
有种就把我们都杀了。”
那老者举起判官笔向刘一舟道:“你念不念?”刘一舟道:“我……我……我……”
那老者道:“你说: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刘一舟道:“洪教主……洪教主……”
那老者将判官笔的尖端在他额头轻轻一戳喝道:“快念!”刘一舟道:“是是洪教
主……洪教主寿与天齐!”
那老者哈哈大笑说道:“毕竟识时务的便宜你这小子少受了皮肉之苦。”走到韦小
宝面前喝道:“小鬼头你跟著我念。”韦小宝道:“用不著你念。”那老者怒道:“什
么?”举起了判官笔。
韦小宝大声念道:“韦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永享仙福。韦教主战无不胜胜无不
战韦教主攻无不克克无不攻。韦教主提拔你们大家大家同升天堂……”他把韦教主这
个“韦”字说得含含糊糊只是鼻孔中这么一哼那老者却哪知他弄鬼只道他说的是“洪
教主”听他这么一连串的念了出来哈哈大笑赞道:“这小孩儿倒挺乖巧。”
他走到方怡身前摸了摸他下巴道:“唔小妞儿相貌不错乖乖跟我念罢。”方怡
将头一扭道:“不念!”那老者举起判官笔欲待击下烛光下见到她娇美的面庞心有不
忍将笔尖对准了她面颊大声道:“你念不念?你再说一句『不念』我便在你脸蛋上连
划三笔。”方怡倔强不念但“不念”二字却也不敢出口。老者道:“到底念不念?”
韦小宝道:“我代她念罢包管比她自己念得还要好听。”
那老者道:“谁要你代?”提起判官笔在方怡肩头一击。方怡痛得啊的一声叫了出
来。
忽有一人笑道:“章三爷这妞儿倘若不念咱们便剥她衣衫。”余人齐叫:“妙极
妙极!这主意不错。”
刘一舟忽道:“你们干么欺侮这姑娘?你们要找的那小太监我就知道在哪里。”那老
者忙问:“你知道?在哪里?快说快说!”刘一舟道:“你答应不再难为这姑娘我便跟
你说否则你就杀了我也不说。”方怡尖声道:“师哥不用你管我。”那老者笑道:
“好我答应你不难为这姑娘。”刘一舟道:“你说话可要算数。”那老者道:“我姓章的
说过的话自然算数。那小太监就是擒杀鳌拜皇帝十分宠幸的小桂子你当真知道他在
哪里?”
刘一舟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老者跳起身来指著韦小宝道:“就……就……是他?”脸上一副惊喜交集之色。
方怡道:“凭他这样个孩子怎杀得了鳌拜你莫听他胡说八道。”
刘一舟道:“是啊若不是使蒙*汗*药怎杀得了满洲第一勇士鳌拜?”
那老者将信将疑问韦小宝道:“鳌拜是不是你杀的?”韦小宝道:“是我杀的便怎
样?不是我杀的又怎样?”那老者骂道:“你***我瞧你这小鬼头就是有点邪门。身
上搜一搜再说。”
当下便有两名汉子过来解开韦小宝背上的包袱将其中物事一件件放在桌上。
那老者见到珠翠金玉诸种宝物说道:“这当然是皇宫里的物事咦……这是什么?”
拿起一叠厚厚的银票见每张不是五百两便是一千两总共不下数十万两不由得呆了
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你……你便是小桂子。带他到那边厢房细细查问。”
方怡急道:“你们……你们别难为他。”沐剑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名汉子抓住韦小宝后领两人捧起桌上诸种物事另一人持烛台前导走进后院东边
厢心。那老者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四名汉子出房带上房门。
那老者喜形于色不住搓手在房中走来走去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功夫。小桂子公公今日跟你在这里相会当真是三生有幸。”
韦小宝笑道:“在下跟你老爷子在这里相会那是六生有幸九生有幸。”他想东西都
给他搜了出来抵赖再也无用只好随机应变且看混不混过去。
那老者一怔说道:“什么六生有幸九生有幸?桂公公你大驾这是去五台山清凉寺
罢?”
韦小宝不由得一惊:“老王八什么都知道了那可不容易对付。”笑吟吟的道:“尊驾
武功既高念咒的本事又胜过了茅山道士。你们神龙教名扬天下果然有些道理。在下闻名
已久今日亲眼目睹佩服之至。”随口把话头岔开不去理会他的问话。那老者问道:
“神龙教的名头你从哪里听来的?”
韦小宝信口开河:“我是从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那里听来的。他奉了父亲之命
到北京朝贡他手下有个好汉名叫杨溢之。又有许多辽东金顶门的高手。他们商量著要去
剿灭神龙教说道神龙道有位洪教主神通广大手下能人极多。他教下有人在镶蓝旗旗主
那里办事得了一部《四十二章经》那可厉害得很了。”他精通说谎的诀窍知道不用句
句都是假九句真话中夹一句假话骗人就容易得多。
那老者越听越奇吴应熊杨溢之这两人的名头他是听见过的。他教中一位重要人物
在镶蓝旗旗主手下作任职那是教中的机密大事他自己也是直到一个多月之前才在无意
之间得知隐隐约约又曾听到过《四十二章经》这么一部经书但其中底细却全然不晓
忙问:“平西王府跟我们神龙教无怨无仇干么要来若事生非?说到『剿灭』二字当真不
知死活了。”
韦小宝道:“吴应熊他们说平西王府跟神龙教自然无怨无仇说到洪教主的本事本
家还是很佩服的。不过神龙教既然得了《四十二章经》这是至宝奇书却非夺不可。贵教
不是还有个胖胖的女子叫做柳燕大姐的到了皇宫中吗?”
那老者奇道:“咦你怎么又知道了?”
韦小宝口中胡说八道只要跟神龙教拉得上半点关系的就都说了出来心中却是飞快
转著念头说道:“这位柳大姐跟我交情可挺不错。有一次她得罪了太后太后要杀她
幸亏我出力相救将她藏在床底下。太后在宫里到处找不到她。这位胖大姐感激我救命之
恩劝我加入神龙教说道:“洪教主喜欢我这种小孩子将来一事实上有大大的好处给
我。”
那老者“嗯”了一声益信了又问:“太后为什么要杀柳燕?她们……她们不是很
好么?”
韦小宝道:“是啊她们俩本来是师姊师妹。太后为什么要杀柳大姐呢?柳大姐说这
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跟我说了我答应过她决不泄露的所以这件事不能跟你说了。总而
言之太后的慈宁宫中最近来了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这人头顶是秃的……”
那老者脱口而出:“邓炳春?邓大哥入宫之事你也知道了?”
韦小宝原不知那假宫女叫做邓炳春但脸上神色却满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微微一
笑说道:“章三爷这件事可机密得很你千万不能在人前泄露了否则大祸临头你跟
我说倒不要紧如有第三人在此就算是你最亲信的手下人你也万万说不得。要是机关败
露洪教主一生气只怕连你也要担个大大的不是。”
他在皇宫中住得久了知道泄露机密乃是朝廷中宫中的大忌重则抄家杀头轻则永无
进身的机会因此人人都是神神密密鬼鬼祟祟显得高深莫测表面上却装得本人甚么都
知道不过不便跟你说而已。他将这番伎俩用在那姓章老者身上果然立竿见影当场见
效。江湖上帮会教派之中上给统御部属所用方法与朝廷亦无二致所分别者只不过在精
粗隐显。
这几句话只听得那老者暗暗惊惧心想:“我怎地如此粗心竟将这种事也对这小孩说
了?这小孩可留他不得大事一了非杀了灭口不可。”不由得神色尴尬勉强笑了笑问
道:“你跟我们邓师兄说了些什么?”
韦小宝道:“我跟邓师兄的说话还有他要我去禀告洪教主的话日后见到教主之时
我自然详细禀明。”
那老者道:“是是!”给他这么装腔作势的一吓可真不知眼前这小孩是什么来头
当下和颜悦色的道:“小兄弟你去五台山自然是去跟瑞栋副总管相会了?”
韦小宝心想:“他知道我去五台山又知道瑞栋的事这个讯息定是老婊子那里传出
的。老婊子叫那秃头假宫女作师兄这秃头是神龙教的重要人物原来老婊子跟神龙教勾勾
搭搭。老子落在他们手中当真是九死一生十八死半生。”脸上假作惊异道:“咦章三
爷你消息倒真灵通连瑞副总管的事也知道。”
那老者微笑道:“比瑞副总管来头大上万倍之人我也知道。”韦小宝心下暗暗叫苦:
“糟糕糟糕!老婊子什么事都说了出来除了顺治皇帝还有哪一个比瑞栋的来头大上万
倍?”那老者道:“小兄弟你什么也不用瞒我。你上五台山去是奉命差遣呢还是自己
去的?”
韦小宝道:“我在宫里当太监若不是奉命差遣怎敢擅自离京?难道嫌命长么?”那
老者道:“如此说来是皇上差你去的了?”韦小宝神色大为惊奇道:“皇上?你说是皇
上?哈哈这一下你消息可不灵了。皇上怎么知道五台山的事?”那老者道:“不是皇上
又是谁派你去的?”韦小宝道:“你倒猜猜看。”那老者道:“莫非是太后?”
韦小宝笑道:“章三爷果然了得一猜便著。宫中知道五台山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鬼。”那老者道:“两个人一个鬼?”韦小宝道:“正是。两个人一个是太后一
个是在下。那个鬼便是海天富老公了。他是给太后的『化骨绵掌』杀死的。”
那老者脸上跳了几跳道:“化骨绵掌化骨绵掌。原来是太后差你去的太后差你去
干什么?”韦小形容词微微一笑道:“太后跟你是自己人你不妨问她老人家去。”
这句话倘若一进房便说那老者多半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但听了韦小宝一番说话后
心下惊疑不定自言自语:“嗯太后差你上五台山去。”
韦小宝道:“太后说道:这件事情已经派人禀告了洪教主洪教主十分赞成。太后吩
咐我好好的办事成之后太后固有重赏洪教主也会给我极大的好处。”他不住将“洪教
主”三字搬出来心想眼前这老头对洪教主害怕之极只消说洪教主得对自己十分看重他
便不敢加害。
他这么虚张声势那老者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是宁可信其是不敢信其非问道:“外
面那门个人都是你的部属随从了?”韦小宝道:“他们都是宫里的两个姑娘是太后身边
的宫女四个男的是御前侍卫太后差他们出来跟我办事。他们可不知道神龙教的名头。这
等机密大事太后也不会跟他们说……”他说到这里只见那老者脸露冷笑心知不妙问
道:“怎么啦你不信么?”那老者冷笑道:“云南沐家的人忠于前明怎会到宫里做御前
侍卫?你扯谎可也得有个谱儿。”
韦小宝哈哈大笑。那老者愕然道:“你笑什么?”他哪知韦小宝说谎给人抓住难以自
圆其说之时往往大笑一场令对方觉得是自己的说话大错特错十分幼稚可笑心下先自
虚了那么继续圆谎之时对方便不敢过分追逼。韦小宝又笑了几声说道:“沐王府的人最
恨的可不是太后和皇上。只怕你是不知道的了。”那老者道:“我怎么不知?沐王府最恨
的自然是吴三桂。”
韦小宝假作惊异说道:“了不起章三爷有你的我跟你说沐王府的人所以跟太后
当差为的是要搞得吴三桂满门抄斩平西王府鸡犬不留。别说皇宫里有沐王府的人连平
西王府中何尝没有?只不过这是十分机密之事我跟你是自己人说了不打紧了你可不
能泄露出去。”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但他心中毕竟还只信了三成寻思:“我去问问
外面几人且看他们的口供合不合。问那小姑娘最好小孩子易说真话。”当下转过身来
推门出外。
韦小宝大惊叫道:“喂喂你到哪里去?这是鬼屋哪你……你怎么留著我一个人
在这里?”那老者道:“我马上回来。”反手关上了门快步走向大厅。
韦小宝满手都是冷汗。烛火一闪一晃白墙上的影子不住颤动似乎每一个影子都是个
鬼怪四下里更无半点声息。突然间外面传来一个大声呼叫:“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正
是那老者的声音。韦小宝听他呼声中充满了惊惶自己本已害怕之极这一下吓得几欲晕
去叫道:“他……他们都……都不见了么?”
只听那老者又大声叫道:“你们在哪里?你们去了哪里?”两声呼过便寂然无声。过
了一会儿听得一人自前而后急奔去听得一扇扇门被踢开之声又听得那人奔将过来
冲进房中。韦小宝尖声呼叫只见那老者脸无人色双目睁得大大地喘急道:“他……他
们都不见了。”
韦小宝道:“给……给恶鬼捉去了。咱们……咱们快逃!”
那老者道:“哪有此事?”左手扶桌那桌子格格颤动可见他们中也中颇为惊惶。他
转身走到门口张口又呼:“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呼罢侧耳倾听静夜之中又听到
几下女子哭泣之声。他一时没了主意在门口站立片刻退了几步将门关了随手提起门
闩闩上了门但见韦小宝一对圆圆的中眼中流露著恐情的神情。
韦小宝目不转睛的瞧著他见他咬牙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大雨本已停了片刻突然之间又是一阵阵急雨洒到屋顶刷刷作响。
那老者“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过了片刻才道:“是……下雨。”
忽然大厅中传来一个女子细微的声音:“章老三你出来!”这女子声音虽不苍老但
亦也非妖嫩决不是方怡或沐剑屏声音中还带著三分凄厉。
韦小宝低声道:“女鬼!”那老者大声道:“谁在叫我?”外面无人回答除了淅沥雨
声之外更无其他声息。那老者和韦小宝面面相觑两人都是周身寒毛直竖。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人声音又叫起来:“章老三你出来!”
那老者鼓起勇气左足踢出砰的一声踢得房门向外飞开一根门闩兀自横在门框之
上。他右掌劈出喀的一声门闩从中断截身子跟著窜出。韦小宝急道:“别出去!”那
老者已奔向大厅。
那老者一奔出就此无声无息既不闻叱骂打斗之声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一阵阵冷
风从门外卷进带著不少急雨都打在韦小宝身眄。他打个冷战想张口呼叫却又不敢。
突然间砰的一声房门给风吹得合了转来随即又向外弹出。
这座鬼屋之中就只剩下了韦小宝一空当然还有不少恶鬼随时随刻都能进房来叉死
他。幸他等了许久恶鬼始终没进来。韦小宝自己安慰:“对了!恶鬼只害大人决不害小
孩。或许他们吃了许多人已经吃饱了。一等天亮那就好了!”
突然间又是一阵冷风吹进烛火一暗而灭。韦小宝大叫一声觉得房中已多一鬼。
他知道那鬼便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暗中瞧不见可是清清楚楚的觉得那鬼便在那里。
韦小宝结结巴巴的道:“喂喂你不用害我我……我也是鬼咱们是自己人!不
不咱们大家都是鬼都是自己鬼你害我也没用。”
那鬼冷冷的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害你。”是个女鬼的声音。
韦小宝听了这十个字精神为之一振道:“你说过不害我就不能害我。大丈夫言出
如山再害我就不对了。”那鬼冷冷的道:“我不是鬼也不是大丈夫。我问你朝中做大
官的鳌拜真的是你杀的么?”
韦小宝道:“你当真不鬼?你是鳌拜的仇人还是朋友?”
他问了这句话后对方一言不。韦小宝一时拿不定主意对方如是鳌拜的仇人或“仇
鬼”直认其事自然甚妙但如是鳌拜的亲人或“亲鬼”自己认了岂不糟糕之极?突然之
间赌徒性子作心想:“是大是小总得押上一宝。押得对她当我是大老爷。押得不
对连性命也输光便是!”大声说道:“***鳌拜是老子杀的你要怎样?老子一刀从
他背心戳了进去他就见阎王去了。你要报仇尽管对手老子皱一皱眉头不算英雄好
汉。”
那女子冷冷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鳌拜?”
韦小宝心想:“你如是鳌拜的朋友我就把事情推在皇帝身上一般无用你也决计不
会饶我。我这一宝既然押了老子输要输得干净赢也赢个十足。”大声道:“鳌拜害死了
天下无数好百姓老子年纪虽小却也是气在心里。偏巧他得罪皇帝我就乘机把他杀了。
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我跟你说就算鳌拜这狗贼不得罪皇帝我也要找机会暗中下手
给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报仇雪恨。”这句话从天地会青木堂那些人嘴里学来的。其实他杀鳌
拜只是奉了康熙之命跟“为天下百姓报仇雪恨”云云可沾不上半点边儿。
他说了这番话面前那女人默默不语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可不知这一宝押对了还是
错了。过了一会儿始觉微微风响这女人还不知是女鬼已飘然出房。
韦小宝身子摇了几下但穴道被点动弹不得心道:“***骰子是摇了却不揭
盅可不是大大的吊胃口?”
先前他一时冲动心想大赌一场输赢都不在乎但此刻静了下来越想越觉得刚才跟
自己说话的是鬼而不是人。她是女鬼鳌拜是男鬼两个鬼多半有点儿不三不四他们俩才
是“自己鬼”跟我韦小宝“对头鬼”这可大大的不对头了。
两扇门被风吹得砰砰作响身上衣衫未干冷风一阵阵刮来忍不住抖。
第十七回 法门猛叩无方便 疑网重开有譬如
忽然间远处出现了一团亮光缓缓移近韦小宝大惊心道:“鬼火鬼火!”那团亮
火越移越近却是一盏灯笼提着灯笼的是个白衣女鬼。韦小宝忙闭住双目。只听得脚步之
声细碎走到自己面前停住。
他吓得气不敢透全身直抖却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你为什么闭着眼睛?”声
音娇柔动听。韦小宝道:“你别吓我。我……我可不敢瞧你。”
那女鬼笑道:“你怕我七孔流血舌头伸出是不是?你倒瞧一眼呢。”韦小宝颤声
道:“我才不上你当你披头散七孔流血有甚么……甚么好看?”那女反格格一笑
向他面上吹上口气。
这口气吹上脸来却微有暖气带着一点淡淡幽香。韦小宝左眼微睁一线依稀见到一
张雪白有脸庞眉弯嘴小笑靥如花当即双目都睁大些但见眼前是张十分清秀的少女脸
孔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头挽双鬟笑嘻嘻的望着自己。韦小宝心中大定问道:“你真的
不是鬼?”那少女微笑道:“我自然是鬼是吊死鬼。”
韦小宝心中打了个突惊疑不定。那少女笑道:“你杀恶人时这么大胆怎地见到了吊
死鬼却又这么胆小?”韦小宝吁了口气道:“我不怕人只怕鬼。”
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问道:“你给人点中了什么穴道?”韦小宝道:“你知道就好
啦?”那少女在他肩膀后推拿几下又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三掌韦小宝双手登时能动。他能
提起手臂挥了两下笑道:“你会解穴那可妙得很。”
那少女道:“我学会不久今天才第一次在你身上试的。”又在他腋下腰间推拿了几
下韦小宝跳起身来笑道:“不行不行我怕痒。”就是这样他双腿被封的穴道也已
解开。他伸出双手笑道:“你呵我痒我得呵还你。”说道走前一步。
那少女伸出舌头扮个鬼脸。但这鬼脸只见其可爱殊无半点可怖之意。韦小宝伸手去
捏他舌头。那少女转头避开格格娇笑道:“你不怕吊死鬼了么?”韦小宝道:“你不影
子又有热气是人不是鬼。”那少女又目一睁正色道:“我是僵尸不是鬼!”
韦小宝一怔灯火下见她脸色又红又白笑道:“僵尸的脚不会弯的也不会说话。”
那少女又笑起来道:“那我一定是狐狸精了。”韦小宝笑道:“我不怕狐狸精。”心中有
些犯疑:“莫非她真是狐狸精。”转到她身后瞧了瞧。那少女笑道:“我是千年狐狸精道
行很深没尾巴的。”韦小宝道:“像你这样美貌的狐狸精给你迷死了也不在乎。”那少
女脸上微微一红伸手指刮脸羞他说道:“也不怕羞刚才还怕鬼怕得什么似的这会儿
却来说便宜话了。”
韦小宝第一怕僵尸第二怕鬼至于狐狸精倒不怎么怕眼见这少女和可亲比之方
怡沐剑屏尚多了几分令人亲近之意何况她说的是一口江南口音比之方怡和沐剑屏的
云南话又好听得多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女道:“我叫双儿一双的
双。”韦小宝笑道:“那很好哪就不知是一双香鞋还是一双臭袜。”
双儿笑道:“臭袜也好香鞋也好由你说罢。桂相公你身上**的一事实上很
不舒服请到那边去换干衣服。就只一件事为难你可别见怪。”韦小宝道:“甚么事为
难?”双儿道:“我们这里没男人衣服。”韦小宝心中打一个突登时脸上变色心想:
“这屋中都是女鬼。”
双儿提起灯笼道:“请这边来。”韦小宝迟疑不定双儿已走到门口微笑道:“穿
女人衣服你怕不吉利是不是?这样罢你睡在床上我赶着烫干你衣服。”
韦小宝见她神色间温柔体贴难以拒绝只得跟着她走出房门问道:“我那些同伴都
到哪里去了?”
双儿落后两步和他并肩而行低声道:“三少奶吩咐了什么都不能对你多说待会
你用过点心后三少奶自己会跟你说的。”
韦小宝早已饿厉害听得有点心吃登时精神大振。
双儿带着韦小宝走过一条黑沉沉的走廊来到一间房中点亮了桌上蜡烛。那房中只一
桌一床陈设简单却十分干净床上铺着被褥。双儿将棉被揭开一角放下了帐子道:
“桂相公你在床上除下衣衫抛出来给我。”韦小宝依言跳入床中除下衣裤钻入被
窝将衣裤抛到帐外。双儿接住了走向门口说道:“我去拿点心。你爱吃甜粽还是咸
粽?”韦小宝笑道:“肚里饿得咕咕叫就是泥沙粽子也吃他三只。”双儿一笑出去。
韦小宝见她一走房里静悄悄的瞧着烛火明灭又害怕起来:“啊哟不好女鬼请
人吃面吃馄饨其实吃的都是蚯蚓毛虫我可不能上当。”
过了一会韦小宝闻到一阵肉香和糖香。双儿双手端了木盘用手臂掠开帐子。韦小宝
见碟子中放着四只剥开了粽子心中大喜实在饿得狠了心想就算是蚯蚓毛虫老子也吃
了再说提起筷子便吃入口甘美无与伦比。他两口吃了半只说道:“双儿这倒像是
湖州粽子一般味道真好。”浙江湖州所产粽子米软馅美天下无双。扬州湖州粽子店丽
春院中到了嫖客常差韦小宝去买。粽子整只用粽箬裹住韦小宝要偷吃原亦甚难但他总
在粽角之中挤些米粒出来尝上一尝。自到北方后这湖州粽子便吃不到了。
双儿微感惊异道:“你真识货吃得出这是湖州粽子?”韦小宝口中咀嚼一面含糊
糊的道:“这真是湖州粽子?这地方怎么买得到湖州粽子?”双儿笑道:“不是买的是狐
狸精……嘻嘻……狐狸精使法术变来的。”韦小宝赞道:“狐狸精神通广大。”忽然想到章
老三他们一伙人加上一句“寿与天齐!”
双儿笑道:“你慢慢吃。我去给你烫衣服。”走了一步问道:“你怕不怕?”韦小宝
心中恐惧早消去了大半但毕竟还是有些怕道:“你快点回来。”双儿应道:“是。”
过不多时韦小宝听得嗤嗤声响却是双儿拿了一只入着红炭的熨斗来将创始的衣裤
摊在桌上一面熨衫一面相陪。
四只粽子二咸二甜韦小宝吃了三只再也吃不下了说道:“这粽子真好吃是你裹
的么?”双儿道:“是三少奶调味配料的我帮着裹。”
韦小宝听她说话是江南口音心念一动问道:“你们是湖州人吗?”
双儿迟疑不答道:“衣服就快熨好了。桂相公见到三少奶时自己问她好不好?”
这话软语商量说得甚是恭敬。
韦小宝道:“好有什么不好?”揭起帐子瞧熨衣。双儿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
道:“你没穿衣服小心着凉。”韦小宝忽然顽皮起来身子一耸叫道:“我跳出来啦
不穿衣服也不会着凉。”双儿吃了一惊却见他一溜之下全身钻入被底连脑袋也不外
露不由得吃吃笑了出来。
过了一顿饭时分双儿将熨干了的衣裤递入帐中韦小宝穿起了下床。双儿帮着他扣衣
钮又取出一只小木梳替他梳了头编结辫子。韦小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下大
乐说道:“原来狐狸精是这样的好人。”双儿抿嘴笑道:“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的难听
死了我不是狐狸精。”韦小宝道:“啊我知道了要说‘大仙’不能说狐狸精。”双
儿笑道:“我也不是大仙我是个小丫头。”韦小宝道:“我是个小太监你是小丫头咱
俩都是服侍人的倒是一对儿。”双儿道:“你是服侍皇帝的我怎么跟你比?一个在天
一个在地。”说话之间结好了辫子。
双儿道:“我不会结爷儿们辫子不知结得对不对?”韦小宝将辫子拿到胸前一看
道:“好极了。我最不爱结辫子你天天能帮我结辫子就好了。”双儿道:“我可没这福
气。你是大英雄。我今天给你结一次辫子已经前世修到的了。”韦小宝道:“啊哟别客
气啦你这样一位俏佳人给我结辫子我才是前世敲穿了十七八个大木鱼呢。”
双儿脸下红低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却拿人家取笑。”韦小宝道:“没有没
有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双儿微微一笑说道:“三少奶说桂相公要是愿意请你劳驾
到后堂坐坐。”韦小宝道:“好你三少爷不在家么?”双儿“嗯”了一声轻轻的道:
“故世啦!”
韦小宝想到了许多间屋中的灵堂心中一寒不敢再问跟着她来到后堂一间小小花厅
之中坐下来双儿送上一碗热茶。韦小宝心中打鼓不敢再跟她说笑。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步声轻缓板壁后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说道:“桂公公一路
辛苦了。”说着深深万福礼数甚是恭敬。韦小宝急忙还礼道:“不敢当。”那少*妇道:
“桂相公请上座。”
韦小宝见这少*妇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不施脂粉脸色苍白双眼红红地显是刚哭泣
过来灯下见她赫然有影虽然阴森森地却多半不是鬼魅心下忐忑不安应道:“是
是!”侧身在椅上坐下说道:“三少奶多谢你的湖州粽子真正好吃得很。”
那少*妇道:“亡夫姓庄三少奶的称呼可不敢当。桂相公在宫里多年了?”韦小宝心
想:“刚才黑暗之中有个女人来问杀鳌拜之事我认了是我杀的他们就派了个小丫头送
粽子给我吃。看来这一宝是押对了。”说道:“也不过一年多些。”庄夫人道:“桂相公手
刃奸相鳌拜的经过能跟小女子一说吗?”
韦小宝听她把鳌拜叫作“奸相”更是放心好比手中已拿了一对至尊宝不论别的两
张是什么牌翻了牌来总之是有杀无赔最多是和过。当下便将康熙如何下令擒拿鳌拜
如何反抗众小监如何一拥而上却给他杀死数人自己如何用香炉灰迷了他眼这才擒住等
情说了只是康熙拔刀伤他却说作自己冷不防在鳌拜背上狠狠刺了一刀。
庄夫人不一言默默倾听听到韦小宝如何撒香炉灰迷住鳌拜眼睛刀刺其背搬铜
香炉砸头而将他擒住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韦小宝听惯了说书先生说书何处当顿何处
当扬关窍拿捏得恰到好处何况这事他亲身经历种种细微曲折之处说得甚是详尽再
加些添油加醋听他说这故事只怕比他当时擒拿鳌拜还多了几分惊心动魄。
庄夫人道:“原来是这样的。外这传闻那也不尽不实得很说什么桂相公武功了得
跟鳌拜大战三百回合使了绝招将他制伏。想那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桂相公武功再
高终究年纪还小。”
韦小宝笑道:“当真打架就不一百个小桂子也不是这奸贼的对手。”
庄夫人道:“后来鳌拜却又是怎样死的?”
韦小宝心想:“这三少奶十之**不是女鬼那么必是武林中人。不必扯谎之时就不
可扯谎以免幸辛苦赢来的钱一铺牌又输了出去。”于是据实将如何康熙派他去察看鳌
拜如何碰到天地会来攻打康亲王府自己如何错认了来人是鳌拜部属如何奋身钻入囚
室杀了鳌拜等情一一说了最后说道:“这些人原来是鳌拜的对头是天地会青木堂的英
雄好汉。他们见我杀了鳌拜居然对我十分客气说替他们报了大仇。”
庄夫人点头道:“桂相公所以得蒙陈总舵主收为弟子又当了天地会青木堂香主原来
都由于此。”
韦小宝心想:“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说道:“我却是胡里胡涂甚么也不
懂。做天地会青木堂香主那也是有名无实得紧。”他不知庄夫人与天地会是友是敌先来
个模棱两可再说。
庄夫人沉思半晌说道:“桂相公当时在囚室中杀死鳌拜用的是用什么招数可以使
给我看看吗?”
韦小宝见她眼神炯炯有光心想:“这女子邪门得紧我如胡说八道大吹牛皮多半
要拆穿西洋镜还是老老实实的为高。”当下站起身来说道:“我又有什么屁招数了?”
双手比划说道:“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乱七八糟就是这么几下。”
庄夫人点点头说道:“桂相公请宽坐。”说着站起身来又道:“双儿咱们的桂花
糖怎么不去拿些来请桂相公尝尝?”说着向韦小宝万福为礼走进内堂。
韦小宝心想:“她请我吃糖自然没有歹意了。”终究不些不放心:“这三少奶虽然看
来不像女鬼也说不定她道得高鬼气不露。”
双儿走进内堂捧了一只青花高脚瓷盘出来盘中装了许多桂花糖松子糖微笑道:
“桂相公请吃糖。”将瓷盘放在桌上回进内堂。
韦小宝坐在花厅吃了不少桂花糖松子糖只盼快些天亮。
过了良久忽听得衣衫簌簌之声门后窗边屏风畔多了好多双眼睛在偷偷向他窥
看似乎都是女子眼睛黑暗之中难以分辨是人是鬼只看得他心中毛。
忽听得一个花老的女子声音在长窗外说道:“桂相公你杀了奸贼鳌拜为我们众家报
了血海深仇大恩大德不知何以报答。”长窗开处窗外数十名白衣女子罗拜于地。
韦小宝吃了一惊急忙答礼。只听得众女子在地下冬冬磕头他也磕下头去长窗忽地
关了。那老妇说道:“恩公不必多礼未亡人可不敢当。”但听得长窗外众女子呜呜哭泣之
声大作。
韦小宝毛骨悚然过了一会哭泣之声渐渐远去这些女子便都散了。他如梦如幻寻
思:“到底是人还是鬼?看来……看来……”
过了一会庄夫人从内堂出来说道:“桂相公请勿惊疑。这里所聚居的都是鳌拜
所害忠臣义士的遗属大家得知桂相公手鳌拜手为我们得报大仇无不感恩。”
韦小宝道:“那么庄三爷也……也是为鳌拜所害了?”庄夫人低头道:“正是。这里人
人泣血痛心日夜俟机复仇想不到这奸贼恶贯满盈如此之快竟然死在桂相公的手下。”
韦小宝道:“我又有什么功劳也不过是刚刚碰巧罢了。”
双儿将他那个包袱捧了出来放在桌上。庄夫人道:“桂相公你的大恩大德实难报
答本当好好款待才是道理。只是孀居之人颇有不便大家商议想些薄礼聊表寸
心但桂相公行囊丰足身携巨款我们乡下地方又有什么东西是桂相公看得上眼的?至
于武功什么的桂相公地天地会陈总舵主的及门弟子远胜于我们的一些浅薄功夫这可委
实叫人为难了。”
韦小宝听她说得文绉绉的说道:“不用客气了。只是我想问问我那几个伙伴都到
哪里去了?”
庄夫人沉思半晌道:“既承见问本来不敢不答。但恩公知道之后只怕有损无益。
这几位是恩公的朋友我们自当竭尽所能不能他们有所损伤便是。他们日后自可再和恩公
相会。”
韦小宝料想再问也是无益抬头向窗子瞧了瞧心想:“怎地天还不亮?”
庄夫人似乎明白他心意问道:“恩公明日要去哪里?”韦小宝心想:“我和那个章老
三的对答她想必都听到了那也瞒她不过。”说道:“我要去山西五台山。”庄夫人道:
“此去五台山路程不近只怕沿途尚有风波。我们想送恩公一件礼物务请勿却是幸。”
韦小宝笑道:“人家好意送我东西倒是从来没有不收过。”庄夫人道:“那好极了。”指
着双儿道:“这小丫头双儿跟随我多年做事也还妥当我们就送了给恩公请你带去
此后服侍恩公。”
韦小宝又惊又喜没想到她说送自己一件礼物竟然是一个人适才服侍自己熨衣结
辫省了不少力气如有这样一个美貌又乖巧的小丫头伴在身边确是快活得很但此去
五台山未必太平无事须得随机应变带着个小丫头却是十分不便说道:“庄夫人送
我这件重礼那真是多谢之极。只不过……”要推却不要罢一来人家送礼岂可不收?二
来这样一个好丫头也真舍不得不要。只见双儿低了头正在偷看自己他射过去她急忙
转过了头脸上一阵晕红。
庄夫人道:“不知恩公有何难处?”韦小宝道:“我去五台山所办的事多半很是……很
是不容易带着这位姑娘恐怕不方便。”庄夫人道:“那倒不用担心双儿年纪虽小身
手却也颇为灵便不会成为恩公的累赘尽管放心便是。”
韦小宝又向双儿看了一眼见她一双点漆般的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神色笑问:“双儿你
原不愿意跟我去?”双儿低下了头细声道:“三少奶叫我服侍相公自然……自然要听三
少奶的吩咐。”韦小宝道:“那你自己愿不愿呢?只怕会遇到危险的。”双儿道:“我不怕
危险。”
韦小宝微笑道:“你答了我第二句话没答第一句话。你不怕危险只不过夫人将你送
了给我你心中却是不愿意了。”双儿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相公对我庄家又有大恩
夫人叫我服侍相公我一定尽力服侍公子公子待我好是我命好待我不好是我……是
我命苦罢啦。”韦小宝哈哈一笑道:“你命很好不会命苦的。”双儿嘴边露出一丝浅
笑。
庄夫人道:“双儿你拜过相公以后你就是桂相公的人了。”
双儿抬起头来忽然眼圈儿红了先跪向庄夫人磕头道:“三少奶我……我……”
说了两“我”字轻轻啜泣。庄夫人抚摸她头温言道:“桂相公少年英雄年纪轻轻便
已扬名天下你好好服侍相公。他答应了待你好的。”双儿应道:“是。”转过身来向韦
小宝盈盈拜倒。
韦小宝道:“别客气!”扶她起来打开包袱取出一串明珠笑道:“这算是我的见
面礼!”心想:“这串明珠少说也值得三四千两银子用来买丫鬟几十个都买到了。可
是几十个丫鬟加在一起也及不上这双儿可爱。”
双儿双手接过道:“多谢相公。”挂在颈中珠上宝光流动映得她一张俏脸更增丽
色。
庄夫夫道:“恩公去五台山不知是打算查明还是暗访?”韦小宝道:“那自然是暗
访的了。”庄夫人道:“五台山各丛林庙分青黄尽有卧虎藏龙之士恩公务请小心。”韦
小宝道:“是多谢吩咐。不过你叫我恩公可不敢当了。你叫我小宝好啦。”
庄夫人道:“那可不敢当。”站起身来说道:“一路珍重未亡人恕不远送了。”向
双儿道:“双儿你出此门后便不是庄家的人了。此后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一概和旧
主无涉你如在外面胡闹我庄家可不能庇护你。”说这句话神色之间甚是郑重。双儿应
了。庄夫人又向韦小宝行礼走了进去。
眼见窗纸上透光天渐渐亮了。双儿进去拿了一个包袱出来连韦小宝的包袱一起背在
背上。韦小宝道:“咱们走罢!”双儿道:“是!”低下了头神色凄然不住向后堂望
去显是和庄夫人分别颇为恋恋不舍。她两眼红红的适才定是哭过了。
韦小宝走出大门双儿跟在身后。其时大雨已止但山间溪水湍急到处都是水声。韦
小宝走出数十步回向那大屋望去但见水气弥漫笼罩在墙前屋角再走出数十步回
头白蒙蒙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昨晚的事真像是做梦一般。双儿夫人最后跟你说那几句话
是什么意思?”双儿道:“三少奶说我以后只服侍相公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跟她庄
家没有干系。”韦小宝道:“那么我那些同伴到哪里去了你可以跟我说啦!”
双儿一怔道:“是。相公那些同伴本来都给我们救了出来章老三跟他那些手下人
也给我逮住了但后来神龙教中来了厉害人物却一古脑儿的都抢了去。三少奶说咱们都
是女流之辈不便跟那些野男人打斗动粗再说也未必斗得过暂且由得他们另行托人
去救你那几位同伴。神龙教的人见我们退让也就走了临走时说了几句客气话。”
韦小宝点点头对方怡和沐剑屏和处境颇为担心。双儿道:“三少奶曾对神龙教的领
说决不能伤害你那几位同伴的性命。那人亲口答允了的。”韦小宝叹道:“神龙教这些家
伙只怕说话如同放屁唉可也没有法子。”又问:“三少奶会武功么?”双儿道:“会
的不但会而且很了得。”
韦小宝摇了摇头道:“她这么风也吹得倒的人怎么武功会很了得?她要是真的武功
了得三少爷又怎会给鳌拜杀死?”双儿道:“老太爷、三少爷他们遇害时几十家人没一
个会武功那时男的都给鳌拜捉到北京去杀了女的要充军到宁古塔去说什么给披甲人为
奴幸亏在路上遇到救星杀死了解差把我们几十家的女子救了出来安顿在这里又传
了三少奶她们本事。”韦小宝渐渐明白。
其时天已大亮东方朝暾初上一晚大雨将山林间树木洗得青翠欲滴韦小宝直到此
刻才半点也不再疑心昨晚见到的是女鬼问道:“你们屋子里放了这许多灵堂那都是给
鳌拜害死的众位老爷、少爷?”
双儿道:“正是。我们隐居在深山之中从来不跟外边来往。附近乡下人有好奇的过来
探头探脑我们总是装神扮鬼吓走了他们。所在大家说这是间鬼屋近一年来谁也不敢
过来了。想不到相公昨晚来。三少奶说我们大仇未报一切必须十分隐秘才好。灵堂牌位
上写得有遇难的老爷、少爷们的名字要是外人见了可大大的不便相公昨晚问起我不
敢说……”不过三少奶说道从今以后我只服侍相公跟庄家没了干系自然是什么都不
能再瞒你了。”
韦小宝喜道:“是啊。我跟你说我的真姓名叫做韦小宝桂公公什么的却是假名。
你是我韦家的人不是桂家的人。”双儿甚喜道:“相公连真名也跟我说了我决不会泄
露。”韦小宝笑道:“我这真名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天地会中的兄弟就有许多人知道。”
双儿道:“神龙教那些人跟你们一伙动手之时三少奶她们在外边看热闹。见到他们会
念咒嘴里叽哩咕噜的念咒……”韦小宝笑道:“‘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这种咒
语我也会念。”双儿道:“三少奶说他们嘴里这么念咒暗底里一定还在使什么别的法
术否则不会突然一念咒手底的功夫就增长了几倍。后来那个章老三跟你说话三少奶在
窗外听别的人就弄熄了大厅上的灯火用渔网把一伙全都拿了。”
韦小宝一怕大腿叫道:“妙极!用渔网来捉人么?那好得很啊。”双儿道:“三少奶
说那章老三的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妖法厉害因此没跟他正面动手一引他出来
就熄了灯火渔网这样一罩……”韦小宝道:“捉到了一只老王八。”
双儿嘻嘻一笑道:“山背后有个湖我们夜间常去打渔。我们在湖州时庄家大屋靠
近太湖那湖可就大了。那时候我们庄家渔船很多租给渔人打鱼。三少奶她们见过渔人撒
网捉鱼的法子。”
韦小宝道:“你们果然是湖州人怪不得湖州粽子裹得这么好吃。三少爷到底怎么给鳌
拜害死的?”
双儿道:“三少奶说那叫做‘文字狱’。”韦小宝奇道:“坟子肉?蚊子也有肉?”
双儿道:“不是蚊子是文字写的字哪!我们大少爷是读书人学问好得很他瞎了眼睛
之后做了一部书书里有骂满州人的话……”韦小宝道:“啧啧啧了不起瞎了眼睛还
会做书写文章。我眼睛不瞎见了别人写的字还不识我这可叫做‘亮眼瞎子’了!”双儿
道:“老太太常说世道不对还是不识字的好。我们住在一起的这几家人家每一位遭难
的老爷、少爷个个都是学士才子没一个的文章不是天下闻名的就因为做文章这才做出
祸事来啦。不过三少奶说满州鞑子不许我们汉人读书做文章我们偏偏要读偏偏要做
才不让鞑子称心如意呢。”
韦小宝道:“那你会不会做文章?”以儿嘻的一笑道:“相公真爱说笑话小丫头怎么
会做文章?三少奶教我读书也不过读了七八本。”韦小宝“哗”的一声说道:“你读了
七八本书!那比我行得多了。我只不过识得七八个字。”双儿笑道:“相公不爱读书老太
太一定喜欢你。她说一到清朝败家子才读书。”
韦小宝道:“对!我瞧鳌拜那厮大字不识定是拍马屁的家伙说给他听的。”双儿道:
“是啊。我们大少爷做的那部书叫做什么《明史》书里头有骂满清人的话。有个坏人名
叫吴之荣拿了书去向鳌拜告。事情一闹大害死了好几百人连卖书的书店老板买来
看的人都给捉了去杀头。相公你在北京城里可见过这个吴之荣么?”
韦小宝道:“还没见过慢慢的找总找得着。双儿我想拿你换一个人。”
双儿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要拿我去送人?”韦小宝道:“不是送给别人是
换一个人。”双儿眼圈儿早已红了急得要哭了出来道:“什么……什么换一个人?”
韦小宝道:“你三少奶交替我送给了我这样一份大礼可不容易报答。我得想法子将
吴之荣那厮捉了来去送你三少奶。那么这份礼物也差不多了。”
双儿破涕为笑右手轻轻拍胸说道:“你吓了我一跳我还道相公不要我啦。”
韦小宝大喜道:“你怕我不要你就急成这样。你放心人家就是把金山、银山、珍
珠山、宝石山堆在我面前也换不了你去。”
说话之间两人已走到山脚下但见晴空如洗万里无尘韦小宝回想昨晚大雨之中走
向“鬼屋”避雨的狼狈情景当真大不相同。只是徐天川、方怡、沐剑屏他们失陷被擒不
知能否脱险凭着自己的本事无论如何救他们不得多想既然无用不如不想。
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市集两人找了家面店进去打尖。韦小宝坐下后双儿站是一旁
侍候。
韦小宝笑道:“这可别客气啦坐下来一起吃罢。”双儿道:“不成我怎么能跟相公
一桌吃饭?太没规矩啦。”韦小宝道:“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说行就行。等我吃
完了你再吃多耽误时候。”双儿道:“相公一吃完咱们就走。我买些馒头一面走一面
吃就行了不会耽搁的。”韦小宝叹道:“我有个怪脾气一个人吃东西肚子一定作怪
倘若没人陪着一块吃待会儿肚子子疼起来那可有得受了。”
双儿嫣然一笑只得拉张长凳斜斜的坐在桌子角边。
韦小宝一碗面还只吃得几筷只见三个西藏喇嘛走进店来靠街坐了一叠连声道:
“拿面来!拿面来!”一名喇嘛瞥眼见到双儿颈中那串明珠左肘撞了撞同伴努嘴示意。
另外两人一见登时喜容满脸目不转睛的打量那串珠子。
韦小宝心道:“不好这三个家伙想拦路打劫。”取出一块碎银子叫面店中一名店伴
去雇一辆大车匆匆吃完面上了大车吩咐车夫向西快跑。
驰出数里只听得车后马蹄声响韦小宝向后张去果见那三名喇嘛骑马追来向双儿
道:“那三个恶人要抢你的珠子给了他们算了回头我另买一串给你。”双儿道:“是!
也不用买过。”只听得三名喇嘛叫道:“停车停车!”车夫勒定骡子。
三名喇嘛纵马上前拦在车前。一人说道:“两上娃娃下车来罢!”
双儿将颈中那串明珠除了下来递出车外说道:“你们看中这串珠子相公说给了你
们那就拿去罢。”一名胖大喇嘛伸出大手却不接珠子更向前探抓住了双儿手腕向
外便拉。韦小宝急道:“要钱还有不可动粗!”动见黄影闪动那喇嘛飞身而起跃入半
空向后纵了出去。
韦小宝暗叫:“好功夫!”见他身子急落却是头下脚上波的一声响一颗胖大脑袋
冲向泥沼直陷于胸双足乱舞。韦小宝又惊又喜不知这喇嘛显的一手是什么功夫。
另外两个喇嘛哇哇乱叫抢过去抓住他身子将他从烂泥中拔了出来。那喇嘛满脸都是
湿泥狼狈无比幸好昨晚一夜大雨浸得路边一片软泥这喇嘛才没受伤。
韦小宝哈哈大笑向车夫道:“还不快走!”
双儿提着手中的珠子问道:“相公这珠子还给不给他们?”
韦小宝尚未回答只见三名喇嘛各从腰间拔出钢刀恶狠狠地扑将上来。双儿从车夫手
中接过鞭子向外甩出卷住了一句喇嘛中手钢刀鞭子回缩左手将刀接住右手又将鞭
子甩了出去一卷之下将第二名喇嘛手中钢刀也夺了过来。第三名喇嘛叫声:“啊哟!”
一呆停步。双儿手中鞭子又已甩出这次却卷住了他头颈顺势将他位到车前随着接过他
手中钢刀。那喇嘛喉头被鞭子勒住双眼翻白伸出舌头满脸登时没半点血色。余下两名
喇嘛分从左右向双儿攻到意欲相救同伴。双儿跃起身来左足站在转辕右足连踢两名
喇嘛头上穴道被点晕倒在地。她挥手松开鞭子那喇嘛已窒息良久也即昏倒。
韦小宝喜欢之极跳起身来叫道:“双儿好双儿原来你功夫这样了得。”
双儿微微一笑道:“那也没什么是这三个恶人不中用。”
韦小宝道:“早知这样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事了。”跳下车来在一名喇嘛身止踢了
一脚问道:“你们干甚么的?”那喇嘛兀自昏晕不醒。
双儿在他腰间踢了一脚。那喇嘛一声呻吟醒了过来。双儿道:“相公问你们是干甚么
的?”那喇嘛道:“姑娘……姑娘是会……会使仙法的么?”双儿微笑道:“快说!你们是
干甚么的?”那喇嘛道:“我们……我们是五台山菩萨顶……大文殊寺的喇嘛。”双儿皱眉
道:“甚么喇嘛不喇嘛的胡说八道说这等粗话。”韦小宝道:“喇嘛是西藏的和尚。”
双儿道:“原来你们是和尚。”在他身上轻轻踢了一脚道:“是和尚又不剃光头?”
那喇嘛道:“我们是喇嘛不是和尚。”双儿道:“甚么?你还嘴硬?相公说你是和
尚就是和尚!”在他腰间“天豁穴”上又踢一脚那喇嘛直痛到骨髓里去忍不住大声呼
叫疼痛越来越厉害叫声也越来越响。另外两名喇嘛悠悠转醒听到他杀猪般大叫无不
骇然齐用藏语相询那喇嘛说了随即用汉语叫道:“我是和尚我是和尚姑娘说……
说我是甚么……就是甚么求求你……快快给我解了穴道。”
双儿笑道:“姑娘说的不算数相公说的才算数。相公你说他是什么?”
韦小宝笑道:“我说他是尼姑!”
那喇嘛实已忍耐不住忙道:“我是尼姑!我是尼姑!”韦小宝和双儿一齐大笑。双儿
左足在他颈下“气户穴”上轻轻一踢那喇嘛剧痛立止兀自不停的叫唤:“我是尼姑!我
是尼姑!”
韦小宝忍住了笑问道:“你们是出家人为甚么来抢我们财物?”那喇嘛道:“小人
该死下次再也不敢了!”韦小宝道:“你还想下次么?”那喇嘛道:“我说过不敢就是
不敢再过一百年也不敢了。”韦小宝道:“你们不在庙里念经下山来干甚么?”那喇嘛
道:“是师父派我们下山来的。”韦小宝道:“你们师父派你们下山来抢金银珠宝?”那喇
嘛道:“不……不是。我们要去北京……”刚说到这里另一名胖大喇嘛咳嗽一声。
韦小宝斜眼瞧去只见那喇嘛连使眼色显是示意同伴不可吐露实情。韦小宝本想这些
喇嘛见财起意恃强抢劫也没什么大不了。满洲人祟信喇嘛皇宫中做法事定是请喇嘛
拜忏诵经。皇室如此一般王公亲贵更加不必说了是以颇有不守清规的喇嘛在京里横行不
法。他本想作弄折磨他们一番资为笑乐就此将他们放了但见这胖大喇嘛这等神情似
乎另有别情说道:“这三个家伙捣鬼。双儿你在他们三人身上每人踢一脚让他们三人
叫苦连天咱们这就走罢!”
双儿应道:“是!”她也瞧也那胖大喇嘛捣鬼先在他“天豁穴”上踢了一脚。那喇嘛
立时大声呼叫。双儿又走到先前那喇嘛身边提起脚来作势欲踢。
那喇嘛吃过苦头忙道:“别踢我说就是。师父差我们上北京送一封作。”韦小宝
道:“信呢?”那喇嘛道:“这……这信是不能给你们看的要是给人见到了师……师父
非杀我们不可。”韦小宝道:“拿出来!你不拿我就踢你一脚。”说着走上一步。
那喇嘛可不知他功夫有限这一脚踢在身上无关痛痒一见他提脚忙道:“不……
不在我这里。”韦小宝道:“你去拿来!”那喇嘛无奈走到那胖大喇嘛身前叽哩咕噜的
说了几句藏话。那胖大喇嘛以藏语回答他正在杀猪也似的大叫大嚷再夹入断断续续的几
句藏语更加难听。韦小宝从他语气与神情之中料想他定是不许这喇嘛取信当即走过去
在他脑门上狠狠踢了一脚那胖大喇嘛登时晕去。另一名喇嘛从他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
战战兢兢的双手递过。
韦小宝接了过来。双儿从怀里也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打了开来拿出一把小小剪刀剪
开包衷里面果是一封信封皮上写的是两行藏文。
韦小宝问道:“这信送去给谁?”那喇嘛道:“给我们师伯的。”韦小宝伸手一扯一
扯开了封皮。两个喇嘛连声叫苦。只见一道黄纸上写了几行弯弯曲曲的藏文下面又用朱
砂画了一道符希奇古怪不知所云。这封信便是以汉文书写韦小宝也是不识当即递给
双儿问道:“里面写些什么?”
双儿也不识得向那喇嘛道:“相公问你信里写些什么快说!如有半句假话我踢了
你的穴道永不给你解开。哼至少也得隔上三天三晚才给你解开。”
那喇嘛接过信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嗫嚅道:“这个……这个……”韦小宝道:“甚么
这个那个的?快说!”那喇嘛道:“是是!那信中说道师兄所问那个人……”刚说到这
里另一个喇嘛咕噜咕噜的说起话来。双儿尽身过去在他“天豁穴”上一脚踢去这喇嘛
话声立时变成呻吟和呼号。
第一个喇嘛脸大变颤声道:“那信中说……说道要打的那个人我们找来找去找不
到一定……一定不在五台山上。”
韦小宝见他目光乐烁说话吞吞吐吐心想:“我虽不懂你们的鸡鸣狗叫可是瞧你神
气定是在说假话只不过你这家伙太笨假话也说不像。”向双儿道:“这喇嘛又在撒谎
骗我了。”双儿道:“他这样坏那可饶他不得。”伸足再在他“天豁穴”上一踢。
那喇嘛叫道:“你……杀了我罢。我师兄说……说的倘若说了信中言语我们……我
们三个都活不成的……你……你快杀了我罢。”
韦小宝道:“别理他咱们走罢!”和双儿跃上大车。那车夫见他二人小小年纪居然
收拾得三个喇嘛死去活来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不绝口。
韦小宝低声道:“到得前面市镇之上你可得改装这串明珠也得收了起来。”双儿
道:“是。我改甚么装?”韦小宝微笑道:“你改了男装罢。”
车行三十余里后到了一座大市镇。韦小宝遣去车夫赴客店投宿取出银子命双儿
去购买衣衫改装。双儿买了衣衫回店穿着起来扮作一个俊俏的小书僮。
这一改装路上再不引人注目。双儿武功了得人情世故却全然不懂一路上全由韦小
宝拿主意但他的主意也不大高明往往有三分正经却有七分胡闹。
不一日来到直晋两省交界。自直隶省阜平县往西过长城岭便到龙家关。那龙家关是
五台山的东门石径崎岖峰峦峻峭入五台山后第一座寺院是涌泉寺。
韦小宝问起清凉寺的所在却原来五台山极大清凉寺在南台顶与中台顶之间自涌泉
寺前去路程着实不近。
这晚韦小宝和双儿在涌泉寺畔的卢家庄投宿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再吃糖果心想日间
在涌泉寺问路庙里的和尚见自己年纪神情冷冷不大理睬不答去清凉的路径反问:
“道路又远又不好走你去清凉寺干什么?”一副讨厌模样倒有七分便似扬州禅那些势利
的贼秃到清凉寺中去见顺治皇帝只怕挺不容易须得想个法子才好。
他嘴里吃糖心中寻思:“有钱能使鬼推磨叫和尚推磨多半也行罢。曾听说书先生
说《水浒传》鲁智深在庙里乱闹一通又喝酒又吃狗肉老和尚也不生气。是了我假装
要做法事到庙里大撒银子再借些因头赖着不走慢慢的找寻老皇帝老和尚总不能赶
我走。”
但入山之后除了寺庙之外便没大市镇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也找兑不开只得再出
龙泉关回到阜平总换银两和双儿俩打扮得焕然一新心想:“我要做法事可是甚么
也不懂只怕一下子便露出马脚来先试演一番。”
当下来到阜平县城内一座庙宇吉祥寺向佛像磕了几个头。知客和和尚取出缘簿笔砚。
韦小宝挥手道:“布施便布施写什么字?”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元宝送了过去。那和尚大
惊心想这位小施主乐善好施世间少有当下连声称谢迎入斋房奉上斋菜素面。
韦小宝吃面之时方丈和尚坐在一旁相陪大赞小檀越仁心虔敬定蒙菩萨保佑日后
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子孙满堂福泽无穷。韦小宝暗暗好笑心想你拍我什么马屁都好
我瞎字不识说我高中状元那不是当面骂人吗?说道:“老和尚我要到五台山去做一场
**事只是我什么也不懂要请你指教。”
那方丈听到“**事”三字登时站起身来说道:“施主天下庙宇供奉的佛祖菩
萨都是一般你要做法事就是小寺里办好了包你一切周到妥贴却不用辛苦的赶上五台
山上去。”
韦小宝摇头道:“不行我这场法事许下了心愿一定要去五台山做的。”说着又取
出五十两银子说道:“这样罢你给我雇一个人陪人上五台山去做帮手。五十两银子是
给他的。”老和尚大喜道:“那容易那容易!”他有个表弟在庙里经管庙产收租买
物全由他经手却不是和尚当下去叫了他来和韦小宝相见。
此人姓于行八一张嘴极是来得却有个外号叫做“小一划”原来“于”字加上一
划变成个“王”字于八便成王八了。三言两语之间韦小宝便和他十分投机。这等市井
小人韦小宝自幼便相处惯了的这时忽然在阜平县遇上一个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韦小宝再向方丈请教做法事的诸般规矩那方丈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韦小宝心想:
“和尚们的规矩倒也真多!”又多布施了二十两银子。
韦小宝带了于八回客店取出银子差他去购买一应物事。于八有银子在手办事十分
快捷不多时诸般物品便已买章自己也穿着一身光鲜说道:“韦相公你是大财主我
做你亲随也该穿着得有个谱儿是不是?这套衣服鞋帽不过花了三两五钱银子。”韦小
宝心想不错又叫他去衣铺替自己和双儿多买几套华贵衣衫。
三人兴兴头头的过龙泉关后面跟着八个挑夫挑了八担斋僧礼佛之物沿大路往南。
一入五台山行不数里便是一座寺庙过涌泉寺后经台麓寺、石佛寺、普济寺、古佛
寺、金刚库、白云寺、金灯寺而至灵境寺。当晚在灵境寺借宿一宵次晨折回向北到金阁
寺后向西数里便是清凉寺了。
那清凉寺在清凉山之巅和沿途所见寺庙相比也不见得如何宏伟山门破旧显已年
久失修。韦小宝微觉失望:“皇帝出家一定拣一座最大的寺庙只怕海老乌龟瞎说八道
老皇帝并不在这里做和尚。”
于八进入山门向知客僧告知北京城有一位韦大官人要来大做法事斋僧供佛。知客
僧见一行人衣饰华贵又带着八挑物事当即请进厢房奉茶入内向方丈禀报。
方丈澄光老和尚来到厢房和韦小宝相见问道:“不知施主要做甚么法事?”
韦小宝见这澄光方丈身材甚高但骨瘦如柴双目微闭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更是失
望说道:“弟子要请大和尚做七日七夜法事渡弟子亡父还有几们亡故的朋友。”
澄光道:“北京城里大庙甚多五台山也是庙宇众多不知施主为甚么路远迢迢的特
地上五台山来到小庙做法事?”
韦小宝早知有此一问事先已和于八商量过便道:“我母亲上个月十五做了一梦梦
见我死去的爹向她说道他生前罪业甚大必须到五台山清凉寺请方丈大师拜七日七夜经
忏才消得他的血光之灾免得我爹爹在地狱中受无穷苦恼。”他不知自己父亲是谁更不
知他是死是活说这番话时忍不住暗暗好笑又想:“***你生下了老子就此撒手
不管下地狱也是该的。老子给你碰巧做七日七夜法事是你的天大运气。”
澄光方丈道:“原来如此。小施主俗语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幻大事
实在是当不得真的。”
韦小宝道:“大和尚俗语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认其无。就算我爹爹在言语未必
是真我们给他做一场法事渡亡魂那也是一件功德。如果我爹爹真有此言我们却不照
他话做他在阴世给牛头马面、无常小鬼欺负折磨那……那……我总有点儿不大好意思
罢?再说这是奉了我母亲之命。我母亲说五台山清凉寺的老方丈跟她有缘纷这场法事
嘛定是要在宝刹做的。”心想:“你跟我妈妈有缘份这倒奇了你到扬州丽春院去做过
嫖客吗?”
澄光方丈“嘿”的一声说道:“施主有所不知敝寺乃是禅宗这等经忏法事是净
土宗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这五台山上金阁寺普济寺大佛寺延庆寺等都是净土
宗施主还是移步到那些寺庙做法事的为是。”
韦小宝心想是阜平县时那方丈抢着做法事到了此处这老和尚却推三阻四将送上
门来的银子双手推将出去其中必有古怪。他求之再三澄光只是不允跟着站起身来向
知客僧道:“你指点施主去金阁寺的道路老衲少陪。”
韦小宝急了忙道:“方丈既然执意不允我带来施舍宝刹的僧衣僧帽以及银两
总是要请宝刹诸位大和尚赏收。”
澄光合十道:“多谢了。”他眼见韦小宝带来八挑礼物竟然毫不起劲。
韦小宝道:“我母亲说道每一份礼物要我亲手交给宝刹每刹一位大和尚就算是火
工道人种菜的园子也都有份。带来共有三百份礼物倘若不够我们再去购买。”澄光
道:“够了太多了。本寺只五十来人请施主留下五十六份物品就是。”韦小宝道:“可
否请方太太丈集合寺僧众由我亲手施舍?这是我母亲的心愿无论如何是要办到的。”
澄光抬起头来突然间目光如电在韦小宝脸上一扫说道:“好!我佛慈佛就如施
主所愿。”转身进内。
瞧着他竹竿一般背影走了进去韦小宝心头说不出的别扭讪讪的端起茶碗喝茶。
于八站在他背后低声道:“这等背时的老和尚姓于的这一辈子可还真少见怪不得
诺大一座清凉寺连菩萨金身也是破破烂烂的。”
只听得庙里撞起钟来知客僧道:“请檀越到西殿布施。”韦小宝到得西殿见僧众络
绎进来他将施物一份一份放凝神注视每一名和尚心想:“顺治皇帝我没见过但是
小皇帝的爸爸相貌总有些相像。只要见到是个大号小皇帝的和尚那便是了。”可是五十
多份施物完别说“大号小皇帝”没见到连跟小皇帝相貌有一二分似的和尚也没一
个。
韦小宝好生失望突然想起:“他是做过皇帝之人那是何等的身份怎会来领我一份
施舍的衣帽!我这计策可笨得很。”问知客僧道:“宝刹所有的僧人全都来的?”知客僧
道:“个个都领了多谢檀越布施。”韦小宝道:“第一个都领了?恐怕不见得只怕还有
人不肯来取。”知客僧道:“檀越说笑话了哪有此事?”韦小宝道:“出家人不打诳话
你如骗我你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知客僧一听登时变色。
韦小宝道:“既然尚有僧人未来领取大和尚去请他来领罢!”
知客僧摇头道:“只有方丈大师未领我看也不必再要他老人家出来了。”
正在这时一名僧人匆匆忙忙进来说道:“师兄外面有十几名喇嘛要见方丈。”跟
着低声道:“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器磨拳擦掌的来意不善。”知客僧皱眉道:“五台山青
庙黄庙自来河水不犯井水他们来干什么?你去禀报方丈我出去瞧瞧。”说着向韦小宝
说道:“少陪!”快步出去。
韦小宝笑道:“这些臭喇嘛只怕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想双儿武功高强十几名喇嘛
也不放在心上忽听得山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群人冲进了大雄宝殿。韦小宝道:“瞧
瞧热闹去。”拉着双儿的手一齐出去。
到得大殿只见十几名黄衣喇嘛围住了知客僧七嘴八舌的乱嚷:“非搜不可有人亲
眼见他来到清凉寺的。”“这是你们不对干么把人藏了起来?”“乖乖的把人交了出来便
罢否则的话哼哼!”
韦小宝走到殿一边双手叉腰心道:“老子就在这里你们放马过来罢。”岂不知那
些喇嘛对他全然不理睬正眼也不向他瞧。
吵嚷声中澄光方丈走了出来缓缓的道:“甚么事?”知客僧道:“好教方丈得知
他们……”他“方丈”二字一出口那些喇嘛便都围到澄光身畔叫道:“你是方丈?那好
极了!”快把人交出来!要是不交连你这寺院也一把火烧个干净。”“岂有此理真正
岂不此理!”“难道做了和尚便可不讲理么?”
澄光道:“请问众位师兄是哪座庙里的?光临敝寺为了何事?”
一名黄衣上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道:“我们打从西藏来奉了活佛之命到中原公干
岂知有一名随从的小喇嘛给一个贼和尚拐走了在清凉寺中藏了起来。方丈和尚你快快把
我们这小喇嘛交出来否则决计不能跟你甘休。”
澄光道:“这倒奇了。我们这里是禅宗青庙跟西藏密宗素来没有瓜葛。贵处走失了小
喇嘛何不到各处黄庙去问问?”那喇嘛怒道:“有人亲眼见到那小喇嘛是在清凉寺中
这才前来相问否则我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来瞎闹么?你识趣的快把小喇嘛交出来我们
也就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再追究了。”
澄光摇头道:“倘若真有小喇嘛来到清凉寺各位就算不问老衲也不能让他容身。”
几名喇嘛齐声叫:“那么让我们搜一搜!”澄光仍是摇头说道:“这是佛门清净之
地哪能容人说搜就搜。”那为的喇嘛道:“倘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不让我们搜?可
见这小喇嘛千真万确定是在清凉寺中。”
澄光刚摇了摇头便有两名喇嘛同时伸手扯住他衣领大声喝道:“你让不让搜?”
另一名喇嘛道:“大和尚庙里是不是窝藏了良家妇子怕人知道?否则搜一搜打甚么紧?”
这时清凉寺中也有十余名和尚出来却给众喇嘛拦住了走不到方丈身旁。
双儿低声问道:“相公要不要打了他们?”
韦小宝道:“且慢!”心想:“这些喇嘛摆明了是无理取闹这庙里怎会窝藏什么小喇
嘛?莫非他们的用意和我相同也是要见顺治皇帝?”
只见白光一闪两名喇嘛已拔出尖刀在手分抵澄光的前胸后心厉声道:“不让搜就
先杀了你。”澄光脸上毫无惧色说道:“阿弥陀佛大家是佛门弟子怎地就动起粗
来?”两名喇嘛将尖刀微微向前一送喝道:“大和尚我们这可要得罪了。”澄光身子略
侧就势一带两名喇嘛的尖刀都向对方胸口刺去。两人急忙左手出掌相交拍的一声各
自退出数步。余人叫了起来:“清凉寺方丈行凶打人哪!打死人哪。”
叫唤声中大门口又抢进三四十人有和尚、有喇嘛还有几名身穿长袍的俗家人。一
名黄袍白须的老喇嘛大声叫道:“清凉寺方丈行凶杀人了吗?”
澄光合十道:“出家人慈悲为本岂敢妄开杀戒?众位师兄施主从何而来?”向一
个五十多岁的和尚道:“原来佛光寺心溪方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佛光寺是五台山上最古老的大庙建于元魏孝文帝之时历时悠久当地人有言:“先有
佛光寺后有五台山。”原来五台山原名清凉山后来因现五大高峰才称五台山其时
佛光寺已经建成。五台山的名称也至隋朝大业初才改。在佛教之中佛光寺的地位远比清
凉寺为高方丈心溪隐然是五台山诸青庙的脑。
这和尚生得肥头胖耳满脸油光笑嘻嘻的道:“澄光师兄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
指着那老喇嘛道:“这位是刚从西藏拉萨来的大喇嘛巴颜法师是活佛座下最得宠信、最有
势力的大喇麻。”澄光合十道:“有缘拜见大喇嘛。“巴颜点了点头神气甚是倨傲。
心溪指着一个身穿青布衫三十来岁的文人说道:“这位是川西大名士皇甫客皇甫
先生。”皇甫阁拱手道:“久仰澄光大和尚武学通神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澄光合十道:“老僧年纪老了小时候学过的一些微末功夫早已忘得干干净净。皇甫居
士文武兼资可喜可贺。”
韦小宝听这些人文绉绉的说客气话心想这场架多半是打不成了既没热闹瞧又少了
个混水摸鱼找寻老皇帝的机会心下暗暗失望。
巴颜道:“大和尚我从西藏带了个小徒儿出来却给你们庙里扣住了。你冲着活佛的
金面放了他罢大伙儿都承你的情。”澄光微微一笑说道:“这几位师爷在敝寺吵闹
老衲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大师在通情达理之人如何也听信人言?清凉寺开建以来只怕
今日才有喇嘛爷光临。说我们收了贵座弟子那是从何说起?”巴颜双眼一翻大声喝道:
“难道是冤枉你了?你不要……不要罚酒不吃……吃敬酒。”他汉语不大流畅“敬酒不吃
吃罚酒”这话却颠倒着说了。
心溪笑道:“两位休得伤了和气。依老衲之见那小喇嘛是不是藏在清凉寺内口说无
凭眼见是实。就是皇甫居士和贫僧做个见证大伙儿在清凉寺各处随喜一番见佛拜佛
遇僧点头每一处地方每一位和尚都见过了倘若仍然找不到那小喇嘛不是什么事都没
有了?”说来说去还是要在清凉寺中搜查。
澄光脸上闪过一阵不愉之色说道:“这几位喇嘛爷打从西藏来不明白我们汉人的规
矩那也怪不得。心溪大师德高望重怎地也说这等话?这个小喇嘛倘若真是在五台山上走
失的一座座寺院搜查过去只怕得从佛光寺开头。”
心溪嘻嘻一笑说道:“在清凉寺瞧过之后倘若仍然找不到人这几位大喇嘛愿意到
佛光寺瞧瞧那是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巴颜道:“有人亲眼见到这小家伙确是在清凉寺之中我们才来查问否则的话也
不敢……也不敢如此……如此昧冒。”他将“冒昧”二字又颠倒着说。澄光道:“不知是何
人见到?”巴颜向皇甫阁一指道:“是这位皇甫先生见到的他是大大有名之人决计不会
说谎。”
韦小宝心想:“你们明明是一伙人如何作得见证。”忍不住问道:“那个小喇嘛有多
大年纪?”
巴颜、心溪、皇甫阁众人一直没理会站在一旁的这两个小孩忽听他相问眼光都向他
望去见他衣饰华贵帽镶美玉襟钉明珠是个富豪之家的公子身畔那小小书僮也是穿
绸着缎。心溪笑道:“那小喇嘛跟公子年纪差不多年纪罢。”
韦小宝转头道:“那就是了刚才我们不是明明见到这小喇嘛么?他走进一座大庙。这
庙前写的有字不错写的是‘佛光寺’三个大字。这小喇嘛是进了佛光寺啦。”
他这么一说巴颜等人登时脸上变色澄光却暗暗欢喜。巴颜大声道:“胡说八道!胡
说八道!”他以为多上一道那是更加荒谬了。韦小宝笑道:“胡说十道胡说一十道十
二道十三道!”
巴颜怒不可遏伸手便往韦小宝胸口抓来。澄光右手微抬大袖上一股劲风向巴颜肘
底扑去。巴颜左手探出五指犹如鸡爪抓向他衣袖。澄光手臂回缩衣袖倒卷这一抓就
没抓到。巴颜叫道:“你窝藏了我们活佛座下小喇嘛还想动手杀人吗?反了反了!”
皇甫阁朗声道:“大家有话好说不可动粗。”他这“粗”字方停庙外忽有大群人齐
声叫道:“皇甫先生有令:大家有话好说不可动粗。”听这声音当有数百人之众竟是
将清凉寺团团围住了。这群人听得皇甫阁这么朗声一说就即齐声呼应显是意示威慑。饶
是澄光方丈养气功夫甚深乍闻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呼喝方寸间也不由得大大一震。
皇甫阁笑吟吟的道:“澄光方丈你是武林中人的前辈高人在这里韬光养晦大家都
是很晾景仰的。这位巴颜大喇嘛要在宝刹各处随喜你就让他瞧瞧罢。大和尚行得下踏得
正光风霁月清凉寺中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家何必失了武林中的和气?”
澄光暗暗着急他本人武功虽高在清凉寺中却只坐禅说法并未传授武功清凉寺五
十多僧人极少有人是会武功的刚才和巴颜交手这一招察觉他左手这一抓的“鸡爪功”
着实厉害再听这皇甫阁适才朗说这一句话内力深厚也是非同小可不用寺外数百人帮
手单是眼前这两名高手就已不易抵挡了。
皇甫阁见他沉吟不语笑道:“就算清凉寺中真有几位美貌娘子让大伙瞻仰瞻仰那
也是眼福不浅哪。”这两句话极是轻薄对澄光已不留半点情面。
心溪笑道:“方丈师兄既是如此就让这位大喇嘛到处瞧瞧罢。”说时嘴巴一努。
巴颜当先大踏步向后殿走去。
澄光心想对方有备而来就算阻得住巴颜和皇甫阁也决阻不住他们带来的那伙人混
战一起清凉寺要遭大劫霎时间心乱如麻长叹一声眼睁睁的瞧着巴颜等数十人走向后
殿只得跟在后面。
巴颜和心溪、皇甫阁三人低声商议他们手下数十人已一间间殿堂僧房搜了下去。清
凉寺众僧见方未有号令一个个只有怒目而视并未阻拦。韦小宝和双儿跟在方丈之后见
他僧袍大袖不住颤动显是心中恼怒已极。
忽听得西边僧房中有人大声叫道:“是他吗?”
皇甫阁抢步过去两名汉子已揪出一个中年僧人出来。这和尚四十岁左右年纪相貌清
癯说道:“你抓住他干什么?”皇甫阁摇了摇头那两名汉子笑道:“得罪!”放开那名
和尚。韦小宝心下雪亮这些人是来找顺治皇帝那是更无疑问了。
澄光冷笑道:“本寺这和尚是活佛座下的小喇嘛么?”皇甫不答见手下又揪了一个
中年和尚出来他细看此僧相貌摇了摇头。韦小宝心道:“原来你认得顺治皇帝。”又
想:“如此搜下去定会将顺治皇帝找出来他是小皇帝的父亲我可得设法保护。”但对
方人多势众如何保护却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数十人搜到东北方一座小僧院前见院门紧闭叫道:“开门开门!”
澄光道:“这是本寺一位高僧坐关所已历七年众位不可坏了他的清修。”
心溪笑道:“这是外人入内并不是坐关的和尚熬为住而自行开关打什么紧?”
一名身材高大的喇嘛叫道:“干么不开门?多半是在这里了!”飞脚往门上踢去。
澄光身影微晃已挡在他身前。那喇嘛收势不及右脚踢出正中澄光小腹喀喇一声
响那喇嘛腿骨折断向后跌出。巴颜哇哇怪叫左手上伸右手反捞都成鸡爪之势向
澄光抓来。澄光挡在门口呼呼两掌将巴颜逼开。
皇甫阁叫道:“好‘般若掌’!”左手食指点出一股劲风向澄光面门刺来澄光向左
闪开拍的一声劲风撞上木门。澄光使开般若掌凝神接战。
巴颜和皇甫分从左右进击。澄光招数甚慢一掌一掌的拍出似乎无甚力量但风隐
隐显然劲道又颇凌历。巴颜和皇甫阁的手下数人呐喊吆喝为二人助威。巴颜抢攻数次
都给澄光的掌力逼了回来。
巴颜焦躁起来快抢攻突然间闷哼一声左手一扬数十茎白须飘落却是抓下了
澄光一把胡子但他右肩受了一掌初时还不觉怎样渐渐的右臂越来越重右手难以提
高。他猛地怒吼向侧闪开四名喇嘛手提钢刀向澄光冲过去。
澄光飞脚踢翻二人左掌拍出印在第三名喇嘛胸口。那喇嘛“啊”的一声大叫向上
跳起。便在这时第四名喇嘛的钢刀也已砍至。澄光衣袖拂起卷向他手腕。双见巴颜双手
一上一下扑将过来。澄光向右避让突觉劲风袭体暗叫:“不好!”顺手一掌拍出但
觉右颊奇痛已被皇甫阁戳中一指。这一掌虽击中了皇甫阁下臂却未能击断他臂骨。
双儿见澄光满颊鲜血低声道:“要不要帮他?”
韦小宝道:“等一等。”他旨在见到顺治皇帝倘若双手出手将众人赶走老皇帝还是
见不到何况对方人多势众有刀有枪双儿一个小小女孩又怎打得过这许多大汉?
清凉寺僧众见方丈受困纷纷拿起棍棒火叉上来助战。但这些和尚不会武功一眄来
便给打得头破血流。澄光叫道:“大家不可动手!”
巴颜怒吼:“大家放手杀人好了!“众喇嘛下手更不容情顷刻间有四各清凉寺的和尚
被砍笛身异处。余下众僧见敌人行凶杀人都站得远远的叫唤不敢过来。
澄光微一疏神又中了皇甫阁的一指这一指戳中他右胸。皇甫阁笑道:“少林派的般
若掌也不过如此。大和尚还不投降么?”澄光道:“阿弥托佛施主罪业不小。”
蓦地里两名喇嘛挥刀着地滚来斩他双足。澄光提足踢出胸口一阵剧痛眼前黑
这一脚踢到中途便踢不下去迷迷糊糊间左掌向下抹正好抹中两名喇嘛头顶两人登时昏
晕过去。巴颜骂道:“死秃驴!”双手疾挺十根手指都抓上了澄光左腿。澄光再也支持不
住倒在地来。皇甫阁接连数指点了澄光的穴道。
巴颜哈哈大笑右足踢向木门喀喇一声那门直飞进去。巴颜笑道:“快出来罢让
大家瞧瞧是怎么一副模样。”
僧房中黑黝黝地寂无声息。
巴颜道:“把人给我揪出来。”两名喇嘛齐声答应抢了进去。
第十八回 金刚宝杵卫帝释 雕篆石碣敲头陀
突然间门口金光一闪僧房中伸出一根黄金大杵**两声击在两喇嘛头上黄金杵
随即缩进两名喇嘛一声也不出脑浆迸裂死在门口。
这一下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巴颜在声斥骂又有三名喇嘛向门中抢去。这次三人都
有有备舞到钢刀护住头顶。第一名喇嘛刚踏进门那黄金杵击将下来连刀打落金杵
和钢刀同时打中那喇嘛头顶。第二名喇嘛全力挺刀上迎可是金杵落下时似乎有千斤之力
钢刀竟未阻得金杵丝毫波的一声又打得头骨粉碎。第三名喇嘛吓得脸色苍白钢刀落
地逃了回来。巴颜破口大骂却也不敢亲自攻门。
皇甫阁叫道:“上屋去揭瓦片往下打。”当下便有四名汉子跳上屋顶揭了瓦片从
空洞中向屋内投去。皇甫阁又叫:“将沙石抛进屋去。”他手下汉子信言拾起地下沙石从
木门中抛进僧房。
从门中投进的沙石大部被屋内那人用金杵反激出来从屋顶投落的瓦片却一片片的都
掉了下去。这么一来屋内之人武功再高也已无法容身。
忽听一声莽牛也似的怒吼一个胖大和尚左手挽了一个僧人右手抢动金杵大踏步走
出门来。我莽和尚比之常人少说也高了一个半头威风凛凛直似天神一般金杵晃动黄
光闪闪大声喝道:“都活得不耐烦了?”只紫酱以的脸膛一堆乱茅草也似的短须僧衣
破烂破也中露出虬结起伏的肌肉膀阔腰粗手大脚大。
皇甫阁、巴颜等见到他这般威势都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巴颜叫道:“这贼秃只一
个人怕他什么?大伙儿齐上。”皇甫叫道:“大家小心别伤了他身旁的那和尚。”
众人向那僧人瞧去只见他三十来岁年纪身高体瘦丰神俊朗双目低垂对周遭情
势竟是不瞧半眼。
韦小宝心头突地一跳寻思:“这人定是小皇帝的爸爸只是相貌不大像他可比小皇
帝好看得多。原来他这般年轻。”
便在此时十余名喇嘛齐向莽和尚攻去。那莽和尚挥动金杵**波向声不绝每一响
便有一名喇嘛中杵倒地而死。皇甫阁左手向腰间一探解下一条软鞭巴颜从手下喇嘛手中
接过兵刃乃是一对短铁锤。两人分从左右夹攻而上。
皇甫阁软鞭抖动鞭梢横卷刷的一声在那莽和尚颈中抽了一记。那和尚哇哇大叫
挥杵向巴颜打去巴颜举起双锤硬挡铮的一声大响手臂酸麻双锤脱手那和尚却又给软
鞭在肩头击中。众人都看了出来原来这和尚只是膂力奇大武功却是平平。
一名喇嘛欺近身去抓住了那中年僧人的左臂。那僧人哼了一声并不挣扎。
韦小宝低声道:“保护这和尚。”双儿道:“是!”晃身而前伸手便向那喇嘛腰间戳
去那喇嘛应指而倒。她转身伸指向皇甫阁脸上虚点皇甫向右闪开她反手一指点中了
巴颜胸口。巴颜骂道:“妈……”仰天摔倒。双儿东一转西一绕纤手扬处巴颜与皇甫
带著的十几人纷纷摔倒。心溪叫道:“喂喂小施主……”双儿笑道:“喂喂老和
尚!”伸指点中他腰间。
皇甫闪动软鞭护住前后左右鞭子呼呼风响一丈多圆圈中直似水泼不进。双儿在
鞭圈外盘旋游走。皇甫阁的软鞭越使越快几次便要击到双儿身上都给她迅捷避开皇甫
阁叫道:“好小子!”劲透鞭身一条软鞭宛似长枪笔直的向双儿胸口刺来。双儿脚下一
滑向前摔出伸指直点皇甫阁小腹。皇甫阁左掌竖立挡住她点来的一指跟著软鞭的鞭
梢突然回头径点双儿背心。双儿著地滚开情状颇为狼狈。
韦小宝见双儿势落败心下大急伸手在地下去抓泥沙要撒向皇甫阁眼中偏生地下
扫得干干净净全无泥沙可抓。双儿尚未站起皇甫的软鞭已向她身上击落韦小宝大叫:
“打不得!”
那莽和尚急挥金杵上上前相救。
蓦地进而双儿右手抓住了软鞭鞭梢皇甫阁使劲儿上甩将她全身带将起来甩向半
空。韦小宝抻手入怀也不管抓的是什么东西掏出来便向皇甫阁脸上摔去只见白纸飞
舞数十张纸片挡在皇甫阁眼前。皇甫阁忙伸手去抹开纸张右手的劲立时消了。此时莽得
尚的金杵已击向头顶。皇甫大骇忙坐倒相避。双儿身在半空不等落地左足便即踢出
正中皇甫阁的太阳穴。他“啊哟”一声向后摔倒。砰的一声火星四溅黄金杵击在地
下离他脑袋不过半尺。
双儿右足落地跟著将软鞭夺了过来。韦小宝大声喝彩:“好功夫!”拔出匕抢上
去对住皇甫阁左眼喝道:“你叫手下人都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皇甫阁身不能动脸上感到匕的森森寒气心下大骇叫道:“你们都出去叫大伙
儿谁都不许进来。”他手下数十人迟疑半晌见韦小宝挺匕作势欲杀当即奔出庙去。
那莽和尚圆睁环眼向双儿凝视半晌嘿的一声赞道:“好娃儿!”左手倒提金杵
右手扶著那中年僧人回进僧房。韦小宝抢上两步想跟那中年僧人说几句话竟已不及。
双儿走到澄光身畔解开他身上穴道说道:“这些坏蛋强凶霸道冒犯了大和尚。”
澄光站起身来合十道:“小施主身怀绝技解救本寺大难。老衲老眼昏花不识高人先
前多有失敬。”双儿道:“没有啊你一直对我们公子客气的很。”
韦小宝定下神来这才觉自己先前摔向皇甫阁脸面蒙了他双眼的竟是一大叠钞
票哈哈大笑说道:“见了银票不投降的天下可没几个。我用几万两银票打过来你非
大叫投降不可。”双儿笑嘻嘻的拾起四下里飞散的银票交回韦小宝。
澄光问韦小宝:“韦公子此间之事如何是好?”
韦小宝笑道:“这三位朋友吩咐你们的下人都散去了罢!”
皇甫阁当即提气叫道:“你们都到山下去等我。”
只听得外面数百个人齐声答应。脚步声沙沙而响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澄光心中略安伸手去解心溪的穴道。韦小宝道:“方丈且慢我有话跟你商量。”
澄光道:“是!这几位师兄给封了穴道时间久了手脚麻木我先给他们解开了。”韦小
宝道:“也不争在这一时三刻咱们到那边厅上坐坐罢。”澄光点头道:“是。”向心溪
道:“师兄且莫心急回头跟你解穴。”带著韦小宝到西侧佛殿之中。
韦小宝道:“方丈这一干人当真是来找小喇嘛的?”澄光张口结舌无法回答。韦小
宝凑嘴到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倒知道他们是为那位皇帝和尚而来。”
澄光身子一震缓缓点头道:“原来小施主早知道了。”韦小宝低声道:“我来到宝
刹拜忏做法事是假乃是奉……奉命保护皇帝保尚。”澄光点头道:“原来如此。老衲本
就心疑小施主巴巴的赶来清凉寺做法事样子不大像。”
韦小宝道:“皇甫阁、巴颜他们虽然拿住了可是捉老虎容易放老虎难。倘若放了他
们过几天又来纠缠不清毕竟十分麻烦!”澄光道:“杀人是杀不得的。这寺里已伤了好
几杀人命。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韦小宝道:“杀了他们也没用。这样罢。你叫人把
这干人都绑了起来。咱们再仔细问问他们来寻皇帝烽尚到底是什么用意?”
澄光有些为难道:“这佛门清净之地我们出家人私自绑人审问似乎于理不合。”
韦小宝道:“什么于理不合?他们想来杀光你庙里的和尚难道于理就合得很了?我们如不
审问明白想法子对付他们又来杀人放火烧了你清凉寺那怎么办?”
澄光想了一会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任凭施主吩咐。”拍拍手掌召进一名和尚
吩咐道:“请那位皇甫阁先生过来我们有话请教。”韦小宝道:“这皇甫阁甚是狡猾只
怕问不出什么咱们还是先问那个大喇嘛。”澄光道:“对对我怎么想不到?”
两名和尚挟持著巴颜进殿恼他杀害寺中僧人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澄光道:“唉
怎地对大喇嘛没点礼鬼?”两名僧人应道:“是!”退了出去。
韦小宝左手提起一只椅子右手用匕将椅子脚不住批削。那匕锋利无比椅子脚一
片片的削了焉都不过一二分厚薄便似削水果一般。澄光睁大了眼不明他用意。韦小宝
放下椅子走到巴颜面前左手摸了摸他脑袋右手将匕比了比手势便和适才批削椅脚
时一模一样。巴颜大叫:“不行!”澄光也叫:“使不得!”
韦小宝怒道:“什么行不行的?我知道西藏的大喇嘛都练有一门铁头功刀枪不入。我
在北京之时曾亲自用这把短剑削一个大喇嘛的脑袋削了半天也削他不动。大喇嘛你
是货真价实还是冒牌货?不试你一试怎能知道?”
巴颜忙道:“这铁头功我没练过你一削我就死。”韦小宝道:“不一定死的削去两
三寸也不得就死。我只削你一层头盖看到你的脑浆为止。一个人说真话脑浆就不动
如果说谎骗人脑浆就像煮开了的水一般滚个不休。我有话问你不削你的脑袋怎知你说
的是真话假话?”巴颜道:“别削别削我说真话就是。”韦小宝摸了摸他头皮道:
“是真是假我怎么知道?”巴颜道:“我如说谎你再削头皮不迟。
韦小宝沉吟片刻道:“好那么我问你是谁叫你到清凉寺来的?”巴颜道:“是菩
萨顶真容院的大喇嘛胜罗陀派我来的。”澄光道:“阿弥陀佛五台山青庙黄庙从无仇
怨菩萨顶的大喇嘛怎么会叫你来捣乱?”巴颜道:“我也不是来捣乱。胜罗陀师兄命我
来找一个三十来岁的和尚说他盗了我们拉萨活佛的宝经到清凉寺中躲了起来因此非揪
他出来不可。”澄光道:“阿弥陀佛哪有此事?”
韦小宝提起匕喝道:“你说谎我削开你的头皮瞧瞧。”巴颜叫道:“没有没有
说谎。你不信去问胜罗陀师兄好了。他说我们要假装走失了一个小喇嘛其实是在找那中
年和尚又说那位皇甫先生认得这和尚请他陪著来找人。胜罗陀师兄说这和尚偷的是我
们密宗的秘密藏经『大毗卢遮那佛神变加持经』非同小可如果我拿到了这和尚那是
一件大功回到拉萨活佛一定重重有赏。”
韦小宝见他脸色诚恳似非作伪料想他也是受人之愚人家不让他得知顺治的真相
当下从怀中取出那封西藏文的书信便是道上双儿擒住三名喇嘛逼著取来的展了开来
说道:“你念给我听这信中写著些什么。”说著将匕刃面平平的放在他头顶。
巴颜道:“是是!”叽哩咕噜的读了起来。韦小宝点头道:“不错你读得很好一
个字也没读错。这位方丈大师不懂藏文你用汉语将信里的话说出来。”
巴颜道:“那那里说这位大……大人物的确是在五台山清凉寺中最近得到消息
神……神龙教要将他请去咱们可得先……先下手为强。”
韦小宝听他连“神龙教”三字也说了出来料想不假问道:“信里还说些什么?”
巴颜道:“信里说到清凉寺去请这位大人物倒也不难就怕神龙教得知讯息也来
抢夺因此胜罗陀师兄请北京的达和尔师兄急多派高手前来相助。如果……如果桑结大
喇嘛已经到了北京他老人家当世无敌亲来主持那就……那就万失无一……”
韦小宝笑骂:“***!万无一失什么『万失无一』?”自己居然能纠正别人说成语
的错误那是千载难逢万中无一之事甚觉得意。
巴颜道:“是是万一无失……”韦小宝笑道:“你喇嘛***还是说错了。还有
呢?”巴颜道:“没有了下面没有了。”韦小宝骂道:“***什么什么没有了?是我
下面没有了还是你下面没有了?”巴颜道:“大……大家下面没有了。”韦小宝道:“什
么大家下面没有了?”巴颜道:“下面没有字了。”韦小宝哈哈一笑问道:“那皇甫阁是
什么人?”巴颜道:“他是胜罗陀师兄请来的帮手昨晚才到的。”
韦小宝点点头向澄光道:“方丈我要审那个佛光寺的胖和尚了你如不好意思不
妨在窗外听著。”澄光忙道:“最好最好。”命人将巴颜带出将心溪带来自己回去禅
房也不在窗外听审。
心溪一进房就满脸堆笑说道:“两位施主年纪轻轻武功如此了得老衲固然见所未
见而且是闻所未闻少年英雄真了不起了不起!”韦小宝骂道:“操你***谁要
你拍马屁。”向他屁股上一脚踢去。心溪虽痛脸上笑容不减说道:“是是凡是真正
的英雄好汉那是决计不爱听马屁的。不过老和尚说的是真心话算不得拍马屁。”
韦小宝道:“我问你你到清凉寺来疯是谁派你来的?”心溪道:“施主问起老
僧不敢隐瞒。菩萨顶真容大喇嘛胜罗陀叫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给我请我陪他师弟巴颜到
清凉寺来找……找一个人。老僧无功不受禄只得陪他走一遭。”韦小宝又一脚踢去骂
道:“胡说八道你还想骗我?快说老实话。”心溪道:“是是不瞒施主大喇嘛送了
我三百两银子。”韦小宝道:“明明是一千两。”心溪道:“实实在在是五百两再多一
两老和尚不是人。”
韦小宝道:“那皇甫阁又是什么东西?”心溪道:“这下流胚子不是好东西是巴颜这
鬼喇嘛带来的。施主放了我之后老僧立刻送他到五台山去请知县大人好好治罪。清凉寺
是佛门清静之地怎容他来胡作非为?小施主那几条人命连同死了的几个喇嘛咱们都
推到他头上。”韦小宝脸一沉道:“明明都是你杀的怎能推在旁人头上?”心溪道:
“好少爷你饶了我罢。”
韦小宝叫人将他带出带了皇甫阁来询问。这人却十分硬朗一句话也不回答。对韦小
宝匕的威吓固然不加理睬而双儿点他“天豁穴”他疼痛难当忍不住呻吟对韦小宝
的问话却始终不答只说:“你有种的就将爷爷一刀杀了折磨人的不是好汉。”韦小宝倒
敬他是杀好汉道:“好我不折磨你。”命双儿解了他“天豁穴”的穴道。
他命人将皇甫阁带出后又去请澄光方丈来道:“这件事如何了局咱们得跟那位大
人物商量商量。”澄光摇头道:“他是决计不见外人的。”
韦小宝拂然道:“甚么不见外为?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我们倘若拍手不管他还不是
给人捉了去?不出几天北京大喇嘛又派人来有个什么天下无敌的大高手又还有甚么神
龙教、乌龟教的就算我们肯帮忙也抵挡不了这许多人。”澄光道:“也说得是。”
韦小宝道:“你去跟他说事情紧急非商量个办法出来不可。”澄光摇头道:“老衲
答应过寺中连老衲在内都不跟他说话的。”韦小宝道:“好我可不是你们寺里的和
尚我去跟他说话。”澄光道:“不行不行。小施主一进僧房他师弟那个莽和尚行颠
就会一杵打死了你。”韦小宝道:“他打不死我的。”
澄光向双儿望了一眼说道:“你就算差尊仆将行颠和尚点倒行痴仍然不会和你说话
的。”韦小宝道:“行痴?他法名叫做行痴?”澄光道:“是。原来施主不知。”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可施了。你既没有『万失无一』的好法
子可惜清凉寺好好一所古庙却在你方丈手里毁了。”
澄光愁眉苦脸连连搓手忽道:“我去问问玉林师兄或者他有法子。”韦小宝道:
“这位玉林大师是谁?”澄光道:“是行痴的传法师父。”
韦小宝喜道:“好极你带我去见这位老和尚。”
当下澄光领著韦小宝和双儿从清凉寺后门出去行了里许来到一座小小旧庙庙上
也无匾额。澄光径行入内到了后面禅房只见一位白须白眉的老僧坐在蒲团上正自闭目
入定对三人进来似乎全然不觉。
澄光打了个手势轻轻的在旁边蒲团上坐下低目双垂澄光竟也不动。韦小宝手麻脚
酸老大不耐烦站起了又坐倒坐倒又站起心中对那老僧的十八代祖宗早已骂了数十
遍。
又过了良久那老僧吁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见到面前的有人也有感惊奇只微微
点了点头。澄光道:“师兄行痴尘缘未断有人打上寺来要请师兄佛法化解。”那老僧
玉林道:“境由心生化解在已。”澄光道:“外魔极重清凉寺有难。”便将心溪、巴
颜、皇甫阁等人意欲劫持行痴幸蒙韦小宝主仆出手相救等情说了又说双方都死了数人
看来对方不肯善罢甘休。玉林默默听毕一言不闭上双目又入定去了。
韦小宝大怒霍地站起破口大骂:“操……”只骂得一个字澄光连打手势救他不
可生气又救他坐下来等候。
这一回玉林入定又是小半个时辰。韦小宝心想:“天下强盗贼骨头泼妇大混蛋也
都没这老和尚讨厌。”好容易玉林又睁开眼来问道:“韦施主从北京来?”
韦小宝道:“是。”玉林又问道:“韦施主在皇上身边办事?”韦小宝大吃一惊跳起
身来道:“你……你……怎么知道?”玉林道:“老衲只是猜想。”韦小宝心想:“这老
和尚邪门只怕真有些法力。”心中可不敢再骂他了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玉林道:“皇上差韦施主来见行痴有什么话说?”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甚么都知
道瞒他也是无用。”说道:“皇上得知老皇爷尚在人世又喜又悲派人我向老皇爷磕头
请安。如果……如果老皇爷肯返驾回宫那是再好不过了。”康熙本说查明真相之后自己
上五台山来朝见父皇这话韦小宝却瞒住了不说。玉林道:“皇上施主带来甚么信物?”韦
小宝从贴肉里衣袋中取出康熙亲笔所写御札双手呈上道:“大师请看。”
御札上写的是:“敕讼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穿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各省
文武官员受命调遣钦此。”
玉林接过看了还给韦小宝道:“原来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大人多有失敬了。”
韦小宝心下得意:“你可不敢再小觑我了罢?”可是见玉林脸上神色也没甚么恭敬之
意心中得意又淡了下来。
玉林道:“韦施主以你之意该当如何处置?”韦小宝道:“我要叩见老皇爷听老
皇爷吩咐。”玉林道:“他以前富有四海可是出家之后尘缘早已斩断『老皇爷』三
字再也休得提起以免骇人听闻扰了他的清修。”韦小宝默然不答。
玉林又道:“请回去启奏皇上行痴不愿见你也不愿再见外人。”韦小宝道:“皇上
是他儿子可不是外人。”玉林道:“什么叫出家?家已不是家妻子儿女都是外人了。”
韦小宝心想:“看来都是你这老和尚在捣鬼从中阻拦。老皇爷就算不肯回宫也不至
于连儿子也不见。”说道:“既然如此我去调遣人马上五台山来保护守卫不许闲杂人
等进寺来罗皂滋扰。”
玉林微微一笑说道:“这么一来清凉寺寺成了皇宫内院、官府衙门;韦大人这位御
前侍卫副总管变成在清凉寺当差了。那么行痴还不如回北京皇宫去直截了当。”
韦小宝道:“原来大师另有保护老……他老人家的妙法在下洗……洗耳恭听。”
玉林微笑道:“韦施主小小年纪果然是个厉害脚色难怪十几岁少年便已做到这样
的大官。”顿了一顿续道:“妙法是没有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多谢韦施主一番
美意清凉寺倘若真有祸殃那也是在劫难逃。”说著合十行礼闭上双目入定去了。
澄光站起身来打个手势退了出去走到门边向玉林躬身行礼。韦小宝向玉林扮个
鬼脸伸伸舌拇指按住自己鼻子四指向玉林招了几招意思是说:“好臭好臭!”玉林
闭著眼睛也瞧不见。
三人来到庙外澄光道:“玉林大师是得道高僧已有明示。老衲去将心溪方丈他们都
放了今日相见也是有缘这就别过。”说著双手合十鞠躬行礼竟是不让他再进清凉
寺去。
韦小宝心头火起说道:“很好你们自有万失无一的妙计倒是我多事了。”命双儿
去叫了于八等一干人径自下山又回到灵境寺去借宿。
他昨晚在灵境寺曾布施了七十两银子。住持见大施主又再光降殷勤相待。
在客房之中韦小宝一手支颐寻思:“老皇爷是见到了原来他一点也不老却是危
险得紧西藏喇嘛要捉他神龙教又要捉他。那玉林老贼秃装模作样没点屁本事澄光方
丈一个人又有甚么用?只怕几天之后老皇爷便会给人捉了去。我又怎生向小玄子交代?”
一转头见双儿秀眉紧锁神色甚是不快问道:“双儿什么事不高兴?”双儿道:
“没什么。”韦小宝道:“你一定在想心事快跟我说。”双儿道:“没什么。”韦小宝一
转念道:“啊知道啦。你怪我在朝廷里作官一直没跟你说。”双儿眼眶儿红了道:
“鞑子皇帝是大坏人相公你……怎么做他们的官?而且还做了大官。”说著眼泪从双颊上
流了下来。
韦小宝一呆道:“傻孩子那又用得著哭的。”双儿抽抽噎噎的道:“三少奶把我给
了相公吩咐我服侍你听你的话。可是……可是你在朝进而做大官我爸爸妈妈还有两
个哥哥都是给恶官杀死的你……你……”说著放声哭了出来。
韦小宝一时手足无措忙道:“好啦好啦!现下什么都不瞒你。老实跟你说我做官
是假的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天地父母反清复明』你懂吗?我师父是天地会的
总舵主我早跟你三少奶说过了。我们天地会专跟朝廷作对。我师父派我混时皇宫里去做
官为的是打探鞑子的消息。这件事十分秘密倘若给人知道了我可性命不保。”
双儿伸手按住韦小宝嘴唇低声道:“那你快别说了。都是我不好逼你说出来。”说
著破涕为笑又道:“相公是好人当然不会去做坏事。我……我真是个笨丫头。”
韦小韦笑道:“你是个乖丫头。”拉著她手让她坐在炕沿上自己身边低声将顺治与
康熙之间的情由说了又道:“小皇帝还只十几岁他爹爹出家做了和尚不要他了你想
可怜不可怜?今天来捉他的那些家伙都是大大的坏人亏得你救了他。”双儿吁了口气
道:“我总算做了一件好事。”韦小宝道:“不过送佛送上西天。那些人又给方丈放了。他
们一定不肯甘心回头又要去捉那老皇帝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煮来吃了岂不糟
糕?”他知道双儿心好要激她勇于救人故意将顺治的处境说得十分悲惨。
双儿身子一颤道:“他们要吃他的肉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唐僧和尚到西天取
经这故事你听过么?”双儿道:“听过的还有孙悟空猪八戒。”韦小宝道:“一路上
有许多妖怪都想吃唐僧肉说他是圣僧吃了他肉就成佛成仙。”双儿道:“啊我明白
啦这些坏人以为老皇帝和尚也是圣僧。”韦小宝道:“是啊你真聪明。老皇帝和尚好比
是唐僧那些坏人是妖怪我是孙猴儿孙行者你就是……是……”说著双掌入在自己耳
旁一招一晃作扇风之状。双儿笑道:“你说我是猪八戒?”韦小宝道:“你相貌像观音
菩萨不过做的是猪八戒的事。”
双儿连忙摇手道:“别说冒犯菩萨的话。相公你做观音菩萨身边的那个善才童子红
孩儿我就是……”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下面的话□住不说了。韦小宝道:“不错ˉ我做
善才童子你就是龙女。咱二人老是在一起说什么也不分开。”双儿脸颊更加红了低声
道:“我自然永远服侍你除非……除非你不要我了将我赶走。”
韦小宝伸掌在自己头颈一斩道:“就是杀了我头也不赶你走。除非你不要我了自
己偷偷的走了。”双儿伸手在自己颈里一斩道:“杀了我头也不会走。”两人同时哈哈
大笑。双儿自跟著韦小宝之后主仆分守得甚严极少跟他说笑这时听韦小宝吐露真相
心中甚是欢畅。两人这么一笑情谊又亲密了几分。
韦小宝道:“好我们自己的事情说过了。可怎么想了法儿去救唐僧?”
双儿笑道:“救唐僧和尚总是齐天大圣出主意猪八戒只是个跟屁虫。”韦小宝笑
道:“猪八戒真有你这样好看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双儿问道:“那为什么?”韦小
宝道:“唐僧自然娶了猪八戒做老婆了。”双儿噗赤一笑说道:“猪八戒是猪猡精谁讨
他做老婆啊?”
韦小宝听她说到娶猪精做老婆忽然想起那口“花雕茯苓猪”沐剑屏来不知她和方怡
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双儿见韦小宝呆呆出神不敢打断他思路。过了一会韦小宝道:“得想个法子不让
坏人捉了老皇帝去。双儿譬如有一样宝贝很多贼骨头都想去偷咱们使什么法儿好教
贼骨头偷不到?”双儿道:“见到贼骨头来偷宝贝便都捉了起来。”韦小宝摇头道:“贼
骨头太多捉不完的。我们自己去做贼骨头。”双儿道:“我们做贼骨头?”韦小宝道:
“对!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宝贝偷到手别的贼骨头就偷不到了。”双儿拍手笑道:“我懂
啦我们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来。”韦小宝道:“正是。事不宜迟立刻就走。”
两人来到清凉寺外韦小宝道:“天还没黑偷东西偷和尚都得等到天黑才干。”两
人躲在树林之中好容易等到满山皆暗万籁无雹声。韦小宝低声道:“寺里只方丈一人会
武功好在他刚才受了伤定在躺著休息。你去将那胖大和尚行颠点倒了我们便可将老皇
帝和尚偷出来。只是那行颠力气极大那根黄金杵打人可厉害得很须当小心。”双儿点头
称是。
倾听四下无人两人轻轻跃进围墙径到顺治坐禅的僧房之外只见板门已然关上但
那门板日间给人踢坏了一时未及修理只这么搁著挡风。双儿贴著墙壁走进将门板向左
一拉只见黄光闪动呼的一声响黄金杵从空隙中击了出来。双儿待金杵上提疾跃入
内伸指在行颠胸口要穴连点两指低声道:“真对不住!”提起双手抱住了他手中金
杵。行颠穴道被制身子慢慢软倒。这金杵重达百余斤双儿若不抱住落将下来非压碎
他脚趾不可。
韦小宝跟著闪进拉上门板。僧房甚小黑暗中隐约见到有人坐在蒲团之上韦小宝料
知便是法各行痴的顺治皇帝当即跪倒磕头就道:“奴才韦小宝便是日里救驾的请老
皇爷不必惊谎。”
行痴默不作声。韦小宝又道:“老皇爷在此清修本来很好不过外面有许多坏人想
捉了老皇爷去要对你不利奴才为了保护老皇爷想请你去另一个安稳所在免得给坏人
捉到。”行痴仍是不答。韦小宝道:“那么就请老皇爷和奴才一同出去。”
隔了半晌见他始终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这时韦小宝在黑暗中已有好一会看得清楚
些了见行痴坐禅的姿势便和日间所见的玉林一模一样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还是对自
己不加理睬说道:“老皇爷的身份已经泄漏清凉寺中无人能够保护。敌人去了一批又
来一批老皇爷终究会给他们捉去。还是换一个清静的地方修行罢。”行痴仍是不答。
行颠忽道:“你们两小孩是好人日里幸亏你们救人。我师兄坐禅不跟人说话。你要
他到哪里去?”他嗓音本来极响拚命压低变成十分沙哑。
韦小宝转起身来说道:“随便到哪里都好。你师兄爱去哪里咱们便护送他去。只要
那些坏家伙找他不到你们两们就可安安静静的修行念佛了。”行颠道:“我们是不念佛
的。”韦小宝道:“好罢不念佛就不念佛你快将这位大师的穴道解开。”
双儿伸手过去在行颠背上和胁下推拿几下解了穴道说道:“真正对不住。”
行颠向行痴恭敬的道:“师兄这两个小孩请我们出去暂且躲避。”
行痴道:“师父可没叫我们离去清凉寺。”说话声音甚是清朗。韦小宝直到此刻才听
到他的话声。
行颠道:“敌人如再大举来攻这两个小孩抵挡不住。”
行痴道:“境自心生。要说凶险天下处处皆凶险;心中平安世间事事平安。日前你
杀伤多人大杂隈业此后无论如何不可妄动无明。”
行颠呆了半晌道:“师兄指点得是。”回头向韦小宝道:“师兄不肯出去你们都听
见了。”韦小宝皱眉道:“倘若敌人来捉你师兄一刀刀将他身上的肉割下来那便如何是
好?”行颠道:“世人莫有不死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什么分别。”韦小宝道:“甚
么都没分别那么死人活人没分别男人女人没分别和尚和乌龟猪猡也没分别?”行颠
道:“众生平等原是如此。”
韦小宝心想:“怪不得一个叫行痴一个叫行颠果然是痴的颠的。要劝他们走那是
不成功的。如将老皇帝点倒硬架了出去实在太过不敬也难免给人瞧见。”一时束手无
策心下恼怒按捺不住便道:“什么都没分别那么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没分别又为什
么要出家?”
行痴突然站起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韦小宝一言开口便已后悔当即跪倒说道:“奴才胡说八道老皇爷不可动怒。”
行痴道:“从前之事我早忘了你何以又用这等称呼?快请起来我有话请问。”韦小宝
道:“是。”站起身来心想:“你给我激得开了口说话总算有了点眉目。”
行痴问道:“两位皇后之事你从何处听来?”韦小宝道:“是听海天富跟皇太后说
的。”行痴道:“你认得海天富?他怎么了?”韦小宝道:“他给皇太后杀了。”行痴惊呼
一声道:“他死了?”韦小宝道:“皇太后用『化骨绵掌』功夫杀死了他。”行痴颤声
道:“皇太后怎么会……会武功?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海天富和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
动手打斗我亲眼瞧见的。”行痴道:“你是什么人?”
韦小宝道:“奴才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随即又加上一句:“当今皇上亲封的
有御札在此。”说著将康熙的御札取出来呈上。
行痴呆了片刻并不伸手去接行颠道:“这里从来没灯火。”行痴叹了口气问道:
“小皇帝身子好不好?他……他做皇帝快不快活?”
韦小宝道:“小皇帝得知老皇爷健在恨不行插翅飞上五台山来。他在宫里大哭大叫
又是悲伤又是喜欢说什么要上山来。后来……后来恐怕误了朝廷大事才派奴才先来向
老皇爷请安。奴才回奏之后小皇帝便亲自来了。”
行痴颤声道:“他……他不用来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说
到这里声音已然哽□。黑暗之中但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音。
双儿听他流露父子亲情胸口一酸泪珠儿也扑籁籁的流了下来。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老皇爷此刻心情激动易下说辞便道:“海天富一切都查得清
清楚楚了皇太后先害死荣亲王又害死端敬皇后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贞妃后来又害
死了小皇帝的妈妈。海天富什么都查明白了。皇太后知道秘密已经泄漏便亲手打死了海天
富又派了大批人手要上五台山来谋害老皇爷。”
荣亲王、端敬皇后、贞妃三人系被武功好手害死海天富早已查明禀告了行痴由此
而回宫侦查凶手但行痴说什么也不信是皇后自己下手叹道:“皇后是不会武功的。”
韦小宝道:“那晚皇太后跟海天富说的话老皇爷听了之后就知道了。”当下一一转述
那晚两人对答的言语。他伶牙利齿说得虽快却是清清楚楚。
行痴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只因对董鄂妃一往情深这才在她逝世之后连皇帝也不大
愿意做甘弃万乘之位幽闭斗室之中。虽然参禅数年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
刻一听韦小宝提起什么禅理佛法霎时之间都抛于脑后。海天富和皇太后的对答一句句
在心中流过悲愤交集胸口一股气塞住了便欲炸将开来。
韦小宝说罢又道:“皇太后这老……一不做二不休害中你老皇爷之后要去害死
小皇帝。她还要去挖端敬皇后的坟又要下诏天下烧毁《端敬皇后语录》说《语录》中
的话都是放屁哪一家里藏一本都要抄家杀头!”
这几句话却是他捏造出来的可正好触到行痴心中的创伤。他勃然大怒伸手在大腿上
用力一拍喝道:“这贱人我……我早就该将她废了一时因循致成大祸!”顺治当年
一心要废皇后立董鄂妃为后只因为皇太后力阻才搁下来。董鄂妃倘若不死这皇后之
位早晚是她的了。
韦小宝道:“老皇爷你看破世情死不死都没分别小皇爷可死不得端敬皇后的
坟挖不得《端敬皇后语录》毁不得。”行痴道:“不错。你说得很是。”韦小宝道:“所
以咱们须得出去躲避免得遭了皇太后的毒手。皇太后的手段是第一步杀你第二步害小皇
帝第三步挖坟烧《语录》。只要她第一步做不成功第二步第三步棋子便不敢下了。”
顺治七岁登基廿四岁出家此时还不过三十几岁。他原本性子躁火性大说到头脑
清楚康熙虽然小小年纪比父亲已胜十倍。因此沐王府中人想嫁祸吴三桂诡计立被康熙
识破韦小宝半真半假的捏造了许多言语行痴却尽数信以为真。不过皇太后所要行的这三
步棋子虽是韦小宝捏造出来但他是市井之徒想法和阴毒女人也差不多。
行痴大声道:“幸亏得你点破否则当真坏了大事。师弟咱们快快出去。”行颠道:
“右手提起金杵左手推开门板。
门板开处只见当门站著一人。黑暗中行颠看不见他面貌喝道:“谁?”举起金杵。
那人道:“你们要去哪里?”
行颠吃了一惊抛下金杵双手合十叫道:“师父!”行痴也叫了声:“师父。”
原来这人正是玉林。他缓缓的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到了。”韦小宝心中暗叫:
“***事情要糟!”
玉林沉声道:“世间冤业须当化解一味躲避终是不了。既有此因便有此果业
既随身。”行痴拜伏于地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明白了。”玉林道:“只怕未必便这
么明白了。你从前的妻子要找你便让她来找。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她怨你恨你要杀
你而甘心你反躬自省总有令她怨令她恨使得她决心杀你的因。你避开她业因仍
在倘若派人杀了她恶业更加深重了。”行痴颤声道:“是。”
韦小宝肚里大骂:“操你***老贼秃!我要骂你打你杀你你给不给我打骂?给
不给我割你的老秃头?”
只听玉林续声道:“至于西藏喇嘛要捉你去那是他们在杂隈业竟欲以你为质挟制
当今皇帝横行不法虐害百姓。咱们却不能任由他们胡行。眼前这里是不能住了你们且
随我到后面的小庙去。”他转身出外行痴、行颠跟了出去。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虽赏了黄马褂我可还没在身上穿过一天。这件事没办妥回京
对小皇帝没交代他一怒之下说不定反悔黄马褂就此不赏了。我也得跟去瞧瞧。”
他和双儿两人跟著到了玉林坐禅的小庙之中。玉林对他们两人犹如没瞧见一般毫不理
会径在蒲团上盘膝坐了。行痴在他身边的蒲团坐下行颠东张西望了一会也在行痴的下
坐倒。玉林和行痴合十闭目一动也不动行颠却睁了圆圆的环眼向空瞪视终于也闭
上了眼睛两手按在膝上过了一会伸手去摸蒲团旁的金杵唯恐失却。
韦小宝向双儿扮个鬼脸装模作样的也在蒲团上坐下双儿挨著他身子而坐。韦小宝虽
非孙司空但性子之活泼好动也真如猴儿一样要他在蒲团上安安静静的坐上一时三刻
可真要了他命。但眼见老皇爷便在身旁就此出庙而去那是说什么也不肯的。他东一扭
西一歪拉过双儿的手来在她手心中搔□。双儿如忍笑容左手向玉林和行痴指指。
这么挨了半个时辰韦小宝忽然心想:“老皇爷学做和尚总不成连大小便也忍得住。
待他去大小便之时我便去花言巧语骗他逃走。”想到了这计策身子便定了一些。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得远处响起许多人的脚步声初时还听不真切后来脚步声越响越
近一大群人奔向清凉寺来行颠脸上肌肉动了几下伸手抓起金杵睁开眼来见玉林和
行痴坐不动迟疑了片刻放下金杵又闭上了眼。
只听得这群人冲进了清凉寺中叫嚷喧哗良久不绝。韦小宝心道:“他们在寺里找不
到老皇爷不会找上这里来么?且看你这老贼秃如何抵挡?”
果然又隔了约莫半个时辰大群人拥向后山来到小庙外。有人叫道:“进去搜!”
行颠霍地站起抓起金杵挡在禅房门口-韦小宝走到窗边向外张去月光下但见
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回头看玉林和行痴时两人仍是坐著不动。双作悄声道:“怎么办?”
韦小宝低声道:“待会这些人冲进来咱们救了老皇爷从后门出去。”顿了一顿又道:
“倘若中途中失散我们到灵境寺会齐。”双儿点了点头道:“就怕我抱不起老……老皇
爷。”韦小宝道:“只好拖著他逃走。”
蓦地里外面众人纷纷呼喝:“甚么人在这里乱闯?”“抓起来!”“别让他们进去!”
“妈巴羔子的拿下来!”
人影一晃门中进来两人在行颠身边掠时向玉林合十躬身便盘膝坐在地下竟是
两名身穿灰衣的和尚。禅房房门本窄行颠身躯粗大当门而立身侧已无空隙给这两名
和尚轻轻巧巧的窜了进来似乎连行颠的衣衫也未碰到实不知他们是怎生进房来的。
外面呼声又起:“又有人来了!”“拦住他!”“抓了起来!”却听得砰蓬砰蓬之声
大作有人飞了出去摔在地下禅房中却又进来两名和尚一言不坐在先前进来的两
僧下。
如此一对对僧人不断6续进来。韦小宝大感有趣心想不知还有多少和尚到来再来几
对禅房便无隙是可坐了。但来到第九对后便再无人来。
第九对中一人竟是清凉寺的方丈澄光。韦小宝又是奇怪又是欣慰:“这十七个和尚武
功如果都跟澄光差不多敌人再多那也不怕。”
外面敌人喧哗叫嚷却谁也不敢冲门。过了一会一个苍老的声音朗声说道:“少林寺
硬要替清凉寺出头将事情揽到自己头上吗?”视禅房内众人不答。隔了一会外面那老者
道:“好今日就卖了少林寺十八罗汉的面子咱们走!”外面呼啸之声此起彼伏众人都
退了下去。
韦小宝打量那十八僧人年老的已六七十岁年少的不过三十左右或高或矮或俊或
丑僧袍内有的突出一物似带著兵刃心想:“他们是少林寺十八罗汉那么澄光方丈也
是十八罗汉之一了。玉林老贼有恃无恐原来早约下了厉害的帮手保驾。这些和尚在这里坐
禅入定不知要搞到几时老子可不能跟他们耗下去坐啊坐的韦小宝坐得变成了韦老
宝!”站起身来走到行痴身前跪下说道:“大和尚有少林寺十八罗汉保驾您大和尚
是笃定泰山了。我这就要回去了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没有?”
行痴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辛苦你啦。回去跟你主子说不用上五台山来扰我
清修。就算来了我也一定不见。你跟他说要天下太平『永不加赋』四字务须牢牢紧
记。他能做到这四字便是对我好我便心中欢喜。”
韦小宝应道:“是!”
行痴探手入怀取了一个小小包裹出来说道:“这一部经书去交给你的主子。跟他
说: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苍生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
们走那么咱们从哪里来就回那里去。”说著在小包上轻轻拍了一拍。
韦小宝记起陶红英的话来心道:“莫非这又是一部《四十二章经》?”见行痴将小包
递来伸双手接过。
行痴隔了半晌道:“你去罢!”韦小宝道:“是。”爬下磕头。行痴道:“不敢当
施主请起。”
韦小宝站起身来走向房门突然童心忽起转头向玉林道:“老和尚你坐了这么
久不小便么?”玉林恍若不闻。韦小宝嘻的一笑一步跨出门槛。
行痴道:“跟你主子说他母亲再有不是总是母亲不可失了礼数也不可有怨恨之
心。”韦小宝回过身来答应了心说:“这句话我才不给你传到呢。”行痴沉吟道:“要你
主子一切小心。”韦小宝:“是。”
韦小宝回到灵境寺关上房门打开包裹果然是一部《四十二章经》只不过书函是
用黄绸听制。他琢磨行痴的言语和陶红英所说若合符节。行痴说:“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
们走那么咱们就从哪里来就回去那里去。”满洲人从关外到中原要回去的话自是回
关外了行痴在这小包上拍了一拍当时说满洲人回到关外可以靠这小包而过日子。又
想:“老皇爷命我将经书交给小玄子我交是不交?我手中已有五部经书再加上这一部
共有六部。八部中只差两部了。倘若交给小玄子只怕就有五部经书也是无用。好在他
说就是小高强玄子上五台山来他也不见死无对证。这是送上门来的好东西若不吞
没对不起韦家祖宗。”但想小皇帝对自己十分信任吞没他的东西未免愧对朋友对朋
友半吊子就不是英雄好汉了反正这经书自己也看不懂还是去交给好朋友的为是。
次晨韦小宝带同双儿、于八等一干人下山。这番来五台山见到了老皇爷不负康熙所
托途中还得了双儿这样一个美貌温柔武功高强的小丫头心中甚是高兴。
走出十余里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个头陀。这头陀身材奇高与那莽和尚行颠难分上下
只是瘦得出奇澄光方丈已经极瘦这头陀少说也比他还瘦一半脸上皮包骨头双目深
陷当真便如僵□一般这头陀只怕要四个并成一个才跟行颠差不多。他长垂肩头顶
一个铜箍束住了长身上穿一件布袍宽宽□□便如是挂地衣架上一般。
韦小宝见了他这等模样心下有些害怕不敢多看转过了头闪身道旁让他过去。
那头陀走到他身前却停了步问道:“你是从清凉寺来的么?”韦小宝道:“不是。
我们从灵境寺来。”那头陀左手一伸已搭在他左肩将他身子拗转跟他正面相对问
道:“你是皇宫里的太监小桂子?”这只大手在肩上一按韦小宝登时全身皆软丝毫动弹
不得忙道:“胡说八道!你瞧我像太监么?我是扬州韦公子。”双儿喝道:“快放手!怎
地对我家相公无礼。”那头陀伸出保手按向双儿肩头道:“听你声音也是个小太
监。”双儿右肩一沉避开食指伸出疾点他“天豁穴”噗的一声点个正著。可是手指
触处有如铁板只觉指尖奇痛连手指也险些折断不禁“啊”的一声呼叫跟著肩头一
痛已被那头陀蒲扇般的大手抓住。
那头陀嘿嘿的笑了三声道:“你这小太监武功很好厉害真正厉害。”双儿飞起左
腿砰的一声踢在他胯下这一下便如踢中了一块大石头大叫一声:“哎哟!”眼泪直
流。那头陀道:“小太监武功了得当真厉害。”双儿叫道:“我不是小太监!你才是小太
监!哎哟!”那头陀笑道:“你瞧我像不像太监?”双儿叫道:“快放手你再不放我可
要骂人啦。”那头陀道:“你点我穴道踢我大腿我都不怕还怕你骂人?你武功这样高
强定是皇宫里派出来我得搜搜。”
韦小宝道:“你武功更高那么你更是皇宫里派出来的。”
那头陀道:“你这小太监缠夹不清。”左手提了韦小宝右手提了双儿向山上飞步便
奔。两个少年大叫大嚷那头陀毫不理会提著二人直如无物脚下迅之极。于八等人只
瞧得目瞪口呆哪敢作声。
那头陀沿山道走了数丈突然向山坡上无路之处奔去当真是上山如履平地。韦小宝只
觉耳畔呼呼风响心道:“这头陀如此厉害莫非是山神鬼怪?”
奔了一会那头陀将二人往地下一放向上一指道:“倘若不说实话我提你们到这
山峰上掷了下来。”所指处是个极高的山峰峰尖已没入云雾之中。
韦小宝道:“好我说实话。”那头陀问道:“那就算你识相。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小
子是什么人?”韦小宝道:“大师父她不是小子……她是我的……我的……”那头陀道:
“是你什么人?”韦小宝道:“是我的老婆!”
这“老婆”二字一出口那头陀和双儿都大吃一惊。双儿满脸通红。那头陀奇道:“甚
么甚么老婆?”韦小宝道:“不瞒大师父说我是北京城的富家公子看中了隔壁邻居的
这位小姐于是……我们私订终身于后花园她爹爹不答应我就带了她逃出来。你瞧她
是个姑娘怎么会是小太监真是冤哉枉也。你如不信除下她帽子瞧瞧。”
那头陀摘下双儿的帽子露出一头秀其时天下除了僧、道、头陀、尼姑等出家人
都须剃去前半边头双儿长披将下来直垂至肩自是个女子无疑。
韦小宝道:“大师父求求你你如将我们送交官府那我可没命了。我给你一千两银
子你放了我们罢!”那头陀道:“如此说来你果然不是太监了。太监哪有拐带人家闺女
私逃的?哼哼你小小年纪胆子倒不小。”说著放开了他又问:“你们上五台山来干甚
么?”韦小宝道:“我们上五台山来拜佛求菩萨保佑让我落难公子中状元将来她……
我这老婆就能做一品夫人了。”什么“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云云都是他
在扬州时听说书先生说的。
那头陀想了片刻点头道:“那么是我认错人了你们去罢!”韦小宝大喜道:“多
谢大师。我们以后拜菩萨之时求菩萨保佑保佑你大师将来也……也做个大菩萨跟文殊
菩萨观音菩萨平起平坐。”携了双儿的手向山下走去。
只走得几步那头陀道:“不对回来!小姑娘你武功很是了得点我一指踢我一
脚。”说著摸了摸腰间“天豁穴”问道:“你这武功是谁教的?是什么家数?”
双儿可不会说谎涨红了脸摇了摇头。韦小宝道:“她这是家传的武功是她妈妈教
的。”那头陀道:“小姑娘姓什么?”韦小宝道:“这个嘻嘻说起来有些不大方
便。”那头陀道:“什么不方便快说!”
双儿道:“我们姓庄。”那头陀摇头道:“姓庄?不对你姓庄的人中没有这样武功
高手能教了这样的女儿出来。”韦小宝道:“天下武功的人极多你怎能都知道?”那头
陀怒道:“我在问小姑娘你别打岔。”说著轻轻在他肩头一推。
这一推使力极轻生怕这小孩经受不起手掌碰上韦小宝肩头只觉他顺势一带一卸
虽无劲力所用招式却是一招“风行草偃”移肩转身左掌护面右掌伏击居然颇有点
儿门道。那头陀微觉讶异抓住了他胸口。韦小宝右掌戳出一招“灵蛇出洞”也是使得
分毫不错噗的一声戳在那头陀颈下手指如戳铁板“啊哟”一声大叫。
双儿双掌飞舞向头陀攻去。那头陀掌心勃已将韦小宝胸口穴道封住回身相斗。
双儿窜高伏低身法轻盈但那头陀七八招后两手已抓住她双臂左肘弯过一撞封住了
她穴道转身问韦小宝:“你说是富家公子怎地会使辽东神龙岛的擒拿功夫?”
韦小宝道:“我是富家公子为什么不能使辽东神龙岛功夫?难道定是穷家小子才能
使么?”口中敷衍拖延时刻心念电转:“辽东神龙岛功夫那是什么功夫?是了海老
乌龟说过老婊子假冒武当派跟神龙教的人勾勾搭搭他们嫌『蛇』字不好听自称为
『神龙』。小玄子的功夫是老婊子教人的我时时和小玄子拆招比武不知不觉间学上了这
几下擒手法。”
那头陀道:“胡说八道你师父是谁?”
韦小宝心想:“如说这功夫是老婊子所教等于招认自己是宫里的小太监。”当即说
道:“是我叔叔的一个相好一个胖姑娘柳燕姑姑教的。”那头陀大奇问道:“柳燕?柳
姑娘是你叔叔的相好?你叔叔是什么人?”韦小宝道:“我叔叔韦大宝是北京城里有名的
风流公子白花花的银子一使便是一千两相貌像戏台止珠小生一样。那胖姑娘一见就迷上
他了。胖姑娘常常三更半夜到我家里来花园围墙跳进跳出。我缠住她教武功她就教了我
几手。”那头陀将信将疑问道:“你叔叔会不会武功。”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他屁武功?他常常给柳燕姑娘抓住了头颈提来提去半点动
弹不得。我叔叔急了骂道:『儿子提老子。』柳燕姑姑笑道:『就是儿子提老子!孙子提爷
爷也不打紧。』”
他绕著弯子骂人那头陀可丝毫不觉追问柳燕的形状相貌韦小宝竟说得分毫不差
说道:“这个胖姑姑最爱穿红绣鞋。大师父我猜你爱上了她是不是?几时你见到她就
跟她一起睡觉睡了永远不起来好了。”
那头陀哪知柳燕已死这话似是风言风语其实是毒语相咒怒道:“小孩子家胡说八
道!”但对他的话却是信了伸手在他腹上轻轻一拍解他穴道。不料这一记正拍在他怀中
那部《四十二章经》上拍的穴道未解开。
那头陀道:“甚么东西?”韦小宝道:“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一大叠银票。”那老陀
道:“吹牛!银票哪有那么多?”探手到他怀里一摸拿了那包裹出来解开来赫然一部经
书。他一怔之下登时满脸堆欢叫道:“《四十二章经》《四十二章经》!”急忙包
好放入自己怀里抓住韦小宝胸口将他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哪里来的?”
这句话可不易答了韦小宝笑道:“嘻嘻你问这个么?说来话长一时之间哪说得
完。”他拖延时间要想一番天衣无缝的言语骗过那头陀。要说经书从何而来胡乱捏造
个原由自是容易之极但经书已入他手如何骗得回来可就难了。
那头陀大声问道:“是谁给你的?”
韦小宝身在半空突然见山坡上有七八个灰衣僧人向上走来看模样便是清凉寺后庙所
见少林罗汉中的人物转头一看又见到了几名连同西山坡上来的几名共是十七八
名心下大喜暗道:“贼头陀你武功再强也敌不过少林十八罗汉。”
那头陀又道:“快说快说!”眼见韦小宝东张西望顺著他日光瞧去见山坡上东、
北、西三面缓缓上来了十余名和尚却也不放在心上问道:“那些和尚来干甚么?”韦小
宝道:“他们听说大师父武功高强十分佩服前来拜你为师。”
那头陀摇头道:“我从来不收徒弟。”大声喝道:“喂你们快坑诩给我滚蛋别来罗
索!”这一声呼喝群山四应威势惊人。
那十八名僧人恍若不闻一齐上了山坡。一名长眉毛的老僧合十说道:“大师是辽东胖
尊者么?”
韦小宝身在半空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头陀身材之瘦世间罕有这老和
尚问他是不是胖尊者那多半是讥刺于他了。
不料那头陀大声道:“我正是胖头陀!你们想拜我为师吗?我不收徒弟!你们跟谁学过
武功?”那老僧道:“老衲是少林圭澄心忝掌达摩院这里十七位师弟都是少林寺达摩
院的同侣。”
胖头陀“啊”的一声缓缓将韦小宝放了下来说道:“原来少林寺达摩院的十八罗汉
通统到了。你们不是想拜我为师的。我一个人可打你们不过。”澄以合十道:“大家无冤无
仇都是佛门一派怎地说到个『打』字?『罗汉』是佛门中圣人我辈凡夫俗子如何敢
当此称呼?武林中朋友胡乱以此尊称殊不敢当。辽东胖瘦二尊者神功无敌我们素来仰
慕今日有缘拜见实是大幸。”说到这里其余十七名僧人一齐合十行礼。
胖头陀躬身还礼还没挺直身子便问:“你们到五台山来有什么事?”
澄心指著韦小宝道:“这位小施主跟我们少林寺颇有些渊源求大师高抬贵手放了
他下山。”胖头陀略一迟疑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又知少林十八罗汉个个武功惊人单打独
斗是毫不在乎他十八人齐上就对付不了便道:“好看在大师面上就放了他。”说著
俯身在韦小宝腹上揉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韦小宝站起便伸出右掌说道:“那部经书是这十八罗汉的朋友交给我的命我送
去……送去少林寺交给住持方丈你还给我罢?”胖头陀怒道:“甚么?这经书跟少林寺
有甚么相干?”韦小宝大声道:“你夺了我的经书那是老和尚叫我去交给人的非同小
可快快还来!”
胖头陀道:“胡说八道!”转身便向北边山坡下纵去。三名少林僧飞身而起伸手往他
臂上抓去。胖头陀不悸和众僧相斗侧身避开了三僧的抓掌他身形奇高行动却是轻巧无
比。少林三僧这一抓都是少林武功的绝顶竟然没碰到他衣衫。但胖头陀这么慢得瞬间已
有四名少林僧拦在他身后八掌交错挡住了他去路。
胖头陀鼓气大喝双掌一招“五丁开山”推出乘著这股威猛之极的势道回头向南
疾冲而前。四名少林僧同时出掌分击左右。胖头陀双掌掌力和四僧相接只觉左方击来掌
力甚是刚硬右方二僧掌力中却含有绵绵柔劲不由得心中一惊双掌运力将对方掌力卸
去便在此时背后又有三只手抓将过来。
胖头陀一瞥之间见到左侧又有二僧挥拳击到当即双足一点向上跃起但见背后三
僧伸出的手掌各各不同分具“龙爪”“虎爪”“鹰爪”三形心下登时怯了大袖急转
卷起一股旋风左足落地右手已将韦小宝抓起叫道:“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十八少林僧或进或退结成两个圆圈分两层团团将他围住。澄心说道:“这位小施主
那部经书干系重大请大师施还结个善缘。我们感激不尽。”
胖头陀右手将韦小宝高高提起左掌按在他天灵盖上大踏步向南便走。
这情势甚是分明倘若少林僧出手阻拦他左掌微一用力韦小宝立时头盖破裂。挡住
南方的几名少林僧略一迟疑念声“阿弥陀佛”只得让开。
胖头陀提著韦小宝向南疾行越走越快少林寺十八罗汉展开轻功紧紧跟随。
这时双儿被封闭的穴道已得少林僧解开眼见韦小宝被擒心下惊惶提气急追。她拳
脚功夫因得高人传授颇为了得可是毕竟年幼内力修为和十八少林僧相差极远加上身
矮步短只赶出一二里已远远落后她心中一急便哭了出来一面哭一面仍是急奔。
眼见胖头陀手中提了一人奔势丝毫不肢少林僧竟然赶他不上。
再奔得一会胖头陀提著韦小宝向正南一座高峰疾驰而上。十八少林僧排成一线自
后紧追。双儿奔到峰脚已是气喘吁吁仰头见山峰甚高心想这恶头将相公捉到山峰顶
上万一失足摔将下来恶头陀未必会摔死相公哪里还有命?正惶急间忽听得隆隆声
响一块块大石从山道上滚了下来十八少林僧左纵右跃不住闪避。原来胖头陀上峰之
时为断踢动路边□石滚下阻敌。十八少林僧怎能让□石砸伤?可是跟相相距却更加远
了。澄光方丈和皇甫阁动手时胸口受伤内力有损又落在十七僧之后。
双儿提气上峰叫道:“方丈大师方丈大师!”澄光回过头来站定了等她见她奔
得上气不接下气神色惊惶安慰她道:“别怕!他不会害你公子的。”怕她急奔受伤拉
住她手缓缓上山。双儿心中稍慰问道:“方丈他……他会不会伤害相公?”澄光道:
“不会的。”他话是这么说可是眼见胖头陀如此凶狠又怎能断定?
这山峰是五台山的南台幸好山道曲折转了几个弯胖头陀踢下的石块便已砸不到人
了。待得双儿随著澄光走上南台顶只见十七名少林僧团团围住了一座庙宇胖头陀和韦小
宝自然是在庙内。
五台山共有五座高峰峰顶名有一庙。五台山是佛教中文殊菩殊演教之场峰顶每座庙
中所供文殊名号不同以文殊菩萨神通广大以不同世法现身。东台望海峰建望海寺供
聪明文殊;北台业斗峰建灵应寺供无垢文殊;中台翠□峰建演教寺供儒童文殊;西
台挂月峰建法雷寺供狮子文殊;南台锦绣峰建普济寺供智慧文殊。众人所登的山峰
便是锦绣峰那座庙便是普济寺。
双儿叫了几声:“相公相公!”不闻应声拔足便奔进寺去。
双儿直冲进殿只见胖头陀站在大雄宝殿滴水檐口右手仍是抓著韦小宝。双儿扑将过
去叫道:“相公恶和尚没伤了你吗?”韦小宝道:“你别急他不敢伤我的。”胖头陀
怒道:“我为什么不敢签署你?”韦小宝笑道:“你如动了我一根寒毛少林十八罗汉捉住
了你将你回复原状再变成又矮又胖那你可糟了。”
胖头陀脸色大变颤声道:“什么回复原状?你……你……怎么知道?”
其实韦小宝一无所知只见他身形奇高极瘦名字却叫做“胖头陀”随口乱说不料
误打误撞竟似乎说中了他的心病。韦小宝鉴貌辨色听他语音中含有惊惧之情当即嘿嘿
冷笑道:“我自然知道。”胖头陀道:“谅他们也没这本事。”
突然之间胖头陀右足飞砰的一声巨响将阶前一个石鼓踢了起来直撞上照壁石
屑纷飞问双儿道:“你来作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双儿道:“我跟相公同生共死你如
伤了他半分我跟你拚命。”胖头陀怒道:“***这小鬼头有甚么好?你这女娃倒对他
有情有义?”双儿脸上一红答不出来道:“相公是好人你是坏人。”
只听得外面十八名少林僧齐声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胖尊者请你把小施
主放了将经书还了他罢!你是武林中赫有名的英雄好汉为难一个小孩子岂不贻笑天
下?”
胖头陀怒吼:“你们再罗索不停老子可要不客气了。大家一拍两散老子杀了这小孩
儿毁了经书瞧你们有什么法子。”
澄心道:“胖尊者你要怎样才肯放人还经?”胖头陀道:“放人倒也可以经书可无
论如何不能交还。”寺外众僧寂静无声。”。
胖头陀四顾殿中情状筹思脱身之计。突然间灰影闪动十八名少林僧窜进殿来。五名
少林僧贴著左壁绕到他身后五名少林僧沿右臂绕到他身后顷刻之间又成包围之势。
胖头陀怒道:“有种的就单打独斗一个个来试试老子手段你们就是车**战老子
也不放在心上。”
澄光合十道:“请恕老衲无礼我们可要一拥齐上了。”
胖头陀提起左足轻轻踏在韦小宝头上嘿嘿冷笑。
韦小宝闻到他鞋底的烂泥气息又惊又怒他这只臭脚在自己头上一搁脑子竟也似胡
涂了一进无计可施眼珠乱转要在殿上找些什么惹眼之物胡说八道一番引开胖头陀
的目光只消他稍一疏神少林僧便有相救之机。可是他脑袋给踏在他脚下只看得到向外
的一面但见院子里有只大石龟背上竖著一块大石碣。
韦小宝道:“胖尊者你爹爹老是爬在院子里背上压著几万斤的大石头那不太辛苦
吗?你也不救他一救也真不孝。”胖头陀怒道:“甚么我爹爬在院子里满嘴胡说。”韦
小宝道:“那《四十二章经》共有八部你只拿得到一部得不到其余七部单是一部经
书又有什么用?”胖头陀急问:“另外七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韦小宝道:“我自然
知道。”胖头陀道:“在哪里?快说你哪不说我一脚踏碎了你的脑袋。”韦小宝道:
“我本来不知刚才方知。”胖头陀奇道:“刚才方知那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伸长脖子瞧著石碣。那石碣上刻满弯弯曲曲的篆文韦小宝自然不识他却假
装诵读碑文缓缓的道:“《四十二章经》共分八部第一部藏在河南省什么山什么寺之
中。那几个字我不认识。”胖头陀问道:“什么字?”见他目光凝视院子中的石碣奇道:
“这块石头上刻明白了?”
韦小宝不理作凝神读碑之状道:“第二部藏在山西省什么山的什么尼姑庵中胖老
兄这几个字我不认得字又刻得模糊你文武全才自己去瞧个明白。”
胖头陀信以为真俯身提起韦小宝走到殿门口细看石碣碣上所刻的篆文说是文
字自己可一字不识但说不是文字又刻在石碣上作甚?只听韦小宝继续念道:“第三部
在四川什么山?这字我又不识了。”胖头陀早就听人说过《四十二章经》共有八部必须
八部齐得方有莫大效用至于藏在何处他更一无所知听韦小宝这么说已无半分怀
疑当即松脚拉了他起来问道:“第四部藏在哪里?”
韦小宝眯著眼凝望石碣脑袋先向左侧又向右侧摇了摇头道:“我看不清楚。”
胖头陀提起他身子向石碣跨了三步相距已近满脸都是询问之色。韦小宝道:“我头上
□得很。”胖头陀道:“什么?”韦小宝道:“这庙进而有跳蚤在我头里咬我胖老
兄你给我捉了出来。头皮□得厉害眼睛就瞧不清楚。”胖头陀除下他帽子伸出一只巨
掌五根棒槌般的大手指在他中搔了几下道:“好些了吗?”韦小宝道:“不行那跳
蚤咬我左边头皮你却搔右边越搔越□。”胖头陀便去搔他左边头皮韦小宝道:“啊
哟跳蚤跳到我头颈里你瞧见么?”
胖头陀明知他是在作怪仍是放松了他手腕只左手轻轻按住他肩头防他逃脱说
道:“你自己搔罢!”韦小宝道:“啊哟这他***跳蚤好厉害定是三年没吃人血了
本来矮矮胖胖的现在饿得又瘦又瘪拚命来给老子为难。”说著左手伸入衣领用力搔
□。胖头陀知他张绕弯儿来骂自己是跳蚤只装作不知问道:“第四部经书藏在哪
里?”韦小宝道:“嗯第四部经书藏于什么山少……少林寺的达……达什么院啊?”胖头
陀吃了一惊道:“藏在少林寺的达摩院?”
韦小宝见他对少林十八僧十分忌惮而这些少林僧又说是达摩院的便故意出个难题
作弄他一下料想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少林寺达摩院去盗经。
韦小宝说道:“这是『摩』字么?我可不识得。胖老兄你连这个难字都认得又何必
叫我读?啊是了你是考考我。说来惭愧每一行中我倒有几个字不识。”
胖头陀斜眼察看少林众僧脸色怔忡不定问道:“第五部藏在哪里?”
少林寺是武林中的大门派韦小宝曾听海天富说过又听他说皇太后冒充武当派皇太
后则说海天富是崆峒派武当、崆峒想也是两个大门派了于是第五部、第六部说分藏在
武当、崆峒两山之中。胖头陀脸色越来越难看。韦小宝说第七部经书是云南沐王府中的人得
了去第八部则是在“云南什么西王的王府”之中。白寒枫曾给他吃过苦头这么说可以给
沐王府找些麻烦;吴三桂平西王府中好手如云连师父也甚为忌惮胖头陀如敢去惹事生
非定会吃个大大的苦头。
不料胖头陀脸色大变问道:“你说第八部经书是在平西王府中?”韦小宝道:“这个
字我不识不知是不是平西王。”胖头陀大怒猛喝:“胡说八道!这块石碑没一千年也
有五百年。吴三桂有多大年纪?几百年前的碑语言怎么会写上吴三桂的平西王?”
那石碣颜色乌黑石钇和石碣上生满青苔所刻的文字斑驳残缺一望而知是数百年前
的古物。韦小宝不明这个道理信口开河扯到了吴三桂身上。他心中暗叫:“糟糕糟
糕!”嘴头兀自强辩:“我说过不识得这个字是你说平西王的说不定古时候云南有个狗
西王猫西王乌龟西王呢。胖老兄我跟你说这些字弯弯曲曲很是难认你识得就识
得不识就不识假装识得读成了平西王吴三桂这里众位大和尚个个学问高深你乱读
白字岂不笑歪了他们的嘴巴?”
这番话倒也极有道理说得胖头陀一张瘦脸登时满面通红。他倒并不生气点了点头
说道:“这些蝌蚪字我是一字不识原来不是平西王。下面写著些什么字?”
韦小宝寻思:“好险!抢白了他一顿才遮掩过去。可得说几句好听的话教他开心开
心他将『蛇岛』说成是『神龙岛又认得肥猪柳燕多半是神龙教中的人物。”侧头看了半
晌道:“下面好像是』寿与天……天……天……『天什么啊?”胖头陀神色登时十分紧
张道:“你仔细看看寿与天什么?”韦小宝道:“好像是一个……一个……嗯……一个
『齐』字对了是『寿与天齐』!”胖头陀大喜双手连搓道:“果然有这几句话当
真难认是了那是一个『洪』字是『洪教主』三字又有『神龙』二字!你瞧那是
『神通广大』四字。”
胖头陀“哗”的一声大叫跳了起来说道:“当真洪教主有如此福份寿与天齐?这
千年石碑上早已写上了?”
韦小宝道:“上面写得有这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碑派了秦叔宝程咬金立的碑上写
的明明白白唐朝有个上知千年下知千年的军师叫做徐茂功他算到千年之后大清朝
有个神龙教洪教主神能广大寿与天齐。”
扬州茶馆中说书先生说隋唐故事他是听得多了什么程咬金徐茂功的名字烂熟于
胸。其实徐茂功是唐朝开国大将徐绩即与李靖齐名的英国公李绩绝非捏指一算便知过
去未来的牛鼻子军师韦小宝却哪里知道?他只求说得活龙活现骗得胖头陀晕头转向十
八少林僧例可乘机救他出去。至于“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云云那是在庄家的大宅
之中听得章老三等神龙教教众说的。果然胖头陀一听之下抓头搔耳喜悦无限张大了
口合不拢来。
韦小宝道:“这块大石头后面不知还写了些甚么。”胖头陀道:“是!”绕到石碣后
去察看。韦小宝一个箭步向后跳出。胖头陀一惊忙伸手去抓。两边四名少林僧同时挥掌
拍出。胖头陀只得挥拳抵挡。韦小宝已跳到少林僧的身后顷刻间又有四名少林僧拥上。
八名少林僧足下未停绕著胖头陀急奔手上不断招也不管这一招是否击中对方
一击便走此上彼落十六条手臂分从八个方位打到正是一个习练有素的阵法。
胖头陀守势甚是严密但以一敌八立时便感不支。只听得啪啪两得一名少林僧和胖
头陀各中一掌。那少林僧跳出圈子另有一名僧人补了进来。再斗一会胖头陀腿上被踢了
一脚他双臂伸直转了一圈将八名少林僧逼得各自退开两步叫道:“且住!”八僧又
各退两步。胖头陀道:“今日寡不敌众经书就此让你们罢!”伸手入怀摸出了经书。
澄心左手一挥八名少林僧踏上两步和胖头陀相距不过三尺各人提掌蓄势。胖头陀
并不理会伸手将经书交过。澄心丹田中内息数转周身布满了暗劲左手三指捏廖攻守
俱备之后这才伸出右手慢慢将经书接过。
不料胖头全无异处交还了经书微微一笑说道:“澄心大师你们少林寺十八罗汉
名满天下十八人打我一个未免不大光彩罢。”
澄心将经书放入怀中合十躬身说道:“得罪了。少林僧单打独斗不是胖尊者的对
手。”左手一挥众曾一齐退开唯恐他又来捉韦小宝五六名僧人都挡在他身前。
胖头陀道:“韦施主我有一事诚心奉恳请你答允。”韦小宝道:“甚么事?”胖头
陀道:“我想请你上神龙岛去做几天客人。”韦小宝大吃一惊道:“什么?要我去神龙
岛?这种地方……”胖头陀道:“小施主的经书已由澄心大师收去转呈少林方丈。小施主
来到神龙岛我们合教上下决以上宾之礼恭敬相待见过洪教置瘁定然送小施主平安离
岛。”他见韦小宝扁了扁嘴显是决不相信自己的话便道:“澄心大师请你作下见证。
胖头陀说过的话可有不作数的?”
澄心知这头陀行事邪妄但亦无重大恶行他胖瘦二头陀言出必践倒是早有所闻说
道:“胖尊者言出有信这是众所周知的。只不过韦施主身有要事恐怕未必有空去神龙岛
罢。”韦小宝道:“是啊我忙死了将来有空再去神龙岛会见胖尊者和洪教主就是。”
胖头陀忙道:“该说洪教主和他老人家下属的胖头陀。第一天下无人可排在他老人家
之上先说旁人名字再提洪教主那是大大不敬。”韦小宝问道:“那么皇帝呢?”胖头
陀道:“自然是在洪教主在前皇帝在后。第二在教主他老人家面前不得提什么『尊
者』什么『真人』的称呼。普天之下唯洪教主一人为尊。”
韦小宝一伸舌头道:“洪教主这么厉害我是更加不敢去见他了。”
胖头陀道:“洪教主仁慈爱众恩泽被于天下像小施主这等聪明伶俐的少年英雄他
老人家见了一定十分喜欢。小施主神龙岛之行一定满载而归。教主他老人家大有恩赐那
是不必说了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传你一招半式从此小施主纵横天下终身受用不尽
了。”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势切之意见于颜色。本来他对韦小宝完全不瞧在眼内曾
伸脚踏在他关上但这时满口“小施主”又说甚么“聪明伶俐的少年英雄”生怕韦小宝
听不清楚将一条竹篙的身子弯了下来就著他说话。
韦小宝记起陶红英的言语在庄家看到章老三等一干人举止又想起皇太后和柳燕男
扮女装假宫女的模样对神龙教实是说不出的厌恶相较之下所识的神龙教人物之中倒
是这个胖头陀还有几分英雄气概可是他恃强夺经将自己提来提去忽然间神态大变邀
自己去神龙岛作客定然不怀好意莫瞧他这时说话客气那是因为打不过少林僧而已只
要少林僧一走定然又是强凶霸道又有谁能制得住他?当下摇头说道:“我不去!”
胖头陀一张瘦脸上满是懊丧之色慢慢站直身子向身周的十八名少林僧看了一眼缓
缓的道:“小施主我的武功跟他们十八位大和尚相比那是如何?”韦小宝道:“各有所
长。”胖头陀怒道:“甚么各有所长?如果一对一的比拚难道他们能胜得过我?”韦小宝
道:“一对一说不定你赢。一对十八那一定是你输了那么你还长个屁!你不过是身材
长些而已。”
胖头陀微微一笑道:“像我这样武功高强的人你见过没有?”韦小宝道:“当然见
过!你的武功也不过马马虎虎比你高强十倍之人我也见过不少。”胖头陀大怒跳上一
步伸手向他抓去四名少林僧同时伸掌挡住。胖头陀道:“你说谁的武功比我更高。”
韦小宝一时之为语塞倒想不起曾见过有谁比他武功更高师父的武功是极高的也未
必胜得过他。胖头陀得意起来道:“你瞧你说不出来了是不是?”韦小宝说道:“甚
么说不出我是不想说只怕吓坏了你。武功高出你甚多之人第一位是天地会总舵主陈
近南。我曾见他在北京城里跟人打架双手抓住四名头陀每个头陀都有二百斤重他双足
一点便飞身跳过城墙你跟他相比可相差太远了。”胖头陀哼了一声他也素闻陈近南
之名但决不信他能手提四人飞身跳过城墙说道:“吹牛!”
韦小宝道:“第二位武功高强之人是江南一位娇滴滴的小脚少奶奶。”他说到这里
向双儿瞧去。双儿连连摇手要他莫说。韦小宝续道:“这位少奶奶曾和三十六个武当派的
道士打架三十六个道士围住了她使出一种甚么……甚么阵法来……”胖头陀问道:“武
当派的阵法空手还是使剑的?”韦小宝道:“是了你胖大师多识广知道是真武剑阵
那时候三十六把宝剑围住了那位少奶奶剑光闪闪水也泼不进去。那位少奶奶左手抱著孩
子右手是空手……”胖头陀大奇说道:“她左手抱著孩子跟武当派比武?”韦小宝道:
“那有什么希奇?她抱著的是一对双生子都是男孩儿很胖的……”他有意夸张庄家少奶
奶的武功又将孩子的数目加上一倍续道:“……她嘴里哄著孩儿:『两个乖宝宝别
哭你们瞧妈妈变把戏。』一面将三十六名道士手进而的宝剑都夺了下来又将这些道士都
点中了穴道一个个站在那里好似泥菩萨一般动也不能动。那位少奶奶抱了孩子让他
们去抓老道士的胡子。老道士干瞪眼看生气两个孩子却笑得很是开心。”
武当派跟少林派齐名武功各有千秋韦小宝是知道的。他见胖头陀斗不过十八名少林
僧便说那少奶奶打败了三十六名道士武功谁强谁弱那也不用多说。
胖头陀听得如痴如狂叹了口气道:“天下竟有这样神奇的武功!”
韦小宝见居然骗信了他甚是得意道:“不瞒你说这位少奶奶就是我的干娘。”
双儿初时听他说江南有一个少奶奶还道说的是庄家的三少奶后来听你说那位少奶奶
有一对孪生儿子又是他干娘才知另有其人。
胖头陀却又是一惊道:“是你干娘?她姓什么?武林中有这样厉害的人物我怎地没
听见过?”韦小宝笑道:“武要可厉害的人物多著呢。像我老婆。”说著向双儿一指道:
“你瞧她小巧玲珑娇滴滴的模样怎知他一身武功?”双儿满脸飞红道:“上公你别瞎
说。”胖头陀跟双儿交过手这样小小一个姑娘居然身手了得若非亲见也真难以相
信点头道:“说得是。小施主既然不肯赴神龙岛那也没法了众位请罢!”
韦小宝道:“大师先行!”他似乎是客气其实是要胖头陀先行他若向东自己便向
西他如往北自己往南。胖头陀摇摇头说道:“施主先请。我要将这石碑上的碑文拓了
去。”韦小宝暗暗好笑心想自己信口胡吹居然骗得他信以为真。
第十九回 九州聚铁铸一字 百金立木招群魔
十八少林僧和韦小宝、双儿二人下得锦绣峰来。澄心将经书还给韦小宝问道:“施主
是不是即回北京?”韦小宝道:“是。”澄心道:“我受玉林大师之嘱护送施主平安回
京。”韦小宝喜道:“那好极啦。我正担心这搜竹篙般的头陀死心不息又来罗索。可是众
位和我同行行痴大师有人保护么。”澄心道:“施主放心玉林大师另有安安排。”韦小
宝这时对玉林大师这老尚已十分佩服他闭目打坐似乎天塌下来也不理可是不动声色
暗中一切已布置得妥妥贴贴。
既有少林十八罗汉护送一路上自是没半点凶险那身材高瘦的胖头陀固然没现身连
其余武林中人物也没撞见一个。
不一日来到北京城外十八少林曾和韦小宝行礼作别。澄心道:“施主已抵京城老僧
等告辞回寺。”韦小宝道:“众位大和尚承你们不怕辛苦一直送我到这里我……我实
在是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说着跪下磕头。澄心忙伸手扶起说道:“施主一路之上
善加接待我们从山西到北京乃是游山玩水何辛苦之有?”
原来韦小宝一下五台山便雇了十九辆大车自己与双儿坐一辆十八位少林僧各坐一
辆双命于八快马先行早一日打前站沿途定好客店预备各茶、细点、素斋无不极尽
丰盛。每一处地方韦小宝大撒赏金掌柜和店伙将十八位少林僧当作天神菩萨一般相待。少
林僧清苦修持原也不贪图这些饮食之欲但见他相敬之意甚诚自不免颇为喜悦。
韦小宝虽然油腔滑调言不由衷但生性极爱朋友和人结交倒是一番真心。这一路
和众僧谈谈说说很是相得陡然说要分手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
澄心道:“善哉善哉!小施主何必难过?他日若有缘法请一到少林寺来叙叙。”韦
小宝哽咽道:“那是一定要来的。”澄心和众僧作别而去。
进得北京城时天色已晚不便进宫。韦小宝来到西直门一家大客店“如归客栈”要
了间上房歇宿一宵后明日去见康熙奏明一切。
寻思:“那瘦得要命的胖头陀拚命想夺我这部经书说不定暗中还跟随着我。十八位少
林和尚既去他再来下手抢夺我和双儿可抵挡不了。还是麻烦着一点儿先将经书藏得好
好的明儿到宫里去带领大队侍卫来取呈给小皇帝这叫做‘万失一无’!”
于是命于八备应用物事遣出双儿闩上了门。关窗之前先查明窗外并无胖头陀窥
探这才用油布将那部《四十二章经》包好拉开桌子取出匕在桌子底下的砖墙割了
一洞。那匕削铁如泥剖泥自是毫不费力。半经书放入墙洞堆好砖块取水化开大灰
糊上砖缝。石灰干后若非故意去寻决计不会现。
次日一早命于八去套车要先带双儿去吃一餐丰盛早点摆摆阔绰让这小丫头大开
眼界然后去买套太监衣帽再进宫去。市上买太监衣帽倒着实为难如果买不到手索
性便穿上侍卫服色再赶做一件黄马褂套上那时候威风凛凛大摇大摆的进宫叫众侍
卫众太监瞧得目瞪口呆岂不有趣?自己这御前侍卫副总管是皇上亲封又不是假的?心
道:“就是这个主意还做什么劳什么的太监?老子穿黄马褂进宫便了。”
和双儿上了骡车弯了舌头满口京腔说道:“咱们先去西单老魁星馆那儿的炸羊
尾羊肉饺子还对付着可以。”车夫恭薛敬敬的应道:“是!”于八挺直腰板坐在车夫
之侧说道:“嘿应京城里连骡子也与众不同这么大眼漆黑的叫骡我们山西省就找不
出一头来。”韦小宝功成回京心下说不同的得意。
那骡车行得一阵忽然出了西直门。韦小宝道:“喂是去西单哪怎么出了城?”车
夫道:“是对不起哪大爷!小人这口骡子有股倔脾气走到了城门口非得出城门去溜
个圈儿不可。”韦小宝和双儿都笑了起来。于八道:“嘿京城里连骡子也有官架子。”
大车出城后径往北行走了一里余仍不回头韦小宝心知事有蹊跷喝道:“赶车
的你捣什么鬼?快回去!”车夫连声答应大叫:“回头得儿呼呼得儿转回
头!”车夫鞭子劈拍乱挥骡子却一股劲的往北越奔越快。车夫破口大骂:“***臭骡
子我叫你回头!得儿停住停住!你***王八蛋骡子!”他越叫越急那骡子却哪里
肯停?
便在此时马蹄声响两乘马从旁抢了上来贴到骡车之旁。马上乘客是两名身材魁梧
的汉子。
韦小宝低声道:“动手!”双儿身子前探伸指戳出正中车夫后腰。他身子一晃从
车上摔了下去大叫一声给车旁马匹踹个正着。马上汉子飞身而起坐在车夫位上。双儿
又是伸指戳去。这人反手抓她手腕双儿手掌翻过拍向他面门。那汉子左掌格开右手抓
她肩头。两人拆了**招骡子仍是足急奔。左边马上乘客叫道:“怎么啦?闹什么玩意
儿?”砰的一声响车上汉子胸口被双儿右掌击中飞身跌出。另一名汉子提鞭击来。双儿
伸手抓住鞭子顺手缠在车上骡车正向前奔急拉之下那汉子立时摔下马来急忙撒手松
鞭哇哇大叫。
双儿拿起骡子缰绳她不会赶车交在于八手里说道:“你来赶车。”于八道:“我
这个……这个不会。”韦小宝跃上车夫座位接过僵绳他也不会赶车学着车夫“得儿
得儿”的叫了几声左手松缰右手紧缰便如骑马一般那骡子果然转过头来又哪里有
什么倔脾气了?
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十几乘马赶来韦小宝大惊拉骡子往斜跟上冲去。追骑拨转马
头在后急跟。马快车慢不多时十余骑便将骡车团团围住。
韦小宝见马上汉子各持兵刃叫道:“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想拦路抢劫吗?”一
名汉子笑道:“我们是请客使者不是打劫的强盗。韦公子我家主人请你去喝杯酒!”韦
小宝一怔问道:“你们主人是谁?”
那汉子道:“公子见了自然认得。我们主人如不是公子朋友怎么请你去喝酒?”韦
小宝见这些人古里古怪多半不怀好意叫道:“哪有这样请客的?劳驾让道罢!”另一
名大汉笑道:“让道便让道!”手起一刀将骡头斩落骡尸一歪倒在地下将骡车也带
倒了。韦小宝和双儿急跃下地。双儿出手如风只是敌人骑在马上她身子又矮打不到敌
人一指指接连戳去不是戳瞎了马眼便是戳中敌人腿上的穴道。
一霎时这喧马嘶乱成一团。几名汉子跃下马来挥刀上前。双儿身手灵活之极指东
打西打倒了七八名汉子。余下四五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大道上一辆小车疾驰而来车中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是自己人别动手!”
韦小宝一听到声音心花怒入叫道:“啊哈!我老婆来了!”
双儿和众汉子当即停手罢斗。双儿大为惊疑她可全没料到这位相公已娶了少奶奶。其
时盛行早婚男子十四五岁娶妻司空见惯只是韦小宝从没向她说过已有妻子。
小车驰到跟前车中跃出一人正是方怡。韦小宝满脸堆欢迎上去拉住她手说道:
“好姊姊我想死你啦你去了哪里?”方怡微笑道:“慢慢再说。怎么你们打起架来?”
眼见地下躺了多人骡血洒了满地颇感惊诧。
一名汉子躬身道:“方姑娘我们来邀请韦公子去喝酒想是大伙儿礼数不周得罪了
公子。方姑娘亲自来请再好也没有了。”方怡奇道:“这些人是你打倒的?你武功可大百
了啊。”韦小宝道:“要长进也没这么快是双儿姑娘为了保护我小显身手。”
方怡眼见双儿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真不相信她武功如此高
强问道:“妹妹贵姓?“她在庄家之时和双儿并未朝相是以二人互不相识。
双儿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婢子双儿叩见少奶奶。”韦小宝哈哈大笑。方怡羞得满
脸通红急忙闪身道:“你……你叫我甚么?我……我……不是的。”双儿站起身来
道:“相公说你是他的夫人婢子服侍相公自然叫你少奶奶了。”方怡向韦小宝狠狠白了
一眼说道:“这人满嘴胡说八道莫信他的。你服侍他多久了?难道不知他脾气么?我是
方姑娘。”双儿微微一笑道:“那么现下暂且不叫日后再叫好了。”方怡道:“日后再
叫甚……”脸上又是一红将最后一个“么”字缩了回去。
双儿向韦小宝瞧去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突然之间她也是满脸飞红却是想起
在五台山上他曾对胖头陀说自己是他老婆原来他有个脾气爱管年纪轻的姑娘叫老婆。
待听他笑着又问:“我那小老婆呢?”双儿也不以为异。
方怡又白了他一眼道:“分别了这么久一见面也不说正经的尽耍贫嘴。”当即吩
咐众汉子收拾动身。那些汉子给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由双儿一一解开。
韦小宝笑道:“早知是你请你去喝酒恨不得背上生两只翅膀来飞来啦。”方怡又白
了他一眼道:“你早忘了我自然想不到是我请你。”韦小宝心中甜甜的道:“我怎么
会有一刻忘了你?早知是你叫我啊别说喝酒就是喝马尿喝毒药那也是随传随到没
片刻停留。”方怡一双妙目凝视着他道:“别说得这么好听要是我请你去天涯海角喝毒
药呢?”韦小宝见她说话时似笑非笑朝日映照下艳丽难言只觉全身暖洋洋地道:“别
说天涯海角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去了。”方怡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
难追。”韦小宝一拍胸膛大声道:“在丈夫一言既出甚么马难追。”两人同时大笑。
方怡命人牵一匹给韦小宝骑让双儿坐了她的小车自己乘马和韦小宝并骑而行迎朝
阳缓缓驰去众汉言随后跟来。方怡道:“你本事也真大掉了什么枪花收了一个武功这
等了得的小丫头?”韦小宝笑道:“哪里掉什么枪花了?是她心甘情愿跟我的。”
韦小宝跟着问起沐剑剑、徐天川等人行踪道:“在那鬼屋里你给神龙教那些家伙擒
住了后来怎生脱险的?是庄家三少奶请人来救你们的吗?”方怡问道:“谁是庄家三少
奶?”韦小宝道:“便是那庄子的主人。”方怡摇头道:“庄子的主人?我们一直没见
到。神龙教要找的是你他们对你也没恶意那章老三找你不到就放了我们。小郡主他们
就在前面不久就会见到。”转过头来微有嗔色道:“你心中惦记的就只是小郡主见
面只这一会已连问了七八次。”韦小宝笑道:“几时问了七八次啊?真是冤枉。倘若我见
到她没见到你这时候我早问了七八十次啦。”方怡微笑道:“你就是生了十张嘴巴这
一会儿也来不及问七八十次。不过你啊一张嘴巴比十张还要厉害。”
两人谈谈说说不多时已走了十余里早绕过了北京城一直是向东而行。韦小宝道:
“快到了吗?”方怡愠道:“还远得很呢!你牵记小郡主也不用这么性急早知这样让
她来接你好得多了也免得你牵肠挂肚的。”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以后我一句话也不
问就是。”方怡道:“你嘴上不问心里着急更加惹人生气。”她似乎醋意甚浓韦小宝越
听越高兴笑道:“倘若我心里有半分着急我不是你老公是你儿子”方怡噗哧一笑
道:“乖……”脸上一红下面“儿子”两字没说出口。
行到中午时分在镇上打了尖一行人又向东行。韦小宝不敢再问要去何处眼看离北
京已远今日无法赶回宫去见康熙心想:“反正小玄子又没限我何时回报就算我在五台
山多耽搁了又或者给胖子陀擒住不放迟几日回宫却有何妨?”
一路上方怡跟他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当日在皇宫之中两人虽同处一室但多了个沐
剑屏方怡颇为妗持此刻并骑徐行却是笑语殷勤。余人甚是识趣远远落在后面。韦小
宝情窦初开在皇宫中时叫她“老婆”还是玩笑占了六成轻薄讨便宜占了三成只有一
成才不隐隐约约的男女之意。此日别后重逢见方怡一时轻嗔薄怒一时柔语浅笑不收得
动情见她骑了大半日马双颊红晕渗出细细的汗珠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呆呆的瞧着
不由得痴了。
方怡微笑问道:“你什么呆?”韦小宝道:“好姊姊你……你真是好看。我想……
我想……”方怡道:“你想舒适?”韦小宝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方怡道:“正经的
话我不生气不正经的自然生气。你想生气?”韦小宝道:“我想你倘若真的做了我
老婆我不知可有多开心。”
方怡横了他一眼板起了脸转过头去。韦小宝急道:“好姊姊你生气了么?”方怡
道:“自然生气生一百二十个气。”韦小宝道:“这话再正经也没有了我……我是真心
话。”方怡道:“在宫里时我早过誓一辈子跟着你服侍你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你
说这话就是自己想变心?”
韦小宝大喜若不是两人都骑在马上立时便一把将她抱住亲亲她娇艳欲滴的面庞
当下伸出右手拉住她左手道:“我怎么会变心?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变心。”方怡道:
“你说这话便是假的一个人怎会有一千年一万年好活除非你是乌龟……”说到这
“乌”字嗤的一笑转过了头一只掌仍是让他握着。
韦小宝握着她柔腻温软的手掌心花怒放笑道:“你待我这样好我永远不会做小乌
龟。”妻子偷汉丈夫便做乌龟这句自豪感方怡自也懂得。好俏脸一板道:“没三句好
话狗嘴里就长不出象牙。”韦小宝笑道:“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辈子想见你老公
嘴里长出象牙来那可难得紧了。”方怡伏鞍而笑左手紧紧握住了他手掌。
两人一路说笑傍晚时分在一处大市镇的官店中宿了。次晨韦小宝命于八雇了一辆大
车和方怡并坐车中。两人说到情浓处韦小宝搂住她腰吻她面颊方怡也不抗拒可是
再有非份逾越却一概不准了。韦小宝于男女之事原也似懂非懂至此为止已是大乐。
只盼这辆大车如此不停行走坐拥玉人走到天涯海角回过头来又到彼端的天涯海角
天下的道路永远行走不完就算走完了走路再走几遍何妨?天天行了又宿宿后又行只
怕方怡说已到了。
身处柔乡中什么皇帝的诏令什么《四十二章经》什么五台山老皇爷尽数置之脑
后迷迷糊糊的不知时日之过。
一日傍晚车马到了大海之滨方怡携着他手走到海边轻轻的道:“好弟弟我和
你驾船出洋四海遨游过神仙一般的日子你说好不好?”说这话时拉着他手将头靠
在他肩头身子软软的似已全无气力。
韦小宝伸左手搂住她腰防她摔倒只觉她丝丝头擦着自己面颊腰肢细软微微颤
动虽想坐船出海未免太过突兀隐隐觉得有些大大不妥但当时情景这一个“不”字
又如何说得出口?
海边停着一艘大船船上水手见到方怡的下属手挥青巾便放了一艘小船过来先将韦
小宝和方怡接上大船再将余人6续接上。于八见要上船说道自己晕船说什么也不肯出
海。韦小宝也不勉强赏了他一百两银子。于八千恩万谢的回山西去了。
韦小宝进入船舵只见舱内陈设富丽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毡桌上摆满茶果细点便如
王公大官之家的花厅一般心想:“好姊姊待我这样总有会有意害我。”船上两名仆人拿
上热手巾让二人擦脸随即送上两碗面来。面上铺着一条条鸡丝入口鲜美滋味与寻常
又是不同。只觉船身晃动已然扬帆出海。
舟中生涯别有一番天地。方怡陪着他喝酒猜拳言笑不禁直到深夜服侍他上床
后才到隔舱安睡次日一早又来帮他穿衣梳头。韦小宝心想:“她此刻还不知我不是太
监只道我们做夫妻毕竟是假的甚么时候才跟她说穿。”
舟行数日这日两人依倚窗边同观海上日出眼见海面金蛇万道奇丽莫名。方怡叹
道:“当日我去行刺鞑子皇帝只道定然命丧命宫中哪知道老天爷保佑竟会遇着了你
今日更同享此福。好弟弟你的身世我可一点也不明白你怎么进宫怎样学的武功?”
韦小宝笑道:“我正想跟你说就只怕吓你一跳又怕你欢喜得晕了过去。”
方怡又向他靠紧了些低声道:“倘若我听了欢喜那是取好就算是我不爱听的只
要你说的是真话那……那……我也是不在乎。”韦小宝道:“好姊姊我就跟你说直话
我出生在扬州妈妈是妓院里的。”方怡吃了一惊颤声问道:“你妈妈在妓院里做事?是
给人洗衣烧饭还是……还是扫地斟茶?”
韦小宝见她脸色大变眼光中流露出恐惧之色心只登时一片冰凉知她对“妓院”十
分鄙视倘若直说自己母亲是妓女只怕这一生之中她永不会再对自己有半分尊重和亲热
了当即哈哈一笑说道:“我妈妈在妓院时不只六七岁怎能给人洗衣烧饭?”
方怡脸色稍和道:“还只六七岁?”韦小宝顺口道:“鞑子进关后在扬州杀了不少
人你是知道的了?”延挨时刻想法子给母亲说得神气些。方怡道:“是啊。”韦小宝
道:“我外公是明朝大官在扬州做官鞑子攻破扬州我外公抗敌而死。我妈妈那时是个
小女孩流落街头扬州妓院有个豪富嫖客见她可怜把她收去做小丫头一问之下好
生敬重我外公便收了我妈妈做义女带回家去又做了千金小姐后来嫁了我爸爸他是
扬州有名的富家公子。”方怡将信将疑道:“原来如此。先前吓了我一跳还道你妈沦落
在妓院之中给人做女佣服侍那些不识羞耻我尽可夫……坏女人。”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中长大从来不觉得自己妈妈是个“不识羞耻的坏女人”听方怡这
么说不由得心中有气暗道:“你沐王府的女人便很了不起吗?***我瞧一般的是不
识羞耻、人尽可什么的。”他原想将自己身世坦然相告可甚么都说不出口了索性信口胡
吹将扬州自己家中如何阔绰说了个天花乱坠但所说的厅堂方舍家具摆设不免还是
丽春院中的格局。
方怡也没留心去听道:“你说一件事怕我听了欢喜得晕了过去就是这些么?”韦小
宝她迎头泼了盆冷水又见她对自己的吹牛浑没在意不禁兴味索然自己不是太监的话也
懒得说了随口道:“就是这些了原来你听了并不欢喜。”方怡淡淡的道:“我欢喜
的。”这句话显然言不由衷。
两人默默无言的相对片刻忽见东北方出现一片6地。座船正在直驶过去。方怡奇道:
“咦这是什么地方?”过了不了一个时辰已然驶近但见岸上树木苍翠长长的海滩望
不到尽头尽是雪白细少。方怡道:“坐了这几日船头也昏了我们上去瞧瞧好不好?”
韦小宝喜道:“好啊好象是个大海岛不知岛上有甚么好玩物事。”
方怡将梢公叫进舱来问他这岛叫甚么名字有甚么特产。梢公道:“回姑娘话这是
东海中有名的神仙岛听说岛上生有仙果吃了长生不老。只不过有福之人才吃得着。姑娘
和韦相公不妨上去碰碰运乞。”
方怡点点头待梢公出舱轻轻的道:“长生不老也不想了眼前这等日子就比做
神仙还快活。”韦小形容词大喜道:“我和你就在我岛上住一辈子仙果什么的也不打
紧只要你永远陪着我我就是神仙。”方怡等待靠在他身边柔声道:“我也一样。”
两人坐小船上岸脚下踏着海滩的细沙鼻中闻到林中飘出来的阵阵花香真觉是到了
仙境。方怡道:“不知岛上有没有人住。”韦小宝笑道:“人是没有却有个美貌无比的女
仙带了个小厮到岛上来啦。”方怡嫣然一笑道:“好弟弟你是我的小厮我是你的
丫头。”韦小宝听到“丫头”两字想起双儿回头一望不见她跟来这些日来冷落了双
儿心下微感歉疚但想她如跟在身后自己不便跟方怡太过亲热还是不跟来的好。
两人携手入林闻到花香浓郁异常。韦小宝道:“这花香得厉害难道是仙花么?”向
前走得几步忽听草中簌簌有声跟着眼前黄影闪动七八条中间黑的毒蛇窜了出来。
韦小宝叫道:“啊哟!”拉了方怡转身便走只跨出一步眼前又有七八条蛇挡路全
身血也似红长舌吞吐嗤嗤声。这些蛇都是头作三角显具剧毒。
方怡挡在韦小宝身前拔刀挥舞叫道:“你快逃我来挡住毒蛇!”韦小宝哪肯如此
不顾义气独自逃命?忙拔出匕道:“从这边走!”拉着方怡斜刺奔出跨得两步
头颈中一凉一条毒蛇从树上挂了下来缠住他头颈只吓得他魂飞天外大声惊叫。方怡
忙伸手去拉蛇身。韦小宝叫道:“使不得!”那蛇转头来一口咬住方怡手背牢牢不放。
韦小宝挥匕将蛇斩为两段。便在此时两人腿上脚上都已缠了毒蛇。韦小宝挥匕去
斩只觉左腿一麻已被毒蛇咬中。
方怡抛去单刀抱住了他哭道:“我夫妻今日死在这里了。”韦小宝仗着匕锋利
每一刀挥去便斩断一条毒蛇。但林中毒蛇愈来愈多两人挣扎着出林身上已被咬伤了七
八处。韦小宝只觉头晕目眩渐渐昏迷遥望海中那艘小船正向大船驶去相距已远。方
怡叫了几声船中水手却哪里听得到?
方怡卷起韦小宝裤脚俯身去吸他腿上蛇毒。韦小宝惊道:“不……不行!”
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说道:“你们来这里来干甚么?不怕死么?”韦小宝回过头
来见是三名中年汉子忙叫:“大叔救命我们给蛇咬了。”一名汉子从怀中取出药饼
抛入嘴中一阵咀嚼敷在韦小宝身上蛇咬之处。韦小宝道:“你……你先给她治。”这时自
己双腿乌黑已全无知觉。方怡接过药来自行敷上伤口。
韦小宝道:“好姊姊……”眼前一黑咕呼一声向后摔倒。
待得醒转只觉唇燥舌干胸口剧痛忍不住张口呻吟。听得有人说道:“好啦我醒
过来啦!”韦小宝缓缓睁眼见有人拿了一碗药喂到他嘴边。这药腥臭异常他毫不犹豫
便都喝了下去入口奇苦喝完药后道:“多谢大叔救命我……我那姊姊可没事吗?”
那人道:“幸喜救得早我们只须来迟得片刻两个人都没命了。你们忒也大胆怎地到这
神仙岛来?”韦小宝听得方怡有救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谢这时才察觉自己睡在床上的
被窝之中全身衣服已然除去双腿兀自麻木。
那汉子相貌丑陋满脸疤痕但在韦小宝眼中当真便如救命菩萨一般。他吁了口气
道:“船上水手说道这岛上有仙果吃了长后不老。”
那汉子嘿的一笑道:“倘若真有仙果他们自己又不来采?”韦小宝叫道:“啊哟
这些水手不怀好意船上我还有同伴莫要……莫要着了歹人的道儿。大叔请你想法子救
她一救。”那丑汉道:“那船三天之前便已开了却哪里找去?”韦小宝不解茫然道:
“三天之前?”那丑汉道:“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三夜你多半不知道罢?”韦小宝想起双
儿她虽武功极高可是茫茫大海之中孤身一人如何得脱众恶徒毒手不由得大急。
那丑汉安慰道:“此时着急也已无用你好好休息。这岛上的毒蛇非同小可至少要服
药七日方能消毒。”他问了韦小宝姓名自称姓潘。
到得第三日上韦小宝已可起身扶着墙壁慢慢行走。那姓潘的丑汉带了他去自方怡。
原来她另有妇女照料但她玉容憔悴精神委顿。两人相见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不收得
抱着哭了起来。此后两人日间共处一室说起毒蛇厉害都是毛直竖。
到得第六日上那姓潘的说道:“我们岛上的大夫6先生出海回来了我已邀他来给韦
兄弟看看。”韦小宝谢了。不多时进来一人四十岁年纪文士打扮神情和蔼可亲问起
韦小宝被毒蛇所噬经过说道:“岛上居民身边都带有雄黄蛇药就是将毒蛇放在身上那
蛇也立即逃去决不敢咬人。”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潘大哥他们不怕。”6先生
给他看了伤取出六颗药丸道:“你服三颗另三颗给你的同伴每日服一颗。”韦小宝
深深致谢取出二百两银票道:“一点儿医金请先生别见笑。”
6先生吃了一惊道:“哪用得着这许多?公子给我二两银子已多谢得很了。”韦小
宝执意要给6先生谢了收下笑道:“公子厚赐却之不恭。公子在这里恐怕住得也气闷
了今晚和公子的女伴同去舍下喝一杯如何?”韦小宝大喜一口答应。
傍晚时分6先生派了两乘轿来接韦小宝和方怡。这竹轿其实只是一张竹椅子两边穿
了竹杠前后有人相抬岛居简陋并没真有轿子。
两乘竹轿沿山溪而行溪水淙淙草木清新颇感心旷神怡只是韦方二人一见大树长
草便栗栗危惧唯恐有毒蛇窜将出来。轿行七八里来到三间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墙壁
顶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编看来甚是坚实。江南河北均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竹屋。
6先生迎了出来请二人入内。到得厅上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出来迎客是6先生的
妻子。那妇人拉着方怡的手显得十分亲热。6先生邀韦小宝到书房去坐书房中竹书架上
放着不少图书四壁挂满了字画看来6先生是个风雅之士。
6先生道:“在下僻处荒岛孤陋寡闻之极。韦小宝来自中原胜地华族子弟眼界既
宽鉴赏必精你看这几幅书画还可入方家法眼么?”
他这几句文绉绉的言语韦小宝半句也不懂但见他指着壁上字画抬头看去见图画
中一张是山水另一张画上有只白鹤有只乌龟笑道:“这只老乌龟倒很好玩。‘
6先生微微一怔指着一幅立轴道:“韦公子你瞧我幅石鼓文写得如何?”韦小宝
见这些字弯弯曲曲像是画符一般点头道:“好很好!”6先生指着另一幅大字道:
“这一幅临的是秦琅牙台刻石韦公子以为如何?”
韦小宝心想一味说好未免无味摇头道:“这一幅写得不大好。”6先生肃然起敬
道:“倒要请韦公子指点这幅字的弱点败笔在于何处。”韦小宝道:“败笔很多胜笔
甚少!”他想既有“败笔”自然也有“胜笔”了。
6先生乍闻“胜笔”两字呆了一呆道:“高明高明。”指着西壁一幅草书道:
“这幅狂草韦公子以为如何?”韦小宝侧头看了一会摇头道:“这几个字墨干了也不
本领醮墨。这些细线拖来拖去也不擦干净了。”6先生一听脸色大变。草书讲究墨
法燥湿笔润为湿笔枯为燥燥湿相间浓淡有致因燥显湿以湿衬燥阴阳映带如
云霞障天方为妙书。至于笔画相连的细线画家称为“游丝”或联数笔或联数字讲
究宾主合宜斜角变幻又有飘带折带种种名色。韦小宝数言之间便露了底。
6先生又指着一幅字道:“这一幅全是甲骨文兄弟学浅一字不识又请韦公子指
点。”
韦小宝见纸上一个个字都如蝌蚪一般宛如五台山锦绣峰普济寺中石碣上所刻文字心
念一动道:“这几字我倒识得那是‘神龙教洪教主万年不老永享仙福神通广大寿
与天齐!’”
6先生满脸喜容说道:“谢天谢地你果然识得此字!”
眼见他欣喜无限说话时声音也抖了韦小宝疑心登起:“我识得几个字他为甚么
如此高兴?莫非他也是神龙教的?啊哟不好!蛇……蛇……灵蛇……难道这里便是神龙
岛?”冲口而出:“胖头陀在哪里?”
6先生吃了一惊退后数步颤声道:“你……你已经知道了?”韦小宝点了点头其
实他甚么也不知道。6先生脸色郑重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很好。”走到书桌
边磨墨铺纸说道:“请你将这些蝌蚪古文一字一字译将出来。哪一个是‘洪’字哪
一个是‘教’字。”提笔醮墨招手要他过去。
要韦小宝提笔写字那真比要他性命还惨韦小宝暗暗叫苦但见6先生神色难看不
敢违拗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书桌边坐下伸手握管手掌成拳。他持笔若像吃饭拿筷倒
也有三分相似可是这么一握有如操刀杀猪又如持锤敲钉天下却哪有这等握管之状?
6先生怒容更盛强自忍住缓缓的道:“你先写下自己的名字!”
韦小宝霍地站起将笔往地下一掷墨汁四溅大声说道:“老子狗屁不识屁字都不
会写。什么‘洪教主寿与天齐’老子是信口胡吹骗那恶头陀的。你要老子写字等我投
胎转世再说你要杀要剐老子皱眉头不算好汉。”
6先生冷冷的道:“你什么字都不识?”
韦小宝道:“不识不识你乌龟的‘龟’字也不识你王八蛋的‘蛋’字。”他西洋镜
既给拆穿不收得老羞成恼反正身在蛇岛有死无生求饶也是无用不如先占些便宜。
6先生沉吟半晌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个蝌蚪文字问道:“这是甚么字?”
韦小宝大声道:“去你妈的!我说过不识就是不识。难道还有假的?”
6先生点点头道:“好原来胖头陀上了你的大当可是此事已禀报了教主你这小
贼!”突然一跃而前叉住韦小宝的头颈双手越收越紧咬牙切齿的道:“你害得我们蒙
骗了教主人人给你累得死无葬身之地。大家一起死了干净也免得受那些无穷无尽的酷
刑。”
韦小宝给他叉得透不过气来满脸紫胀伸出舌头。6先生眼见手上再一使劲这小孩
便得气绝毙命想到此事干系异常重大心中一惊便放开了手指双手一推将他摔将在
地下恨恨出房。
过了良久韦小宝才惊定起身“死乌龟直娘贼”也不知骂了几百声心想身在这毒
蛇岛上无处可逃倘若逃入树林草丛之中只有死得更快。走出门边伸手推门那竹门
外面反扣住了到窗外一望下临深谷实是无路可走转头看到壁眄的书画心道:“这
些屁字屁画有什么好?”拾起笔来醮满了墨在一幅幅书画眄便画大乌龟小乌龟画
了不计其数。
画了几十只乌龟手也倦了掷笔于地蜷缩在椅上片刻间就睡着了。睡醒时天已全
黑竟然无人前来理会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心想:“这只绿毛乌龟要饿死老子。”
过了好一会忽听门外脚声响门缝中透时灯光竹门开处6先生持烛进房侧头向
他凝视。韦小宝见他脸上不示喜怒心下倒也不些害怕。
6先生将烛台放在桌上一瞥眼间见到壁上所悬书画已尽数被他涂抹得不成模样忍
不住怒如狂叫道:“你.……你……”举手手来便欲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终于忍
住怒气说道:“你……你……”声音在喉间憋住了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笑道:“怎么样?我画得好不好?”
6先生长叹一下颓然坐倒说道:“好画得好!”
他居然不打人还说画得好韦小宝倒也不大出意
料之外见他脸上神色凄然显是心痛之极倒也有些过意不去说道:“6先生
对……对不起我涂坏了你的画。”
6先生摇摇头说道:“没……没什么。”双手抱头伏在桌上过了好一会说道:
“你想必饿了吃了饭再说。”
客堂中桌上已摆了四菜一汤有鸡有鱼甚是丰盛。跟着方怡由6夫人陪着出来四人
共膳。韦小宝大奇:“莫非我这十向只乌龟画得好6先生一高兴就请我吃饭?”但他一
点儿自知之明倒还有的看情形总似乎不像。几次开口想问见6先生脸上阴晴不定深恐
触怒了他饭未吃饱便被夺下饭碗未免犯不着。当下一言不闷声吃了个饱。
饭罢6先生带他进书房。
6先生从地下拾起笔来在纸上写了“韦小宝”三字道:“这是你自己的名字你会
不会写?”
韦小宝道:“他认得我我可认不得他怎么会写?”
6先生嗯了一声眼望窗外凝思半晌左手拿了烛台走到那幅蝌蚪文之前仔细打
量指着一个个字口中念念有辞回到桌边取过一张白纸振笔疾书伸指数了数蝌蚪
文字的字数又数纸上字数再在纸上一阵涂改回头又看那幅蝌蚪文字喃喃自言自语:
“那三个字相同这两个字又是一般须得天衣无缝才是道理!”沉思半天又在纸上一
阵涂改喜道:“行了!”
韦小宝不知他捣什么鬼反正饭已吃饱也就不去理会。只见6先生取过一张白纸仔
仔细细的写起字来。
这一次他写得甚慢写完后摇头晃脑的轻轻读了一遍。韦小宝只听到有什么“神龙
岛”、“洪教主”、“寿与天齐”等语句最后则是第一部在何地何山第二部在何地何
山。他心下恍然这些话都是他在普济寺中向胖头陀信口胡吹的哪知胖头陀居然信以为
真回来大加传扬。又想:“那日胖头陀邀我上神龙岛来见洪教主我说什么也不肯不料
鬼使神差这船又会驶到了这里眼下西洋镜拆穿洪教主又已知道了。他当然要大脾
气只怕要将好姊姊和我丢入蛇坑给几千几万条毒蛇吃得尸骨无存。”想到无穷无尽的毒
蛇缠上身来当真不寒而栗。
6先生转过身来脸上神色十分得意微笑道:“韦公子你识得石碣上的蝌蚪文委
实可喜可贺。也是本教洪教主洪福齐天才天降你这位神童能读蝌蚪文字。”
韦小宝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取笑。我又识得什么蝌蚪文、青蛙文了?老子连癞哈蟆
文也不识。我是瞎说一番骗那瘦竹篙头陀的。”
6先生笑道:“韦公子何必过谦?这是所背诵的石碣遗文我笔录了下来请公子指
点是否有误。”说着读道:
“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特进卫国公李靖右领军大将军宿国公程知节光禄大夫
兵部尚收曹公李绩徐州都督胡国公秦叔宝会于五台山锦绣峰见东方红耀天斗大金字现
于云际文曰:‘千载之下爱有大清。东方有岛神龙是名。教主洪某得蒙逃邝。威灵
下济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辅佐吐故纳新。万瑞百祥罔不丰登。仙福
永享普世祟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须臾天现青字文曰:‘天赐洪某《四十二章
经》八部一存河南伏牛山荡魔寺二存山西笔架山天心庵三存四川青城山凌霄观四存
河南嵩山少林寺五存湖北武当山真武观六存川边崆峒迦叶寺七存云南昆明沐王府八
存云南昆明平西王府。’靖请薛录天文雕于石碣以待来者。”
6先生抑扬顿挫的读毕问道:“有没读错?”韦小宝道:“这是唐朝的石碣怎会知
道后世有个平西王吴三桂?”6先生道:“上帝聪明智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知后世
有洪教主自然也知道吴三桂了。”韦小宝暗暗好笑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心想:
“不知你在捣什么鬼?”
6先生道:“这石碑的文字一字也读错不得。虽然韦公子天赋聪明但依我之见那
也是圣灵感动才识得这些蝌蚪文字日后仓卒之际或有认错。最好韦公子将这篇碑文背
得滚瓜烂熟待洪救主召见之时背诵如流洪教主一喜欢自然大有赏赐。”
韦小宝双眼一翻登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料知胖
头陀和6先生禀报洪教主说有个小孩识得石碑上的文字洪教主定要传见考问。哪知道这
件事全是假的6先生怕教主怪罪只得假造碑文来骗教主一骗。
6先生道:“我现在读一句韦公子跟一句总须记得一字不错不止。‘维大唐贞观二
年十月甲子……’”
事到临头韦小宝欲待不读也不可得何况串通了去作弄洪教主倒也十分有趣便
跟着育读。他生性机伶听过一段过几百字的言语要再行复述那是不费半点力气说到
读书可就要他的命了这篇短文虽只寥寥数百字但所有句子都十分拗口含义更是全不
明白什么“丕赫威能”“吐故纳新”浑然不知是甚么意思只得跟着6先生一遍又一
遍的读下去。幸亏6先生不怕厌烦的教导但也读了三十几遍这才背得一字无误。
当晚他睡在6先生家中次晨又再背诵。6先生听他已尽数记住甚是欢喜于是取过
笔纸将一个个蝌蚪文字写了出来教他辨认哪一个是“维”字哪一个是“贞”字。这
一来韦小宝不由得叫苦连天这些蝌蚪文扭来扭去形状都差不多要他一一分辨又写将
出来当真是难于登天苦于杀头。他片刻也坐不定如何能静下心来学蝌蚪文。
韦小宝固然愁眉苦脸6先生更加惴惴不安。6先生这时早已知道石碣上文字另有含
义他数了胖头陀所拓拓片中的字数另作一篇文字硬生生的凑上去只求字数相同碣
文能讨得洪教主欢心哪管原来碣文中写些什么。如此拚凑自然破绽百出“维大唐贞观
二年”这句中“二”字排在第六但碣文中第六字的笔划共有十八笔之多无论如何说不上
是个“二”字第五字只有三笔与那“观”字也极难拉扯得上。但顾得东来西又倒6先
生才气再大仓卒之间也捏造不出篇天衣无缝的文章来。洪教主聪明之极这篇假文章多半
逃不过他眼去可是大难临头说不得只好暂且搪塞一时日后的祸患只好走着瞧了。
这天教韦小宝写字进展奇慢直到中午只写会了了四个蝌蚪文幸好蝌蚪文本来奇形
怪状在韦小宝UU小说写出来难看之极倒也不觉如何刺眼若是正楷由一个从未学过写字
的孩子写将出来任谁一看立知真伪。
下午学了三字晚间又学了两个字这一天共学了九个字。韦小宝不住口大吵大嚷几
次掷笔不学。6先生又恐吓又是哄骗嗫后叫了方怡来坐在旁边相陪韦小宝这才勉强耐
心学下去。6先生一面教一面暗暗担心只怕洪教主随时来传倘若一篇文章尚未学全
便给教主叫了去韦小宝这颗脑袋固然不保自己全家难免陪着他送命。
可是这件事丝毫心急不得越是盼他快些学会韦小宝反而越学越慢脑子中塞满的这
许多蝌蚪便如真的在纠缠游动一般实在是难以辨认。
学得数日韦小宝身上的毒蛇所噬的伤口倒好全了勉强认出的蝌蚪文还只二三十个
而且缠夹不清十个字中往往弄错了七八个。
6先生正烦恼间忽听得胖头陀的声音说道:“6先生教主召见韦公子!”6先生脸
如土色手一颤一枝醮满了墨的毛笔掉在衣襟之上。
一个极高极瘦的人走进书房正是胖头陀到了。韦小宝笑道:“胖尊者你怎地今日才
来见我?我等你好久了。”胖头陀见到6先生的神色知道大事不妙不答韦小宝的话喃
喃自语:“我早该知道这小鬼是在胡说八道偏是痰迷了心窍要想立什么大功以求自
保不料反而死得更加早些。”6先生冷笑道:“你不过是光棍一条姓6的一家八口却
尽数陪你送命。”胖头陀一声长叹道:“大家命该如此这叫做劫数难逃。就算没这件
事教主也未必能容咱们多活得几日。”
6先生向韦小宝瞧了一眼道:“是他们这种人当时得令我们老了该死了那又有
什么法子?”语气中充满愤愤不平。胖头陀叹道:“也是我见他年纪小投其所好就这么
不顾前不顾后的禀报了上去唉!”6先生瞪了他一眼道:“小也未免小得过了份。”
胖头陀道:“6兄事已至此你我同生共死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何惧?”
韦小宝拍手道:“胖尊者这话说得是是英雄好汉怕甚么了?我都不怕你们更加不
用怕。”
6先生冷笑一声道:“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等到你知道怕已然迟了。”出神
半晌道:“胖尊者请销待我去向拙荆吩咐几句。”
过了一会6先生回入书房脸上犹有泪痕。胖头陀道:“6兄你的升天丸请给我
一粒。”6先生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说道:
“这丸入口气绝非到最后关头不可轻举妄动。”胖头陀接过苦笑道:“多谢了!胖头
陀对自己性命也还看得不轻不想这么怜惜就即升天。”
韦小宝在五台山上见胖头陀力敌少林寺十八罗汉威风凛凛此刻讨这毒药显是当
洪教主怪罪之间便即自杀才明白事态果真紧急不由得害怕起来。
三人出门韦小宝隐隐听得内堂有哭泣之声问道:“方姑娘呢?她不去么?”胖头陀
道:“哼你小小年纪倒是多情种子五台山上有个双儿这里又有个方姑娘。”左手一
把将他抱住喝道:“走罢!”迈开大步向东急行顷放刻间疾逾奔马。
6先生跟在他身畔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韦小宝见他显得毫不费力却和胖头陀
并肩而行竟不落后半步才知这文弱书生原来也是身负上乘武功说道:“胖尊者6先
生你们二位武功这样高又何必怕那洪教主?你们……”胖头陀伸出右掌一把按住他
口怒道:“在这神龙岛上你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韦小宝给他
这么一按气为之窒改道:“***你怕洪教主怕成这样还自称英雄呢狗熊都不
如。”
三人向北方一座山峰行去。行不多时只见树上、草上、路上东一条西一条全是
毒蛇但说也奇怪对他三人却全不滋扰。转过了两个山坡抬头遥见峰顶建着几座大竹
屋。胖头陀抱着韦小宝上峰顶。
这时山道狭窄6先生已不能与胖头陀并肩而行落后丈许。胖头陀将嘴凑在韦小宝耳
边低声问道:“你那部《四十二章经》呢?”韦小宝道:“不在我身边。”胖头陀道:
“那还用说?你身边早已搜过几遍。到哪里去啦?”韦小宝道:“少林寺十八罗汉拿了经
书自然交给他们方丈。”心想这搜竹篙头陀打不过少林十八罗汉听得经书到了少林寺方
丈手中自然不敢去要就算敢去要也必给人家撵了出来。
那日胖头陀亲手将经书交给澄心和尚手中对韦小宝这句话自无怀疑低声道:“待会
见了教主可千万不能提到此事。否则教主逼你交出经书来你交不出教主他老人家非将
你丢入毒蛇窠不可。”
韦小宝听他语声大有惧意而且显然怕给6先生听到低声道:“你明明已抢到经书
又还给少林寺和尚教主知道了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哼哼就算暂时不罚你派你去
少林寺夺还经书也有得够你受的了。”
胖头陀身子一颤默然不语。
韦小宝道:“咱哥儿俩做桩生意。有什么事你照应我我也照应你。否则大家一拍两
散同归于尽。”
6先生突然在身后接口问道:“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韦小宝道:“咱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想此刻处境之糟已是一塌胡涂能把
这两个好手牵累在内多少有点依榜指望。
胖头陀和6先生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两人齐声长叹。
又行了一顿饭时分到了峰项。只见四名身穿青衣的少年挽臂而来每人背上都负着一
柄长剑。左一人问道:“胖头陀这小孩子干什么的?”
胖头陀放下韦小宝道:“教主旨令传他来的。”
西三名红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来背上也负着长剑见到三人迎了上来。一个少女
笑道:“胖头陀这小孩是你的私生子么?”说着在韦小宝颊上捏了一把。胖头陀道:“姑
娘取笑了。这小孩是教主他老人家特旨呼召有要紧事情问他。”另一个圆脸少女捏了一下
韦小宝右颊笑道:“瞧这娃娃相貌定是胖头陀的私生儿你赖也赖不掉的。”
韦小宝大怒叫道:“我是你的私生儿子。你跟胖头陀私通生了我出来。”
一群少女少年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圆脸少女脸上通红啐道:“小鬼你作死
啊!”伸手便打。韦小宝侧头避开。这时又有十几名年轻男女闻声赶到都向那圆脸少女取
笑。那少女又羞又恼左足飞起在韦小宝屁股上猛力一踢。韦小宝大叫:“妈你干么打
儿子?”众少年笑得更加响了。
突然间钟声当当当响起众人立即肃静倾听二十多名年轻男女转身向竹屋奔去。
胖头陀道:“教主集众致训。”向韦小宝道:“待会见到教主之时可千万不能胡说八
道。”韦小宝见他神色郁郁这些年轻男女对他颇为无礼心想他武功甚高干么怕这些十
几岁的娃娃不由得对他有些可怜便点了点头。
只见四面八方有人走向竹屋胖头陀和6先生带着韦小宝走进屋去。过了一条长廊眼
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厅。这厅硕大无比足可容纳千人之众。韦小宝在北京皇宫中住得久了
再巨大的厅堂也不在眼中。可是这一座大厅却实在巨大一见之下不由得肃然生敬。
但见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分站五个方位。青、白、黑、黄四色的都是少年穿红
的则是少女背上名负长剑每一队约有百人。大厅彼端居中并排放着两张竹椅铺了锦缎
垫子。两旁站着数十人有男有女年纪轻的三十来岁老的已有六七十岁身上均不带兵
刃。大厅中聚集着五六百人竟无半点声息连咳嗽也没一声。
韦小宝心中暗骂:“***好大架子皇帝上朝么?”过了好一会钟声连响九下
内堂脚步声响。韦小宝心道:“鬼教主出来了。”
哪知出来的却是十名汉子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衣分五色分在两张椅旁一站每一
边五人。又过了好一会钟声镗的一声大响跟着数百只银铃齐奏。厅上众人一齐跪倒齐
声说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胖头陀一扯韦小宝衣襟令他跪下。
韦小宝只得也跪了下来偷眼看时见有一男一女从内堂出来坐入椅中。铃声又响
众人慢慢站起。
那男的年纪甚老白鬓垂胸脸上都是伤疤皱纹丑陋已极心想这人便是教主了。那
女的却是个美貌少*妇看模样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微微一笑媚态横生艳丽无匹。韦小
宝暗赞:“乖乖不得了!这女人比我那好姊姊还要美貌。皇宫和丽春院中都还没这等标致
角色。”
左一名青衣汉子踏上两步手捧青纸高声诵道:“恭读慈恩普照威临四方洪教主
宝训:‘众志齐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伦!’”
厅上众人齐声念道:“众志齐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伦!”
韦小形容词一双眼珠正骨碌碌的瞧着那丽人众人这么齐声念了出来将他吓了一跳。
那青衣汉子继续念道:“教主仙福齐天高教众忠字当头照。教主驶稳万年船乘风破
浪逞英豪!神龙飞天齐仰望教主声威盖八方。个个生为教主生人人死为教主死教主令
旨遵从教主如同日月光!”
那汉子念一句众人跟着读一句。韦小宝心道:“什么洪教主训?大吹牛皮。我天地会
的切口诗比他好听得多了。”
众人念毕齐声叫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无事不成!”那些少年少女
叫得尤其起劲。洪教主一张丑脸神情漠然他身旁那丽人却笑吟吟地跟着念诵。
众人念毕大厅中更无半点声息。
第二十回 残碑日月看仍在 前辈风流许再攀
那丽人眼光自西而东的扫过来脸上笑容不息缓缓说道:“黑龙门掌门使今日限期
已至请你将经书缴上来。”她语音又清脆又娇媚动听之极伸出左手摊开手掌。
韦小宝远远望去见那手掌真似白玉雕成一般心底立时涌起一个念头:“这女人做这
老婆倒也不错。她如到丽春院去做生意扬州的嫖客全要涌到将丽春院大门也挤破了。”
左一名黑衣老者迈上两上躬身说道:“启禀夫人:北京传来讯息已查到了四部经
书的下落正在加紧出力依据教主宝训的教导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取到奉呈教主和夫
人。”他语音微微抖显是十分害怕。
韦小宝心道:“可惜可惜这个标致的女人原来竟是洪教主的老婆一朵鲜花插在
牛粪上。月光光照毛炕。”
那女人微微一笑说道:“教主已将日子宽限了三次黑龙使你总是推三推四不肯出
力对教主未免太不忠心了罢?”
黑龙使鞠躬更低说道:“属下受教主和夫人的大恩粉身碎骨也难图报。实在这事
万分棘手属下派到宫里的六人之中已有邓炳春柳燕二人殉教身亡。还望教主和夫人恩
准宽限。”
韦小宝心道:“那肥母猪和假宫女原来是你的下属。只怕老婊子的职位也没你大。”
那女子左手抬起向韦小宝招了招手笑道:“小弟弟你过来。”韦小宝吓了一跳
低声道:“我?”那女子笑道:“对啦是叫你。”韦小宝向身旁6先生和胖头陀二人各望
一眼。6先生道:“夫人传呼上前恭敬行礼。”韦小宝心道:“我偏不恭敬又待怎
地?”可是走上前去还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说道:“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寿与天
齐。”
洪夫人笑道:“这小孩倒乖巧。谁教你在教主之下加上了『和夫人』三个字?”
韦小宝不知神龙教中教众向来只说“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一入教后便将这些
话念得熟极而流谁也不敢增多一字减少半句。韦小宝眼见这位夫人容貌既美又是极有
权势反下拍马屁不用本钱随口便加上了“和夫人”三字听她相询便道:“教主有夫
人相伴寿与天齐才有趣味否则过得一两百年夫人归天教主岂不寂寞得紧?”
洪夫人一听笑得犹似花枝乱颤洪教主也不禁莞尔手捻长须点头微笑。
神龙教中上下人等一见教主无不心惊胆战谁敢如此信口胡言?先前听得韦小宝如
此说都代他捏了一把汗待见教主和夫人神色甚和才放了心。
洪夫人笑道:“那么三个字是你自己想出来加上去的了?”
韦小宝道:“正是那是非加不可的。那石碣弯弯曲曲的字中也提到夫人的。”
此言一出6先生全身登时如堕入冰窖自己花了无数心血才将一篇碑文教了背熟
忽然间他别出心裁加上夫人的名字那如何凑得齐字数?这顽童信口开河势不免将碑文
乱说一通自己所作文字本已破绽甚多这一来还不当场败露?
洪夫人听了也是一怔道:“你说石碑上也刻了我的名字?”韦小宝道:“是啊!”他
随口说了“是啊”二字这才暗叫:“糟糕!她若要背那碑文其中却没说到夫人。”好在
洪夫人并不细问说道:“你姓韦从北京来的是不是?”韦小宝道:“是啊。”洪夫人
道:“听胖头陀说你在北京见过一个名叫柳燕的胖姑娘她还教过你武功。”
韦小宝心想:“我跟胖头陀说的话除了那部经书之外他都禀告了教主和夫人眼下
只好死挺到底反正胖柳燕已经死了这叫做死无对证。”便道:“正是这个柳阿姨是我
叔叔的好朋友白天夜里时时到我家里来的。”洪夫人笑吟吟的问道:“她来干什么?”
韦小宝道:“跟我叔叔说笑话啊。有时他们还搂住了亲嘴以为我看不到我可偷偷都
瞧见了。”他知道越说得活灵活现诸般细微曲折的地方都说到了旁人越是相信。
洪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滑头得紧。人家亲嘴你也偷看。”转头向黑龙使道:“你听
见吗?小孩子总不会说谎罢?”
韦小宝顺著她眼光瞧去见黑龙使脸色大变恐惧已达极点身子颤双膝一曲跪
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属下……属下……督导无方罪该万死求教主和夫人网……网
开一面准属下将功赎罪。”韦小宝大奇心想:“我说那肥猪姑娘和我叔叔亲嘴跟这老
头儿又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吓成这个样子?”
洪夫人微笑道:“将功赎罪?你有什么功劳?我还道你派去的人当真忠心了耿耿的在
为教主办事。哪知道在北京却在干这些风流勾当。”黑龙使又连连磕头额头上鲜血涔涔
而下。韦小宝心下不忍想说几句对他有利的言语一时却想不出来。
黑龙使膝行而前叫道:“教主我跟著你老人家出生入死虽无功劳也有苦劳。”
洪夫人冷笑道:“你提从前的事干什么?你年纪这样大了还能给教主坝卩少事?黑龙使这
职位早些不干岂不快活?”黑龙使抬起头来望著洪教主哀声道:“教主你对老部
下老兄弟真没半点旧情吗?”
洪教主脸色木然淡淡的道:“咱们教里老朽胡涂之人太多也该好好整顿一下才
是。”他声音低沉说来模糊不清。韦小宝自见他以来次听他说话。
突然间数百名少男少女齐声高呼:“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无事不成。”
黑龙使叹了口气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吐故纳新我们老人原该死了。”转
过身来说道:“拿来罢!”
厅口四名黑衣使之前手中各托一只木盘盘上有黄铜圆罩罩住走到黑龙使之前将
木盘放在地下迅转身退回。厅上众人不约而同的退了几步。
黑龙使喃喃的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无事不成……嘿嘿有一事不
成便是属下并不忠心耿耿。”伸手握住铜盖顶上的结子向上一提。
盘中一物突然窜起跟著白光一闪斜刺里一柄飞刀激飞而至将那物斩为两截掉在
盘中蠕蠕而动却是一条五彩斑谰的小蛇。
韦小宝一声惊呼。厅上众人也都叫了起来:“哪一个?”“什么人犯上作乱?”“拿下
了!”“哪一个叛徒胆敢忤逆教主?”
洪夫人突然站起双手环抱随即连摆三下。只听得刷刷刷长剑出鞘之声大作数百
名少男少女奔上厅来将五六十名年长教众团团围住。这数百名少年青衣归青衣白衣归白
衣毫不混杂各人占著方位或六七人或**人分别对付一人长剑分指要害那数十
名年老的顷刻之间便被制住。胖头陀和6先生身周也各有七八人以长剑相对。
一名五十来岁的黑须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夫人你操练这阵法花了好几个月功夫
罢?要对付老兄弟其实用不著这么费劲。”站在他身周的是八名红衣少女两名少女长剑
前挺剑尖挺住他心口喝道:“不得对教主和夫人无礼。”那道人笑道:“夫人那条五
彩神龙是我无根道人杀的。你要处罚尽管动手何必连累旁人?”
洪夫人坐回椅中微笑道:“你自己认了再好也没有。道长教主待你不薄吧?委你
为赤龙门掌门使那是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职你为什么要反?”无根道人说道:
“属下没有反。黑龙使张淡月有大功于本教只因属下有人办事不利夫人便要取他性命
属下大胆向教主和夫人求情。”洪夫人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无根道人道:“神龙教虽是教主手创可是数万兄弟赴汤蹈火人人都有功劳。当年起
事共有一千零二十三名老兄弟到今日有命丧敌手有的被教主诛戮剩下来的已不到一
百人。属下求救主开恩饶了我们几十个老兄弟的性命将我们尽数开革出教。教主和夫人
见著我们老头儿讨厌要起用新人便叫我们老头儿一起滚蛋罢。”
洪夫人冷笑道:“神龙教创教以来从没听说有人活著出教的。无根道长这么说真是
异想天开之至。”无根道人道:“这么说夫人是不答应了?”洪夫人道:“对不起本教
没这个规矩。”无根道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教主和夫人非将我们尽数诛戮不可。”
洪夫人微笑道:“那也不然。老人忠于教主教主自然仍旧当他好兄弟决不歧视。我
们不问年少年长只问他对教主是否忠心耿耿哪一个忠于教主的举起手来。”
数百名少年男女一齐举起左手被围的年长众教也都举手连无根道人也都高举左手
大家同声道:“忠于教主决无二心!”韦小宝见大家举手也举起了手。
洪夫人点头道:“那好得很啊原来人人忠于教主连这个新来的小弟弟虽非本教中
人居然也忠于教主。”韦小宝心道:“我忠于乌龟王巴蛋。”洪夫人道:“大家都忠心
那么我们这里一个反贼也没有了。恐怕有点不对头吧?得好好查问查问。众位老兄弟只好暂
且委屈一下都绑了起来。”数百少年男女齐声应道:“是!”
一名魁梧大汉叫道:“且慢!”洪夫人道:“白龙使你又有什么高见?”那大汉道:
“高见是没有属下觉得不公平。”洪夫人道:“啧啧啧你指摘我处事不公平。”那大汉
道:“属下不敢属下跟随教主二十年凡事勇往直前。我为本教拚命之时这些小娃娃都
还没生在世上。为什么他们才对教主忠心反说我们老兄弟不忠心?”
洪夫人笑吟吟的道:“白龙使这么说那是在自己表功了。你是不是说倘若没有你白
龙使钟志灵神龙教就无今日?”
那魁梧大汉钟志灵道:“神龙教建教是教主一人之功大伙儿不过跟著他老人家打天
下有什么功劳可言不过……”
洪夫人道:“不过怎样啊?”钟志灵道:“不过我们没有功劳这些十几岁的小娃娃更
加没功劳。”洪夫人道:“我不过二十几岁那也没有功劳了?”钟志灵迟疑半晌道:
“不错夫人也没有功劳。创都教建业是教主他老人家一人之功。”
洪夫人缓缓的道:“既然大家没有功劳杀了你也不算冤枉是不是?”说到这里眼
中闪烁过一阵杀气脸上神气仍是娇媚万状。
钟志灵怒叫:“杀我姓钟的一人自然不打紧。就只怕如此杀害忠良诛戮功臣神龙
教的基业要毁于夫人一人之手。”
洪夫人道:“很好很好唉我倦得很。”这几个字说得懒洋洋地哪知道竟是下令
杀人的暗号。站在钟志灵身周的七名白衣少年一听长剑同时挺出一齐刺入钟志灵的身
子。七剑拔出他身上射出七股血箭溅得七名白衣少年衣衫全是鲜血。钟志灵叫道:“教
主你……好忍心!好……”倒地而死。七名少年退到廊下行动极是整齐。
教中老兄弟都知白龙使钟志灵武功甚高但七剑齐至竟无丝毫抗御之力足见这七名
少年为了今日在厅中刺这一剑事先曾得教主指点又已不知练了多少遍实已至了熟极而
流的地步无不心下栗栗。
洪夫人打了个呵欠左手轻轻按住了樱桃小口显得娇慵之极。洪教主仍是神色木然
对于钟志灵被杀宛如没有瞧见。洪夫人轻轻的道:“青龙使、黄龙使你们两位觉得白
龙使谋叛造反是不是罪有应得。”
一个细眼尖脸的老者躬身说道:“钟志灵反叛教主和夫人处心积虑属下十分痛恨
曾向夫人告了好几次夫人总是说瞧在老兄弟面上让他有个悔改的机会。教主和夫人
宽宏大量只盼他改过自新哪知道这人恶毒无比实是罪不可赦。如此轻易将他处死那
是万分便宜了他。教中兄弟无不感激教主和夫人的恩德。”
韦小宝心道:“这是个马屁大王。”
洪夫人微微一笑说道:“黄龙使倒还识得大体。青龙使你以为怎样?”
一个五十来岁的高瘦汉子向身旁八名青衣少年怒目而视斥道:“滚开。教主要杀我
我不会自己动手吗?”八名少年长剑向前微挺剑尖碰到了他衣服那汉子嘿嘿几声冷笑
慢慢提起双手抓住了自己胸前衣衫说道:“教主、夫人当年属下和赤、白、黑、黄四
门掌门使义结兄弟决心为神龙教卖命没想到竟有今日。夫人要杀许某并不希奇奇在
黄龙使殷大哥贪生怕死竟说这等卑鄙龌龊的言语来诬蔑自己好兄弟……”
猛听得嗤的一声急响那汉子双手向外疾分已将身上长袍扯为两半手臂一振之间
两片长袍横卷而出已将八名青衣少年的长剑□开青光闪动手掌中已多了两柄尺半长的
短剑。嗤嗤之声连响八名青衣少年胸口中剑尽数倒地伤口中鲜血直喷。八人□身倒在
他身旁围成一圈竟排得十分整齐。这几下手法之快直如迅雷掩耳。
洪夫人一惊双手连拍二十余名青衣少年挺剑拦在青龙使身前又团团将他围住。
青龙使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夫人你教出来的这些娃娃脓包之极。教主要靠这些
小家伙来建功克敌未免有些不大顺手罢?”
七少年刺杀钟志灵洪教主犹如视而不见青龙使刺杀八少年他似乎无动于衷稳稳
坐在椅中始终浑不理会。
洪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似乎有些渐愧嫣然一笑坐下身来笑道:“青龙使你剑法
高明得很哪今日……”
忽听得呛之声大作大厅中数百名少年男女手中长剑纷纷落地众人大奇之下眼见众
少年一个个委顿在地各人随即只觉头昏眼花立足不定。功力稍差的先行摔倒跟著余人
也摇摇晃晃倒了下来顷刻之间大厅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洪夫人惊呼:“为……为什么……”身子一软从竹椅中滑了下来。
青龙使却昂然挺立狞笑道:“教主你残杀我兄弟想不到也有今日罢?”两柄短剑
一击铮然作声踏著地下众人身子向洪教主走去。
洪教主哼了一声道:“那也未必!”伸手抓住竹椅的靠手喀喇一声拗断了靠手。
青龙使登时变色退后两步说道:“教主偌大一个神龙教弄得支离破碎到底是
谁种下的祸胎你老人家现在总该明白了罢?”
洪教主“嗯”的一声突然从椅上滑下坐倒地下。青龙使大喜抢上前去蓦地里呼
的一声一物挟著一股猛烈之极的劲风当胸飞来。青龙使右手短剑用力斩出那物断为两
截原来便是洪教主从竹椅上拗下的靠手。他这一掷之劲非同小可一段竹棍被斩断上半
截余势不衰扑的一所插入青龙使胸口撞断了五六条肋骨直没至肺。
青龙使一声大叫戛然而止肺中气息接不上来登时哑了。身子晃了两下手中两柄
短剑落地分别插入两名少年身上。这两名少年四肢麻软难以动弹神智却仍清醒口中
也能说话短剑插身痛得大叫起来。
数百名少年男女见教主大展神威击倒了青龙使齐声欢呼。只见洪教主右手撑地挣
扎著要站起身来但右腿还没站直双膝一软倒地滚了几滚摔得狼狈不堪。这一来人
人知道教主和自己一样也已中毒盘软肉酥。教主平素极其庄严在教众面前连话也不多
说一句笑也不多笑一声此刻竟摔得如此丢人自是全身力道尽失。
大厅上数百人尽数倒地却只一人站直了身子。此人本来身材甚矮可是在数百名卧地
不起的人中不免显得鹤立鸡群。
此人正是韦小宝。他鼻闻到一阵阵淡淡的幽香只感心旷神怡全身暖洋洋地快美难
以言宣眼见一个个人都倒在地下何以会有此变故心中全然不解。他呆了一会伸手去
拉胖头陀问道:“胖尊者大家干什么?”
胖头陀奇道:“你……你没中毒?”韦小宝奇道:“中毒?我……我不知道。”他用力
扶起胖头陀可是胖头陀腿上没半点力气又即坐倒。”
6先生突然问道:“许大哥你……你使得是什么毒?”
那青龙使身子摇摇晃晃犹似喝醉了一般一手扶住柱子不住咳嗽说道:“可惜
可……惜功败垂成我……我是不中用了。”
6先生道:“是『七虫软筋散』?是『千里**香』?是……是『化……化血……腐骨
粉』?”连说了三种毒药的名称说到“化血腐骨粉”时声音颤抖显得害怕已极。
青龙使右肺受伤咳嗽甚剧答不出话。6先生道:“韦公子却怎地没有中毒?啊是
了!”他突然省悟这“是了”二字叫得极响说道:“你短剑上搽了『百花腹蛇膏』
妙计妙计。韦公子请你闻一闻青龙使那柄短剑是不是剑上有一阵花香?”
韦小宝心想:“剑上有毒我才不去闻呢。”说道:“就在这里香得紧呢。”
6先生脸现喜色道:“是了这『百花腹蛇膏』遇到鲜血便生浓香本是炼制香料
的一门秘法常人闻了只有精神舒畅可是……可是我们住在这灵蛇岛上人人都服惯了
『雄黄药酒』以避毒蛇这股香气一碰到『雄黄药酒』那便使人筋骨酥软一十二个时
辰不解。许大哥真是妙计。这『百花腹蛇膏』在岛上本是禁物原来你暗中早已有备你
定有三四个月没喝雄黄药酒了。”
青龙使坐倒在地正好坐在两名少年身上摇头说道:“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还是中
了洪安通的毒手。”
几名少年喝道:“大胆狂徒你胆敢呼唤教主的圣名。”
青龙使慢慢站起拾起一柄长剑一步步向洪教主走去道:“洪安通的名字叫不得?
咳咳……我杀了这恶贼之后……咳咳……这叫不叫得?”数百名少年男女都惊呼起来。
过了一会只听得黄龙使苍老的声音道:“许兄弟你去杀了洪安通大伙儿奉你为神
龙教教主。大家快念:咱们奉许教主呈令忠心不2。”
大厅上沉默片刻便有数十人念了起来:“咱们奉许教主号令忠心不2。”有些声音
坚决有些显得迟疑颇为参差不齐。
青龙使走得两步咳嗽一声身子晃几下他受伤极重但勉强挣扎说什么要先杀了
洪教主。
洪夫人忽然格格一笑说道:“青龙使你没力气了你腿上半点力气也没了你胸口
鲜血涌了出来快流光啦。你不成啦。坐下罢疲倦得很坐下罢对了坐下休息一会。你
放下长剑待会儿坐到我身边来让我治好你的伤。对啦坐倒罢放下长剑。”越说声音
越是温柔娇媚。
青龙使又走得几步终于慢慢坐倒铮的一声长剑脱手落地。
黄龙使眼见青龙使再也无力站起大声道:“许雪亭你这奸贼痴心妄想***要做
教主你撒泡尿自己照照这副德性像不像。”
赤龙使无根道人喝道:“殷锦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见风使舵东摇西摆。老道手脚
一活第一个便宰了你。”
黄龙使殷锦道:“你狠什么我……我……”欲等还口见青龙使许雪亭摇摇晃晃地又
待站起眼见这场争斗不知鹿死谁手又住了口。
一进厅上数百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许雪亭身上。
洪夫人柔声道:“许大哥你倦得很了还是坐下来罢。你瞧著我我唱个小曲给你
听。你好好歇一歇以后我天天唱小曲儿给你听。你瞧我生得好不好看?”
许雪亭唔唔连声说道:“你……你好看得很……不过我……我不敢多看……”说著又
即坐倒这一次再也站不起来但心中雪亮自己只要一坐不起杀不了教主数百人中以
教主功力最深厚身上所中之毒定是他最先解去那么一众老人人人无幸尽数遭他毒手
说道:“6……6先生我动不了啦你给想……想……想个法子。”
6先生道:“韦公子这教主十分狠毒等会他身上所中的毒消解便将大伙儿杀死
连你也活不成。你快去将教主和夫人杀了。”
这几句话他就是不说韦小宝也早明白当下拾起一柄剑慢慢向教主走去。
6先生又道:“这洪夫人狐□精尽会骗人你别瞧她的脸不可望她的眼睛。”
韦小宝道:“是!”挺剑走上几步。
洪夫人柔声道:“小兄弟你说我生得美不美?”声音中充满了**蚀骨之意。韦小宝
心中一动转头便欲向她瞧去。胖头陀大喝一声:“害人精看不得!”韦小宝一凛紧紧
闭住了眼睛。洪夫人轻笑道:“小兄弟你瞧啊向著我睁开了眼。你瞧我眼珠子里有
你的影子。”
韦小宝一睁眼见到洪夫人眼波盈盈全是笑意不由得心中大□随即举剑当胸向
著洪教主走去心道:“你这样的美人儿我真舍不得杀你的老公却非杀不可。”
忽然左侧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韦大哥杀不得!”
这声音极熟韦小宝心头一震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名红衣少女躺在地下秀眉俊
目正是小郡主沐剑屏。他大吃一惊万想不到竟会在此和她相遇至于她身穿赤龙门少女
的红衣反不觉如何惊奇了忙俯身将她扶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沐剑屏不答他的问话只道:“你……你千万杀不得教主。”韦小宝奇道:“你投了神
龙教?怎……怎么会?”沐剑屏全身软得便如没了骨头将头靠在他肩头一张小口刚好凑
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如杀了教主和夫人我就活不成了。那老头子恨死了我们非尽数
杀了我们这些少年人不可。”韦小宝道:“我要他们不来害你们他们会答允的。”沐剑屏
急道:“不不教主给我们服了毒药旁人解不来的。”
韦小宝和她重逢本已十分欢喜何况怀中温香软玉耳边柔声细语自是难以拒却
又想她又给教主逼服了毒药旁人解救不得那么杀了教主便是害死怀中这个小美人儿
此事万万不可只一件事为难低声道:“我如不杀教主教主身上毒药性去了之后就要
杀死我了。”他将沐剑屏紧紧抱住这句话就在她耳边而说。
沐剑屏道:“你救了教主和夫人他们怎么会杀了你?”
韦小宝心想不错洪夫人这样千娇百媚无论如何是杀不下手的眼前正是建立大功的
机会只是胖头陀6先生无根道人这几个不免要给教主杀了。那无根道人十分豪杰
杀了他未免可惜。最好是既不杀教主和夫人也保全了胖头陀等人性命便道:“正是!好
老婆。就算教主要杀我我也非救你不可。”说著在她左颊上亲了一吻。
沐剑屏大羞满脸通红眼光中露出喜色低声道:“你立了大功又是小孩子教主
怎会杀你?”
韦小宝将沐剑屏轻轻放在地下转头说道:“6先生教主是杀不得的夫人也杀不得
的。石碑上刻了字说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寿与天齐我怎敢害他们性命?他二位老人神
通广大就是要害也害不死的。”
6先生大急叫道:“碑文是假的怎作得数?别胡思乱想了快快将他二人杀了否
则大伙儿死无葬身之地。”
韦小宝连连摇头说道:“6先生你不可说这等犯上作乱的言语。你有没有解药?咱
们快解了教主和夫人身上的毒。”
洪夫人柔声说道:“对啦小兄弟你当真见识高。上天派了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下
凡前来辅佐教主。神龙教有了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真是大家的福气。”这几句说得似乎
出自肺腑充满了惊奇赞叹之意。
韦小宝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笑道:“夫人我不是神龙教的人。”
洪夫人道:“那再容易也没有了。你现下即刻入教我就是你的接引人。教主这位小
兄弟为本教立了如此大功咱们派他个什么职司才是?”
教主道:“白龙门掌门使钟志灵叛教伏法咱们升这少年为白龙使。”
洪夫人笑道:“好极了。小兄弟本教以教主为下面就是青、黄、赤、白、黑五龙
使。像你这样一入教就做五龙使那真是从所未有之事。足见教主对你倚重之深。小兄弟
你姓韦我们是知道的你的大号叫做什么?”
韦小宝道:“我叫韦小宝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小白龙』。”他想起了茅十八给他
杜撰了个外号觉得若无外号不够威风想不到竟与今日之事不谋而合。
洪夫人喜道:“你瞧你瞧!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否则哪有这样巧法。教主金口一言
既出决夫反悔。”
6先生大急说道:“韦公子你别上他们的当。就算你当了白龙使他们一不喜欢
若要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白龙使钟志灵便是眼前的榜样。你快去杀了教主和夫人大家
奉你为神龙教的教主便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胖头陀、许雪亭、无根道人等都觉这话太过匪夷所思但转
念一想若不奉他为教主教中再无比白龙使更高的职位眼前情势恶劣之极众人性命悬
于其手也只有这样才能诱得他去杀了教主和夫人只消渡过难关谅这小小孩童就算真
的当了教主也逃不过众人的掌握。当下众人齐道:“对对我们齐奉韦公子为神龙教教
主大伙儿对你忠心不2。”
韦小宝心中一动斜眼向洪夫人瞧去只见她半坐半卧的靠在竹椅上全身犹似没了骨
头一般胸口微微起伏双颊红晕眼波欲流心想:“做教主没什么好玩这个教主夫人
可真美得要命。我如做了教主你这教主夫人可还做不做哪?”
但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即明白:“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身毒性一解我又
怎管他们得了?这是过桥抽板。”过桥抽板的事他在天地会青木堂中早已有过经历天地
会的兄弟都是英雄好汉过了桥之后不忙抽板这些神龙教的家伙岂有不大抽特抽、抽个
不亦乐乎的?教主夫人虽美毕竟自己的小命更美当下伸了伸舌头笑道:“教主我是当
不来的你们说这种话没的折了我的福份而且有点儿大逆不道。这样罢教主、夫人
大家言归于好今日的帐双方都不算。6先生、青龙使他们冒犯了教主请教主宽宏大
量不处他们的罪。6先生你取出解药来大家服了和和气气岂不是好?”
洪教主不等6先生开口立即说道:“好就是这么办。白龙使劝我们和衷共济不咎
既往本座嘉纳忠言今日厅上一切犯上作乱之行本座一概宽赫不再追究。”
韦小宝喜道:“青龙使教主答应了那不是好得很吗?”
6先生眼见韦小宝无论如何是不去杀教主了长叹一声说道:“既是如此教主、夫
人你们两位请立下一个誓来。”
洪夫人道:“我苏荃决不追究今日之事若违此言教我身入龙潭为万蛇所噬。”
洪教主低沉著声音道:“神龙教教主洪安通日后如向各位老兄弟清算今日之事洪某
身入龙潭为万蛇所噬□骨无存。”
“身入龙潭为万蛇所噬”那是神龙教中最重的刑罚教主和夫人当人立此重誓虽
为势迫却也是决计不能反口的了。6先生道:“青龙使你意下如何?”许雪亭奄奄一
息道:“我……我反正活不成了。”6先生又道:“无根道长你以为怎样?”
无根道人大声道:“就是这样。洪教主原是我们老兄弟他文才武功胜旁人十倍大
伙儿本来拥他为主原无二心。自从他娶了这位夫人后性格大变只爱提拔少年男女将
我们兄弟一个个的残杀。青龙使这番难只求保命别无他意。教主和夫人既当众立誓
决不追究今日之事不再肆意杀害兄弟大家又何反他?再说神龙教原也少不得这位教
主。”
一群少年男女纵声高呼:“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
6先生道:“韦公子你没喝雄黄药酒不中百花腹蛇膏之毒致成今日之功冥冥之
中自有天意。要解此毒甚是容易你到外面去舀些冷水喂了各人服下即可。”
韦小宝笑道:“这毒原来如此易解。”走到厅外却找不到冷水绕到厅后见一排放
著二十余只七石缸都装满了清水原来是防竹厅失火之用当下满满提一桶清水回到厅
中先舀一瓢喂给教主喝下其次喂给夫人。第三瓢却喂给无根道人说道:“道长你是
英雄好汉。”第四、第四瓢喂了胖头陀和6先生第六瓢喂给沐剑屏。
各人饮了冷水便即呕吐慢慢手脚可以移动。韦小宝又喂数人后6先生已可起立行
走过去扶起青龙使许雪亭为他止血治伤。胖头陀等分别去提冷水灌救亲厚的兄弟。不
久沐剑屏救了向名红衣少女。一时大厅上呕吐狼藉臭不可闻。
洪夫人道:“大家回去休息明日再聚会。”
洪教主道:“本座既不究既往众兄弟自伙之间也不得因今日之事互相争吵寻仇
违者重罚。五龙少年不得对掌门使不敬掌门使也不可借故处置本门少年。
众人齐声奉令但疑忌忧虑毕竟难以尽去。
洪夫人柔声道:“白龙使你跟我来。“韦小宝还不知她在呼唤自己见她招手这才
想起自己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便跟了过去。
教主和夫人并肩而行出了大厅已可行动的教众都躬身行礼高声叫道:“教主永享
仙福寿与天齐。”
教主和夫人沿著一条青石板路向厅左行去穿过一大片竹林到了一个平台之上。台
上□著几间大屋十余名分穿五色衣衫的少年男女持剑前后把守见到教主一齐躬身行
礼。洪夫人领韦小宝进了竹屋向一名白衣少年道:“这位韦公子是你们白龙门新任的掌
门使请他在东厢房休息你们好好服待。”说著向韦小宝一笑进了内堂。
几名白衣少年转身向韦小宝道:“属下少年参见座使。”韦小宝在皇宫中做惯了领太
监在天地会中又做惯了香主旁人对他恭敬已毫不在乎只点了点头。
几名白衣少年引他进了东厢房献上茶来。虽说是厢房却也十分宽敞陈设雅洁桌
上架上摆满了金玉古玩壁上悬著字画床上被褥华美居然有点皇宫中的派头。
几名白衣少年见洪夫人言语神情之中显然对韦小宝极为看重而教主这“仙福居”更
是从无外人在此过宿白龙使享此殊荣地位更在其他四位之上了。这些少年在此守卫不
知适才大厅中的变故但见韦小宝位尊得宠一个个过来大献殷勤。
当日下午韦小宝向几名白衣少年问了五龙门的各种规矩。原来神龙教下分五门每一
名统率数十名老兄弟一百名少年数百名寻常教众。掌门使本来都是教中立有大功的高手
宿将但教主近来全力提拔新秀往往二十岁左右之人便得出掌仅次于掌门使的要职韦
小宝年纪虽小却也无人有丝毫诧异。
次晨洪教主和夫人又在大厅中召集会众。各上脸上都有惴惴不安之色教主虽已立誓不
再追究但他城府极深谁也料不到他会有什么厉害手段使出来。
教主和夫人升座。韦小宝排在五龙使班次的第四位反在胖头陀和6先生之上。
洪教主问道:“青龙使伤势怎样?”6先生躬身道:“启禀教主青龙使伤势不轻性
命是否能保眼下还是难说。”教主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小瓷瓶道:“这是三颗天王保命
丹你拿去给他服了。”说著也不见他扬手那瓷瓶便向6先生身前缓缓飞来。
6先生忙伸手接住伏地说道:“谢教主大恩。”他知这天王保命丹十分难得是教主
派遣部属采集无数珍奇药材炼制而成其中的三百年老山人参、白熊胆、雪莲等物尤其难
得是教主大费心力所炼成的前后也不过十来颗而已。许雪亭一服这三颗灵丹性命当可
无碍。
其余老兄弟都躬身道谢均想:“青龙使昨日对教主如此冲撞更立心要害他性命今
日教主反赐珍药那么他的的确确的不咎既往了。”无不大感欣慰。大厅中本来人人严加戒
备这时脸上都现笑容不少人大吁长气。
洪夫人笑道:“白龙使听说你在五台上见到一块石碣碣上刻有蝌蚪文字?”
韦小宝躬身道:“是!”
胖头陀道:“启禀教主、夫人属下拓得这碣文在此。”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了
开来取出一张极大的拓片悬在东边墙上拓片黑底白字文字希奇古怪无人能识。
洪夫人道:“白龙使你若识得这些文字便读给大家听听。”
韦小宝应道:“是。”眼望拓文大声背诵6先生所撰的那篇文字:“维大唐贞观二年
十月甲子……”慢慢的一路背下去偶尔遗忘便问:“嗯这是个什么字倒也难认是
了是个『魔』字。”背到“仙福永享普天祟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那四句时将
之改了一改说是“仙福永享连同夫人。寿与天齐文武仁圣。”
这“连同夫人”四字实在颇为粗俗若教6先生撰写必另有雅训字眼但韦小宝不
通文理哪里作得出什么好文章来?不将四字改成五字已十分难能可贵了。
洪夫人一听到这四字眉花眼笑说道:“教主碣文中果真有我的名字倒不是白龙
使胡乱捏造的。”
洪教主也十分高兴点头笑道:“好好!我们上邀天眷创下这个神龙教来原来大
唐贞观年间上天已有预示。”
厅上教众齐声高呼:“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无根道人等老兄弟也自骇然均想:“教主与夫人上应天象那可冒犯不得。”
韦小宝最后将八部《四十二章经》的所在也都一一念了。洪夫人叹道:“圣贤豪杰惠
民救世固然上天早有安排便连吴三桂这等人也都在老天爷的算中。教主这八部宝
经份中应属本教所有迟早都会到我神龙教来。”教主捻须微笑道:“夫人说得是。”
众人又大叫:“寿与天齐寿与天齐!”
待人声稍静洪教主道:“现在开香堂封韦小宝为本教白龙门掌门使之职。”
神龙教开香堂和天地会的仪节又自不同。韦小宝见香案上放著五只黄金盘子每只盘
子中都盛著一条小蛇共分青、黄、赤、白、黑五色。五条小蛇昂起了头舌头一伸一伸
身子却盘著一动。
韦小宝拜过五色“神龙”向教主和夫人磕头接受无根道人等人道贺。洪夫人斟了三
杯雄黄酒让他饮下笑道:“饮了此酒岛上神龙使都知道你是自己人以后再也不会来咬
你了。”教主赐了一串雄黄珠子命他贴肉挂著百毒不侵。跟著白龙门本门的执事和少年
齐来参见掌门使。教主吩咐:“青龙掌门使因病休养胖头陀拓文有功青龙门事务暂由
胖头陀代理。待青龙使病愈再行接掌。”胖头陀躬身奉命。
教主又道:“五龙使和6高轩六人齐到后厅议事。”当即和夫人走下座来。厅上众人
高呼恭送无根道人、韦小宝、胖头陀、6先生等都跟随其后。韦小宝这时才知原来6先
生的名字叫6高轩。
那后厅便在大厅之后厅堂不大居中两张竹椅教主和夫人就座。下面设了五张矮
凳三位掌门使分别坐下胖头陀也坐了一张说道:“白龙使请坐。”
韦小宝见6先生没有座位微感迟疑。6先生微笑道:“白龙使请坐『潜龙堂』中
没有我这等闲职教众的座位。”韦小宝料想规矩如此胖头陀不是代理青龙使那也是没有
座位的了便即坐下。6先生站在黑龙便下。
突然之间殷锦等四人都站起来韦小宝不明所以跟著站起只听殷锦和6先生等五
人齐声念道:“教主宝训……”韦小宝当即跟著念下去:“……时刻在心。制胜克敌无事
不成。”他尖锐的童音双比那五人更大声了些。洪教主点了点头五人这才坐下。
洪教主道:“碣文所示这八部《四十二章经》散处四方可是黑龙使报称其中四部
在皇宫之内却是何故?”黑龙使道:“想来这四部经书本在少林寺、沐王府等处后来给
鞑子抢入了宫中。”教主沉吟不语黑龙使脸上惧意渐浓。
洪教主转向胖头陀问道:“你师兄有消息回报没有?”
胖头陀恭恭敬敬的道:“启禀教主瘦头陀以前曾说在镶蓝旗旗王府中曾查到一些
端倪可是后来却再也查不到什么了。”
韦小宝心中一动:“镶蓝旗旗主府中?那不是陶姑姑的师父去过的地方吗?原来胖头陀
还有个师兄叫做瘦头陀。”只听洪教主道:“你说我吩咐他尽快追查不得懒散。”胖头
陀连声答应。
过了一会洪夫人微笑道:“黑龙使派人去皇宫取经据他自己说已经竭尽全力可
是至今一部经书也没取来。这件事咱们恐怕另得派一个福份大些的人去办了。”
黄龙使殷锦忙道:“夫人高见。取经之事想来和福份大小干系极大。黑龙使也不是
不努力不肯替教主立功可是始终阻难重重多半是福气不够因此宝经难以到手。”洪
夫人微笑道:“依你之见谁的福份够呢?”殷锦道:“本教福气最大的自然是教主他老
人家其次是夫人。不过总不能劳动两位大驾亲自出马。更其次福份最大的推白龙使。
他识得碣文又立下大功印堂隐隐透出红光福份之大教主属下无人能出其右。”
教主捻须微笑道:“但他小小孩童能担当这件大任么?”
白龙使一职在神龙教虽然甚尊在韦小宝心里却半点份量也没有他既陷身岛上
只好随遇而安瞧著闭月羞花的洪夫人自是过瘾之极但瞧多了如给教主觉自己色迷
迷的神色难免有杀身之祸还是尽回北京为妙听教主这么说正是脱身的良机便
道:“教主夫人承蒙提拔属下十分感激我本事是没有的但托了两位大福气混时
皇宫中去偷这四部经书倒也有成功的指望。”
洪教主点了点头。洪夫人喜道:“你肯自告奋勇足见对教主忠心。我知你聪明伶俐
福份又大恐怕正是上天派来给教主办成这件大事的。”
洪教主缓缓道:“据黑龙使禀报他派在皇宫中的部属传出消息小皇帝手下有个小太
监叫做什么小桂子的……”韦小宝大吃一惊:“拆穿西洋镜那可糟糕之极!”听教主续
道:“……小皇帝派了他去五台山意欲不利于我教。我们接连派了几批人手出去要擒他
来审问章老三找他不到胖头陀也不成功不料小桂子没找到却遇上了你。”
殷锦听教主语气稍顿说道:“那是教主洪福齐天!”
洪教主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续道:“白龙使你到得宫中这小桂子的事可得细细查
一查皇帝派他去五台山到底有什么图谋。”
韦小宝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是是。”心下十分欢喜听教主口气果然是派自
己去皇宫了;向胖头陀瞧了一眼心道:“你不泄漏我的秘密算你是好人。”
洪夫人道:“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人据说藏有强身保命延年益寿的大秘密。想
我们教主既然上蒙天眷许以永享仙福寿与天齐这八部经书迟早自会落入教主手中。
白龙使你再去为教主立一大功将这八部经书取来教主自然另有封赏。”
韦小宝站了起来躬身说道:“属下粉身碎骨也难报教主与夫人的大恩自当尽忠报
国马革裹□。”这“尽忠报国马革裹□”八个字是他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每逢大
将出征君王勉励大将就慷慨激昂说了这八个字出来他依样葫芦用在此处未免有
点不伦不类。
洪夫人一笑说道:“你效忠教主那就好得很了。你去北京要哪几个人相助可随
便挑选。”韦小宝心想:“我自救脱身教中有人跟了去缚手缚脚。”说道:“人多了恐
怕泄漏机密啊是了赤龙使座下的少女属下想挑一两人去让她们乔装宫女在宫里
行事较为方便。”他想到了沐剑屏要将她带去。
无根道人道:“这些小姑娘只怕没什么用只要教主和夫人允准你随便挑选就是。”
韦小宝道:“多谢道长。”
6高轩道:“启禀教主、夫人属下昨日犯了重罪深谢教主不杀之恩……”
洪教主挥一挥手皱眉道:“昨日之事大家不得记在心上今后谁也不许再提。”
6高轩道:“是多谢教主。属下想跟随白龙使同去托赖教主与夫人洪福或能为教
主立些微功稍表属下感激之诚。”洪教主点头道:“6高轩智谋深沉武功高强UU小说更
十分来得一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很好很好你跟随白龙使同去便了。”6高轩寻思:
“他说『一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杜撰碣文之事他早就心中雪亮。”
胖头陀说道:“启禀教主、夫人属下也愿随同白龙使去北京为教主办事。”教主点了
点头见黄龙使也欲自告奋勇说道:“人数多了只怕泄漏行藏就是你们两个同去。一
切行止全听白龙使的号令不得有违。”6高轩和胖头陀躬身说道:“属下遵命。”
洪夫人从怀中取出一条小龙五色斑谰是青铜、黄金、赤铜、白银、黑铁铸成说
道:“白龙使这是教主的五龙令暂且交你执掌。教下数万教众见此令如亲见教主。为
了干办大事付你生杀大权。立功之后将令缴回。”
韦小宝应道:“是。”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心下愁:“我只盼一回北京再也不去
理他什么神龙教、恶虎教。拿了他这个『五龙令』从此麻烦可多得紧了。”
洪夫人道:“白龙使与6高轩、胖头陀暂留余人退去。”
无根道人和黑龙使、黄龙使三人行礼退出。
洪教主从身边取出一个黑色瓷瓶倒了三颗朱红色的药丸出来说道:“三人奋勇赴北
京干事本座甚是嘉许各赐『豹胎易筋丸『一枚』。”
胖头陀和6高轩脸上登时现出又是喜欢、又是惊惧的神色屈右膝谢赐接过药丸吞
入肚中。韦小宝依样葫芦跟著照做接过“豹胎易筋丸”当即吞服过不多时便觉腹
中有股热烘烘的气息升将上来缓缓随著血行散入四肢百骸之中说不出的舒服。
洪夫人道:“白龙使暂留余人退去。”胖头陀和6高轩二人退了出去。
洪夫人微笑道:“白龙使你使什么兵刃?”韦小宝道:“属下武艺低微没学过什么
兵器只有一把匕防身。”洪夫人道:“给我瞧瞧。”韦小宝从靴中拔出匕倒转剑
柄双手呈上。洪夫人接过一看赞道:“好匕!”拔下一根头放开了手那根头
缓缓落上刃锋断为两截。教主赞了声:“好!”
韦小宝为人别的没什么长处于钱财器物却看得极轻眼见洪夫人对这匕十分欢喜
心想要拍马屁就须拍个十足说道:“这柄匕属下献给夫人。常言道得好:胭脂、宝
剑、都要……都要献给佳人。天下的佳人再也没有佳过夫人的了。”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
多次什么“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毕竟这两句话太难不易记得清楚。
洪夫人格格娇笑说道:“好孩子你对我们忠心可不是空口说白话我没什么好东
西给你怎能要孩子的物事?你这番心意我可多谢了。来我传你三招防身保命的招式
叫做『美人三招『你记住了。”
她走下座来取出一块手帕将匕缚在自己右足小腿外侧笑道:“教主劳你的大
驾演一下武功。”洪教主笑嘻嘻的缓步走近突然左手一伸抓住了夫人后领将她身子
提在半空。
这一下实在太快韦小宝吃了一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洪夫人身子微曲纤腰轻扭右足反踢向教主小腹去。教置瘁缩相避洪夫人顺势反
过身来左手搂住教主的头颈右手竟已握住了匕剑尖对准了教置瘁心笑道:“这是
第一招叫做『贵妃回眸』你记住了。”
这几下干净利落韦小宝看得心旷神怡大声喝彩叫道:“妙极!”心想:“那日我
给胖头陀抓著提起半点法子也没有倘若早学了这招一剑已刺死了他。”
教主将夫人身子轻轻横放在地。洪夫人又将匕插入小腿之侧翻身卧倒。教主伸出右
足虚踏她后腰手中假装持刀架住她头颈笑道:“投不投降?”
韦小宝心想:“到这地步又有什么法子?自然大叫投降了。”
蓦见夫人脑袋向著她自己胸口钻落敌人架颈中的一刀自然落空她顺势在地下一个筋
斗在教主胯下钻过握著匕的右手成拳轻轻一拳击在教置瘁心只是剑尖向上。倘若当
真对敌这一剑自然插入了敌人背心。韦小宝又大叫一声:“好!”
教主待她插回匕后将她双手剪左手拿住她双手手腕右手虚执兵器架在她的肤
光白腻头颈之中笑道:“这一次你总逃不了啦。”夫人笑道:“看仔细了!”右足向前轻
踢白光闪动那匕割断她缚住的手帕脱了出来。她右足顺势一勾在匕柄上一点
那匕陡向她□喉疾射过去。
韦小宝惊叫:“小心!”只见她身子向下一缩那匕急射教主胸口。教主放开她手
仰天一个铁板桥扑的一声匕在他胸口掠过直插入身后的竹墙直没至柄。
洪夫人勾脚倒踢匕韦小宝已然吓了一跳待见那匕射向她□喉她在间容之际
避开匕又射向教主胸口这一下势在必中教主竟又避开。这几下险到了极处的奇变
只瞧得他目瞪口呆心惊胆战喉头那一个“好”字竟叫不出来。
洪夫人笑问:“怎样?”
韦小宝伸手抓住椅背似欲跌倒:“可吓死我了。”
洪教主洪安通和夫人见他脸色苍白吓得厉害听了他这句话那比之一千句一万句
颂扬更是欢喜。他二人武功高强多一个孩子的称赞亦不足喜但他如此担心足见对二人
之忠。洪夫人明知故问:“匕又不是向你射来怕什么了?”韦小宝道:“我怕……怕伤
了夫人和……教主。”洪夫人笑道:“傻孩子哪有这么容易便伤到教主了?这一招叫做
『飞燕回翔』挺不易练。教主神功盖世就算他事先不知这一招也伤他不著。但世上除
了教主之外能够躲得过这出其不意一击的恐怕也没几个。”
当下将这“美人三招”的练法细细说给他听虽说只是三招可是全身四肢无一处没
有关联如何拔剑如何低头快慢部位劲头准头皆须拿捏得恰到好处。那第二招卧地
转身叫做“小怜横陈”。洪夫人又道:“这『美人三招』用的都是古代美人的名字男
人学了未免有些不雅好在你是孩子也不打紧。”
韦小宝一招一式的跟著学洪夫人细心纠正直教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教会了但真要
能使自非再要长期苦练不可尤其第三招“飞燕回翔”稍有错失便杀了自己。洪夫人
教他去打造一柄钝头的铅剑大小重量须和匕一模一样以作练习之用。
洪安通在教众之前威严端重不苟言笑但此时一直陪著夫人教招笑嘻嘻的在旁瞧
著竟然极有耐心待夫人教毕说道:“夫人的『美人三招』自是十分厉害只不过中者
必死。我来教你『英雄三招』旨在降服敌人死活由已。”
韦小宝大喜跪了下来道:“叩谢教主。”
洪夫人笑道:“我可人没听说你有『英雄三招』原来你留了教好你徒弟却不教
我。”洪安通笑道:“这是刚才瞧了你的美人三招临时想出来的现制现卖也不知成不
成。你给我指点指点。”洪夫人横了他一眼媚笑道:“啊哟我们大教主取笑人啦。”洪
安通道:“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三招当然敌不过美人三招。”洪夫人又是一阵媚
笑娇声道:“在孩子面前也跟我说这此风话。”洪安能自觉有些失态咳嗽一声庄容
说道:“白龙使年纪小与人动手极易给人抓住后颈一把提起。夫人你就将我当作是
白龙使好了。”洪夫人笑道:“你可不能弄痛人家。”洪安通道:“这个自然。”
洪夫人左手伸出抓住他身子提了起来。洪安通身材魁梧看来总有一百七八十斤。洪
夫人娇怯的模样居然毫不费力的一把便将他提起。
洪安通道:“看仔细了!”左手慢慢反转在夫人左腋底搔了一把。洪夫人格格一笑
身子软了下来。洪安通左手拿住好腋下右手慢慢回转抓住她领口缓缓举起好身子过
了自己头顶轻轻往外摔出。洪夫人身子一著地便趟了出去如在水面滑溜飘行。
洪夫人笑声不停身子停住后仍斜卧地下并不站起。适才洪安能搔她腋底反手擒
拿抛掷过顶每一下都使得极慢韦小宝看得清清楚楚见他姿式优美说不出的好看
行动虽慢仍是节拍爽利指搔掌握落点奇准比之洪夫人的出手迅显然又更难了几
倍。洪夫人笑道:“你胳肢人家那是什么英雄了。”说著慢慢站起。
洪安通微笑道:“这招在真正英雄好汉手中自然不会来搔你□。可是白龙使倘若给敌
人提起定是颈下『大椎穴』给一把抓住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全身使不出力道只好
去轻搔敌人腋底『极泉穴』这穴属手少阳心经敌人非松手不可。白龙使有了力气便能
甩敌过顶一摔之际同时拿闭了敌人肘后『小海穴』和腋下『极泉穴』将他摔在地下。
他已然动弹不得。”韦小宝拍手笑道:“这一招果然妙极。”洪安通道:“你熟练之后出
招自是越快越好。”
他跟著俯伏地下洪夫人伸足重重踏住了他后腰右手取过倚在门边的门闩架在他颈
中娇声笑道:“你投不投降?”洪安通笑道:“我早就投降了!我向你磕头。”双腿一
缩似欲跪拜右臂却慢慢横掠而出碰到门闩喀喇一声响门闩竟尔断折。
韦小宝吓了一跳他手臂倘若急挥出以他武功击断门闩并不希奇但如此缓缓的
和门闩一碰居然也将门闩震断却大出意料之外。
洪安通道:“你缩腿假装向人叩头乘势取出匕。你手上虽没我的内力但你的匕
锋利异常敌人任何兵器都可一削而断。”他口解说突然间一个筋斗向洪夫人胯下钻去。
韦小宝一怔以想他以教主之尊怎地从女人胯下钻过?虽然是他的妻子似乎总有不
妥。哪知洪安通并非真正的钻过只一作势左手抓住夫人右脚足踝右手虚点她小腹
道:“这是削铁如泥的匕敌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挣扎。”说著慢慢站起。
洪夫人头下脚上给他倒提起来笑道:“快放手成什么样子。”
洪安通哈哈大笑右手搂住她腰放直她身子说道:“白龙使你身材矮小不能倒
提敌人那么抓住他足踝一拖就算拖他不起匕指住他小腹敌人也只好投降。那时你
便得在他胸口『神藏』『神封』『步廊』等要穴踢上几脚防他反击。”
韦小宝大喜道:“是是!这几脚是非踢不可的。”
洪安通双手反负背后让夫人拿住洪夫人拿著半截门闩架在他颈中。洪安通笑道:
“敌人拿住我双手自然扣住我手腕脉门教我手上无力难以反击当此情景本来只好
用脚……”他话未说完洪夫人“啊”的一声笑著放手跳了开去满脸通红道:“不
能教孩子使这种下流招数。”
洪安通笑道:“『撩阴腿』哪里是下流招数了?”正色说道:“下阴是人身要害中者
立毙即使名门大派的拳脚之中也往往有『撩阴腿』这一招少林派有武当派也有不
足为奇。不过敌人在你背后你双手被制颈中架刀只好使『反撩阴腿』。”说到这里
顿了顿又道:“但敌人也必早防你这一著见你腿动多半一刀先将你小脑袋吹也下来。
因此撩阴反踢这招便用不著。”
他这时双臂反在背后给洪夫人抓住了手腕突然双手十指弯起各成半球之形身子
向后一撞十指便抓向洪夫人胸部。
洪夫人向后急缩放脱了他手腕啐道:“这又是什么英雄招式了?”
洪安通微微一笑道:“人身胸口『乳中』『乳根』两穴不信论男女都是致命大
穴。白龙使那人既能将你双手反剪握住武功自是不低何况多半已拿住你手腕穴道就
算给你抓中了本来也不要紧但他一见你使出这等手势自然而然的会向后一缩待得想
起你手上使不出力道已然迟了一步。夫人你再来抓住我双手。”
洪夫人走上两步轻轻在他反剪的手背上打了一记然后伸左手握住他双手手腕上身
后仰不让他手指碰到自己胸口。洪安通道:“看仔细了!”背脊后撞十指向洪夫人胸口
虚抓。洪夫人明知他这一抓是虚势还是缩身避让。
洪安通突然一个倒翻筋斗身子跃起双腿一分已跨在她肩头同时双手拇指按住她
太阳穴食指按眉中指按眼说道:“中指使力戳瞎敌人眼睛拇指使力压令敌人昏
晕。但须防人反击。”又是一个空筋斗倒翻出去远远跃出丈余右手在小腿边一摸装作
摸出匕匕尖向外左掌斜举说道:“敌人的眼睛如给你这样一下戳瞎了再扑上来势
道定然厉害无比须防他抱住了你牢牢不放。”
韦小宝见这一招甚为繁复宛似马戏班中小丑逗趣一般可是闪避敌刃制敌要害的
具显效叹道:“这一招真好可就难练得紧了。”
洪夫人道:“教主我这美人三招是师父所授当年经过千锤百炼的改正。你这英雄三
招却是临时兴之所至随意创制比之我的美人三招又更厉害得多。不是当面捧你大宗师
武学渊深实在令人拜服。”
洪安通抱拳笑道:“夫人谬赞可不敢当。”
昨日韦小宝在大厅之上见他不言不笑形若木偶心下他很有点瞧不起早就在想:
“这样一个呆木头般的老家伙大家何必对他怕成这个样子?”此刻见到他的真实功夫那
才死心塌地的佩服说道:“把教主师父功夫练的纯熟那不算希奇教主心里要出什么新
招就随手使了出来那才真是天下无敌了。”洪夫人问道:“为会么天下无敌?”韦小宝
道:“敌人本事再大教主使几下新招出去他认也不认得自然只好大叫投降。”
洪安通和夫人齐声大笑一个微微点头一个道:“说得不错。”
洪夫人又道:“教主我这美人三招有三个美人的名字你这英雄三招如此厉害也得
有三位大英雄的名头才是。”洪通微笑道:“好我来想想第一招是将敌人举了起来那
是临潼会伍子胥举鼎叫做『子胥举鼎』。”洪夫人道:“好伍子胥是大英雄。”洪安通
道:“第二招将敌人倒提而起那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叫做『鲁达拔柳』。”洪夫人道:
“很好鲁智深是大英雄。你这第三招虽然巧妙不过有点儿无赖浪子的味道似乎不大英
雄……“说到这里格格娇笑。”
洪安通笑道:“怎么会不大英雄?叫个什么招式好呢?嗯我两根食指扣住你眉毛这
叫做『张敞画眉』。”洪夫人笑道:“张敞又不是英雄给夫人画眉难道也算是英雄的一
招?”洪安通笑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你说给夫人画眉不是英雄?”洪夫人红晕
双颊摇了摇头。
韦小宝不知张敞是什么古人心想给老婆画眉毛非但不是英雄简直是个怕老婆的孱
汉他也不懂洪安通掉文乃是在跟妻子调笑说道:“教主你这一招骑在敌人头颈里
骑马的英雄可多得很关云长骑赤兔马秦叔宝骑黄骠马。”
洪安通笑道:“对不过关云长的赤兔马本来是吕布的秦琼又将黄骠马卖了都不大
贴切。有了这一招是狄青降龙驹宝马叫做『狄青降龙』他降服的那匹宝马本来是龙
变的。”
洪夫人拍手笑道:“好极!狄青上阵戴个青铜鬼脸儿只吓得番邦兵将大呼小叫落荒
而逃那自然是位大英雄。只不过咱们叫做神龙教……”洪教主微笑道:“不相干就算是
龙也有给人收伏得服服帖帖的时候。”洪夫人“呸”的一声满脸红晕眼中水汪汪地满
是媚态。
当下韦小宝又将“美人三招”和“英雄三招”一一试演手法身法不对的洪安通和夫
人再加指点。这六招功夫甚是巧妙韦小宝一时之间自难学会。洪教主说不用担心只消懂
了练习的窍门假以时日自能纯熟。等得教毕已是中午时分了。
洪夫人坚决不收匕还了给韦小宝说道:“你武功还没练好这次去为教主办事
须得这等利器防身。”又道:“白龙使本教之中能得教主亲自点拔功夫的除我之外
便是你一个了。”韦小宝道:“那不知是属下几生修来的福气。”洪夫人道:“你当忠心给
教主办事以报答教主的恩德。”韦小宝道:“是。”洪夫人道:“你这就去罢明天一早
和胖头陀6高轩他们乘船出不用再来告辞了。”
韦小宝答应了向二人恭恭敬敬的行礼转身出门走到门边回头道:“夫人如果
我活到八十岁那时教主和夫人再各教我三招好不好?”
洪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这里他善祷善颂他现下不过十四五岁到八十岁还有六十
几年但教主和自己是寿与天齐再活六十几岁自是应有之义嘻嘻一笑说道:“我答应
你了。你八十岁生日教主和我再各传你三招。等到你一百岁大寿我们又各传三招叫做
『老寿星三招』、『老婆婆三招』。”韦小宝道:“不夫人那时仍跟今日一样年轻美丽
多半你和教主更年轻了传我的是……是……『金童三招』『玉女三招』。”
洪安通和夫人哈哈大笑。
胖头陀和6高轩两人坐在厅外山石上等了甚久始终不见韦小宝出厅惊疑不定不知
有什么变故待见他笑容满脸的出来才放了心。两人想问又不敢问。
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传了我不少精妙的武功。”胖头陀和6高轩齐声道:“恭喜白
龙使。本教之中除了夫人之外从未有人得教主传过一招半式。”韦小宝洋洋得意道:
“教主也这么说。”6高轩道:“白龙使得教主宠幸实是本教创教以来从所未有。”向
胖头它望了一眼问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可曾说起何时赐给我们『豹胎易筋丸』的解
药。”韦小宝奇道:“这『豹胎易筋丸』还得有解药吗?难道……难道……这是毒药?”6
高轩道:“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回家详谈。”向竹厅瞧了几眼脸上大有戒慎恐惧之色。
三人回到6家韦小宝见胖6二人神色郁郁心下起疑问道:“这『豹胎易筋丸』是
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毒药还是灵丹?”胖头陀叹道:“是毒药是灵丹那也得走瞧呢!咱三
人的性命全在白龙使的掌握之中了。”韦小宝一惊问道:“为什么?”
胖头陀向6高轩瞧去6高轩点了点头。胖头陀道:“白龙使人家客气的叫我胖尊
者不怎么客气的叫我胖头陀。可是我瘦得这般模样全然名不副实你是不是觉得有点
儿奇怪?”韦小宝道:“是啊。我早在奇怪猜想人家跟著开玩笑才这样叫的可是教主
也叫你胖头陀他老人家可不会取笑你啊。”
胖头陀叹了口长气道:“我服了豹胎易筋丸这是第二次了那真是死去活来现在
还常常做噩梦。我本来很矮很胖胖头陀三字名不虚传。”
韦小宝道:“啊一服豹胎易筋丸你就变得又高又瘦了?那好得很啊你现在相貌堂
堂威武之极从前是个矮胖子一定不及现在神气。”
胖头陀苦笑说道:“话是不错可是你想想一个矮胖子在三个月之内身子忽然
拉长了三尺全身皮肤鲜血淋漓这番滋味好不好受?若不是运气好终于回归神龙岛教
主又大慈悲给了解药我只怕还得再高两尺。”
韦小宝不禁骇然道:“咱们三人也服了这药丸我再高两尺还不打紧你如再高两
尺那……那可未免太高了。”
胖头陀道:“这豹胎易筋丸药效甚是灵奇服下一年之内能令人强身健体但若一年
满期不服解药其中猛烈之极的毒性作出来。却也不一定是拉高人的身子我师哥瘦头
陀本来极高却忽然矮了下去他本来极瘦却变得肿胀不堪十足成了个大胖子。”
韦小宝笑道:“你胖尊者变瘦尊者瘦尊者变胖尊者两人只消对掉名字岂不是什么
事都没有了?”胖头陀脸上微有怒色摇头道:“不成的。”韦小宝道歉:“对不起胖尊
者我说错了请勿见怪。”
胖头陀道:“你执掌五龙令我是下属就算打我骂我我也不会反抗何况这句话也
不是有意损人。我和师兄二人脾气性格相貌声音全然大不相同单是一胖一瘦换个名
字并不能让胖尊才变瘦尊者瘦尊者变胖尊者。”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
胖头陀续道:“五年之前教主派我和师哥去办一件事。这件事十分棘手等到办成
已过期三天立即上船回岛在船里药性已经作苦楚难当。师哥脾气暴躁狂性大
将船上桅□一脚踢断了这艘船例在大海中漂流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高越来越
瘦他偏越来越矮越来越胖。这豹胎易筋丸能将矮胖之人拉成瘦长高瘦之人压成矮胖
洪教主也当真神通广大之至。这样漂流了两个多月只道两人再也难以活命。船上粮食吃
完我们将梢公水手一个个杀来吃幸好侥天之幸碰上了另一艘船才得遇救我们逼著
那船立即驶来神龙岛。教主见事情办得妥当我们又不是故意耽搁便赐了解药我们这两
条性命才算捡了回来。”
韦小宝越听越惊转头向6高轩瞧去见他脸色郑重知道胖头陀之言当非虚假说
道:“那么我们在一年之内定须取得八部《四十二章经》回归神龙岛了?”
6高轩道:“八部经书一齐取得自是再好不过但这谈何容易?只要能取得一两部
及时赶回教主自然也会赐给解药。”
韦小宝心想:“我手中已有六部当真没奈何时便分一两部给教主又有何难?”当
即放心笑道:“这次倘若教主不赐解药说不定咱们小的变老老的变小。我变成七八十
岁的老公公你们两却变成了小娃娃那可有趣得紧。”
6高轩身子一颤道:“那……那也并非不能。”语气之中甚是恐惧又道:“我潜
心思索这豹胎易筋丸半是以豹胎、鹿胎、紫河车、海狗肾等等大补大的珍奇药材制炼而
成药性显然是将原来身体上的特点反其道而行之。猜想教主当初制炼此药是为了返老还
童不过在别人身上一试药效却不易随心所欲因此……因此……”
韦小宝道:“因此教主自己就不试服却用在属下身上。”
6高轩忙道:“这是我的猜想决计作不得准。请白龙使今后千万不可提起。”
韦小宝道:“两位放心包在我身上教主定给解药。两位请坐我去给方姑娘说几句
话。”他昨日见到了沐剑屏急于要告知方怡。
6高轩道:“洪夫人已传了方姑娘去说请白龙使放心只要你尽心为教主办事方姑
娘在岛上只有好处。”韦小宝吃了一惊道:“方……方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去?”6高轩
道:“洪夫人差人来传了她去有言留给内人是这样说的。还说赤龙门的那位沐剑屏沐姑
娘也是一样。”
韦小宝暗暗叫苦他刚才跟无根道人说要在赤龙门中挑选几人同去其意自然只在沐
剑屏哪知洪夫人早已料到颤声问道:“夫人……夫人是不放心我?”
6高轩道:“这是本教的规矩奉命出外替教主办事不能携带家眷。”韦小宝苦笑
道:“这两个姑娘不是我家眷。”6高轩道:“那也差不多。”
韦小宝本来想到明日就可携方沐二女离岛心下十分欢喜霎时之间不由得没精打
采寻思:“教主和夫人果然厉害豹胎易筋丸箍在我头上还不够再加上我大小老婆的两
道箍子。”
次日清晨韦小宝刚起身只听得号角声响不少人在门外叫道:“白龙门座下弟子
恭送掌门使出征为教主忠心办事。”跟著鼓乐丝竹响起。韦小形容词抢出门去只见门外
排著三四百人一色白衣有老有少。众人齐声高呼:“掌门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其
后有数十名青衣教衣是来相送代掌门使胖头陀的。
韦小宝自觉神气登时精神一振带同胖头陀、6高轩二人便即上船。正在和前来适
行的无根道人、张淡月、殷锦等人行礼作别忽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驰到船边。马上两人
都身穿白衣竟是方怡和沐剑屏二女。韦小宝大喜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夫人回心
转意又放她们和我同去么?”
方沐二人翻身下马走上几步。方怡朗声说道:“奉教主和夫人之命前来相送白龙使
出征。”韦小宝心一沉:“原来只是送行。”方怡又躬身道:“属下方怡沐剑屏奉夫人
之命自赤龙门调归白龙门齐奉白龙使号令。”
韦小宝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你……你早已日神龙教赤龙门的属下一路上装腔
作势只是奉教主之命骗我上神龙岛来。胖尊者硬请不成功你就来软请。”想到此节
只觉满心不是味儿本想和她二人说几句亲热的话儿却也全无兴致忽然想起一事对6
高轩道:“6先生服待我的那小丫头双儿你去叫人放出来我要带同去。”6高轩道:
“这个……”韦小宝大怒喝道:“什么这个那会的?快放?”
他厉声一喝6高轩竟不敢违抗应道:“是是!”向船上随从嘱咐了几句。那人一
跃上岸飞奔而去。
过不多时便见两乘马迅奔来当先一匹马上乘者身形纤小正是双儿。她不等勒定
马匹叫道:“公子!”便从鞍上飞身而起轻轻巧巧的落在船头。在无根道人等大高手眼
中这手轻巧也不算如何了不起只是见她年纪幼小姿势又甚美观都喝了声彩。
初时韦小宝见坐船驶走生怕双儿落入奸人之手常自担心她武功虽强毕竟年纪幼
小人又温柔斯文不明世务在海船上无处可走必定吃亏待见到方怡也是神龙教下弟
子猛然想起自己坐到岛上的那艘船自然也是教中之物。他见到双儿十分喜欢拉住她
手但见她容色憔悴双眼红肿显是哭过不少次数忙问:“有人欺侮你吗?”
双儿道:“没……没有我只是记挂著相公。他们……他们关了我起来。”韦小宝道:
“好啦!咱们回去了。”双儿道:“这里……毒蛇很多。”说著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韦小宝向方怡又望了一眼想起她引自己走入林中让毒蛇咬噬诸多做作海船上种
种甜言蜜语全是假意不由得甚是气愤向她狠狠白了一眼道:“开船罢!”
船上水手拔锚起碇岸上鞭炮声大作送行者齐声说道:“恭祝白龙使旗开得胜马到
成功为教主立下大功!”
海船乘风扬帆缓缓离岛。岸上众人大声呼叫:“教主宝训时刻在心……”
韦小宝心想:“我若不知方姑娘已经入教倒会时时刻刻记著她。这么一来倒也一无
牵挂。”但想到方怡的柔情缠绵心下不禁一片惆怅。又想:“她们两个怎么会入了神龙
教当真奇怪。是了她们给章老三一伙人捉闻去庄少奶说托人去救定是救不出来于
是便给神龙救逼得入伙。小郡主服了教主的毒药方姑娘也当然也服了。嗯方姑娘如不听
话不来骗我上神龙岛她也得毒身亡那是无可奈何倒也怪她不得。不过这小娘皮装
模作样骗老公不花本钱不是好人!***神龙教到底是干什么的?老子虽然作了白龙
使可就全然胡里胡涂。”想到这些事全因章老三而起心道:“这老家伙不知是属于什么
门老子将来回到神龙岛将他调到白龙门来每天打这老家伙三百板屁股。”又想:“章
老三不知是不是在岛上?他多半不敢禀报教主说我就是小桂子否则教主听他说捉到了我
这么个大人物转手又即放了非杀他的头不可。他是老家伙不是小白脸教主和夫人本
来就要杀了犯了这样的事那还有不杀***十七八次?对!胖头陀不敢拆穿西洋镜章
老三也不敢拆穿东洋镜。只不过有一件事弄不明白夫人喜欢小白脸倒不奇怪教主为什
么也喜欢?”
第二十一回 金剪无声云委地 宝钗有梦燕依人
不一日海船到达秦皇岛弃船登岸到了北京。
韦小宝道:“我要想法子混进皇宫去可不知哪一天方能得手大伙儿须得找个安身之
所。”当下6高轩去租了一所住宅是在宣武门头胡同甚是清静一行人搬了进去。
安顿已毕韦小宝独自出来到甜水井胡同天地会的落脚处去一看见住客已换了个茶
叶商打著会中切口问了几句那人瞠目不知显是会中已搬了地址。再踱去天桥心想八
臂猿猴徐天川就算也给逼著入了神龙教不在天桥会中其余兄弟高彦、樊老本等或许可
以撞上。哪知在天桥来回踱了几转竟见不到一个。
当下来到西直门上次来京住过的客店取出三两银子抛在柜上说要一间上房。掌柜
见他出手阔绰招呼得十分恭敬。韦小宝又取出五钱银子塞进店小二手里仍要上次住的
那间天字第三号上房碰巧这房并无住客店小二算是白赚了五钱银子。韦小宝喝了杯茶
躺在炕上闭目关头养神听得四下无声拔出匕撬开墙洞顺治皇帝交给他的那部经书
好端端的便在洞里。他打开油布检视无误将砖块塞回墙洞。胖头陀已成自己下属不必
再叫待卫来护送经书于是把经书揣入怀中径向紫禁城走去。
走到宫外守门侍卫见一个少年穿著平民服色直向宫门走来喝道:“小家伙干什
么的?”韦小宝笑道:“你不认识我么?我是宫里桂公公。”那侍卫向他仔细一看认了出
来果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桂公公忙满脸堆笑说道:“桂公公你穿了这身衣服嘻
嘻。”韦小宝笑道:“皇上差我去办一件紧事赶著回话来不及换衣服了。”那侍卫道:
“是是。桂公公红光满面这趟差事定然顺手得很皇上定有大大赏赐。”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换了太监服色将经书用块旧布包了径到上书房来见皇帝。
康熙听得小桂子求见喜道:“快进来快进来。”韦小宝快步走进只见康熙站在内
书房门口喜孜孜的道:“***小桂子快给我滚进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这“他妈
的”三字他只在韦小宝面前才说已憋得甚久。
韦小宝跪下磕头说道:“恭喜皇上天大之喜!”
康熙一听便知父王果然尚在人间心头一阵激□身子晃几下伸手扶住门框说
道:“进来慢慢的说。”胸口一酸险此掉下泪来。
韦小宝走进内书房回身将房门关上上了门闩在四周书架后巡视了一趟不见另有
侍候皇帝的太监才低声说道:“皇上我在五台山上见到了老皇爷。”
康熙紧紧抓住他手颤声道:“父皇……果然在五台山出了家?他……他说什么?”
韦小宝于是将在清凉寺中如何会见老皇爷如何西藏的喇嘛意图加害自己如何奋勇救
护拚命保驾如何幸得少林十八罗汉援手等情一一说了。这件事本已十分惊险在他口中
说来另行加多了三分自己的忠心英勇那更是足尺加五。只听得康熙手中捏了捏汗连
说:“好险好险!”又道:“咱们即刻派一千名护卫上山加意卫护。”
韦小宝摇头道:“老皇爷多半不愿意。”于是又将顺治的言语一一转述。
康熙听父亲叫自己不用去五台山相会又赞自己:“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
不像我……”这几句话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说道:“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
韦小宝待他哭了一会取出经书双手呈上说道:“老皇爷要我对你说:『天下事须
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百姓造福那是取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
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老皇爷又要我对你说:『要天下太平《永不加赋》四字务
须牢牢紧记。他能做到这四字便是对我好我便心中欢喜。”
康熙怔怔听著眼泪扑簌簌的流在包袱之上双手抖接了过去打开所袱见是一
部《四十二章经》翻了开来第一页写著“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笔致圆柔果是父亲的
手笔呜□道:“父皇训示孩儿决不敢忘。”
他定了定神细细询问顺治身子是否安康现下相貌如何在清凉寺中是否清苦之极。
韦小宝一一据实禀告。康熙一阵伤心又大哭起来。
韦小宝灵机一动:“***我也陪他大哭一场他给我的赏赐一定又多了许多反正
眼泪又不用钱买。”说哭便哭抽噎了几下眼泪长流呜呜□□的哭得凄惨之极。康熙虽
然难忍哭泣出声但自念不可太**份因此不住强自抑。韦小宝却有意做作竟然号啕
大哭。这件本事他当年在扬州之时便已十分拿手母亲的毛竹板尚未打上屁股他已哭
的惊逃诏地而且并非干号而是货真价实的泪水滚滚而下旁人决计难辨伪。
康熙哭了一会收泪问道:“我想念父皇而哭泣你却比我哭得还伤心那为什
么?”韦小宝道:“我见你哭得伤心又想起老皇爷的温和和慈爱对我连声称赞说我不
顾性命的保驾很喜欢我心中更加难过了。”一面说一面呜□不止又道:“若不是我
知道你挂念赶著回来向你禀报真想留在五台山上服侍老皇爷也免得担心他给坏人欺
侮。”
康熙道:“小桂子你很好我一定重重赏你。”
韦小宝眼泪还是不断流下抽抽噎噎的道:“皇上待我已经好得很我也不要什么赏赐
了只盼老皇爷平安我们做奴才的就快活得很了。”他在神龙教走了这一遭耳听得人高
呼“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丝毫不以为耻不免脸皮练得更厚拍马屁的功夫大有长
进但教讨人欢喜言语更夸张。
康熙信以为真说道:“我也真担心父皇没人服待。你说那个行颠行尚莽莽撞撞甚是
粗笨父皇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好教人放心不下。小桂子难得父皇这样喜欢你……”韦小
宝听到这里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里暗暗叫苦:“啊哟啊哟!这次老子要倒大霉老
子吹牛吹得过了份。”只听康熙续道:“……本来嘛我身边也少不了你。不过做儿子的孝
顺父亲手边有什么东西总是挑最好的孝敬爹爹。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年纪虽小却十
分能干对我父子忠尽耿耿……”韦小宝心中大叫:“乖乖龙的东我的妈呀!你派老子去
五台山陪老和尚宁可叫我坐牢。”
果然听得康熙说道:“这样罢你上五台山去出家做了和尚就在清凉寺中服侍我父
皇……”韦小宝听得局势紧急不但要陪老和尚自己还得做小和尚大事之不妙无以复
加不等他说完忙道:“服侍老皇爷是好得很要我做和尚这个……我可不干!”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要你永远做和尚。只不过父皇既一心清修你也做了和
尚服侍起来方便些。将来……将来……你要还俗自也由得你。”言下之意是说日后顺
治老圆寂归西你不做和尚谁也不会加以阻拦。
饶是韦小宝机变百出这时却也束手无策他虽知小皇帝待自己甚好但既出口差遣
倘若坚决不允不但前功尽弃说不定皇帝一翻脸立即砍了自己脑袋可不是好玩的哭
丧著脸道:“我……我可又舍不得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次却是半点不假
千真万确只不过并非为了忠君爱主之心实在是不愿去当小和尚。
康熙大为感动轻拍他的肩头温言道:“这样罢你去做几年和尚服侍我父皇然
后我另行派人来接替你回到我身边岂不是好?父皇不许我朝见我却是非出不可的。那
时候你又可见到我了也不用隔多久。小桂子你乖乖的听我吩咐将来我给你一个好官
做。”眼见韦小宝哭个不住安慰道:“你在庙里有空说读书识字以便日后做官做个
大官。”
韦小宝心想:“将来做不做大官管***眼前这个小和尚怕是做定了。”转念一
想:“我到得五台山上胡说八道一番哄得老皇你放我转来也非难事。只说小皇帝没我
服侍吃不下饭这次离开他一两个月便瘦了好几斤老皇爷爱惜儿子定然命我回
宫。”此计一生便即慢慢收了哭声说道:“你差我去办什么事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
辞别说去做和尚就是乌龟王八蛋那也做了。皇上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服侍老皇
爷让他老人家身子康强长命百岁……还有……永享仙福寿与天齐。”
康熙大喜笑道:“你出京几个月居然学问也长进了成语用得不错。怎地在五台山
上耽了这么久?不容易见到老皇爷是不是?”
韦小宝心想神龙岛之事还是不说为妙答道:“是啊清凉寺的住持方丈还有那位
玉林法师说什么也不肯认庙里有老皇爷我又不好点破只得在山上一座座庙里转来转去
的做法事今天到显灵寺去醮明天又到佛光寺放□口。五台山几千大和尚小和尚我少说
也识得了一千有零。若不是那些恶喇嘛罗皂老皇爷只怕我今天还在布施僧衣斋饭呢。”康
熙笑道:“你这下可破费不少哪!花了的银子都到内务府务领还罢。”他也不问数目心
想韦小宝立了大功又肯去做小和尚他爱开多少虚头尽可自便。
不料韦小宝道:“不瞒皇上说上次你派我去抄鳌拜的家奴才是很有点好处的。当时
不好意思跟你禀报。这次去五台山见到老皇爷受了他老人家的教训明白对皇上什么坏
事都不可做于是把先前得的银子都布施在庙里了也算是奴才帮皇上积些阴德盼望菩
萨保佑老皇爷和皇上早日团圆。这笔钱本来是皇上的不用再领了。”心想你父子早日团
圆我也可少做几天小和尚;同时有了这番话日后如果有人告说我抄鳌拜家时吞没巨
款此刻也已有了伏笔:“我代你布施在五台山上啦还追问什么?”
康熙一听更是欢喜连连点头问道:“五台山好不好玩?”
当下韦小宝说了些五台山上的风景。康熙听得津津有味说道:“小桂子你先去我
不久就来。咱们总得想法子迎接父皇回宫他老人家倘若一定不肯还俗复位那么在宫里清
修也是一样。”韦小宝摇头道:“那恐怕难得紧……”
忽听得书房门外靴声橐橐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皇帝哥哥你怎么还不来跟我
比武?”说著砰砰几声用力推门。康熙脸露微笑道:“开了门。”
韦小宝心想:“这是谁?难道是建宁公主?”走到门边拔下门闩打开房门。一个身
穿大红锦衣的少女一阵风般冲进来说道:“皇帝哥哥我等了你这么久你老是不来怕
了我啦是不是?”韦小宝见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一张瓜子脸儿薄薄的嘴唇眉目灵
动颇有英气。
康熙笑道:“谁怕你啦?我看你连我徒儿也打不过怎配跟我动手。”那少女奇道:
“你收了徒儿那是谁?”康熙左眼向韦小宝一眨说道:“这是我的徒儿小桂子他的武
功是我一手所传快来参见师姑建宁公主。”
韦小宝心想:“果然是建宁公主。”他知道老皇爷共生六女五女夭殇只有这位建宁
公主长大是皇太后亲生。韦小宝极怕皇太后平时极少行近慈宁宫公主又不到皇帝的书
房来因此直至今日才得见到。他听了康熙的话知道是他兄弟闹著玩便即凑趣笑嘻嘻
的上前请安说道:“师侄小桂子叩见师姑在人师姑万福金……”
建宁公主嘻嘻一笑突然间飞起一脚正中韦小宝下颏。这一脚踢来事先竟没半点征
兆韦小宝又屈了一腿躬身在她足边却哪里避得开?他一句话没说完下巴上突然给重
重踢了一脚下颚合上登时咬住了舌头只痛得他“啊”的一声大叫来他嘴巴开处
鲜血流了满襟。
康熙惊道:“你……你……”建宁公主笑道:“皇帝哥哥你的徒儿功夫脓包之极我
踢一脚试试他本事他竟然避不开。我瞧你自己的武功也不过如此了。”说著格格而笑。
韦小宝大怒心中不知已骂了几十句“臭小娘烂小娘”可是身在皇宫公主究是主
子又怎敢骂出一个字来?
康熙慰问韦小宝:“怎么?舌头咬伤了?痛得厉害么?”
韦小宝苦笑道:“还好还好!”舌头咬伤话也说不清楚了。
建宁公主学著他口音道:“还好还好性命丢了大半条!”又笑了起来拉住康熙
的手:“来咱们比武去。”
先前皇太后教康熙武功建宁公主看得有趣缠著母亲也教皇太后点拔了一些。她见
母亲敷衍了事远不及教哥哥那样用心要强好胜便去请宫在的侍卫教拳。东学几招西
学几式练得两三年下来竟也小有成就。前几日刚学了几招擒拿手和几名侍卫试招大
家当然相让个个装模作样给小公主摔得落花流水。她知众侍卫哄她高兴反而不喜便
去约皇帝哥哥比武。康熙久不和韦小宝过招手脚早已□御妹有约正好打上一架。
两人在小殿中动起手来。康熙半真半假半让半不让五场比试中赢了四场。建宁公主
气不过又去要母亲教招。皇太后重伤初愈精神未复将她撵了出来。她只得再找侍卫
又学了几招擒拿手约好了康熙这天再打。
不料韦小宝回宫长谈之下康熙早将这场比武之约忘了。他得到父皇的确讯悲喜交
集心神恍惚哪里还有兴致和妹子闹玩说道:“此刻我有要紧事情没空跟你玩你再
去练练罢过几天再比。”
建宁公主一双弯弯的眉毛蹙了起来说道:“咱们江湖上英雄比武死约会不见不散
你不来赴约岂不让天下好汉耻笑于你?你不来比武那就是认栽了。”这些江湖口吻都
是侍卫们教的。
康熙道:“好算我栽了。建宁公主武功天下第一拳打南山猛虎足踢北海蛟龙。”
建宁公主笑道:“足踢北海毛虫!”飞起一脚又向韦小宝踢来。
韦小宝侧身闪避她这一脚就踢了个空。她眼见皇帝今天是不肯跟自己比武了侍卫们
身材魁梧倘若真打自己定然打不过这个小太监年纪高矮都和自己差不多身手又甚灵
活正好拿来试试说道:“好!你师父怕了我不敢动手你跟我来。”
康熙向来对这活泼伶俐的妹子很欢喜不忍太扫她兴吩咐:“小桂子你去陪公主玩
玩明日再来侍候。”
建宁公主突然叫道:“皇帝哥哥看招!”握起两个粉拳“钟鼓齐鸣”向康熙双太
阳穴打去。康熙叫道:“来得好!”举手一格转腕侧身变招“推窗望月”在她背上轻
轻一推。公主站立不定向外跌了几步。
韦小宝嗤的一声笑。公主恼羞成怒骂道:“死太监笑什么?”一伸手抓住了他右
耳将他拖出书房。韦小宝若要抵挡闪避公主原是抓他不住但终究不敢无礼只得任由
她扭了出去。
建宁公主扭住他耳朵直拉过一条长廊。书房外站著侍候的一大排侍卫太监们见了
无不好笑只是忌惮韦小宝的权势谁也不敢笑出声来。
韦小宝道:“好啦快放手你要到哪里我跟著你去便是。”
公主道:“你这横行不法的大盗头子今日给我拿住了岂可轻易放手?我先行点了你
的穴道再说。”伸出食指在他胸口和小腹重重戳了几下。她不会点穴这几下自然是乱戳
一气。韦小宝大叫:“点中穴道啦!”一交坐倒目瞪口呆就此不动。
公主又惊又喜轻轻踢了他一脚韦小宝丝毫不动。公主喝道:“起来!”韦小宝仍是
不动。公主还道自己误打误中当真点中了他穴道:“我来给你解穴!”提足在他后腰一
踢。韦小宝心道:“这臭小娘见解不开我的穴道还要再踢。”当下“啊”的一声跳了起
来说道:“公主你的点穴本领当真高明只怕连皇上也不会。”公主道:“你这小太监
奸滑得很我几时会点穴了?”但见他善伺人意也自喜欢说道:“跟我来!”
韦小宝跟随著她来到他和康熙昔日比武的那间屋子。公主道:“闩上了门别让人来
偷拳学师。”韦小宝一笑心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有谁来偷拳学师了!”当即依言关
门。公主拿起门闩似是要递给他突然之间韦小宝耳边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就此人
事不知了。
待得醒转睁眼只见公主笑吟吟的叉腰而立说道:“窝囊废的学武之人讲究眼观
六路耳听八方。我打你这一下你怎么不防备?还学什么武功?”韦小宝道:“我……
我……”只觉头痛欲裂忽然左眼中湿腻腻的睁不开来鼻中闻到一股血腥味才知适才
已给这一门闩打得头破血流。
公主一摆门闩喝道:“有种的快起身再打。”呼的一声又是一闩打在他肩头。
韦小宝“啊”的一声跳起身来。公主挥门闩横扫掠他脚骨。韦小宝侧身闪避伸手
去夺门闩。公主叫道:“来得好!”门闩挑起猛戳他胸口。韦小宝向左避让不料那门闩
翻了过来砰的一声重重的打中了他右颊。
韦小宝眼前金星乱冒踉跄几步。公主叫道:“你这绿林大盗非得赶尽杀绝不可。”
门闩横扫韦小宝扑地倒了。
公主大喜举门闩往他后脑猛击而下。韦小宝只听得脑后风声劲急大骇之下身子急
滚砰的一声门闩打在地下。公主大叫:“啊哟!”这一下使力太重震得虎口剧痛大
怒之下在他腰间重重一脚。韦小宝叫道:“投降投降!不打了!”公主举门闩击落这
一下打在他小腹拍的一声幸好打在他怀中所藏的五龙令上韦小宝刚跃起又摔了下
来。公主一闩又是一闩怒骂:“你这死太监我要打你你敢闪开?”
公主力气虽不大但出手毫不容情竟似要把他当场打死。韦小宝惊怒交集奋力转身
跃起。公主举闩迎面打来韦小宝左手挡路喀喇一响臂骨险断。他心念急转:“公主明
明不是跟我闹著玩干么要打死我?啊是了她受了皇太后嘱咐要取我性命!”
一想到此节决不能再任由她殴打右手食中两根手指“双龙抢珠”疾往公主眼中戳
去。公主“啊哟”一声退了一步。韦小宝左足横扫公主扑地倒大叫:“死太监你真
打么?”韦小宝夹手夺过门闩便要往她头顶击落只见她眼中露出又是恐惧又是恼怒的
神色心中一惊:“这是皇宫内院我这一门闩打下去那是大逆不道之事除非她杀了
用化□粉化去否则后患无穷。”这么一迟疑手中高举的门闩便打不下去。
公主骂道:“死太监拉我起来。”韦小宝心想:“她真要杀我可也不容易。”当即
伸左手拉她起来。公主道:“你武功不及我只不过我不小心绊了一交而已。刚才你已叫过
投降怎地又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不守武林中的规矩?”
韦小宝额头鲜血淋漓迷住了眼睛伸袖子去擦。公主笑道:“你打输了没用东西。
来我给你擦擦血。”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和帕走近几步。韦小宝退了一步道:“奴才
可不敢当。”公主道:“咱们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须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用手帕去
抹他脸上的血渍。韦小宝闻到她身上一阵幽香心中微微一□此时两人相距甚近见到她
一张秀丽的面庞皮色白腻心想:“这小公主生得好俊!”
公主道:“转过身来我瞧瞧你后脑的伤怎样。”韦小宝依言转身心想:“先前我可
晚饭疑了原来小公主真是闹著玩的只不过她好胜心强出手不知轻重。”公主伸手轻轻
抚摸他后脑的伤处笑问:“痛得厉害么?”韦小宝道:“还好……”
突然之间韦小宝背心一阵剧痛脚下被她一勾俯跌在地。原来公主悄悄取出藏在小
蛮靴中的短刀冷不防的忽施偷袭左足踏住他背脊提刀在他左腿右腿各戳一刀笑道:
“痛得厉害么?你说『还好』那么再多戳几刀。”
韦小宝大骇暗叫:“老子要归位!”背上有宝衣护身短刀戳不进去腿上这两刀也
非重伤却已痛得他死去活来想要施展洪夫人所教的第二招“小怜横陈”脱身一来先受
伤没了气力一来这一招并未练熟挣了一挣想要从她跨下钻到她背后但行动太慢
身子甫动屁股上又吃了一刀只听她格格笑道:“痛得厉害么?”
韦小宝道:“厉害之极了。公主武功高强奴才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江湖上的……好
汉大英雄捉住了人一定饶他性命。”公主笑道:“死罪可恕活罪难饶。”蹲身便坐
在他屁股上喝道:“你动一动我便一刀杀了你。”韦小宝道:“奴才半动也不动。”可
是公主刚好坐在他伤口上痛得不住呻吟。
公主解下他腰带将他双足缚住用刀割下他衣襟又将他双手反剪缚住笑道:“你
是我的俘虏咱们来练一招功夫叫做……叫做『诸葛亮七擒孟获』。”满清皇族人人对三
国故事十分熟悉《三国演义》她已看过三遍。韦小宝看过这戏忙道:“是是诸葛亮
擒孟获七擒七纵建宁主公擒小桂子只消一擒一纵。你一放我我就不反了。你比诸葛亮
还厉害七倍。”公主道:“不成!诸葛亮要火烧□甲兵。”
韦小宝吓了一跳:“奴才不……不穿□甲。”公主笑道:“那么烧你衣服也一样。”韦
小宝大叫:“不行不行!”公主怒道:“什么行不行的诸葛亮要烧便烧□甲兵不得多
言。”见桌上烛台旁放著火刀火石当即打燃了火点了蜡烛。韦小宝叫道:“诸葛亮并没
有烧死孟获。你烧死了我你就不是诸葛亮你是曹操!”公主拈起他衣服正要凑烛火过
去点火忽然见到油光乌亮的辫子心念一动便用烛火去烧他辫尾。
头极易著火一经点燃立时使烧了上去嗤嗤声响满屋焦臭。韦小玉吓得魂飞
天外大叫:“救命救命!曹操烧死诸葛亮啦!”
公主握著他辫根不住摇晃哈哈大笑道:“这是一根火把好玩得紧。”
转眼之间火头烧近公主放脱了手。韦小宝顷刻间满头是火危急中力气大增挺头
往公主怀里撞去。公主“啊哟”一声退避不及韦小宝已撞上她小腹头上火□竟然熄
灭。公主双手扑打衣衫上的焦灰断史觉小腹疼痛又惊又恐提足在韦小宝头上乱踢。
踢得几下韦小宝晕了过去。
迷糊中忽觉全身伤口剧痛醒了过来觉自己仰躺在地胸口袒裸衣衫背心内
衣竟然都被解开了公主左手抓著一把白色粉末右手用短刀在胸口割了一道三四分深的伤
口将白粉撒入伤口。韦小宝大叫:“你干什么?”
公主笑道:“侍卫说他们捉到了强盗恶贼贼人不招便在他伤口里加上些盐痛得
他大叫救命那就非招不可。因此我随身带得有盐专为对付你这等江湖大贼。”韦小宝但
觉伤口中阵阵抽痛大叫:“救命救命我招啦!”公主嘻嘻一笑说道:“你这脓包
这么快便招有什么好玩?你要说:『老子今日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皱一皱眉头的不是
好汉。』我再割你几道伤口盐放得多些你再求饶那才有趣哪。”韦小宝大怒骂道:
“***你这臭小娘……喂喂我不是骂你我……我不是好汉我招啦我招啦!”
公主叹了口气要将盐末丢掉转念一想却将盐末都撒在他伤口之中正色道:“我
是建派掌门人武功天下第一擒住了你这无恶不作的大盗……”韦小宝道:“好好我
是江洋大盗今日艺不如人给武功天下第一的建掌派掌门人擒住有死无生。江湖上道得
好:杀不过头点地。在下既服了也就是了。”公主听他满口江湖汉子的言语与张康年等
侍卫说给她听的相同心中就乐了赞道:“这才对啦既然要玩就该玩得像。”
韦小宝心中“臭小娘烂小娘”的痛骂全身伤口痛入了骨髓一时捉摸不到她到底是
奉太后之命来杀死自己还是不过模拟江湖豪客行径心想这臭小娘下手如此毒辣就算不
过拿我玩耍老子这条命还得送在她手里忽然想起当日恐吓沐剑屏这条计策颇有效验小
姑娘们都怕鬼当下强忍疼痛说道:“老子忽然之间又不服了。掌门老师你如有种
就放了我咱们再来比划比划。你要是怕老子武功高强不敢动手那就一刀将我杀了。我
变了冤鬼白天跟在你背后晚上钻在你被窝里握住你脖子吸你的血……”
公主“啊”的一声大叫颤声道:“我杀你干什么?”韦小宝道:“那么快放了我!”
公主道:“不放!死太监你吓我。”拿起烛台用烛火去烧他的脸。
烛火烧在脸上嗤的一声韦小宝吃痛向后一仰右肩奋力往她手臂撞去。公主手臂
一动烛台落地烛火登时熄了。她大怒之下提起门闩又夹头夹脑向他打去。韦小宝疼
痛难当害怕之极:“这次再也活不成了。”大叫一声:“我死了。”假装已死再也不
动。
公主怒道:“你装死!快醒转来陪我玩!”韦小宝毫不动弹。公主轻轻踢了他一脚
见他丝毫不动柔声道:“好啦我不打你了你别死罢。”韦小宝心想:“我死都死了
怎能不死?狗屁不通。”
公主拔下头上的宝钗在他脸上颈中戳了几下韦小宝忍痛不动。
公主柔声道:“求求你你……你……别吓我我……我不是想打死你我只是跟你比
武打架谁叫你……谁叫你这样脓包打不过我……”突然觉到韦小宝鼻中有轻微的呼吸之
声她心中一喜伸手去摸他心口只觉一颗心兀自跳动笑道:“死太监原来你没死。
这一次饶了你快睁开眼来。”
韦小宝仍然不动公主却不再上他当了喝道:“我挖出你的眼珠教你死后变成个瞎
鬼找不到我。”拿起短刀将刀尖指到他右眼皮上。韦小宝大惊一个打滚立即滚开。
公主怒道:“球小鬼头你又来吓我。我……我非刺瞎你的眼睛不可。”跳将过去伸
足猛力踏住他胸口举刀往他右眼疾戳下去。
这一下可不是假装她和身猛刺刀势劲急不但要戳瞎他眼睛势必直刺入脑。韦小
宝双腿急曲膝盖向她胸口撞去拍的一声公主身子一晃软软摔倒。
韦小宝大喜弯了身子伸手拔出靴筒中匕先割开缚住双脚的衣襟一站起身便
在公主头顶上重重踢了一脚教她一时不得醒转这才将匕插入桌腿转过身来将缚住
双手的腰带到刃锋上去轻轻擦动只擦得两下腰带便即断开了。
他舒了一口长气死里逃生说不出的开心身上到处是伤痛得厉害一时也不去理
会心想:“如何处置这臭小娘倒是件天大的难事。听她口气似乎当真是跟我玩耍倘
若是奉太后之命杀我干么见我装死反而害怕起来?可是小孩子玩耍哪有玩得这么凶
的?是了她是公主压根儿就没把太监宫女当人人家死了好活也好她只当是捏死一
只蚂蚁。”越想越气向她胸口又中一脚。
不料这一脚却踢得她闭住的气息顺了。公主一声呻吟醒了转来慢慢支撑著站起
骂道:“死太监你……”韦小宝正自恼怒伸手拍拍两个耳光当胸一拳右足横扫公
主又即跌倒。他跳将上去倒骑在她背上双拳使如擂鼓往好腿上、背上、屁股上用力打
去叫道:“死小娘臭小娘婊子生的鬼丫头老子打死了你。”公主大叫:“别打别
打!你没规矩我叫太后杀了你叫皇帝杀了你凌……凌迟处死。”
韦小宝心中一寒便即住手转念又想:“打也打了索性便打个痛快。”挥拳又打
骂道:“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打死你这臭小娘!”
打得几下公主忽然嗤的一笑。韦小宝大奇:“我如此用力打她怎么她不哭反笑?”
从桌腿上拔出匕指住好颈项左手将她身子翻了过来喝道:“笑什么?”只见她眉眼
如丝满脸笑意似乎真的十分欢畅并非做作听她柔声说道:“别打得那么重可也别
打得太轻了。”韦小宝摸不著头脑只怕她突施诡计右足牢牢踏住她胸口喝道:“你玩
什么花样老子才不上当呢。”
公主身子一挣鼻中嗯嗯两声似要跳起身来。韦小宝喝道:“不许动。”在她额上用
力一推公主又即倒下。韦小宝只觉伤口中一阵阵抽痛怒火只炽拍拍拍四下左右开
弓连打她四个耳光。公主又是嗯嗯几声胸口起伏脸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舒服轻声说
道:“死太监别打我脸。打伤了太后问起来只怕瞒不了。”韦小宝骂道:“臭小娘
你这犯贱货越是挨打越开心是不是?”伸手在她左臂上重重扭了两把公主“哎唷哎
唷”的叫了几声皱起眉头眼中却孕著笑意。韦小宝道:“***舒不舒服?”
公主不答缓缓闭上眼睛突然间飞起一脚踢中韦小宝大腿正是一处刀伤的所在。
韦小宝吃痛扑上去按住她双肩在她臂上、肩头、胸口、小腹使劲力扭。公主格格直笑
叫道:“死太监小太监好公公好哥哥饶了我罢我……我……真吃不消啦。”
她这么柔声一叫韦小宝心中突然一□心想:“她这么叫唤倒像是方姑娘在海船中
跟我说情话的模样。”怒气大减然而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实是难测于是依样画葫芦解
下她腰带将她双手双脚绑住。公主笑道:“死小鬼头你干什么?”韦小宝道:“叫你别
打坏主意害人。”站起身来呼呼喘气全身疼痛又欲晕去。
公主笑道:“小桂子今天玩得真开心你还打不打我?”韦小宝道:“你不打我我
又怎敢打你?”公主道:“我动不来啦你就是再打我我也没法子。”韦小宝吐了一口唾
沫道:“你不是公主你是贱货。”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
公;主“哎唷”一声道:“咱们再玩么?”韦小宝道:“老子性命给你玩去了半条
还玩?我现在扮诸葛亮也要火烧□甲兵把你头和衣服都烧了。”公主急道:“头不
能烧……”嘻嘻一笑说道:“你烧我衣裳好了全身都烧起泡我也不怕。”
韦小宝道:“呸你不怕死老子可不陪你颠。我得去治伤了伤口里都是盐当真
好玩么?”这时才相信公主并无杀害自己之意将她手上缚著的腰带解开。
公主道:“真的不玩了?那么明天再来好不好?”语气中满是祈求之意。韦小宝道:
“要是太后和皇上知道了我还有命么?”公主慢慢起身道:“只要我不说太后和皇上
怎会知道?明天你别打我脸。身上伤痕再多也不打紧。”韦小宝摇头道:“明天不能来。我
给打得太厉害一两个月养不好伤。”公主道:“哼你明天不来?刚才你骂我什么?说
操我的十八代祖宗。我的十八代祖宗就是皇帝哥哥的十代祖宗是皇阿爸的十七代祖宗
太宗皇帝的十六代祖宗太祖皇帝的十五代祖宗……”
韦小宝目瞪口呆暗暗叫苦突然灵机一动说道:“你不是老皇帝后的我骂你的祖
宗跟皇上、老皇爷、什么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全不相干。”公主大怒叫道:“我怎么不
是老皇爷生的?你这死太监胡说八道明天午后我在这里等你你这死太监倘若不来我就
去禀告太后说你打我。”说著捋起衣袖一条雪白粉嫩的手臂之上青一块黑一声全
是给你扭起的乌青。韦小宝暗暗心惊:“刚才怎么下手如此之重。”
公主道:“哼你明天不来瞧你要命不要?”
至此情景韦小宝欲不屈服亦不可得只好点头道:“我明天来陪你玩便是不过你
不能再打我了。”公主大喜说道:“你来就好我再打你你也打还我好了。咱们江湖上
好汉讲究恩怨公明。”韦小宝苦笑道:“再给打一顿我这条好汉变成恶鬼了。”
公主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当真打死你的。”顿了一顿又道:“最多打得你半死不
活。”见他脸色有异嫣然一笑柔声道:“小桂子宫里这许多太监侍卫我就只喜欢你
一个。另外那些家伙太没骨气就是给我打死了也不敢骂我一句『臭小娘贱货……』”
学著他骂人的腔调:“婊子生的鬼丫头从来没人这样骂过我。”
韦小宝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爱挨骂?”公主笑道:“要像你这样骂我才好。太后
板起脸训斥要我守规矩我可就不爱听了。”韦小宝道:“那你最去丽春院。”心想:
“你去做婊子臭骂你的人可就多了。老鸨要打嫖客起火来也会又打又骂。”
公主精神一振问道:“丽春院是什么地方?好不好玩?”韦小宝肚里暗笑道:“好
玩极了不过是在江南你不能去。你只要在丽春院里住上三个月包你开心得要命公主
也不想做了。”公主叹了口气悠然神往道:“等我年纪大了一定要去。”
韦小宝正色道:“好好!将来我一定带你去。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他这句
“驷马难追”总记不住“什么马难追”是不说了却说成“死马难追”。
公主握住他手说道:“我跟那些侍卫太监们打架谁也故意让我半点也不好玩。只
有昨天皇帝哥哥跟我比武才有三分真打不过他也不肯打痛扭痛了我。好小桂子只有
你一个才是真的打我。你放心我决计不舍得杀你。”突然凑过嘴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
亲脸上飞红飞奔出房。
韦小宝霎时间只觉天旋在转一交坐倒心想:“这公主只怕是有些疯了我越打她骂
她她越开心。***这老婊子生的鬼丫头难道真的喜欢我这假太监?”想到她秀丽的
面庞心下迷迷糊糊缓缓站起支撑著回屋筋疲力竭一倒在床便即睡著了。
这一觉直睡了五个多时辰醒转时天色已黑只觉全身到处疼痛忍不住呻吟站起身
来想洗去伤口中盐末哪知一解衣服伤口鲜血凝结都已牢牢粘在衣上一扯之下又是
一阵剧痛不免又再“臭小娘烂小娘”的乱骂一顿当下洗去盐末敷上金创药。
次日去见小皇帝康熙见他鼻青脸肿头眉毛都给烧得七零八落大吃一惊登时料
到是那宝贝御妹的杰作问道:“是公主打的?受的伤不重吗?”
韦小宝苦笑道:“还好。师父徒儿丢了您老人家的脸只好苦练三年再去找回这场
子为你老人家争光。”
康熙本来担心他怒气冲天求自己给他出头不过御妹虽然理屈做主子的殴打奴才
总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如不理却又怕他到了五台山上服侍父皇不肯忠心正感为难听
他这么说竟对此事并不抱怨只当作一场玩耍不由得大喜笑道:“小桂子你真好!
我非好好赏赐你不可。你想要什么?”
韦小宝道:“师父不责弟子学艺不精弟子已经感激万分什么赏赐都不用了。”顿了
一顿说道:“师父传授弟子几招高招以后遇险不会再给人欺侮也就是了。”
康熙哈哈大笑道:“好好!”当下将太后所传武功拣了几个招精妙招数传授给
他。这几招擒拿手法虽然也颇不凡但比之洪教主夫妇所传的六招却差得远了。韦小宝以前
和他比武这几招也见他用过此时一加点拨不多时便学会了。
韦小宝心想:“以前和他摔交便似朋友一般。但他是皇帝我是奴才这朋友总是做
不长久。这次回北京来眼见他人没大了多少也是拍马屁得多了。『小玄子『三字再也叫
不出口不如改了称呼也是拍马屁的妙法。”当下跪下咚咚咚磕了八个响头说道:
“师父在上弟子韦小宝是你老人家的开山弟子。”
康熙一怔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来觉得挺好玩二来确也不喜他再以“小玄子”相
称笑道:“君无戏言!我说过是师父只好收了你做徒弟。”叫道:“来人哪!”
两名太监两名侍卫走进书房。康熙道:“转过身来。”四人应道:“是。”但规矩臣
子不得以背向皇帝否则极为不敬四人不明康熙用意只微微侧身不敢转身。
康熙从书桌上拿起一把金剪刀走到四人身后。四人又略略侧身。康熙看了看四人的辫
子见其中一名太监的辫子最是油光乌亮左手抓住了喀的一声齐根剪了下来。那太
监只吓得魂飞天外当即跪倒连连叩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康熙笑道:“不
用怕赏你十两银子。大家出去罢!”四人莫名奇妙只觉天威难测倒退了出去。
康熙将辫子交给韦小宝笑道:“你就要去做和尚公主烧了你头看来也是天意。
上天假公主之手吩咐你去落为僧。你先把这条假辫子结头上否则有失观瞻。”
韦小跪下道:“是师父爱惜徒弟真是体贴之至。”康熙笑道:“你拜我为师可不
许跟旁人说起。我知你口紧谨慎小心这才答应。你若在外招摇我掌门人立时便废了你
武功将你逐出门墙。”韦小宝连称:“是是弟子不敢。”康熙和他比武摔交除了太
后和海天富之外宫中始终并无旁人得知心想闹著玩收他为徒只要决不外传也不失皇
帝的体面但生性谨细特意叮嘱一番。
康熙坐了下来心想:“太后阴险毒辣教我武功也决不会当真尽心否则她将人打得
骨节寸断的厉害功夫怎地半招也不传我?我虽做了师父其实比之这小子也强不了多少
没什么高明武功传他。少林寺的和尚武功极高此番父皇有难也是他们相救……”
想到此处心中有了个主意说道:“你去休息养伤明天再来见我。”
韦小宝回到下处命手下太监去请御医来敷药治伤。伤处虽痛却均是皮肉之伤并未
伤及筋骨太医说将养将十天半月便即好了不用担心。
他吃过饭后便去应公主之约心头七上八下既怕她再打却又喜欢见她。
一推开门公主一声大叫扑将上来。韦小宝早已有备左臂挡格右足一勾右手已
抓住了公置瘁领将她按得俯身下弯。公主笑骂:“死太监今天你怎么厉害起来啦。”韦
小宝抓住她左臂反扭低声道:“你不叫我好桂子、好哥哥我把你这条手臂扭断了。”
公主骂道:“呸你这死奴才!”韦小宝将公主的手臂重重一扭喝道:“你不叫我
将你这条手臂扭断了。”公主笑道:“我偏偏不叫。”韦小宝心想:“小娘皮的确犯贱。我
越打她她越欢喜。”右手拍的一声在她臂上重重打了一拳。公主身子一跳却格格的笑
了起来。韦小宝道:“***原来你爱挨打。”使劲连击数拳。
公主痛得缩在地下站不起来韦小宝这才停手。公主喘气道:“好啦现下轮到我来
打你。”韦小宝摇头道:“不我不给你打。”心想这小娘皮下手如此狠辣给她打将起
来随时随刻有性命之忧。公主软语求恳韦小宝只是不肯。
公主大脾气扑上来又打又咬给韦小宝几个耳光推倒在地揪住头又打了一
顿屁股心想屁股也打了也不用客气啦伸手在她全身到处乱扭。公主伏在他脚边抱住
他两腿将脸庞挨在他小腿之间轻轻磨擦娇媚柔顺腻声道:“好桂子好哥哥你给
我打一次罢我不打痛便是。”韦小宝见她犹似小鸟依人一般又听她叫得亲热心神□
漾便待答允。公主又道:“好哥哥你身上出血我见了比什么都喜欢。”
韦小宝吓了一跳怒道:“不行!”提起左足在她头上踢了一脚道:“放开了我
要去了。跟你磨在一起总有一日死在你手里。”公主叹道:“你不跟我玩了?”韦小宝
道:“太危险时时刻刻会送了老命。”公主格格一笑站起身来道:“好!那么你扶我
回房去我给你打得路也走不动了。”韦小宝道:“我不扶。”公主扶著墙壁慢慢出去
道:“小桂子明儿再来好不好?”忽然左腿一屈险些摔倒。韦小宝抢上去扶住。
公主道:“好桂子劳你的驾去叫两名太监来扶我回去。”韦小宝心想一叫太监只
怕给太后知道查究公主为什么受伤只要稍有泄漏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只得扶住了她
道:“我扶你回房就是。”公主笑道:“好桂子多谢你。”靠在他肩头向西而行。
公主的住处在慈宁宫之西寿康宫之侧。两人渐渐走近慈宁花园韦小宝想起太的神
气心下栗栗危惧。两人行到长廊之下公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吹气。韦小宝脸上一红
道:“不……不是……”公主柔声道:“为什么?我又不是打你。”说著将他耳垂轻轻咬
住伸出舌头缓缓舐动。韦小宝只觉麻□难当低声道:“你如咬痛了我耳朵我可永远
不来见你了。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公主本想突然间将他耳垂咬下一块肉来听了
这句话不敢再咬只腻声而笑直笑得韦小宝面河邡赤全身酸软。
到了公主寝宫韦小宝转向身便走。公主道:“你进来我给你瞧一件玩意儿。”这时
建宁宫中的四名太监四名宫女在门外侍侯韦小宝不敢放肆只得跟了进去。公主拉著他
手直入自己卧室。两名宫已跟了进来只拿著热毛巾给公主挣脸。公主拿起一块手巾递
给韦小宝。韦小宝接过擦去脸上汗水。两名宫女见公主对这小太监姑娘破格礼遇连对太
后皇上也没这样客气而这小太监竟也坦然接受无礼之极不由得都是呆了。
公主瞥了一眼瞪眼道:“有什么好看?”两名宫女道:“是是!”弯腰退出哪里
已经迟了公主一伸手向近身一名宫女眼中挖去。那宫女微微一让一声惨呼眼珠虽没
挖中脸上却是鲜血淋漓自额头直至下巴登时出现四条爪痕。两名宫女只吓得魂飞天
外疾忙退出。
公主笑道:“你瞧这些奴才就只会叫嚷求饶有什么好玩?”韦小宝见她出手残忍
心想这小婊子太过凶恶跟她母亲老婊子差不多还是及早脱身为是说道:“公主皇上
差我有事去办我要去了。”公主道:“急什么?”反手关上了门上了门闩。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不知她要干什么怪事。公主笑道:“我做主子做了十五年总是
给人服侍没点味道今儿咱们来换换班。你做主子我做奴才。”韦小宝双手乱摇:“不
行不行。我可没这福气。”公主俏脸一沉说道:“你不答应吧?我要大叫了我说你对
我无礼打得我全身肿痛。”突然纵声叫道:“哎唷好痛啊!”
韦小宝连连作揖说道:“别嚷别嚷我听你吩咐就是。”这是公主寝宫外面有许
多太监宫女站著侍候她只消再叫得几声立时便有人涌将进来可不比那间比武的小屋
四下无人。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贱骨头!好好跟你说偏偏不肯听定要敬酒不吃吃
罚酒。”韦小宝心道:“你才是贱骨头主子不做做奴才。”
公主屈下一膝恭恭敬敬的向他请个安说道:“桂贝勒你要安息吗?奴才侍侯你脱
衣。”韦小宝哼了一声道:“我不睡你给我轻轻的捶捶腿。”公主道:“是!”坐在地
下端起他右足搁在自己腿上轻轻捶了起来细心熨贴一点也不触痛他伤处韦小宝
赞道:“好奴才胚子你服侍得我挺美啊。”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扭了一把公主大乐低
声道:“主子夸奖了。”除下他靴子在他脚上轻捏一会换过他左足捶了半晌又脱下
靴子按摩道:“桂贝勒你睡上床去我给你捶背。”
韦小宝给她按摩得十分舒服心想这贱骨头如不过足奴才瘾决不能放我走便上床横
卧鼻中立时传入幽香阵阵心想:“这贱骨头的床这等华丽丽春院中的头等婊子也没
这般漂亮的被褥枕头。”公主拉过一条薄被盖在他身上在他背上轻轻拍打。
韦小宝迷迷糊糊正在大充桂贝勒之际忽听得门外许多人齐声道:“太后驾到!”这
一惊非同小可忙欲跳起。公主神色惊惶颤声道:“来不及逃啦!快别动钻在被窝
里。”韦小宝头一缩钻入了被中隐隐听得打门之声只吓得险些晕去。
公主放下帐子转身拔开门闩一开门太后便跨了进来说道:“青天白日的关上
了门干什么?”公主笑道:“我倦得很正想睡一忽儿。”太后坐了下来问道:“又在搞
什么古怪玩意儿怎么脸上一点儿也没血色?”公主道:“我说倦得很。”
太后一低头见到床前一对靴子又见锦帐微动心知有异向众太监宫女道:“你们
都在外面侍候。”众人出去说道:“关上了门上了闩。”公主笑道:“太后也搞什么古
怪玩意吗?”依言关门顺著太后的目光瞧去见到靴子不由得脸色大变强笑道:“我
正想穿上男装扮个小太监给太后瞧瞧。你说我穿了男装模样儿俊不俊?”
太后冷冷的道:“得瞧床上那小子模样儿俊不俊?”陡地站起走到床前。
公主大骇拉住太后的手叫道:“太后我跟他闹著玩的……”
太后手一甩将她摔开几步捋起帐子揭开被子抓住韦小宝的衣领提了起来。
韦小宝面向里床不敢转头和她相对早吓得全身簌簌抖。
公主叫道:“太后这皇帝哥哥最喜欢的小太监……你……你可别伤他。”
太后哼了一声心想女儿年纪渐大情窦已开床上藏个小太监也不过做些假凤虚凰
的勾当算不了什么大事右手一转将韦小宝的脸转了过来拍拍的记两耳光喝道:
“滚你的再教我见到你跟公主鬼混……”突然间看清楚了他面貌惊道:“是你?”
韦小宝一转头道:“不是我!”
这三字莫名其妙可是当此心惊胆战之际又有什么话可说?
太后牢牢抓住他后领缓缓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对公主无礼
今日可怨不得我。”公主急道:“太后是我要他睡在这里的不能怪他。”太后左掌在韦
小宝脑门轻轻一拍左臂提起便却运动使重手击落一掌便毙了他。
韦小宝于万分危急之中陡然想起洪教主所授的那招“狄青降龙”双手反伸在太后
胸前摸了一把。太后大吃一惊胸口急缩叱道:“你作死!”韦小宝双足在床沿一登一
个倒翻筋斗已骑在太后颈中双手食指按住她眼睛拇指抵住她太阳穴喝道:“你一
动我便挖了你的眼珠出来!”
他这一招并未熟练本来难以施展好在他在床上而太后站在地下一高一低倒骑容
易而挖眼本来该用中指却变成了食指倒翻筋斗时足尖勾下帐子。这招使得拖泥带水
狼狈不堪洪教主倘若亲见非气个半死不可。虽然手法不对但招式实在巧妙太后还是
受制变起仓卒竟然难以抵挡。
公主哈哈大笑叫道:“小桂子你不得无礼快放了太后。”
韦小宝右腿一提右手拔出匕抵在太后后心这才从她颈中滑下。忽然啪的一声
一件五色灿烂的物事落在地下正是神龙教的五龙令。
太后大吃一惊道:“这……这……东西……怎么来的?”
韦小宝想起太后和神龙教的假宫女邓炳春、柳燕暗中勾结说不定这五龙令可以逼她就
范说道:“什么这东西那东西这是本教的五龙令你不认得吗?好大的胆子!”
太后全身一颤道:“是是!”
韦小宝听她言语恭顺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见五龙令如见教主亲临洪教主仙福
永享寿与天齐。”太后颤声道:“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俯身拾起五龙令高举
过顶。韦小宝伸手接过问道:“你听不听我号令?”太后道:“是谨遵吩咐。”
太后恭恭敬敬的念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制胜克敌无事不事。”
直到此刻韦小宝才嘘了口气放开匕大模大样的在床沿坐了下来。
太后向公主道:“你到外面去什么话也别说否则我杀了你。”
公主一惊应道:“是。”向韦小宝看了一眼满心疑惑道:“太后是皇帝哥哥的
圣旨么?”康熙年纪渐大威权渐重太监宫女以及御前侍卫说到皇上时畏敬之情与日俱
增公主也早知太后对皇帝颇为忌惮。太后点头道:“是。他是皇帝的亲信有要紧事跟我
说可千万不可泄漏在皇帝跟前更加不可提起。免得……免得皇帝恼你。”
公主道:“是是。我可没这么笨。”说著走出房去反手带上了房门。
太后和韦小宝面面相对心中均怀疑忌。过了一会太后道:“隔墙有耳此处非说话
之外请去慈宁宫详谈可好?”听她用个“请”字又是商量的口吻不敢擅自主张韦小
宝更加心宽随即又想:“这老婊子心狠手毒骗我到慈宁宫中不要便什么诡计加害老
子?”便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是本教新任白龙使奉洪教主命令出掌五龙令。”
太后登时肃然起敬躬身道:“属下参见白龙使。”
虽然韦小宝早已想到太生既和黑龙门属下教众勾结对洪教主必定十分尊敬这五龙
令对她多半有镇慑之效但万万想不到她自己竟然也是神龙教中的教众以她太后之尊天
下事何求不得居然会去入了神龙教而且地位远比自己为低委实匪夷所思眼见她恭恭
敬敬的行礼不由得愕然失措。
太后见他默默不语还道他记著先前之恨甚是惊惧低声道:“属下先前不知尊使身
份多有得罪十分惶恐还望尊使大度宽容。”但见他年纪幼小竟在教中身居高位终
究难以尽信随即想到近年来教主和夫人大举提拔少年教中老兄弟或被屠戳或被疑
忌权势渐失这小孩新任白龙使绝非奇事。又想:“就算他是真的白龙使我此刻将他
杀了教中也无人知晓。这小鬼对我记恨极深让他活著那可后患无究。”杀机既动眼
中不由自主的露出狠毒之色。
韦小宝登时惊觉暗道:“不好老婊子要杀我。”低声道:“刚才我擒住你的手法
你可知是谁传授的?”太后吃了一惊回想这小鬼适才所使的手法诡秘莫测一招间便将
自己制住正是教主的手段颤声道:“莫非……莫非是教主的亲传?”韦小宝笑道:“教
主传我三十招杀手洪夫人传了我三十招擒拿手比较起来自然教主的手法厉害得多。不
过他老人家的招教一出手就取人性命我不想杀你因此只用了夫人所传的一招『飞燕回
翔』。”他吹牛不用本钱招数一加便加了十倍。
太生却毫不怀疑知道洪夫人所使的许多招数确是都安上个古代美人的名字不由得
出了身冷汗寻思:“幸亏他只以洪夫人的招数对付我倘若使出教主所传此刻我早已性
命不在了。”此刻哪里还敢有回害之意?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尊使不杀之恩。”
韦小宝洋洋得意的道:“我没挖出你眼珠比之夫人所授又放宽了三分了。”这话倒
是不假适才要挖太后眼珠本来也可办到只是她重伤之余全力反击也必取了他性
命。
太后越想越怕道:“多谢手下留情属下感激万分必当报答尊使的恩德。”
韦小宝本来一见太后便如耗子见猫情不自禁的全身抖哪知此刻竟会将她制得贴贴
服服见她诚惶恐的站在面前心中那份得意当真难以言宣。他提起左腿往右腿上一
搁晃了几晃低声道:“这次随本使从神龙教来京的有胖头陀和6高轩二人。”
太后道:“是是。”心想胖6二人是教中高手居然为他副2适才幸而没有鲁莽
倘若将他打死了别说教主日后追究即是胖6二人找了上来那也是死路一条眼见他双
颊上指痕宛然正是自己所打的两个耳光所留颤声道:“属下过去种种委实罪该万死。
尊使大人大量后福无穷。”
韦小宝微微一笑道:“白龙使钟志灵背叛教主教主和夫人已将他杀了派我接掌白
龙门。黑龙使张淡月办事不力教主和夫人很生气取经之事现下归我来办。”
太后全身抖道:“是是。”想起几部经书得而复失这些日子来日夜担心终于
事颤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请尊使移驾慈宁宫由属下详禀。”
韦小宝点头道:“好。”心想此事之中不明白地方甚多正要查问便站起身来。太后
转身去拔了门闩开了房门侧身一旁让他先行。韦小宝大声道:“太后启驾啦!”太后
低声道:“得罪了!”走出门去。韦小宝跟在后面。数十名太监宫女远远相随。
两人来到慈宁宫太后引他走进卧室遣去宫女关上了门亲自斟了一碗参汤双手
奉上。韦小宝接过喝了几口心想:“我今日的威风只有当年顺治爷可比。就算小皇帝
太后也不会对他如此恭敬。”心中又是一阵大乐。
太后打开盒子取出一只锦盒开盒拿出一只小玉瓶说道:“启禀尊使:瓶中三十颗
『雪参玉蟾丸』乃是朝鲜国王的贡品珍贵无比服后强身健体百毒不侵。其中十二颗
请尊使转呈教主十颗转呈教主夫人余下八颗请尊使自服算是……算是属下的一点儿微
未心意。”韦小宝点头道:“多谢你了。但不知这些药丸跟『豹胎易筋丸』会不会冲撞?”
太后道:“并夫冲撞。恭喜尊使得蒙教主恩赐『豹胎易筋丸』不知……不知属下今年的解
药教主是否命尊使带来?”
韦小宝一怔道:“今年的解药?”随即明白太后一定也服了“豹胎易筋丸”教主
每年颁赐解药却又解得并不彻底须得每年服食一次药性才不作否则她身处深宫
高手侍卫无数教主本事再大也不能遥制笑道:“你我二人都服了豹胎丸那解药自不
能由我带来。”太后道:“是。不过尊使蒙教主恩宠属下如何能比?”
韦小宝心想:“她吓得这么厉害可得安慰她几句。”说道:“教主和夫人说道:只要
你尽忠教主不起异心努力办事教主总不会亏待你的一切放心好了。”
太后大喜说道:“教主恩德如山属下万死难报。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韦小宝心想:“你本来是皇后现下是皇太后除了皇帝天下就是你最大。神龙教再
厉害也决不能和你相比却何以要入教听命于教主?那不是犯贱之至么?是了多半你
与你女儿一样都是贱骨头要给人打骂作贱这才快活。”他年纪太小毕竟世事所知有
限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关窍所在。
太后见他沉吟料想他便要问及取经之事不如自行先提说道:“那三部经书属下
派邓炳春和柳燕二人呈交教主他老人家想已收到?”
韦小宝一怔心想:“假宫女邓炳春是陶姑姑所杀柳燕死于方姑娘剑下有什么经呈
交教主?”不明她用意所在说道:“你说有三部经书呈给教主?这倒不曾听说过。教主说
黑龙使搞了这么久一无所得很是恼怒险些逼得他自杀。”太后脸现诧异之色道:
“这可奇了。属下明明已差邓炳春和柳燕二人将三部经书专程送往神龙岛。那自然是在柳
燕为尊使处死之前的事。”韦小宝道:“哦有这等事?邓炳春?就是你那个秃头师兄
吗?”太后道:“正是。尊使日后回到神龙岛传他一问便知分晓。”
韦小宝突然省悟心道:“是了邓炳春为陶姑姑所杀这老婊子只道我毫不知情。她
失去了三部经书生怕教主怪罪将一切推在两个死人头上这叫做死无对证倒也聪明得
紧。哪知道这三部经书却在老子手中。这番话去骗别人那是***刮刮叫别别跳偏偏
就骗不到老子。我暂时不揭穿你的西洋镜。”说道:“你既然已取到三部经书功劳也算不
小其余五部还得再加一把劲。”
太后道:“是属下从早到晚就在想怎生将另外五部经书取来报答教主的恩德。”
韦小宝道:“很好!其实你如此忠心那豹胎易筋丸中的毒怕便一次给你解了也是
不妨。不久我见到教主一定给你多说几句好话。”太后大喜躬身请了个安道:“尊使
大恩属下永不敢忘。最好属下能转入白龙门得由尊使教导指挥更是大幸。”
韦小宝道:“那也容易办到。不过你入教的一切经过须得跟我详说毫不隐瞒。”
太后道:“是属下对本门座使决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一名宫女咳嗽一声说道:“启禀太后:皇上传桂公公说有要紧
事命他立刻便去。”韦小宝点点头低声道:“你一要放心以后再说。”太后低声道:
“多谢尊使。”朗声道:“皇上传你这便去罢。”韦小宝道:“是太后万福金安。”
出得门来只见八名侍卫守在慈宁宫外微微一惊心想道:“可出了什么事?”快步
来到上书房。
康熙喜道:“好你没事。我听说你给老贱人带了去真有些担心生怕她害你。”
韦小宝道:“多谢师父挂怀那老……老……她问这些日子去哪里?我想老皇爷的事千
万说不得连山西和五台山也不能提可是我又不大会说谎给她问得紧了我情急智生
便说皇上派奴才去江南瞧瞧有什么好玩意儿便买些进宫。又说皇上吩咐别让太后知
道免得太后怪罪皇上当了皇帝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
康熙哈哈大笑拍拍他肩头说道:“这样说最好。让老贱人当我还是小孩子贪玩便
不来防我。你不大会说谎吗?可说得挺好啊。”
韦小宝道:“原来还说得挺好吗?奴才一直担心生怕这么说皇上不高兴呢。”
康熙道:“很好很好。我刚才怕老贱人害你已派了八名侍卫去慈宁宫外守著倘若
老贱人不放你走我便叫他们冲进去抢你出来真要跟她立时破脸也说不得了。”
韦小宝跪下磕头道:“皇帝师父恩重如山奴才弟子粉身难报。”
康熙道:“你好好服侍老皇爷便是报我对你的恩遇。”韦小宝道:“是。”
康熙从书桌上拿起一个密封的黄纸大封套说道:“这是赏少林寺众僧的上谕你挑选
四十名御前侍卫二千名骁骑营官兵去少林寺宣旨办事。办什么事在上谕中写著到少
林寺后拆读你遵旨而行就是。现下我升你的官任你为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那是正二品
的大官了。你本是汉人我赐你为满洲人咱们这叫作入满洲抬旗。正黄旗是皇帝亲将的旗
兵骁骑营更是皇帝的亲兵。那御前侍卫副总管的官儿仍然兼著。”他知韦小宝不学无术
年纪又小当真做官是做不来的因此两个职位都是副手。
韦小宝道:“只要能常在皇帝师父身边官大官小奴才弟子倒不在乎。”说著大力磕
头谢恩心想:“我好好是个汉人现在摇身一变变作满洲鞑子了。”又想:“皇帝师父
叫我不忙去清凉寺去做小和尚却先带兵去少林寺颁旨封赏救驾有功的诸位大师多半是
让我出出风头。这叫做先甜后苦先做老爷后打屁股。”
康熙将骁骑营正黄朴诩统灿邴珠传来谕知他小桂子其实并非太监而是御前侍卫副总
管真名韦小宝为了要擒杀鳌拜这才派他假扮太监现已赐为旗人属正黄旗升任骁
骑营正黄旗副都统。
灿邴珠当鳌拜当权之时大受倾轧本已下在狱中性命朝夕不保幸得鳌拜事败我
才获释对擒杀鳌拜的韦小宝早已十分感激听得皇上命他为自己之副心中大喜当即向
他道贺说道:“韦兄弟咱哥儿俩一起办事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你是少年英雄咱们骁
骑营这下可大大露脸哪。”韦小宝谦虚一番。灿邴珠打定了主意这人大受皇帝宠幸虽说
是自己副手其实自己该当做他副手只要讨得他欢心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康熙道:“我有事差韦小宝去办你们两人下去点齐人马。韦小宝今晚就即出京不
用来辞别了。”将调动骁骑劳营兵马的金牌令符交给了韦小宝。
韦小宝接过金牌磕头告别心想:“老婊子干什么要入神龙教这事还没查明那也
不打紧多半是犯贱下次回宫时再去问她。”又想:“昨晚给公主打了一顿全身疼痛
一觉睡到大天光没能去见陶姑姑不知她在宫中怎样下次回宫得跟她会上一会。”
当下二人去御前侍卫总管多隆。韦小宝取出康熙先前所书那张任他为御前侍卫总管的上
谕给他看了多隆又是连声道贺:“韦小宝要挑那些侍卫尽管挑选只要皇上点头要
我陪你一去一遭也成。”韦小宝笑道:“那可不敢当。保护皇上责任重大多总管想出京
去逛逛却不大容易了。”多隆笑道:“下次我求皇上咱哥儿俩换一换班你做正的我
做副的有什么出京打秋风的好差使让做哥哥的走走去。”
韦小宝点了张康年赵齐贤两名侍卫叫二人召约一批亲近的侍卫。灿邴珠点齐二千骁
骑营军士。各参领、佐领参见副都统。皇帝赏给少林寺僧人的赐品也即齐备装在几十辆
车上。皇帝要做什么事自是叱嗟立办只两个时辰一切预备得妥妥帖贴。
韦小宝本身该身穿骁骑营戎装可是这样小码的将军戎服一时之间却不易措办。灿邴
珠想得周到将自己一套戎装送给了他传了四名巧手裁缝跟去在大车之中赶著修改吩
咐他们晚上不能睡觉赶好了衣衫才许回京倘若偷懒重责军棍。
韦小宝抽空回到头胡同对6高二人道:“今日已混进了宫中盗经之事也已略有眉
目。”吩咐他二人在屋中静候消息不可轻易外出以免泄漏机密。6胖二人见他办事顺
利两天之间便了有头绪均感欣慰喏喏连声的答应。
韦小命双儿改穿男装扮作书僮随他同行。
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处 佳人世外改妆时
韦小宝动身启程天色已晚但圣旨要他即日离京说什么也非得出城不可。出永定门
行了二十里便即扎营住宿。骁骑营是卫护皇帝的亲兵都是满洲的亲贵子弟服用饮食
无不高出寻常士兵十倍。大家在京中耽得久了出京走走无不兴高采烈何况又不是拚命
打仗到河南公干那是朝廷出了钱请他们游出玩水实是大大的优差。
韦小宝吃了酒饭睡觉太早于是召集张康年赵齐贤等众侍卫骁骑营的参领佐领军
官齐到中军帐中。众中均想:“皇上不知差韦副都统去干办什么大事他传我们去定是
要宣示特旨。”
名人参见毕韦小宝笑道:“哥儿们闲着无事他***大家来赌钱老子作庄。”
众军官一呆还道他是开玩笑却见他从怀中摸出四粒骰子往木几上一掷骰滴溜溜
的滚动众人我才欢雷动。大凡当兵的无不好赌只是行军出征之时却严禁赌博以免军
心学动有误大事。韦小宝又怎懂得这一套?骁骑营的参领佐领虽知军律但想这一次又是
不打仗何必阻了副都统的雅兴?韦小宝又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往几下一放足足有五六
千两银子说道:“哪个有本事的就来赢去?”众军官纷归本帐去取银子。
骁骑营的军士有很多职位虽低家财却富听说韦副都统做庄开赌都悄悄踅进帐来。
韦小宝叫道:“上场不分大小只吃银子元宝!英雄好汉越输越笑王八羔子赢了
便跑!”在四粒骰子上吹了口气一把撒将下来。
他在扬州之时好生羡慕赌场庄家的威风做什么副总管、副都统都还罢了今日统
带数千之众做庄大赌那才是生平的大得意事。
众军官纷纷下注有吃有赔。赌了一会大家兴起赌注渐大挤在后面的军士也递上
银子来下注。侍卫赵齐贤和一名满洲佐领站在韦小宝身旁宛然帮他收注赌钱。中军帐中
但闻一片呼幺喝六、吃上赔下之声宛然便是个大赌场。赌了一个多时辰赌台上已有二万
多两银子。有些输光了的回营去向不赌的同袍借钱来翻本。
韦小宝一把骰子掷下四骰全红正是通吃。众人甚是懊丧有的咒骂有的叹气。赵
齐贤伸出手去正要将赌注尽数扫进韦小宝叫道:“且慢!老今日第一天带兵做庄这一
注送给了众位朋友不吃!”
众兵将欢声大作齐叫:“韦副统当真英雄了得!”韦小宝道:“要加注的便加!”各
人这一注死里逃生都觉运气甚好纷纷加注满台堆满了银子。
忽然一人朗声说道:“押天门!”将一件西瓜般的东西押在天门。众人一看登时惊得
呆了。赌台上赫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级。那级头戴官帽竟是一名御前侍卫。
赵齐贤惊道:“葛通!”原来这是御前侍卫葛通的脑袋。他轮值在帐外巡逻却被人割
了头。
众人惊惶抬头只见中军帐口站着十多个身穿蓝衫之人各人手持长剑。众军官人人全
神贯注的赌钱谁也不知这些人是几时进来的。帐中众军官没带兵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赌
台前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双手空空说道:“都统大人受不受注?”
赵齐贤叫道:“拿下了!”登时便有四名御前侍卫向那青年扑去。那人双臂一分抓住
两人胸口砰的一声将二人头对头一撞二人便即昏晕。跟着白光闪动两柄长剑刺出
自另外两名侍卫的背心直通到前胸。两名侍卫惨声长呼倒地而死。使剑的蓝衫人一是中年
汉子另一个是道人。两人同时拔剑挥手双剑齐飞扑扑两声都插在赌台之上。中年人
叫道:“押上门!”道人叫道:“押下门!”两剑长剑果然分别插在上门下门。
那青年左手一挥四个蓝衫人抢了上来四柄长剑分指韦小宝左右要害。
赵齐贤颤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好大有胆子。杀官闯营不……不怕杀……
杀头么?”
用剑指着韦小宝的四人之中忽有一人嗤的一声笑说道;“我们不怕你怕不怕?”
却是娇嫩的女子声音。韦小宝侧头看去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蛋微圆相貌甚甜
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也正自带着笑意。他本已吓得魂不附体但一见到了美貌女
子自然而然勇气大增笑道:“单只姑娘一人用剑指着我我早就怕了。”
那少女长剑微挺剑尖抵到了他肩头说道:“你既然怕为什么还笑?”韦小宝脸孔
一板道:“我最听女人的话姑娘说不许笑我就不笑。”果然脸上更无丝毫笑容。那少
女见他装模作样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带头的青年眉头微蹙冷笑道:“满洲鞑子也是气数将尽差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
小娃娃带兵。喂两把宝剑一颗脑袋已经押下了你怎地不掷骰子?”
韦小宝身旁有美貌姑娘又听他说要掷骰子惊魂稍定问道:“我输了赔什么?”那
青年道:“那还问?输剑赔剑输头赔头!”料想这少年将军定然讨饶投降。哪知韦小宝打
架比武输了便投降在赌台上却说什么也不肯做狗熊认脓包何况身边有个俊美姑娘
人生在世岂能在美貌姑娘之前丢脸?又想:“你们四把剑已指住了我若要杀我输也
好反正都是要杀何必口头上吃亏?”当即拿起骰子说道:“好受了!输剑赔剑输
头赔头输裤子就脱下?你先掷!”
那青年料不到这少年将军居然有此胆识倒是一怔。那中年汉子低声道:“大军在外
迟则有变!”要他不必无谓耽搁时光只怕二千名满洲兵一涌而入倒是不易对付。那青年
向韦小宝望了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惧色说道:“我不跟你赌这一场你死了也不服气。”
接过骰子一掷是个六点。那道人和中年汉子也各掷了都是八点。
韦小宝拿起骰子伸掌到那少女面前说道“姑娘请你吹口气!”那少女微笑道:
“干什么?”还是在骰子上吹了口气。韦小宝道:“成了!美女吹气有杀无赔!”将骰子
在掌心中摇了几摇正要掷下起齐贤道:“且慢!韦都统问……问他们到底要什么?”
他怕韦小宝这一记骰子掷下去掷成了六点以下不免有性命之忧更怕韦小宝不赔自己之
头而要割我赵齐贤的头来赔谁教我站在旁边帮庄呢?
那青年冷笑道:“倘若怕了那就跪下讨饶。”
韦小宝道:“乌龟王八蛋才怕!”手上微玩花样只是心惊胆战之际手法不大灵光
四粒骰子掷去骨碌碌的滚动定了下来掷不成一对天牌却是六点。韦小宝大喜叫
道:“六吃六杀天门赔上赔下。”将葛通那颗级提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又道:
“赵大哥拿两柄剑来赔了上家下家。”赵齐贤应道:“是!”向帐门口走去。
一名蓝衫汉子挺剑指住他前胸喝道:“站住了!”韦小宝道:“不许拿剑?好那也
成一把宝剑算一千两银子。”从面前一堆银子中取了二千两平分了放在长剑之旁。
这群豪客闯进中军帐来制住了主帅众军官都束手无策敌人武功既高出手杀人肆
无忌惮已方军士虽多却均在帐外未得讯息待会混战一起帐中众人赤手空拳只怕
不免要尽数丧命栗栗危惧之际见韦小宝和敌人掷骰赌头谈笑自若不禁都佩服他的胆
气。也有人心想:“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道这批匪徒是跟你闹着玩么?”
那青年又是一声冷笑道:“凭我们这两把宝剑只赢你二千两银子?台上银子一起拿
了!”六七名蓝衫汉子走上前来将赌台上的银子银票一古脑儿都拿了。那青年接过一把长
剑指住韦小宝的咽喉喝道:“小奴才你是满洲人还是汉人?叫什么名字?”
韦小宝心想:“老子若要投降你们一进来就降了此时如再屈服变成有头无尾前
功尽弃大丈夫要硬就硬到底。”哈哈一笑说道:“老子是正黄旗副都统名叫花差花差
小宝的便是。你要杀便杀要赌便赌!嘿嘿以大欺小不是好汉。”最后八个字实在是
讨饶了不过说得倒也颇有点英雄气概。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以大欺小不是好汉。这句话倒也不错。小师妹你年纪跟他
也差不多就跟他斗斗。”那少女笑道:“好!”提剑而出笑道:“喂花差花差小宝将
军我领教你的高招。”韦小宝身旁三人长剑微挺碰到了他衣衫齐道:“出去动手!”
那青年一挥手长剑飞起插在韦小宝面前桌上。
韦小宝寻思:“我剑术半点儿也不会一定打不过小姑娘。”说道:“以大欺小不是
好汉。我比小姑娘大怎能欺她?”
那青年一把抓住他后领提起喝道:“你不敢比剑那就向我小师妹求饶。”
韦小宝笑道:“好磕头就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最好天天跪女人!”双膝一曲向
那少女跪了下去。众蓝衫人都哄笑起来。
突然之间韦小宝身子一侧已转在那青年背后手中匕指住他后心笑道:“你投
降不投降?”
这一下奇变横生那青年武功虽高竟也猝不及防后心要害已被他制住。原来韦小宝
知道学自神龙岛救命招数尚未练熟只好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大做小丑模样引得敌人都
笑嘻嘻的瞧他出丑跪下之际伸手握住匕之柄蓦地里使出那招“贵妃回眸”竟然反
败为胜。倘若他是大人对方心在提防这招半生不熟似是而非的招数定然无效。但一来
这一招十分巧妙使得虽未全对却仍具威力二来那青年怎想到这小丑般的少年竟会出此
巧招就此着了道儿。
一众蓝衣人大惊之下七八柄长剑皆指住他身子齐喝:“快放开!”然见他匕对准
那青年后心这七八柄每一剑固然都可将他刺死但他匕只须轻轻一送那青年却也不免
丧命是以剑尖尖刺到离他身边尺许不敢再进。
韦小宝笑道:“放开便放开有什么希奇?”挥动匕划了个圈子铮铮铮一阵响声过
去七八柄长剑剑头齐断匕尖头又对住那青年的后心。众蓝衣人一惊都退了一步。
韦小宝道:“放下银子我就饶了你们的头儿。”
手捧银两的几名蓝衣人毫不迟疑便将银子银票放在桌上。
只听得帐外数百人纷纷呼喝:“莫放了匪徒!”“快快投降!”原来适才一下混乱帐
中两名军官逃了出去召集部属围住了中军帐。
那道人喝道:“先杀了小鞑子!”拔起赌台上长剑白光一闪噗的一声已刺在韦小
宝小定右胸。他一剑计算极精横斜切入自前而后的击刺料定韦小定中剑之后身子必
定后仰匕尖便离开那青年的背心。
不料长剑一弯拍的一声立时折断。韦小宝叫道:“啊哟刺不死我!”众蓝衣人见
他居然刀枪不入无不惊得呆了。那道人只觉剑尖着体柔软并非刺在钢甲背心之上一
时不明所以他哪知韦小定内穿防身宝衣利刃难伤。
这时中军帐内已涌时数百名军士长枪大刀密布四周众侍卫和军官也已从部属手中
取得兵器。那十几名蓝衣人武功再高也已难于杀出重围何况几人长剑已断领又被制
住本来大占上风霎时之间形势逆转一败涂地。那青年高声叫道:“大家别管我自行
冲杀出去!”众侍卫和军官涌上每七八人围住了一人。这些蓝衣人只要稍有动弹便是乱
刀分尸之祸只得抛下兵刃束手就擒。
韦小宝心想:“这几个人武功了得又和朝廷作对说不定跟天地会有些瓜葛我怎生
放了他们走路?”当即笑道:“老兄刚才你本可杀我没有下手。倘若我此刻杀了你不
给你翻本的机会未免不是英雄好汉这叫做王八羔子赢了就跑。这样罢咱们再来赌一
赌脑袋。”这时已有七八般兵刃指住那青年。韦小宝收起匕笑吟吟的坐了下来。
那青年怒道:“你要杀便杀别来消遣老子。”
韦小宝拿起四颗骰子笑道:“我做庄赌你们的脑袋一个个来赌。哪一个赢了的
立刻便走再拿一百两盘缠。骰子掷输了的赵大哥你拿一把快刀在旁侍候一刀砍将下
去将脑袋砍了下来给我们葛通葛大哥报仇。”
他一点对方人数共是十九人当下将一锭锭银子分开共分十九堆每堆一百两。
那些蓝衣人自忖杀官作乱既已被擒自然个个杀头更无幸免之理不料这少年将军
要充好汉竟然放一条生路倘若骰子掷输了那也是无可如何了。那道人道:“很好大
丈夫一言既出……”
韦小宝道:“死马难追!我花差花差小宝做事决不占人便宜。这位不知是小姊姊还是
小妹妹刚才帮我在骰子上吹了一口气保全了我的脑袋你就不必赌了。你的小脑袋儿
算是我赢了之后分给你的红钱。拿了这一百两银子先出帐去罢。传下号令外面把守的人
不得留难。”一名佐领大声传令:“副都统有令:中军帐放出去的一概由其自便不得留
难阻挡。”帐外守军大声答应。韦小宝将两锭五十两的元宝推到那少女面前。
那少女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缓缓摇头低声道:“我不要。我们……我们同门一十九
人同……同生共死。”
韦小宝道:“好你很有义气。既然同生共死那也不用一个个分别赌了。小姑娘你
跟我赌一手。你赢了一十九人一起拿了银子走路倘若输了一十九颗脑袋一齐砍下爽
不爽快?”那少女向青年望去等候他示下。
那青年好生难以委决倘若十九人分别和这小将军赌势必有输有赢如果他当真言而
有信那么十九人中当可有半数活命日后尚可再去设法报仇。但如由小师妹掷骰赢则全
师而退输了全军覆没未免太过凶险。他眼光向同门众人缓缓望去。
一名蓝衣大汉大声道:“小师妹说得不错我们同生共死请小师妹掷好了。否则就算
是我赢了也不能独活。”七八人随声附和。
韦小宝笑道:“好!小姑娘你先掷!”将骰盆向那少女面前一推。
那少女望着那青年要瞧他眼色行事。那青年点头道:“小师妹生死有命你大胆掷
好了。反正大伙儿同生共死!”
那少女伸手到碗中抓起四粒骰子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突然抬起头来向韦小宝看了
一眼拿着骰子的手微微抖一松手四粒骰子跌下碟去出清脆的响声。那少女闭上
了眼竟不敢看只听得耳边响起一阵叫声:“三!三!三点!”夹杂着众侍卫官兵笑骂之
所。那少女虽不懂骰子的赌法但听得敌人欢笑叫嚷料想自己这一把掷得很差缓缓睁
眼果见众同门人人脸色惨白。
四粒骰子最大的可掷到至尊其次逃谠、地对、人对、和对、梅花、长三、板凳、牛头
等等对子即使不成对也有必点以至四点都比三点为大。这三点一掷出来十成中已输了
九成九就算韦小宝也掷了三点他是庄家三点吃三点还是能砍了十九人的脑袋。
一名蓝衣汉子突然叫道:“我的脑袋由我自己来赌别人掷的不算。”那道人怒道: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贪生怕死?堕了我王屋派的威名。”韦小宝道“众位是王屋派
的?”那道人道:“反正大伙是个死跟你说了也不打紧。”那蓝衫汉子大声道:“我是
我爹娘生的除了爹娘谁也不能定我的生死。”那道人怒道:“你小师妹掷骰子之前你
又不说待她掷了三点这才开腔。我王屋派中没我这号不成材的人物。”那汉子性命要
紧大声道:“五符师叔我不做王屋派门下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另一名汉子冷冷笑
道:“你只求活命其余的什么都不在乎是不是?”那汉子道:“这位少年将军明明要我
们一个个跟他赌。小师妹代掷骰子你们答应了我出声答应了没有?”
那蓝衣青年森然道:“好元师兄从此刻起你不是王屋派门下弟子。你自己和他赌
罢。”那姓元的道:“不是就不是好了。”
韦小宝道:“你姓元叫什么名字?”那姓元的微一迟疑眼见同门已成仇人自己若
说假名必被揭穿说道:“在下元义方。”那青年哼了一声道:“阁下不妨改个名字
叫作元方。”韦小宝道:“为什么改名哪?嗯元方元方少了个‘义’字他是骂你没
有义气。喂王屋派的各位朋友还有哪一位要自己赌的?”注目向众蓝衫人中望去只见
有两人口唇微动似欲自赌但一迟疑间终于不说。
韦小宝道:“很好王屋派下个个英雄豪杰很有义气。这位元兄反正不是王屋派
的他有没有义气跟王屋派并不相干。”那青年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韦小宝
道:“来人斟上酒来!我跟这里十八位朋友喝上一杯待会是输是赢总是生离死别。这
十八位朋友义气深重不可不交。”手中军士斟上十九杯酒在韦小宝面前放了一杯一十
八个蓝衫人各递一杯。那些人见为的青年接了也都接过。
那青年朗声道:“我们跟满洲鞑子是决不交朋友。只是你为人爽气对我王屋派又很看
重跟你喝这一杯也不打紧。”韦小宝道:“好干了!”一饮而尽。那十八人也都喝了
纷纷将酒杯掷在地下。元义方铁青着脸转过头不看。
韦小宝喝道:“侍候十八柄快刀我这一把骰子只须掷到三点以上便将这十八位好
朋友的脑袋都割了下来。”众军官轰然答应十八名军官提起刀剑站在那十八人身后。
韦小宝心想:“我这副骰子做了手脚的要掷成一点两点本也不难。只是近来少有练
习手上功夫生疏了刚才想掷天一对却掷成了个六点要是稍有差池不免害了这十八
人的性命。这些臭男人也倒罢了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岂不可惜?”
他拿起四枚骰子在手中摇了摇自己吹了口气手指轻转一把掷下随即左掌掩住
碗口。只听得骰子滚了几滚定了下来他没有把握手指离开一缝凑眼望去只见四枚
骰子中两枚两点一枚一点一枚五点凑起来刚好是个别十。别十便是无点小到无可再
小。他本已打定主意倘若手法不灵掷成三点以上随口便说两点一点晃动骰碗扰了
骰子从此死无对证对方自是喜出望外自己部属最多只心中起疑无人敢公然责难。现
下作弊成功大喜之下骂道:“妈的老子这只手该当砍掉了才是!”左手在自己右手背
上重击数下。
众人看到了骰子都大叫出声:“别十别十!”
那些蓝衣人死里逃生忍不住纵声欢呼。那为的蓝衣青年望着韦小宝心想:“满洲
鞑子不讲信义不知他说过的话是否算数?”
韦小宝将赌台上的银子一推说道:“赢了银子拿了去啊。难道还想再赌?”
那青年道:“银子是不敢领了。阁下言而有信是位英雄。后会有期。”一拱手转身
欲走。韦小宝道:“喂你赢了钱不拿岂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宝?”那青年心想:
“身在险地不可多不耽搁。”说道:“那么多谢了。”十八人都拿了银子转身出帐。
韦小宝一双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脸上。她取了银子后忍不住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四双
交投那少女脸上一红微微一笑低声道:“谢谢你。”走了两步转头说道:“小将
军你这四枚骰子给了我成不成?”韦小宝笑道:“成啊有什么不可以。你拿去跟师兄
们赌钱么?”那少女微笑道:“不是的。我要好好留着刚才真把我性命吓丢了半条。”韦
小宝抓起四枚骰子放在她手里乘势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这一下便宜总是要讨的。
那少女又道:“谢谢你。”快步出帐。
元义方见众同门出帐跟着便要出去。韦小宝道:“喂你可没跟赌过。”元义方脸上
登时全无血色心想:“这件事可真错了早知他会掷成别十我又何必枉作小人。”说
道:“将军没了骰子我……我只道不赌了。”韦小宝道:“为什么不赌?什么都可以赌
豁拳可以赌滚铜钱可以赌。”随手抓起一叠银票道:“你猜猜这里一共多少两银
子。”元义方道:“那怎么猜到?”韦小宝一拍桌子喝道:“这匪徒对本将军无礼拿
出去砍了!”众军官齐声答应。
元义方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小……小人不敢大将军……大
将军饶命。”韦小宝大乐心想:“这家伙叫我大将军。”喝道:“我问你什么一句句从
实招来若有丝毫隐瞒砍下你的脑袋。”元义方连声道:“是是!”
韦小宝命人取过足镣手铐将他铐上吩咐输了银子的众军官取回赌本退了出去帐
中只剩张康年、赵齐贤两名侍卫以及骁骑营参领富春。当下由张康年审讯他问一句元
义方答一句果然毫不隐瞒。
原来屋王派掌门人司徒伯雷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将隶属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部下抗拒
满洲入侵骁勇善战颇立功勋。后来李自成打破北京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司徒伯雷领兵
与李自成部作战奋勇杀敌攻回北京。当时他只道清兵入关是为祟祯皇帝报仇哪知清
兵却乘机占了汉人的江山吴三桂做了大汉奸。司徒伯雷大怒之下立即弃宫到王屋山隐
居。司徒伯雷武功本高闲来以武功传授旧部时日既久自然而然的成了个王屋派。那是先
有师徒再有门徒与别的门派颇不相同。说起司徒伯雷的名字张康年等倒也曾有所闻。
元义方说道那带头的青年是司徒伯雷的儿子司徒鹤其余的有些是同门师兄弟有几
个年长的他们以师叔相称。那少女名叫曾柔她父亲是司徒伯雷的旧部已于数年之前过
世临终时命她拜在老上司门下。
他们最近得到讯息吴三桂的独生子吴应熊到了北京司徒掌门便派他们来和他相见。
路经此处见到清兵军营司徒鹤少年好事潜入窥探却是志在杀一杀满洲兵的气焰。
韦小宝问道:“你们去见吴三桂的独生子为了什么?”元义方道:“师父吩咐命我
们想法子擒了他去王屋山以此要挟吴三桂迫他……迫他……”韦小宝道:“怎么?迫他
造反?”元义方道:“是师父说的可与小人不相干。小人忠于大清决不敢造反。小人今
日和王屋派一刀两断就是不肯附逆弃暗投明阵前起义。”韦小宝一脚踢去笑道:“他
妈的你还是个大大的义士啦。”元义方毫不闪避挨了他这一脚说道:“是是!全仗
将军大人栽培。小人今后给将军大人做奴做仆忠心耿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韦小宝心想对方这一下杀了三名御前侍卫自己却放了司徒鹤、曾柔一干人只怕张康
年等侍卫不服至少也要怪老子掷骰子的运气太差劲眼前这件案子总须给大家一些好
处才是做大庄家的面子沉吟半晌已有了主意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你这大
胆反贼明明是去跟吴三桂勾结造反作乱却说要绑架他儿子。你得了吴三桂多少好处
却替他隐瞒?***王八蛋来人哪!给我重重的打!”
帐外走进七八名军士将元义方掀翻在地一顿军棍只打得皮开肉绽。
韦小宝道:“你招了不招?你说要去绑架吴三桂的儿子怎么到我们军营来杀害御前侍
卫?御前侍卫和骁骑营都是皇上最最亲信之人你们得罪了御前侍卫和骁骑劳营就是不
给皇上面子。”张康年、富春等一听心下大为受用一齐出声威吓。
韦小宝道:“这家伙花言巧语捏造了一片谎话来骗人。这等反贼不打哪有真话?再
给我打!”众军士一阵吆喝军棍乱下。元义方大叫:“别打别打!小人愿招!”韦小宝
问:“你们在王屋山上住的共有多少人?”元义方道:“共有四百多人。”韦小宝又问:
“连带家人呢?”元义方道:“总有二千来罢!”韦小宝拍案骂道:“操你个奶奶雄哪有
这么少的?给我打!”元义方叫道:“别打别打!有……有……四千……五千多人!”
韦小宝大骂:“操你***十八代老祖宗说话不爽爽快快的九千就是九千为什么
说四千、五千分开来说?”元义方道:“是是有九千多人。”韦小宝道:“你们这等
贼哪有说真话的?说九千多人至少有一万九千。”砰的一声在桌上一拍喝道:“在
王屋山聚众造反的到底有多少人?”
元义方听出他口气人数说得越多小将军越喜欢便道:“听说……听说共有三万来
人。”韦小宝喜道:“是啊这才差不多了。”转头向参领富春道:“这贼骨头不打不
招。”富春道:“正是还得狠狠的打。”
元义方叫道:“不用打了。将军大人问什么小人招什么。”早已打定了主意总之是
顺着这小将军的口风以免皮肉受苦。
韦小宝道:“你们这三万多人个个都练武艺是不是?刚才那小姑娘只十五六岁年
纪也练武艺。你们都是吴三桂的旧部有些年轻的是他部下将领的子女是不是?”元
义方道:“是是。大家都……都会武艺都是吴三桂的旧部。”韦小宝道:“你们的领
司徒伯雷以前是吴三桂的爱将打仗是很厉害的是不是?他说我们满洲人都杀光了?”
元义方道:“这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语非常……非常之不对。”韦小宝道:“他派你们去北
京见吴三桂的儿子商量如何造反。为什么不到云南去跟吴三桂当面商量?”
元义方道:“这个……这个……恐怕……恐怕别有原因。”实则他们只是要绑架吴应
熊对韦小宝这句话倒不易回答。
韦小宝怒道:“混蛋!什么别有原因?你们那司徒伯雷自己早去过云南跟吴三桂一切
都说好了是不是?”元义方道:“好像……好像是的。”韦小宝骂道:“什么好像不好
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元义方道:“是……是的去……去过的。”
张康年、赵齐贤、富春三人听得韦小宝一路指引渐渐将一件造反谋叛的大逆案攀到平
西王吴三桂头上不由得面面相觑暗暗担心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韦小宝又问:“司徒伯雷是吴三桂的爱将带着这三万精兵为什么不驻扎在云南?你
***王屋山在什么地方?”心想:“倘若王屋山也在云南这句话可不对了。”幸好元
义方答道:“在河南省济源县。”但韦小宝可不知河南省济源县在什么地方说道:“那离
北京很近是不是?”元义方道:“也不太远。”韦小宝骂道:“操你奶奶很近就很近。
什么也不太远。”元义方道:“是是很近很近。“韦小宝道:“好啊那离北京近得
很哪!你们这些反贼用意当真恶毒在京城附近山里伏下了一枝精兵。吴三桂在云南一造
反你们立刻从山里杀将出来直扑北京将我们这些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一个个砍瓜
切菜只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沙尘滚滚屁滚尿流是不是?”元义方磕头道:“这
是吴三桂跟司徒伯雷两个反贼大逆不道的阴谋跟小人可不相干。”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你这家伙倒乖巧得紧。”问道:“你们王屋派中在吴三桂
部下当过军官兵卒有哪些人一一招来。”元义方道:“人数多得很。”当下说了许多人
的姓名那倒并非捏造。韦小宝道:“很好!你把这些人的姓名都写了下来他们以前在吴
三桂部下当过什么宫职也都一一写明。”元义方道:“有些……有些小人不大清楚。”韦
小宝道:“你不清楚?拖下去再打三十棍你就清楚了。”元义方忙道:“不……不用打
小人都……都记起来啦。”
军士拿来纸笔元义方便书写名单。韦小宝见他写了半天也没写完心中不耐对张康
年道:“这人口供叫师爷都录了下来。”向元义方喝道:“你刚才说的口供去跟师爷再
说一遍说得有半句不清楚的砍了你的脑袋带了下去。”两名军官拉了他下去。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三位老兄咱们这次可真交上了运啦破了这一件天大的造反案
子咱四人非大大升官不可。”张康年等三人惊喜交集。赵齐贤道:“这是都统大人的明见
英断属下有什么功劳?”韦小宝道:“见者有份人人都有功劳。”
张康年道:“说平西王造反不知道够不够证据?”韦小宝道:“这批王屋山的反贼要
造反总不是假的罢?他们上北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能有什么好事干出来?”张康年道:
“这姓元的说他们要绑架平西世子逼迫平西王造反那么平西王事先恐怕未必跟他们有
什么联络。”韦小宝道:“张大哥跟平西王府的人很有来往内情知道得很多是不是?”
倘若他们造反成功平西王做了皇帝嘿嘿。”
张康年听他语不善大吃一惊忙道:“平西王府中的人我一个也不识。都……统大
人说……说得是吴三桂那厮大……大逆不道咱们立……立刻去向皇上告状。”
韦小宝道:“请三位去跟师爷商量一下怎么写这道奏章。”
张康年等三人和军中文案师爷写好了奏章读给韦小宝听内容一如元义方的招供王
屋山中吴三桂旧部诸人的名单附于其后奏折中加油添酱叙述韦小宝日间内到反贼夜
里在营中假装不备引其来袭反贼凶悍异常韦小宝率领众奋战身先士卒生擒贼魁元
逆义方得悉逆谋。御前侍卫葛通等三人忠勇殉国求皇上恩典对三人家属厚加抚恤。
韦小宝听了说道:“把富参领和张赵两位侍卫头领的功劳也说上几句。”富春等三人
大喜道谢。韦小宝又道:“再加上几句说咱们把反贼一十九人都擒住了反贼却说什么也
不肯吐露逆谋我便依据皇上先前所授方略故意将一十八名反贼释放这才将全部逆谋查
得明明白白。”三人齐道:“放走十八名反贼原来是皇上所授方略?”
韦小宝道:“这个自然我小小年纪哪有这等聪明?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这一桩
大逆谋怎查得出?”
韦小宝说是的先前康熙命他放走吴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以便查知刺客入宫为逆的
真相。张康年等却以为王屋派来袭之事早为皇上所知那么诬攀吴三桂也是皇上先有授
意了眼见一场大富贵平白无端的送到手中无不大喜过望向韦小宝千恩万谢。
按照满清规矩将军出征若非奉有诏书不得擅回虽然韦小宝离北京不过二三十
里却不能自行回宫向康熙亲奏当下命两名佐领十名御前侍卫领了一个牛录三百名兵
士连夜押了元义方去奏知康熙。他心下得意:“这一下搞得吴三桂可够惨的了。沐王府天地
会比赛要瞧是谁斗倒斗垮吴三桂。老子今日对两们师父都立了大功天地会的陈师父喜
欢皇帝师父也必喜欢。”
次日领军缓缓南行到得中午时分两名御前侍卫从京中快马追来说道:“皇上有密
旨。”韦小宝大喜当即召集众侍卫骁骑营众军官在中帐接旨。
那宣旨的侍卫站在中间朗声说道:“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听
者:朕叫你去少林寺办事谁叫你中途多管闲事?听信小人胡说八道诬陷功臣这样瞎
搞岂不令藩王寒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从此不许再提若有一言语泄漏了出去大家
提了脑袋回京来见朕罢。钦此。”
韦小宝一听只吓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只得磕头谢恩。中军帐内人人面目无光好生
羞惭。富春、张康年等不敢多说心想你这小孩儿胡闹皇上不降罪总算待你很好的了
眼下你心情恶劣没的找钉子来碰各人辞了出去。
那传旨的侍卫走到韦小宝身旁在他身边低声道:“皇上吩咐叫你一切小心在意。”
韦小宝道:“是皇上恩典奴才韦小宝感激万分。”取出四百两银子送了两名侍卫。待
两人走后甚是纳闷:“难道皇帝知道我诬攀吴三桂?还是元义方那厮到了北京之后又翻口
供说我屈打成招?看来皇上对吴三桂好得很若要扳倒他倒是不易。”
傍晚时分押解元义方的侍卫和骁骑营官兵赶了上来。韦小宝碰了这个大钉子大家赌
钱也没兴致了。一路无话不一日到了嵩山少林寺。
住持得报有圣旨到率领僧众迎下山来将韦小宝一行接入寺中。
韦小宝取出圣旨拆开封套由张康年宣读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不少什么“法师
等深悟玄机早识妙理克建嘉猷夹辅皇畿”什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华佛地园
林动烟云之气色”什么“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
明哲”跟着读到封少林寺住持晦聪为“护国佑圣禅师”所有五台山建功的十八名少林僧
皆有封赏最后读道:“兹遣骁骑营正黄朴诩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黄马褂韦小宝为
朕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御赐度牒法器着即剃度钦此。”
前面那些文绉绉的骈四骊六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后面这段主去是懂的不由得脸上
变色。康熙要他去五台山做和尚他是答应了的万料不想竟会叫他在少木寺剃度。这道圣
旨一直在他身边可是不到地头怎敢拆开偷着?何况就算看了也不识其中写些什么。
晦聪禅师率僧众谢恩。众军官取出赏物分。韦小宝在旁看着心下满不是味儿。
晦聪禅师道:“韦大人代皇上出家那是本寺的殊荣。”当即取出剃刀说道:“韦大
人是皇上替身非同小可即是老衲也不敢做你师父。老衲替先师收你为弟子你是老衲
的师弟法名晦明。少林合寺之中晦字辈的就是你和老衲二人。”
韦小宝到此地步只得满目含泪跪下受剃。晦聪禅师先用剃刀在他头顶剃三刀便有
剃度僧将他头上本已烧得稀稀落落的头剃得精光。晦聪禅师偈道:“少林素壁不以为
碍。代帝出家不以为泰。尘土荣华昔晦今明。不去不来何损何增!”取过皇帝的御赐
度牒将“晦明”两字填入牒中引他跪拜如来众僧齐宣佛号。
韦小宝心中大骂:“你老贼秃十八代祖宗不积德却来剃老子的头。你念一声啊弥陀
佛老子肚里骂一声辣块妈妈。”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满殿军官尽皆惊得呆了。
晦聪禅师道:“师弟本寺僧众眼下以‘大觉观晦澄净华严’八字排行。本师观证
禅师已于二十八年前圆寂寺中澄字辈诸僧都是你的师侄。”
当下群僧顺次上前参见其中澄心、澄光、澄通等都是跟他颇有交情的。
韦小宝见到一个个白须银的澄字辈老和尚都称自己为师叔净字辈也不有少和尚年纪
已老竟称自己为师叔祖倒也有趣即是华字辈的众僧也有三四十岁的参拜之时竟然
口称太师叔祖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见他脸上泪珠未擦忽又大笑无不营莞尔。
康熙派遣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来到少林寺原来不过护送韦小宝前来剃度出家但皇
帝替身岂同寻常若非如此大张旗鼓怎能在少林群僧心中目中显得此事的隆重。
骁骑营参领富春御前侍卫赵齐贤、张康年等向韦小宝告别。韦小宝取出三百两银子
要张康年在山下租赁民房让双儿居住。少林寺向来不接待女施主入寺双儿虽已改穿了男
装但达摩院十八罗汉都认得她是韦小宝的丫头是以她候在山下只道传过圣旨封赠犒
赏之后韦小宝便即下山回京哪料到他竟会在寺中出家。
韦小宝既是皇帝的替身又是晦字辈的“高僧”在寺中自是身份尊祟。方丈拨了一座
大禅房给他。晦聪方丈道:“师弟在寺中一切自由朝晚功课亦可自便除了杀生偷
盗淫邪妄语饮酒五大戒之外其余小戒可守可不守。”跟着解释五戒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心想:“这五戒之中妄语一戒老子是说什么也不守的了。”问道:“戒不戒
赌?”晦聪方丈一怔问道:“什么赌?”韦小宝问道:“赌钱哪?”晦聪微微一笑说
道:“五大戒中并无赌戒。旁人要守师弟任便。”韦小宝心想:“***我一人不戒
有什么用?难道自己跟自己赌?”
在寺中住了数日百无聊赖寻思:“小玄子要我去服侍老皇爷却叫我先在少林寺出
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让我去五台山?”这日信步走到罗汉堂外只见澄通带着六名弟子正在
练武众僧见他到来一齐躬身行礼。
韦小宝挥手道:“不必多礼你们练自己的。”但见净字辈六僧拳脚精严辞出手狠
捷拆招之时又是变化多端比之自己这位师叔祖实在是高明得太多了。听得澄通出言
指点这一拳如何刚猛有余韧劲不足这一脚又是如何部位偏了踢得太高韦小宝全不
明白瞧得索然无味转身便走。
心想:“常听人说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我来到寺里做和尚不学功夫岂不可惜?”
突然间恍然大悟:“啊哟是了!海天富这老乌龟教给我的狗屁少林派武功是假的管不了
用小玄子叫我在少林寺出家是要我学些少林派的真本事好去保护老皇爷。可是我的师
父在廿八年前早死了谁来教我功夫?”沉吟半晌又明白一事:“住持老和尚教我做他师
弟原来就是要让我没有师父这老贼秃好生奸滑。嗯是了他是我是皇帝亲信乃是满
洲大官决不肯把上乘功夫传给我这小鞑子。哼你不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瞧着学吗?”
在传授武功之时若有人在旁观看原是任何门派的大忌但这位晦明禅师乃本寺“前
辈高僧”本派徒子徒孙传功练武他要在旁瞧瞧任谁都不能有何异议。他在寺中各院东
张西望见到有人练武习艺便站定了看上一会。只可惜这位“高僧”的根柢实在太过浅
薄当日海天富所教的既非真实功夫陈近南所传的那本内功秘诀他又没练过几天。少林
派武功博大精深这样随便看看岂能有所得益?何况他又没耐心多看。
在少林寺中游荡了月余武功一点也没学到。但他性子随和喜爱交朋友在寺中是位
份仅次于方丈的前辈既肯和人下交所有僧众自是对他都十分亲热。
这一日春风和畅韦小宝只觉全身暧洋洋地耽在寺中与和尚为伴实在不是滋味于
是出了寺门信步下山心想好久没见双儿不知这小丫头独个儿过得怎样要去瞧瞧她
再者在寺里日日吃斋青菜豆腐的祖宗早给他骂过几千几万次得要双儿买些鸡鸭鱼肉让
大和尚饱餐一顿。
行近寺外迎客亭忽听得一阵争吵之声他心中一喜:“妙极妙极!有人吵架。”快
步上前只听得几个男人的声音之中夹着女子清脆嗓音。
走到临近只见亭中两个年轻女子正在和本寺四名僧人争闹。四僧见韦小宝齐道:
“师叔祖来了请他老人家评评这道理。”迎出亭来向他合十躬身。这四僧都是净字辈
的韦小宝知道他们职司接待施主外客平日能言善语和蔼可亲不知何故竟地跟两个年
轻女子争闹起来。看这两个女子时一个二十岁左右身穿蓝衫另一个年纪更小不过十
六七岁身穿淡绿衣衫。
韦小宝一见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霎时之
间唇燥舌干目瞪口呆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这美女倘若给了
我做老婆小皇帝跟我换位也不干。韦小宝死皮赖活上天下地枪林箭雨刀山油锅不
管怎样非娶了这姑娘做老婆不可。”
两个少女见四僧叫这小和尚为“师叔祖”执礼甚恭甚是奇怪片刻之间便见他双
目呆牢牢的盯住绿衣女郎。纵然是寻常男子如此无礼也是十分不该何况他是出家的
僧人?那绿衣女郎脸上一红转过了过去那蓝衫女郎已是满脸怒色。
韦小宝兀自不觉心想:“她为什么转了头去?她脸上这么微微一红丽春院中一百个
小姑娘站在一起也没她一根眉毛好看。她每笑一笑我就给她一万丽银子那也抵得
很。”又想:“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建宁公主、双儿丫头、还有那个掷骰子的曾姑
娘这许许多多人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位天仙的美貌。我韦小宝不要做皇帝不做神龙教教
主不做天地会总舵主什么黄马褂三眼花翎一品二品的大官更加不放在心上我……
我非做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顷刻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立下了赴汤蹈火万死不
辞的大决心脸上神色古怪之极。
四僧二女见他忽尔眉花眼笑忽尔咬牙切齿便似颠狂了一般。净济和净清连叫数次:
“师叔祖师叔祖!”韦小宝只是不觉。过了好一会才似从梦中醒来舒了口长气。
那蓝衫女郎初时还道他好色轻薄后来又见神色不像看来这小和尚多半是个白痴心
下好笑问道:“这小和尚是你们的师叔祖?”
净济忙道:“姑娘言语可得客气些。这些高僧法名上晦下明是本寺两位晦字辈的高僧
之一乃是住持方丈的师弟。”两个女郎都微微一惊随即更觉好笑摇头不信。那绿衣女
郎笑道:“师姊他骗人我们才不上当呢。这个小……小法师怎么会是什么高僧了?”
这几句话清脆娇媚轻柔欲融韦小宝只听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学道:“这个小……小
法师怎么地是什么高僧了?”这句话一学轻薄无赖之意表露无遗。
两个女郎立即沉下脸来四名净字辈的僧人也觉这位小师叔祖太也失态甚感羞愧。
那蓝女郎哼了一声问道:“你是少林寺的高僧?”韦小宝道:“僧就是僧却不是什
么高僧你瞧我这么矮只不过是个矮僧。”蓝衫女郎双眉一轩朗声道:“我们听人说
道少林寺天下武学的总汇七十二门绝艺深不可测。我姊妹俩心中羡慕特来瞻仰不料
武功固是平平寺里和尚更加不守清规油嘴滑舌便如市井流氓一般令人好生失望咱
们走罢!”说着转身出亭。
净清拦住她身后说道:“女施主来到少林寺行凶打人就算要走也得留下尊师名
号。”
韦小宝听到“行凶打人”四字心想:“原来她们打过了人怪不得净清他们要不依争
吵。”只见净清、净济二人左颊上都有个红红的掌印显是各吃了一巴掌。他和寺中僧众闲
谈早知这几个知客僧的武功在寺中属于最未流方丈便因他们口齿伶俐而武功极低才
派他们接待来寺随喜的施主。少林寺在武林中享大名千余年每月前来寺中领教的武人指不
胜屈知客僧武功低微便不致跟人动手否则的话少林禅寺变成了动武打架的场子既
碍清修更大违佛家慈悲无诤之义兼且不成体统。
那蓝衫女郎显然不知其中缘由只觉一出手便打了两名少林僧心下甚是得意说道:
“凭你们这一点功夫也想要姑娘留下师父名号哼你们配不配?”
净济适才吃过她苦头知道凭着自己这里五人无法截得住她们这两个少女下山去产
一加宣扬说来到少林寺中打了两个和尚扬长而去对方连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少林寺
的名头往哪里搁去?便道:“我们四僧职司接待施主武功低微之极出家人和气为本岂
可妄自跟人动手?两位既要领教敝寺武功还请少待贫僧去请几位师伯师叔来让两位见
见便了。”说着转身往寺中奔去。
突然间蓝影一晃净济怒喝:“你……”拍的一声摔了一个筋斗却是那蓝衫女郎抢了
过去伸足勾了他一交。净济跃起身来怒道:“女施主你怎地……”那蓝衫女郎哈哈一
笑右拳出击净济忙挺右臂挡格。蓝衫女郎左手一带喀喇一声竟将右臂关节卸脱。只
听得喀喇、哎唷、格格之声连响她顷刻之间又将余下三僧或断腕骨或脱臂臼。四僧退
在一旁已全无抵御之能。净济转身便奔回入寺中报信。
韦小宝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后领一紧已被人抓住这一抓连着他后
颈中要穴一走拿住登时全身酸软使不出力气。
眼见蓝衫女郎站在前面那么抓住他后领的自然是绿衫女郎他心中狂喜大叫:
“妙极妙极!”既已给她这么一抓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最好她再在自己身上踢几
脚在头项凿几拳就算立即给打死了那也是滋味无穷艳福不浅。这时鼻中闻到一阵淡
淡的幽香便叫:“好香好香!”
蓝衫女郎怒道:“这小贼秃坏得很妹子你把他鼻子割了下来。”韦小宝只听得身后
一个娇媚的声音道:“好!我先挖了他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便觉一根温软腻滑的手指尖
按到他左眼皮上。韦小宝叫道:“你慢慢的挖可别太快了。”那女郎奇道:“为什么?”
韦小宝道:“最好你这样抓住我抓一辈子永远不放。”那女郎怒道:“小和尚你死在
临头还在跟我风言风语?”
韦小宝只觉右眼陡然剧痛那女郎竟然真的要挖出他眼珠大骇之下弯腰低头满腔
风情登时丢到九霄云外双手反撩只盼格开她抓住自己后领的那只手。那女郎一拳打在他
后心。韦小宝大叫:“哎哟妈呀!”双手反过来乱抓乱舞不知不觉的使上了洪教主所授
的半招“狄青降龙”突然之间双手手掌中软绵绵地竟然抓住了那女郎的胸口。
这一式本是要逼得背后的敌人缩身然后倒翻筋斗骑在敌人颈中岂知那女郎并无临
敌经验不提防韦小宝抓住了胸部。招式的后果既大不相同那“狄青降龙”的后半招便也
使不出来。
那女郎惊羞交加双手自外向内拗入兜住韦小宝的双臂喀喇一声已拗断了他双臂
臂弯的关节这招“乳燕归巢”名目温却是“分筋错骨手”中的一记杀着跟着飞腿将韦
小宝踢出丈许。那女郎气恼之极拔出腰间柳叶刀猛力向韦小宝背心斩落。
韦小宝忙一个打滚滚到了亭心的石桌之下。那女郎一刀斩在地下火星四溅右足踢
出将韦小宝从桌子底下踢了出来。蓝衫女郎叫道:“师妹不可杀人!”绿衫女郎恍若不
闻又是一刀重重砍在韦小宝背上。韦小宝又叫:“哎哟我的妈啊!”绿衫女郎再砍了
两刀只砍得韦小宝奇痛彻骨幸有宝衣护身却未受伤。
绿衫女郎还等再砍蓝衫女郎抽出刀来当的一声架住了她钢刀叫道:“这小和尚
活不成啦咱们快走!”她想在少林寺杀了庙中僧人这祸可闯得不小。
绿衫女郎受了重大侮辱又以为已将这小和尚杀死惊羞交集突然间泪水滚下双颊
手臂一弯挥刀往自己脖子抹去。蓝衫女郎大惊急忙伸刀去格虽将她刀刃挡开但刀尖
还是划过颈中鲜血直冒。蓝衫女郎惊道:“师妹……你……你干什么?”绿衫女郎眼前一
黑晕倒在地。
蓝衫女郎抛下钢刀抱住了她只是惊叫:“师妹你……你……死不得。”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阿弥陀佛快快救治。”蓝衫女郎哭道:“救……救不了啦。”
只见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手指连动点了绿衫女郎颈中伤口周围的穴道说道:“救人要
紧姑娘莫怪。”嗤嗤声响那人撕下衣襟包住绿衫女郎的头颈俯身将她抱起。蓝衫女
郎手足无措站起身来见那人是个白须垂胸的老僧抱了绿衫女郎快步向山上奔去。她
惶惶之下只得跟随其后见那老僧抑抱着师妹奔进了少林寺山门当即跟了进去。
韦小宝从石桌下钻出双臂早已不属已有软软的垂在身旁心想:“这……这姑娘好
狠干么自寻短见倘若当真死了那怎么办?我……我还是逃***罢?”但一想到那少
女的绝世容颜心口一热打定主意:“逃是不能逃的非得去瞧瞧她不可。”双臂剧痛
额头冷汗如黄豆般一滴滴洒将下来支撑着上山。
只走得十余步寺中已有十多名僧人奔出将他和净字辈三僧扶回房中。
他和四僧都是给御脱了关节擒拿跌打原是少林寺武功之所长当即有僧人过来替他们
接上了臼。韦小宝迫不及等要去瞧瞧那姑娘问知那两个女客的所在径向东院禅房走去
刚绕过回廊只见八名僧人手执戒刀迎面走来。
那八僧都是戒律耽中的执事僧为一人躬身说道:“师叔祖方丈大师有请。”韦小
宝道:“是了。我得先去瞧瞧那个小姑娘看她是死是活。”那僧人道:“方丈大师在戒律
院中相候请师叔祖即刻过去。”韦小宝怒道:“***我说去瞧那个美貌小姑娘你没
听到吗?”他平时脾气甚好这时心中急了在寺中竟也破口骂人。
八僧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当下四僧在后跟随另四僧去传净济等四名知客僧。
韦小宝来到东院禅房问道:“小姑娘不会死吗?”一名老僧道:“启禀师叔伤势不
重小僧正在救治。”韦小宝当即放心。
那蓝衫女站在站边指着韦小宝骂道:“都是这小和尚不好。”
韦小宝向她伸了伸舌头迟疑片刻终于不敢进房去看转身走向戒律院来。只见院门
大开数十名僧人身披袈裟两旁站立神情肃然。押着他过来的执刀四僧齐声道:“启禀
方丈晦明僧转到。”韦小宝见了这等神情心想:“你是大老爷审堂吗?他***搭什
么臭架子?”走进大堂。只见佛堂前点了数十枝蜡烛方丈晦聪禅师站在左右站着一
位老僧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乃是戒律院座澄识禅师净清等四僧站在下。
晦聪禅师道:“师弟拜过了如来。”韦小宝跪下礼佛。晦聪待他拜过后站起说道:
“半山亭中之事相烦师弟向戒律院座说知。”韦小宝道:“我听得他们在吵架便过去
瞧瞧。至于到底为什么吵架可不知道了。净济你来说罢。”
净济道:“是。”转身说道:“启禀方丈和座师叔:弟子四人在半山亭中迎客那两
位女施主要到寺来随喜便婉言相告本寺向来的规矩不接待女施主。那位年纪较大的女
施主说:‘听说少林寺自称是武学正宗七十二项绝艺每一项是当世无敌我们便是要来
见识识到底是怎样厉害法。’弟子道:‘敝寺决不敢自称武林当世无敌天下部门各派
武功各有长处少林派如何敢狂妄自大?’”
晦聪方丈道:“那说得不错很是得体啊。”
净济道:“那女施主道:‘如此说来少林派只不过浪得虚名三脚猫的拳脚不足一
笑?’弟子说:‘请教两位女施主是何门派是哪一位武林前辈门下的高足。’”
晦聪道:“正是。这两个年轻女子来本寺生事瞧不起本派武功必是大有来头该当
问她们的门派来历。”
净济道:“那女子说:‘你要知道我们的门派来历吗?那容易得很一看就知道。’突
然出手将弟子和净清师弟都打了一记巴掌。她出手极快弟子事先又没防备惭愧得很
竟然没能避过。净清师弟说:‘两位怎地动粗出手打人?’那女子笑道:‘你们问我门派
来历口说无凭出手见功你们一看不就知道了吗?’说到这里晦明师叔祖就来
了。”
澄识问道:“那位女施主出手打你。所使手法如何?”净济、净清都低下头去说道:
“弟子没看清楚。”澄识问其余二僧:“你们没挨打该看到那女施主的手法身法?”二僧
道:“只听得拍拍两声两位师兄就挨了打那女子好像手也没动身子也没动。”
澄识向方丈望去候他示下。
晦聪凝思半刻向执事僧道:“请达摩院、般若堂两位座过来。”过不多时两位
座先后到来。达摩院座澄心便是到五台山赴援的十八罗汉之。般若堂的座澄观禅师
是个八十来岁的老僧。二僧向方丈见了礼。晦聪说道:“有两位女施主来本寺生事不知是
什么门派两位博知多闻请共同参详。”当下说了经过。
澄心道:“四名师侄全没看到她出手可是两人脸上已挨了一掌这种武功本派千叶
手中是有的武当派回风掌是有的昆仑派落雁掌、崆峒派飞凤手也都有这等手法。”
晦聪道:“单凭这两掌瞧不出她的武功门派。师弟你又怎地和他们动手?”
韦小宝道:“那蓝衫姑娘先将四个……四个和尚都打断了手……”晦聪询问四僧的手腕
手臂如何脱臼。四僧连比带说演了当时情景。澄心凝神看了逐一细问那女郎的手法最
后问韦小宝道:“请问师叔那姑娘又如何折断你老人家的双臂?”
韦小宝道:“我老人家后领给那美貌姑娘一把抓住登时全身酸订她抓在这里。”说
一指后颈。澄心点头道:“那是‘大椎穴’最是人身要穴。”韦小宝道:“我反手想格
开她手臂却给她在背心上打了一拳痛得要命。我老人家急了反过手去乱抓在她胸口
抓了一把。这小姑娘也急了弄断了我手臂又将我摔在地下提刀乱砍。***杀人不
要本钱她一心一意谋杀亲夫想做小寡妇。”
众僧听他满口胡言面面相觑。澄心站到他背后伸手相比见到他后心僧衣的三条刀
痕吃了一惊道:“她砍了你三刀师叔伤势如何?”
韦小宝得意洋洋道:“我有宝衣护身并没受伤。这三刀幸好没砍在我的光头上。这
小妹子砍我不死定是吓得魂飞天外以为我老人家武功深不可测只好自己抹了脖子。其
实我武功稀松平常而她这等花容月貌我老人家也决计不会跟她为难……”
晦聪怕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插嘴道:“师弟这就够了。”
众僧这时均已明白那女郎所以自寻短见是因胸口被抓受了极大羞辱。韦小宝当时
生死悬于一观他衫上三条刀痕可知急危中回手乱抓碰到敌人身上任何部位都不能
说有什么错。他武功低微给人擒住后拚命挣扎出手岂能有甚么规矩可循?
澄识脸色登时平和说道:“师叔先前听那女施主口口声声骂你不守清规只道你真
的犯戒去调戏妇女致有得罪。原来那是争斗之际的无意之失不能说是违犯戒律。师叔请
坐。”亲自端过一张椅子放在晦聪下意思是说你不犯戒律戒律院便管你不着你是
寺中尊长自当对你礼敬。韦小宝嘻嘻一笑坐了下来。澄识见他神态轻浮说话无聊忍
不住道:“师叔虽不犯色戒但见到女施主时也不举止庄重貌相端严才不失少林寺高
僧的风度。”韦小宝怎么样道:“我这个高僧马马虎虎随便凑数当不得真的。”
晦聪正要出言劝谕般若堂座澄观忽道:“没有门派。”澄心奇道:“师兄说这两位
女施主没有门派?”澄观道:“偷学的武功!她二人的分筋错骨手中包含了武当、昆仑、
崆峒、点苍的四派手法在师叔背心上砍的这三刀包含了峨嵋、青城、山西**刀的三门
刀法。如此杂驳不纯而且学得都并不到家天下没这一派武功。”
韦小宝大感诧异说道:“咦她们这些招式你每一招都能知道来历?”
他不知澄观八岁便在少林寺出家七十余年中潜心武学从未出过寺门一步博览武学
典籍所知极为广博。少林寺达摩院专研本派武功般若堂却专门精研天下各家各派武功。
般若堂中数十位高僧每一位都精通一派至数派功夫。
少林寺众僧于隋末之时曾助李世民削平王世充其时武功便已威震天下千余年来声
名不替固因本派武功博大精深但般若堂精研别派武功亦是主因之一。通晓别派武功之
后一来截长补短可补本派功夫之不足;二来若与别派高手较量先已知道对方底细自
是大占上风。少林弟子行侠江湖回寺参见方丈和本师之后先去戒律院禀告有无过犯再
到般若堂禀告经历见闻。别派武功中只要有一招一式可取般若堂僧人便笔录下来。如此积
累千年于天下各门派武功了若指掌。纵然寺中并无才智卓杰的人才却也能领袖群伦了。
澄观潜心武学世事一窍不能为人有些痴痴呆呆但于各家各派的武功却分辨精到。
文人读书多而不化成了“书呆子”这澄观禅师则是学武功了“武呆子”。他生平除了同
门拆招之外从未与外人动过一招半式可是于武学所知之博寺中群僧推为当世第一。
澄心道:“原来两位女施主并无门派事情便易办了。只要治好了那位姑娘的伤送她
们出寺便无后患。”澄识道:“她二人师姊妹相称似乎是有师父的。”澄心道:“就算
有师父也不会是名门大派中的高明人物。”澄识点了点头。
晦聪方丈道:“两位女施主年轻好事这场争斗咱们并没做错了什么。虽然如此还是
不可失了礼数对两位女施主须得好好相待。这便散了罢。”说着站起身来。
澄心微笑道:“先前我还道武林中出了哪一位高手调教了两个年轻姑娘有意来折辱
本寺有点儿担心。少林寺享名千载可别在咱们手里栽了筋斗”众僧都微笑点头。
韦小宝忽道:“依我看来少林派武功名气很大其实也不过如此。”
晦聪正要出门一听愕然回头。韦小宝道:“净济、净清你们已学了几年功夫?”净
济说学了十四年净清学了十二年都自称资质低劣全无长进惭愧之至。
晦聪方丈道:“咱们学佛志在悟道解脱武功高下乃是末节。”
韦小宝摇头道:“我看这中间大有毛病。这两个小妞儿年纪大的也不过二十岁只是
东偷一招西学一式使些别门别派杂拌儿的三脚猫就打得学了十几年功夫的少林僧落荒
而逃屁滚尿流毫无招架之功死无葬身之地。如此看来什么武当派、昆仑派的一招半
式可比咱们少林派的正宗武功厉害得多了。”
晦聪、澄识、澄心等僧的脸色都十分尴尬韦小宝这番话虽然极不及耳一时却也难以
辩驳只想:“净济等四人的功夫差劲之极怎能说是少林派的正宗武功?”
澄观却点头道:“师叔言之有理。”
澄识奇道:“怎地师兄也说有理?”澄观道:“人家的杂拌儿打败了咱们的正宗功夫
这不间总有点不大对头。”晦聪道:“各人的资质天份不同。净济等原不以武功见长他们
忙于接待宾客那于宏扬佛法是大有功德之事。净济、净清、净本、净源你们四人交卸了
知客的职司以后多练练武功罢。”净济等四僧躬身答应。
众僧出得戒律院来。韦小宝摇了摇头澄观皱眉思索半晌也摇了摇头。
晦聪和澄心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一老一少都大有呆气不必理会。”径自走了。
澄观望着院中一片公孙树的叶子缓缓飘落出了一会神说道:“师叔我要去瞧瞧这
位女施主。”韦小宝大喜道:“那再也没有了。我也去。”
两人来到东院禅房替绿衫女郎治病的老僧迎了出来。韦小宝问道:“她会不会死?”
那老僧道:“刀伤不深不要紧不会死的。”韦小宝喜道:“妙极妙极。”走进禅房。
只见那绿衫女郎横卧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犹如透明一般头颈中用棉花和白布
包住右手放在被外五根手指细长娇嫩真如用白玉雕成手背上手指尽处有五个小小
的圆涡。韦小宝心中大动忍不住要去摸摸这只美丽可爱已极的小手说道:“她还有脉搏
没有?”伸手假意要去把脉。
那蓝衫女郎站在床尾见他进来早已气往上冲喝道:“别碰我妹子!”见他并不缩
手左手一探便抓他手腕。澄观中指往她左手掌侧“阳谷穴”上弹去说道:“你这招是
山西郝家的擒拿手。”蓝衫女郎手一缩手肘顺势撞出。澄观伸指向她肘底“小海穴”。那
女郎右手反打澄观中指又弹逼得她收招退了一步。那女郎又惊又怒双拳如风霎时
之间击出了七八拳。澄观不住点头手指弹了七八下那女郎“哎唷”一声右臂“清冷
渊”中指手臂动弹不得骂道:“死和尚!”
澄观奇道:“我是活的若是死和尚怎能用手指弹你?”那女郎见他武功厉害心下
怯了却不肯输口骂道:“你今天活着明天就死了。”澄观一怔问道:“女施主怎么
知道:难道你有先见之明?”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少林寺的和尚就会油嘴滑舌。”她只道澄观跟自己说笑却不
知这老和尚武功虽强却全然不通世务。他一生足不出寺寺中僧侣严守妄言之戒从来没
人跟他说过一句假话他便道天下绝无说假话之事。他听那女郎说少林寺和尚油嘴滑舌心
想:“难道今天斋菜之中豆油放得多了?”伸袖抹了抹嘴唇不见有油舌头在口中一
卷也不觉如何滑了。正自诧异那蓝衫女郎低声喝道:“出去别吵醒了我师妹!”
澄观道:“是是……师叔咱们出去罢。”韦小宝呆望榻上女郎早已神不守舍应
了一声却不移步。蓝衫女郎慢慢走到他身边突然出掌猛力一推。韦小宝“啊”的一声
大叫被她推得直飞出房去砰的一声重重跌下连声“哎唷”爬不起来。
澄观道:“这一招‘江河日下’本是劳山派的掌法女施主使得不怎么对。”口中唠
叨出房扶起韦小宝说道:“师叔她这一掌推来共有一十三种应付之法。倘若不愿和
她争斗那么六种避法之中任何一种都可使用。如要反击呢那么勾腕、托肘、指弹、反
点、拿臂、斜格倒踢七种方法每一种都可将之化解了。”
韦小宝摔得背臂俱痛正没好气说道:“你现下再说又有何用?”
澄观道:“是师叔教训得是。都是做师侄的不是。倘若我事先说了师?”寰退悴幌
胛阉灰岜埽膊恢掠谡庖唤弧!?”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两个姑娘凶得很日后
再见面她们一上来就拳打脚踢倒是难以抵挡。这老和尚对两个小妞的武功知道得清清楚
楚手指这么一弹便逼得她就此不敢过来欺人。我要娶那妞儿做老婆非骗得老和尚跟在
身旁保驾不可。”转念又想:“老和尚这样老了不知还有几天好活倘若他明天就鸣呼哀
哉岂不糟糕之至?”说道:“你刚才用手指弹了弹那妞儿便服服帖帖这是什么功
夫?”
澄观道:“这是‘一指禅’功夫师叔不会吗?”韦小宝道:“我不会。不如你教了我
罢。”澄观道:“师叔有命自当遵从。这‘一指禅’功夫也不难学只要认穴准确指
上劲透对方穴道也就成了。”
韦小宝大喜忙道:“那好极了你快快教我。”心想学会了这门功夫手指这么弹得
几弹那绿衣姑娘便即动弹不得那时要她做老婆还不容易?而“也不难学”四字更是
关键所在。天下功夫之妙无过于此霎时间眉花眼笑心痒难搔。
澄观道:“师叔的易筋内功不知练到了第几层请你弹一指试试。”韦小宝道:“怎
样弹法?”澄观屈指弹出嗤的一声一股劲气激射出去地下一张落叶飘了起来。
韦小宝笑道:“那倒好玩。”学着他样也是右手拇指扣住中指中指弹出去这一下
自然无声无息连灰尘也不溅起半点。
澄观道:“原来师叔没练过易筋经内功要练这门内劲须得先练般若掌。待我跟你拆
拆般若掌看了师叔掌力深浅再传授易筋经。”韦小宝道:“般若掌我也不会。”澄观
道:“那也不妨咱们来拆拈花擒拿手。”韦小宝道:“什么拈花擒拿手可没听见过。”
澄观脸上微有难色道:“那么咱们试拆再浅一些的试金刚神掌好了。这个也不会?
就从波罗蜜手试起好了。也不会?那要试散花掌。是了师叔年纪小还没学到这路掌法
韦陀掌?伏虎掌?罗汉拳?少林长拳?”他说一路拳法韦小宝便摇一摇头。
澄观见韦小宝什么拳法都不会也不生气说道:“咱们少林派武功循序渐进入门之
后先学少林长拳熟习之后再学罗汉拳然后学伏虎拳内功外功有相当根柢了可以学
韦陀掌。如果不学韦陀掌那么学大慈大悲千手式也可以……”韦小宝口唇一动便想说:
“这大慈大悲千手式我倒会。”随即忍住知道海老公所教的这些什么大慈大悲千手式十
招中只怕有九招半是假的这个“会”字无论如何说不上。只听澄观续道:“不论学韦陀
掌或大慈大悲千手式聪明勤力的学七八年也差不多了。如果悟性高可以跟着学散花
掌。学到散花掌武林中别派子弟就不大敌得过了。是否能学波罗蜜手要看各人性子不
近于练武进境慢些。再过十年净清或许可以练韦陀掌。净济学武不专心我看还是专门
念金刚经参禅的为是。”
韦小宝倒油了口凉气说道:“你说那一指禅并不难学可是从少林长拳练起一路路
拳法练将下来练成这一指禅要几年功夫?”
澄观道:“这在般若堂的典籍中是有得记载的。五代后晋年间本寺有一位法慧禅师
生有宿慧入寺不过三十六年就练成了一指禅进展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料想他
前生一定是一位武学大宗师许多功夫是前生带来的。其次是南宋建炎年间有一位灵兴禅
师也不过花了三十九年时光。那都是天纵聪明、百年难遇的奇才令人好生佩服。前辈典
型后人也只有神驰想像了。”
韦小宝道:“你开始学武到练成一指禅花了多少时候?”
澄观微笑道:“师侄从十一岁上起始上少林长拳总算运气极好拜晦智禅师座下学
得比同门师兄弟们快得多到五十三岁于这指法已略窥门径。”
韦小宝道:“你从十一岁练起到了五十三岁时略跪什么门闩那么总共练了四十二年
才练成?”澄观甚是得意道:“以四十二年而练成一指禅本派千余年来老衲名列第
三。”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老衲的内力修力平平若以指力而论恐怕排名在七十名以
下。”说到这里又不禁沮丧。
韦小宝心想:“管你排第三也好第七十三也好老子前世不修似乎没从娘胎里带来
什么武功要花四十二年时光来练这指法我和那小妞儿都是五六十岁老头子老太婆啦。
老子还练个屁!”说道:“人家小姑娘只练得一两年你要练四五十年才胜得过她实在差
劲之至。”
澄观早想到了此节一直在心下盘算说道:“是是!咱们少林武功如此给人家比了
下去实在……实在不……不大好。”
韦小宝道:“什么不大好简直糟糕之极。咱们少林派这一下子可就抓不到武林中的
牛耳朵马耳朵了。你是般若堂座不想个法子怎对得起几千几万年来少林寺的高僧?
你死了以后见到法什么禅师、灵什么禅师还有我的师兄晦智禅师大家责问你说你只
是吃饭拉屎却不管事不想法子保全少林派的威名岂不羞也羞死了?”
澄观老脸通红十分惶恐连连点头道:“师叔指点得是待师侄回去翻查般若堂
中的武功典籍看有什么妙法可以成。”韦小宝喜道:“是啊你倘若查不出来咱们
少林派也不用再在武林中混了。不如请这两位小姑娘来让那大的做方丈小的做般若堂
座。由她二人来传授武功比咱们那此笨头笨脑的傻功夫定是强得多了。”
澄观一怔问道:“她们两位女施主怎能做本寺的方丈座?”
韦小宝道:“谁教你想不出武功成的法子?方丈丢脸你自己丢脸那也不用说了
少林派从此在武林中没了立足之地本寺几千名和尚都要去改拜两个小姑娘为师了。大家
都说花了几十年时光来学少林派武功又有什么用?两个小姑娘只学得一年半载便喀
喇、喀喇把少林寺和尚的手脚都折断了。大家保全手脚要紧不如恭请小姑娘来做般若堂
座罢。”
这番言语只把澄观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手不住抖颤声道:“是是!请两位
小姑娘来做本寺的方丈、座唉那……那太丢人了。”韦小宝道:“可不是吗?那时候
咱们也不收少林派了。”澄观问道:“那……那叫什么派?”韦小宝道:“不如干脆叫少女
派好啦少林寺改成少女寺。只消将山门上的牌匾取下来刮掉那个‘林’字换上一个
‘女’字只改一个字那也容易得紧。”澄观脸如土色忙道:“不成不成!我……我
这就去想法子。师叔恕师侄不陪了。”合十行礼转身便走。
韦小宝道:“且慢!这件事须得严寒秘密。倘若寺中有人知道了可大大的不妥。”澄
观问道:“为什么?”韦小宝道:“大家信不过你也不知你想不想得出法子。那两个小姑
娘还在寺中养伤大家心惊胆战之下都去磕头拜师咱们偌大少林派岂不就此散了?”
澄观道:“师叔指点的是。此事有关本派兴衰存亡那是万万说不得的。”心中好生感
激心想这位师叔年纪虽小却眼光远大前辈师尊果然了得若非他灵台明澈具卓识
高见少林派不免变了少女派千年名派万动不复。
韦小宝见他匆匆而去袍袖颤动显是十分惊惧心想:“老和尚拚了老命去想法子
总会有些门道想出来。我这番话人人都知破绽百出但只要他不和旁人商量谅这笨和尚也
不知我在骗他。”想起躺在榻上那小姑娘容颜如花一阵心猿意马又想进房去看她几眼。
回头走得几步门帷下突然见到蓝裙一晃想起那蓝衫女郎出手狠辣身边没了澄观保驾
单身入房非大吃苦头不可只得叹了口气回到自已禅房休息。
次日一早起来便到东禅院去探望。治病的老僧合十道:“师叔早。”韦小宝道:“女
施主的伤处好些了吗?”那老僧道:“那位女施主半夜里醒转知道身在本寺定要即刻离
去口出无礼言语师侄好言相劝她说决不死在小……小……小僧的庙里。”韦小宝听他
吞吞吐吐知道这小姑娘不是骂自己为“小淫贼”便是“小恶僧”问道:“那便如
何”?那老僧道:“师侄不敢阻拦反正那女施主的伤也无大碍只得让她们去了已将这
事禀告了方丈。”
韦小宝点点头好生没趣暗想:“这小姑娘一去不知到了哪里?她无名无姓又怎
查得到?”怪那老僧办事不力埋怨了几句转念一想:“这两个小妞容貌美丽大大的与
众不同出手时各家各派的功夫都有终究会查得到。”于是踱到般若堂中。
只见澄观坐在地下周身堆满了数百本簿籍双手抱头苦苦思索眼中都是红丝多
半是一晚不睡瞧他模样自然是没想出善法。他见到韦小宝进来茫然相对宛若不识
竟是潜心苦思对身周一切视而不见。
韦小宝见他神情苦恼想要安慰他几句跟他说两个小姑娘已去眼下不必着急转念
一想:“他如不用心如何想得出来?只怕我一说这老和尚便从事偷懒了。”
倏忽月余韦小宝常到般若堂行走但见澄观瘦骨伶仃容色憔悴不言不语状若痴
呆有时站起来拳打脚踢一番跟着便摇头坐倒。韦小宝只道这老和尚甚笨苦思了一个多
月仍然一点法子也没有却不知少林派武功每一门都讲究根基扎实宁缓不。这等以求
成正是少林派武功的大忌。澄观虽于天下武学几乎无所不知但要他打破本派禁条另
创成之法却与他毕生所学全然不合。
天所渐暖韦小宝在寺中已有数月。这些日子来每日里总有数十遍想起绿衫少女。
这一日闷得无聊携带很两向西下了少室山来到一座大镇叫作潭头镇人去衣铺
买了一套衣巾鞋补袜到镇外山洞中换上将僧袍僧鞋雹入包袱负在背上临着溪水一
照宛然是个富家子弟。回到镇上在一间酒楼中鸡鸭鱼肉的饱餐一顿心想:“这便得去
寻找赌场大赌一番。”知道赌场必在小巷之中当下穿街过巷东张西望。
他每走进一条小巷便倾听有无呼幺喝六之声寻到第七条巷子时终于听到有人叫
道:“天九王通吃!”这几个字钻入耳中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比之少林寺中时时刻
刻听到的“南无阿弥陀佛”实有西方极乐世界与十八层地狱之别。
他快步走近伸手推门。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歪戴帽子走了出来斜眼看他问道:
“干什么的?”韦小宝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笑道:“手痒来输几两银
子。”那汉子道:“这里不是赌场是堂子。小兄弟你要嫖姑娘再过几年来罢。”
韦小宝饿赌已久一听到“天九王通吃”那五个字后便天土塌下来也非赌上几手不
可何况来到妓院就是回到了老家怎肯再走?笑道:“你给我打几个清倌人打打茶围
今日少爷要摆三桌花酒。”将那锭银二两重的银子塞到他手上笑道:“给你喝酒。”龟奴
城喜见是来了豪客登时满脸堆欢道:“谢少爷赏!”长声叫道:“有客!”恭恭敬敬
的迎他入内。老鸨出来迎接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甚是华贵心想:“这孩子是偷
了家里的钱来胡花可重重敲他一笔。”笑嘻嘻的拉着他手说道:“小少爷你们这里规
矩有个开门利是。你要见姑娘须得先给赏钱。”
韦小宝脸一板说道:“你欺我没嫖过雏儿吗?咱们可是行家老子家里就是开这个调
调儿的。”摸出一叠银票约莫四百两往桌上一拍说道:“打茶围的五钱银子一个姑
娘做花头是三两银子提大茶壶的给五钱娘姨五钱。老子今日兴致挺好一律成双加
倍。”一连串妓院行话说了出来竟没半句外行可把那老鸨听得呆了怔了半晌这才笑
道:“原来是同行的小少爷我这可走了眼啦。不知小少爷府上开的是哪几家院子?”
韦小宝道:“老子家里在扬州开的是丽春院、怡情院、在北京开的是赏心楼、畅春阁、
在天津开的是柔情院、问菊院、六家联号。”其实这六家都是扬州著名的妓院否则一时之
间他也杜撰不出六家妓院的招牌。
那老鸨一听心想乖乖不得了原来是六院联号的大老板到了他这生意可做得不小
笑问:“小少爷喜欢怎样的姑娘陪着谈心?”韦小宝道:“谅你们这等小地方也没苏州姑
娘。有没有大同府的?”老鸨面有惭色低声道:“有是有一个不过是冒牌货她是山西
汾阳人只能骗骗冤大头可不敢欺骗行家。”
韦小宝笑道:“你把院子里的姑娘通统叫来少爷每个打赏三两银子。”老鸨大喜传
话出来霎时间莺莺燕燕房中挤满了姑娘。这小地方的妓院之中自然是些粗手粗脚的庸
脂俗粉一个个拉手搂腰竭力献媚。韦小宝大乐虽然众妓或浓眉高颧或血盆大口比
他自己还着实丑陋几分但他自幼立志要要妓院中豪阔一番今日得偿平生之愿自是得意
洋洋拉过身过一个妓女在她嘴上一吻只觉一股葱蒜臭气直冲而来几欲作呕。
突然间门帷掀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韦小宝道:“好!两个大妹子一起过来先来亲
个子邬……”一言未毕已看清楚了两女的面貌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大叫一声跳起身来将搂住他的两个妓子推倒在地。
原来进来的这两个女子正是日思夜想的那绿衫女郎和他师姊。
那蓝衫衣郎冷笑道:“你一进镇来我们就跟上了你。瞧你来干什么坏事。”韦小宝背
上全是冷汗强笑道:“是是。这位姑娘你……你头颈里的伤……伤好……好了吗?”
绿衫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理睬。蓝衫姑娘怒道:“我们每日里候在少林寺外要将你碎尸万
段以报辱我师妹的深仇大恨。哼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叫你这恶僧撞在我们手里。”
韦小宝暗暗叫苦:“老子今日非归位不可。”陪笑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怎样得罪
了……得罪了姑娘只不过……只不过这么抓了一把那也不打紧我看……我看……”
绿衫女郎红晕上脸目光中露出杀机。蓝衫女郎冷冷的道:“刚才你又说什么来?叫我
们怎么样?”韦小宝道:“糟糕这可又不巧得很了。我……我当做你们两位也是……也是
这窑子里的花姑娘。”
绿衫女郎低声道:“师姊跟我为非作歹的贼秃多说什么?一刀杀了干净。”刷的一声
响白光一闪韦小宝大叫缩颈头上帽子已被她柳叶刀削下露出光头。
众妓女登时大乱齐声尖叫:“杀人哪杀了人哪。”
韦小宝一矮身躲在一名妓女身后叫道:“喂这里是窑子啊进来的便是婊子你
们两个还不快快出去给人知道了那可……难听……难听得很哪……”二女刷刷数刀但房
中挤满了十来个妓女却哪里砍得他着?刀锋掠过险些砍伤了两名妓女。
韦小宝纵声大叫:“老子在这里嫖院有什么好瞧的?我……我要脱衣服了要脱裤子
啦。”扯下身上衣衫摔了出去。
二女怒极但怕韦小宝当真要耍赖脱裤子绿衫女郎转身奔出蓝衫女郎一怔也奔了
出去砰砰两声将冲进来查看的老鸨龟奴推得左右摔倒。
一时之间妓院中呼声震天骂声动地。
韦小宝暂免一刀之厄但想这两位姑娘定是守在门口自己只要踏出妓院门口一步立
时便给她们杀了叫道:“大家别乱动每个人十两银子人人都有决不落空。”众妓一
听立时静了下来。韦小宝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龟奴吩咐:“快去给我备一匹马等在
巷口。”那龟奴接了银子出去。
韦小宝指着一名妓女道:“给你二十两银子快脱下衣服给我换上。”那妓女大喜便
即脱衣。余下七嘴八舌纷纷询问。韦小宝道:“这两个是我的大老婆、小老婆剃光了我
头不许我嫖院我逃了出去她们便追来杀我。”
老鸨和众妓一听都不禁乐了。嫖客的妻子到妓院来吵闹打架那是司空见惯寻常之
极但提刀要杀倒也少见至于妻妾合力剃光丈夫的头不许他嫖院却是次听闻。
韦小宝匆匆换上妓女的衣衫用块花布缠住了头。众妓知他要化妆逃脱嘻嘻哈哈的帮
他涂脂抹粉。在妓院中赌钱的嫖客听得讯息也拥来看热闹。不久龟奴回报马已备好得知
情由之后说道:“少爷这可得小心你大夫人守在后门小夫人守在前门。两人都拿着刀
子。”韦小宝大派银子骂道:“这两个泼妇管老公管得这么紧真是少有少见。”
那老鸨得了他三十两银子的赏钱说道:“两只雌老虎坏人衣食天下女人都像你两个
老婆一样我们喝西北风吗?二郎神保佑两只雌老虎绝子绝孙。啊哟小少爷我可不是说
你。你不如休了两只雌老虎天天到这里来玩个痛快。”
韦小宝笑道:“你主意倒挺高明。妈妈你到前门去痛骂那泼妇一顿不过你可得躲
在门后骂防她使泼用刀子伤你。众位姊妹大家从后门冲出去。我那两个泼婆娘就捉不
到我了。”当下拿出银子分派。众婊子无不雀跃。重赏之下固有勇夫只须重赏勇妇也
大不乏人。众妓得了白花花的银子人人“忠”字当头尽皆戮力效命。
只听得前门口那老鸨已在破口大骂:“小泼妇大泼妇要管住老公该当听他的话
讨他欢心才是。你们自己没本事他才会到院子里来寻欢作乐。拿刀子吓他杀他又有屁
用?你们这位老公手段豪阔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两只雌老虎半点也配他不上。老娘教
你们个乖赶快向他磕头赔罪再拜老娘为师学点床上功夫好好服侍他。否则的话他
决意把你们卖给老娘在这里当婊子咱们今天成交……啊哟……哎唷痛死啦……”
韦小宝一听知道那蓝衫女已忍不住出手打人忙道:“大伙儿走啦!”
二十几名妓女从后门一拥而出韦小宝混在其中。那绿衫女郎手持柳叶刀守在门边陡
然见到大批花花绿绿的女子冲了出来睁大一双妙目浑然不明所以。
众妓奔出巷韦小宝一跃上马向少林寺疾驰而去。
那蓝衫女郎见机也快当即撇下老鸨转来来追。众妓塞住了小巷伸手拉扯纷道:
“雌老虎你老公骑马走啦追不上啦!嘻嘻哈哈。”那女郎怒得几乎晕去持刀威吓
众妓料她也不敢当真杀人“贱泼妇醋坛子恶婆娘”的骂个不休。那女郎大急纵声高
暇:“师妹那贼子逃走了快追!”但听得蹄声远去又哪里追得上?
韦小宝驰出市镇将身上女子衫裤一件件脱下抛去包着僧袍的包袱忙乱中却失落在
妓院中了在袖子上吐些唾沫抹去脸上脂粉心想:“老子今年流年当真差劲之至既做
和尚又扮婊子。唉那绿衣姑娘要是真的做了我老婆便杀我头也不去妓院了。”
一口气回到少林寺纵马来到后山跃下马背悄悄从侧门蹑手蹑脚的进寺立即掩面
狂奔回到自己禅房。他洗去脸上残脂腻粉穿上僧袍这才心中大定寻思:“这两个大
老婆、小老婆倘若来寺吵闹老子给她们一个死不认帐。”
次日午间韦小宝斜躺在禅床之上想着那绿衣女郎的动人体态忍不住又想冒险寻
思:“我怎生想个妙法再去见她一面?”忽然净济走进禅房低声道:“师叔祖这几天
你可别出寺事情有些不妙。”韦小宝一惊忙问端详。净济道:“香积厨的一个火工刚才
跟我说他到山边砍柴遇到两个年轻姑娘手里拿着刀子问起了你。”韦小宝道:“问
什么?”净济道:“问他认不认得你问你平时什么时候出来爱到什么地方。师叔祖这
两个姑娘不怀好意守在寺外想加害于你。你只要足不出寺谅她们也不敢进来。”
韦小宝道:“咱们少林寺高僧怕了她们不敢出寺那还成什么话?”
净济道:“师侄孙已禀服了方丈。他老人家拿人来禀告师叔祖请你暂且让她们一步
料想两上小姑娘也不会有长性等了几天没见到你自然走了。方丈说道武林中朋友只会
说我们大人大量决不能说堂堂少林寺竟会怕了两个无门派的小姑娘。”
韦小宝道:“无门无派的小姑娘。哼可比我们有门有派的大和尚厉害得多啦。”
净济道:“谁说不是呢?”想到折臂之恨忿忿不平又道:“只不过方丈有命说甚
么要息事宁人。”
韦小宝待他走后心想:“得去瞧瞧澄观老和尚最好他已想出妙法。”来到般若堂
只见澄观双手抱头仰眼瞧着屋梁在屋中不住的踱步兜圈子口中念念有词。
韦小宝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待了良久见他已兜了几个圈子兀自没停息的模样便咳
嗽了几声。澄观并不理会。韦小宝叫道:“老师侄老师侄!”澄观仍没听见。
韦小宝走上前去伸手往他肩头拍去笑道:“老……”手掌刚碰到他肩头突然身子
一震登时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气息阻塞张口大呼却全没声息。
澄观大吃一惊忙抢上跪倒合十膜拜说道:“师侄罪该万死冲撞了师叔请师叔
得重责罚。”韦小宝隔了半晌才喘了口气苦笑道:“请起请起不必多礼是我自己
不好。”澄观仍不住道歉。韦小宝扶墙站起再扶澄观起身问道:“你这是什么功夫?可
真厉害得紧哪。”心想:“这功夫倘若不太难练学会了倒也有用。”
澄观脸有惶恐之色说道:“真正对不住了。回师叔:这是般若掌的护体神功。”韦小
宝点了点头心想要学这功夫先得学什么少林长拳罗汉拳伏虎拳韦陀拳散花手
波罗蜜手金刚神掌拈花擒拿手等等罗里罗索的一大套自己可没这功夫就算有功夫
也没精神去费心苦练问道:“成的法子可想出来没有?”
澄观苦着脸摇了摇头说道:“师侄已想到不用一指禅不用易筋内功以般若掌来对
付也可破得两位女施主的功夫只不过……只不过……韦小宝道:“只不过练到般若掌
也得二三十年的时光是不是?“澄观嗫嚅道:“二三十年恐怕……恐怕……”韦小宝扁
扁嘴脸上鄙夷之色道:“恐怕也不定够了。”
澄观十分惭愧答道:“正是。”呆了一会说道:“等师侄再想想倘若用拈花擒拿
手不知是否管用。”
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拘泥不化做事定要顺着次序就算拈花擒拿手管用至少也得花
上十几年时候来学。这老和尚骨力深厚似乎不在洪教主之下可是洪教主任意创制新招
随机应变何等潇洒自如这老和尚却是呆木头一个非得点拔他一条明路不可说道:
“师侄我看两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决不会练过多少年功夫。”
澄观道:“是啊所以这就奇怪了。”
小宝道:“人家既然决不会是一步步的学起咱们也就不必一步步的死练了。她们哪
有你这样深厚的内功修为?我瞧哪要对付这两个小妞儿压根儿就不用练内功。”
澄观大吃一惊颤声道:“练武不……扎好根基那……那不是旁门左道吗?”
韦小宝道:“她们不但是旁门左道而且是没有门道。对付没门没道的功夫便得用没
门没道的法子。”澄观满脸迷惘喃喃道:“没门没道没门没道?这个……这个师侄可
就不懂了。”小宝笑道:“你不懂我来教你。”
澄观恭恭敬敬的道:“请师叔指教。”他一生所见的每一位“晦”字辈的师伯、师叔
尽是武功卓绝的有德高僧心想这位小师叔虽因年纪尚小内力修为不足但必然大有过人
之处否则又怎能做自己师叔?这些日子来苦思武功成之法始终摸不到门径看来再想
十年二十年直到老死也无法解得难题既有这位晦字辈的小高僧来指点迷津不由得
惊喜交集敬仰之心更是油然而生。
小宝道:“你说两个小姑娘使的是什么昆仑派、峨嵋派中的一招咱们少林派的武
功比之这些乱七八糟的门派”是谁强些?”
澄观道:“只怕还是咱们少林派的强些就算强不过至少也不会弱于他们。”
小宝拍手道:“这就容易了。她们不用内功使一招希里呼噜门派的招式咱们也不
用内功使一招少林派的招式那就胜过她们了。管他是般若堂也好金刚神拳也好波罗
密手也罢阿弥托佛脚也罢只消不练内功那就易学得很是不是?”
澄观皱眉道:“阿弥托佛脚这门功夫本派是没有的不知别派有没有?不过倘若不练
内功本派的这些拳法掌法便毫无威力遇上别派内力深厚的高手一招之间便会给打得
筋折骨断。”小宝哈哈一笑道:“这两个小姑娘是内功深厚的高手么?”澄观道:
“不是。”韦小宝道:“那你又何必担心?”
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澄观吁了口长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侄一直想不
到此节。”他呆了一呆又道:“不过另有一桩难处本派入门掌法十八路内外器械三十
六门绝技七十二项。每一门功夫变化少的有数十种多的在一千以上要将这些招式尽数
学全了却也不易。就算不习内功只学招式也得数十年功夫。”
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笨得要命。”笑道:“那又何必都学全了?只消知道小姑娘会
什么招式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姑娘这一招打来老和尚这一招破去管教杀得
她们落荒而逃片甲不回。”
澄观连连点头脸露喜色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小宝道:“那个穿蓝衣的姑娘用一招甚么劳山派的‘江河日下’你说有六种避法
又有七种反击的法门其实又何必这么罗里罗索?只消有一种法子反击能够将她打败其
余的十二种又学他干么岂不省事得多吗?”
澄观大喜道:“是极是极!两位女施主折断师叔的手臂打伤净济师侄他们四人
所用的分筋错骨手包括了四派手法用咱们少林寺的武功原是化解得了的。”当下先将
二女所用手法逐一施演跟着说了每一招的一种破法和韦小宝试演。
澄观的破解之法有时太过繁复难学有时不知不觉的用上了内功韦小宝便要他另想简
明法子。少林派武功固然博大宏富澄观老和尚又是腹笥奇广只要韦小宝觉得难学摇了
摇头他便另使一招倘若不行又再换招直到韦小宝能毫不费力的学会为止。
澄观见小师叔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这些招式学会苦思多日的难题一时豁然而解只喜
欢得扒耳摸腮心痒难搔。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一事说道:“可惜可惜!”又摇头道:
“危险危险!”
小宝忙问:“什么可惜什么危险?”
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与此图皆可传
澄观道:“以要师叔你老人家和净济他们四个出去和两位女施主动手让她们折断手
足。倘若折得厉害难以治愈从此残废岂不可惜?又如两位女施主下手狠辣竟把你
们五个杀了岂不危险?”韦小宝奇道:“为什么又要我们五人去动手?”澄观道:“两个
女施主所学的招数一定不止这些。师侄既不知她们另有什么招数自然不知拆解的法门。
五位若不是关上去挨打试招如何能够查明?”
韦小宝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那也有法子的只要你出跟她们动手就不会可惜没
有危险了。”澄观脸有难色道:“出家人不生嗔怒平白无端的去跟人家动手那是大大
不妥。”韦小宝道:“有了。咱二人就出寺走走倘若两位女施主已然远去那再好也没有
了。这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便另有什么招数咱们也不必理会了。”澄观道:
“是极是极!不过师侄从来不出寺门一出便存心生事立意似乎不善。我佛当年在鹿野
苑初转法轮传的是四圣谛八正道这『正意』是八正道的一道……”韦小宝打断他话
头说道:“咱们也不必去远只在寺旁随意走走最好遇不著她们。”澄观道:“正是
正是。师叔立心仁善与人无争无竞那便是『正意』了师侄当引为模揩。”
韦小宝暗暗好笑携著他手从侧门走出少林寺来。澄观连寺畔的树林也没见过眼见
一大片青松不由得啧啧称奇赞道:“这许多松树生在一起大是奇观。我们般若堂的庭
院之中只有两棵……”
一言未毕忽听得身后一声娇叱:“小贼秃在这里!”白光闪动一把钢刀向韦小宝砍
将过来。澄观道:“这是五虎断门刀中的『猛虎下山』。”伸手去抓使刀人的手腕忽然想
起这一招是『拈花擒拿手』中的手法未免太难说道:“不行!”急忙缩手。
使刀的正是那蓝衫女郎她见澄观缩手柳叶刀疾翻向他腰间横扫。便在这时绿衫
女郎也从松林中窜出挥刀向韦小宝砍去。韦小宝急忙躲到澄观身后绿衫女郎这一刀便砍
向澄观左肩。澄观道:“这是太极刀的招数倒不易用简便的法子来化解……”一句话没说
完二女双刀挥舞越砍越急。澄观叫道:“师叔不行不行。两位女施主出招太快我
可……我可来不及想。你……你快请两位不必性急慢慢的砍。”
蓝衫女郎连使狠招始终砍不著老和尚几次还险些给他将刀夺去听他大呼小叫只
道他有意讥讽大怒之下砍更更加急了。
韦小宝笑道:“喂两位姑娘我师侄请你们不必性急慢慢的招。”
澄观道:“正是我脑子不大灵活一时三刻之间可想不出这许多破法?!?绿衫女
郎恨极了韦小宝几刀砍中澄观又挥刀向韦小宝砍来。澄观伸手挡住说道:“这位女施
主我师叔没学过你这路刀的破法现下不必砍他等他学会之后识了抵挡之法那时再
砍他不迟。唉我这些法子委实不行。师叔你现下不忙记我这些法子都是不管用的回
头咱们再慢慢琢磨。”他口中不停双手忽抓手拿忽点忽打将二女缠得紧紧的绿衫女
郎去杀韦小宝却哪里能够?
韦小宝眼见已无凶险笑嘻嘻的倚树观战一双眼不住在绿衫女郎脸上、身上、手上、
脚手转来转去饱餐秀色乐也无穷。
绿衫女郎不见韦小宝只道他已经逃走回头找寻见他一双眼正盯住自己脸一红
再也顾不澄观转身举刀向他奔去。哪知澄观正出指向她胁下点来这一指故意点得甚
慢她原可避开但一分心要去杀人胁下立时中指一声嘤咛摔倒在地。澄观忙道:
“哎哟对不住。老僧这招『笑指天南』指力使得并不厉害女施主只须用五虎断门刀中
的一招『恶虎拦路』斜刀一封便可挡开了。这一招女施主虽未使过但那位穿蓝衫的女
施主却使过的老僧心想女施主一定也会使哪知道……唉得罪得罪。”
蓝衫女郎怒极钢刀横砍直削势道凌厉可是她武功和澄观相差实在太远连他僧袍
衣角也带不上半点。澄观嘴里罗唆不休心中只记忆她的招数他当场想不出简易破法只
好记明了刀法招数此后再一招招的细加参详。
韦小宝走到绿衫女郎身前赞道:“这样美貌的小美人儿普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了啧
啧啧!真是瞧得我魂飞天外。”伸出手去在她脸上轻轻摸了一把。那女郎惊怒交迸一口
气转不过来登时晕去。韦小宝一惊倒也不敢再肆意轻薄站直身子叫道:“澄观师
侄你把这位女施主也点倒了请她把各种招数慢慢说将出来免伤和气。”
澄观迟疑道:“这个不大好罢?”韦小宝道:“现下这样动手动脚太不雅观还是请
她口说较为斯文大方。”澄观喜道:“师叔说得是。动手动脚不是『正行』之道。”
蓝衫女郎知道只要这老和尚全力施为自己挡不住他一招半式眼下师妹被擒自己如
也落入其手无人去报讯求救当即向后跃开叫道:“你们要是伤我师妹一根毛把你
们少林寺烧成白地。”
澄观一怔道:“我们怎敢伤了这位女施主?不过要是她自己落下一根头难道你也
要放火烧寺?”蓝衫女郎奔出几步回头骂道:“老贼秃油嘴滑舌小贼秃……”她本想说
“淫邪好色”但这四字不便出口一顿足窜入林中。
韦小宝眼见绿衫女郎横卧于地绿茵上一张白玉般的娇脸一双白玉手般的纤手真似
翡翠座上一尊白玉观音的睡像一般不由得看得疾了。
澄观道:“女施主你师姊走了。你也快快去罢可别掉了一根头你师姊来烧我们
寺庙。”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这小美人儿既落入我手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了。”合十说
道:“我佛保佑澄观师侄我佛要你光大少林武学维护本派千余年威名你真是本派的
第一大功臣。”澄观奇道:“师叔何出此言?”韦小宝道:“咱们正在烦恼不知两位女施
主更有什么招数。幸蒙我佛垂怜派遣这位女施主光临本寺让她一一施展。”说著俯身抱
起那女郎说道:“回去罢。”
澄观愕然不解只觉此事大大的不对但错在何处却又说不上来过了一会才道:
“师叔我们请这女施主入寺好像不合规矩。”韦小宝道:“什么不合规矩?她到过少林
寺没有?方丈和戒律院座都说没什么不对自然是合规矩了是不是?”他问一句澄观
点一下头只觉他每一句话都是无可辩驳。眼见小师叔脱下身上僧袍罩在那女郎身上抱
了她从侧门进寺只得跟在后面脸上一片迷惘脑中一片混乱。
韦小宝心里却是怦怦大跳虽然这女郎自头至足都被僧袍罩住没丝毫显露在外但
若给寺中僧侣见到总是不免起疑。他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内心却只有害怕幸好般若堂
是后寺僻静之处他快步疾趋没撞到其他僧人。进堂之时堂中执事僧见师叔驾到座
随在其后都恭恭敬敬的让在一边。
进了澄观的禅房那女郎兀自未醒韦小宝将她放在榻上满手都是冷汗双掌在腿侧
一擦吁了口长气笑道:“行啦。”
澄观问道:“咱们请这位……这位女施主住在这里?”韦小宝道:“是啊她又不是第
一次在本寺住。先前她伤了脖子不是在东院住过吗?”澄观点头道:“是。不过……不过
那一次是为了治伤性命攸关不得不从权处置。”韦小宝道:“那容易得很。”从靴中拔
出匕道:“只须狠狠割她一刀让她再有性命之忧又可从权处置了。”说著走到她身
前作势便要割落。
澄观忙道:“不不那……那是不必了。”韦小宝道:“好我便听你的。除非你不
让别人知晓待她将各种招数演毕咱们悄悄送她出去否则的话我只好割伤她了。”澄
观道:“是是。我不说便是。”只觉这位小师叔行事著实奇怪但想他既是晦字辈的尊
长见识定比自己高听他吩咐决不岔差。
韦小宝道:“这女施主脾气刚硬她说定要抢了你般若堂的座来做我得好好劝她一
劝。”澄观道:“她一定要做师侄让了给她也就是了。”
韦小宝一怔没料到这老和尚生性淡泊全无竞争之心说道:“她又不是本寺僧侣
抢了般若堂座位子咱们少林寺的脸面往哪里搁去?你若存此心便是对不起少林派。”
说著脸色一沉只把澄观吓得连声称是。韦小宝板起了脸道:“是了。你且出去在外面等
著我要劝她了。”澄观躬身答应走出禅房带上了门。
韦小宝揭开盖在那女郎头上的僧袍那女郎正欲张口呼叫突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指
住自己鼻子登时张大了嘴不敢叫出声来。韦小宝笑嘻嘻的道:“小姑娘你只要乖乖的
听话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否则的话我只好割下你的鼻子放了出寺。一个人少了个鼻
子只不过闻不过香气鼻气也没什么大不了是不是?”那女郎惊怒交集脸上更无半点
血色。韦小宝道:“你听不听话?”那女郎怒极低声道:“你快杀了我。”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般花容月貌我怎舍得杀你?不过放你走罢从此我日
夜都会想著你非为你害相思病而死不可那也不伤上天好生之德。”
那女郎脸上一阵随即又转为苍白。韦小宝道:“只有一个法子。我割了你的鼻子你
相貌就不怎么美啦。那我就不会害相思病了。”
那女郎闭上了眼两粒清澈的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渗了出来韦小宝心中一软安慰
道:“别哭别哭!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宁可割了自己的鼻子也不割你的鼻子。你叫什
么名字?”那女郎摇了摇头眼泪更加流得多了。韦小宝笑道:“原来你名叫摇头猫这名
字可不大好听哪。”那女郎睁开眼来呜□道:“谁叫摇头猫?你才是摇头猫。”
韦小宝听她答话心中大乐笑道:“好我就是摇头猫。那么你叫什么?”那女郎怒
道:“不说!”韦小宝道:“你不肯说只好给你起一个名字叫做……叫做哑巴猫。”那
女郎怒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哑巴。”
韦小宝坐在一叠高高堆起的少林武学典籍之上架起二郎腿轻轻摇晃见她虽满脸怒
色但秀丽绝纶动人心魄笑道:“那么你尊姓大名哪?”
那女郎道:“我说过不说就是不说。”韦小宝道:“我有话跟你商量没名没姓的
说起来有多别扭。你既不肯说我只她给你取个名字了。嗯取个什么名字呢?”那女郎连
声道:“不要不要不要!”韦小宝道:“有了你叫做『韦门摇氏』”。那女郎一怔
道:“古里古怪的我又不姓韦。”
韦小宝正色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满门抄
斩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男盗女娼绝子绝孙天打雷劈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
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
那女郎听他一口气的下许多毒誓只听得呆了忽然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满脸通
红呸的一声。
韦小宝道:“我姓韦因此你已经命中注定总之是姓韦的了。我不知你姓什么你只
是摇头所以叫你『韦门摇氏』。”
那女郎闭起了眼睛怒道:“世上从来没有像你这样胡言乱语的和尚。你是出家人娶
什么……娶什么……也不怕菩萨降罚死了入十八层地狱。”
韦小宝双手合十扑的一声跪倒那女郎听到他跪地之声好奇心起睁开眼来只见
他面向窗子磕了几个头说道:“我佛如来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
萨玉皇大帝四大金刚阎王叛官无常小鬼大家请一起听了。我韦小宝非娶这个姑娘
为妻不可。就算我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拔舌头锯脑袋万劫不得生那也没有什么。
我是活著什么也不理死后什么也不怕这个老婆总之是娶定了。”
那女郎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并无轻浮之态不像是开玩笑倒也害怕起来求道:“别
说了别说了。”顿了一顿恨恨的道:“你杀了我也好天天打我也好总之我是恨死了
你决计……决计不答应的。”
韦小宝站起身来道:“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今后八十
年是跟你耗上了。就算你变了一百岁的老太婆我若不娶你到手仍然死不瞑目。”
那女郎恼道:“你如此辱我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里。我要先杀了你这才自杀。”
韦小宝道:“你杀我是可以的不过那是谋杀亲夫。我如做不成你老公不会就那么死
的。”说到这句话时不由得声音颤。
那女郎见他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心中害怕起来又闭上了眼睛。
韦小宝向著她走近几步只觉全身软手足颤动忽然间只想向她跪下膜拜虔诚哀
求再跨得一步喉头低低叫了一声似是受伤的野兽嘶嚎一般又想就此扼死了她。
那女郎听到怪声睁开眼来见他眼露异光尖声叫了起来。
韦小宝一怔退后几步颓然坐下心想:“在皇宫之中我曾叫方姑娘和小郡主做我
大小老婆那时嘻嘻哈哈何等轻松自在?想搂抱便搂抱要亲嘴便亲嘴。这小妞儿明明给
老和尚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怎地我连摸一摸她的手也是不敢?”眼见她美丽的纤手从僧
袍下露了出来只想去轻轻握上一握便是没这股勇气忍不住骂道:“辣块妈妈!”
那女郎不懂凝视著他。韦小宝脸一红道:“我骂我自己胆小不中用可不是骂
你。”那女郎道:“你这般无法无天还说胆小呢你倘若胆小可真要谢天谢地了。”
一听此言韦小宝豪气顿生站起身来说道:“好我要无法天天了。我要剥光你的
衣衫。”那女郎大惊险些晕了过去。
韦小宝走到她身前见到她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心道:“算了算了我韦小宝是
乌龟儿子王八蛋向你投降不敢动手。”柔声道:“我生来怕老婆放你走罢。”
那女郎惊惧甫减怒气又生说道:“你……你在镇上跟那些……那些坏女人胡说什
么?说我师姊和我是……是……你……什么的要捉你回去你……你这恶人……”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那些坏女人懂得什么?将来我娶你为妻之后天下堂子的十万
个婊子排队站在我面前韦小宝眼角儿也不瞟他们一瞟从朝到晚从晚到朝一天十二
个时辰只瞧著我亲亲好老婆一个。”那女郎急道:“你再叫我一声老……老……什么的
我永远不跟你说话。”韦小宝大喜忙道:“好好我不叫我只心里叫。”那女郎道:
“心里也不许叫。”韦小宝微笑道:“我心里偷偷的叫你也不会知道。”那女郎道:
“哼我怎会不知?瞧你脸上神气古里古怪你心里就在叫了。”
韦小宝道:“妈妈一生下我我脸上的神气就这样古里古怪了。多半因为我一出娘胎
就知道将来要娶你为妻。”那女郎闭上眼不再理他。韦小宝道:“喂我又没叫你老婆
你怎地不理我了?”那女郎道:“还说没有?当面撒谎。你说娶我为……为什么的那就是
了。”韦小宝笑道:“好这个也不说我只说将来做了你老公……”
那女郎怒极用力闭住眼睛此后任凭韦小宝如何东拉西扯逗她说话总是不答。
韦小宝无法可施想说:“你再不睬我我要香你面孔了。”可是这句话到了口边立
即缩住只觉如此胁迫这位天仙般的美女实是亵渎了她叹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跟
我说了姓名我就放你出去。”那女郎道:“你骗人。”韦小宝道:“普天下我人人都骗
只不骗你一个。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小妻子一言不活马好追。”
那女郎一怔问道:“什么死马难追活马好追?”
韦小宝道:“这是我们少林派的话总而言之我不骗你就是。你想我一心一意要让
你孙子叫我做爷爷今天倘若骗了你你儿子都不肯叫我爹爹还说什么孙子?”
那女郎先不懂他说什么爷爷孙子的一转念间明白他绕了弯子又是在说那件事轻
轻说道:“我也不要你放我受了你这般欺侮早就不想活啦。你快一刀杀了我罢!”
韦小宝见到她颈中刀痕犹新留著一条红痕好生歉疚跪在地来咚咚咚咚向著她
重重的磕了四个响头说道:“是我对姑娘不对!”左右开弓在自己脸颊连打了十几下
双颊登时红肿说道:“姑娘别难过韦小宝这混帐东西真正该打!”站起身来过去开了
房门说道:“喂老师侄我要解开这位姑娘的穴道该用什么法子?”
澄观一直站在禅房门口等候。他内力深厚韦小宝和那女郎的对答虽微细语亦无不
入耳只觉这位师叔“劝说”女施主的言语委实高深莫测什么老公、老婆、孙子、爷
爷似乎均与武功无关小师叔的机锋妙语也深奥自己佛法修为不够未能领会。后来听
得小师叔跪下磕头自击面颊不由得更是感佩。禅宗传法弟子倘若不明师尊所传的微言
妙义师父往往一棒打去大喝一声。以棒打人传法始于唐朝德山禅师以大喝促人醒悟
者始于唐代道一禅师。“当头棒喝”的成语由此而来。澄观心想当年高僧以棒打人而点
化小师叔以掌击而点化这位女施主舍已为人慈悲心肠更胜前人正自感佩赞叹听得
他问起解穴之法忙道:“这位女施主被封的是『大包穴』乃属足太阴脾经师叔替她在
腿上『箕门』、『血海』两处穴道推血过宫即可解开。”
韦小宝道:“『箕门』、『血海』两穴却在何处?”澄观捋起衣衫指给他看膝盖内
侧穴道所在让他试拿无误又教了推血过宫之法说道:“师叔未习内功解穴较慢。但
推拿得半个时辰必可解开。”韦小宝点了点头关上房门回到榻畔。
那女郎于两人对答都听见了惊叫:“不要你解穴不许你碰我身子!”
韦小宝寻思:“在她膝弯内侧推拿半个时辰的确不大对头。我诚心给她解穴但她一
定说有意轻薄。虽然老公轻薄老婆天公地道何况良机莫失失机者斩。不过小妞儿性子
狠我一解开她穴道只怕她当即一头在墙上撞死韦小宝就要绝子绝孙了。”回头大声问
道:“男女授受不亲咱们出家人更须讲究倘若不用推拿可有什么法子?”
澄观道:“是。师叔持戒精严师侄佩服之至。不触对方身体而解穴。是有法子的。袖
角轻轻一拂或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指……啊哟不对小师叔未习内功这些法子都用不
上待师侄好好想想。”其实只须他自己走进房来袖角轻轻一拂或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
指都可立时解开那女郎的穴道但师叔既然问起自当设法回答。可是身无内功之人不
用手指推拿而要解穴那是何等的难事?就算他想上一年半截也未必想得出什么法子。
韦小宝听他良久不答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只见他仰起了头呆呆出神只怕就此三个时
辰不言不动也不出奇于是又带上了门回过身来想起当日在皇宫中给沐剑屏解穴从
第一流的法子用到第九流的在她身上拿捏打戳毫无顾怨她虽是郡主之尊自己可一点
也没瞧在眼里但对眼前这无名女郎却为什么这么战战兢兢、敬若天神?
转眼向那女郎瞧去只见她秀眉紧蹙神色愁苦不由得怜惜之意大起拿起了木鱼的
锤子走到她身边说道:“韦小宝前世欠了你的债今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你小姑
娘一人。现下我向你投降我给你解穴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说著揭开僧袍将木鱼锤
子在她左腿膝弯内侧轻轻戳几下。那女郎白了他一眼紧闭小嘴。韦小宝又戳了几下问
道:“觉得怎样?”
那女郎道:“你……你就是会说流氓话此外什么也不会。”
澄观内力深厚轻轻一指劲透穴道韦小宝木鱼锤所戳之处虽然部位很准解不开被
封的穴道。他听那女郎出言讽刺怒气不可抑制挺木鱼重重戳了几下。那女郎“啊”的一
声韦小宝一惊问道:“痛吗?”那女郎怒道:“我……我……”
韦小宝又去戳她右腿膝弯下手却轻了戳得数下那女郎身子微微一颤韦小宝喜
道:“成了少林派本来只有七十二门绝技打从今天起共有七十三门了。这一项新绝技
是高僧晦明禅师手创叫作……叫作『木鱼锤解穴神功』嘿嘿……”
正自得意突然腰眼间一痛呆了一呆那女郎翻身坐起伸手抢过他匕一剑直插入
他胸中。韦小宝叫道:“啊哟谋杀亲夫……”一交坐倒。
那女郎抢过放在一旁的柳叶刀拉开房门疾往外窜去。澄观伸手拦住惊道:“女施
主你……杀……杀……了我师叔……那……那……”那女郎左手柳叶刀交与右手刷刷刷
连劈三刀。澄观袍袖拂出那女郎双腿酸麻摔倒在地。
澄观抢到韦小宝身边右手中指连弹封了他伤口四周穴道说道:“阿弥陀佛我佛
慈悲。”三根手指抓住匕之柄轻轻提了出来伤口中鲜血跟著渗出。澄观见出血不多
忙解开他衣衫见伤口约有半寸来深口子也不甚大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若不是匕锋利无匹本来丝毫伤他不得匕虽然透衣而过
却已无甚力道入肉甚浅。但他眼见胸口流血伤处又甚疼痛只道难以活命喃喃的道:
“谋杀亲夫……咳咳谋杀亲夫……”
那女郎倒在地下哭道:“是我杀了他老和尚你快快杀了我给他……给他抵命便
了。”澄观道:“咳我师叔点化于你女施主执迷不悟也就罢了这般行凶……杀人
未免太过。”韦小宝道:“我……我要死了咳谋杀亲……”
澄观一怔飞奔出房取了金创药来敷在他伤口说道:“师叔你大慈大悲点化
凶顽你福报未尽不会就此圆寂的。再说你伤势不重不打紧的。”
韦小宝听他说伤势不重精神大振果觉伤口其实也不如何疼痛说道:“俯耳过来
啊哟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澄观弯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韦小宝低声道:“你解开她穴
道可是不能让她出房等她全身武艺都施展完了这才……这才……”澄观道:“这才如
何?”韦小宝道:“那时候……那时候才……”心想:“就算到了那时候也不能放她。”
说道:“就……就照我吩咐……快……快……我要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澄观听他催得紧迫虽然不明其意还是回过身来弹指解开那女郎被封的穴道。
那女郎眼见韦小宝对澄观说话之时鬼鬼祟祟心想这小恶僧诡计多端临死之时定是
安排了毒计来整治我否则干么反而放我?当即跃起但穴道初解血行未畅双腿麻软
又即摔倒。澄观呆呆的瞧著她不住念佛。那女郎惊惧更甚叫道:“快快一掌打死了我
折磨人不是英雄好汉。”澄观道:“小师叔说此刻不能放你当然也不能害死你。”
那女郎大惊脸上一红心想:“这小恶僧说过他说什么也要娶我为妻否则死不瞑
目莫非……莫非他在断气之前要……要娶我做……做什么……什么老婆?”侧身拾起地
下柳叶刀猛力往自己额头砍落。
澄观袍袖拂出卷住刀锋左手衣袖向她脸上拂去。那女郎但觉劲风刮面只得松手撤
刀向后跃开。澄观衣袖一弹柳叶刀激射而出噗的一声钉入屋顶梁上。那女郎见他仰
头望刀左足一点便从他左侧窜出。澄观伸手拦阻。那女郎右手五指往他眼中抓去。澄观
翻手拿她右肘说道:“『云烟过眼』这是江南蒋家的武功。”那女郎飞腿踢他小腹。澄
观微微弯腰这一腿便踢了个空说道:“这一招『空谷足音』源出山西晋阳乃是沙陀
人的武功。不过沙陀人一定另有名称老衲孤陋寡闻遍查不知女施主可知道这一招的原
名么?”
那女郎哪来理他拳打足踢指戳肘撞招数层出不穷。澄观一一辨认只是她出招甚
快已来不及口说只得随手拆解一一记在心中。那女郎连出数十招都被他毫不费力的
破解眼见难以脱身惶急之下一口气转不过来晃了几下晕倒在地。
澄观叹道:“女施主贪多务得学了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身上却无内力久战自然不
济。依老衲之见还是从头再练内力方是正途。此刻打得脱了力倘若救醒了你势必再
斗不免要受内伤还是躺著多休息一会女施主以为如何?不过千万不可误会以为老衲袖
手旁观任你晕倒置之不理。啊哟老衲胡里胡涂你早已晕昏自然听不到我说话却
还在说个不休。”
走到榻边一搭韦小宝脉搏但觉平稳厚实绝无险象说道:“师叔不用担心你这伤
一点不要紧的。”
韦小宝笑道:“这小姑娘所使的招数你都记得么?”澄观道:“倒也记得只是要以
简明易习的手法对付却是大大的不易。”韦小宝道:“只须记住她的招数就是。至于如何
对付慢慢再想不迟。”澄观道:“是是师叔指点得是。”韦小宝道:“等她拳脚功夫
使完之后再让她使刀记住了招数。”澄观道:“对兵刃上的招数也要记的。只不过
有一件事为难她的柳叶已钉在梁上了。只怕她跳不到那么高拿不到。”韦小宝问道:
“你呢?你能跳上去取下来吗?”澄观一怔哈哈一笑道:“师侄真是胡涂之极。”
他这么一笑登时将那女郎惊醒。她双手一撑跳起身来向门口冲出。
澄观左袖斜拂向那女郎侧身推去。那女郎一个踉跄撞向墙壁澄观右袖跟著拂出
挡在墙前将她身子轻轻一托那女郎登时站稳。她一怔之际知道自己武功和这老僧相差
实在太远继续争斗徒然受他作弄当即退了两步坐在椅中。澄观奇道:“咦你不打
了?”那女郎气道:“打不过你还打什么?”澄观道:“你不出手我怎知你会些什么招
式?怎能想法子来破你的武功?你快坑诏手罢?”
那女郎心想:“好啊原来你诱我动手是要明白我武功家数我偏不让你知道。”突
然间跃起身来双拳直上直下狂挥乱打两脚乱踢一般的不成章法。
澄观大奇叫道:“咦啊古怪!希奇!哎!唷!不懂!奇哉!怪也!”但见她每一
招都是见所未见偶尔有数招与某些派中的招式相似却也是小同大异似是而非一时之
间头脑中混乱不堪只觉数十年勤修苦习的武学突然全都变了样子一切奉为天经地
义金科玉律的规则霎时间尽数破坏无遗。
他哪知道那女郎所使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只是乱打乱踢。她知道不论自己如何
出手这老僧决计不会加害最多也不过给他点中了穴道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已他若要
制住自己原不过举手之劳纵然自己使出最精妙的武功结果也无分别不如就此乱打乱
踢。你要查知我武功的招式我偏偏教你查不到。
澄观熟知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竟想不到世上尽有成千成万全然没学过的武功之人打
起架来出拳便打足便踢懂什么拳法脚法招数正误?但见那女郎各种奇招怪式源
源不绝无一不是生平从所未见向所未闻不由得惶然失措。
他毕生长于少林寺中自剃度以来从未出过寺门一步。少林寺中有人施展拳脚自然
每一招都有根有据有人讲到各派武功自然皆是精妙独到之招这些小孩子的胡打乱踢
人人都见得多了偏偏就是这位少林寺般若堂座武功渊博的澄观大师从来没见过也从
来没人听说过。他再看得十余招不由得目瞪口呆连“奇哉怪也”的感叹之辞也说不出口
了眼前种种招式纷至沓来:“这似乎是武当长拳的『倒骑龙』可是收式不对。难道是
从崆峒派『云起龙骧』这一招中化出来?咦?这一脚踢得更加怪了这样直踢出去给人随
手一拿便抓住了足踝。但武学之道大巧不能胜至拙其中必定藏有极厉害的后著变化。
啊这一招她双手抓来要抓我头可是我明明没有头那么这是虚招了。武术讲究中
有实实中虚为什么要抓和尚头其中深意不可不细加参详……”
那女郎出手越乱澄观越感学惘渐渐由不解而起敬佩由敬佩而生畏惧。
韦小宝眼见那女郎胡乱出手澄观却一本正经地凝神钻研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
出来。这一笑牵动处甚是疼痛只是咬牙忍住一时又痛又好笑难当之极。
澄观正自惶惑失措忽然听得韦小宝笑登时面红过耳心道:“师叔笑我不识得这
女施主的奇妙招数只怕要请她来当般若堂的座。”一回头见他神色痛苦更感歉仄:
“师叔心地仁厚要我将座之位让了给这位女施主这话一时却说不出口。”但见那女郎
拳脚越来越乱心想:“古人说道武功到于绝指那便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听说前朝有
位独孤败大侠又有位令狐冲大侠以无招胜有招当世无敌难道……难道……”
他只须上前一试随便一拳一脚便能把那女郎打倒。只是武学大师出手必先看明对
方招数谋定后动既对那女郎的乱打乱踢全然不识便如黔虎初见驴子惶恐无已。
那女郎却也不敢向他攻击。一个乱打乱踢愤怒难抑;一个心惊胆战胡思乱想。那女
郎乱打良久手足酸软想到终究难以脱困心中一阵气苦突然一晃身子坐倒在地。
澄观大吃一惊心道:“故老相传武功练到极高境界坐在地下即可遥遥出手伤人
只怕……只怕……”脑中本已一片混乱惶急之下热血上冲登时晕了过去慢慢坐倒。
那女郎又惊又喜生怕他二人安排下什么毒辣诡计不敢上前去杀这老少二僧起身便
即冲出禅房。般若堂众僧忽见一个少女向外疾奔都是惊诧不已未得尊长号令谁也不敢
上前阻拦。韦小宝卧在榻上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过了良久澄观才悠悠醒转满脸羞渐说道:“师叔我……我实在愧对本寺的列祖
列宗。”韦小宝苦笑道:“你到底想到哪里去啦?”澄观道:“这位女施主武功精妙师侄
一招也识他不得孤陋寡闻实在惭愧之至。”用心记忆那女郎的招式可是她招数变幻无
穷全无脉络可循却哪里记得住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手扶墙壁又欲晕倒。
韦小宝笑道:“你……你说她这样乱打一气也是精妙武功?哈哈呵呵这……这可
笑……笑死我了。”澄观奇道:“师叔说这……这是乱打一气不……不是精妙武功?”韦
小宝按住伤口竭力忍笑额头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不住咳嗽笑道:“这是天下每个小
孩儿……小孩儿……都……都会的……哈哈……啊哟……笑死我了。”
澄观吁了口气心下兀自将信将疑脸却上有了笑容说道:“师叔当真这是乱打一
气?怎地我从来没见过?”韦小宝笑道:“少林寺中自然从来没这等功夫。”澄观抬头想
了半天一拍大腿道:“是了。这位女施主这些拳脚虽然奇特其实极易破解只须用少
林长拳最粗浅的招式便可取胜。只是……只是师侄心想天下决无如此容易之事大巧若
拙大智大愚良贾深藏若虚外表看来极浅易的招式之中定然隐伏有高深武学精义。难
道这些拳脚真的并无高深之处?这倒奇了。这位女施主为什么要在这里施展那些招式似
乎不登大雅之堂……那岂不是贻笑方家么?”韦小宝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奇怪。她使不出
什么新招了就只好胡乱出手。唉哈哈呵呵!”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韦小宝所受刀伤甚轻少林寺中的金创药又极具灵效养息得十多天也就好了。他是
当今皇帝的替身在寺中地位尊祟谁也不敢问他的事此事既非从所周知只要他自己不
说旁人也就不知。他养伤之时澄观将两个女郎所施的各种招式一一录明想出了破解的
法子一等韦小宝伤愈便一招一式的传他。
澄观所教虽杂但大致以“拈花擒拿手”为主。“拈花擒拿手”是少林派的高深武学
纯以浑厚内力为基出手平淡冲雅不杂丝毫霸气。禅宗历代相传当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
上手拈金色波罗花示众众皆默然不解其意独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祖说道:“我
有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摩
诃迦叶是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一称为“头陀第一”禅宗奉之为初祖。少林寺属于禅宗注
重心悟。想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不著一言妙悟于心那是何等妙的境界?后人以“拈
花”两字为这路擒拿之名自然每一招都是姿式高雅和寻常擒拿手的扳手攀腿大异其
趣。只是韦小宝全无内力根基以如此斯文雅致的手法拿到高手身上只要被对方轻轻一
挥势必摔出几个筋斗跌得鼻青脸肿不免号啕大哭微笑云云那是全然说不上了幸而
那两个女郎地是全无内力以此对付倒也用得上。澄观心想对方是两个少女不能粗鲁相
待因此教的著重于这路手法。
韦小宝当日向海天富学武功由于有人监督兼之即学即用总算学到了一点儿此后
陈近南传他武功图谱只学得几次便畏难不学了。至于洪教主洪夫人所授的救命六招也
只马马虎虎的学个大概离神龙岛后便不再练习了。可是这一次练武为的是要捉那绿衫女
郎来做老婆自己做不成她老公便得上刀山下油锅死后身入十八层地狱此事非同小
可学招时居然十分用心一招一式和澄观拆解试演。
学得几天又懒了起来忽然想起到双儿:“这小丫头武功不弱大可对付得了这两个
姑娘我只须叫双儿在身边保驾便是不用自己学武功了。”转念又想:“我自己使本事拿
住那绿衣姑娘香香她的面孔这才够味。叫双儿点了她穴道我再去香面孔太也没种
这绿衣姑娘更加要瞧我不起。而且叫好双儿做这等事她纵然听话心里一定难过我也不
能太对她不住了。就算两人的脸孔都香公平交易她二人也必都不喜欢。”终于强打精
神又学招式。
这天澄观说道:“师叔你用心学这种武功其实……其实没有什么用处的。你这样拿
在我身上倘若我内力不吐你的手腕……你的手腕就这个……那个……”韦小宝笑道:
“我的手腕就这个地个喀喇一响断之哀哉了。”澄观道:“你老望安我是决不会对你使
上内劲的师侄万万不敢。不过师侄之见还是从头自少林长拳学起循序渐进才是正
途。”韦小宝道:“咱们练的招式为什么不是正途?”澄观道:“这些招式没有内功根基。
遇上了高手不论变化多么巧妙总不免一败涂地。只有对付那两位女施主才有用处。”
韦小宝笑道:“那好极了我就是要学来对付这位女施。”
澄观向著他迷惘瞪视大惑不解说道:“倘然今后师叔再不遇到那两位女施女这番
功夫心血岂不是费了?又耽误了正经练功的时日。”
韦小宝摇头道:“我倘若遇不到这位女施主那是非死不可练了正经功夫又有什么
用?”澄观说的是“那两位女施主”韦小宝说的却是“这位女施女”。
澄观更是奇怪问道:“师叔是不是中了那女施的毒因此非找到她来取解药不可否
则的话就会性命难保?”韦小宝心道:“我说的是男女风话这老和尚却夹缠到哪里去
了?”正色道:“正是正是。我中了她的毒这毒钻入五脏六腑全身骨髓非她本人不
解。”澄观“啊哟”一声道:“本寺澄照师弟善于解毒我去请他来给师叔瞧瞧。”韦小
宝忍笑道:“不用不用我所中的是慢性毒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药旁的人谁都不管用。
澄照老和尚更加没用。”澄观点头道:“原来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韦小宝说“只有他本
人才是解药”澄观误作“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一字之差意思大不相同。老和尚心下
担忧喃喃自语:“唉师叔中了这位施主的独门奇毒幸亏是慢性的……”
那女郎武功招式繁多澄观所拟的拆法也是变化不少有些更颇为艰难韦小宝武功全
无根柢一时又怎学得会?他每日里和澄观过招试演往往将这个白须皓然的老僧当作了
是那红颜绿衫的女郎有时竟然言语轻佻出手温柔好在澄观一概不懂只道这位小师叔
妙悟佛法禅机深湛自己蠢笨难明精诣。
这一日两人正在禅房中谈论二女的刀法般若堂的一名执事僧来到门外说道:“方丈
大师有请师叔祖和师伯请到大殿叙话。”
两人来到大雄宝殿只见殿中有数十名外客或坐或站方丈晦聪禅师坐在下相陪。
上坐著三人。第一人是身穿蒙古服色的贵人二十来岁年纪;第二人是个中年喇嘛身材
干枯矮瘦黝黑;第三人是个军官穿戴总兵服色约莫四十来岁。站在这三人身后的数十
人有的是武官有的是喇嘛另有数十人穿著平民服色眼见个个形貌健悍身负武功。
晦聪方丈见韦小宝进殿便站起身来说道:“师弟贵客降临本寺。这位是蒙古葛尔
丹王子殿下这位是西藏大喇嘛昌齐**师。这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总兵马宝马大人。”转
身向三人道:“这位是老衲的师弟晦明禅明。”
众人见韦小宝年纪幼小神情贼忒嘻嘻十足是个浮滑小儿居然是少林寺中与方丈并
肩的禅师均感讶异。葛尔丹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这位小高僧真是小得有趣哈
哈古怪古怪。”韦小宝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大王子真是大得滑稽嘻嘻希奇
希奇!”葛尔丹怒道:“我有什么滑稽希奇?”韦小宝道:“小僧有什么有趣古怪殿下便
有什么滑稽希奇了难兄难弟彼此彼此请请。”说著便在晦聪方丈的下坐下澄观站
在他身后。
众人听了韦小宝说话都觉莫测高深心中暗暗称奇。
晦聪方丈道:“三位贵人降临本寺不知有何见教?”昌齐喇嘛道:“我们三人在道中
偶然相遇言谈之下都说少林寺是中原武学泰山北斗好生仰慕。我们三人都僻处边地
见闻鄙陋因此上一同前来宝寺瞻仰得见高僧尊范不胜荣幸。”他虽是西藏喇嘛却说
得好一口北京官腔清脆明亮吐属文雅。
晦聪道:“不敢当。蒙古、西藏、云南三地素来佛法昌盛。三位久受佛法光照自是
智慧明澈还盼多加指点。”昌齐喇嘛说的是武学晦聪方丈说的却是佛法。少林寺虽以武
功闻名天下但寺中高僧皆以勤修佛法为正途向来以为武学只是护寺持佛法的末节。
葛尔丹道:“听说少林寺历代相传其有七十二门绝技威震天下少有匹敌。方丈大
师可否请贵寺众位高僧一一试演好让小等一开眼界?”晦聪道:“好教殿下得知江湖上
传闻不足凭信。敝寺僧侣勤修参禅以求正觉虽然也有人闲来习练武功也只是强身健体
而已区区小技不足挂齿。”葛尔丹道:“方丈你这可太也不光明磊落了。你试演一下
这七十二项绝技我们也不过是瞧瞧而已又偷学不去的何必小气?”
少林寺名气太大上门来领教武功之人千余年几乎每月皆有有的固是诚心求艺有
的却是恶意寻衅寺中僧侣总是好言推辞。就算来者十分狂妄寺僧才迫不得已出手反
击总是教来人讨不了好去。像葛尔丹王子这等言语晦聪方丈早已不知听了多少当下微
微一笑说道:“三位若肯阐明禅理讲论佛法老僧自当召集僧众恭聆教益。至于武功
什么的本寺向有寺规决计不敢妄自向外来的施主们班门弄斧。”
葛尔丹双眉一挺大声道:“如此说来少林寺乃是浪得虚名。寺中僧侣的武功狗屁不
如一钱不值。”晦聪微笑道:“人生在世本是虚妄本就狗屁不如一钱不值。五蕴皆
空色身已是空的名声更是身外之物殿下说敝寺浪得虚名那也说得是。”
葛尔丹没料得这老和尚竟没半分火气不禁一怔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指著韦小宝
道:“小和尚你也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之人么?”
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大王子当然是胜过小和尚了。小和尚确是狗屁不如一钱不
值。大王子却是有如狗屁值得一钱这叫做胜了一筹。”站著的众人之中登时有几人笑
了出来。葛尔丹大怒忍不住便要离座动武随即心想:“这小和尚在少林寺中辈份甚高
只怕真有些古怪也未可知。”呼呼喘气将满腔怒火强行按捺。
韦小宝道:“殿下不必动怒须知世上最臭的不是狗屁而是人言。有些人说出话来
臭气冲天好比……好比……嘿嘿那也不用多说了。至于一钱不值还不是最贱最贱的
乃是欠了人家几千万、几百万两银子抵赖不还/殿下有?蘅髑罚约盒睦镉惺!?葛尔丹张
口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晦聪方丈说道:“师弟之言禅机渊深佩服佩服。世事因果报应有因必有果。做
了恶事必有恶果。一钱不值也不过无善无恶比之欠下无数孽债却又好得多了。”禅
宗高僧无时无刻不在探求禅理韦小宝这几句话本来只是讥刺葛尔丹的寻常言语可是
听在晦聪方丈耳里只觉其中深藏机锋。
澄观听方丈这么一解登时也明白了不由得欢喜赞叹:“晦明师叔年少有德妙悟至
理。老衲跟著他老人家学了几个月近来参禅脑筋似乎已开通了不少。”
一个小和尚胡言乱语两个老和尚随声附和倒似是和葛尔丹有意的过不去。
葛尔丹满脸通红突然急纵而起向韦小宝扑来。宾主双方相对而坐相隔二丈有余
可是他身手矫捷一扑即至双手成爪一抓面门一抓前胸一股劲风已将他全身罩住。
韦小宝便欲抵挡已毫无施展余地只有束手待毙。
晦聪方丈右手袖子轻轻拂出挡在葛尔丹之前。葛尔丹一股猛劲和他衣袖一撞只觉胸
口气血翻涌便如撞在一堵棉花作面钢铁为里的厚墙上一般身不由主的急退三步待欲
使劲站住竟然立不住足又退了三步其时撞来之力已然消失可是霎时之间自己全身
道竟也无影无踪大骇之下双膝一软便即坐倒心道:“糟糕这次要大大出丑。”心
念甫转只觉屁股碰到硬板竟已回坐入自己原来的椅子。
晦聪方丈袍袖这一拂之力轻柔浑和绝无半分霸气于对方撞来的力道顷刻间便估
量得准确异常刚好将他弹回原椅力道用得稍重葛尔丹势必会裂木椅向后摔跌力道
用得略轻他未到椅子便已坐倒不免坐在地下。来人中武功高深的眼见他这轻轻一拂
之中孕育了武学绝诣有人忍不住便喝出彩来。
葛尔丹没有当场出丑心下稍慰暗吸一口气内力潜生并不给这老僧化去又是一
喜随即想到适才如此鲁莽似乎没有出丑其实已大大的出丑登时满脸通红听得身后
有人喝彩料想不是称赞自己给人家这么一撞撞得好更是恼怒。
韦小宝惊魂未定晦聪转过头来向他说道:“师弟你定力当真高强外逆横来不
见不理。《大宝积经》云:『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
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故经云:『有心皆苦无心即乐。』师弟年纪轻轻禅定修
为竟已达此『时时无心刻刻不动』的极高境界实是宿根深厚大智大慧。”
他哪里知道韦小宝所以非但没有还手招架甚至连躲闪逃避之意也未显出只不过葛尔
丹的扑击实在来得太快所谓“迅雷不及掩耳”并非不想掩耳而是不及掩耳。晦聪方丈
以明心见性为正宗功夫平时孜孜兀兀所专注者尽在如何修到无我的境界是以一见韦小
宝竟然不理会自己的生死安危便不由得佩服之极至于自己以“破衲功”衣袖一拂之力将
葛尔丹震开反觉渺不足道。
澄观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赞道:“金刚经有云:『无我知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
者相』晦明师叔已修到了这境界他日自必得证阿扔卩罗三藐三菩提。”
葛尔丹本已怒不可遏听这两个老和尚又来大赞这小和尚当即大叫:“哈里斯巴儿
尼马哄加奴比丁儿!”
他身后武士突然手臂急扬黄光连闪九枚金镖分击晦聪、澄观、韦小宝三人胸口。
双方相距既近韦小宝等又不懂葛尔丹喝令镖的蒙古语猝不及防之际必镖势劲力
急已然及胸晦聪和澄观同时叫声:“啊哟!”晦聪仍是使“破衲功”袍袖一掩已将
三镖卷起澄观双掌一合使一招“敬礼三宝”将三枚金镖都合在手掌中射向韦小宝的
三镖噗的一声响却都已打在他的胸口。
这九镖陡齐至晦聪和澄观待要救援已然不及都大吃一惊却听得当当郎郎几声
响三枚金镖落在地下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金镖伤他不得。
这一来大殿上众人无不耸动眼见这小和尚年纪幼小居然已练成少林派内功最高境
界的“金刚护体神功”委实不可思议均想:“难怪这小和尚能身居少林派『晦』字辈
与少林寺住持成名已垂数十年的晦聪方丈并肩。”其实晦聪和澄观接镖的手段也都高明之
极若非内外功俱臻化境决难办到只是韦小宝所显的“本事”太过神妙人人对这两位
老僧便不加注意了。
众人群相惊佩之际昌齐喇嘛笑道:“小高僧的『金刚护体神功』练到了这等地步也
可说不为易只不过这神功似乎尚有欠缺还不能震开暗器以致僧袍上给戳了三个小
洞。”故老相传这“金刚护体神功”练到登峰造极之时周身有一层无形罡气敌人袭来
的兵刃暗器尚未及身已给震开可是那也只是武林中传说而已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人能够
练成。昌齐喇嘛如此说法众人都知不过是鸡蛋里找骨头硬要贬低敌手身价。
韦小宝给三枚金镖打得胸口剧痛其中一枚撞在伤口之侧更是痛入骨髓一口气转不
过来哪里说得出话?只好勉强一笑。
众人都道他修为极高不屑与昌齐这等无理取的闹的言语争辩。好几个人心中都说:
“你说他这路神功还没练到家那么我射你三镖只怕你胸口要开三个大洞却不是衣服上
戳破三个小洞。”只是众人同路而来不便出言讥刺。葛尔丹见韦小宝如此厉害满腔怒火
登时化为乌有心想:“少林派武功果然大有门道。”
昌齐之道:“少林寺的武功我们已见识到了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狗屁不如。只不过
听说贵寺窝藏妇女于这清规戒律却未免有亏。”晦聪脸色一沉说道:“大喇嘛此言差
矣!敝寺素不接待女施主进寺礼佛窝藏妇女之事从何说起?”昌齐笑道:“可是江湖上
沸沸扬扬却是众口一辞。”晦聪方丈微微一笑说道:“江湖流言何必多加理会?终须
像晦明师弟一般于外界横逆之来全不动心这才是悟妙理证正觉的功夫。”
昌齐喇嘛道:“听说这位小高僧的禅房之中便藏著一位绝色美女而且是他强力绑架
而来难道晦明禅师对这位美女也是全不动心么?”
韦小宝这时已缓过气来大吃一惊:“他们怎么知道了?”随即明白:“是了那穿蓝
衫的姑娘逃了出去自然是去跟她们师长说了。看来这些人是她搬来的救兵今日搭救我老
婆来了。他说我房中有个美女那么我老婆逃了出去还没跟他们遇上。”当即微微一笑
说道:“我房中有没有美女一看便知各位有兴不妨便去瞧瞧。”
葛尔丹大声道:“好我们便去搜查个水落石出。”说著站起身来左手一挥喝道:
“搜寺!”他手下的从人便欲向殿后走去。
晦聪说道:“殿下要搜查本寺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葛尔丹说道:“是我本人下令
就行何必再奉别人命令?”晦聪道:“这话不对了。殿下是蒙古王子若在蒙古自可下
令任意施为。少林寺不在蒙古境内却不由殿下管辖。”葛尔丹指著马总兵道:“那么他是
朝廷命官由他下令搜寺这总成了。”他眼见少林僧武功高强人数众多倘若动武已
方数十人可不是对手又道:“你们违抗朝廷命令那便是造反。”
晦聪道:“违抗朝廷的命令少林寺是不敢的。不过这一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的武官
平西王权力再大也管不到河南省来。”晦聪为人本来精明只是一谈到禅理就不收得将
世事全然置之度外除此之外却是畅晓世务与澄观的一窍不通全然不同。
昌齐喇嘛笑道:“这位小高僧都答应了方丈大师却又何必借词阻拦?难道这位美女不
是在晦明禅师的房中却是在……是在……嘻嘻……在方丈大师的禅房之中么?”
晦聪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大师何出此言?”
葛尔丹身后忽有一人娇声说道:“殿下我妹子明明是给这小和尚捉去的快叫他们交
出人来否则我们决不能罢休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这几句话全是女子声音但说话之
人却是个男人脸色焦黄满脸浓髯。
韦小宝一听即知此人便是那蓝衫女郎所乔扮改扮不过脸上涂了黄蜡粘了假须不
禁大喜:“这几日我正愁老婆的门派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她背夫私逃却上哪里找去?
现今知道她们跟这蒙古王子是一伙很好很好那便走不脱了。”
晦聪也认了出来说道:“原来这位便是那日来到敝寺伤人的姑娘另有一位姑娘确
曾在敝寺疗伤不是随著姑娘一起去了吗?”
那女郎怒道:“后来我师妹给这小和尚捉进你庙里来了这个老和尚便是帮手是他将
我师打倒的的。”说著指著澄观。
韦小宝大惊心道:“啊哟不好澄观老和尚不会撒谎这件事可要穿了那便如何
是好?”一时无计。
那女郎手指澄观大声道:“老和尚你说你说有没这回事?”
澄观合十道:“令师妹女施主到了何处还请赐告。我师叔中了她所下的剧毒只有她
本人才有解药。女施主大慈大悲请你赶快去求求令师妹赐予解药。虽然晦明师叔智慧深
湛勘破生死对这事漫不在乎所谓生死即涅磐涅磐即生死不过……唉……”
他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大串旁人虽然不能尽晓但也都知道那女郎不在寺中而且韦小
宝被她下毒正要找他拿解药解毒否则性命难保。众人见他形貌质朴这番话说得极是诚
恳谁都相信不是假话又想:“就算寺中当真窝藏妇女而住持又让人搜查少林寺百房
千舍一时三刻却哪里搜得出来?当真要搜多半徒然自讨没趣。”
那女郎却尖声道:“我师妹明明是给你们掳进寺去的只怕已给你们害死了。你们这些
恶和尚伤天害理毁□灭迹自然搜不到了。”说到后来又气又急声音中已带呜□。
葛尔丹点头道:“此话甚是。这个……这个小和尚不是好人。”
那女郎指著韦小宝骂道:“你这坏人那天……那天在妓院里和那许多坏女人鬼混又
见到我师妹生得美貌心里便转歹主意一定是我师妹不肯……不肯从你你就将她杀了。
你妓院都去还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晦聪一听微微一笑心想哪有此事。澄观更不知妓院是什么东西还道是类似少林寺
戒律院、达摩院、菩提院的所在心道:“师叔勇猛精进勤行善法这是六波罗蜜中的
『精进波罗蜜『在妓院中修行那也很好啊!”
韦小宝心中却是大急生怕他一五一十将自己在胡闹都抖了出来。
忽然马总兵身后走出一人抱拳说道:“姑娘小人知道这位小禅师戒律精严绝无涉
足妓院之事只怕是传闻所误。”
韦小宝一见之下登时大喜原来此人便是在北京会过面的杨溢之。他当日卫护吴应熊
前往北京想来吴应熊已回云南这一趟随著马总兵到河南他一直低下了头站在旁人身
后是以没认他出来。
那女郎怒道:“你又怎么知道?难道你认得他吗?”
杨溢之神态恭敬说道:“小人认得这位小禅师我们世子也认得他。这位小禅师于我
王府有极大恩惠他出家之前本是皇宫中的一位公公。因此去妓院什么的又是什么强逼
令师妹决非事实请姑娘明鉴。”
众人一听都“哦”的一声均想:“如果他本是太监自然不会去**更不会强抢
女子藏入寺中。”
那女郎见了众人神色知道大家已不信自己的话更是恼怒尖声道:“你怎么知道他
是太监?他如是太监怎会说要娶……娶我师妹做……做老婆?但小和尚风言风语这老和
尚也是油嘴滑舌爱计讨人便宜。”说著手指澄观。
众人见澄观年逾八旬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适才听他说话结结巴巴辞不达意普天
下要找一个比他更不油嘴滑舌之人只怕十分为难。这一来对那女郎的话更加不信了都
觉今日贸然听了她异想天开的一面之辞来到少林寺出丑颇为后悔。
杨溢之道:“姑娘你不知这位小禅师出家之前大大有名乃是手诛大奸臣鳌拜的桂
公公。我们王爷受奸人诬谄险遭不白之冤全仗这位小禅师在皇上面前一力分辩大恩大
德至今未报。”
众人都曾听过杀鳌拜的小桂子之名知他是康熙所宠的一个小太监不由得“哦”了一
声脸上显露惊佩之色。
韦小宝笑道:“杨兄多时不见你们世子好?从前的一些小事你老是挂在嘴上干什
么?”
杨溢之跟随著马总兵上少室山来除了平西王诸人之外葛尔丹和昌齐喇嘛那伙人都不
知他姓名听得韦小宝称他为“杨兄”两人自是素识无疑。只听杨溢之道:“禅师慈悲为
怀与人为善说道小事一件我们王爷却是感激无已。虽然皇上圣明是非黑白最终能
辨明可是若非禅师及早代为言明真相这中间的波折可也难说得很了。”
韦小宝笑道:“好说好说。你们王爷太也客气了。”心下却想:“我恨不得扳倒了你
们这个汉奸王爷只是皇上圣明自己查知了真相我这个顺水人情想不做也不可得。总算
当日结下了善缘今天居然是这人来给我解围。”
葛尔丹上上下下的向他打量说道:“原来你就是杀死鳌拜的小太监。我在蒙古也曾
听到过你的名头。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那么你的武功并不是在少林寺中学的了。”
韦小宝笑道:“我的武功差劲之极说来不值不笑。教过我武功的人倒是不少这位杨
大哥就曾教过我一招『横扫千军』一招『高山流水』。”说著站起身来将这两招随手
比划。他没使半分内劲旁人瞧不出高下但招式确是『沐家拳』无疑。
杨溢之道:“全仗禅师将这两招演给皇帝上看了才辨明我们王爷为仇家诬谄的冤
屈。”
那女郎脸色不如先前气恼道:“杨大哥这小……这人当真本来是太监?当真于平西
王府有恩?”杨溢之道:“正是。此事北京知道的人甚多。”
那女郎微一沉吟问韦小宝道:“那么你跟我们姊妹……这样……这样开玩笑是不是
另有用意?”韦小宝道:“玩笑是没有开用意当然是有的。”心道:“我的用意要娶你妹
子做老婆不过这里人多说不出口。”那女郎问道:“什么用意?”韦小宝微微一笑并
不答复。众人均想:“他既别有用意当然不便当众揭露。”
昌齐站起身来合十说道:“方丈大师晦明禅师我们来得鲁莽得罪莫怪这就告
辞了。”晦聪合十还礼说道:“佳客远来请用了素斋去。不过这位女施主……”他想你
乔装男人混时寺来不加追究也就是了再你吃斋未免不合寺规。昌齐笑道:“多
谢多谢!免得方丈师兄为难这餐斋饭大家都不吃了罢。”
当下众人告辞出来方丈和韦小宝、澄观等送到山门口。
忽听得马蹄声响十余骑急驰而来。驰到近处见马上乘客穿的都是御前侍卫服色共
是一十六人。没到寺前十六人便都翻身下马列队走近当先二人正是张康年和赵齐贤。
张康年一见韦小宝大声道:“都……都……大人你老人家好!”他本想叫“都统大
人”但见他身穿僧袍这一句称呼只好含糊过去。当下十六人齐向他拜了下去。
韦小宝大喜说道:“各位请起不必多礼。我天天在等你们。”
葛尔丹等见这十六人都是品级不低的御前侍卫对韦小宝却如此恭敬均想:“这小和
尚果然有些来历。”清制总兵是正二品官一等侍卫是正三品二等侍卫正四品。张康年等
官阶虽较总兵为低但他们是皇帝侍卫对外省武官并不瞧在眼里只对马总兵微一点头招
呼便向韦小宝大献殷勤。
葛尔丹见这些御前侍卫著力奉承韦小宝对旁人视若无睹心中有气哼了一声道:
“走罢我可看不惯这等样子。”一行人向晦聪放丈一拱手下山而去。
韦小玉邀众侍卫入寺。张康年和他并肩而行低声道:“皇上有蜜旨。”韦小宝点了点
头。
到得大雄宝殿张康年取出圣旨宣读却只是向句官样文章皇帝赐了五千两银子给少
林寺修建僧舍重修佛像金身又册封韦小宝为“辅国奉圣禅师”。晦聪和韦小宝叩头拜
谢。张康年道:“皇上吩咐要辅国奉圣禅师克日启程前往五台山。”这事早在韦小宝意
料之中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奉过茶后韦小宝邀过张康年、赵齐贤二人到自己禅房中叙话。张康年从怀中取出一道
密旨双手奉上说道:“皇上另有旨意。”
韦小宝跪下磕头双手接过见是人漆印密封了的寻思:“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圣
旨上写的字他认得我我不认得他。既是密旨可不能让张赵他们得知还是去请教方丈
师兄为是。他决不能泄汇漏了机密。”
于是拿了密旨来到晦聪的禅房说道:“方丈师兄皇上有一道密旨给我要请你指
点。”拆开密旨封套见里面折著一大张宣纸摊著开来画著四幅图画。
第一幅画著五座山峰韦小宝认得便是五台山。以南台顶之北画著一座庙宇写著“清
凉寺”三字。他曾在清凉寺多日这三个字倒有点面熟写在别处他是决计不识的写在
庙上便算是遇上了熟人了。
第二幅是一个小和尚走进庙宇庙额上写的也是“清凉寺”三字。小和尚身后跟著一群
僧侣众僧头顶写著“少林寺和尚”五字。前面三字韦小宝也识得“和尚”两字虽然不
识却也猜得到。
第三幅画的是大雄宝殿一个小和尚居中而坐嬉皮笑脸面目宛然便是韦小宝但身
披大红袈裟穿了方丈的法衣旁边有许多僧人侍立。韦小宝瞧著画中的小和尚和自己实在
相像越著越觉有趣不觉笑了出来。
第四幅画中这小和尚跪在地下侍奉一个中年僧人。这僧人相貌清正是出家后法名行
痴的顺治皇帝。
除了四幅图画处密旨中更无其他文字。原来康熙雅擅丹青知道韦小宝识字有限便
画图下旨。这四幅图画说得再也明白不过是要他到清凉寺去做住持侍奉老皇帝。
韦小宝先觉有趣随即喜悦之情消减暗暗叫苦:“做做小和尚也还罢了又要去做老
和尚那可糟糕之至了。”
晦聪微笑道:“恭喜师弟皇上派你去住持清凉寺。清凉寺乃庄严古刹建于北魏教文
帝时比少林寺尤早。师弟出主大寺必可宏宣佛法普渡众生昌大我教。”韦小宝摇头
苦笑说道:“这住持我是做不来的一定搞得笑话百出一塌胡涂。”晦聪道:“圣旨中
画明要师弟带领一群本寺僧侣随同前往。师弟可自行挑选。大家既是你相熟的晚辈自当
尽心辅佐决无疏虞师弟大可放心。”
韦小宝呆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皇帝思虑周详当时派自己来少林寺出家早
就安排下了今日之事。让自己在少林寺住了半年有余得与群僧相熟以便挑选合意僧侣
同赴清冰寺。老皇帝既已出家决不愿由侍卫官兵保卫说不定竟然来个不别而行从此再
也找不到他。少林僧武功卓绝由自己率领了保护皇帝比之侍卫官兵是稳妥得多了。
何况此事乃天大机密皇帝倘若派遣侍卫官兵去保卫五台山的一个和尚必定沸沸扬
扬传得举世皆知。众侍卫中也必有识得老皇帝的。由一个少林僧入主清凉寺却十分寻
常以前清凉寺的住持澄光本就是少林寺的十八罗汉之一。又想:“倘若小皇帝起初就命
我去清凉寺出家仍然太过引人注目到少林寺来转得一转就不会有人起疑心了。”想到
此处对康熙的布置不由得大地钦佩。
当下回去禅房取出六千两银两命张康年待分赏给众侍卫。张赵二人没想到韦小宝做
了和尚还是这等慷慨喜出望外赞道:“自古以来大和尚赏银子给皇帝侍卫的只有
你韦大人一位当真是空前绝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韦小宝笑道:“前无古僧后来来僧。”
张康年低声道:“韦大人皇上派你办什么大事我们不敢多问。你有什么差遣尽管
吩咐好了。给你办事就是给皇上办事大伙儿一样的奋勇争先。”赵齐贤道:“倘若韦大人
要办什么事一时不得其便我们或许可以稍尽微力。比方……比方说韦大人如果要少林
寺中的武功秘本我们就来放火烧寺一场大乱韦大人就可乘机动手。”张康年吃吃而
笑悄声道:“是啊这叫做乘火打劫浑水摸鱼。”
韦小宝一怔随即明白:“是了他们一定在猜想皇上派我来少林寺做和尚到底有什
么用意这次交来的密旨之中又说了些什么。他们知道皇上好武派我来少林寺出家自
然是盗取武功秘本了。”笑了一笑也低声道:“两位放心!这个……我已经得手啦。”
张赵二人大喜一齐躬身请安道:“皇上洪福齐天韦大人精明干炼恭喜你立此大
功。”赵齐贤道:“要不要让我们给你带出去?庙里和尚若有疑心韦小宝尽可解衣给他们
搜查。”韦小宝笑道:“那倒不用。你们去回奏皇上就说奴才韦小宝谨奉圣旨已将图画
牢牢记住用心办事请皇上放心。”两位应道:“是。”
赵齐贤想了片刻已明白其中道理道:“原来这些武功秘诀都是图谱韦小宝看熟后
已牢牢记住。”张康年也即省悟赞道:“那是更加好倘若将秘本盗去庙里和尚自然会
知道终究……终究不如那个最好看过后记住却是神不知鬼不觉。那也全仗韦大人天生
的绝顶聪明像我这等蠢才就说什么记不住。”韦小宝见二人误会他所说的图画是少林寺
武功图谱暗暗好笑说道:“张兄不必太谦在寺里慢慢的看一天两天不成几个月下
来终于记住了。”两人齐声称是心想你在寺在半年有余少林派武学的图谱一定记了不
少。
两人告辞出去。韦小宝想起一事问道:“刚才在山门外遇见一批人你们可知是什么
来历?”张赵二人道:“不知。”韦小宝道:“你们快去查查。这群人来到少林寺鬼鬼祟
祟看样子也是想偷盗寺进而的武功秘本。尤其是那个总兵不知是谁的部下他身为朝廷
命官竟胆敢想坏皇上的大事委实大逆不道存心造反。你们查到是何人主使倒是一件
大大的功劳。”二人喜道:“这个容易他们下山不久一定追得上。那总兵有名有姓一
查便知。”韦小宝明知那马总兵是吴三桂的部下却故意诬诌假作不知他来历让一众御
前侍卫查知禀告皇上邀功远胜于自己去诬告。
韦小宝又道:“跟这伙人在一起的有个女扮男装白少女她们正在找寻另一个约莫十
六七岁的美貌姑娘。这两个姑娘跟这件逆谋大事牵涉极多。你们去设法详细查明两个女
子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来历。查明之后送封信来。”这番话自然是假公济私了。他差皇
上的侍卫去追查自己的心上人他们贪图赏金定然落力办事。御前侍卫要查什么案子普
天下官府都奉命差遣如此雷厉风行的追查岂有找不到的线索之理?
张赵二人拍胸担保定当查个水落石出以报韦大人提拔之恩知遇之恩眷顾之情
重赏之惠。
第二十四回 爱河纵涸须千劫 苦海难量为一慈
众侍卫辞去后韦小宝去见方丈说道:“既有皇命明日便须启程前赴清凉寺。
晦聪方丈道:“自当如此。师弟具宿慧妙悟佛义可惜相聚之日无多又须分别未
能多有切磋同参正法想是缘尽于此。不知师弟要带同哪些僧侣去?”韦小宝道:“般若
堂座澄观师侄是要的罗汉堂的十八罗汉师侄是要的。”此外又点了十多名和他说得来的
僧侣一共凑齐了三十六名。
晦聪并无异言将这三十六名少林僧召来说道晦明禅师要去住持五台山清凉寺叮嘱
他们随同前去护法修持所由晦明禅师吩咐差遣不可有违。
次日一早韦小宝带同三十六僧与方丈等告别。来到山下他独自去看双儿。
双儿在民家寄住和他分别半年有余乍看之下惊喜交集虽早听张康年转告主人
已在少林寺出家也不知哭过多少场这时亲眼见他光头僧袍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韦小宝笑道:“好双儿你为什么哭?怪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是不是?”双儿哭道:
“不……不是的…。你……你……相公出了家……”韦小宝拉住她右手提了起来在她手
背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相公做和尚是假的。”双儿又喜又羞连耳根子都红了。
韦小宝细看她脸见她容色憔悴瘦了许多身子却长高了些更见婀娜清秀微笑
道:“你为什么瘦了?天天想着我是不是?”双儿红着脸想要摇头却慢慢低下头来。
韦小宝道:“好了你快换了男装跟我去罢。”双儿大喜也不多问当即换上男装仍
是扮作个书僮模样。
一行人一路无话不一日来到五台山下。刚要上山只见四名僧人迎将上来当先一名
老僧合十问道:“众位是少林寺来的师父吗?”韦小宝点点头。那老僧道:“这一位想必是
法名上晦下明师父了。”韦小宝又点点头。四僧一齐拜倒说道:“得知禅师前来住持清
凉众僧侣不胜之喜已在山下等候多日了。”
自澄光回归少林寺清凉寺由老僧法胜住持。康熙另行差人颁了密旨给法胜派他去长
安慈云寺作住持一等少林僧来便即交接。长安慈云寺比清凉寺大行多法胜甚是欣喜
派了四僧在五台山下迎接。
韦小宝等来到清凉寺中与法胜行了交接之礼。众僧俱来参见。玉林、行痴和行癫三僧
却不亲至只由玉林写了个参见新住持的疏文。
法胜次日下山西去长安韦小宝便是清凉寺的一寺之主了。好在种种仪节规矩都有澄
光等僧随时指点他小和尚做起方丈来倒也似模似样并无差错。
那日韦小宝与双儿在清凉寺逐走来犯的敌人救了合寺僧侣性命众僧都是亲见这时
见他忽然落出家又来清凉寺作住持无不奇怪但他于本寺有恩各僧尽皆感服。韦小
宝命双儿住在寺外的一间小屋之中以便一呼即至。
来清凉寺作住持要大事是保护老皇爷的周全他询问执事僧和知玉林、行痴、行
癫三僧仍住在后山小庙当下也不过去打扰和澄心大师商议后命人在小庙半里处的东西
南北四方各结一座茅庐派八名少林僧轮流在茅庐当值。
诸事一定便苦等张康年和赵齐贤送信来好知道那绿衫女姓名来历可是等了数月
竟没丝毫信息寂寞之时便和澄观拆解招式把老和尚当作了“那个施主”偶尔溜到双
儿的小屋中跟她说说笑话摸摸她的小手。有时想及:“我服了洪教主的‘豹胎易筋
丸’倘若一年之内不送一部经书去神龙岛毒性作起来可不是玩的算起来也没剩几
个月了。我如变得又老又蠢跟澄观师侄一模一样我那绿衣老婆一见便叫我‘油嘴滑舌
的老和尚’再在她绿裙上剪下一幅布来做顶帽子给我戴戴那可差劲之至了!”
这一日他百无聊赖独自在五台山到处乱走心中想的只是那绿衫女郎行到一条山
溪之畔见一株垂柳在风中不住晃动心想:“这株柳树若是这那绿衣老婆老子自然毫不
客气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一定不依使一招昆仑派的‘千岩竞秀’接连向我拍下几
掌。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老子便使一招‘沿门托钵’大大方方的化去。澄观师侄说这一招
要使得举重若轻方显得名门正派武功的风范。老子举轻若轻举重若重管***什么名
门旁门正派邪派?这一招出跟着便是一招‘智珠在握’左手抓住她左手右手抓她
右手牢牢擒住那是杀我的头也不放开了……”
他想得高兴手上便一招一式的使出噗噗两声双手各自抓住一根柳枝将吃奶的力
气也用了出来牢牢握住。忽听得一人粗声粗气的道:“你瞧这小和尚在颠!”
韦小宝吃了一惊抬头看时见有三个红衣喇嘛正在向着他指指点点的说笑。韦小宝
脸一红一时之间只道自己心事给他们看穿了堂堂清凉寺的大方丈却在荒山无人之
处想着要抓住一个美丽姑娘实在也太丢脸当即回头便走。
转过一条山道迎面又过来几个喇嘛。五台山上喇嘛庙甚多韦小宝也不以为意只是
有了适才之事不愿和他们正面相对转过了头假意观赏风景任由那几名喇嘛从身后走
过。只听得一名喇嘛说道:“上头法旨要咱们无论如何在今日午时之前赶上五台山真
是急如星火可是上得山来什么玩意儿都没有。那不是开玩笑么?”另一名喇嘛道:“上
头这样安排总有道理的。你舍不得大同城里那小娘儿是不是?”
韦小宝听了也不在意对他们反而心生好感心道:“这些喇嘛喝酒逛窑子倒不假正
经。老子真要出家宁可做喇嘛不做和尚。”
回到清凉寺只见澄通候在山门口一见到他立即迎了上来低声道:“师叔我看
情形有些不大对头。”韦小宝见他脸色郑重忙问:“怎么?”
澄通招招手和他沿着石级走上寺侧的一个小峰。韦小宝一瞥眼间只见南边一团团
的无数黄点凝神看去那些黄点原来都是身穿黄衣的喇嘛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三五成
群分布于树丛山石之间。韦小宝吓了一跳道:“这许多喇嘛干什么哪?”澄通向西一
指道:“那边还有。”韦小宝转眼向西果然也是成千喇嘛一堆堆的或坐或立。日光自
东向西照来白光闪烁众喇嘛身上都带着兵刃韦小形容词更是吃惊道:“他们带着兵
刃莫非……莫非……”眼望澄通。澄通缓缓点头说道:“师侄猜想也是如此。”
韦小宝转向北方东方望去每一边都有数百名喇嘛再细加观看但见喇嘛中有些披
了深黄袈裟自是一队队的领了。韦小宝道:“他***至少有四五千人。”澄通道:
“一百二十五名领一共是三千二百零八十名喇嘛。”韦小宝赞道:“真有你的数得这
么清清楚楚。”澄通道:“那怎么办?”
韦小宝无言可答。遇上面对面的难事撒谎骗人溜之大吉自是拿手好戏现今对方
调集三千余众团团围困显然一切筹划周详如何对付那可半点主意也没有了听澄通
这么问也问:“那怎么办?”
澄通道:“瞧对方之意自是想掳行痴大师多半要等到晚间四方合围进攻。”韦小
宝道:“干么现下不进攻?”澄通道:“五台山上喇嘛的黄庙和咱们中原释氏青庙向来和
好。各位青庙多僧多台顶十大庙台外十大庙。黄庙的喇嘛虽然霸道却也不敢欺压。倘
若日间明攻势必引起各青庙的声援。”
韦小宝道:“那么咱们立刻派人出去通知各青庙的住持请他们大派和尚大伙儿跟
众喇嘛决一死战有分教:五台山和尚鏖兵青庙僧大战喇嘛。”
澄通摇头道:“五台山各青庙的僧人十之**不会武功就是会武的功夫也都是平
平没听说有什么好手。”韦小宝道:“那么他们是不肯来援手了?”澄通道:“赴援的也
不会没有只怕是徒然送了性命而已。”韦小宝道:“难道咱们就此投降?”他斗志向来不
坚打不过就想投降。澄通道:“咱们投降不打紧行痴大师势必给他们掳了去。”
韦小宝寻思:“行痴大师的身份不知少林群僧是否知悉。”问道:“他们大举前来掳
劫行痴大师到底是什么用意?数月前就曾来过一次幸得众位好朋友将他们吓退。这一次
来的人数却多得多了。”澄通沉吟道:“行痴大师定是大有来历之人不是牵涉到中原武林
的兴衰便与青庙黄庙之争有重大关连。此中原由澄心师兄没说起过。师叔既然不知我
们更加不知道了。”
韦小宝想起身上怀有皇帝亲笔御札可以调遣文武官员说:“眼下事情紧急我们少
林僧武功虽高可是寡不敌众三十七个和尚怎敌得过他三千名喇嘛?我须得立刻下山求
救。”澄通道:“只怕远水救不着近火。”韦小宝道:“那么咱们护送行痴大师冲了出
去。”澄通点头道:“看来只有这个法子。咱们三十七名少林僧再加上师叔的僮儿要抵
挡三千多名喇嘛那是万万不能但要从空隙中冲却也不是什么难事。”韦小宝道:“就
只怕行痴大师和他师父玉林大师不肯他们说生死都是一般逃不逃也没什么分别。”澄通
皱眉道:“这就须请师叔劝上一劝。”
韦小宝摇头道:“劝服行痴大师还有法子要劝那玉林老和尚老子可是服输啦这
叫做老鼠拉乌龟没下嘴的地方。”向下望去只见一群群喇嘛散坐各处似乎杂乱无章
却又分布均匀上山下山的通道更是人数众多眼见天色一黑这三千喇嘛一涌而上清凉
寺中的和尚只有大叫“我佛慈悲”的份儿心想:“***老子做什么和尚倘若做了喇
嘛这当儿岂不是得意洋洋用不着担半点心事?平时吃肉逛窑子还不算在内。”
一想到“逛窑子”三字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当下不动声色道:“我回禅房
睡***一觉。”澄通愕然瞪目而视。韦小宝不再理他径自下峰回寺入房。
过不多时澄心、澄观、澄光、澄通四僧齐来求见。韦小宝让四人入房眼见各人脸有
惊惶之色他伸个懒腰打个呵欠懒洋尖的问道:“各位有什么事?”
澄心道:“山下喇嘛聚集显将不利本寺愿闻方丈师叔应付之策。”韦小宝道:“我
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睡觉了。大伙儿在劫难逃只好逆来顺受刀来颈受
人家一刀砍来用脖子去顶他一顶且看那刀子是否锋利砍不砍得进去。”
澄心等三僧知他是信口胡扯澄观却信以为真说道:“众喇嘛这些刀子看来甚是锋
利我们的脖子是抵不住的。师叔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倒是不错。但刀来颈受
未免过分。当年达摩祖师也没教人只挨刀子不反抗否则的话大家也不用学武了。”韦
小宝点头道:“依澄观师侄之见刀来颈受是不行的?”澄观道:“不行。但如拳来胸受
脚来腹受倒还可以。”他内功深湛对方向他拳打足踢也可不加抵挡只须运起内功
自可将人拳脚反弹出去。
韦小宝道:“那些喇嘛都带了戒刀禅杖不知有什么法子能开导得他们不用兵刃?”
澄观一呆道:“这些喇嘛只怕不可理喻要他们放下屠刀似乎非一朝一夕之功。”
韦小宝道:“这就难了不知四位师侄有什么妙计?”澄心道:“为今之计只有大
伙儿保了玉林、行痴、行癫三位乘隙冲出。他们旨在掳劫行痴大师寺中其余僧侣不会武
功谅这些喇嘛也不会加害。”韦小宝道:“好咱们去跟那三位老和尚说去。”
当下率领了四僧来到后山小庙。小沙弥通服进去玉林等听得住持到来出门迎迓。
一见之下玉林、行痴、行癫都是大为错愕。三僧只说新住持晦明禅师是少林寺晦聪方丈的
师弟是一个位年纪甚轻的高僧不料竟然是他。
玉林和行痴登时便即明白那是出于皇帝的安排用意是在保护父亲。释家规矩甚严
住持是一庙之主玉林等以礼参见。韦小宝恭敬还礼一同进了禅房。
玉林请他在中间的蒲团坐下余人两旁侍立。韦小宝心中大乐:“老子中间安坐老皇
爷站在旁边侍候就是小皇帝也没这般威风。”强忍笑容说道:“玉林大师行痴大师
两位请坐。”玉林和行痴坐了。
玉林说道:“方丈大师住持清凉小僧等未来参谒有劳方丈大驾亲降甚是不安。”
韦小宝道:“好说。小衲知道三位不喜旁人打扰因此一直没来看你们。若不是今日生了
一件大事小衲还是不会来的。”他常听老和尚自己谦称“老衲”心想自己年纪小便自
称“小衲”。众僧听他异想天开村撰了一个称呼出来不觉暗暗好笑。玉林道:“是。”
却不问是何大事。
韦小宝道:“澄光师侄请给三位说说。”玉林知道新住持法名“晦明”也知少林寺
“晦”字辈比“澄”字辈高了一辈但眼见这小和尚油头滑脑却对这位本寺前任住持庄
严慈祥的有德老僧口称“师侄”还是心下一怔。
澄光恭恭敬敬的应了便将寺周有数千喇嘛重重围困等情说了。
玉林闭目沉思半晌睁开眼来说道:“请问方丈大师如何应付。”
韦小宝道:“这些喇嘛僧在本寺周围或坐或立只是观赏风景别无他意。这里风景清
雅他们来游山玩水也是有的。”行颠忍不住道:“倘若中观赏风景不会将本寺团团围
住好几个时辰不去。他们定是想来捉了行痴师兄去。”韦小宝道:“小衲心想天下青庙黄
庙都是我佛座下的释氏弟子他们如要请行痴大师去也必是仰慕三位大师佛法深湛请
你们去喇嘛庙讲经说法。说不定众喇嘛仰慕我中土佛法大家不做喇嘛改做和尚那也是
极好的机缘。”行颠连连摇头不以为然说道:“未必未必。”
澄观道:“方丈师叔那么他们为什么都带了兵器呢?”韦小宝合十道:“他们带了禅
杖戒刀声势汹汹或许真是想杀寺僧侣之头。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自
当马来颈受这叫做我不给人杀头谁给人杀头?不生不死不垢不净。有生故有灭有头
故有杀。佛有三德:大定、大智、大悲。众喇嘛持刀而来我们不闻不见不观不识是为
大定;他们举刀欲砍我们当他刀即是空空即是刀是为大智;一刀刀将咱们的光头都砍
将下来大家鸣呼哀哉是为大悲。”他在寺中日久听了不少佛经中的言语便信口胡扯一
番。澄观道:“方太师叔这大悲的悲字恐怕是慈悲的悲不是悲哀的悲。”
韦小宝微笑道:“师侄也说得是想我佛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实在大慈大悲之至。那
些喇嘛虽然凶顽比之恶鹰猛虎总究会好些那么我们舍身以如恶喇嘛之愿也是大慈大
悲之心。”澄观合十道:“师叔妙慧令人敬服。”韦小宝道:“昔日玉林大师曾有言道:
‘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清凉寺倘然真有祸殃那也是在劫难逃。’我们一齐在恶喇
嘛刀下圆寂同赴西方极乐世界一路甚是热闹倒也有趣得紧。”
众僧面面相觑均想韦小宝的话虽也言之成理毕竟太过迂腐恐怕是错解了佛法。澄
心、澄通又觉这些言语与他平素为人全然不合料想他说的是反话多半是要激得玉林与行
痴自行出言求救。只有澄观一人信之不疑欢喜赞叹。
众僧默然半晌。行颠突然大声道:“师父曾说西藏喇嘛要捉了师兄去乃是想虐害万
民要占咱们这花花世界。咱们自己的生死不打紧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要受他们欺侮压迫
岂不是大大的罪业?师父曾道咱们决不能任由他们如此胡作非为。”
韦小宝点头道:“师兄这番话很是有理比之小衲所见又高了一层。只是眼下喇嘛势
大咱们只怕寡不敌众。”行颠道:“我们保护了师父师兄冲将出去料想恶喇嘛也挡不
住。”韦小宝道:“就恐怕争斗一起不免要杀伤众喇嘛的性命。阿弥陀佛我佛有释家诸
戒戒杀生。这便如何是好?”行颠道:“是他们要来杀人我们迫不得已但求自保。
能够不杀人当然最好可也不能眼睁睁的束手待毙。”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少林僧澄觉快步进来说道:“启禀方丈师叔山下众喇嘛刚才一
齐上山又逼近了约莫一百丈停了下来。”韦小宝道:“为什么上了一段路却又停下?
恐怕是忽受我佛感化生了悔悟之心明白了回头是岸的道理。”
行颠大声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们只待天一黑便一鼓作气冲进来了。”他昔年
是正黄旗大将进关时身经百战深知行军打仗之法后来才做顺治的御前侍卫总管。
韦小宝道:“待他们一进本寺大雄宝殿见到我佛如来的庄严宝相忽然悬……悬什么
勒马也是有的。”行颠怒道:“你这位小方丈实在胡……胡……唉不会的。”他本想
说“实在胡涂”总算想到不可对方丈无礼话到口边忽然悬崖勒马。
玉林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众人辩论眼见行颠额头青筋迸现说话越来越大声微微一
笑说道:“行颠你自己才实在胡涂。方丈大师早已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你又何必多所
忧虑?”行颠一怔道:“啊原来方丈大师早有妙策。”
韦小宝愁眉苦脸说道:“我妙策是没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家既然都说冲出去
的好那么咱们就冲出去罢!只不过若非迫不得已千万不可多伤人命。”行颠和澄心一齐
称是。韦小宝道:“那么大家收拾收拾一等天黑他们还没动手咱们先冲了下去。向东
冲到阜平县县城这些喇嘛再恶总不敢公然来攻打县城。”行颠等又都称善。
行痴忽然说道:“我是不祥之身上次已为我伤了不少性命。就算这次逃过了厄难他
们仍然死心不息。多造杀业终无已时。”
行颠道:“师兄这些恶喇嘛想将你绑架了去残害天下百姓。”行痴叹道:“我是世
间祸胎等得他们到来我当众**其身让他们从此死了这条心也就是了。”行颠急
道:“皇……皇……不师兄那是万万不可我代你焚身便是。”行痴微微一笑道:
“你代我焚身有何用处?他们只是要捉了我去有所挟制而已。”
众僧默然半晌。玉林道:“善哉善哉!行痴已悟大道这才是佛说‘我不入地狱谁
入地狱’的真义。”韦小宝心中骂道:“臭和尚他说的是真义我说的便是假义了?”玉
林又道:“待会众喇嘛到来老衲和行痴一同焚身方丈大师和众位师兄不可阻拦。”
韦小宝和众僧面面相觑尽皆骇然。
行痴缓缓道:“昔日攻城掠地生灵涂炭小僧早已百死莫赎。今日得为黎民舍身亦
不过以偿当年罪业之万一。倘若再因小僧而争斗不息多伤人命那更增我的罪业了。我意
已决还请各位护持成此因缘。若能由此而感化众位喇嘛去恶向善更是一件好事。”
说着站起身来向韦小宝及少林五僧合十躬身。
澄心等见他神色显是心意甚坚难以进言只得辞出回到文殊殿中。韦小宝招集三
十六名少林僧说知此事。众僧都道两位大师要**消业那是万万不可事到临头只
好以武力阻止。
韦小宝道:“大家都要保护三位大师周全是不是?”众僧齐道:“是!”韦小宝道:
“那也不难。大家听我的话。你们三十六位现下冲出寺去齐攻东路装作向山下突围
可是难以成功又退回寺中不过须得顺手牵羊擒拿四五十名喇嘛上来。”澄心道:‘方
丈之意是否将这些喇嘛作为人质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如此那么所擒拿的位份
越高越好。”
韦小宝道:“要擒拿大喇嘛恐怕不容易不免多有杀伤咱们只须捉来几十个小喇嘛也
就够了。”众僧不明他用意但方丈有命便都奉令出寺。
过不多时只听得山腰里喊声大作韦小宝站在鼓楼上观看见三十六名少林僧冲入喇
嘛群中刀光闪动打了起来。
这三十六名僧人都是少林寺高手寻常喇嘛自然不是敌手冲出数十丈后挡路的喇嘛
愈聚愈多。澄心等拳打足踢掌劈指戳顷刻间打倒了数十人。澄心高声叫道:“敌人势
大冲不出去暂且回寺再作道理。”他内力深厚这几句呼声远远传了出去山谷鸣
响。澄通也纵声叫道:“冲不出去如何是好?”澄心叫道:“大家捉些喇嘛回去教他们
有所顾忌不敢胡乱害人。”众僧或双手各抓一名喇嘛或肩上扛了一名转身入寺。澄心
与澄光断后又点倒数人。但听得喇嘛阵后有人以藏语传令。众喇嘛呐喊叫骂却不追来。
韦小宝笑嘻嘻的在寺门前迎接一点人数擒来了四十七名喇嘛。回到文殊殿中韦小
宝道:“把这些家伙全身衣服剥光了每人点上十八道穴都去锁在后园柴房之中。”
众僧均觉方丈这道法谕高深莫测当下将四十七喇嘛都剥得赤条条地身上加点穴道
锁入柴房。
韦小宝合十说道:“世间诸色相皆空皆无无我无人无和尚无喇嘛。空即是色色
即是空。和尚即喇嘛喇嘛即和尚。诸位师侄大家脱下袈裟穿上喇嘛的袍子罢!”众僧
尽皆愕然面面相觑。
韦小宝大声叫道:“双儿你过来帮我扮小喇嘛。”双儿一直候在殿外当即进殿
检了一件最小的喇嘛袍子助他换上。韦小宝身材矮小穿了仍是太大便拔出匕将袍
子下和衣袖都割了一截腰间束上衣带勉强将就带上喇嘛冠宛然便是个小喇嘛对双
儿道:“你也扮个小喇嘛。”
澄光问道:“师叔改穿喇嘛服色不知是何用意?”澄观道:“咱们向喇嘛投降改归
黄教吗?”韦小宝道:“非也!大家扮作喇嘛涌到后边小庙将玉林、行痴、行颠三个和
尚捉住点了他们穴道再将他们再上喇嘛衣衫……”
澄通听到这里鼓掌笑道:“妙计妙计!咱们几十个假喇嘛黑夜中向山下冲去众喇
嘛难分真假那就难以阻拦了。”众僧一齐称善登时笑逐颜开。他们自然谁都不知韦小
宝这条妙计不过是师法当日假扮妓女得脱大难的故智。
澄心道:“如此冲将出去不须多所杀伤最是上策。”澄光踌躇道:“只不过冒犯了
行痴大师他们三位未免不敬。”韦小宝道:“阿弥陀佛救了三命胜造三七二十一级浮
屠。小小冒犯胜于烈火焚身。”澄光道:“师叔说得是。”当下众僧一齐脱下僧袍换上
喇嘛衣衫。众僧平生谨读戒律端严庄重这时却跟着韦小宝做此胡闹之事眼见穿上喇嘛
衣衫之后形相古怪人人忍不住好笑。
韦小宝道:“各人把僧袍包了带在身上脱困后再行换过。冲下山后倘若失散齐
到阜平县吉祥寺会齐。”命双儿收拾了银两物事包作一包负在背上。
堪堪等到天色将黑韦小宝道:“大家在脸上涂些香灰尘土每人手中提一桶水这就
动手罢!”众僧听了法谕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当下捧土抹脸提了水桶兵刃齐向山后奔
去。来到小庙之外众僧唏哩花拉高声呐喊向庙中冲去。
玉林、行痴、行颠三人已决意**在院子中堆了柴草身上浇满了香油只待众喇嘛
攻到向他们说明舍身**用意便即点火哪知众喇嘛说来便来事先竟没半分征兆待
听得“呜噜呜噜花差花差”似藏语非藏语的怪声大作数十名喇嘛已冲进庙来。
玉林朗声道:“众位稍待老衲有几句话说……”蓦地里当头一桶冷水浇将下来跟着
数十桶冷水泼到三人身上。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别说三人来不及点火**就算已经点着
了也被立时浇熄。
双儿纵身过去先点了行颠穴道行痴不会武功玉林武功不弱却不愿出手抗御混
乱中都被点了穴道。众僧七手八脚脱下三人僧袍将喇嘛袍服套在三人身上。韦小宝有心
有说杜撰藏话生怕给玉林听出口音只好忍住向双儿一努嘴双儿取过烛台便将院中
堆着的柴烧了起来。韦小宝见行颠黄金杵放在殿角想取了带走为料金杵沉重竟然提之
不动澄通伸手抓起。韦小宝一挥众僧将行痴等三僧拥在中间向东冲下山来。
只奔出数十丈小庙中黑烟与火光冲逃邙起这大堆柴草上早已淋满了香油极易着
火。山腰间众喇嘛见到火起大声惊叫登时四下大乱。领头的喇嘛派人上来救火。火把光
下见到韦小宝等众僧都道是自己人混乱之中又有谁来盘问阻挡?
众僧来到山下已将大队喇嘛抛在路后回头向山上望去但见火光烛天那座小庙已
烧穿了顶。澄通道:“这座小庙一烧他们又找不到行痴大师只道他已烧死在小庙之中
就此死了这条心再也不来滋扰倒是一件好事。”澄光点头道:“师弟之言有理。”
韦小宝命澄观瘵行痴等三人身上穴道解了说道:“多有得罪还请莫怪。”
行痴等刚才穴道被点动弹不得耳目却是无碍见到经过情形早明白是少林僧设法
相救。行颠大声喝彩说道:“妙计妙计!大伙儿轻轻易轻便逃了出来。方丈大师你是
救我的性命多谢你还来不及谁来怪你?”行痴决意焚身消业行颠忠心耿耿只好陪着
殉生但心中毕竟是不愿就此便死此时得脱大难自是欢喜之极。行痴微笑道:“不伤一
人而化解此事的是难能可贵。”
忽听得迎面山道上脚步声响大队人群快步奔来。澄通道:“师叔有大批喇嘛杀过来
了。”韦小宝道:“咱们冲向前去嘴巴叽哩咕噜一番见到他们时脸上露出笑容伸手向
山上指去总之不可与他们动手。”众僧一齐遵命连行痴和玉林也都点头。
韦小宝心中大乐:“老皇爷听我号令老皇爷的师父也听我号令。”
众僧将行痴护在中间沿大道奔去。
只见山坳冲出一股人来手执灯笼火把却不是喇嘛都是朝山进香的香客颈中挂了
黄布袋袋上写着“虔诚进香”等等大字。一众少林僧奔到近处均是一呆澄通等早已住
口澄观等头脑不大灵敏却还在乱叫“杜撰藏语”。
香客中走出一名汉子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的?”这人身材魁梧声音洪亮。韦小
宝一见大喜认得他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当即奔上叫道:“多大哥你瞧小弟是谁?”
多隆一怔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灯笼移到他面前一照。韦小宝向他挤眉弄眼哈哈大
笑。多隆惊喜交集道:“是……是韦兄弟你……你怎么在这里?又扮作个小喇嘛模样?”
韦小宝笑道:“你又怎么到了这里?”
说话之间多隆身后又有一群香客赶到带头的香客却是赵齐贤。韦小宝一看这些香
客都是御前侍卫所扮其中倒有一大半相识众侍卫围了上来嘻嘻哈哈的十分亲热。
韦小宝低声问多隆道:“皇上派你们来的?”多隆低声道:“皇上和太后到五台山来
了现下在灵境寺中。”韦小宝惊喜交集道:“皇上到五台山来了?那好极了!好极
了!”心想:“那老婊子也来干什么?老皇爷恨不得杀了她。”
不多时又到了一批骁骑营的军官士兵也都扮作香客。韦小宝问:“除了御前侍卫之
外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也都随驾来此。”韦小宝道:“那怕不有三四万官兵?”多隆
道:“一共是三万四千多人。”韦小宝笑道:“护驾诸营的总管是谁?”多隆道:“是康亲
王。”韦小宝笑道:“那也是老朋友了。”向赵齐贤招手等他走近说道:“赵大哥请
你去禀报康亲王我要调动人马办一件大事事情紧急来不及向他请示了。”赵齐贤应
命而去。
跟着骁骑营正黄朴诩统灿邴珠也到了。韦小宝道:“多老哥都统大人有数千西藏喇
嘛定是得知皇上进香的讯息刻下团团围住清冰寺造反作乱。你们两位立即去把这干反
贼拿下这可一件大大的功劳。”两人大喜齐向韦小宝道谢。说道:“韦大人送功劳给我
们真是何以克当。”韦小宝道:“大家忠心为皇上办事分什么彼此?这叫做有福同享
有难共当。”两人当即传下令去把守四周山道点齐猛将精兵向山上杀去。
韦小宝大声叫道:“圣上仁慈英明有好生之德你们只须擒拿反贼不可多伤人命。
因为对上鸟生鱼汤不是差劲的皇帝。”一众侍卫亲兵齐声答应。“尧舜禹汤”四字康
熙虽曾简略解说过韦小宝却也难以明白总之知道“鸟生鱼汤”这碗汤是大大的好汤却
是叫给老皇帝听的心想今日老小皇帝父子相会多拍老皇帝马屁比之拍小皇帝马屁更为
灵验有效。
他转身走到行痴跟前说道:“三位大师咱们身上衣服不伦不类且到前面金阁寺去
换过衣衫找个清静的所在休息免得这些闲人打扰了三位清修。”行痴点头称是。
一行人又行了数里来到金阁寺中。韦小宝一进寺门便取出一千两银票交给住持
说道:“暂借宝刹休息一切不可多问。问一句扣十两银子。一句不问这一千两银子都
是香金。如果问了一百零一句你倒找我十两不折不扣童叟无欺。”
那住持乍得臣金又惊又喜当即诺诺连声问道:“师兄要……”话到口边突然一
怔忙改口道:“……要喝杯茶了。”匆匆入内端茶。他本来想问“师兄要不要喝茶?”总
算尚有急智临时改口省下十两银子。
韦小宝出寺暗传号令命百余名御前侍卫在金阁寺四周守卫又差两名侍卫去奏报皇
上:“奴才韦小宝职责重大不敢擅离在金阁寺候驾。”
一名侍卫道:“启禀韦副总管:咱们做臣子的该当前去叩见皇帝才是不能等皇上过
来见你。”韦小宝双手一摊笑道:“没法子。这一次只好坏一坏规矩了。”两位侍卫答应
了转过身来都伸了伸舌头心道:“好大的胆子连性命也不要了。”当即奔去奏报。
众僧换过衣衫坐下休息只听得山上杀声大震侍卫亲兵已在围捕喇嘛。扰攘良久
声音渐歇。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突然间万籁俱寂但闻数十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来到寺外
而止。跟着靴声橐橐一群人走进寺来。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到了。”拔出匕执在手中守在行痴的禅房之外脸上自是
摆出一副忠心护主万死不辞的模样单以外表而论行颠的忠义勇烈那是远远不如了。
脚步声自外而内十余名身穿便装的侍卫快步过来手提着灯笼站在两旁。一名侍卫
低声喝道:“快收起刀子。”韦小宝退了几步以背靠门横剑当胸大有“一夫当关万
无莫入”之概喝道:“禅房里众位大师正在休息谁都不可过来罗皂。”只见一位身穿蓝
袍的少年走了过来正是康熙。
韦小宝这才还剑入鞘抢上叩头低声道:“皇上大喜。老……老法师在里面。”
康熙颤声道:“你给我……给我通报。”转身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待众侍卫退出后韦小宝在禅房门上轻击两下说道:“晦明求见。”过了好一会儿
内无应声。康熙忍不住抢上一步在门上敲了两下。韦小宝摇摇手示意不可说话康熙将
已到口边的“父皇”一声叫唤强行忍住
又过良久只听得行颠说道:“方丈大师我师兄精神困倦恕不相见。他身入空门
尘缘已了请你转告外人不要妨他清修。”韦小宝道:“是是请你开门只见一观便
是。”行颠道:“我师兄之意此处是金阁寺大家是客不奉方丈法旨还盼莫怪。”
韦小宝转头向康熙瞧去见他神色凄惨心想:“你说我在这里不是方丈不能叫你开
门那么我去要本寺方丈来叫门也容易得紧。”正想转身去叫方丈康熙已自忍耐不住
突然放声大哭。
韦小宝心想:“若要本寺方丈来叫开了门倒有逼迫老皇爷之意倒还是软求的好。”
双手在胸口猛捶数下跟着也大哭起来一面干号一面叫道:“我在这世上是个没爹没娘
的孤儿孤苦人伶仃没人疼我。做人还有什么乐趣?一如一头撞死了倒还干净。”假哭是
他自幼熟习的拿手本事叫得几声眼泪便倾泻而出哭得悲切异常。
康熙听得他大哭初时不禁一愕跟着又哭了起来。
只听得呀的一声禅房门开了。行颠站在门口说道:“请小施主进来。”
康熙悲喜交集直冲进房抱住行痴双脚放声大哭。
行痴轻轻换摸他头说道:“痴儿痴儿。”眼泪也滚滚而下。
玉林和行颠低头走出禅房反手带上了门对站在门外的韦小宝瞧也不瞧径行出外。
行颠觉得太过无礼心中又对他感激走了十几步后回头叫了声:“方丈。”
韦小宝正在凝神倾听禅房内行痴和康熙父子二人有何说话对行颠也没理会只听得康
熙哭着叫道:“父皇这可想死孩儿了。”行痴轻声说了几句隔着房门使听不清楚。其后
康熙止了哭声两人说话都是极轻韦小宝一句也听不见。他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将房门推
开一线侧耳去听只得站在门外等候。
过了好一会儿隐约听到康熙提到“端敬皇后”四字韦小宝心道:“上次老皇爷叫我
转告小皇爷不可难为了老婊子我捺下了这句话没说不知老皇爷现下是否回心转意?”
再过了一会听得行痴说道:“今日你我一会已是非份误我修为不小。此后可不能
再来了。”康熙没有作声。行痴又道:“你派人侍奉我虽是你的一番孝心可是出家人历
练魔劫乃是应有之义侍奉我太过周到也是不宜……”两人又说了一会只听行痴道:
“你这就去罢好好保重身子爱惜百姓便是向我尽教了。”康熙似乎恋恋不舍不肯便
走。
终于听到脚步声响走向门边韦小宝急忙退后几步眼望庭中。
呀的一声房门打开行痴携着康熙的手走出门外。父子两人对望片刻康熙牢牢握住
父亲的手。行痴道:“你很好比我好得多。我很放心。你也放心!”轻轻挣脱了他手退
入房内关上了门。又过了片刻喀的一响已上一闩。
康熙扑在门上呜咽不止。韦小宝站在旁边陪着他流泪。康熙哭了一会料想父亲再
不会开门却也不肯就此便去拉了韦小宝的手和他并肩在庭前阶石之上取出手帕试
了眼泪抬头望着天上白云出了一会神说道:“小桂子父皇说你很好不过不要你服
侍了。父皇说臣子们护持得太周倒倒令他老人家不像是出家人了。”说到“出家人”三
字眼泪又流了下来。
韦小宝听说老皇爷不再要他服侍开心之极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喜色。也不敢显得太
过“忠”字当头奋不顾身以免又生后患说道:“想害老皇爷的人很多皇上总得想个
法子暗中妥为保护才是。”
康熙道:“那是一定要的。那些恶喇嘛哼他奶奶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他本来
只会说一句“***”数月不见却多了一句“他***”。韦小宝道:“师父你又多
了一句骂人的话。”康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是我妹子侍卫们那里学来的。她和太后
都跟着上了山……”脸色一沉道:“父皇不想见她们。”韦小宝点了点头。
康熙道:“那些喇嘛自然是想劫持父皇企图挟制于我叫我事事听他们的话。哼哪
有这么容易?小桂子你很好这一次救了父皇功劳不小。”
韦小宝道:“皇上神机妙算早就料到派奴才到这里做和尚本来就是为了做这件
事。奴才也没什么功劳皇上不论差谁来办谁都能办的。”
康熙道:“那也不然。父皇说你能体会他的意思不伤一人而得脱危难。”韦小宝道:
“奴才见老皇爷要点火**说什么舍身消业可真把我吓得魂灵出窍屁滚尿流。”康熙
惊道:“什么点火**?舍身消业?”韦小宝加油添醋的说了经过只把康熙听得出了一身
冷汗。韦小宝道:“只是奴才情急之下将老皇爷淋了一身冷水那可大大的不敬了。”康
熙道:“你是护主心切很好很好。”
他沉默半晌回头向禅房门看了一眼说道:“老皇爷吩咐我爱惜百姓永不加赋。这
句话你先前也传过给我了这一次老皇爷又亲口叮嘱我自然是永不敢忘。”韦小宝问道:
“永不加赋是什么东西?”康熙微微一笑道:“赋就是赋税。明朝那些皇帝穷奢极欲用
兵打仗钱不够用了就下旨命老百姓多缴赋税。明朝的官儿又贪污的厉害皇帝要加赋一
千万两大小官儿至少多刮二千万两。百姓本来穷得很了朝廷今年加赋明年加税百姓
哪里不家饭吃?田里收成的谷子麦子都让做官的拿了去老百姓眼看全家要饿死只好起
来造反。这叫做官逼民反。”
韦小宝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明朝百姓造反倒是做皇帝做官的不好。”康熙
道:“可不是吗?明朝祟祯年间普天下百姓都没饭吃所以东也反、西也反。杀平了河南
的陕西的又反;镇压了山西的四川的又反。这些穷人东流西窜也不过是为活命。明朝
亡在这些穷人手里他们汉人说是流冠作乱。其实什么乱民流寇都是给朝廷逼出来的。”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老皇爷要皇上永加赋天下就没有流寇了。皇上鸟生鱼汤铁桶似
的江山万岁万岁万万岁。”康熙道:“尧舜禹汤谈何容易?不过我们满洲人来做中国皇
帝总得要强过明朝那些无道昏君才对得起天下百姓。”
韦小宝心想:“天地会、沐王府的人说到满清鞑子占我汉人江山没一个不恨得牙痒
痒的。小皇帝却说明朝的皇帝不好倒还是他鞑子皇帝好。那也不希奇一个人自称自赞
总是有的。”
康熙又道:“父皇跟我说这几年来他静修参禅想到我们满洲人昔年的所作所为常
常惭愧得汗流浃背。明朝祟祯是给流冠李自成逼死的吴三桂来向我们大清借兵打败了李
自成给明朝皇帝报了大仇。可是汉人百姓非但不感激大清反而拿咱们看作仇人你说是
什么缘故?”韦小宝道:“想是他们胡涂。本来天下胡涂人多聪明人少又或者是他们忘
恩负人。”康熙道:“那倒不然。汉人说我们胡虏是外族人占了他们花花的江山。清兵
入关之后到处杀人放火害死了无数百姓那也令他们恨咱们满洲人入骨。”
韦小宝本是汉人康熙赐他作了正黄旗满洲人跟他说起来便“咱们、咱们”的当
他便是满洲人一般。其实说到国家大事韦小宝什么都不懂。只是康熙甫与父亲相会心中
激动想到父皇的谆谆叮嘱便跟这个小亲信讲论起来。
韦小宝道:“奴才在扬州之时也听人说过从前清兵杀人的惨事。”
康熙叹了口气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人不计其数那是我们大清所做下的大
大恶事。我要下旨免了扬州和嘉定三年钱粮。”
韦小宝心想:“扬州人三年不用交钱粮大家口袋里有钱丽春院的生意可要大大兴
旺了。怎生想个法子叫小皇帝派我去扬州办事?我叫妈妈不用做婊子了自己开他三家妓
院老子做老板再来做庄大赌十日也来个‘扬州十日’。然后带了大批银两去嘉定
赌***三次这叫做‘嘉定三赌’。”又想:“老皇爷和皇上都说嘉定三赌杀人太多是
件大大的惨事为什么赌三次钱便杀不少人?不知嘉定在什么地方。这地方的人赌钱本事
厉害倒须小心在意。”
康熙问道:“小桂子你说好不好?”韦小宝忙道:“好好极了这样一来大家有
饭吃有钱……谁也不会造反了。”话到口边硬生生把“有钱赌”的“赌”字缩住了。
康熙道:“虽然大家有饭吃有钱使却也未必没人造反。你出京之时叫侍卫们送了
一个人来说是王屋山的逆贼我已亲自问过他几次。”韦小宝心中一惊忙站起身来说
道:“皇上吩咐奴才不可多管闲事以后再也不敢了。”康熙道:“你坐下这件事办得很
好那也不是闲事今后还得大大的多管。”韦小宝道:“是是。”心下莫名其妙。
康熙低声道:“我命侍卫传旨斥你乃是掩人耳目别让反贼有了防备。”
韦小宝大喜纵身一跳这才坐下低声道:“奴才明白了。原来皇上怕吴三桂这反贼
惊觉。”康熙道:“吴三桂是否想造反现下还拿不定不过他早有不臣之心欺我年幼
不把我放在眼里。”韦小宝道:“皇上使点儿小小手段出来教他知道厉害。吴三桂他奶奶
的有什么了不起?皇上伸个小指头儿就杀他一个横扫千军高山流水。”
康熙微笑道:“这两句成语用得不好该说伸个小指头儿就横扫千军杀他一个流花
滚水。”韦小宝道:“是是是。奴才做了好几个月和尚学问半点也没长进以后常常
服侍皇上用起成语来就横扫千军让人家听得落花流水。”
康熙忍不住哈哈一笑郁抑稍减低声道:“吴三桂这厮善能用兵手下猛将精兵着
实不少倘若真的造反和福建耿精忠、广东尚可喜三藩连兵倒也棘手得很。咱们只能慢
慢来须得谋定而后动一动手就得叫他***吴三桂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康熙勤奋好学每日躬亲政务之余由翰林学士侍讲、侍读经书诗文只是诗云子曰读
得多了突然说几句“他***”“屁滚尿流”倒也颇有调剂之乐。他今日见到父亲
本是又喜又悲但亲近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摒诸门外不知今后是否再能相见深感凄伤
幸得韦小宝出言相趣稍解愁怀又谈到了除逆定乱的大事更激了胸中雄心。
他站起身来在庭中取了四块石头排列在地说道:“汉军四王东边的、南边的、
西边的要分了开来不能他们联在一起。定南王孔有德这家伙幸好死了只留下一个女
儿倒容易对付。”说着轻轻一脚踢开石头说道:“耿精忠有勇无谋不足为虑只须
不让他和台湾郑氏联盟便是。”一脚又踢开一块石头说道:“尚可喜父子不和两个儿子
势同水火自相倾轧料他无能为力。”将第三块石头也踢开了只留下最大的一块石头
对住了怔怔出神。
韦小宝问道:“皇上这是吴三桂?”康熙点点头韦小宝骂道:“这奸贼自己老不
死却累得我万岁爷为你大伤脑筋。皇上你在他身上拉一泡尿。”
康熙哈哈大笑童心大起当真拉开裤子便在石头上撒尿笑道:“你也来。”韦小
宝大笑也在石头上撒尿笑道:“这一回书叫做‘万岁爷高山流水小桂子……小桂
子……’”心想“横扫千军”这四字用在这里不妥突然想起说书先生说三国故事有一回
书叫作“关云长水淹七军”便道:“小桂子淹七军。”
康熙更是好笑缚好裤子笑道:“哪一日咱们捉到这臭贼便当真在他身上撒尿。”
康熙坐回阶石只听得庙外脚步声甚响虽然无人喧哗显是已有不少人聚集在外韦
小宝道:“看来他们已把那些恶喇嘛都捉了来。皇上真是洪福齐天凑巧之极刚好这时候
赶到把这些恶喇嘛一网打尽。”康熙道:“那倒不是凑巧我得到你的密报派人查察
得讯之后急赶来却已慢了一步让这些恶喇嘛惊动了圣驾。若不是你机灵我可终身
遗恨无穷罪不可逭了。”韦小宝奇道:“奴才没给给您什么密报啊。”
康熙道:“我派侍卫到少林寺传旨他们说见到一个蒙古王子几个喇嘛又有几名武
官。是不是?”韦小宝道:“是啊。”康熙道:“你吩咐他们暗中查察这几人办事倒也得
力一查之下便查到那蒙古王子叫作葛尔丹。那武官叫马宝是吴三桂那厮手的总兵。他
们和喇嘛勾结谋叛意欲不利于父皇。”
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原来如此!奴才见他们鬼鬼祟祟不是好人倒不知竟是吴
三桂的部下。”其实那些人的姓名来历他早已得知要赵齐贤等查察意在追寻那绿衣女
郎的顺便诬陷吴三桂想不到竟会引得小皇帝赶上五台山来。
康熙道:“这三伙人后来分了手。侍卫张康年跟踪喇嘛听到他们大集人手要到五台
山来捉拿一位重要人物。他不知事情重大又跟了好几天这才回京奏我。我一听之下岂
不有急?当即火启程只是皇帝出京罗里罗索的仪式一大套我虽下旨一切从简还是
迟到了一天。”
韦小宝道:“吴三桂这反贼如此大胆竟敢派遣数千喇嘛前来得罪老皇爷那……那
不是公然造反么?”康熙嘘了一声道:“小声!我只知他手下总兵和这些喇嘛结伴同行。
他是否就此造反现下还不能确知。”韦小宝道:“一定反!一定反!如果他是好人怎会
差遣手下大将去和这些恶喇嘛暗害老皇爷?”
康熙道:“他自然不是好人。”心下沉吟缓缓的道:“不过我年纪还小行军打仗
还不是他的对手最好咱们再等几年等我再长大些等他又老了些。那时再动手就可操
必胜。小桂子你不必性急多过一天对咱们就多一分好处对他便多一分坏处。”
韦小宝急道:“倘若他老得死了岂不便宜了他?”康熙微笑道:“那是他的运气。”
顿了顿说道:“父皇刚才叮嘱我能够不用兵打仗那是最好一打上仗不论胜败兵
卒死伤那是不用说了天下百姓便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因此吴三桂如果乘早死了等不到
我去动手虽然不大好玩……”他微微一顿韦小宝接口道:“简直大大的不好玩。”康熙
一笑道:“对于百姓兵卒却是一件大好事。小桂子你想玩几时我带你去辽东打黑
熊打老虎。”韦小宝大喜叫道:“妙极妙极!”
康熙望着禅房轻轻的道:“我六岁那年父皇就曾带我去辽东打围现今……”慢慢
的走到门边手抚木门泫然欲涕。过了一地跪倒在地拜了几拜低声道:“父皇保
重孩儿去了。”韦小宝跟着跪拜。
康熙走到大雄宝殿康亲王杰书带着骁骑营都统灿邴珠、御前侍卫总管多隆以及索额
图等随驾大臣前锋营都统护军营都统都候在殿中见皇帝出来跪下参见。群臣站起
偷眼见小皇帝眼圈甚红均感诧异。皇帝年纪虽小但识见卓越处事明断朝中大臣都对
他敬畏日增不敢稍存轻他年幼之心。小皇帝居然会哭倒是一件奇事。又见韦小宝脸上也
有泪痕均想:“定是韦小宝这小家伙逗得皇上哭了两个少年不知搞些什么玩意儿。”
顺治在五台山出家康熙瞒得极紧纵是至亲的妹子建宁公主也不让知道群臣自然更加不
知。
康亲王上前奏道:“启奏皇上:查得有数千名喇嘛在清凉寺外罗里罗苏争闹不知何
故现下俱已擒获在此候旨落。”康熙点点头道:“把为的带上来。”
灿邴珠押上三名老喇嘛都带上了足镣手铐。三名喇嘛不知康熙是当今皇帝神态倔
强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康熙突然叽哩咕噜的也说了起来群臣都吃了一惊谁都不知皇
上居然会说藏语。其实这些喇嘛是蒙古喇嘛并非来自西藏康熙和他们说的是蒙古话。说
了一会三名喇嘛俯不语似乎已经屈服。康熙道:“带他们到旁边房里去朕要密
审。”多隆道:“是。”将三人拉入殿旁一间经房。
康熙向韦小宝招招手两人走入经房。韦小宝反手带上了房门拔出匕在三名喇嘛
眼睛、喉头、鼻孔、耳朵各处不住比划。康熙用蒙古语大声问了几句一名最老的喇嘛神态
恭顺一一回答。两人一问一答说了良久。韦小形容词一听康熙声音大了起来稍有怒
色便出匕威吓若康熙神色温和他就笑嘻嘻的站在一旁向喇嘛点头鼓励。
康熙盘问了大半个时辰才命侍卫将三名喇嘛带出叫韦小宝关上了门沉吟道:“这
可奇怪了。”韦小宝不敢打断他思路站在一旁不语。
康熙又想了一会问道:“小桂子父皇在这里出家这事有几个人知道?”韦小宝
道:“除了皇上和奴才之外知道这事的有老皇爷的师父玉林大师他师弟行颠大师。本来
有个太监海天富他已经死了。清凉寺原来的住持澄光大师似乎并不知道详情只知老皇爷
是一位有来头的人物。除此之外只有老……老……那个太后了。”
康熙点头道:“不错知道此事的世上连父皇在内再加我和你也不过六人。可是
我刚才盘问那蒙古喇嘛他说是奉了西藏拉萨**活佛之命到清凉寺来一位和尚去西藏。
我细细盘问清凉寺中那位和尚是何等人物。他最后说好像这位大和尚懂得密宗的许多陀
罗尼咒语活佛要他去传授密咒好光大佛法。这自然是胡说八道不过瞧他样子也不是
说谎多半人家这样骗他他就信以为真。”
韦小宝道:“是那西藏活佛是否知道老皇爷的身份现下难以明白不过那个挑拔活
佛前来冒犯老皇爷的人恐怕……恐怕多半知道内情。”康熙点了点头。韦小宝突然害怕
起来说道:“皇上奴才可的的确确守口如……如什么的知道事关重大连做梦也没泄
漏过半句。”康熙道:“你不会说我是信得过的。玉林和行颠两位自然也不会说。少林寺
晦聪方丈和澄光大师就算猜到了一些他们是有德高僧决不会向人吐露算来算去只有
那……那老……老贱人了。”韦小宝道:“对!对!一定是这老……老……”
康熙沉吟道:“她在慈宁宫中暗藏假扮宫女的男人那是我亲眼所见。她当然担心事
情败露。她杀害端敬皇后父皇恨之入骨父皇虽然出了家还是派遣海天富回宫去查察此
事。你知道其中详情又在我身边。哼这老贱人哪里睡得着觉?她非下手害了父皇不可。
只有谋害了父皇谋害了我再杀了你她才得平安。”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和神龙教早有勾结她既知老皇爷未死一定去禀服了洪教主。
看来这些喇嘛来到五台山还和洪教主有关。”只是自己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这事可不能
跟皇上提及。康熙见他脸色有异问道:“怎么?”韦小宝忙道:“奴才心想……心想……
皇上的推想半点不错一定是这老……太后说出去的。除她之外不能更有旁人。”
康熙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的道:“这贱人害死我亲生母后又害得父皇出了
家令我成为无父无母之人。我……我不将这贱人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可是……可是
父皇偏偏要我不可跟她为难这却如何是好?”
韦小宝心想:“老皇爷不许你杀老婊子可没不许我杀。就算他不许我杀老子是方
丈只能我向他下令不必听他号令。不过这件事说穿可就不灵了。”说道:“皇上不必烦
心。这太后作恶多端终究不会有好下场。皇上你睁开龙目张开龙耳等着就行了。”
康熙何等聪明已明其意向他凝视半晌点一点头道:“不错这贱人作恶多端
终究不会有好下场。”他在经房中踱来踱去说道:“眼前之计须得不让众喇嘛再来冒犯
父皇。最好咱们派一个可靠的人去做西藏活佛。普天下的喇嘛都归他管那时自是更无后
患。只不过西藏活佛是投胎转世的皇帝派去的只怕不行怎生想个法子……”
韦小宝听到这里只吓得魂飞魄散心道:“我今日假扮小喇嘛别弄假成了真。皇上
金口一出那就难挽回可得抢在头里。”忙道:“皇上这西藏活佛奴才是万万不做
的。”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你倒机灵其实做西藏活佛有甚不好?他管的地方比吴三桂
的云南还大做活佛就是西藏王。”
韦小宝连连摇手道:“我宁可在你身边做侍卫一做活佛再也难以跟你在一起。西
藏王也好就算是地藏王我也不做。”这几句倒不是假话。他和康熙相处日久两人年岁相
若言谈设机虽然一个是小皇帝一个是小侍卫已如好朋友一般。倘若远远分开大家
也真都舍不得。
康熙笑道:“地藏王菩萨的名字也乱说得的?”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向灿邴珠和多隆
道:“你二人办事得力朕有赏赐。”灿邴珠和多隆大喜磕头谢恩。康熙道:“联祟信佛
法果然这几年来上体天心菩萨保佑国家平安万民康乐。韦小玉在这里作朕替身代
我出家为僧大大有功。”韦小宝也磕头谢恩。
康熙道:“现今韦小宝作朕替身为期已满随我回京轮到察乐珠出家两年不过不是
做和尚而是做五台山大喇嘛。你挑选一千名骁骑营的得力军官军士一起跟你做喇嘛。公
驻山上十间大喇嘛寺。众军出家期间饷银加倍给另有恩赐。”灿邴珠一怔虽然不大
愿意也只好谢恩。
康熙道:“为善若欲人知便非真善。此事吩咐众人守口如瓶不得泄漏否则军法从
事不假宽贷。多隆将五台山的众喇嘛都锁拿了回京圈禁起来。派人去告知**活佛说
道皇上请这些喇嘛去北京弘扬佛法明宣教义。过得七八十年待得佛法昌盛便送他们回
西藏。”他说一句灿邴珠和多隆便应一句。
韦小宝大喜:“老子逃出生天从此不必做和尚了。”又想:“这些喇嘛再过得七八十
年还有命回家么?他们大胆冒犯老皇爷皇上宽洪大量不杀他们的头。监禁一世那是
大大的便宜了。”
康熙又道:“韦小宝升你为骁骑正黄朴诩统仍兼御前侍卫副总管。灿邴珠你大喇
嘛做得好回京之后派你到外省去做提督。”两人又都谢恩。
韦小宝也不怎样心想正都统副都统反正都是这么一回事。灿邴珠却十分喜欢京中
大官极多骁骑营都统不过得皇帝亲信单是骁骑营一营八旗各有一个都统便有八个都
统见到亲王贝勒贝子公侯都得屈膝请安除了饷银之外又没什么油水一放到外省
去做提督那可威风八面财源广进了。
其时天已黎明康熙吩咐去清凉寺拜佛。来到寺外只见刀枪抛了一地草间石上溅满
了知渍可见昨晚擒拿众喇嘛时一场激战着实打得厉害。康熙入寺参拜如来和文殊菩萨
便后山顺治参禅的小庙去察看但见焦木残砖小庙早已焚毁一空康熙暗暗心惊:“倘若
父皇昨晚没逃出不免便烧在庙中我……我……”一时不敢往下再想吩咐索额图布施白
银二千两重修小庙。他知父亲不愿张大其事因此银子也不便多给。
回到大雄宝殿众少林僧都过来相见。他们见这位小施主随从众多气派极大自必大
有来头说不定还是亲王贝勒之流。群僧虽不趋炎附势但他布施巨金重修小庙都合十
称谢。澄通等也都看不出那些假扮香客的随从之中有不少人身具武功。
康熙来到父亲出家之地不愿便去。说道:“我想在宝刹借住三五天不知使得么?”
韦小宝道:“大施主光降求之不得……”
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泥沙纷纷而下大雄宝殿顶上已穿了一洞白影晃动一团白色
的物事直堕而下却是个身穿白衣的僧人手持长剑疾向康熙扑去叫道:“今日为大明
天子复仇!”
康熙急忙后退多隆、灿邴珠、康亲王等因在皇帝之旁都未携带兵刃大惊之下都向
那人扑去。那人左手衣袖疾挥一股强劲之极的厉风鼓荡而出多隆等七八人站立不稳同
时向后摔出。
澄心、澄光等齐叫:“不可伤人。”出手阻拦。那僧人又是袍袖一拂少林寺澄字辈的
僧人各施绝技化开可是众僧虎爪手、龙爪手、拈花擒拿手、擒龙功等等却也没能抓住此
人。众僧惊诧之下都是心念一闪:“天下竟有如此人物!”
那白衣僧更不停留又挺剑向康熙刺来。康熙背靠佛座供桌已无可再退。
韦小宝急跃而上挡在康熙身前噗的一声剑尖刺正他胸口长剑一弯竟没刺入。
韦小宝胸口剧痛他早拔出匕在手回手挥去将敌剑斩为两截。
那白衣僧一呆。澄观叫道:“不可伤我师叔!”左掌向他右肩拍落。白衣僧抛去断剑
反掌挡架。澄观只觉胸口热血翻涌眼前金星乱冒。
白衣僧赞道:“好功夫!”眼见四周高手甚众适才这一剑刺不进那小和尚身子更是
大为骇异当下不敢恋战右手一长已抓住韦小宝领口突然间身子拔起从殿顶的破洞
窜了出去。这一下去得极快殿上空有三十门名少林高手竟没一人来得及阻挡。
澄心、澄光等急从破洞中跟着窜上但见后山白影晃动竟已在十余丈处这人轻劲之
佳实是匪夷所思。群僧眼见追赶不上但本寺方丈被擒追不上也得追三十六僧大呼追
去只晃眼之间那团白色人影已翻过了山坳。
第二十五回 乌飞白头窜帝子 马挟红粉啼宫娥
韦小宝被提著疾行犹似腾云驾雾一般一棵棵大树在身旁掠过只觉越奔越高心中
说不出的害怕:“这贼秃一剑刺不死我定然大大不服气。他要改用别法且看从万丈高峰
上掷下来我这小贼秃会不会死?”果然不出所料那白衣僧突然松手将韦小宝掷下。
韦小宝大叫一声跟著背心著地却原来中是摔在地下。白衣僧冷冷的瞧著他说道:
“听说少林派有一门护体神功刀枪不入想不到你这小和尚倒会。”韦小宝听那人语音清
亮带著三分娇柔微感诧异看那人脸时只见雪白一张瓜子脸又眉弯弯凤目含愁
竟是个极美貌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只是剃光了头顶有香疤原来是个尼姑。
韦小宝心中一喜:“尼姑总比和尚好说话些。”忙欲坐起只觉胸口剧痛却是适才给
她刺了一剑虽仗宝衣护身未曾刺伤皮肉但她内力太强戳得他疼痛已极“啊哟”一
声又即翻倒。
那女尼冷冷的道:“我道少林神功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
韦小宝说:“不瞒师太说清凉寺大雄宝殿中那三十六名少林僧有的是达摩院座
有的是般若堂座……哎唷……哎唷……少林派大名鼎鼎的十八罗汉都在其内个个都是少
林派一等一的头挑高手。他们三十六人敌不过你师太一个人……哎唷……”顿了一顿又
道:“早知如此我也不入少林寺了哎唷……拜了师太为师那可高上百倍。”
白衣尼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少林寺学艺几年了?”
韦小宝思忖:“她行刺皇上说要为大明天子报仇自然是反清复明之至只不积压她
跟天地会是友是敌还是暂不吐露的为妙。”便道:“我是扬州穷人家的孤儿爹爹给鞑子
兵杀死了从小给送进了皇宫去当小太监做小桂子。后来……”
白衣女尼沉吟道:“小太监小桂子?好像听过你的名字。鞑子朝廷有个大奸臣鳌拜是
给一个小太监杀死的那是谁杀的?”韦小宝听得“鳌拜”的名字上加了“大奸臣”三实际
情况忙道:“是……是……我杀的。”白衣尼将信将疑道:“当真是你杀的?那鳌拜武
功很高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你怎么杀他得了?”
韦小宝慢慢坐起说了擒拿鳌拜的经过如何小皇帝下令动手如何自己冷不防向鳌拜
刺了一刀如何将香灰撒入他的眼中后来又如何在囚室中刺他背脊。这件事他已说过几
遍每多说一次油盐酱醋等等作料使加添一些。
白衣尼静静听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倘若当真如此庄家那些寡妇们可真要多谢
你了。”韦小宝喜道:“你老人家说的是庄家三少奶奶她们?她早谢过我了还送了一个丫
头给我叫作双儿这时候她一定急死啦她……”白衣尼问道:“你又怎地识得庄家的人
了?”韦小宝据实而言最后道:“你老人家倘若不信可以去叫双儿来问。”白衣尼道:
“你知道三少奶和双儿那就是了。怎么又去做了和尚?”
韦小宝心想老皇爷出家之事自当隐瞒说道:“小皇帝派我作他替身到少林寺出家
后来又派我去清凉寺。少林派的武功我学得很少其实就是再学几十年把什么韦陀掌、般
若掌、拈花擒拿手等都学会了在你老人家面前那也毫无用处。”
白衣尼突然脸一沉森然道:“你既是汉人为什么认贼作父舍命去保护皇帝?真是
生成的奴才胚子。”
韦小宝心中一寒这句话实在不易回答当时这白衣尼行刺康熙他情急之下挺身遮
挡可全没想到要讨好皇帝只觉康熙是自己世上最亲近的人就像是亲哥哥一样无论如
何不能让人杀了他。
白衣尼冷冷的道:“满洲鞑子来抢咱们大明天下还不算最坏的坏人最坏的是为虎作
伥的汉人只求自己荣华富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著眼光射到韦小宝脸上缓缓的
道:“我把你从这山峰上抛下去。你的护体神功还管不管用?”
韦小宝大声道:“当然不管用。其实也不用将我抛下山去只须轻轻在我头顶一掌我
的脑袋立刻碎成十七八块。”
白衣尼道:“那么你讨好鞑子皇帝还有什么好处?”
韦小宝大声道:“我不是讨好他。小皇帝是我的朋友他……他说过永不加赋爱惜百
姓。咱们江湖上汉子义气为重要爱惜百姓。”其实他对康熙义气倒确是有的爱惜百姓
什么却做梦也没想过眼前性命交关只好抬出这顶大帽子来抵挡一阵。
白衣尼脸上闪过一阵迟疑之色问道:“他说过要永不加赋爱惜百姓?”韦小宝忙
道:“不错不错。也不知说过几百遍了。他说鞑子皇帝进关之后大杀百姓大大的不该
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简直是禽兽畜生做的事。他心里不安所以……所以要上五台山
来烧香拜佛还下旨免了扬州、嘉定三年钱粮。”白衣尼点了点头。韦小宝道:“鳌拜这大
奸臣害死了许多忠良小皇帝不许他害他偏偏不听。小皇帝大怒。就叫我杀了他。好师
太你倘若杀了小皇帝朝廷里大事就由太后做主了。这老婊子坏得不得了她一拿权又
要搞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赌。你要杀鞑子还是去杀了太后这老婊子的好。”
白衣尼瞪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不可口出粗俗无礼的言语。”韦小宝道:“是
是!在你老人家跟前以后七八十年之中我再也不说半句粗俗的言语。”
白衣尼抬头望著天上白云不去理他过了一会问道:“太后有什么不好?”韦小宝
心想:“太后做的坏事跟这师太全不相干我相胡诌些罪名回在她头上。”说道:“太
后说现下大清的天下应当把大明十七八代皇帝的坟墓都掘了看看坟里有什么宝贝又说
天下姓朱的汉人都不大要得应当家家满门抄斩免得他们来抢回大清的江山……”
白衣尼大怒右手一掌拍在石上登时石屑纷飞厉声道:“这女人好恶毒!”
韦小宝道:“可不是吗?我劝小皇帝道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学问说得出什么道理劝得小皇帝信你的话?”
韦小宝道:“我的道理可大著哪。我说皇上一个人总是要死的。阳间固然是你们满
洲人掌权你可知阴世的阎罗王是汉人还是满人?那些判官、小鬼、牛头、马面、黑无常、
白无常是汉人还是满人?他们个个是汉人。你在阳间欺压汉人就算你活到一百岁总有
一天你要大大的糟糕。小皇帝说小桂子亏得你提醒。因此那些坏主意小皇帝一句也
不听反说要颁下银两大修大明皇帝的坟从洪武爷的修起一直修到祟祯皇帝对了
还有什么福王、鲁王、唐王、桂王。我也记不清那许多皇帝。”
白衣尼突然眼圈一红掉下泪来一滴滴眼泪从衣衫上滚下滴在草上过了好一会
她伸衣袖一拭泪水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你不但无过反而有极大功劳要是我……要
是我大明历代皇帝的陵墓都叫这……这恶女人给掘了……”说到这里声音哽□再也说不
下去。她站起身来走到一块悬崖。
韦小宝大叫:“师太你……你可千万不可……不可自寻短见。”说道奔过去拉她左
臂。在这片刻之间他对这美貌尼姑已大有好感只觉她清丽高雅斯文慈和生平所见女
子中没一个及得上。一拉之下只拉到一只空袖韦小宝一怔才知她没了左臂。
白衣尼回头道:“胡闹!我为什么要寻短见?”韦小宝道:“我见你很伤心怕你一时
想不开。”白衣尼道:“我如自寻短见你回到皇帝身这从此大富大贵岂不是好?”韦
小宝道:“不不!我做小太监是迫不得已鞑子兵杀了我爸爸我怎能认贼作……作那
个爹?”白衣尼点点头道:“你倒也还有良心。”从身边取出十几两银子伸手给他说
道:“给你作盘缠你回扬州本乡去罢。”
韦小宝心想:“我赏人银子不是二百两也有一百两怎希罕你这点儿钱?这师太心
肠软我索性讨好她的好。”不接银子突然伏在地下抱住她腿放声大哭。
白衣尼皱眉道:“干什么?起来起来!”韦小宝道:“我……我不要银子。”白衣尼
道:“那你哭什么?”韦小宝道:“我没爹没娘从来没人疼我师太你……你就像我娘
一样。我自个儿常常想有……有个好好疼我的妈妈就好了。”白衣尼脸上一红轻声啐
道:“胡说八道!我是出家人……”韦小宝道:“是是!”站起身来泪痕满脸说哭便
哭原是他的绝技之一。
白衣尼沉吟道:“我本要去北京那么带你一起上路好了。不过你是个小和尚……”
韦小宝心想:回去北京那当真再好不过忙道:“我这小和尚是假的下山后换过衣
衫便不是小和尚了。”白衣尼点点头更不说话同下峰来。遇到险峻难行之处白衣尼提
住她衣领轻轻巧巧的一跃而过。韦小宝大赞不已又说少林派武功天下闻名可及不上她
一点边儿那白衣尼便似听而不闻。待韦小宝说到第七八遍白衣尼道:“少林派武功自有
独到之处小孩儿家井底之蛙不可信口雌黄。单以你这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而言我就不
会。”
韦小宝一阵冲动说道:“我这护体神功是假的。”解开外衣露出背心道:“这件
背心是刀枪不入。”白衣尼伸手一扯指上用劲以她这一扯之力连钢丝也扯断了可是
那背心竟丝毫不动。她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我本来奇怪就算少林派内功当真了
得以你小不年纪也决计练不到这火候。”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团甚是高兴笑道:“你
这孩子说话倒也老实。”
韦小宝暗暗好笑一生之中居然有人赞他老实当真希罕之至说道:“你对别人也
不怎么老实对师太却句句说的是实话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多半是我把你当作是我……我
妈妈……”白衣尼道:“以后别再说这话难听得很。”
韦小宝道:“是是。”心道:“你在我胸口戳了这一下这时候还在痛。我已叫了你
好几声妈妈就算扯直了。”他叫人妈妈就是骂人为婊子得意之下又向白衣尼瞧了一
眼见到她高华贵重的气象不自禁的心生尊敬好生后悔叫了她几声“妈妈”。
他又向白衣尼望了一眼却见她泪水盈眶泫然欲泣心下奇怪。
他自然不知道白衣尼心中正在想:“这件背心我早该想到了。他……他……可不是
也有这么一件吗?”
白衣尼和他自北边下山折而向东。到得一座市镇韦小宝便去购买衣衫打扮成个少
年公子模样。他假扮喇嘛护著顺治离清凉寺几几十万两银票自然决不离身。一路之上吩
咐店家供应精美素斋。服侍白衣尼十分周到。
白衣尼对菜肴美恶分辨甚精便如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一般与那些少林僧全然不同。
她虽不有意挑剔但如菜肴精致便多吃几筷。韦小宝身上有的是银子只要市上买得到
什么人参燕窝、茯苓、银耳、金钱菇有多贵就买多贵。他掌管御厨房时太后、皇帝第
逢佛祖诞、观音诞或是祈年大斋都要吃素他点起素菜来自也十分在行。有时客店中的厨子
不知如何烹饪倒要他去厨房指点一番煮出来倒也与御膳有七八分差相仿佛。
白衣尼沉默寡言往往整日不说一句话。韦小宝对她既生敬意便也不敢胡说八道。不
一日到了北京韦小宝去找了一家大客店一进门便赏了十两银子。客店掌柜虽觉尼姑住店
有些突兀但这位贵公子出手豪阔自是殷勤接待。白衣尼似乎一切视作当然从来不问。
用过午膳后白衣尼道:“我要去煤山瞧瞧。”韦小宝道:“去煤山吗?那是祟祯皇上
归天的地方咱们得去磕几个头。”
那煤山便在皇宫之侧片刻即到。来到山上韦小宝指著一株大树说道:“祟祯皇上
便是在这株树上吊死的。”
白衣尼伸手抚树手臂不住颤动泪水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忽然放声大哭伏倒在地。
韦小宝见她哭得伤心寻思:“难道她认得祟祯皇帝?”心念一动:“莫非她就跟陶姑
姑一样也是大明皇宫里的宫女说不定还是祟祯皇帝的妃子。不年纪可不对了她好像
比老婊子还年轻不会是祟祯的妃子。”只听她哭得哀切异常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忍不
住也掉下泪来跪倒在地向那树拜也几拜。
白衣尼哀哭了良久站起身来抱住树干突然全身颤抖昏晕了过去身子慢慢软垂
下来。韦小宝吃了一惊急忙扶住叫道:“师太师太快醒来。”
过了一会白衣尼悠悠醒转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去皇宫瞧瞧。”韦小宝道:
“好咱们先回店。我去弄套太监的衣衫来师太换上了我带你入宫。”白衣尼怒道:
“我怎能穿鞑子太监的衣衫?”韦小宝道:“是是。那么……那么……有了师太扮作个
喇嘛皇宫里经常有喇嘛进出的。”白衣尼道:“我也不扮喇嘛。就这样冲进宫去谁能阻
挡?”韦小宝道:“是谅那些侍卫也挡不住师太。只不过……这不免大开杀戒。师太只顾
杀人就不能静静的瞧东西了。”他可真不愿跟白衣尼就这样硬闯皇宫。
白衣尼点点头:“那也说得是今天晚上趁黑闯宫便了。你在客店等著我以免遭遇危
险。”韦小宝道:“不不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进宫我不放心。皇宫里我可熟得到
了家地方熟人也熟。你想瞧什么地方我带你去便是。”白衣尼不语呆呆出神。
到得二更天时白衣尼和韦小宝出了客店来到宫墙之外。韦小宝道:“咱们绕到东北
角上那边宫墙较矮里面是苏拉杂役所住的所在没什么侍卫巡。”白衣尼依著他指点
来到北十三排之侧抓住韦小宝后腰轻轻跃进宫去。
韦小宝低声道:“这边过去是乐寿堂和养性殿师太你想瞧什么地方?”白衣尼沉吟
道:“什么地方都瞧瞧。”向西从乐寿堂和养性殿之间穿过绕过一道长廊经玄穹宝殿、
景阳宫、钟粹宫而到了御花园中。
白衣尼虽在黑暗之中仍行走十分迅转弯抹角竟无丝毫迟疑遇到侍卫和更夫巡
查便在屋角或树林后一躲。韦小宝大奇:“她怎地对宫中情形如此熟悉?她以前定是在宫
里住的。”跟著她过御花园继续向西出坤宁门来到坤宁宫外。白衣尼微一踌躇问
道:“皇后是不是住在这里?”韦小宝道:“皇上还没大婚没有皇后。从前太后住在这
里现今搬到慈宁宫去了。眼下坤宁宫没人住。”白衣尼道:“咱们去瞧瞧。”来到坤宁宫
外伸手按上窗格微一使劲窗闩嗤嗤轻响已然断了拉开窗子跃了进去。韦小宝跟
著爬进。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室韦小宝从没来过这寝宫久无人住触鼻一阵灰尘霉气。月光从
窗纸中映进一些微光依稀见到白衣尼坐在床沿上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听得扑簌簌有
声却是她眼泪流上了衣襟。
韦小宝心道:“是了她多半跟陶姑姑一样本来是宫里的宫女服侍过前朝皇后。”
只见她抬头瞧著屋梁低道道:“周皇后就是……就是在这里自尽死的。”韦小宝应道:
“是。”心下更无怀疑低声道:“师太你要不要见我姑姑?”
白衣尼奇道:“你姑姑?她是什么人?”韦小宝道:“我姑姑姓陶叫作陶红英……”
白衣尼轻声惊呼:“红英?”韦小宝道:“是啊说不定你认识她。我姑姑从前是服侍祟祯
皇帝的长公主的。”
白衣尼道:“好好。她在哪里?你快……快去叫她来见我。”她一直泰然自若即就
那日在清凉寺中行刺康熙尽管行动迅仍不失镇静可是此刻语音中竟显得十分焦急。
韦小宝道:“今晚是叫不到了。”白衣尼连问:“为什么?为什么?”韦小宝道:“我
姑姑忠于大明曾行刺鞑子太后可惜刺她不死只好在宫里躲躲藏藏。她要见我的暗号之
后明晚才能相见。”白衣尼道:“很好红英这丫头有气节。你做什么暗号?”韦小宝
道:“我跟姑姑约好的。我在火场上堆一个石堆插一根木条她便知道了。”
白衣尼道:“咱们就做暗号去。”跃出窗外拉了韦小宝的手出隆福门过永寿宫、
体元殿向北来到火场。韦小宝拾起一根炭条在一块木片上画了只雀儿用乱石堆成一堆
将木条插入石堆。白衣尼忽道:“有人来啦!”
火场是宫中焚烧废物的所在深夜忽然有人到来事非寻常韦小宝一拉白衣尼的手躲
到一只大瓦缸之后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一人奔将过去站定身四下一看见到了韦小宝所
插的木条微微一怔便走过去拔起。这人一转身月光照到脸上韦小宝见到正是陶红
英心中大喜叫道:“姑姑我在这里。”从瓦缸后面走了出来。
陶红英抢上前来一把搂住了他喜道:“好孩子你终于来了。每天晚上我都到这
里来瞧瞧只盼早日见到你的记号。”韦小宝道:“姑姑有一人想见你。”陶红英微感诧
异放开了他身子问道:“是谁?”
白衣尼站直身子低声道:“红英你……你还认得我么?”
陶红英没想到瓦缸后面另有别人吃了一惊退后三步右手在腰间一摸拔短剑在
手道:“是……是谁?”白衣尼叹了口秘道:“原来你不认得我了。”陶红英道:
“我……我见不到你脸你……你是……”
白衣尼身子微侧让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低声道:“你相貌也变了很多啦。”
陶红英颤声道:“你是……你是……”突然间掷下短剑叫道:“公主是你?我……
我……”扑过去抱住白衣尼的腿伏在地下呜□道:“公主今日能再见到你我……我
便即刻死了也……也喜欢得紧。”
一听得“公主”二字韦小宝这一下惊诧自是非同小可但随即想起陶红英先前说过的
往事:她是先朝宫中的宫女一直服侍长公主李闯攻入北京后祟祯提剑要杀长公主砍
断了她手臂陶红英在混乱中晕了过去醒转来时皇帝和公主都已不见了。韦小宝向白衣
尼望了一眼心想:“她少了一条手臂对宫中情形这样熟悉又在坤宁宫中哭泣我早该
想到了。似她这等高贵模样怎能会是宫女?我到这时候才知真在大大的蠢才。”
只听白衣尼道:“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宫里?”陶红英呜□道:“是。”白衣尼
道:“这孩子说你曾行刺鞑子皇太后那很好。可……可也难为你了。”说到这里泪水
涔涔而下。陶红英道:“公主是万金之体不可在这里耽搁。奴婢即刻送公主出宫。”白衣
尼叹了口气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陶红英道:“不不在奴婢心里你永远是公
主是我的长公主。”
白衣尼凄然一笑。月光之下她脸颊上泪珠莹然这一笑更显凄清。她缓缓的道:“宁
寿宫这会儿有人住么?我想去瞧瞧。”陶红英道:“宁寿宫……现今是……鞑子的建宁公主
住著。不过这几天鞑子皇帝、太后和公主都不在宫里不知上哪里去了。宁寿宫只余下几个
宫女太监。待奴婢去把他们杀了请公主过去。”宁寿宫是公主的寝宫正是这位大明长平
公主的旧居。
白衣尼道:“那也不用杀人我们过去瞧瞧便是。”陶红英道:“是。”她不知长平公
主已身负凡入圣的武功只道是韦小宝带著她混进宫来的。她乍逢故主满心激动别说
公主不过是要去看看旧居就是刀山油锅也毫不思索的抢先跳了。
当下三人向北出铁门折而向东过顺贞门经北五所茶库来到宁寿宫外。
陶红英低声道:“待奴婢进去驱除宫女太监。”白衣尼道:“不用。”伸手推门门闩
轻轻一响的断了宫门打开白衣尼走了进去。虽然换了朝代宫中规矩并无多大更改宁
寿宫是白衣尼的旧居她熟知太监宫女住宿何处不待众人惊觉已一一点了各人的晕穴
来到公主的寝殿。陶红英又惊又喜:“公主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了得!”
白衣尼坐在床沿之上回思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自己曾在这里图绘一人的肖像又曾与
此人同被共枕。现今天下都给鞑子占了去自己这一间卧室也给鞑子的公主占住了那人
更是远在绝域万里之外今生今世再也难以相见……
陶红英和韦小宝侍立在旁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白衣尼轻声叹息幽幽的道:“点
起烛火。”陶红英道:“是。”点燃了蜡烛只见墙壁上、桌椅上都是刀剑皮鞭之类的兵
器便如是个武人的居室哪里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寝室。
白衣尼道:“原来这公主也生性好武。”
韦小宝道:“这鞑子公主的脾气很怪不但喜欢打人还喜欢人家打她武功却稀松平
常连我也不如。”他向床上瞧了一眼想起那日躲在公主被中给太后抓住若不是那枚
五龙令掉了出来此刻早在阴世做小太监服侍阎罗王的公主了。
白衣尼轻声道:“我那些图画书册都给她丢掉了?”陶红英道:“是。这番邦女子
只怕字也不认得几个懂得什么丹青图书?”
白衣尼左手一抬袖子微扬烛火登时灭了说道:“你跟我出宫去罢。”
陶红英道:“是。”又道:“公主你身手这样了得如能抓到鞑子太后逼她将那几
部经书交了出来便可破了鞑子的龙脉。”
白衣尼道:“什么经书?鞑子的龙脉?”陶红英当下简述八部《四十二章经》的来历。
白衣尼默默的听完沉吟半晌说道:“这八部经书之中倘若当真藏著这么个大秘密能
破得鞑子的龙脉自是再好不过。等鞑子皇太后回宫我们再来。”
三人出得宁寿宫仍从北十三排之侧城墙出宫回到客店宿歇。陶红英和白衣尼住在一
房事隔二十多年今晚竟得再和故主同室而卧喜不自胜这晚哪里能再睡得著?”
韦小宝却想:“五部经书在我手里有一部在皇上那里另外两部却不知在哪里。这位
公主师太要逼老婊子交出经书她是交不出的正好三言两语撺掇公主师太杀了她拔了
皇上和我的眼中钉。”
此后数日白衣尼和陶红英在客店中足不出户韦小宝每日出去打听皇上是否已经回
宫。到第七日上午见康亲王、索额图、多隆等人率领大批御前侍卫拥卫著几辆大轿子入
宫知道皇上已回。果然过不多时一群群亲王贝勒、各部大臣6续进宫自是去恭叩圣
安。韦小宝回到客店告知。
白衣尼道:“很好今晚我进宫去。鞑子皇帝已回宫中守卫比上次严密数倍你们二
人在客店里等著我便是。”韦小宝道:“公主师太我跟你去。”陶红英也道:“奴婢想随
著公主。奴婢和这孩子熟知宫中地形不会有危险的。”她既和故主重逢说什么也不肯再
离她一步。白衣尼点头允可。
当晚三人自原路入宫来到太后所住的慈宁宫外。四下里静悄悄地白衣尼带著三人绕
到宫后抓住韦小宝后腰越墙而入落地无声。陶红英跃下之时白衣尼左手衣袖在她腰间
一托她落地时便也一无声息。韦小宝指著太后寝宫的侧窗打手势示意太后住于该外领
著二人走入后院。那是慈宁宫宫女的住处。眼见只三间屋子的窗子透出淡淡黄光。白衣尼自
一间屋子的窗逢中向内一张见十余名宫女并排坐在凳上每人低垂眉犹似入定一般。她
轻轻掀开帘子径自走进太后的寝殿。韦小宝和陶红英跟了进去。
桌上明晃晃的点著四根红烛房中一人也无。陶红英低声道:“婢子曾划破三口箱子
抽屉也全找过了还没见到经书影子鞑子太后和那个假宫女就进来了……啊哟有人来
啦!”韦小宝一扯她衣袖忙躲到床后。白衣尼点点头和陶红英跟著躲在床后。
只听房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妈我跟你办成了这件事你赏我什么?”正是建宁公
主。听得太后道:“妈差你做些小事也要讨赏。真不成话!”两人说著话走进房来。
建宁公主道:“啊哟这还是小事吗?倘若皇帝哥哥查起来知道是我拿的非大大生
气不可。”太后坐了下来道:“一部佛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去五台山进香为的
是求菩萨保佑回宫之后仍要诵经念佛菩萨这才喜欢哪。”公主道:“既然没什么大不
了那么我就跟皇帝哥哥说去说你差我拿了这部《四十二章经》用来诵经念佛求菩萨
保佑他国泰平安皇帝哥哥万岁万岁万万岁。”
韦小宝心中喜道:“妙极原来你差公主去偷了经书来。”转念一想又觉运气不好
倘若这次不是和白衣尼同来这部经书大可落入自己手中现下却没指望了。
太后道:“你去说好了。皇帝如来问我我可不知道这回事。小孩儿家胡言乱语也作
得准的?”建宁公主叫道:“啊妈你想赖么?经书是明明在这里。”太后嗤的一笑
道:“那也容易我丢在炉子里烧了便是。”公主笑道:“算了算了我总说不过你。小
气的妈你不肯赏我也罢了却来欺侮女儿。”太后道:“你什么都有了又要我赏什
么?”
公主道:“我什么都有了就是差了一件。”太后道:“差什么?”公主道:“差了个
陪我玩了小太监。”太后又一笑说道:“小太监宫里几百个小太监你爱差哪个陪你
玩就差哪一个还嫌少了?”公主道:“不那些小太监笨死啦都不好玩。我要皇帝哥
哥身边的那个小桂子……”
韦小宝心中一震:“这死丫头居然还记著我。陪她玩这件差可不容易当一不小心便
送老子的一条老命。”只听公主续道:“我问皇帝哥哥他说差小桂子出京办事去了。可是
这么久也不回来。妈你去跟皇帝说要他将小桂子给了我。”
韦小宝肚里暗骂:“鬼丫头倒想得出老子落入了你手里全身若不是每天长上十七八
个大伤口老子就跟你姓。啊哟公主姓什么?公主跟小皇帝是一样的姓小皇帝却又姓什
么?老子当真胡涂这可不知道。”
太后道:“皇帝差小桂子去办事你可知去了哪里?去办什么事?”
建宁公主道:“这个我倒知道。听侍卫们说小桂子是在五台山上。”
太后“啊”的一声轻轻惊呼道:“他……便在五台山上?这一次咱们怎地没见到
他?”公主道:“我也是回宫之后才听侍卫们说起的可不知皇帝哥哥派他去五台山干什
么。听侍卫们说皇帝哥哥又升了他的官。”太后嗯了一声沉思半晌道:“好等他回
宫我跟皇帝说去。”语音冷淡似乎心思不属又道:“不早了你回去睡罢。”
公主道:“妈我不回去我要陪你睡。”太后道:“又不是小桂子啦怎不回自己屋
去?”公主道:“我屋里闹鬼我怕!”太后道:“胡说什么闹鬼?”公主道:“妈真
的。我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说前几天夜里每个人都让鬼迷了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
醒个个人都做恶梦。”太后道:“哪有这等事别听奴才们胡说。我们不在宫里奴才们
心里害怕便疑神疑鬼的。快回去罢。”公主不敢再说请了安退出。
太后坐在桌边一手支颐望著烛光呆呆出神过了良久一转头间”突然见到墙上两
个人影随著烛□微微颤动。她还道是眼花凝神一看果然是两个影子。一个是自己的
另一个影子和自己的影子并列。这一惊非同小可想到自己过去害死了的人命不由得全身
寒毛直竖饶是一身武功竟然不敢回过头来。
过了好一会想起:“鬼是没影子的有影子的就不是鬼。”可是屏息倾听身畔竟无
第二人的呼吸之声只吓得全身手足酸软动弹不得瞪视著墙上的两个影子几欲晕去。
突然之间听到床背后有轻轻的呼吸心中一喜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白衣尼隔著桌子坐在对面一又妙目凝望著自己容貌清秀神色木然一时
也看不出是人是鬼。太后颤后道:“你……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白衣尼不答过了片刻冷冷的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太后听到她说话惊惧稍减说道:“这里是皇宫内院你……你好大胆?”白衣尼冷
冷的道:“不错这里是皇宫内院你是什么东西?大胆来到此处?”太后怒道:“我是皇
太后你是何方妖人?”
白衣尼伸出右手按在太后后面前那部《四十二章经》上慢慢拿过。太后喝道:“放
手!”呼的一掌向她面门击去。白衣尼右手翻起和她对了一掌。太后身子一晃离椅而
起低声喝道:“好啊原来是个武林高手。”既知对方是人非鬼惧意尽去扑上来呼呼
呼呼连击四掌。白衣尼坐在椅上并不起立先将经书在怀中一揣举掌将她攻来的四招一
一化解了。太后见她取去经书惊怒交集催动掌力霎时间又连攻了七八招。白衣尼一一
化解始终不加还击。太后伸手在右腿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
韦小宝疑神看去见太后手中所握的是一柄白金点钢蛾眉刺当日杀海天富用的便是此
物。她兵刃在手气势一振接连向白衣尼戳去只听得风声呼呼掌劈刺戳寝宫中一条
条白光急闪。韦小宝低声道:“我出去喝住她别伤了师太。”陶红英一把拉住低声道:
“不用!”
但见白衣尼仍稳坐椅上右手食指指东一点西一戳将太后的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
太后倏进倏退忽而跃起忽而伏低迅之极掌风将四枝蜡烛的火□逼得向后倾斜突
然间房中一暗四枝烛火熄了两枝更拆数招余下两枝也都熄了。
黑暗中只听得掌风之声更响夹著太后重浊的喘息之声。忽听白衣尼冷冷的道:“你身
为皇太后这些武功是哪里学来的?”太后不答仍是竭力进攻突然拍拍拍拍四下清脆之
声显是太后脸上给打中了四下耳光跟著她“啊”的一声叫声音中充满著愤怒与惊惧
腾的一响登时房中更无声音。
黑暗中火光一闪白衣尼手中已持著一条点燃的火折太后却直挺挺的跪在她身前一
动也不动。韦小宝大喜心想:“今日非杀了老婊子不可。”
只见白衣尼将火折轻轻向上一掷火飞起数尺左手衣袖挥出那火折为袖风所送缓
缓飞向烛火竟将四枝烛火逐一点燃便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拿住一般。白衣尼衣袖向
前一招一股吸力将火折吸了回来伸右手接过轻轻吹熄了放入怀中。只将韦小宝瞧得
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后被点中穴道跪在地下一张脸忽而紫胀忽而惨白低声怒道:“你快把我杀
了这等折磨人不是高为所为。”白衣尼道:“你一身蛇岛武功这可奇了。一个深宫中
的贵人怎会和神龙教拉上了关系?”
韦小宝暗暗咋舌心想:“这位师太无事不知以后向她撒谎可要加倍留神。”
太后道:“我不知神龙教是什么。我这些微末功夫是宫里一个太监教的。”白衣尼
道:“太监?宫里的太监怎会跟神龙教有关?他叫什么名字?”太后道:“他叫海天富
早已死了。”韦小宝肚里大笑心道:“老婊子胡说八道之至。倘若她知道我躲在这里可
不敢撒这漫天大谎了。”
白衣尼沉吟道:“海天富?没听见过这一号人物。你刚才向我连拍七掌掌力阴沉那
是什么掌法?”太后道:“我师父说这是武当派功夫叫作……叫作柔云掌。”白衣尼摇
头道:“不是这是『化骨绵掌』。武当派名门正派怎能有这等阴毒的功夫?”太后道:
“师父说得是。那是我师父说我我……我可不知道。”她见白衣尼武功精深见闻广博
心中越来越敬畏言语中便也越加客气。
白衣尼道:“你用这路掌法伤过多少人?”太后道:“我……晚辈生长深宫习武只
是为了强身从来没伤过一个人。”韦小宝心想:“不要脸大吹法螺不用本钱。”只听
她又道:“师太明鉴晚辈有人保护一生之中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今晚遇上师太那是
第一次。晚辈所学的武功原来半点也没有用。”白衣尼微微生笑道:“你的武功也算
挺不差的了。”
太后道:“晚辈是井底之蛙今日若不见师太的绝世神功岂知天地之大。”白衣尼唔
了一声问道:“那太监海天富几时死的?是谁杀他的?”太后道:“他……他逝世多年
是年老病死的。”白衣尼道:“你自身虽未作恶但你们满洲鞑子占我大明江山逼死我大
明天子。你是第一个鞑子皇帝的妻子第二个鞑子皇帝的母亲却也容你不得。”
太后大惊颤声道:“师……师太当今皇帝并不是晚辈生的。他的亲生母亲是孝康皇
后早已死了。”白衣尼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你身为顺治之妻他残杀我千千万万汉
人百姓何以你未有一言相劝?”太后道:“师太明鉴先帝只宠那狐媚子董鄂妃晚辈当
年要见先帝一面也难实是无从劝起。”白衣尼沉吟片刻道:“你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今
日我不来杀你……”太后道:“多谢师太不杀之恩晚辈今后必定日日诵经念佛。那……那
部佛经请师太赐还了罢!”
白衣尼道:“这部《四十二章经》你要来何用?”太后道:“晚辈虔心礼佛今后有
生之年日日晚晚都要念经。”白衣尼道:“《四十二章经》是十分寻常的经书不论哪一
所庙宇寺院之中都有十部八部何以你非要这部不可?”太后道:“师太有所不知。这部
经书是先帝当年日夕诵读的晚辈不忘旧情对经如对先帝。”白衣尼道:“那就不是了。
诵经礼佛之时须当心中一片空明不可有丝毫情缘牵缠。你一面念经一面想著死去的丈
夫复有何用?”太后道:“多谢太师指点。只是……只是晚辈愚鲁解脱不开。”
白衣尼双眼中突然神光一现问道:“到底这部经书之中有什么古怪你给我从实说
来。”太后道:“实在……实在是晚辈一片痴心。先帝虽然待晚辈不好可是我始终忘不了
他每日见到这部经书也可稍慰思念之苦。”
白衣尼叹道:“你既执迷不悟不肯实说那也由得你。”左手衣袖挥动袖尖在她身
上一拂被点的穴道登时解开了。太后道:“多谢师太慈悲!”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白衣尼道:“我也没什么慈悲。你那『化骨绵掌』打中在别人身上那便如何?”
太后道:“那太监没跟我说过只说这路掌法很是了得天下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白衣尼道:“嗯适才你向我拍了七掌我也并没抵挡只是将你七掌『化骨绵掌』的
掌力尽数送了回去从何处来回何处去。这掌力自你身上而出回到你的身上。这恶业
是你自作自作自受须怪旁人不得。”
太后不由得魂飞天外。她自然深知这“化骨绵掌”的厉害身中这掌力之后全身骨骸
酥化寸寸断绝终于遍体如绵欲抬一根小指头也不可得。当年她以此掌力拍死董鄂妃姊
妹董鄂妃的独生子荣亲王三人临死时的惨状自己亲眼目睹。这白衣尼武功如此了得
而将敌人掌力逼回敌身亦为武学中所常有此言自非虚假这等如有人将七掌“化骨绵
掌”拍在自己身上。适才出手唯恐不狠实是竭尽了平生之力只一掌便已禁受不起何
况连拍七掌?霎时间惊到了极处跪倒在地叫道:“求师太救命。”
白衣尼叹了口气道:“业由自作须当自解旁人可无能为力。”太后磕头道:“还望
师太慈悲指点一条明路。”白衣尼道:“你事事隐瞒不肯吐实。明路好端端的就摆在你
眼前自己偏不愿走又怨得谁来?我纵有慈悲之心也对我们汉人同胞施去。你是鞑子满
奴和我有深仇大恨今日不亲手取你性命已是慈悲之极了。”说著站起身来。
太后知道时机稍纵即逝此人一走自己数日间便死得惨不堪言董鄂妃姊妹临死时痛
楚万状辗转床第之的情景霎时之间都现在眼前不由得全身颤叫道:“师……师
太我不是鞑子我是我是……”白衣尼问道:“你是什么?”太后道:“我是我
是……汉人。”白衣尼冷笑道:“你是什么?”太后道:“我是我是……汉人。”白衣尼
冷笑道:“到这当儿还在满口胡言。鞑子皇后哪有由汉人充任之理?”太后道:“我不是胡
言。当今皇帝的亲后母亲佟桂氏她父亲佟图赖中汉军理的就是汉人。”白衣尼道:“她
母以子贵听说本来只是妃子并不是皇后。她从来没做过皇后儿子做了皇帝之后才追
封她为皇太后。”
太后俯道:“是。”见白衣尼举步欲行急道:“师太我真的是汉人我……我恨
死了鞑子。”白衣尼道:“那是什么缘故?”太后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我原
是不该说的不过不过……”白衣尼道:“既是不该说也就不用说了。”
太后这当儿当真是火烧眉毛只顾眼下余下一切都顾不得了一咬牙说道:“我这
太后是假的我……我不是太后!”
此言一出白衣尼固然一愕躲在床后的韦小宝更是大吃一惊。
白衣尼缓缓坐入椅中问道:“怎么是假的?”太后道:“我父母为鞑子所害我恨死
鞑子我被逼入宫做宫女服侍皇后后来……后来我假冒了皇后。”
韦小宝越听越奇心道:“这老婊子撒谎的胆子当真不小这等怪话也敢说乖乖龙的
东老婊子还没入我白龙门已学会了掌门使小白龙的吹牛功夫。我入宫假冒小太监难道
她也是当真入宫假冒皇后?”
只听太后又道:“真太后是满洲人姓博尔济吉特是科乐沁贝勒的女儿。晚辈的父亲
姓毛是浙江杭州的汉人便是大明大将军毛文龙。晚辈名叫毛东珠。”白衣尼一怔问
道:“你是毛文龙的女儿?当年镇守皮岛的毛文龙?”太后道:“正是我爹爹和鞑子连年
交战后来给袁祟焕大帅所杀。其实……其实那是由于鞑子的反间计。”白衣尼哦了一声
道:“这倒是一件奇闻了。你怎能冒充皇后这许多年竟会不给觉?”
太后道:“晚辈服侍皇后多年她的说话声调举止神态给我学得维肖维妙。我这副
面貌也是假的。”说著走到妆台之侧拿起一块绵帕在金盒中浸湿了在脸上用力擦洗
数下又在双颊上撕下两块人皮一般的物事来登时相貌大变本来胖胖的一张圆脸忽然
变成了瘦削的瓜子脸眼眶下面也凹了进去。
白衣尼“啊”的一声甚感惊异说道:“你的相貌果然大大不同了。”沉吟片刻
道:“可是要假冒皇后毕竟不是易事。难道你贴身的宫女会认不出?连你丈夫也认不
出?”太后道:“我丈夫?先帝只宠爱狐媚子董鄂妃一人这些年来他从来没在皇后这里
住过一晚。真皇后他一眼都不瞧假皇后他自然也不瞧。”这几句话语气甚是苦涩又道:
“别说我化装得甚像就算全然不像他……他……哼他也怎会知道?”
白衣尼微微点头又问:“那么服侍皇后的太监宫女难道也都认不出来?”太后道:
“晚辈一制住皇后便让她在慈宁宫的太监宫女尽数换了新人我极少出外偶尔不得不出
去宫里规矩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正面瞧我就算远远偷瞧一眼又怎分辨得出真假?”
白衣尼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不对。你说老皇帝从不睬你可是……可是你却生下了
一个公主。”太后道:“这个女儿不是皇帝生的。他父亲是个汉人有时偷偷来到宫里和
我相会便假扮了宫女。这人……他不久之前不幸……不幸病死了。”
陶红英捏了捏韦小宝的手掌两人均想:“假扮宫女的男子倒确是有的只不过不是病
死而已。”韦小宝又想:“怪不得公主如此野蛮胡闹原来是那个假宫女生的杂种。老皇帝
慈祥温和生的女儿决不会这个样子。”
白衣尼心想:“你忽然怀孕生女老皇帝倘若没跟你同房怎会不起疑心?”只是这种
居室之私她处*女出家问不出口寻思:“这人既然处心积虑的假皇后一觉怀孕总有法
子遮掩那也不必细查。”摇摇头说道:“你的话总是不尽不实。”
太后急道:“前辈连这等十分可耻之事我也照实说了余事更加不敢隐瞒。”白衣
尼道:“如此说来那真太后是给杀了。你手上沾的血腥却也不少。”太后道:“晚辈诵经
拜佛虽对鞑子心怀深仇却不敢胡乱杀人。真太后还好端端的活著。”
这句话令床前床后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白衣尼道:“她还活道?你不怕泄露秘密?”
太后走到一张大挂毡之前拉动毡旁的羊毛衫子挂毡慢慢卷了上去露出两扇柜门。
太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黄金钥匙开了柜上暗锁打开柜门只见柜内横卧著一个女人身上
盖著锦被。白衣尼轻轻一声惊呼问道:“她……她便是真皇后?”
太后道:“前辈请瞧她的相貌。”说著手持烛台将烛光照在那女子的脸上。白衣尼见
那女子容色十分憔悴更无半点血色但相貌确与太后除去脸上化装之前甚为相似。
那女子微微将眼睁开随即闭住低声道:“我不说你……你快快将我杀了。”
太后道:“我从来不杀人怎会杀你?”说著关上柜门放下挂毡。
白衣尼道:“你将她关在这里已关了许多年?”太后道:“是。”白衣尼道:“你逼
问他什么事?只因她坚决不说这才得以活到今日。她一说了出来你立即便将她杀了?是
不是?”太后道:“不不。晚辈知道佛门戒杀生平时常常吃素决不会伤害她性
命。”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明白你的心思?这人关在这里时时刻
刻都有危险你不杀她必有重大图谋。倘若她在柜内叫嚷起来岂不立时败露机关?”
太后道:“她不敢叫的我对她说这事要败露我先杀了老皇帝。后来老皇帝死
了我就说要杀小皇帝。这鞑子女人对两个皇帝忠心耿耿决不肯让他们受到伤害。”白衣
尼道:“你到底逼问她什么话?她不肯说你干么不以皇帝的性命相胁?”太后道:“她说
我倘若害了皇帝她立即绝食自尽。她所以不绝食只因我答应不加害皇帝。”
白衣尼寻思:真假太后一个以绝食自尽相胁一个以加害皇帝相胁各有所忌相持多
年形成僵局。按理说真太后如此危险的人物便一刻也留不得杀了之后尚须得将□
骨化灰不留半丝痕迹居然仍让她活在宫中自是因为她尚有一件重要秘密始终不肯吐
露之故而秘密之重大也就可想而知。问道:“我问你的那句话你总是东拉西扯回避
不答你到底逼问她说什么秘密?”
太后道:“是是。这是关涉鞑子气运盛衰的一个大秘密。鞑子龙兴辽东占了我大明
天下自是因为他们祖宗的风水奇佳。晚辈得知辽东长白山中有道爱新觉罗氏的龙脉只
须将这道龙脉掘断了我们非但能光复汉家山河鞑子还尽数覆灭于关内。”
白衣尼点点头心想这话倒与陶红英所说无甚差别问道:“这道龙脉在哪里?”
太后道:“这就是那个大秘密了。先帝临死之时小皇帝还小不懂事先帝最宠爱的
董鄂妃又先他而死因此他将这个大秘密跟皇后说了要她等小皇帝长大才跟他说知。那
时晚辈是服侍皇后的宫女偷听到先帝和皇后的说话却未能听得全。我只想查明了这件大
事邀集一批有志之士去长白山掘断龙脉我大明天下就可重光了。”
白衣尼沉吟道:“风水龙脉之事事属虚无缥缈殊难入信。我大明失却天下是因历
朝施政不善苛待百姓以致官逼民反。这些道理直到近年来我周游四方这才明白。”
太后道:“是师太洞明事理自非晚辈所及。不过为了光复我汉家山河那风水龙脉
之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能掘了龙脉最糟也不过对鞑子一无所损倘若此
事当真灵验岂不是能拯救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白衣尼矍然动容点头道:“你说得是。到底是否具有屡效事不可知就算无益也
是绝无所损。只须将此事宣示天下鞑子君臣是深信龙脉之事的他们心中先自馁了咱们
图谋复国大伙儿又多了一层信心。你逼问这真太后的就是这个秘密?”
太后道:“正是。但这贱人知道此事关连她子孙基业宁死不肯吐露不论晚辈如何软
骗硬吓这些年来出尽了法子她始终宁死不说。”
白衣尼从怀中取出那部《四十二章经》道:“你是要问她其余那几部经书是在何
处?”太后吓了一跳倒退两步颤声道:“你……你已知道了?”白衣尼道:“那个大秘
密便藏在这经书之中你已得了几部?”太后道:“师太法力神通无所不知晚辈不敢
隐瞒。本来我已得了三部第一部是先帝赐给董鄂妃的她死之后就在晚辈这里了。另外
两部是从奸臣鳌拜家里抄出来的。可是一天晚上有人入宫行刺在我胸口刺了一刀将这
三部经书都盗去了。师太请看。”说著解开外衣内衣和肚兜露出胸口一个极大伤疤。
韦小宝一颗心怦怦大跳:“再查问下去恐怕师太要疑心到我头上来了。”
只听白衣尼道:“我知道行刺你的是谁可是这人并没取去那三部经书。”她想这三部
经书若为陶红英取去她决不会隐瞒不说。太后惊道:“这刺客没盗经书?那么三本经书是
谁偷了去这……这真奇了。”白衣尼道:“说与不说也全由得你。”太后道:“师太恨
鞑子入骨又是法力神通这大秘密若能交在您手里由您老人家主持大局去掘了鞑子的
龙脉正是求之不得晚辈如何会再隐瞒?再说须得八部经书一齐到手方能找到龙脉所
在现下有一部已在师太手中晚辈就算另有三部也是一无用处。”
白衣尼冷冷的道:“到底你心中打什么主意我也不必费心猜测。你既然是皮岛毛文龙
之女那么跟神龙教定是渊源极深的了。”
太后颤声道:“不没……没有。晚辈……从来没听见过神龙教的名字。”
白衣尼向瞪视片刻道:“我传你一项散功的法子每日朝午晚三次依此法拍击树
木连拍九九八十一日或许可将你体内中『化骨绵掌』的阴毒掌力散出。”太后大喜又
跪倒叩谢。白衣尼当即传了口诀说道:“自今以后你只须一运内力出手伤人全身骨
骼立即寸断谁也救你不得了。”太后低声道:“是。”神色黯然。
韦小宝心花怒放:“此后见到老婊子就算我没五龙令也不用再怕她了。”
白衣尼衣袖一拂点了她晕穴太后登时双眼翻白晕倒在地。
白衣尼低声道:“出来罢。”韦小定和陶红英从床后出来。韦小宝道:“师太这女人
说话三分真七分假想念不得。”白衣尼点头道:“经书中所藏秘密不单是关及鞑子龙
脉其中的金钱财宝她便故意不提。”
韦小宝道:“我再来抄抄看。”假装东翻西寻揭开被褥见到了暗格盖板上的铜环
低声喜道:“经书在这里了!”拉起暗格盖板见暗格中藏著不少珠宝银票却无经书叹
道:“没有经书!珠宝有什么用?”白衣尼道:“把珠宝都取了。日后起义兴复事事都须
用钱。”陶红英将珠宝银票包入一块绵缎之中交给了白衣尼。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这一下可大大破财了。”又想:“怎地上次暗格中没珠宝银票?
是了上次放了经书放不下别的东西可惜可惜。”
白衣尼向陶红英道:“这女人假冒太后多半另有图谋。你潜藏宫中细加查探。好在
她武功已失不足为惧。”陶红英答应了与旧主重会不久又须分手甚是恋恋不舍。
白衣尼带了韦小宝越墙出宫回到客店取出经书察看。这部经书黄绸封面正是顺治
皇帝皇韦小宝交给康熙的。白衣尼揭开书面见第一页上写著:“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点
了点头向韦小宝道:“你说鞑子皇帝要永不加赋这四个字果然写在这里。”一页页的查
阅下去。《四十二章经》的经文甚短每一章寥寥数行只是字体极大每一章才占了一页
二页不等。这些经文她早已熟习如流从头至尾的诵读一遍与原经无一字之差再将书页
对准烛火映照也不见有夹层字迹。
她沉思良久见内文不过数十页上下封皮还比内文厚得多忽然想想袁承志当年得到
“金蛇秘笈”的经过当下用清水浸湿封皮轻轻揭开只见里面包著两层羊皮四边密密
以丝线缝合拆开丝线两层羊皮之间藏著百余皮剪碎的极薄羊皮。
韦小宝喜叫:“是了是了!这就是那个大秘密。”
白衣尼将碎片□在桌上只见每一片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皮上
绘有许多弯弯曲曲的朱线另有黑墨写著满洲文字只是图文都已剪破残缺不全百余片
碎皮各不相接难以拚凑。韦小宝道:“原来每一部经书中都藏了碎皮要八部经书都得到
了才拼成一张地图。”白衣尼道:“想必如此。”将碎皮放回原来的两层羊皮之间用锦
缎包好收入衣囊。
次日白衣尼带了韦小宝出京向西来到昌平县锦屏山思陵那是安葬祟祯皇帝之所。
陵前乱草丛生甚是荒凉。白衣尼一路之上不一言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陵前大
哭。韦小宝也跪下磕头忽觉身旁长草一动转过头来见到一条绿色裙子。
这条绿裙子韦小宝日间不知已想过多少万千次夜里做梦也不知已梦到多少千百次
此时陡然见到心中怦的一跳。只怕又是做梦一时不敢去看。
只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什么说道:“终于等到了我……我已在这里等
了三天啦。”接著一声叹息又道:“可别太伤心了。”正是那绿衣女郎的声音。
这一句温柔的娇音入耳韦小宝脑中登时天旋地转喜欢得全身如欲炸裂一片片尽如
《本十二章经》中的碎皮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说道:“是是
你已等了我三天多谢多谢。我……我听你的话不伤心。”说著站起身来一眼见到
的正是那绿衣女郎有美绝伦的可爱容颜只是她温柔的脸色突然转为错愕立即又转为气
恼。
韦小宝笑道:“我可也想得你她苦……”话未说完小腹上一痛身子飞起向后摔出
丈余重重掉在地下却是给她踢了一交。但见那女郎提起柳叶刀往他头上砍落急忙一
个打滚拍的一声一刀砍在地下。
那女郎还等再砍白衣尼喝道:“住手!”那女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抛下刀子扑
在白衣尼怀里叫道:“这坏人他……他专门欺侮。师父你快快把他杀了。”
韦小宝又惊又喜又是没趣心道:“原来她是师太的徒北刚才那两句话却不是向我
说的。”哭丧脸慢慢坐起寻思:“事到如今我只有拚命装好人最好能骗得师太大慈
悲作主将她配我为妻。”走上前去向那女郎深深一揖说道:“小人无意中得罪了姑
娘还请姑娘大量不要见怪。姑娘要打尽管下手便是只盼姑娘饶了小人性命。”
那女郎双手搂著白衣尼并不转身飞腿倒踢一脚足踝正踢中韦小宝下颚他“啊”
的一声又向后摔倒哼哼唧唧一时爬不起身。
白衣尼道:“阿坷你怎地不问情由一见面就踢人两脚?”语气中颇有见责之意。
韦小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你名叫阿坷终于给我知道了。”他随伴白衣尼多日
知她喜人恭谨谦让在她面前越是吃亏越有好处忙道:“师太姑娘这两脚原是该踢
的寮在是我不对真难怪姑娘生气。她便再踢我一千一万下那也是小的该死。”爬起身
来双手托住下颚只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这倒不是做诈实在那一脚踢得不轻。
阿珂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这小和尚坏死了他……他欺侮我。”白衣尼道:“他怎么
欺侮你?”阿珂脸一红道:“他……欺侮了我很多……很多次。”
韦小宝道:“师太总而言之是我胡涂武功又差。那一日姑娘到少林寺去玩……”
白衣尼道:“你去少林寺?女孩儿家怎么能去少林寺?”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喜:“她去少林
寺原来不是师太吩咐的那更加好了。”说道:“那不是姑娘自己去的是她的一位师姊
要去姑娘拗不过她只好陪著。”白衣尼道:“你又怎地知道?”
韦小宝道:“那时我奉了鞑子皇帝之命做他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见到另一位姑
娘向少林寺来姑娘跟在后面显然是不大愿意。”白衣尼转头问道:“是阿琪带你去
的?”阿珂道:“是。”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阿珂道:“他们少林寺的和尚凶得狠
说他们寺里的规矩不许女子入寺。”
韦小宝道:“是是。这规矩实在要不得为什么施主不能入寺?观世音菩萨就是女
的。”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韦小宝道:“姑娘说既然人家不让进寺那就回去罢。
可是少林寺的四个知客僧很没礼貌胡言乱语得罪了两位姑娘偏偏武功又差劲得很。”
白衣尼问阿珂道:“你们跟人家动了手?”
韦小宝抢道:“那全是少林寺知客僧的不是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他们伸手去推两位姑
娘。师太你想两位姑娘是千金之体怎能让四个和尚的脏手碰到身上?两位姑娘自然要闪
身躲避四个和尚毛手毛脚自己将手脚碰在山亭的柱子上不免有点儿痛了。”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少林寺武功领袖武林岂有如此不的?阿珂你出手之时用
的是哪几招手法?”阿珂不敢隐瞒低头小声说了。白衣尼道:“你们将四名少林僧都打倒
了?”阿珂向韦小宝望了一眼恨恨的道:“连他是五个。”
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倒真不小上得少林寺去将人家五位少林僧人的手足打脱了
骱。”双目如电向她全身打量。阿珂吓得脸孔更加白了。白衣尼见到她颈中一条红痕问
道:“这一条刀伤是寺中高手伤的?”
阿珂道:“不不是。他……他……”抬头向韦小宝白了一眼突然又颊晕红眼中含
泪道:“他……他好生羞辱我弟子自己……自己挥刀勒了脖子却……却没有死。”
白衣尼先前听到两名弟子上少林寺胡闹甚是恼怒但见她颈中刀痕甚长登生怜惜之
心问道:“他怎地羞辱你?”阿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韦小宝道:“的的确确是我大大的不该我说话没上没下没有分寸姑娘只不过抓
住了我吓了我一跳说要挖出我的眼珠又不是真挖偏偏我胆小没用吓得魂飞天外
双手反过来乱打乱抓不小心碰到了姑娘的身子虽然不是有意总也难怪姑娘生气。”
阿珂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光中却满是恼怒气苦。
白衣尼问了几句当时动手的招数已明就理说道:“这是无心之赤却也不必太当真
了。”轻轻拍了拍阿珂的肩头柔声道:“他是个小小孩童又是……又是个太监没什么
要紧你既已用『乳燕归巢』那一招折断了他双臂已罚过他了。”
阿珂眼中泪水不住滚动心道:“他哪里是个小孩童了?他曾到妓院去作坏事。”但这
句话却也不敢出口生怕师父追问查知自己跟著师姊去妓院打人心中一急又哭了出
来。
韦小宝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姑娘你心中不痛快再踢我几脚出气罢。”阿
珂顿足哭道:“我偏偏不踢。”韦小宝提起手掌劈劈拍拍在自己脸上连打了几个耳光
说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白衣尼微皱双眉说道:“这事也不算是你的错。阿珂咱们也不能太欺侮人了。”阿
珂油油噎噎的道:“是他欺侮我把我捉了去关在庙里不放。”白衣尼一惊道:“有这
等事?”韦小宝道:“是是。是我知道自己不对想讨好姑娘因此请了她进寺。我心里
想这件事总是因姑娘想进少林寺逛逛而起寺里和尚不让她进寺难怪她生气因此……
这就大了胆子请了姑娘去般若堂玩玩叫一个老和尚陪著姑娘说话解闷。”
白衣尼道:“胡闹胡闹两个孩子都胡闹什么老和尚?”
韦小宝道:“是般若堂的座澄观大师就是师太在清凉寺中跟他对过一掌的。”
白衣尼点点头道:“这位大师武功很是了得。”又拍了拍阿珂的肩头道:“好啊这
位大师武功既高年纪又老小宝请他陪你也不算委曲了你。这件事就不用多说了。”
阿珂心想:“这小恶人实在坏得不得了只是有许多事却又不便说。否则师父追究起
来师姊和我都落得有许多不是。”说道:“师父你不知道他……他……”
白衣尼不再理他瞧著祟祯的坟墓只呆呆出神。
韦小宝向阿珂伸伸舌头扮个鬼脸。阿珂大怒向他狠狠白了一眼。韦小宝只觉她就算
生气之时也是美不可言心中大乐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欣赏她的神态但见她从头到
脚头眉毛连一根小指头也是美丽到了极处。
阿珂斜眼向他瞥了一眼见他呆呆的瞧著自己脸上一红扯了扯白衣尼的衣袖:“师
父他……他在看我。”
白衣尼嗯了一声心中正自想著当年在宫中的情景这句话全没听时耳里。
这一坐直到太慢偏西白衣尼还是不舍得离开父亲的坟墓。韦小宝盼她这样十天半月的
一直坐下去只要眼中望著阿珂就算不吃饭也不打紧。阿珂却给他瞧得周身她生不自在
虽然不去转头望他却知他一双眼总是盯著自己身上心里一阵害羞一阵焦躁又是一阵
怒心想:“这小恶人花言巧语不知说了些什么谎语骗得师父老是护他。一等师父不
在我非杀了他不可拚著给师父狠狠责罚一场也不能容得他如此羞辱于我。”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黑白衣尼叹了口长气站起身来道:“咱们走罢。”
当晚三人在一家农家借宿。韦小宝知道白衣尼好洁吃饭时先将她二人的碗筷用热水洗
过将她二人所坐的板凳吃饭的桌子抹得纤法不染又去抹床扫地将她二人所住的一间
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向来懒惰如此勤快寮是生平从所未有。
白衣尼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倒也勤快出外行走带了他倒是方便得多。”她十
五岁前长于深宫自幼给宫女太监服侍惯了身遭国变之后流落江湖日常起居饮食自是大
不相同。韦小宝做惯太监又是尽心竭力的讨好意令她重享旧日做公主之乐。白衣尼出家
修行于昔时豪华自早不放在心上但每个人幼时如何过日子一生深印脑中再也磨灭
不掉她不求再做公主韦小宝却服侍得她犹如公主一般自感愉悦。
晚饭过后白衣尼问起阿琪的下落。阿珂道:“那日在少林寺外失散之后就没再见到
师姊只怕……只怕已给他害死了。”说著眼睛向韦小宝一横。韦小宝忙道:“哪有此事?
我见到阿琪姑娘跟蒙古的葛尔丹王子在一起还有几个喇嘛吴三桂手下的一个总兵。”
白衣尼一听到吴三桂的名字登时神色愤怒之极怒道:“阿琪她干什么跟这些不相干
的人混在一起?”韦小宝道:“那些人到少林寺来大概刚好跟阿琪姑娘撞到。师太你要
找她我陪你那就很容易找到了。”白衣尼道:“为什么?”韦小宝道:“那些蒙古人
喇嘛还有云南的军官我都记得他们的相貌只须遇上一个就好办了。”
白衣尼道:“好那你就跟著我一起去找。”韦小宝大喜忙道:“多谢师太。”白衣
尼奇道:“你帮我去办事该当我谢你才是你又谢我什么了?”韦小宝道:“我每日跟著
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就算不能那也是多陪一天好一天。”白
衣尼道:“是吗?”她虽收了阿琪、阿珂两人为徒但平素对这两个弟子一直都冷冰冰地。
二女对她甚为敬畏从来不敢吐露什么心事哪有如韦小宝这般花言巧语甜嘴蜜舌?她虽
性情严冷这些话听在耳中毕竟甚是受用不由得嘴角边露出微笑。
阿珂道:“师父他……他不是的……”她深知韦小宝热心帮同去寻师姊其实是为了
要陪自己什么“我每日跟著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云云其实
他内心的真意该当把“师太”两字换上了“阿珂”才是。
白衣尼向她瞪了眼道:“为什么不是?你又怎知人家的心事?我以前常跟你说江湖
上人心险诈言语不可尽信。但这孩子跟随我多日并无虚假那是可以信得过的。他小小
孩童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
阿珂不敢再说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韦小宝大喜暗道:“阿珂好老婆你老公自然与众不同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
论?你听师父的话包你不吃亏。最多不过嫁了给我难道我还舍得不要你吗?放你一百二
十个心。”
第二十六回 草木连天人骨白 关山满眼夕阳红
次日三人向南进沿路寻访阿琪的下落。一路之上韦小宝服侍二人十分周到心中
虽爱煞了阿珂却不敢露出轻狂之态心想倘若白衣尼察觉那就糟糕之极了。阿珂从严没
对他有一句好言好语往往乘白衣尼不见便打他一拳踢他一脚出气。韦小宝只要能陪伴
着他那就满心喜乐不禁偶尔挨上几下那也是拳来身受脚来臀受晚间在床上细细回
味她踢打的情状但觉乐也无尽。
这一日将到沧州三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息。次日清晨韦小宝到街上买新鲜蔬菜交
给店伴给白衣尼做早饭。他兴匆匆的提了两斤白菜半斤腐皮二两口磨从街上回来见阿
珂站在客店门口闲眺当即笑吟吟的迎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包玫瑰松子糖说道:“我在街
上给你买了一包糖想不到这小镇上也有这样的好糖果。”阿珂不接向他白了一眼说
道:“你买的糖是臭的我不爱吃。”韦小宝道:“你吃一粒试试滋味可真不差。”他冷
眼旁观早知阿珂爱吃零食只是白衣尼没什么钱给她零花偶尔买一包糖豆也吃得津津
有味因此买了一包糖讨她欢喜。
阿珂接了过来说道:“师父在房里打坐。我气闷得紧。这里有什么风景优雅僻静无
人的所在你陪我去玩玩。”韦小宝几乎不想念自己的耳朵登时全身热血沸腾一张脸胀
得通红道:“你……你这不是冤我?”阿珂道:“我冤你什么?你不肯陪我我自己一个
儿去好了。”说着向东边一条小路走去。韦小宝道:“去去为什么不去?姑娘就是叫我
赴汤蹈火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忙跟在她身后。
两人出得小镇阿珂指着东南方数里外的一座小山道:“到那边去玩玩倒也不错。”
韦小宝心花怒放忙道:“是是。”两人沿着山道来到了山上。那小山上生满了密密的
松树确实僻静无人风景却一无足观。
但纵是天地间最丑最恶的山水此刻在韦小宝眼中也是胜景无极何况景色好恶他
本来也不大分辨得出当即大赞:“这里风景真是美妙无比。”阿珂道:“有什么美?许多
乱石树木挤在一起难看死啦。”韦小宝道:“是是。风景本是没什么好看。”阿珂道:
“那你怎么说‘这里的风景真是美妙无比’?”韦小宝笑道:“原来的风景是不好看的不
过你的容貌一映上去就美妙无比了。这山上没花儿你的相貌却比一万朵鲜花还要美
丽。山上没有鸟雀你的声音可比一千头黄莺一齐唱歌还好听得多。”阿珂哼了一声说
道:“我叫你到这里不是来听你胡言乱语是叫你立刻给我走开走得远远地从今而
后再也不许见我的面。倘若再给我见到定然挖出你的眼珠子。”韦小宝一颗心登时沉了
下去哭丧着脸道:“姑娘以后我再也不敢得罪你啦。请你饶了我罢。”阿珂道:“我确
是饶了你啦今日不取你性命便是饶你。”说着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柳叶刀来又道:
“你跟着我心中老是存坏念头难道我不知道了?你如此羞辱于我我……我宁可给师父
责打一千次一万次也杀了你不可。”韦小宝见到刀光闪闪想起她刚烈的性情知道不是
虚言说道:“师太命我帮同找寻阿琪姑娘找到之后我就不再跟着你便是。”阿珂摇头
道:“不成!没有你帮我们也找得到。就算找不到我师姊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自己不
会回来?”提刀在空中虚劈呼呼生风厉声道:“你再不走可休怪我无情!”韦小宝笑
笑道:“你本来对我就很无情那也没什么。”阿珂大怒喝道:“到了此刻你还胆敢向
我风言风语?”纵身而前举刀向韦小宝头顶砍落。韦小宝大骇急忙跃开闪避。阿珂喝
道:“你走不走?”韦小宝道:“你就算将我碎尸万段我变成了鬼也是跟定了你。”阿
珂怒极提刀呼呼呼三刀。幸好这些招数在少林寺般若堂中都已施展过澄观和尚一一想
出了拆解之法。韦小宝受过指点当下逐一避过。阿珂砍不中更是气恼柳叶刀使得更加
急了。再过数招韦小宝已感难以躲闪只得拔出匕当的一声将她柳叶刀削为两截。
阿珂惊怒交集舞起半截断刀向他没头没脑的剁去。韦小宝见她见短不敢再用匕招
架自己武艺平庸一个拿捏不准如此锋利的匕只消在她身上轻轻一带便送了她性
命避了几下只得足奔逃下山。阿珂持着断刀追下叫道:“你给我滚的远远地便不
杀你。”却见他向镇上奔去心下大急:“这小坏人去向师父哭诉那可不妥。”忙提气疾
追想将他迎头截住。但白衣尼只传了她一些武功招式内功心法却从未传过她内功修为
和韦小宝只是半斤八两始终追他不上眼见他奔进了客店急得险些要哭心想:“倘若
师父责怪只好将他从前调戏我的言语都说了出来。”收起断刀慢慢走进客店。一步踏入
店房突觉一股力道奇大的劲风从房门中激扑出来将她一撞登时立足不定腾腾腾倒
退三步一交坐倒。
阿珂只觉身下软绵绵地却是坐在一人身上忙想支撑着站起右手反过去一撑正按
在那人脸上狼狈之下也不及细想挺身站起回过身来一看见地下那人正是韦小宝。
她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一言未毕突觉双膝一软再也站立一定一交扑倒
向韦小宝摔将下来。这一次却是俯身而扑惊叫:“不不……”已摔在他的怀里四只眼
睛相对相距不及数寸。阿珂大急生怕这小恶人乘机来吻自己拚命想快快站起不知如
何竟然全身没了丝毫气力只得转过了头急道:“快扶我起来。”韦小宝道:“我也没
了力气这可如何是好?”身上伏着这个千娇百媚的美女心中真快得使欲疯了暗道:
“别说我没力气这当儿就有一万斤力气也不会扶你起来。是你自己扑在我身上的又怎
怪得我?”
阿珂急道:“师父正在受敌人围攻快想法子帮她。”原来刚才她一进门只见白衣尼
盘膝坐在地下右手出掌左手挥动衣袖正在与敌人相抗。对方是些什么人却没看清
只知非止一人待要细看已被房中的内力劲风逼了出来。韦小宝比她先到一几步遭遇却
是一模一样也是一脚刚踏进门立被劲内撞出摔在地下阿珂跟着赶到便跌在他身
上。虽然韦小宝既摔得屁股奇痛阿珂从空中跌下压得他胸口肚腹又是一阵疼痛心里却
欣喜无比只盼这个小美人永远伏在自己怀中再也不能站起来至于白衣尼跟什么人相斗
可全不放在心上料想她功力神通再厉害的敌人也奈何她不得。阿珂右手撑在韦小宝胸
口慢慢挺身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站起嗔道:“你干么躺在这里绊了我一交?”她明
知韦小宝和自己遭际相同身不由已但刚才的情景实在太过羞人忍不住作几句。韦小
宝道:“是是。早知你要摔在这地方我该当向旁爬开三尺才是。不三尺也还不够若
只爬开三尺和你并头而卧却也不大雅相。”阿珂啐了一口挂念着师父张目往房中望
去。只见白衣尼坐在地下掌挥袖迎击敌人。围攻她的敌人一眼见到共有五人都是身
穿红衣的喇嘛每人迅之极的出掌拍击但被白衣尼的掌力所逼均是背脊紧紧贴着房中
的板壁难以欺近。阿珂走上一步想看除了这五人外是否另有敌人但只跨出一步便觉
劲风压体气也喘不过来只得倒退了两步踢了韦小宝一脚道:“喂还不站起来?你
看敌人是什么来路?”
韦小宝身扶身后的墙壁站起身来见到房中的情景说道:“六个喇嘛都是坏人。”
他站起身来多见到了一名喇嘛。阿珂道:“废话!自然是坏人还用你说?”韦小宝笑
道:“是不是坏人也不一定的。好比我是好人你偏偏说我是坏人。这六个喇嘛胆敢向
师太动手可比我坏得多啦。”阿珂横了他一眼道:“哼我瞧你们是一伙。这六个喇嘛
是你引来的想来害师父。”韦小宝道:“我敬重师太好比敬重菩萨一样;敬重姑娘好
比敬重仙女一样哪有加害之理?”阿珂凝神瞧着房中情景突然一声惊呼。韦小宝向房内
望去只见六个喇嘛均已手持戒刀欲待上前砍杀只是给白衣尼的袖力掌风逼住了欺不
近身。但白衣尼头顶冒出丝丝白气看来已是出尽了全力。她只一条臂膀独力拚斗六个手
执兵刃的喇嘛再支持下去恐怕难以抵敌韦小宝想上前相助但自知武艺低微连房门也
走不进去就算在地下爬了进去白衣尼不免要分照顾反而是帮她倒忙焦急之下忽见
墙角落里倚着一柄扫帚当即过去拿起身子缩在门边伸出扫帚向近门的一名喇嘛脸上
乱拔只盼他心神一乱内力不纯就可给白衣尼的掌力震死。扫帚刚伸出便听一声大
喝手中一轻扫帚头已被那喇嘛一刀斩断随着房中鼓荡的劲风直飞出来擦过他脸畔
划出了几杀血丝好不疼痛。阿珂急道:“你这般胡闹那……那不成的。”
韦小宝身靠房门的板壁只觉不住震动似乎店房四周的板壁都要被刀风掌力震坍一
般心念一动看清了六七名喇嘛所站的方位走到那削断他扫帚的喇嘛身后拔出匕
隔着板壁刺了进去。匕锋利无比板壁不过一寸来厚匕刺去如入豆腐跟着插入了
那喇嘛后心。哪喇嘛大叫一声身子软垂靠着板壁慢慢坐倒。韦小宝听到叫声知已得
手走到第二个喇嘛后又是一匕刺出。转眼之间如此连杀了四人。匕刃短刺入后
心之后并不从前胸穿出每名喇嘛中剑坐倒房中余人均不知他们如何身死。其余两名喇嘛
大骇夺门欲逃。白衣尼跃身掌击在一名喇嘛后心登时震得他狂喷鲜血而死右手衣
袖一拂阻住了另一名喇嘛去路右手出指如风点了他身上五处穴道。那喇嘛软瘫在地
动弹不得。白衣尼踢转四名喇嘛尸身见到背上各有刀伤又看到板壁上的洞孔才明其
理向那喇嘛喝道:“你……你是何……”突然身子一晃坐倒口中鲜血汩汩涌出。门名喇
嘛都是好手她以一敌六内力几已耗竭最后这一击一拂更是全力施为再也支持不
住。阿珂和韦小宝大惊抢上扶住。阿珂连叫:“师父师父!”白衣尼呼吸细微闭目不
语。韦小宝和阿珂两人将她抬到炕上她又吐出许多血来。阿珂慌了手脚只是流泪。客店
中掌柜与店小二等见有人斗殴早就躲得远远地这时听得声音渐息过来探头探脑见到
满地鲜血死尸狼藉吓得都大叫起来。韦小宝双手各提一柄戒刀喝道:“叫什么?快给
我闭上了鸟嘴否则一刀一个都将你们杀了。”众人见到明晃晃的戒刀吓得诺诺连声。
韦小宝取出三锭银子每锭都是五两交给店伙喝道:“快去雇两辆大车来。五两银子赏
你的。”那店伙又惊又喜飞奔而出片刻间将大车雇到。韦小宝又取出四十两银子交给
掌柜大声道:“这六个恶喇嘛自己打架你杀我我杀你你们都亲眼瞧见了是不
是?”那掌柜如何敢说不是只有点头。韦小宝道:“这四十两银子算是房饭钱。”和阿
珂合力抬起白衣尼放入大车取过炕上棉被盖在她身眄再命店伙将那被点了穴道的喇嘛
抬入另一辆在车。韦小宝向阿珂道:“你陪师父我陪他。”两人上了大车。韦小宝吩咐沿
大路向南心想:“师太身受重伤再有喇嘛来攻那可糟糕。得找个偏僻的地方让师太
养伤才好。”生怕哪喇嘛解开了穴道可不是他对手取过一条绳子将他手足牢牢缚住。
行得十余里阿珂忽然叫停从车中跃出奔到韦小宝车前满脸惶急说道:“师父的气
息越来越弱只怕……只怕……”韦小宝一惊忙下车去看见白衣尼气若游丝。阿珂哭
道:“有什么灵效伤药那就好了。咱们快找大夫。只是这地方……”韦小宝忽然想起太
后曾给自己三十颗丸药叫什么“雪参玉蟾丸”是高丽国国王进贡来的说道服后强身健
体解毒疗伤灵验非凡其中廿十颗请自己转呈洪教主和夫人当即从怀中取出那玉瓶
说道:“灵效伤药我这里倒有。”倒了两颗出来喂在白衣尼口中。阿珂取过水壶喂着
师父喝了两口。韦小宝乘机坐在白衣尼车中与阿珂相对说道:“师父服药之后不知如
何我得时时刻刻守着她。”命两辆大车又行。过了一盏茶时分白衣尼忽然长长吸了口
气缓缓睁眼。阿珂大喜叫道:“师父你好些了?”白衣尼点了点头。韦小宝忙又取出
两颗丸药道:“师太丸药有效你再服两颗。”白衣尼微微摇关低声道:“今天……
够了……我得运气化这药力……停……停下车子。”韦小宝道:“是是。”吩咐停车。白
衣尼命阿珂扶起身子盘膝而坐闭目运功。阿珂目不转睛的望着师父韦小宝却目不转睛
的瞧着阿珂。
但见阿珂初时脸上深有忧色渐渐的秀眉转舒眼中露出光彩又过了一会小嘴边露
出了一丝笑意韦小宝不用去看白衣尼也知她运功疗伤大有进境。再过一会见阿珂喜
色更浓韦小宝心想:“倘若车中没有这师太就只我和小美儿两个而她脸色也是这般欢
喜那可真是开心死我了。”突然间阿珂抬起头来见到他呆呆的瞧着自己登时双颊红
晕便欲叱责生怕惊动了师父行功一句话到得口边又即忍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韦
小宝向她一笑顺着她眼光看白衣尼时呼吸也已调匀。
白衣尼呼了口气睁开眼来低声道:“可以走了。”韦小宝道:“再歇一会也不打
紧。”白衣尼道:“不用了。”韦小宝又取出五两银子分赏车夫命他们赶车启程。当时雇
一辆大车一日只须一钱半银子两名车夫见他出手豪阔大喜过望连声称谢。白衣尼缓
缓的道:“小宝你给我服的是什么药?”韦小宝道:“那叫‘雪参玉蟾丸’是朝鲜国
国王进贡给小皇帝的。”白衣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雪参和玉蟾二物都是疗伤大
补的圣药几有起死回生之功想不到竟教我碰上了那也是命不该绝。”她重伤之余这
时说话竟然声调平稳已无中气不足之象。阿珂喜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了?”白衣尼
道:“死不了啦。”韦小宝道:“我这里还有二十八粒请师太收用。”说着将玉瓶递过。
白衣尼不接道:“最多再服两三颗也就够了用不着这许多。”韦小宝生性慷慨心
想:“三十颗丸药就都给你吃了又打什么紧?老婊子那里一定还有。”说道:“师太你
身子要紧这丸药既然有用下次我见到小皇帝再向他讨些就是了。”将玉瓶放在她手
里。白衣尼点了点头但仍将玉瓶还了给他。
又行一程白衣尼道:“有什么僻静所在停下车来问问那个喇嘛。”韦小宝应道:
“是。”命大车驶入一处山坳叫车夫将那喇嘛抬在地下然后牵骡子到山后吃草说道:
“不听我叫唤不可过来。”两名车夫答应了牵了骡子走开。白衣尼道:“你问他。”韦
小宝拔出匕嗤的一声割下一条树枝随手批削顷刻间将树枝削成一条木棍问道:
“老兄你想不想变成一条人棍?”那喇嘛见那匕如此锋利早已心寒颤声道:“请问
小爷什么叫做人棍?”韦小宝道:“把你两条臂膀削去耳朵、鼻子也都削了全身凸出
来的东西通统削平那就是一条人棍。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说着将匕在他鼻子
上擦了几擦。那喇嘛道:“不不小僧不要做人棍。”韦小宝道:“我不偏你很好玩
的做一次也不妨。”那喇嘛道:“恐怕不好玩。”韦小宝道:“你又没做过怎知不好
玩?咱们试试再说。”说着将匕在他肩头比了比。
韦小宝道:“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消有半句虚言就叫你做一条人棍。我将你
种在这里加些肥料淋上些水过得十天半月说不定你又会第出两条臂膀和耳朵、鼻子
来。”那喇嘛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僧老实回答就是。”韦小宝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来冒犯师太?”
那喇嘛道:“小僧名叫呼巴音是西藏的喇嘛奉了大师兄桑结之命想要生……生擒
这位师太。”韦小宝心想桑结之名在五台山上倒也说过问道:“这位师太好端端地又
没得罪了你那个臭师兄你为什么这等在胆妄为?”呼巴音道:“大师兄说我们活佛有八
部宝经给这位师太偷……不不不是偷是借了去要请师太赐还。”韦小宝道:“什
么宝经?”呼巴音道:“是差奄古吐乌经。”韦小宝道:“胡说八道什么叽哩咕噜乌
经?”呼巴音道:“是是。这是我们西藏话汉语就是《四十二章经》?”呼巴音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韦小宝道“你不知道留着舌头何用?把舌头伸出来。”说着把匕一扬。呼巴音哪里
肯伸?求道:“小僧真的不知道。”韦小宝道:“你臭师兄在西藏哪有这么快便派了你们
出来?”呼巴音道:“大师兄和我们几个本来都是北京一路从北京追出来的。”韦小宝
点点头已明其理:“那自然是老婊子通了消息。”问道:“你们这一伙臭喇嘛武功比你
高的跟你差不多的还有几个?”
呼巴音道:“我们同门师兄弟一共是一十三人给师太打死了五个还有八个。”韦
小宝暗暗心惊喝道:“什么八个?你还算是人么?你早晚是一条人棍。”呼巴音道:“小
爷答应过不让小僧变人棍的。”韦小宝道:“余下那七条人棍现今到了哪里?”呼巴音
道:“我们大师兄本领高强得很不会变人棍的。”韦小宝在他腰眼里重重踢了一脚骂
道:“你这臭贼死到临头还在胡吹大气。你那臭师兄本事再大我也削成一条人棍给你
瞧瞧。”呼巴音道:“是是。”可是脸上神色显是颇以为然。
韦小宝反来复去的又盘问良久再也问不出什么于是钻进大车放下了车帷低声将
呼巴音的话说了又道:“师太还有七个喇嘛如果一齐赶到那可不容易对付。若在平
日师太自也不放在心上此刻你身子不大舒服……”白衣尼摇头道:“就算我安然无恙
以一敌六也是难以取胜何况再加上一个武功远远高出侪辈的大师兄。听说那桑结是西藏
密宗的第一高手大手印神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韦小宝道:“我倒有个计较只
是……只是太堕了师太的威风。”白衣尼叹道:“出农会有什么威风可言?你有什么计
策?”韦小宝道:“我们去偏僻的所在找家农家躲了起来。请师太换上乡下女子的装束
睡在床上养伤。阿珂和我换上乡下姑娘和小子的衣衫算是师太……师太的儿子女儿。”白
衣尼摇了摇头。阿珂道:“你这人坏想出来的计策也就坏。师父是当世高人这么躲了起
来岂不是怕了人家?”白衣尼道:“计策可以行得。你两个算是我的侄儿侄女。”韦小宝
喜道:“是是。”心道:“最好算是你的侄儿跟侄儿媳妇。”阿珂白了他一眼听得师父
接纳他的计策颇不乐意。韦小宝道;“留下这喇嘛的活口只怕他泄露了风声咱们将他
活埋了就是不露丝毫痕迹。”白衣尼道:“先前与人动手是不得已难以容情。这喇嘛
已无抗拒之力再要杀他未免太过狠毒。只是……只是放了他却也不行咱们暂且带着
再作打算。”韦小宝应了叫过车夫将呼巴音抬入车中命车夫赶了大车又走。一路上却
不见有什么农家生怕桑结赶上只待一见小路便转道而行只是沿途所见的岔道都太过窄
小行不得大车。
正行之间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有数十骑马急驰追来。韦小宝暗暗叫苦:“糟了糟
了!臭喇嘛竟有数十名之多。”催大车快奔。两名车夫口催鞭打急赶骡子。但追骑越奔越
近不多时已到大车之后。韦小宝从车厢板壁缝中一张当即放心透了口气原来这数十
骑都是身穿青衣的汉子并非喇嘛。顷刻之间数十乘马都从车旁掠过抢到车前。阿珂突
然叫道:“郑……郑公子!”
马上一名乘客立时勒住了马向旁一让待大车赶上时与车子并肩而驰叫道:“是陈
姑娘?”阿珂道:“是啊是我。”声音中充满喜悦之意。马上乘客大声道:“想不到又再
相见你跟王姑娘在一起吗?”阿珂道:“不是师姊不在这里。”那乘客道:“你也去河
间府?咱们正好一路同行。”阿珂道:“不我们不去河间府。”那乘客道:“河间府很热
闹的你也去罢。”他二人说话之时车马仍继续前驰。韦小宝见阿珂双颊晕红眼中满是
光彩又是高兴便如遇上了世上最亲近之人一般霎时之间他胸口便如给大锤子重重捶
了一下心想:“难道是她的意中人到了?”低声道:“咱们避难要紧别跟不相干的人说
话。”阿珂全没听见他说话问道:“河间府有什么热闹事?”
那人道:“你不知道么?”车帷一掀一张脸探了进来。
那人面目俊美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满脸欢容说道:“河间府要开‘杀龟大会’
天下英雄好汉都去参与好玩得很呢。”阿珂问道:“什么‘杀龟大会’。杀大乌龟么?那
有什么好玩?”那人笑道:“是杀大乌龟不过不是真的乌龟是个大坏人。他名字中有个
‘龟’字的。”阿珂笑道:“哪有人名字中有个‘龟’字的?你骗人。”那人笑道:“不是
乌龟的龟声音相同罢了是桂花的桂你倒猜猜看是什么人?”韦小宝吓了一跳心
道:“名字中有个桂花的‘桂’那不是要杀我小桂子么?”
却听阿珂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大汉奸吴三桂。”那人笑道:“正是你真聪明
一猜就着。”阿珂道:“你们把吴三桂捉到了么?”那人道:“这可没有大伙儿商量怎么
去杀了这大汉奸。”韦小宝舒了口气心道:“这就是了。想我小桂子是个小小孩童他们
不会要杀我的就算要杀也用不着开什么‘杀龟大会’。***老子假冒姓名也算倒
霉冒得名字中有个‘桂’字。”只见那人笑吟吟的瞧着阿珂蹄声车声一直不断。这人骑
在马上弯过身来瞧着车厢里骑术极精。阿珂转头向白衣尼低声道:“师父咱们要不要
去?”
白衣尼武功虽高却殊乏应变之才武林豪杰共商诛杀吴三桂之策自己亟愿与闻但
桑结等众喇嘛不久就会追赶前来情势甚急沉吟片刻问韦小宝道:“你说呢?”韦小宝
见到阿珂对待那青年神态语气心中说不出的厌憎决不愿让阿珂跟他在一起忙道:“恶
喇嘛一来咱们对付了不还是尽忙躲避的为是。”那青年道:“什么恶喇嘛?”阿珂道:
“郑公子这位是我师父。我们途中遇到一群恶喇嘛要害我师父。她老人家身受重伤后
面还有七名喇嘛追来。”那青年道:“是!”转头出去几声呼啸马队都停了下来两辆
大车也即停住。
那青年跃下马背郑起车帷躬身说道:“晚辈郑克爽拜见间辈。”白衣尼点了点头。
郑克爽道:“谅七八名喇嘛也不用挂心晚辈找劳打了便是。”阿珂又惊又喜又有
些担心说道:“那些恶喇嘛很厉害的。”郑克爽道:“我带的那些伴当武艺都很了得
谅可料理得了。咱们就算多胜少一个对一个也不怕他七八个喇嘛。”阿珂转头向师父
眼光中露出询问之意其实祈求之意更多于询问。
韦小宝道:“不行师太这等高深的武功还受了伤你二十几个人又有什么用?”
阿珂怒道:“又不是问你要你多罗唆什么?”韦小宝道:“我是关心师太的平安。”阿珂
怒道:“你自己怕死却说关心师父。你这小恶人就只会做坏事还安着好心了?”韦小
宝道:“这姓郑的本事很大么?比师太还强么?”阿珂道:“他带着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
强。难道二十几个人还怕了七个喇嘛?”韦小宝道:“你怎知道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我
看个个武艺低微。”阿珂道:“我自然知道我见过他们出手每个都抵得你一百个。”白
衣尼沉吟不语韦小宝要她扮作农妇躲避喇嘛事非得已却实大违所愿若只两个小孩
知道那也罢了要她当着二三十个江湖豪客之前去乔装避祸那是宁死不为缓缓的道:
“这些喇嘛是冲着我一人而来郑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你们请上路罢。”郑克爽道:“师
太说哪里话来?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况……何况师太是陈姑娘的师父晚辈稍效微
劳那是义不容辞。”阿珂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却显得十分得意。白衣尼点了点头道:
“好那么咱们一起去河间府瞧瞧不过你不必对旁人说起我。我生必疏懒不愿跟旁人相
见。”郑克爽喜道:“是是!自当谨遵前辈吩咐。”白衣尼道:“郑公子属何门派?尊师
是哪一位?”问他门派师承那是在查考他的武功了。郑克爽道:“晚辈承三位师父传过武
艺。启蒙的业师姓施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位师父姓刘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俗家高手。”
白衣尼道:“嗯这位刘师傅尊姓大名?”郑克爽道:“他叫刘国轩。”白衣尼听得他直呼
师父的名字并无恭敬之意微觉奇怪随即想起一人道:“那不地跟台湾的刘大将军同
名么?”郑克爽道:“那就是台湾延平王麾下中提督刘国轩在将军。”白衣尼道:“郑公主
子是延平郡王一家人?”郑克爽道:“晚辈是延平郡王次子。”白衣尼点了点头道:“原
来是忠良后代。”
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夺得台湾。桂王封郑为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永历十六年(即康
熙元年)五月郑成功逝世其时世子郑经镇守金门、厦门郑成功之弟郑袭在台湾接位。
郑经率领大将周全斌陈近南等回师台湾攻破拥戴郑袭的部队而接延平郡王之位。郑经
长子克臧次子克爽自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算起郑克爽已是郑家的第四代了。其时延平
郡王以一军力抗满清不屈孤悬海外而奉大明正朔天下仁人义士无不敬仰。郑克爽说出自
己身份只道这尼姑定当肃然起敬哪知白衣尼只点点头说了一句“原来是忠良后代”
更无其他表示。他不知白衣尼是祟祯皇帝的公主。他师父刘国轩是你们父亲部属他对之便
不如何恭敬在白衣尼眼中郑经也不是一个忠良的臣子而已。韦小宝肚里已在骂个不休:
“***好希罕么?延平郡王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他知道橇瞬?”起的他师父陈近南
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心下越来越觉不妙。眼看郑克爽的神情对阿珂大为有意他是坐拥雄
兵据地开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比之流落江湖的沐王府又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这人相貌
比自己俊雄十倍谈吐高出百倍年纪又比自己大得多。武功如何虽不知道看来就算高不
上十倍”七八倍总是有的。阿珂对他十分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倘若师父知道自己跟
郑公子争夺阿珂不用郑公子下令只怕先一掌将自己打死了。师太又在赞他是忠良后代
自己是什么后代了?只不过是婊子的后代而已。白衣尼眼望郑克爽缓缓的道:“那么你第
一个师父就是投降满清鞑子的施琅么?”
郑克爽道:“是。这人无耻忘义晚辈早已不认他是师父他日疆场相见必当亲手杀
了他。”言下甚是慷慨激昂。韦小宝寻思:“原来你的师父投降了朝廷。这个施琅下次见
了面倒要留心。”郑克爽又道:“晚辈近十年来一直跟冯师父学艺他是昆仑派的第一高
手外号叫作‘一剑无血’师太想必知道这外号的来历。”白衣尼道:“嗯那是冯锡范
冯师傅只是不知他这外号的来历。”郑克爽道:“冯师父剑法固然极高气功尤其出神入
化。他用利剑的剑尖点人死穴被杀的人皮肤不伤决不出血。”白衣尼“哦”的一声
道:“气功练到这般由利返钝的境界当世也没几人。冯师傅他有多大年纪了?”郑克爽十
分得意道:“今年冬天晚辈就要给师父办五十寿筵。”白衣尼点了点头道:“还不过
五十岁内力已如此精纯很难得了。”顿了一顿又道:“你带的那些随从武功都还过
得去罢?”郑克爽道:“师太放心那都是晚辈王府中精选的高手卫士。”韦小宝忽道:
“师太天下的高手怎地这么多啊?这位郑公子的第一个师父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个师父是
福建派高手第三个师父是昆仑派高手所带的随从又个个是高手想来他自己也必是高手
了。”郑克爽听他出言尖刻登时大怒只是不知这孩单童的来历但见他和白衣尼、阿珂
同坐一车想必跟她们极有渊源当下强自忍耐。阿珂道:“常言道名师必出高徒郑公
子由三位名师调教出来武功自然了得。”韦小宝道:“姑娘说得甚是。我没见识过郑公子
的武功因此随口问问。姑娘和郑公子相比不知哪一位的武功强些?”阿珂向郑克爽瞧了
一眼道:“自然是他比我强得多。”郑克爽一笑说道:“姑娘太谦了。”韦小宝点头
道:“原来如此。你说名师必出高徒原来你的武功不高只因为你师父是低手是暗师
远远不及郑公子的三位高手名师。”说到言辞便给阿珂如何是他的对手只一句便给他捉
住了把柄。阿珂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忙道:“我……我几时说过师父是低手是暗师了?你
自己在这里胡说八道。”白衣尼微微一笑道:“阿珂你跟小宝斗嘴是斗不过的。咱们
走罢。”
大车放下帷幕。一行车马折向西行。郑克爽骑马随在大车之侧。
白衣尼低声问阿珂道:“这个郑公子你怎么相况的?”阿珂脸一红道:“我和师姊
在河南开封府见到他的。那时候我们……我们穿了男装他以为我们是男人在酒楼上过来
请我们喝酒。”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可不小哇两个大姑娘家到酒楼上去喝酒。”阿珂
低下头来道:“也不是真的喝酒装模作样好玩儿的。”韦小宝道:“阿珂姑娘你相
貌这样美就算穿了男装人人一看都知道你是个美貌姑娘。这郑公子哪我瞧是不怀好
意。”阿珂怒道:“你才不怀好意!我们扮了男人他一点都认不出来。后来师姊跟他说
了他还连声道歉呢。人家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哪像你……”一行人中午时分到了丰尔庄
那是冀西的一个大镇。众人到一家饭店中打尖。
韦小宝下得车来但见那郑克爽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至少要高出自己一个半头不由
得更兴自惭形秽之感又见他衣饰华贵腰间所悬向下佩剑的剑鞘上镶了珠玉宝石灿然生
光。他手下二十余名随从有的身材魁梧有的精悍挺拔身负刀剑看来个个神气十足。
来到饭店阿珂扶着白衣尼在桌边坐下她和郑克爽便打横相陪。韦小宝正要在白衣尼对面
坐下阿珂白了他一眼道:“那边座位很多你别坐在这里行不行?我见到了你吃不下
饭。”韦小宝大怒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心道:“这位郑公子陪你你就多吃几碗他妈
的胀死了你这小娘皮。”白衣尼道:“阿珂你怎地对小宝如此无礼?”阿珂道:“他是
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师父吩咐不许杀他否则……”说着向韦小宝狠狠横了一眼。韦小宝心
中气苦自行走到厅角的一张桌旁坐下心想:“你是一心一意要嫁这***臭贼郑公子
做老婆了我韦小宝岂肯轻易罢休?你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待老子用个计策先杀了你
心目中的老公教你还没嫁成先做个寡妇终究还是嫁老子不可。老子不算你是寡妇改
嫁便宜了你这小娘皮。”饭店中伙计送上饭菜郑家众伴当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韦小
宝拿了七八个馒头去给缚在大车中的呼巴音吃了只觉这呼巴音比之郑家那些人倒还更亲
些。他回入座位隔着几张桌子瞧去只见阿珂容光焕和郑克爽言笑晏晏神情甚是
亲密韦小宝气得几乎难以下咽寻思“要害死这郑公子倒不容易可不能让人瞧出半
点痕迹否则阿珂如知是我害的定要谋杀亲夫为奸夫报仇。”
忽听得一声马蹄声响几个人乘马冲进镇来下马入店却是七个喇嘛。韦小宝心中怦
怦乱跳但有些幸灾乐祸心想:“这郑公子刚才胡吹大气什么跟三个高手师父学了武
功。且让你们打场大架老子袖手旁观倒是妙极!”
那七名喇订一见白衣尼登时脸色大变咕噜咕噜说起话来。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
吩咐了几句七人在门口一桌边坐下叫了饭菜。各人目不转睛的瞧着白衣尼神色甚是愤
怒。白衣尼只作不见自管自的缓缓吃饭过了一会一名喇嘛站起身来走到白衣尼桌
前大声道:“兀那尼姑我们的向个同伴都是你害死的么?”郑克爽站起身来朗声
道:“你们干什么的?在这里大呼小叫如此无礼?”那喇嘛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
自跟这尼姑说话关你什么事?滚开!”只听得呼呼几声郑克爽手下四名伴当跃了过来
齐向喇嘛抓去。那喇嘛右手一格挡开了两人飞出一腿将一名伴当踢得向饭店外摔了出
去跟着迎面一拳正中另一名伴当的鼻梁将他打得晕倒在地。其余众伴当在叫:“并肩
上啊!”油出兵刃向那喇嘛去。那边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杀将过来只那高瘦喇嘛坐着不
动。顷刻之间饭堂中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热闹。店伴和吃饭的闲人见有人打架纷向店外
逃出。郑克爽和阿珂都拔出长剑守在白衣尼身前店堂中碗盏纷飞桌椅乱掷每一名喇
嘛都抵挡四五名郑府伴当。忽听得呼一声响一柄单刀向上飞去砍在屋梁之上韦小宝抬
头看去白光闪动又有两把刀飞了上来砍在梁上。跟着又有三四柄长剑飞上几名郑府
伴当连连惊呼空手跃开呼呼声接连不断一柄柄兵刃向上飞去都是钉在横梁或是椽之
上再不落下。有些钢鞭铁锏等沉重的兵器却是穿破了屋顶掉上瓦面。不到半炷香
时分郑府二十余名伴当手中都没了兵刃。韦小宝又惊又喜喜欢却比惊讶更多了几分。
几名喇嘛纷纷喝道:“快跪下投降迟得一步把你们脑袋瓜儿一个个都砍了下来。”
郑府众伴当兵刃虽失并无怯意或空手使拳或提起长凳又向六喇嘛扑来。六名喇嘛一
声吆喝挥刀掷出扑的一声响六柄戒刀都插在那高瘦喇嘛所坐的桌上整整齐齐的围成
了一个圆圈跟着门人跃出人群但听得哎唷、啊哟呼声此起彼落混杂着喀喇喀嘛之
声不绝片刻之间二十余名伴当个个都被折断了大腿骨在店堂中摔满了一地。韦小宝这
时心中惊骇已远远胜过欢喜之情只是叫苦心道:“他们就要去为难师太和我的小美儿
了那可如何是好?”
六名喇嘛双手合十叽哩咕噜的似乎念了一会经坐回桌旁拔下桌上的戒刀挂在身
旁。那高高瘦瘦喇嘛叫道:“拿酒来拿饭菜来!”喝了几下店伴远远瞧着哪敢过来?
一名喇嘛骂道:“***不拿酒饭来咱们放火烧了这家黑店。”掌柜的一听要烧店忙
道:“是是!这就拿酒饭来快快快拿酒饭给众位佛爷。”韦小宝眼望白衣尼瞧她有
何对策但见她右手拿着茶杯缓缓啜茶衣袖纹丝不动脸上神色漠然。阿珂却脸色惨白
眼不中满是惧意。郑克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按剑柄手臂不住颤动一时拿不定主
意不积压是否该当上前厮杀。
那高瘦喇嘛一声冷笑起身走到郑克爽面前。郑克爽向旁跃开剑尖指着那喇嘛喝
道:“你……你……你待怎地?”声音又是嘶哑又是颤。那喇嘛道:“我们只找尼姑有
事跟旁人不相干。你是她的弟子?”郑克爽道:“不是。”那喇嘛道:“好!识相的快
快滚罢。”郑克爽道:“尊驾……尊驾是谁请留下万儿来日后……日后也好……”那喇
嘛仰头长笑韦小宝耳中嗡嗡作响登时头晕脑胀。阿珂站立不定坐倒在凳伏在桌上。
那喇嘛笑道:“我法名桑结是西藏**喇嘛活佛座下的大护法。你日后怎么样?想来找我
报仇是不是?”郑克爽硬起头皮颤声道:“正……正是!”桑结哈哈一笑左手衣袖往他
脸上拂去。郑克爽举剑挡架。桑结右手中指弹出铮的一声响长剑飞起插到屋顶梁上
跟着左手一探已抓住了他后颈将他提了起来重重往板凳一放笑道:“坐下罢!”
郑克爽给他抓住后颈“大椎穴”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余登时全身动弹不得。桑结嘿
嘿冷笑回去自己桌旁坐下。
韦小宝心想:“他们在等甚么?怎地不向师太动手?难道还有帮手来么?”四下一望
饭堂四边都是砖墙已不能故伎重施用匕隔着板壁刺敌忽地想起大车中那个呼巴音
暗道:“糟糕他们将呼巴音一救出立时便知我跟师太是一伙说不定还会知道那四个喇
嘛是我杀的。那时候韦小宝不去阴世跟四个大喇嘛聚聚只怕也难得了。最怕他们先将我削
成一根人棍这可是我的法子。”想到即以其人之匕还削其人为人棍不禁全身寒毛直
竖转头向桑结瞧去只见他神情肃然脸上竟微有惴不安之意登时明白:“是了他不
知师太已负重伤忌惮师太武功了得正自拿主意不积压如何出手才好。”这时店伙送上
酒菜一壶酒在每个喇嘛面前斟得半碗便即空了。一个喇嘛拍桌骂道:“这一点儿酒给
佛爷独个儿喝也还不够。”店伴早就全身抖更加怕得厉害转身又去取酒。
韦小宝灵机一动跟进厨房。他是个小小孩童谁也没加留意。只见那店伙拿了酒提
从坛中提了酒倒入壶中双手颤只溅得地下桌上坛边壶旁到处都是酒水。韦小宝
取出一锭小银交给了他说道:“不用怕。这是我的饭钱多下的赏钱。我来帮你倒
酒。”说着接过了酒提。那店伙大喜过望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人。韦小宝道:“这些
喇嘛凶得很你去瞧瞧他们在干什么?”店伙应了到厨房门口向店堂张望。韦小宝从怀
中取出蒙*汗*药打开纸包尽数抖入酒壶又倒了几提酒用力晃动。那店伙转身道:“他
们在喝酒没……没干什么!”韦小宝将酒壶交给他说道:“快拿去他们起脾气来
别真的把店烧了。”那店伙谢不绝口双手捧了酒壶出去口中兀自喃喃的说:“多谢多
谢唉真是好人菩萨保佑。”众喇嘛抢过酒壶各人斟了半碗喝道:“不够再去打
酒。”
韦小宝见七名喇嘛毫不起疑心将碗中药酒喝得精光心中大喜暗道:“臭喇嘛枉自
武功高强连这一点粗浅之极的江湖之道儿也不提防当真可笑。”殊不知桑结等一干人
眼见五个同门死于非命其中一人更是被掌力震得全身前后肋骨齐断敌人武功之高世所
罕见桑结自忖若和此人动手只怕还是输面居多。在饭店中见白衣尼怡终神色自若的是
大高手的风范七人全神贯注尽在注视她的动静又怎会提防一位武功已臻峰造极之境的
大高手竟会去使用蒙*汗*药这等下三滥的勾当?他们口中喝酒其实全然饮而不知其味想
到五名兄弟惨死的情状心中一直在栗栗自惧。倘若饭店中并无白衣尼安坐座头那么这一
壶下了大量蒙*汗*药的药酒饮入口中未必就察觉不出。
一名胖胖的喇嘛是个好色之徒见到阿珂容色艳丽早就想上前摸手摸脚只是忌惮白
衣尼了得不敢无礼待得半碗酒一下肚已自按捺不住过得片刻药性作脑中昏昏
沉沉登时什么都在乎了站起身来笑嘻嘻的道:“小姑娘有了婆家没有?”伸出大
手在阿珂脸蛋上摸了一把。阿珂吓得全身抖道:“你……你……”挥刀砍去。那喇嘛
伸手抓住她手腕一扭之下阿珂手中钢刀落地。那喇嘛哈哈大笑将她抱在怀中。阿珂高
声尖叫拚命挣扎但那喇嘛一双粗的手臂犹如一个大铁圈相似紧紧箍住却哪里挣扎得
脱?白衣尼本来镇静自若这一来却也脸上变色心想:“这些恶喇嘛倘若出手杀了我倒
不打紧如此当众无礼我便立时死了也不闭眼。”郑克爽双手撑桌站起身来叫道:
“你……你……”那胖大喇嘛左手一拳直挺砰的一声将他打得在地上连翻了两个滚。
韦小宝见心上人受辱十分焦急:“怎地蒙*汗*药还不作难道臭喇嘛另有古怪功夫
不怕迷药?”眼见那喇嘛伸嘴去阿珂脸上乱吻乱嗅再也顾不得凶险袖中暗藏匕笑嘻
嘻的走过去笑道:“大和尚你在干什么?”右手碰到他左边背心手腕一翻匕从衣
袖中戳了出来插入那喇嘛心脏笑道:“大和尚你在玩什么把戏?”急向左一闪防
他反击。匕锋锐无匹入肉无声刺入时又时对准了心脏这喇嘛心跳立停就此僵立不
动但双手仍抱住阿珂不放。阿珂不知他已死吓得只是尖声大叫。韦小宝走上前去板开
那喇嘛手臂在他胸口一撞低声道:“阿珂快跟我走。”一手拉着她手一手扶了白衣
尼向店堂外走出。那胖大喇嘛一离阿珂的身子慢慢软倒。余下几名喇嘛大惊纷纷抢
上。韦小宝叫道:“站住!我师父神功奇妙这喇嘛无礼已把他治死了。谁要踏上一步
一个个叫他立刻便死。”众喇嘛一呆之际砰砰两声两人摔倒在地过得一会又有两人
摔倒。桑结内力深湛蒙*汗*药一时迷他不倒却也觉头脑晕眩身子摇摇晃晃哪想得到是
中了蒙*汗*药?阿珂叫道:“郑公子快跟我们走。”郑克爽道:“是。”爬起身来抢先出
外。韦小宝扶了白衣尼出店。桑结追得两步身子一晃摔在一张桌上喀喇一声响登时
将桌子压垮。韦小宝见车夫已不知逃到何处不及等待扶着白衣尼上车见车中那呼巴音
赫然在内生怕桑结等喇嘛追出见阿珂和郑克爽都上了车跳上车夫座位扬鞭赶车。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骡子脚程已疲这才放慢了行走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隐隐响
起数乘马追将上来。郑克爽道:“唉可惜没马否则我们的骏马奔跑迅恶喇嘛定然
追赶不上。”韦小宝道:“师太怎么能骑马?我又没请你上车。”说着口中吆喝挥鞭赶
骡。郑克爽自知失言他是王府公子向来给人奉承惯了的给抢白了两句登时满脸怒
色。
但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韦小宝道:“师太我们下车躲一躲。”一眼望出去并无房
屋只右田中有几个大麦草堆说道:“好我们去躲在麦草堆里。”说着勒定骡子。郑
克爽怒道:“藏身草堆之中倘若给人知道岂不堕了我延平王府的威风。”韦小宝道:
“对!我们三个去躲在草堆里请公子继续赶车急奔好将追兵引开。”当下扶着白衣尼下
车。阿珂一时拿不定主意。白衣尼道:“阿珂你来!”阿珂向郑克爽招了招手道:“你
也躲起来罢。”郑克爽见三人钻入了麦草堆略一迟疑跟着钻进草堆。
韦小宝忽然想起一事忙从草堆中钻出走进大车拔出匕将呼巴音一刀戳死心
念一动将他右手齐腕割下又在骡子臀上刺了一刀。骡子吃痛拉着大车狂奔而去。只
听得追骑渐近忙又钻入草堆。他将匕插入靴筒右手拿了那只死人手掌想去吓阿珂一
吓左手摸出去碰到的是一条辫子知是郑克爽又伸手过去摸索这次摸到一条纤细柔
软的腰肢那自是阿珂国心中大喜用力捏了几把叫道:“郑公子你干什么摸我屁
股?”郑克爽道:“我没有。”韦小宝道:“哼你以为我是阿珂姑娘是不是?动手动
脚好生无礼。”郑克爽骂道:“胡说。”韦小宝左手在阿珂胸口用力一捏立即缩手大
叫:“喂郑公子你还在多手!”跟着将呼巴音的手掌放在阿珂脸眄来回抚摸跟着向
下去摸他胸脯。先前他摸阿珂的腰肢和胸口口中大呼小叫阿珂还道真是郑克爽在草堆中
乘机无礼不禁又羞又急接着又是一只冷冰冰的在手摸到自己脸上心想韦小宝的手掌决
没这么大自然是郑克爽无疑待要叫嚷又觉给师父和韦小宝听到了不雅忙转头相避
那只大手又摸到自己胸口心想:“这郑公子如此无赖。”不由得暗暗恼怒身子向右一
让。韦小宝反过左手拍的一声重重打了郑克爽一个耳光叫道:“阿珂姑娘打得好
这郑公子是个好色之徒啊哟郑公子你又来摸我摸错人了。”郑克爽只道这一记耳光
是阿珂打的怒道:“是你去摸人却害我……害我……”阿珂心想:“这明明是只大手
决不会是小恶人。”韦小宝持着呼巴音的手掌又去摸阿珂的后颈。
便在此时马蹄声奔到近处。原来桑结见白衣尼等出店待欲追赶却是全身无力。他
内功深湛饮了蒙*汗*药酒竟不昏倒提了两口气内息畅通无阻只是头晕眼花登时明
白叫道:“取冷水来快取冷水来!”店伙取了一碗冷水过来桑结叫道:“倒在我头
上。”那店伙如何敢倒迟疑不动。桑结还道这迷药是这家饭店所下双手抬不起来深深
吸了口气将脑袋往那碗冷水撞去一碗水都泼在他头上头脑略觉清醒叫道:“冷水
越多越好快快。”店伙又去倒了两碗水桑结倒在自己头上命店伙提了一大桶水来
救醒了众喇嘛那胖大喇嘛却说什么也不醒。待见他背心有血检视伤口才知已死。六名
喇嘛来不及放火烧店骑上马匹大呼追来。
阿珂觉到那大手又摸到颈中再也忍耐不住叫道:“不要!”韦小宝反手一掌。郑克
爽身在草堆之中眼不见物难以闪避又吃了一记耳光叫道:“不是我!”这两声一
叫踪迹立被觉桑结叫道:“在这里了!”一名喇嘛跃下马来奔到草堆旁见到郑克爽
的一只脚露在外面抓住他虽踝将他拉出草堆怕他反击随手一甩将他摔出数丈之
外。
那喇嘛又伸手入草堆掏摸。韦小宝蜷缩成一团这时草堆已被那喇嘛掀开但见一只大
手伸进来乱抓情急之下将呼巴音的手掌塞入他手里。那喇嘛摸到一只手掌当即使力向
外一拉只待将这人拉出草堆跟着也是随手一甩哪料到这一拉竟拉了一个空。他使劲极
大只拉到一只断手登时一交坐倒。待看得清楚是一只死人手掌进只觉胸口气血翻涌
说不出的难受。他所使的这一股力道本拟从草堆中拉出一个人来用力甩了出去。郑克爽
有一百三十斤那喇嘛预拟第二个人重量相若这一拉之力少说也有二百余斤。何况这一次
拉到的不足足踝而是手掌生怕使力不够反被对方拉入草堆是以使劲力更是刚猛。哪
知这一股大力竟用来拉一只只有几两重的手掌自是尽数回到了自身直和受了二百余斤的
掌力重重一击无异。
韦小宝见他坐倒大喜之下将一大捆麦草抛到他脸上那喇嘛伸手掠开突然间胸口
一痛身子扭曲几下便即不动了却是韦小宝乘着他目光为麦草所遮急跃上前挺匕
刺入他心口。他刚拔出匕只听得身周有几人以西藏话大声呼喝不禁暗暗叫苦料想无
路无逃只得将匕藏入衣袖慢慢站起身来一抬头便见桑结和余下四名喇嘛站在麦田
之中离开草堆却有三丈之遥。那喇嘛尸上堆满了麦杆如何死法桑结等并不知道料
想又是又衣尼施展神功将他击死当下都离得远远地不敢过来。桑结叫道:“小尼姑
你连杀我八名师弟我跟你仇深似海。躲在草堆之中不敢出来算是什么英雄?”
韦小宝心道:“怎么已杀了他八名师弟?”一算果然是八个其中只有一名是白衣尼杀
的眼见桑结说出了这句话后又后后退了两步显是颇有惧意忍不住大声道:“我师父
武功出神入化天下更没第二个比得上不过她老人家慈悲为怀有好生之德不想再杀人
了。你们五个喇嘛她老人家说饶了性命快快给我去罢。”
桑结道:“哪有这么容易?小尼姑你把那部《四十二章经》乖乖的交出来佛爷放你
们走路。否则便逃到天涯海角佛爷也决不罢休。”韦小宝道:“你们要《四十二章经》?
这经书到处寺庙里都有有什么稀罕?”桑结道:“我们便是要小尼姑身上的那一部。”
韦小宝一指郑克爽道:“这一部经收我师父早就送了给他你们问他要便是。”这
时郑克爽刚从地下爬起还没站稳一名喇嘛扑过抓住他双臂另一名喇嘛便扯他衣衫嗤
嗤声响外衫骨衣立时撕破衣袋中的金银珠宝掉了一地却哪里有什么经书?韦小宝叫
道:“郑公子你这部经书藏到哪里去啦?跟他们说了罢那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郑克爽怒极大声道:“我没有!”一名喇嘛拍的一掌打得他险些晕去喝道:“你
说不说?”跟着又是一掌。韦小宝见他两边脸登时肿起心中说不出痛快叫道:“郑公
子这带这几位佛爷去拿经书罢。我见你在那边客店中地下挖洞是不是埋藏经书?”
桑结喜道:“是了小孩子说的必是真话押他回店去取。”那喇嘛应道:“是!”
又打了郑克爽一个耳光。
阿珂再也忍不住从草堆中钻了出来叫道:“这小孩子专门说谎你们别信他的。这
位公子从没见过什么经书。”
韦小宝回头低声道:“我是要救师太和你让郑公子引开他们。”阿珂道:“我不要你
救。你冤枉郑公子要害得他送了性命。”韦小宝道:“师太和你的性命比郑公子要紧万
倍。”
桑结向抓住郑克爽的喇嘛叫道:“别打死了他。”转头道:“小尼姑你出来还有两
个娃娃跟我们一起去取经书。”
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却说救师父。你有种就去跟这些喇嘛打上一架。”韦小宝
心头热血上涌心想:“你这样瞧不起我我就给这些恶喇嘛打死了又算得了什么?”说
道:“打就打。我死了也没什么只是救不了你和师太。倘若我赢了呢?”阿珂道:“哼
你转世投胎也赢不了。你打得赢一个喇嘛我永远服了你。”韦小宝道:“什么打得赢一
个?我不是已杀了一个喇嘛?”阿珂道:“你使鬼计杀的那不算。”韦小宝道:“我打赢
一个喇嘛你就嫁给我做老婆。”阿珂怒道:“胡说!你是小和尚又是小太监怎么……
怎么……”韦小宝道:“小和尚可以还俗小太监可以不做太监总而言之我非娶你做老
婆不可。”阿珂急道:“师匀你听在这当口他还在不干不净的瞎说。”
白衣尼叹了口气心想当真形势危急只好自绝脉而死免得受喇嘛的凌辱低声道:
“小宝你伸手到草堆中来。”韦小宝道:“是。”左手反手伸入草堆只觉手掌中多了一
个小纸包听得白衣尼低声道:“这是经书所藏的地图你不必管我自行逃命。将来如能
得到另外七部经书我大汉山河说不定便有光复之望。那可比一人的生命要紧得多了。”
韦小宝见她如此看重这件要物不交给徒儿反而交给自己登时精神一振突然间心
中有了主意当下不及细想便大声道:“我师父是当世高人不愿跟你们动手。你们派一
人出来先跟我比划比划倘若打得赢我我师姊才会出手。哼哼!料你们也不悸识相
的还是快快挟了尾巴逃走罢。”说着将那纸包揣入怀中。
五名喇嘛纵声大笑。他们对白衣尼虽然颇为忌惮这小孩子却哪里放在心上?一名喇嘛
笑道:“我只须一掌便打得你翻出十七八个筋斗比划个屁!”
韦小宝踏上一步朗声道:“好就是你跟我来比。”回头向阿珂道:“我打赢经后
你就是我老婆了可不能抵赖。”阿珂道:“你打不赢的说什么也不会赢。”韦小宝道:
“一夫拚命万夫莫当。为了要娶你做老婆只好拚命了。”
那喇嘛走上几步笑道:“你真的要跟我比?”
韦小宝道:“那还有假的?咱二人一对一的比你放心我师父决不出手。你那四个师
兄弟会不会帮你?”
桑结哈哈大笑说道:“我们自然不帮。”韦小宝道:“倘若我一拳打死了他你们是
否一拥而上想倚多为胜?咱们话说在前头倘若你们一起来我可敌不过我师父也只好
出手了。”桑结也真怕白衣尼出手心想几名师弟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这尼姑使的是什么武
功让一名师弟先和这小孩单打独斗看明白这尼姑的武功家数实是大大有利便道:
“你们二人单打独斗就是双方谁也不许相帮。”韦小宝道:“有人帮了便是乌龟儿子王
八蛋。”桑结道:“不错。有人想帮便是乌龟女儿王八蛋。”
桑结武功既高又十分机灵眼见白衣尼和阿珂都是女子是以将“乌龟儿子王八蛋”
说成了“乌龟女儿王八蛋”以免对方反正做不成乌龟儿子就此出手相助。韦小宝笑道:
“很好你大喇嘛非常精明在下佩服之至。”桑结道:“你再走上几步。”他见韦小宝距
草堆仍近生怕白衣尼贴住他背心暗传功力师弟便抵敌不住。
韦小宝道:“我们汉人光明正大赢要赢得光彩。输要输得漂亮岂有作弊之理?”白
衣尼低声道:“小宝你赢不了的假意比武快抢了马逃走罢。”韦小宝道:“是。”走
上三步距草堆已有丈许。桑结见白衣尼再也无法暗中相助便点了点头。
那喇嘛也走上数步和他相对而立笑问:“怎样比法?”韦小宝道:“文也可以武
也可以。”那喇嘛笑道:“文比是怎样?武比又是怎样?”韦小宝道:“文比是我打你一
拳你又打我一拳。我再打你一拳你又打我一拳。打上七八十拳直到有人跌倒为止。你
打我的时候我不能躲闪退让也不能出手招架只能直挺挺的站着运起内劲硬受你一
拳。我打你的时候你也一样。如是武比那么比兵刃也罢比拳脚也罢自然可以闪避招
架奔跑跳跃。”
桑结心想:“这顽童身子灵便倘若跳来跳去只怕师弟一时打他不到。他有恃无恐
必有鬼计多半他会跳到草堆之旁引得师弟追过去那尼姑便在草堆中突施暗算。如是文
比他这小小拳头就是师弟身上打上七八十拳也只当搔痒。”用藏语叫道:“跟他文
比可别打伤了他。跟他打得越久越好以便看明他的武功家数。”
韦小宝道:“你师兄害怕了怕你打不过我教你投降是不是?”
那喇嘛笑道:“小鬼头胡说八道。师哥见你可怜叫我别一拳便打死了你。谅你小小年
纪兵刃拳脚的功夫有限我也不占这个便宜咱们便文比罢。”
韦小宝道:“好!”挺起胸膛双手负在背后道:“你先打我一拳。我如躲闪招架
不算英雄好汉。”那喇嘛笑道:“你是小孩自然是你先打。”说着学他的样也是双手负
在背后挺出了胸膛。他比韦小宝虽足高了一个头有余脸上笑嘻嘻地全不以这小顽童为
意。韦小宝左手拳头伸出刚好及到他的小腹比了一比。五名喇嘛见了他的小拳头都哈
哈大笑起来。
韦小宝道:“好!我打了!”那喇嘛倒也不敢太过失意生怕他得异人传授内力有独
到之处当下将一股内力都运上了小腹。韦小宝左手衣袖突然拂出拳头藏在袖中无声
无息的在他左边胸口打了一拳。桑结等见这一拳如此无力又都大笑。
笑声未歇却见那喇嘛身子晃了一晃韦小宝道:“现下你打我了。”那喇嘛突然一交
扑倒伏在地下就此不动。桑结等人大惊一齐奔出。韦小宝退向草堆叫道:“站住
谁过来就是乌龟喇嘛王八蛋。”四名喇嘛登时止步只见那喇嘛仍是不动不是闭气重伤
便已死去。四人张大了嘴惊骇无已都说不出话来。韦小宝双手拳头高举过顶说道:
“我师父教我的这门功夫叫做‘隔山打牛神拳’大牯牛也一拳打死了何况一个小小喇
嘛?哪一个不服再来尝尝滋味!”低声道:“阿珂老婆你赖不了罢?”
阿珂见他这等轻描淡写的一拳居然便将这武功高强身材魁梧的喇嘛打得伏地不起
不知死活也是讶异之极听了他的话竟然忘了斥责。韦小宝笑道:“哈哈你答应了
乖老婆。”阿珂怒道:“没有。”韦小宝道:“你又耍赖不是英雄好汉。”阿珂道:“不
是就不是又怎样了?”白衣尼却看到韦小宝在那喇嘛心中打了一拳之后那喇嘛胸前便渗
出鲜血摇晃几下便即伏倒一凝思间已知韦小宝袖中暗藏匕其实并不是打了一
拳而是对准了对方心脏戳了一剑。这匕锋利绝伦别说戳在人身便是钢铁也戳了进
去。韦小形容词先有左手拳头比一比让人瞧见他使用拳头使了匕后立即藏起双拳高
举旁人更是绝无怀疑。
桑结叫了那喇嘛几声不闻回音一时惊疑难决。一名身材瘦削的喇嘛拔出戒刀叫
道:“小鬼头就算你拳法高明却怎地?佛爷来你比刀法。”心想这小孩得到高明传授
内功拳劲果然是非同小可但跟他比兵刃相斗他的拳劲便无用处。
韦小宝道:“比刀法也可以过来罢!”那喇嘛不敢走近喝道:“有种的便过来。”
韦小宝道:“你有种你过来!”那喇嘛道:“一、二、三!大家走上三步。”韦小宝道:
“好!一、二、三!”走上了三步。那喇嘛也走上三步戒刀舞成一团白光护住上盘只
怕他忽然使出“隔山打牛神拳”。韦小宝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使神拳打你便是。”那
喇嘛哪里肯信仍是将戒刀舞得呼呼风响叫道:“快拔刀!”韦小宝笑道:“我练成了
‘金刚门’的护头神功你在我头顶砍一刀试试包管你这柄大刀反弹转来砍了你自己的
光头。我先跟你说明白了免得你上当。”那喇嘛将信将疑眼见他随手一拳便打死了师
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一时不敢贸然上前更不敢举刀往他头上砍去。韦小宝道:“你武
功太低我决不还手就是。不过你只能砍我的头可有能斩我胸口。我年纪小胸口的护体
神功还没练成你一刀斩在我胸口非条了我不可。”
那喇嘛斜眼看他问道:“你的脑袋当真不怕刀砍?”韦小宝摘下帽子道:“你瞧
我的辫子已经练断了头越练越短头顶和头颈中的神功已练成。等到头练得一根都没
有你就是砍在我胸口也不怕了。”他在少林寺清凉寺出家头剃得精光这时长起还
不过一寸多长。当时除了和尚和天生秃头之外男子人人都留辫子似他这般头上只长一寸
头确是世间所无。至于头越练越短是他记起了当日在康亲王府中见到吴应熊那些
“金顶门”随从的情景。那喇嘛看了更信了几分又知武功中确有个“金顶门”铁头功
夫十分厉害说道:“我不信你脑袋经得起我刀砍。”韦小宝道:“我劝你还是别试的好
这一刀反弹过来你的吃饭家伙就不保了。”那喇嘛道:“我不信!站着别动我要砍
你!”说着举起了戒刀。
韦小宝见到刀光闪闪实是说不出的害怕心想倘若他当真一刀砍在自己头上别说脑
袋一分为二连身子也非给剖成两爿不可。只是一来不能真的跟这喇嘛动手除了使诈别
无脱身之法;二来他好赌成性赌这喇嘛听了自己一番恐吓之后不敢砍自己脑袋和项颈
这场赌赌注是自己性命。这时自己的生死只在喇嘛一念之间然而是输是赢也不过和
掷骰子一般无异何况这一场大赌是非赌不可的倘若不赌这喇嘛提刀乱砍自己和白衣
尼、阿珂三人终究还是会给他砍死更何况阿珂这小美人正在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想到这
里忍不住向躺在地下的郑克爽瞧了一眼心道:“你是王府公子跟我这婊子儿子相比
又是谁英雄些?***你敢不敢站在这里让人家在脑袋上砍一刀。
桑结用藏语叫道:“这小鬼甚是邪门别砍他脑袋颈项。”
韦小宝道:“他说什么?他叫你不可砍我的头是不是?你们阴险狡猾说过了话不算
数那可不行。”那喇嘛道:“不是不是!大师兄我别信你吹牛一刀把你的脑袋吹成两
半。”这“半”字一出口一刀从半空中砍半下来。
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满腔英雄气概霎时间不知去向急忙缩头暗叫:“我命体
矣!”不料这一刀砍到离他头顶三尺之处已然变招戒刀转了半个圈子化成一招“怀中
抱月”回刀自外向内扑的一声砍在他背上。这一刀劲力极大韦小宝背上剧痛立足
不定跌入那喇嘛怀中右手匕立即在他胸口连戳三下低头在他胯下爬了出来叫道:
“啊哟啊哟你说话不算数!”那喇嘛口中荷荷而叫戒刀反将过来正好砍在自己脸
上蜷缩成一团扭了几下便不动了。
韦小宝本盼他一刀砍在自己胸口自己有宝衣护身不会丧命便可将四名喇嘛吓得逃
走哪知他不砍胸而砍背将自己推入他怀中正好乘机用匕戳他几剑只是在对方胯下
爬出未名太过狼狈临危逃命也顾不得英雄还是狗熊了。他大叫大嚷:“师父我背上
的神功也练成啦你瞧咳咳……这一刀反弹过去杀死了他妙极妙极!”其实戒刀
反弹那喇嘛脸上受伤甚轻匕所戳的三下才是致命之伤。但桑结等三人哪知其中关窍
只道真是戒刀反弹杀人只吓得纵出数丈之外高声叫唤那喇嘛的名字。韦小宝有护身宝
衣白衣尼是知道的阿珂曾两次砍他不伤这一次倒也不以为奇但竟敢有脑袋试刀不
禁佩服他的胆气。只是韦小宝刚才吓得这一吓只得尿水长流裤裆中淋淋漓漓除他自己之
外却是夜班也不知道了。那喇嘛本刀劲力甚重撞得他背上肋骨几乎断折靠在草堆之
上忍不住呻吟。白衣尼道:“快给他服‘雪参玉蟾丸’。”阿珂向韦小宝道:“药丸
呢?”韦小宝道:“在我怀里我可活不了啦。”阿珂从他怀中取出玉瓶拔开塞子取出
一颗丸药塞上塞子将玉瓶放回他怀中说道:“快吃了罢!”韦小宝伸手去接却假装
提不起来。阿珂无奈只得送入他嘴里。韦小宝见她雪白粉嫩的小手药丸一入口立即伸
嘴去吻。阿珂急忙缩手却已给他手背上吻了一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韦小宝大声道:“师父这些喇嘛说话如同放狗屁。讲好砍我的头却砍我背心。现下
还剩下三个弟子就用‘隔山打牛神拳’将他们都打死了罢!”桑结等听了又退了几
步。三喇嘛商议了几句取出火折点燃几束麦杆向草堆掷将过来。起初三束草落在空
中桑结又点了一束奔前数丈使劲掷回双手虚拍护身以防韦小宝使“神拳”袭击
随即飞身退回。草堆一遇着火立即便烧了起来。韦小宝拉白衣尼从草堆中爬出四下一
望见西山石间似有一洞当下不及细看道:“阿珂你快扶师父到那边山洞去躲避
我挡住这些喇嘛。”向桑结走上两步叫道:“你们好大胆子居然不怕小爷的‘隔山打牛
神拳’”护头金顶神功’。桑结你是头脑快上业吃小爷两拳。”
桑结甚是持重一时倒也真的不敢过来但想到经书要紧而十名师弟俱都丧命倘若
就此罢手一世英名更有何剩?眼见白衣尼步履缓慢要那小姑娘扶着行走若非受伤
便是患病那正是良机难道连眼前这一个小孩子也斗不过?只是他武功怪异中人立毙
一时迟疑不决。韦小宝一转头见白衣尼和阿珂已走近山洞回过头来叫道:“你不敢跟
你比武老子要过来杀了人你们还不逃走?”这句放话可露出马脚桑结心想:“你真有
本事杀我何不就此冲过来?叫我逃走便是心中怕了我。”一阵狞笑双手伸出全身骨
骼格格作响走上两步。
韦小宝暗叫:“糟糕。这一次却用什么诡计杀他?”这时身后草堆已烧得极旺。即将烧
到身上寻思:“老子先躲到山洞之中慢慢再想法子。”想到躲入山洞心中便是一喜
山洞中倘若暗不见物又好向阿珂动手动脚了。一弯腰从死喇嘛手中将呼巴音的那只手掌
拿了过来。放入怀中见桑结又走上了几步便大声叫道:“这里太热老子神功使不出
你有种的就到那边去比比。”说着转身奔向山洞钻了进去。只见白衣尼和阿珂已坐在地
下这山洞其实只是山壁上凹进去的一块并无可资躲避之处洞中也不黑暗阿珂靠着白
衣尼而坐要想摸手摸脚绝无可能不由得微感失望。桑结和两名喇嘛慢慢走到洞前隔
着三丈站定。桑结叫道:“你们已走上绝路无路可逃。拿火把来。”两名喇嘛捡起一束束
麦杆交在他手中。
韦小宝道:“很好你快将火丢过来且看烧不烧死我们。那部《四十二章经》烧起来
倒只怕快得很。”桑结高举火束正要掷入洞听他这么说觉得此话不错要烧死三人
那部经书却也毁了。便掷下火把叫道:“快把经书交出来佛爷慈悲为怀放你们一条生
路。”韦小宝道:“你向我师父磕十八个响头我师父慈悲为怀放你们一条生路。”
桑结大怒拾起火束投到洞前。一阵浓烟随风卷入洞中韦小宝和阿珂都给薰得双目
流泪大咳起来。白衣尼呼吸细微缓慢却不受呛。另外两名喇嘛纷纷投掷火束。
韦小宝道:“师太那部经书已没有用了便了他们先来缓……缓将之计。”阿珂
道:“缓兵之计。”他们又不是兵。”阿珂连声咳嗽无法跟队争辩。白衣尼道:“也
好。”将经书交了给他。
韦小宝大声道:“经书这里倒有一部我抛出来了。抛在火里烧了可不关我事。”
桑结听他答应交出经书心中大喜怕怕经书落在火中烧了当即拾起几块大石抛在
火束上。他劲力既大投掷又准火束登时便给大石压熄。
韦小宝见他掷大石的劲力不由得吃惊心想:“倘若他将大石向山洞中投来我们三
人都给他砸死了经书却砸不坏。这主意可不能让他想到。”
桑结叫道:“快将经书抛出来。”
韦小宝道:“很好很好!我师父说你们想读经书是佛门的好弟子吩咐我不可伤
害你们……”一面说一面抽出匕将呼音巴的手掌世成数块放在经书上从怀中取出
那瓶“化尸粉”在断掌的血肉中撒下一些粉末。他身子遮住了白衣尼和阿珂的眼光不让她
们见到大声道:“我师父说这部《四十二章经》是从北京皇宫取出来的十分宝贵。
听说其中藏有重大秘密参详出来之后便可昌盛佛教使得普天下人人都信菩萨男的都
做和尚女的都尼姑小孩子便做小和尚小尼姑老头儿……”他说话之时断掌渐渐化
为黄水渗入经书。桑结听得这部经书果然从皇宫得来其中又藏有重大秘密登时心花怒
放知道“昌盛佛法”云云显非实情生怕他不肯交出经书口中便胡乱敷衍说道:
“昌盛佛法光大本教那好得很啊。”
韦小宝道:“我师父读了以后想不出其中秘密现下把这经书给你请你好好想想。
倘若见了其中的秘密你务必要遍告普天下和尚庙、尼姑庵可不许自么只兴旺你们的
喇嘛教。你答允不答允?”桑结笑道:“自然答允请你师父放心好啦。”韦小宝道:“你
如想不出就交到少林寺去。少林寺的和尚想不出请你们交到五台山清凉寺。清凉寺的和
尚想不出就交到扬州的禅智寺去。一个交一个总之要找到经书的秘密为止。”桑结道:
“好啦我必定办到。”心道:“这尼姑只道经书的秘密和佛法有关幸亏她不明真相否
则怎肯轻易交出?哼得了经书之后再慢慢想法子治死你们/。”韦小宝又道:“我师父
说你念完这部《四十二章经》后如果民慕佛法还想再念你可以再来找她老人家我
们还有金刚经法华经心经大般若经小般若经长阿含经短阿含经不长不短中阿
含经老阿含经少阿含经……”一连串说了十几部佛经的名字都是他在少林寺清凉寺出
家时听来的其中自不免说错了不少。桑结不耐烦起来却又不敢径自过去强抢既怕白衣
尼的神拳又怕他们将经书毁了只得随口敷衍说道:“是了我念完这部经后再向你
师父借就是了。”
韦小宝见断掌血肉已然化尽所化的黄水浸湿了经书内处当即除下鞋套在手上拿起
经书抛了出去叫道:“《四十二章经》来了。”桑结大喜纵身而前伸手欲取忽然心
想:“这经书十分宝贵哪有如此轻易便得到了莫非其中有诈?只怕他乘我去拿经书便
即射暗器。”一迟疑间两名喇嘛将经书拾起说道:“师兄是不是这部经书?”桑结
道:“到那边细看别要上当弄到一部假经。”两名喇嘛道:“是。师兄想得周到可别
让他们蒙骗过去。”
三人退出数丈忙不迭的打开书函翻阅起来。桑结道:“经书湿了慢慢的翻别弄
破了纸页。瞧样子倒不像是假。跟那人所说果然一模一样。”一名喇嘛叫道:“是了大师
兄正是这部经书。”
韦小宝听他们大声说话虽然不懂藏语但语气中欣喜异常的心情却也听得出来叫
道:“喂喂你们脸上怎么有蜈蚣?”两名喇嘛一惊伸手在脸上摸了几下没有什么蜈蚣
昆虫骂道:“小顽童就爱胡说。”桑结修为甚深颇有定力听得韦小宝叫嚷时不觉脸上
有早爬动便不上他当只是凝神翻阅经书。韦小宝又叫道:“啊哟啊哟十几只蝎子钻
进他们衣领去了。”这一次两名喇嘛再不上当。一人道:“这顽童见我们得到经书心有不
甘说些怪话来骗人。这小贼杀了咱们两个师弟可不能此饶他性命。”另一人却似颈中有
些麻痒伸手去搔了几把只搔得几下突觉十根手指都痒不可当当下在手臂上擦了几
下。这时桑结和另一名喇嘛也觉手指痒一时也不在意过得半晌竟然痒得难以忍耐
提起一看只见十根手指尖都在渗出黄水。三人齐声叫道:“奇怪那是什么东西?”两名
喇嘛只觉脸上也大痒起来当即伸指用力搔抓越搔越痒又过片刻脸上也渗出黄水来。
桑结突然省悟叫道:“啊哟不好经书上有毒!”使力将经书抛在地下只见自己手指
上一粒粒黄水犹如汗珠般渗将出来大惊之下忙在地下泥土擦了几擦但见两名师弟使
劲在脸上搔抓一条条都是血痕。
韦小宝从海天富处得来的这瓶化尸粉最是厉害不过倘若沾在完好肌肤之上那是绝无
害处但只须碰到一滴血液血液便化成黄水腐蚀性极强化烂血肉又成为黄水毒水
越化越多便似火石上爆出的一星火花可以将一个大草料场烧成飞灰一般。这化尸粉遇血
成毒可说是天下第一毒药最初传自西域据传为宋代武林怪杰西毒欧阳锋所创系十十
余种毒蛇、毒虫的毒液合成。母毒既成此后便不必再制只须将血肉化成的黄色毒水晒
干便成化尸粉了。两名喇嘛搔脸见血顷刻间脸上黄水淋漓登时大声号叫又痛又痒
摔倒在地不住打滚。桑结幸没在脸上搔一搔但十根手指也是奇痒入骨当即脱下外衣
裹起经书挟在胁下飞奔而去急欲找水来洗去指上毒药。两名喇嘛痒得神智迷糊举头
在岩石上乱撞撞得几下便双双晕去。
白衣尼和阿珂见了这等神情都是惊讶无已。韦小宝只见过化尸粉能化去尸体不知用
在活人身上是否生效危急之际只好一试居然一举成功也幸好有了呼巴音那只断掌作
为引子倘若将化尸粉撒在经书之上却一无用处了。他本来只想拿断掌再去抚摸阿珂岂
知竟成成此大功。他见桑结远去两名喇嘛晕倒忙从山洞中奔出拔出匕想在每人身
上戳上两剑。奔到临近只见两名喇嘛脸上已然腐烂见骨不用自己动手不多时便会化成
两滩黄水。当下走到郑克爽身边笑道:“郑公子我这门妖法倒很灵验你要不要尝尝滋
味?”
郑克爽见到两名喇嘛的可怖情状听韦小宝这么一说大吃一惊向后急纵握拳护
身叫道:“你……你别过来!”阿珂从山洞中出来对韦小宝怒道:“你……你想干什
么?”韦小宝笑道:“我吓吓他的要你担什么心?”阿珂怒道:“不许你吓人!”韦小宝
道:“你握吓坏了他么?”阿珂道:“好端端的干什么吓人?”韦小宝招招手道:“你过来
看。”阿珂道:“我不看。”嘴里这样说还是好奇心起慢慢走近低眼一看不由得吓
了一跳尖声叫了出来只见两名喇嘛脸上肌肉、鼻子、嘴唇都已烂去只剩下满脸白骨
四个窟窿但头、耳朵和项颈以下的肌肉却尚未烂去。世上自有生人以来只怕从未有过
如此两张可怖的脸孔。阿珂一阵晕眩向后便倒。韦小宝忙伸手扶住叫道:“别怕别
怕!”阿珂又是一阵尖叫逃回了山洞喘气道:“师父师父他……他把两个喇嘛弄成
了……弄成了妖怪。”白衣尼缓缓站起阿珂扶着她走到两名喇嘛身旁自己却闭住眼不敢
再看。白衣尼见到这两个白骨骷髅不禁打一个突再见到远处又有三名喇嘛的尸体不禁
长叹抬起头来。此刻太阳西沉映得半边天色血也似的红心想这夕阳所照之处千关万
山尽属胡虏若要复国不知又将杀伤多少人命堆下多少白骨到底该是不该?
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闻鬼哭 棘门此外尽儿嬉
白衣尼出神半晌见韦小宝笑嘻嘻的走近知他在经书上下了剧毒叹道:“若不是你
聪明机警今日我难免命丧敌手那也罢了只恐尚须受辱。只是杀人情非得已不用这般
开心。”韦小宝收起笑脸应了声:“是。”白衣尼又道:“这等阴毒狠辣法子非名门正
派弟子所当为危急之际用以对付奸人事出无奈今后可不得胡乱使用。”韦小宝又答应
了说道:“这些法子我今日都是第一次使。实在我武功也太差劲不能跟他们光明正大的
打一架否则男子汉大丈夫赢要赢得漂亮岂能便这等胡闹手段?”
白衣尼向他凝视半晌问道:“你在少林寺清凉寺这许多时间难道寺中高僧师父
没传你武功么?”韦小宝道:“功夫是学了一些的可惜晚辈学而不得其法只学了些招式
皮毛却没练内功。”白衣尼向阿珂瞧了一眼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来不及
练。”白衣尼道:“什么来不及?”韦小宝道:“阿珂姑娘因为弟子昌犯了她要杀我时
候紧迫只好胡乱学几招防身保命。”白衣尼点点头道:“刚才你跟那些喇嘛说话不住
口的叫我师父那是什么意思?”韦小宝脸上一红。阿珂抢着道:“师父他心中存着坏主
意想拜你为师。”白衣尼微微一笑道:“想拜我为师也不算什么坏主意啊。”阿珂急
道:“不是的。”她知道韦小宝拜白衣尼为师真意只不过想整日缠着自己而已但这话却
说不出口。白衣尼向韦小宝道:“你叫我师父也不能让你白叫了。”韦小宝大喜当即跪
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晌头大声叫道:“师父。”白衣尼微微一笑道:“你入我门
后可得守规矩不能胡闹。”韦小宝道:“是。弟子只对坏人胡闹对好人是一向规规矩
矩的。”阿珂向他扮个鬼脸伸了伸舌头心中说不出的气恼:“这小恶人拜了师父为师
从此再也不能杀他老是缠在我身旁赶不开踢不走当真头痛之极了。”
白衣尼先前受六名喇嘛围攻若非韦小宝相救已然无幸此后桑结等七喇嘛追到自
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情势更是凶险。她虽年逾四旬相貌仍是极美落入这些恶喇嘛手
中势必遭受极大侮辱天幸这小孩儿诡计多端交将敌人一一除去保全了自己清白之
躯心中的感激实是无可言喻眼见韦小宝拜师之心切当即便答允了他心想小孩儿顽皮
胡闹不足为患受了自己薰陶调教日后必可在江湖上立身扬名。按照武林中规矩韦小
宝既已入陈近南门下若不得师父允可绝不能另行拜师但他于这些门规一概不知就算
知道这时候也必置之不理。白衣尼既肯收他入门就有时时和阿珂见面就算康熙跟他调
个皇帝来做那也是不干的了。他学武之心甚懒想到跟白衣尼学武多半要下苦功不免
头痛然而只要能伴着阿珂再苦的事也能甘之如饴这八个头磕过不由得心花怒放当
真如天上掉下了宝贝来一般。白衣尼见他欢喜还道他是为了得遇明师从此能练成一身上
乘武功倘若知道了他的用心只怕一脚踢他八个筋斗刚刚收入门下立即开革。
阿珂小嘴一扁道:“师父你看他高兴成这个样子真是坏得到了家。”韦小宝道:
“一位武功当世第一的高人收我为徒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白衣尼微笑道:“我并非武
功当世第一不可胡说。你既入我门为师的法名自须知晓。我法名九难我们这门派叫做
铁剑门。你师祖是位道人道号上木下桑已经逝世。我虽是尼姑武功却是属于道流。”
韦小宝道:“弟子记住了。”白衣尼九难又道:“阿珂你跟他年纪谁大些?”阿珂道:
“自然是我大。”韦小宝道:“我大。”九难道:“好了两人别争先进师门为大以后
两个别‘阿珂姑娘’‘小恶人’的乱叫一个是陈师姊一个是韦师弟。”韦小宝大声叫
道:“陈师姊。”阿珂哼了一声碍得师父不敢斥骂却狠狠白了他一眼。
九难道:“阿珂过去的一些小事不可老是放在心上。这次小宝相救你我二人有功
就算他曾得罪过你那也是抵偿有余了。”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聪明
伶俐只可惜细遭不幸是个太监。”又道:“小形容词从前受人欺凌被迫做了太监你
做师姊的当怜他孤苦多照看着他些。这样也好彼此没男女之分以后在一起不须顾忌
方便得多。不过这件事可跟谁也不许说。”阿珂答应了想到这小恶人是个太监过去对自
己无礼也不大要紧心中气恼稍平转头叫道:“郑公子你受了伤么?”
郑克爽一跛一拐的走近说道:“还好只腿上扭了筋。”想到先前把话说得满了自
称对付几名喇嘛绰绰有余事到临头竟一败涂地全仗这小孩退敌不由得满脸羞惭。阿
珂道:“师父咱们怎么办?还去河间府吗?”九难沉吟道:“去河间府瞧瞧也好只是须
防那桑结喇嘛去而复来眼下我又行动不便。”韦小宝道:“师父你们且在这里休息我
去找大车。”韦小宝大车没找到却向农家买来一辆牛车请九难等三人坐上赶着牛车缓
缓而行幸喜桑结没再出现。到得前面一个小市集改雇两辆大车。
路上韦小宝定要师父再多服几粒“雪参玉蟾丸”。九难内力深厚兼之得灵药助力内
伤痊愈甚快。两日之后的正午时分到了河间府。投店后郑克爽便出去打探消息过了一
个多时辰垂头丧气的回来说道在城中到处探问“杀龟大会”之事竟没一人得知。
九难道:“‘杀龟大会’原来的讯息公子从何处得来?”郑克爽道:“两河大侠冯不
破冯不催兄弟请天地会送信去台湾请我父王派人主持‘杀龟大会’说道大会定本月十
五日在河间府举行今儿是十一算来只差四天了。”九难点点头缓缓的道:“冯氏兄
弟?那是华山派的。”抬头望着窗外想起了昔年之事。郑克爽道:“父王命我前来主持大
会料想冯氏兄弟必定派人在此恭候迎迓哪知……哼……”神色甚是气恼。九难道:“说
不定鞑子得到讯息有甚异功以致冯氏兄弟改了日子地方。”郑克爽悻悻的道:“就算如
此也该通知我啊。”
正说话间店小二来到门外说道:“郑客官外面有人求见。”郑克爽大喜急忙出
去过了好一会兴匆匆的进来说道:“冯氏兄弟亲自来过了着实向我道歉。他们说知
道我带了二十几人来这几天一直在城外等候迎接哪知道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城
里。现下已摆设了大宴为我们洗尘接风请大家一起去罢。”九难摇头道:“郑公子一个
儿去便是也别提到我在这里。”郑克爽有些扫兴道:“师太既不喜烦扰那么请陈姑娘
和韦兄弟同去。”九难道:“他们也不用去了到大会正日大家齐去赴会便是。”这晚郑
克爽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到了半夜他的二十多名伴当也寻到客店只是每个人手足上都绑
子木板绷带看来大是不雅。
次日一早郑克爽向九难、阿珂、韦小宝三人大讲筵席中的情形说道冯氏兄弟对他好
生相敬请他坐了席不住颂扬郑氏在台湾独竖义旗抗拒满清。九难问起有哪人前来赴
会。郑克爽道:“来的人已经很多这几天6续还有得来定了十五半夜在城西十八里的
槐树坪集会。半夜集会是防清廷的耳目。其实冯氏兄弟过于把细有这许多英雄好汉在
此就是有大队清兵来到也杀他们个落花流水。”九难细问与会英豪的姓名郑克爽却说
不上来只道:“一起吃酒的有好几百人为头的几十人一个个来向我为父王敬酒他们自
已报了门派姓名一时之间可也记不起那许多。”九难就不言语了心想:“这位郑公子
徒然外表生得好看却没什么才干。”
在客店中又休养得几日九难伤势已愈。她约束阿珂和小宝不得出外乱走以免遇上武
林人物多生事端。郑克爽却一早外出直到半夜始归每日均有江湖豪侠设宴相请。到得
十五傍晚九难穿起韦小宝买来的衣衫扮成个中年妇人头上蒙以黑帕脸上涂上黄粉
双眉画得斜斜下垂再也认她不出本来面目。韦小宝和阿珂则是寻常少年少女的打扮。郑克
爽却是一身锦袍取去了假辫子竟然穿了明朝王公的冠戴神采却奕奕。九难已不见故国
衣冠见了他的服色又是欢喜又是感慨。阿珂瞧他丰神如玉的模样更是心魂俱醉。只
有韦小宝自惭形秽肚里暗暗骂了十七八声“绣花枕头王八蛋”。
一更时分延平王府侍从赶了大车载着四人来到槐树坪赴会。那槐树坪群山环绕中
间好大一片平地原是乡人赶集赛会做社戏的所在。平地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郑克
爽一到四下里欢声雷动数十人迎将上来将他拥入中间。九难自和阿珂、韦小宝远远坐
在一株大槐树下。这时东西南北6续有人到来草坪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韦小宝心想:
“吴三桂这奸贼结下的怨家也真多。我们天地会和沐王府打赌看是谁先钉子他。这王八蛋
仇家千千万万如有人先下手天地会和沐王府都不免输了。”眼见一轮明白渐渐移到头
顶草坪中一个身材魁梧白须飘动的老者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冯
难敌有礼。”群雄站起还礼齐声道:“冯老英雄好。”
九难低声道:“他是冯氏兄弟的父亲。”想想在华山之巅曾和他有一面之缘媾她以
“阿九”之名和江湖豪侠相会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其时冯难敌方当盛年今日却已垂垂
老矣。他师祖穆人清师父铜笔算盘黄真想来均已不在人世。至于他师叔袁承志呢?这人她
当年对之刻骨相思可是二十几年来从没得过他一点讯息。她这些年来心如古井不波今
晚乍见故人不由得千思万绪蓦地里都涌上心来。韦小宝见她眼眶中泪水莹然心想:
“师父见了这个冯老头为什么忽然想哭难道这老头是她的旧情人么?我不妨从中撮合
让她和老情人破什么重圆。不过师父年纪这样轻不会爱上这老头儿罢。”
只听得冯难敌声音洪亮朗朗说道:“众位朋友咱们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儿都知道是
为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为鞑子所占罪魁祸乃是那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四
下群豪一齐叫道:“吴三桂!”众人齐声大叫当真便如雷轰一般声震群山。跟着有的大
叫:“大汉奸!”有的大叫:“龟儿子!”有的大叫:“王八蛋!”有的大叫:“**他十
八代祖宗!”众人骂了一阵声音渐渐歇了下来突然有个孩子声音大声叫道:“**他十
九代祖宗的奶奶!”群雄本来十分愤怒突然听到这句骂声忍不住都哈哈大笑。
这一声叫骂正是韦小宝所。阿珂嗔道:“怎么说般难听的话?”韦小宝道:“大家
都骂我为甚么骂不得?”阿珂道:“人家哪有骂得这么难听的?”韦小宝微微一笑便不
言语了心想:“再难听十倍的话也还多得很呢。”冯难敌道:“大汉奸罪大恶极人人
切齿痛恨。那位小年纪虽幼也知恨不得生食其肉死寝其皮。今晚大伙儿聚集在此便是
要商议一条良策如何去诛杀这奸贼。”
当下群雄纷纷献计。有的说大伙儿一起去到云南攻入平西王府杀和吴三桂全家鸡犬
不留;有的说吴贼手下兵马众多明攻难期必成不如暗杀;有的说假如一刀杀了未免太
过便宜了他不如剜了他眼睛断他双手令他痛苦难当;有的说还是用些厉害毒药毒得
他全身腐烂。有个中年黑衣女子说道:最好将吴三桂全家老幼都杀了只剩下他一人让他
深受寂寞凄凉之苦。另一个中年男子道:他投降清朝是为了爱妾陈圆圆为节闯所夺不如
去将陈圆圆掳了来让他心痛欲死。又有人道:吴贼虽然好色但最爱的毕竟是权位富贵
最好是让他功名富贵妻子儿女都一无所有沦落世上却偏偏不死。数百名豪杰大声喝
采齐说:“如此惩罚才算罚得到了家。”一条汉子说道:“满清鞑子对他十分宠幸这
贼子官封平西王权势薰天杀他妻子儿女已然不易要除去他的功名富贵更是难如登
天。”有个云南人站起身来述说吴三桂如何在云南欺压百姓杀人如麻的种种惨事只扣
得群雄更是义愤填膺热血如沸。好几人都道让吴三桂在云南多掌一天权便多害死几个
无辜百姓。但如何锄奸除害却是谁也没真正的好主意。
这时冯难敌父子所预备下的牛肉面饼酒水流水价送将上来群豪欢声大作大吃
大喝起来。这些豪士酒一入肚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异想天开。有人说道:将陈圆圆掳来
要开一家妓院让吴三桂真正做一只大乌龟。韦小宝一听大为赞成叫道:“这家妓院
须得开在扬州。”一名豪士笑道:“小兄弟这主意要得。那时候你去不去逛逛啊?”韦小
宝正待要说“自然要去”一瞥眼见到阿珂满脸怒色这句话便不敢出口了。九难道:“小
宝别说这些市井下流言语。”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却想:“要开妓院只怕这里几
千人没一个及得老子在行。”
众人吃喝了一会冯难敌站起来说道:“咱们都是粗鲁武人一刀一枪的杀敌拚命那
是义不容辞于天下大事却见识浅陋现下请顾亭林先生指教。顾先生是当世大儒国破之
后他老人家奔波各地联络贤豪一心一意筹划规复大伙儿都是十分仰慕的。”群豪中
有不少识得顾亭林他的名头更十有**都知登时四下里掌声雷动。人群中站起一个形貌
清癯的老者正是顾亭林。他拱手说:“冯大侠如此称赞实在愧不敢当刚才听了各位的
说话个个心怀忠义决意诛此大奸兄弟甚是佩服。古人道:‘众去成城’又有言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伙儿齐心合力决意对付这罪魁祸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咱
们也终能成功。”群雄哄声大叫:“对对!一定能成功。”
顾亭林道:“众位所提的计谋每一条均有高见只是要对付这奸贼须得随机应变
难以预拟确定的方策。依兄弟愚见大伙儿分头并进相机行事。第一当然是不可泄露风
声令这奸贼加紧防范;第二是不可鲁莽事事要谋定而后动免得枉自送了性命;第三
大家都是好兄弟不要为了争功抢先自相争斗伤了义气。”
群豪都道:“是是顾先生说得不错。”
顾亭林道:“今日各派、各帮会英雄好汉聚会。此生如果各干各的力量太过分散结
成一个大帮呢为数实在太多极易为鞑子和吴贼知觉不知各位有何良策?”
群豪沉默了一会。一人说道:“不知顾先生高见如何?”
顾亭林道:“以兄弟之见这里天下十八省的英雄都有咱们一省结成一盟一共是一
十八个杀龟同盟。唔‘杀龟盟’听来不雅不如称为‘锄奸盟’如何?”群豪纷纷鼓掌叫
好说道:“读书人说出来的话毕竟和我们粗人大不相同。”
顾亭林来参与河间府“杀龟大会”之前便已深思熟虑觉得群豪齐心要诛杀吴三桂
大家一鼓作气勇往直前要杀了他也不为难。但真正大事还不在杀这汉奸而是要驱除满
虏光复汉家江山。如为了诛杀一人而致伤亡重大大损元气反而于光复大业有害。学武
之入门户派别之见极深要这数千英豪统属于一人之下势难办到。大家为了争夺“盟主”
之位不免明争暗斗多生嫌隙。失败之人倘若心胸狭隘说不定还会去向清廷或吴三桂告
密。但如分成一十八省各举盟主既不会乱成一团无所统辖而每省推举一侠盟主也容
易得多。这十八省的“锄奸盟”将来可逐步扩充成为起义反清的骨干。他一倡此议听群
豪立表赞成甚为欣慰。冯难敌道:“顾先生此意极是高明。众位既无异议咱们便分成一
十八省各组‘锄奸盟’每一省推举一位盟主。咱们分省立法不依各人本身籍贯而是
瞧那门派帮会的根本之地在什么省。例如少林寺的僧俗弟子不论是辽东也好云南也好
都属河南省。华山派弟子都属陕西省。众位意下如何?”群豪均道:“自该如此。否则每一
门派帮会之中各省之人都有分属各省那是一团糟了。”
有一人站起来说道:“像我们天地会在好几省中都有分堂总舵的所在地迁移无定。
请问该当如何归属?”韦小宝见说话之人乃是钱老本心想:“原来他也来了不知我青木
堂的兄弟们来了几人。”冯难知朗声道:“顾先生说天地会广东分堂的众位英雄属广东
直隶分堂的属直隶。咱们只是结盟共图大事并不是拆散了原来的门派帮会。‘锄奸盟’的
盟主的职责只是联络本省英豪以求群策群力。至于各门派、各帮各会的事务自然一仍
其旧盟主无权干预。各省盟主也不是高过了各门派的掌门人各帮会的帮主。”群豪之
中本来有人心有顾虑生怕推举了各省盟主出来不免压抵了自己听得冯难敌如此分剖明
白更无疑忧。当下一省省的分别聚集自行推举。
韦小宝道:“师父咱们又算哪一省?”九难道:“哪一省也不算。我独来独往不必
加盟。”韦小宝道:“以您老人家的身份武功原该做天下总盟主才是。”九难“嘿”的一
声说道:“这些话以后不可再说给人听见了没的惹人耻笑。”在她心中与会群豪之
中原无一人位望比她更尊。这在明江山本来便是她朱家的。说到武学修为她除了学得
木桑道人所传的铁剑门武功之外十余年前更得奇遇百尺竿头又进一步与当年木桑道人
相比也已远远的青出于蓝环顾当世除了那个不知所踪的袁承志之外只怕再无抗手
了。
草坪上群雄分成一十八堆聚集。此处疏疏落落的站着七八十人。那都是和九难相类的奇
人逸士既不愿做盟主也不愿奉人号令。顾亭林和冯难敌明白这些武林高人的脾性习性
也不勉强心想他们既来赴会遇上了事自会暗中伸手相助。过不多时好几省的盟主先
行推举了出来。河南省是少林寺方丈晦禅师湖北省是武当派掌门人云雁道人陕西省是华
山派掌人“八面威风”冯难敌云南省是沐王府的沐剑声公子福建省是延平郡王的次公子
郑克爽都是众望所归一下子就毫无异议的推出。其他各省有些争执了一会有些争持不
闲情逸致请顾先生过去秉分调解终于也一一推了出来。其中三省由天地会的分堂香主担
任盟主天地会可算得极有面子。当下各省盟主聚齐在一起但一点人数却只一十三位
原来晦聪禅师、云雁道人等都没有赴会由其门人弟子代师参预。冯难敌朗声说道:“现下
一十八省盟主已经推出兄弟不当众宣布各位盟主的尊姓大名以免泄露机密。”众盟主商
议了一会冯难敌又道:“咱们恭请顾亭林先生与天地会陈总舵主两位为一十八省‘锄奸
盟’的总军师。”群雄欢声雷动。韦小宝听师父如此得群豪推重做“锄奸盟”的军师甚
是得意。当下各省豪杰分别商议如何诛杀吴三桂东一堆西一簇谈得甚是起劲。
九难带了韦小宝、阿珂回到客店次日清晨便雇车东行。九难知道群雄散归各地一路
上定会遇上熟人是以并不除去乔装。韦小宝见郑克爽不再跟随心下大喜不住口的谈论
昨晚“杀龟大会”之事。阿珂听他说了一会白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高
兴。”韦小宝道:“你真聪明猜得很对。有这许多人要去杀吴三桂哪有不成功之理?我
自己开心得很了。”阿珂道:“哼你才不为这个高兴呢。你的心有这么好?”韦小宝道:
“这倒奇了那我为什么高兴?”阿珂道:“只因为郑公子……郑公子……”韦小宝见她神
色懊恼故意激她一激说道:“啊是了。郑公子确是好人刚才我出去雇车见到他带
着四个美貌的姑娘有说有笑见到我后要我问候师父和你。”阿珂心中怦的一跳道:
“你……你怎么不早说?他又说什么?”韦小宝道:“他说这几位侠女要到台湾去玩玩
他就带她们同去说要尽什么地主之……之什么的。”阿珂咬牙道:“地主之谊。”韦小宝
道:“对了对了!原来师姊刚才跟在我后面都听见了。”阿珂怒道:“我才没听见
呢。”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行出十余里身后马蹄声响数十乘马追了上来阿珂脸上登现喜色。但这数十骑掠过
大车毫不停留的向东疾驰阿珂脸色又暗了下来。韦小宝道:“可惜可惜!不是!”阿
珂道:“可惜什么?”韦小宝道:“可惜不是郑公子追上来。”阿珂道:“他……他追上来
干什么?”韦小宝道:“或许他也请你去台湾玩玩呢。”阿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九难
知道女徒心事斥道:“小宝别老是使坏激你师姊。”韦小宝心里大喜口中答应:
“是是。”又道:“天下的王孙公子三妻四妾最是没良心。那四位美貌女侠一到台
湾我看很难回得出来。这位郑公子到了浙江福建只怕还得再带几个美女……”九难喝
道:“小宝!”韦小宝道:“是是。”三人行到中午在道这次一家小面店中小尖忽听
马蹄声响又有数骑自西而来。一行人来到面店之外下马来到店中有人叫道:“杀鸡
切牛肉做面快快!”纷纷坐下。韦小宝一看原来都是熟人徐天川钱老本关安
基李力世风际中高彦玄贞道人樊纲一干天地会青木堂的好手全在其内。他想:
“昨晚我在会中虽说了几句话骂了几句我但这么许多人乱嘈嘈的他们离得我又远
黑夜之中一定没认出否则当时怎么不过来招呼?此刻人如上前相认各种各样的事说个不
休又见我另拜的师父多半要不开心不如装作不见为妙。”当下侧身向内眼光不和他
们相对。
过了一会徐天川等所要的酒菜6续送了上来。众人提起筷子正要吃喝忽然马蹄声
响又有一伙人来到店中。有人叫道:“杀鸡切牛肉做面快快!”阿珂喜极而呼:
“啊郑……郑公子来了。”原来这一伙人是郑克爽和他伴当。他听得阿珂呼叫转头见到
了她心中大喜急忙走近道:“陈姑娘师太你们在这里我到处寻你们不见。”
那面店甚是窄小天地会群雄分坐六桌再加上阿珂等三人坐了一桌已无空桌。郑府
一名伴向徐天川道:“喂老头儿你们几个挤一挤让几张桌子出来。”昨晚“杀龟大
会”之中郑克爽身穿明朝服色人人注目徐天川等都认得他天地会是延平郡王的部
属原有让座之意只是这伴当言语甚是无礼众人一听都心头有气。玄贞道人骂道:
“***什么东西?”李力世使个眼色低声道:“大家自己人别跟他一般见识让个
座位无妨。”当下徐天川关安基高彦樊纲四人站起身来坐到风际中一桌上去让
了一张桌子出来。
这时郑克爽已在九难的桌旁坐下。阿珂向韦小宝瞪了一眼说道:“当面撒谎!又说郑
公子带了四个女侠……”韦小宝道:“郑公子一到你就不喜欢我坐在一起又要见到我便
吃不下面那也不相干。”走到徐天川身旁坐下低声道:“大家别认我。”徐天川等一
见都是又惊又喜。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江湖机警十分一听他这么说立时会意谁都不
动声色。韦小宝又低声道:“咱们只当从未见过面徐三哥你去跟大家说说。”徐天川站
起来来走到李力世一席上低声道:“本堂韦香主驾到要大伙儿装作素不相识。”李力
世等头也不回自顾喝酒吃菜心下均自欣喜片刻之间每一桌都通知到了。那边桌上郑
克爽兴高采烈大声道:“师太昨晚会中众家英雄推举我做福建省的盟主。大家商议大
事直谈到天亮。我到客店中一找你们已经走了一路追来幸喜在这里遇上。”九难
道:“恭喜公子。不过这等机密大事别在大庭广众之间提起。”郑克爽道:“是。好在这
里也没旁人那些乡下粗人听了也不懂的。”原来天地会群雄都作了乡农打扮一个个赤
了双足有的还提着锄头钉耙。昨晚会中人多郑克爽却不认得。韦小宝低头吃面低声
道:“这家伙嚣张得很这几天在河间府到处吹牛说咱们天地会是他台湾延平王府的下
属说总舵主见了他恭恭敬敬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又说咱们什么堂的香主蔡老哥从
前是他爷爷的马夫什么堂的香主李老哥又是给他爷爷提便壶的……”关安基怒道:“哪
有这等事!蔡香主李香主虽曾在国姓爷部下都是上阵打仗的军官……”徐天川低声道:
“关夫子小声些。”关安基点点头。韦小宝又道:“他还说了好多阴损咱们青木堂尹香主
的坏话。旁人说道尹香主早已归天了。这小子说:‘是啊这姓尹的武艺低微为头儿又
次我早知道是个短命鬼……”关安基怒极举掌往桌上重重拍落徐天川手快一把抓住
他手腕。韦小宝知道群雄不肯得罪了延平王的人何况这小子是王爷的儿子若非大肆挑
拔难以激得他们动手眼见众人恼怒心下暗暗喜欢脸上却深有忧色说道:“这小子
胡说八道本来也不打紧。只是他一路上招摇说了咱们会中的许多机密大事逢人便说切
口什么‘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自称是坐在红花亭顶上的总舵主烧六柱香他
自己便烧七柱香。听的人不懂他就详细解说……”群雄一齐摇头会中这等机密如此泄露
出去要是落入朝廷鹰瓜耳中天地会兄弟人人有性命之忧眼见郑克爽神色轻浮所带所
伴当飞扬跋扈这哪里还有假的?何况刚才便听到他在对一个妇人大谈昨晚“杀龟大会”之
事得意洋洋的自称当了福建省盟主。韦小宝道:“我看咱们非得杀杀他的气势不可否则
大事不妙。”群雄都缓缓点头韦小宝道:“请风大哥去揍他一顿却也别打得太厉害了
只是教训教训他。待会我出来抱打不平请风大哥假意输给我。”风际中微微点头。韦小宝
又道:“钱老本昨晚你在会中说过话只怕这小子认得你。”钱老本低声道:“是我先
避开了。”
郑府众伴当中兀自多人没座位一人见天地会群雄桌上尚有空位在徐天川背上轻轻一
拍道:“喂那边还有空位你们再让张桌子出来。”徐天川跳起身来骂道:“让了一
张桌子还不够?老子最看不惯有钱人家的公子儿子仗势欺人。”一声咳嗽一口浓痰呼的
喷出向郑克爽吐去。
郑克爽正和阿珂说话全投提防得得觉着风声浓痰已到颊边急忙一闪还是落在
头颈之中滑腻腻的其为恶心。他忙掏出手帕擦去大怒骂道:“几乎个乡下泥腿子这等
无法无天给我打!”一名伴当随向徐天川便是一拳。徐天川叫道:“啊哟”不等拳头打
到面门身子已向后摔出去假意跌得狼狈不堪叫嚷:“打死人哪打死人哪!”郑克爽
和阿珂哈哈大笑。风际中站起身来指着郑克爽喝道:“有什么好笑?”郑克爽怒道:“我
偏要笑你管得着么?”风际中一伸手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郑克爽又惊怒
扑上去连击两拳。风际中左躲右闪转身逃出门外。郑克爽追了出去向风际中迎面一拳
风际中斜身避开。风际中明白韦小宝的用意要尽量让这郑公子出丑压低他的气焰只东
一拳西一脚的跟他游斗。
徐天川叫道:“咱们河南伏牛山好汉的威风可不能折在这小家伙手里。”群雄跟着吆
喝大家知道戏弄一下这少年虽然不妨却不能让他认出众人来历喝骂叫嚷的话也甚有分
寸没半句辱及他家门。李力世喝道:“咱们伏牛山这次出来做案还没市正好撞上这
穿金戴银的小子把他抓了去叫他老子拿一百万两银子来赎票。”郑府众伴当见公子一时
战不下这乡下人听得众人呼喝原来是伏牛山的盗匪当即取出兵刃杀将过去。徐天
川樊纲玄贞道人高彦关安基李力世等一齐出手登时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热
闹。郑府那些伴当虽然都是延平王府精选的卫士又怎及得上天地会群雄兼之数日前被众
喇嘛折断手足个个身上负伤不数合间便被一一制服。天地会群雄手下留情只是夺去他
们兵刃将之围成一圈执刀监视并不损伤他们身子。那边郑克爽斗得十余合眼见风际
中手脚笨拙跌跌撞撞似乎下盘极为不稳当下抖擞精神将生平绝技尽数施展出来。他
有心要在阿珂之臆炫耀以博美人青睐挥拳生风踢腿有声着着进逼。风际中似乎只有
招架之功往往在千钧一之际避过。
阿珂瞧得心焦不住低叫:“啊哟可惜又差了一点儿。”韦小宝走近前去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身子未曾痊愈这些大盗凶悍得紧待会郑公子如果落败你老人家别出
手罢。”阿珂怒道:“你瞧他全然占了上风怎会打输?真是瞎三话四。”九难微笑道:
“这些人似乎对郑公子并无恶意只是跟他开开玩笑。这一位对手武功可比郑公子强得太
多了。”阿珂不信问道:“师父你说那强盗的武功高过郑公子?”九难微笑道:“那还
有说?这武功着实了得只怕也未必是伏牛山的强盗。倘若他们真是强盗嘴里就不会乱说
乱嚷说什么要绑票做案。”韦小宝心想:“毕竟师父眼光高明。”说道:“那么弟子去劝
他们别打了罢?”阿珂白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面子什么本事?能劝得他们动?”韦
小宝道:“这强盗武功虽高拳脚中却有老大破绽。郑公子斗他不过我在十招之内定可
打得他落荒而逃。”
九难知他武功低微但说不定又有什么希奇古怪的法子足以制胜说道:“这伙人看
来不是坏人不可伤了他们性命。”顿了一顿又道:“那些下三滥的下蒙*汗*药放毒之类
手段若不是面临生死关头决不可使。你已是我铁剑门的门下可不能坏了本派名头。”
韦小宝道:“是是。我听师父的话决不损伤他们便是。”九难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当年
华山之巅铁剑门掌门人玉真子来向木桑道人寻衅之事。玉真子**掳掠无恶不作。说到
铁剑六的名头一来门下人丁寥落名声不响二来由于玉真子之故实在也没什么光彩。
这小弟子轻浮跳脱如不走上正途只握将来成了玉真子的嫡系传人那可大大不妥了。韦
小宝见她忽有忧色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道她瞧出天地会群武功不弱她武功未复
深感难以应付便道:“师父你尽管放心我有法子救郑公子的性命。”阿珂啐道:“又来
胡说了。郑公子转眼便赢要你救什么性命?”
刚说这里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郑克爽的长袍已被拉下一片郑克爽大怒出手更怜惜
了却听得嗤嗤嗤之声不绝风际中十根手指使如鹰爪一般将他长袍内衣裤子一片片
的撕将几下但用轻恰到好处丝毫不伤他肌肉。郑克爽眼见再撕得向下身子便会全裸
惊惶之下转身欲逃。风际中双臂一曲两手手肘已抵到他胸前。郑克爽急忙后退双拳击
出只觉手腕一紧风际中左手已握住他右手右手握住他左手顺势一挥将他身子掷
出叫道:“接住了!”这一掷竟有七八丈远。玄贞道人展开轻功追去抬头道:“高兄
弟你来接班!”高彦立即跃出。樊纲徐天川关安基等觉有趣纷纷大呼奔去。玄贞
道人接住了郑克爽便又掷出落下时刚好高彦赶到接住后再掷给数丈外的徐天川。这
些人膂务强弱轻功有高低掷人进或远或近奔跃时或快或慢但郑克爽在半空中飞出数
丈以外始终没有落地。天地会群雄各展所长这时方显出真功夫来。关安基膂力奇大先
将郑克爽向天掷上四五丈待他落下时双掌在他背心一推两股道力并在一起郑克爽犹
似腾云驾雾一般这一下飞得更远。
韦小宝看得高兴之极拍手大笑突然后脑秃的一声响给阿珂用手指节重重的打了个
爆栗。他一惊回头。阿珂惊怒交集急道:“他们绑了他去啦你……你快去救人。”韦小
宝道:“他们跟郑公子又没冤仇师父说不过是开开玩笑你何必着急?”阿珂道:“不
不是的他们绑了他去要勒索一百万两银子。”韦小宝道:“郑公子家银子多得很三百
万四百万也出得起一百万两银子打什么紧?”阿珂右足在地下重重一顿说道:“唉
你不生眼睛么?他……他给强盗整得死去活来。”韦小宝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我救他
这也不难你得答应做我老婆。”阿珂怒道:“胡说。”远远望去见郑克爽给人接住后不
再抛掷。听得有人叫道:“喂你们快回去拿银子到伏牛山来赎人。我们不会伤害这小子
的性命每天只打他三百大板。银子早到一天他就少挨三百下迟到十天多吃三千大
板。”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急道:“你听你听他们每天要打他三百大板这里去台湾
路途摇远一个月也不能来回。”韦小宝道:“每天三百板就算两个月罢两个月六十
天三六一十八也不过一千八百板……”阿珂道:“唉不是的是一万八千板你这人
真是……”韦小宝笑道:“我算数不行。这一万八千板打下来他的‘屁股功’可练得登造
极了。”阿珂怒极将他手掌一摔道:“我再也不睬你了。”又气又急哭了出来。韦小
宝道:“好好别哭。我来想法子。不过我刚才提的条件你可不能赖。”阿珂道:“你
快救了他再说。”韦小宝知道她只是随口敷衍真要她答应嫁给自己那是无论如何不肯
的说道:“我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后你可不得再欺侮我。”阿珂道:“是是!
快去快去!”说这话时眼光没向他带上一眼只是瞧着远处的郑克爽但见他双手被反
绑给人抱上了马背转眼便给带走了情急之下伸手在韦小宝背上推了推。韦小宝心中
骂道:“他***老子遇到的美貌妞儿总是求我救她的心上人。老子这冤大头可做熟手
之极只怕‘冤大头功’也练得登峰造极了。”他快步奔出叫道:“喂喂伏牛山的大
王在下有话说。”
群雄早就在等他挺身而出当下都转过身来。高彦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话说?”
韦小宝道:“你们干么抓他?”高彦道:“我们山寨兄弟众多缺了粮食今日将他暂行
扣押要向他爹借一百万两银子。”韦小宝道:“一百万两银子那是小事一件我借你们
便是。”高彦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尊姓大名?凭什么说这等大话?”韦小宝道:“我
名叫韦小宝。”高彦“啊哟”一声抱拳行礼躬身说道:“原来是小白龙韦英雄你杀
死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天下扬名我们好生仰慕今日拜见尊范实是三生有幸。”樊纲等
一齐恭谨行礼。韦小宝抱拳还礼道:“不敢当。”高彦道:“冲着韦英雄大大的面子
这小子我们放了。那一百万两银子也不敢要了。”徐天川从身边取出两只大元宝来双手
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韦英雄你路上倘若使费不足这里一百两银子请先收用。”
韦小宝道:“多谢!”收下元宝转身交给阿珂。阿珂万万想不到这小恶人名头竟如此响
亮这些凶神恶煞的大强盗一听他自报姓名竟如下属见到了顶头上司一般。她哪知这个
“小恶人”其烊正是这些“大强盗”的顶头上司这些“大强盗”为了凑趣故意的加倍
巴结演出一出好戏。她又惊又喜心想郑公子终于脱却了危难。却见风际中一踏上一步
说道:“且慢。韦英雄你杀死鳌拜我们是万分佩服的。只不过大家素不相识怎知你是
真的韦英雄还是冒充他老人家的大名出来招摇撞骗?”韦小宝道:“这话倒也有理阁
下要怎样才能相信?”风际中道:“在下斗胆想请韦英雄指点三招。满洲第一勇士都死在
你手下尊驾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是真是假一试就知。”韦小宝道:“好咱们只试招
式点到即止。”风际中道:“正是还请韦英雄手下留情以免打得在下身受重伤。”韦
小宝暗暗好笑心想:“风大哥向来不爱说话哪知起戏来竟然似模似样。”便道:“老
兄不必客气说不定我不是你对手。”左手一指右手轻飘飘拍了出去只拍出半尺手掌
转了一圈斜拍反捺正是澄观试演过的“般右掌”中的一招“无色无相”。风际中见闻甚
博叫道:“妙极这‘般若掌’的高招叫做‘无色……’什么的。伸手一接向后一
仰险些摔倒。
韦小宝掌上原无半分内功笑道:“阁下说得是这是一招‘无色无相’。”跟着左手
斜举自右上角挥向左下角突然五指成抓晃几下。风际中大叫:“了不起又是‘般若
掌’神功这是‘灵鹫听经’。”摆起马步双掌缓缓前推掌心和韦小宝手指尖微微一
触立刻“啊”的一声大叫向后急翻三个筋斗。他翻筋斗之时潜运内力待得站定满
脸已涨得血红便如喝了十七八碗烈酒一般身子晃了几晃一交坐倒摇手道:“不……
不成……不比了佩服之至!韦英雄多谢你饶我性命。”韦小宝拱手道:“老兄承让。”
说话之时连连向他霎眼。风际中却做得甚像脸上神色又是沮丧感激还带着几分衷心
你钦佩之意。徐天川迈步而前说道:“韦英雄武功惊人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来领教向
招。”韦小宝道:“好!”欺身而上双手交叉一手扭在他左胸一手拿他右胁乃是少
林派上乘武功“拈花擒拿手”中的一招。徐天川见他这一招擒拿手十分高明不禁暗暗佩
服:“韦香主聪明之极一学武功便进步神。”他却不知韦小宝出手招式似模似样其实
没丝毫内力纵然给他拿住了也是一无所损。徐天川身材矮小最擅长的武是巧打擒拿
当即施展看家本领与韦小宝拆将起来。数招之后两人双手扭住徐天川“啊”的一声
右手软软下垂假装被扭脱了关节说道:“佩服之至!”退开两步左手托住了自己右
手一送一挺装上了关节。这一项自上关节的手法原来是擒拿手中的上乘武功他照做
之时一丝不苟上得干净利落。跟着樊纲玄贞道人李力世三人一一上前讨战。韦小宝
所使的尽是澄观所授的上乘招式樊纲等三人都是或三四招或七八招便败了下去。高彦
朗声道:“今日得见韦英雄高招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小人等佩服之至!他日韦英雄路过伏
牛山还请山不弃上山来盘莫恒数日。”韦小宝道:“那自然是要叨扰的。”群雄躬身行
礼牵马行开一直走到镇尾这才上马而去。他们竟然不敢在韦小宝面前上马实是恭敬
之极。阿珂终于服了:“这小恶人原来武功高强每次假装打我不过都是故意让我的。”
到此地步郑克爽只得过来向韦小宝道谢。韦小宝笑道:“郑公子不必客气我不过运
气好误打误撞胜了他们讲到真实武功那是远远不及阁下了。”他这几句话其实倒是
真话但郑克爽听来却觉得辛辣的讥刺不由得满脸通红。当晚一行人南到献县没了客
店。九难遣开阿珂问韦小宝道:“白天跟你做戏的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是不是?”九
难眼光何等厉害风际中、徐天川那些人的做作瞒得过郑克爽和阿珂却怎瞒得过这位武
学高人?韦小宝知道西洋镜已经拆穿笑道:“也不算是什么朋友。”九难道:“这些人武
功个个颇为了得怎肯陪着你如此闹着玩?”韦小宝笑道:“他们多半看不惯郑公子的骄傲
模样想是借着弟子挫折一下他的娇气。”九难心想此言倒也不理。说道:“你那几招般
若掌拈花擒拿手法便得可也不错啊。”韦小宝笑道:“那是装腔作势唬人的管了不了
用。”
说话之间只听得人喧马嘶有一大帮人来投店。一人大声道:“一间上房定要最好
的其余的将就此地就罢了。”韦小宝一听心中一喜认得沐王府摇头狮子吴立身。韦小
宝问道:“师父咱们是不是去杀吴三桂?”九难道:“我这次所受内伤着实不轻虽然伤
势好了内力未复须得找个清静所在将养些时日再定行止。否则倘若再遇上敌人我不
能出手老是由你去胡混瞎搞咱们铁门太不成话。”说着也不由得好笑。韦小宝道:
“是是。师父身子要紧。”从行囊中取出极品旗枪龙井茶叶泡了一盖碗茶说道:“弟
子日后学会了师父的武功遇上敌人就可正大光明的动手了。师佼我去街上瞧瞧看看
有什么新鲜的蔬菜。”走出房来只见阿珂与郑克爽正并肩走向店外神情十分亲热登时
心底一股醋意直涌上来便跟在二人身后。阿珂回头道:“跟着我干么?”韦小宝道:“我
又不是跟你。我去给师父买菜。”阿珂道:“好!郑公子咱们向这边走。”伸手向城西的
一座小山一指。韦小宝妒火更炽说道:“小心些别碰上了山大王我可不能来救你
们。”阿珂白了他一眼道:“谁要你救了?”郑克爽知他是重提自己丑事甚是恼怒哼
了一声快步而行。
韦小宝眼见二人惭惭去远忽听得阿珂格格一笑激怒之下伸手拔出匕便欲追上去
将郑克爽杀了跨出两步心想:“当真要打我可不是他二人对手了。”当下强忍怒气
到街上去买了些口蘑冬茹木耳粉丝提着回到房中见阿珂和郑克爽尚未回来想像
他们二人在僻静之处谈情说爱只气得不住大骂。突然有人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一把抱住
笑道:“韦兄弟你在这里?”韦小宝转头一看原来是御前待卫总管多隆不由得大喜
笑道:“你怎么来了?”只见他身后跟着十余人都是御前侍卫穿着却是寻常小兵装束。
众侍卫见了他个个眉花眼笑却不上前参见招呼。多隆低声道:“这里人杂到我房里说
话。”原来他们一干人便也住以这客房里。
到得房中众侍卫一一上前参见韦小笑道:“罢了罢了!”取出一千两银票笑
道:“众位兄弟们去喝酒花用罢。”众侍卫早知这位副总管出手豪阔只要遇上了他必有
好处当下欢然道谢。多隆低声道:“韦兄弟自从你在五台山遇险之后皇上日常记挂在
心派我们出来寻找你的下落。”韦小宝心下感激站起身来说道:“多谢皇上恩德。却
怎敢劳动多大哥的大驾?”多隆笑道:“皇上本来也没派我只派了十五名侍卫兄弟是我
自告奋勇。一来做哥哥的也真牵记着你二人也好乘机出京来玩玩这是托了你兄弟的洪
福。”众人都笑了起来。多隆道:“这一下我们几个算立了大功回京之后皇上得知韦
兄弟脱险定是十分欢喜。我们一路上打听韦兄弟的讯息没听到却查到一伙叛贼密谋造
反在河间府大举议事我们就过来瞧瞧。”韦小宝道:“我也正为此事而来听说这次他
们聚会叫作什么‘杀龟大会’。”多隆大拇指一翘说道:“厉害厉害什么事都逃不
过韦兄弟的眼去。”韦小宝道:“你们探到了什么消息?”多隆道:“这里两个兄弟混入了
大会之中得知他们是要对付吴三桂各省都推举了盟主。好几个盟主的名字也都查倒
了。”韦小宝心念一动问道:“是哪几个?”多隆道:“云南是沐剑声福建是台逆郑经
的次子叫做郑克爽。”跟着又说了好几个盟主的名字。韦小宝道:“那沐剑声、郑克爽等
人的相貌可认得出么?”多隆道:“黑夜之中这两个兄弟看不清楚也不敢走近细
看。”韦小宝道:“多大哥你回京之后请你禀告皇上便说奴才韦小宝也在查访这件
事一等有了眉目就回京面奏。”多隆道:“是是。韦兄弟如此忠心办事这次立了大
功皇上必定又有封赏。”韦小宝道:“如有功劳还不是咱们御前侍卫大伙儿的面子?眼
前有一件事要请各位辛苦一趟。”众侍卫都道:“韦副总管差遣自当效劳。”韦小宝
道:“这件事说起来可气人得紧。我有个相好的姑娘此刻正在跟一个浮滑小子勾勾搭
搭……”
他刚说到这里众侍卫已是气愤填膺个个破口大骂:“***哪一个小子如此大
胆敢来动韦副总管的人?咱们立刻去把这小子杀了。”韦小宝道:“杀倒不必。你们只须
去打他一顿给我出这一口恶气不过这小子是我朋友却也不可打得太过重了尤其不可
碰那们姑娘。”众侍卫笑道:“这个自然理会得韦副总管的相好姑娘谁敢得罪了?”韦
小宝道:“这二人向西去了。你们一动手我假装上来相救将你们打跑。各位可得大大相
让使得兄弟在心上人面前出出风头。”众侍卫齐声大笑都道:“韦副总管分派的这桩差
事最有趣不过。”
多隆笑道:“大伙儿这就去干喂个个须得小心在意要是露了马脚韦副总管可不
拿你们当好兄弟啦。”众侍卫都笑道:“韦副总管的大事大伙儿赴汤蹈火岂敢退后?”
一名侍卫道:“***这小子调戏韦副总管的相好好比调戏我的亲娘老子还不跟他拚
命?”众人一齐大笑。韦小宝笑道:“轻声些别让旁人听到了。”众侍卫磨拳擦掌嘻嘻
哈哈的一拥而上。
韦小宝提了蔬菜交给厨房赏了他五钱银子吩咐整治精致素菜这才慢慢的向西城
行走走出一里多地只听叱喝叫骂之声大作远远望见数十人手执兵刃打得甚是热闹心
想:“这小子倒也了得居然以寡敌众抵挡得住。”缓缓走近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众待
卫围住了七八人狠斗对方背靠城墙负隅而战却是沐剑声吴立身一干人。沐剑声身旁
有个年轻姑娘手握双刀已打得头散乱城头携手观战正是阿珂和郑克爽。韦小宝又
好气又好笑心道:“***打错了人。定是他们先看了了沐公子见他带着个姑娘
不分青红皂白便即上前动手。”见多隆握一柄鬼头刀站在后面督战当即走到他身边
低声道:“打错了是城头上那两个。”说了这话立即走开。
多隆喝道:“不对喂相好的原来欠债的不是你们。好大伙儿都退下放他们走
罢!”众侍卫一听纷纷退开。沐剑声吴立身等人少本已不敌先前只道自己露了形
迹这些清兵是来捉拿的幸亏他们退开正是求之不得。吴立身一眼瞥见韦小宝暗道:
“暗愧原来这次又是蒙韦恩公相救。否则杀了我不打紧小公爷落入鞑子手中那可是万
死莫赎了。”其时不便和韦小宝相认与沐剑声等奔出城门向北疾奔而去。
韦小宝走上城头问阿珂道:“师姊他们为什么打架?都是些什么人?”阿珂小嘴一
撇说道:“谁知道呢?这些官兵是讨债来的。”韦小宝道:“咱们回店去罢别让师父又
记挂。”阿珂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刚说到这里众侍卫已奔到城头一名侍卫
指着郑克爽叫道:“是他欠我银子的是这小子。”韦小宝低声道:“郑公子师姊咱
们快走。鞑子官兵胡作非为惹上了很是麻烦。”阿珂也有些害怕道:“好回去罢。”
一名侍卫抢上前来指着郑克爽道:“前晚在河间府妓院里玩花姑娘你欠下我一万两银
子快快还来。”郑克爽怒道:“胡说八道谁在妓院里去啦怎会欠了你银子?”一名侍
卫道:“还说不是呢?前天晚上你膝头坐了两个粉头叫作什么名字哪?”另一名侍卫
道:“年纪大那个叫阿翠小的那个叫红宝。你左边亲一嘴喝一口酒右边摸一摸人家脸
蛋又喝一口酒好不风流快活还想赖么?”又一名侍卫道:“你搂着两个粉头跟我们
掷骰子输了二千两银子要翻本向我借了三千向这位老兄借了二千后来又向他借了
一千五向那位借了二千两……”另一人道:“再向我借了一千五一共是一万两白花花的
银子。”五人一齐伸手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快快还来!”阿珂想起当日在妓院中
见到韦小宝跟着众妓胡闹的情景又想起前几日在草堆之中郑公子在自己身上乱摸乱捏
看来这事多半不假再一算日子前晚正是“杀龟大会”的前夕郑公子深夜不归次日清
晨却见他满脸酒意说是什么英雄豪杰邀他去喝酒喝酒不假请他的却不是英雄豪杰而
是妓院中的下贱女子想到此处不由得珠泪盈盈欲滴。
众侍卫截住郑克爽的后路将他团团围住后面一人一伸手抓住了他后颈。郑克爽大
怒手肘后挺重重撞在他胸口。那侍卫大叫一声痛得蹲下身去。余人一拥而上拳脚纷
施这些人单打独斗都不是郑克爽的对手但七八人一齐动手将他掀在地下。阿珂急
叫:“有话好话不可胡乱打人。”抢上前去相救。
多隆道:“喂大姑娘这事跟你不相干可别赶这淌混水。”阿珂急道:“让开!”
伸手向他肩头推去。多隆是大内高手武功了得左手轻轻一挥震得她向后跌开数步。那
边众侍卫向郑克爽拳打脚踢劈劈拍拍的一住打他耳光。阿珂急攻数招却被多隆笑吟吟的
逼得郑克爽越来越远。多隆笑道:“大姑娘这个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今天早晨
还在向我借五千两银子说是娶那两个粉头回家去做小老婆你何必回护于他?”阿珂退开
几步急叫:“你们别打有话……有话慢慢的说。”一名侍卫笑道:“你叫他还了我们银
子自然不会打他。”说着又在郑克爽面门砰的一拳他鼻孔中登时鲜血长流。一名侍卫拔
出刀来叫道:“割下他两只耳朵再说。”说着将单刀在空中虚劈两刀。
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急得要哭了出来道:“怎么办?怎么办?”韦小宝道:“一万
两银子我倒有只是送给他还赌帐嫖帐可不大愿意。”阿珂道:“他们要割他耳朵了你
就……你就借给我罢。”韦小宝道:“师姊要错别说一万两就十万两也借了不过日后
你是我妻子我笔帐不能算。你叫郑公子向我借。”阿珂顿足道:“唉你这人真是。”叫
道:“喂你们别打还你们钱就是。”众侍卫打得够了便即住手但仍是按住郑克爽不
放。阿珂叫道:“郑公子我师弟有银子你向他借来还债罢。”郑克爽气得几欲晕去但
见钢刀在脸前晃来晃去怕他们真的割了自己耳朵心下也真害怕眼望韦小宝露出祈求
之色。阿珂拉拉韦小宝的袖子低声道:“就借给他罢。”
一名侍卫冷笑道:“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没中没保怎能轻易借了给人?这小子最
爱赖侦债大伙儿可不是上了他当吗?”另一人道:“除非这姑娘做中保这小子倘若赖帐
不还就着落在这位姑娘身上偿还。”那高举钢刀的侍卫大声道:“人家大姑娘跟这臭小子
没亲没故干么要帮他作保?如果一万两银子还不出除了拿身子偿还嫁给这位小财主之
外还有什么法子?”众侍卫哄笑道:“对了这主意十分高明。”韦小宝低声道:“师
姊不成你听他们的话那不是太委屈你了么?”
拍的一声响一名侍卫又重重的打了郑克爽一个耳光。他手脚全被拉住绝无抗拒之
力。一名侍卫喝道:“狠狠的打打死了他这一万两银子就算掉在水里。这叫做眼不
见心不烦。”劈劈拍拍又打了起来。郑克爽叫道:“别打!别打!韦兄弟你手边如有
银子就请借给我一万两我……我保证一定归还。”韦小宝斜眼瞧着阿珂道:“师姊
你说借不借?”
阿珂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哽咽道:“借……借好了!”一名侍卫在旁凑趣大声
道:“大姑娘作的中保日后大姑娘嫁小财主这臭小子倒是媒人。”韦小宝从怀中摸出一
叠银票来检了一万两便要去交换郑克爽一转念间交给了阿珂。阿珂接了说道:
“银子有了你们放开他啊。”众侍卫均想先前韦副总管说好是由他出手救人现下变成
了使银子救人不知是否合他心意当下仍然抓住郑克爽不放。
韦小宝道:“这一万两银子你们拿去分了罢***总算是大伙儿辛苦一场。你们
这些混账王八蛋快快给我放人!”众侍一听大喜韦小宝言中意思显然是将一万两银子
赏给他们了当下放开了郑克爽。阿珂伸手将他扶起将银票交给他。郑克爽怒极随手接
过看也不看便交给身旁的一名侍卫。韦小宝骂道:“他们这批王八蛋鞑子官兵将我
朋友打成这个样子老子不和你们干休。”阿珂生怕多起纠纷忙道:“别骂了咱们回
去。”韦小宝道:“这件可想想也教人生气欠债还钱那已经还了。郑公子这一顿打可
不是白挨了吗?”
多隆哈哈大笑说道:“这小子穷星刚脱色心又起***你老是挨着人家大姑娘
干么?”一伸手抓住郑克爽的后颈提起他身子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子喝道:“我把你
抛一城墙去瞧你是死是活!”郑克爽和阿珂齐声大叫。多隆将郑克爽重重在地下一顿喝
道:“以后你给我离得这位姑娘远远的人家好好的姑娘跟你这狂嫖滥赌偷鸡摸狗的小
子在一起没的坏了名头。我跟你说以后我再见到你缠在这姑娘身旁老子非扭断你的狗
头不可。”说着左手握住他辫根。右手将他辫子在手掌绕了两转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登
时鼓了起来手臂手背上肌肉凸起一声猛喝双臂用力向外一分拍的一声响辫子从中
断绝。众侍卫见他如此神力登时采声雷动。多隆膂力本强又练了一身外家硬功。双膀实
有千斤之力。幸好他左手握住了辫根否则郑克爽这根辫子是假的轻轻一拉便揭露了
他不遵朝令有不臣之心的大罪。多隆抛下半截辫子五根鼓槌儿般的大手指叉在郑克爽颈
中跟着左手叉住他的后颈双手渐渐收紧郑克爽的脸渐渐胀红到后来连舌头也伸出
来眼见便要窒息而死。十余名侍卫各抽兵刃团团围在二人身周不让阿珂过来相救。
韦小宝叫道:“钱也还了还想杀人吗?”一冲而前砰的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小腹之
上。那侍卫“啊”的一声一个筋斗摔出大叫大嚷手足乱伸说什么也爬不起来。韦小
宝双拳一招“双龙抢珠”向多隆打去。多隆两只手正叉在郑克爽颈中难以招架登时中
拳。这招“双龙抢珠”本是打向敌人太阳穴但多隆身材高大韦小宝却生得矮小两个拳
头都打在他膂下。多隆假装大怒骂道:“死小鬼老子叉死了你!”放开郑克爽和韦小
宝斗了起来。韦小宝使开海天富与澄观处学来的武功身法灵活一招一式倒也巧妙美
观。多隆出拳有风尽往他身旁数寸之处打去突然斗得兴飞腿猛踢喀喇一声将韦
小宝身旁一株枣树踢断了众侍卫大声喝采。阿珂见多隆如此神威生恐韦小宝给他打死
了叫道:“师弟莫打了咱们回去。”韦小宝大喜:“她关心起我来了小娘皮倒也不
是全没良心。”多隆又是一脚将地下一块斗在石头踢得飞了起来掉下城头。韦小宝出招
越来越快拍的一掌正中对方肚皮多隆“啊啊”大叫双腿一弯坐倒在地叫道:
“老子不服再来打来!”一跃而起双臂直上直下的急打过来。韦小宝侧身闪避多隆一
拳打上城墙登时打下三块大青砖来。尘土飞扬之中韦小宝飞起右脚脚尖还没碰到他身
子多隆大叫一声从城墙上溜了下去掉在城墙脚下动也不动。韦小宝大吃一惊生怕
真的摔死了他俯下望。多隆抬头一笑霎了霎眼摇手示意不妨随即伏倒。韦小宝这
才放心。众侍卫都惊惶不已纷纷奔下城头。韦小宝一拉阿珂低声道:“快走快走!”
三人一溜烟的奔回客店。
回到客店之中九难见阿珂神色有异气喘不已问道:“遇上了什么事?”阿珂道:
“有十多个鞑子官兵跟郑公子为难幸亏……幸亏师弟打倒了官兵的头脑。”九难道:“给
我在客店里安安静静的耽着别到处乱走惹事生非。”阿珂低头答应过了一会总是记
挂着郑克爽的伤势到他房中中看望只见众伴当已给他敷上伤药已睡着了。韦小宝见她
从郑克爽房里出来又是有气又有些懊恼:“刚才怎不叫他们当真割下了这小子的耳
朵?”又想:“这妞儿一心一意总是记挂着这臭小子。我就算把这小子耳朵割了眼睛戳
瞎了看来她还是把他当作心肝宝贝。”饶是他机警多知遇上了这等男女情爱之事却也
是一筹莫展了。
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丝宛转 为谁辛苦窍玲珑
韦小宝当晚睡到半夜忽听得窗上有声轻敲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只听窗外有人低声
道:“韦恩公是我。”他一凝神辨明是吴立身的声音忙走近窗边低声道:“是吴二
叔么?”吴立身道:“不敢是我。”韦小宝轻轻打开窗子吴立身跃入房内抱住了他
甚是欢喜低声道:“恩公我日日思念你想不到能在这里相会。”转身关上窗子拉韦
小宝并肩坐在炕上说道:“在河间府大会里我向贵会的朋友打听你的消息他们却不肯
说。”韦小宝笑道:“他们倒不是见外有意不肯说。实在我来参加‘杀龟大会’是乔装
改扮了的会中兄弟也都不知。”吴立身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今日撞到鞑子官兵
又蒙恩公解围否则的话只怕我们小公爷要遭测。小公爷要我多多拜上恩公实是深感大
德。”
韦小宝道:“大家是好朋友何必客气。吴二叔你这么恩公长、恩公短的听来着实
别扭倘若你当我是朋友这称呼今后还是免了。”
吴立身道:“好我不叫你恩公你也别叫我二叔。咱俩今后兄弟称呼。我大着几岁
就叫你一声兄弟罢。”韦小宝笑道:“妙极你那个刘一舟师倒岂不是要叫我师叔了?”
吴立身微觉尴尬说道:“这家伙没出息咱们别理他。兄弟你要上哪里去?”
韦小宝道:“这事说来话长。二哥做兄弟的已对了一头亲事。”
吴立身道:“恭喜恭喜却不知是谁家姑娘?”随即想到:“莫非就是方怡?他找到
了方姑娘和小郡主了?”满脸都是喜色。
韦小宝道:“我这老婆姓不过有一件事好生惭愧。”吴立身问道:“怎么?”韦小
宝道:“我这老婆却另有个相好姓郑这小子人品极不规矩。想勾搭我的老婆倒还是小
事他却向鞑子官兵告密。今日那些官兵来跟小公爷为难就是他出的主意。”
吴立身大怒道:“这小子活的不耐烦了却不知为了什么?”
韦小宝道:“你道这小子是谁?他便是台湾延平郡王的第二儿子。他说延平郡王统领大
军你们沐王府却已败落无权无势什么何足道哉?”吴立身怒道:“我们沐王爷是大明
开国功臣世镇云南怎是台湾郑家新进之可比?”韦小宝道:“可不是吗?这小可说道:
是谁杀了吴三桂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露脸;你们在云南是地头蛇要杀吴三桂比他们台
湾郑家要方便百倍。他来跟我商量说要把沐家的人先除去了。我说我们天地会跟沐王府早
有赌赛瞧谁先干掉吴三桂。英雄好汉赢要赢的光彩输要输得漂亮哪有暗中算计对方
之理?这小子不服气便另生诡计。幸亏鞑子官兵不认得小公爷我骗他们说认错我了你
们才得脱身。”吴立身连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小子不是人。”
韦小宝道:“二哥这小子非教训他一顿不可。瞧在延平郡王的面上我们也不能杀了
他。最好你去打他一顿兄弟便挺身而出来相劝跟你动手。你故意让我向招假装败退
不知肯不肯?”吴立身道:“兄弟是为我们出气哪有不肯之理?如此最好也免得跟台湾
郑家破面多惹纠纷。”韦小宝道:“那个头脸有伤跟兄弟在一起的小子便是他了。”
吴立身道:“是。他郑家又怎么了?沐王府今天虽然落难却也不是好欺侮的。”
韦小宝道:“可不是吗?”随即问起那天在庄家大屋“见鬼”之事。他日间虽见到徐天
川但当时不便问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吴立身脸有惭色不住摇头说道:“兄弟你今日叫我一声二哥我这做哥哥的实在
好生惭愧。那日我们被那批装神弄鬼的家伙使邪法制住了岂知这批家伙给人引出屋致去
拿了起来。几个女子刚过来放了我们却又有一批鬼家伙攻进屋来把章老三他们救了出
去。”韦小宝点点头心道:“那是神龙教的庄三少奶她们抵敌不住。”
吴立身摇头道:“那时我和徐老爷子穴道刚解开手脚还不大灵便黑暗之中胡里胡涂
的乱斗一场大伙儿都失散了。到第二天早上才聚在一起可是兄弟你、小郡主、方姑娘三
个却说什么也找不到我们又去那间鬼屋找寻。屋里只有一个老太婆也不知是真聋不是
假聋缠了半天问不出半点所以然来。徐老爷子和我都不死心明探暗访直搞了大半个
月唉半点头绪也没有。好兄弟今天见到你真是开心。小郡主和方姑娘去了哪里?你
可有点讯息吗?我们小公爷记挂着妹子老是不开心。”韦小宝含糊以应:“我也挺记挂着
她两个。方姑娘聪明伶俐小郡主却是个老实头早些跟他哥哥见面就好啦。”心想:“原
来你们没给神龙教捉去没给逼服了毒药来做奸细那好得很。”他知吴立身生性直爽不
会说谎倘若这番话是刘一舟说的就未必可信。吴立身道:“兄弟你好好保重做哥哥
的去了。”说着站起颇为依依不舍拉着他手又道:“兄弟天下好姑娘有的是你那
夫人倘若对你不住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韦小宝长叹一声黯然无语。这声叹息倒是货
真价实。吴立身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次日韦小宝随着九难和阿珂出城向北郑克爽带了伴当仍是同行。九难问他:“郑公
子你要去哪里?”郑克爽道:“我要回台湾送师太一程这就分手了。”行出二十余
里忽听得马蹄声急一行人从后赶了上来。奔到近处只见来人是一群乡农手中拿了锄
头铁扒之属当先一人叫道:“是这小子就是他了。”韦小宝一看这人正是吴立身。
一伙人绕过大车拦在当路。吴立身指着郑克爽骂道:“贼小子昨晚你在张家庄干了好
事!猫儿偷了食就想溜之大吉吗?”郑克爽怒道:“什么张家庄、李家庄?你有没生眼
睛胡说八道。”吴立身叫道:“好啊李家庄的姑娘原来也给你骗的你自己认招了。他
妈的贼小子!一晚上接连诱骗了两个闺女当真大胆无耻。”郑府伴当齐声喝道:“这位
是我们公子爷莫认错了人胡言乱语。”
吴立身拉过一个乡下姑娘指着郑克爽道:“是不是他?你认清楚些。”韦小宝见这乡
下姑娘浓眉大眼颧骨高耸牙齿凸出身上倒穿得花花绿绿头上包着块花布料想是吴
立身花钱钱去雇来的心下暗暗好笑。乡下姑娘粗声粗气的道:“是他是他一点儿不
错。他昨天晚上到我屋子昊一把抱住了我呜呜这……。可丑死人了啊唷呜呜
啊妈啊……”说着号啕大哭。另一个乡农大声喝道:“你欺侮我妹子叫老子做你的便宜
大舅子。***老子跟你拚命。”正是吴立身的弟子敖彪。韦小宝细看沐王府人众有五
六人曾会过刘一舟不在其内料来吴立身曾先行挑过并无跟自己心有嫌隙之人在内以
免败露了机关。阿珂见那乡下姑娘如此丑陋不信郑克爽会跟他有何苟且之事只是她力证
其事这些乡下人又跟他冤无仇想来也不会故意诬赖不由得将信将疑。韦小宝皱眉道:
“郑公子也未免太风流了去妓院中玩耍那也罢了怎地去……去……去……唉这乡下姑
娘这样难看师姊我想他们一定认错了人。”阿珂道:“对准是认错了。”吴立身对那
乡姑道:“快说快说怕什么丑?他……小贼给了你什么东西?”
那乡姑从怀里取出一只一百两的大银元宝说道:“他给我这个叫我听他的话。他说
他是从台湾来的他爹爹是什么王爷家里有金山银山还有……还有……”阿珂“啊”的
一声尖叫心想这乡下姑娘无知无识怎会捏造自然是郑克爽真的说过了不由得心下一
阵气苦。郑府众伴当也都信以为真均想凭这乡下姑娘身边不会有这大元宝纷纷喝道:
“让开让开!你拿了元宝还吵些什么?别拦了大爷们的道路。”敖彪叫道:“不成我妹
子给你强*奸了叫她以后如何嫁人你非娶好不可。你快快跟我回去和她拜堂成亲带她
回台湾拜见你爹娘。我妹子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低三下四的贱人难道是要了你银子卖
身吗?他说这一百两银子是干什么的?”最后这句话是对着对着那乡姑而问。那乡姑道:
“他说……他说这是什么聘礼又说要叫人做媒娶我做老婆带我回王府做什么一品夫
人。”敖彪道:“这就是了。妹夫啊你不跟我妹子成亲想这样一走了之可没那么容
易快跟你大舅子回去。”郑克爽怒极心想这次来到不原尽遇到不顺遂之事连这些乡
下人也莫名其妙的找上我来提起马鞭拍的一声便向敖彪头上击落。敖彪大叫:“啊
哟!”双手抱头倒撞下马蜷缩成一团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众乡人大叫:“打死人
啦打死人啦!”那乡姑跳下马来抱住敖彪身子放声大哭哭声既粗且哑直似杀猪。
郑克爽一惊眼下身在异处自己又是清廷欲得之而甘心的人物闹出人命案子那可
大大的不便当即喝道:“大伙儿冲!”一提马缰便欲纵马奔逃。突然一个乡下人纵身而
起从半空中向他扑将下来。郑克爽左手反手一拳向他胸膛打去。那人抓住他的手腕一
扭喀的一声手肘脱臼。那人落在他身后马鞍上右手伸到他胁下扳住了他头颈正是
擒拿手法中一招“斜批逆鳞”那人手法干净利落嘴里大呼大叫:“阿三阿狗快来帮
忙我……我……我给他打得好痛啊唷喂这小子打死我啦!打死我啦!”郑克爽全身酸
麻已然动弹不得。郑府众伴当拔刀兵刃抢攻上来。沐王府这次出来为数虽然不多却个
个身手不弱举起锄头铁扒一阵乱打将本已受伤的众伴当赶开。那乡下人抱住郑克爽
滚下马来大叫大嚷:“阿花哪快来捉住你老公别让他逃走了。”那乡下姑娘叫道:
“他逃不了。”纵身而上将郑克爽牢牢抱住。韦小宝这时才看出来这乡下姑娘原来是男
扮女装无怪如此丑陋不堪那自然是沐王府中的人物“她”一把抱住郑克爽使的也是
擒拿手法。阿珂急叫:“师父师父他们捉住郑公子啦那怎么办?”
九难摇头道:“这郑公子行止不端受此教训于他也非无益。这些乡下人也不会伤他
性命。”她躺在大车之中静养只听到车外嘈闹却没见沐王府众人动手的情形否则以她
的眼光见到这些人的身手自己便看破了。阿珂道:“这批乡下人好像是会武功的。”韦
小宝道:“武功是没有蛮力倒着实不小。”敖彪从地下爬了起来叫道:“***险些
打死了你老子。”一名乡下人笑道:“是大舅子怎么会是老子?”敖彪道:“好抓住这
小子大舅子既没有死也不用他抵命了。我的阿花妹子终身的托抓他去拜堂成亲罢。”
众乡人欢呼大叫:“喝喜酒去喝喜酒去!”将郑府伴当的马匹一齐牵了拥着郑克爽上
马向来路而去。郑府伴当大叫急追眼见一伙人绝尘而去徒步却哪里追赶得上?
韦小宝笑道:“郑公子在这里招亲那妙得很哪原来这里的地名叫做高老庄。”阿珂
惊怒交集早就没了主意顺口问道:“这里叫高老庄?”韦小宝道:“是啊。西游记中
不是有一回叫‘猪八戒高老庄招亲’么?”阿珂怒道:“你才是猪八戒!”倚在路旁一株树
上哭了起来。韦小宝道:“师姊郑公子娶媳妇那是做喜事哪怎么你反而哭了?”阿
珂又想骂他转念一想这小鬼头神通广大只有求他相助才能救得郑公子回来哭道:
“师弟你怎生想个法子去救了他脱险。”韦小宝睁大眼睛装作十分惊异道:“你说
救他脱险?他又没打死人不会要他抵命的。”阿珂道:“你没听见?那些人要逼他跟那乡
下姑娘拜堂成亲。”韦小宝笑道:“拜堂成亲那好得很啊。”压低了嗓了悄声道:“我
就是想跟你拜堂成亲只可惜你不肯。”阿珂白了她一眼道:“人家都急死了你还在说
这些无聊话瞧我以后睬不睬你?”韦小宝道:“师父说道郑公子品行不好让他吃些苦
头大有益处。何况拜堂成亲又不是吃苦头郑公子多半还开心得很呢。否则的话昨天晚
上他又怎会去找姑娘跟她瞎七搭八不三不四。”阿珂右足在地下一顿怒道:“你才瞎
七搭八不三不四。”这一日阿珂一路上故意找事耽搁打尖之时在骡子手蹄上砍了一
刀骡子就此一跛一拐行得极慢只走了十多里路便在一个市镇上歇了。
韦小宝知她夜里定会赶去救郑克爽吃过晚饭等客店中众人入睡便走到马厩之中
在草堆上睡倒。果然不到初更时分便听得脚步之声细碎一个黑影走到马厮来牵马。韦小
宝低声叫道:“有人偷马!”那人正是阿珂一惊之下转向欲逃随即辨明是韦小宝的声
音问道:“小宝是你吗?”韦小宝笑道:“自然是我。”阿珂道:“你在这时干什
么?”韦小宝道:“山人神机妙算料到有人今夜要做偷马贼因此守在这里拿贼。”阿珂
啐了一口央求道:“小宝你陪我一起去……去救他回来。”韦小宝听得她软语相求不
由得骨头都酥了笑道:“倘若救出了他有什么奖赏?”阿珂道:“你要什么都……”本
来想说你要什么都依你立即想到:“这小鬼头是要我嫁他那如何依得。”一句没说完
便改口道:“你……你总是想法子来欺侮我从严不肯真心帮我。”说到这里呜呜咽咽的
哭了起来。她哭泣倒不是假只不过心中想到的却是郑克爽的轻薄无行以及他陷身险
境不知拜了堂成了亲没有。韦小宝给她这么一哭心肠登时软了叹道:“好啦好
啦!我陪你去便是。”阿珂大喜抽抽噎噎的道:“谢……谢谢你。”韦小宝道:“谢是不
用谢就是不知高老庄在哪里。”阿珂一怔随即明白他说“高老庄”还是绕着弯在骂
郑克爽低声道:“咱们一路寻过去就是了。”
两人悄悄开了客店后门牵马出店并骑而行从来路驰回。韦小宝道:“郑公子到底
有什么好你这样喜欢他?”阿珂道:“谁说喜欢他了?不过……不过大家相识一场他遭
到危难自然要去相救。”韦小宝道:“倘若有人捉了我去拜堂成亲你救我不救?”阿珂
噗哧一笑道:“你好美吗谁会捉你去拜堂成亲了?”韦小宝叹道:“你瞧我不顺眼说
不定有哪一个姑娘瞧着我挺俊、挺帅呢?”阿珂笑道:“那可谢天谢地了省得你老是阴
魂不散的缠着我。”韦小宝道:“好你这样没良心。倘若有人捉你去拜堂成亲我可也不
救你。”阿珂微微一惊心想若真遇到这等事那是非要他相救不可幽幽的道:“你一定
会来救我的。”韦小宝道:“为什么?”阿珂道:“人家欺侮我你决不会袖手旁观谁都
你是我师弟呢?”这句话韦小宝听在耳里心中甜甜的甚是受用。
说话之间已驰近日间和沐王府群雄相遇之处只见路边十余人坐在地上手中提着灯
笼睛百郑府的伴当。阿珂勒马即问:“郑公子呢?”众伴当站了起来一人哭丧郑脸说
道:“在那边祠堂里。”说着西北角一指。阿珂问道:“祠堂干什么?”那伴当道:“这
些乡下人请了公子去硬要他拜堂成亲公子不肯他们就拳打足踢凶狠得紧。”阿珂怒
道:“你们……哼……你们都是高手怎地连几个乡下人也打不过?”众伴当甚是惭愧都
低下头来。一人道:“这些乡下人都是有武功的。”阿珂怒道:“人爱有武功你们就连主
子也不顾了?我们要去救人你们带路。”一名年老伴当道:“那些乡下人说我们如再去
罗索要把我们一个个都宰了。”阿珂道:“宰就宰了怕什么?郡王要你们保护公子却
这待贪生怕死!”那伴当道:“是是。最好……最好请姑娘别骑马以防他们惊觉。”阿
珂哼了一声和韦小宝一齐跳下马来将马系在路边树上。众伴当当下灯笼带劣邺人向西
北走去。行出里许穿过一座树林一片坟地来到七八间大屋外屋中传来锣鼓喧闹之
声。阿珂心中焦急:“他真的在拜堂了?”一拉韦小宝衣袖快步奔去绕到屋侧见一扇
门开着一半望进去黑沉沉的无人。两人闪将过去循着锣鼓声来到大厅蹲下身来从窗
缝中向内张去。一见厅中情景阿珂登时大急韦小宝却开心之极。
只见郑克爽头上插了尖怃红花和一个头披红巾的女子相对而立。厅上明晃晃的点了许
多蜡烛几名乡下人敲锣打鼓不住起哄。吴立身叫道:“再拜再拜!”郑克爽道:“天
地也拜过了还拜什么?”阿珂一听气得险些晕去。吴立身摇头道:“咱们这里的规矩
新郎要新娘拜一百次。你只拜三十次还得拜七十次。”
敖彪提起脚来在郑克爽屁股上踢了一脚郑克爽站立不定跪了下去。敖彪按住他
头喝道:“你今日做新郎再磕几个又打什么紧?”韦小宝知道他们在拖延时间等候
自己到来这种好戏生平难得几回见不妨多瞧一会儿倒也不忙进去救人。阿珂却已忍不
住砰的一声踢开长窗手持单刀跳了进去喝道:“快放开他!否则姑娘一个个的把你
们杀了!”
吴立身笑道:“姑娘你是来喝喜酒的吗?怎么动刀动枪?”阿珂踏上一步挥刀向敖
彪砍去她愤急之下出刀势道甚是凌厉。敖彪急忙跃出提起身后长凳抵敌。阿珂虽无内
力武功招数却颇精奇敖彪的长凳不趁手竟被她逼着连连倒退。吴立身笑道:“嘿倒
还了得。”伸手接了过来他武功比之敖彪可高得多了单凭一对肉掌在她刀刃之间穿来
插去。郑克爽跃起身来待要相助背心被人砰砰两掌打倒在地。阿珂拆得七八招眼见
抵敌不住叫道:“师弟师弟快来。”却听得韦小宝在窗外大叫:“好厉害老子跟你
们拚了。”又听得窗上拳打足踢显然是韦小宝正在与人恶斗。
吴立身听得韦小宝到来忙使个眼色喝道:“什么人!”他两名弟子抢了上来使开
兵刃接过了阿珂的柳叶刀。吴立身纵到厅外但见韦小宝独自一人正在将长窗踢得砰砰
作声哪里有人和他动手?吴立身险些笑了出来叫道:“大家快住!你这小孩子在这里干
什么?”韦小宝叫道:“我师姊叫我来救人你们快快放人!啊哟不好你这乡下佬武功
了得。”嘴里大呼小叫向门外奔去。吴立身笑追了出来。来到祠堂之外韦小宝停步笑
道:“二哥多谢你了这件事办得十分有趣。”吴立身笑道:“那姑娘就是兄弟的心上人
吗?果然武功既好人品也……也是……嘿嘿不错:他生性粗豪阿珂容貌极美并不
以为有什么了不起但对她招数精妙倒颇佩服。
韦小宝叹了口气道:“可惜她一心一意只想嫁给那臭小子不肯嫁给我。你们逼得那
臭小子跟乡下姑娘拜堂成亲如能逼得她跟我……”灵机一动说道:“二哥请你帮忙帮
到底。我假装给你擒住你再去擒那姑娘逼迫我拜堂成亲你瞧好是不是?”吴立身哈哈
大笑不由得摇了摇头忙道:“很好很好兄弟你别介意我摇头是习惯成自然不
过……不过……”说到这里颇为踌躇。韦小宝问道:“不过怎样?”吴立身道:“咱们是
侠义道开开玩笑是可以的兄弟你别多心做哥哥的说话老实那贪花好色的淫戒却万
万犯不得。”韦小宝道:“这个自然。她是我师姊跟我拜堂成亲之后就是我自媒正娶的
妻子。二哥你是媒人拜天地就是正娶是不是?又不是采花嫖堂子有什么贪花好
色?”吴立身道:“是是。兄弟你答应我对这位姑娘可不能做什么不合侠义道的……
的坏事。”韦小宝道:“你放心一百二十个心。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
吴立身大喜笑道:“我原知你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这姑娘嫁了给你那真是她的造
化。”韦小宝微笑道:“你是媒人这杯喜酒总是要请你喝的。”吴立身笑道:“妙极!
兄弟我可要动手了。”韦小宝双手反到背后笑道:“不用客气。”吴立身左手抓住了他
双手腕大声道:“瞧你还逃到哪里去!”将他推进大厅之中。只见阿珂手中单刀已被击
落三件兵刃指住她前心背后。敖彪等虽将她制住但知她是韦小宝的心上人不敢有丝毫
无礼。吴立身解下腰带将韦小宝双手反绑了推他坐在椅中又过去将阿珂也绑住了。韦
小宝不住口的大骂。吴立身喝道:“小鬼再骂一句我挖了你的眼珠子。”韦小宝道:
“我偏偏要骂臭贼!”阿珂低声道:“师弟别骂了免得吃眼前亏。”韦小宝这才住
嘴。吴立身道:“这姑娘倒也明白道理人品还不错很好很好。我有个兄弟还没娶
妻今天就娶了她做我的弟妇罢。”阿珂大惊忙道:“不成不成!”吴立身怒道:“为
什么不成?大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我这兄弟是个英雄豪杰又不会辱没了你。为什么不
肯?当真不识抬举!奏乐。”敖彪等拿起锣鼓打了起来咚咚当当甚是热闹。
阿珂生平所受的惊吓莫无过于此刻心想这乡下人如此粗陋肮脏他弟弟也决计好不
了倘若**子这等乡间鄙夫就算即刻自尽也已来不及了。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吓得
话也说不出来了。吴立身笑道:“很好你答应了。”右手一挥众人停了敲击锣鼓。阿珂
叫道:“没有我不答应。你们快杀了我!”吴立身道:“好我这就杀了你连你师弟也
一起杀了。”说着从敖彪手中接过钢刀高高举起。阿珂哭道:“你快杀不杀的不是好
汉。你快杀我师弟先……先杀他好了。”吴立身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心道:“这姑娘对你
如此无情无义你又何必娶她?”韦小宝心中也在怒骂:“臭小娘为什么先杀我?”吴立
身怒道:“我偏偏不杀你师弟。阿狗把这臭小子拖出去吹了!”说着向郑克爽一指。敖彪
应道:“是。”便去拉郑克爽。阿珂惊呼:“不不要害他……他是杀不得的。他爹爹……
他爹爹……”
吴立身道:“也罢!那么你做不做我弟媳?”阿珂哭道:“不不你……你杀死我好
了。”吴立身抛下钢刀提起一条马鞭喝道:“我不杀你先抽你一百鞭子。”心中怒气
勃一进难以遏止举起鞭子向空中吧的一声虚击一鞭便要往她身上抽去。韦小宝叫
道:“且慢!”吴立身马鞭停在半空不即击下问道:“怎么?”韦小宝道:“咱们英雄好
汉讲究义气。我跟师姊犹如同胞手足这一百鞭子你打我好了。”阿珂见吴立身狠霸霸
地举起鞭子早吓得慌了听韦小宝这么说心中一喜道:“师弟你真是好人。”
韦小宝向吴立身道:“喂老兄什么事情都由我一力担当。这叫做大丈夫不怕危难
挺身而出。你可不逼她嫁你兄弟你如有什么姊妹嫁不出去的由我来跟她拜堂成亲好了。
这郑公子已娶了一个我再娶一个连销两个总差不多了罢?就算还有一起都嫁给我
老子破铜烂铁一古脑儿都收了……”他说到这里吴立身等无不哈哈大笑。阿珂忍不住也
觉好笑但只笑得一下想起自身遭受如此委屈又流下泪来。吴立身笑道:“你这小孩做
人漂亮倒是条汉子。我本想就放了你们只是给你几句话就吓倒了老子太也脓包。拜堂
成亲之事是一定要办的到底是你拜堂还是她?”阿珂急于脱身忙道:“是他是
他!”吴立身瞪肯凝视着她大声道:“你说要他拜堂成亲?”阿珂微感惭愧低头道:
“是。”吴立身道:“好!”指着韦小宝大声道:“今日非要你跟人拜堂成亲不可。”韦小
宝望着阿珂道:“我……我……”阿珂低声道:“师弟你今日救我脱却大难我永不忘
记你就答应了罢!”韦小宝愁眉苦脸说道:“你要我拜堂成亲?唉你知道这件事十
分为难。”阿珂低声道:“我知道你今日如不帮我这个大忙我只好一头撞死了。我……
无可奈何只好求你。他们……他们恶得狠。”
韦小宝大声道:“师姊今日是你开口求我我韦小宝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你。是你
求我拜堂成亲可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是不是?”阿珂道:“是是我求你的。你是英雄好
汉大丈夫挺身而出济人之急又……又最听我话的。”韦小宝长叹一声道:“师姊
我对你一番心意你现在总明白了。不论你叫我做什么事我都一一答应不会皱一皱眉
头。你既要我拜堂成亲我自然答应。”阿珂道:“你知道你待我很好以后……以后我也
会待你好的。”吴立身道:“就是这么办。小兄弟我没妹子嫁给你女儿还只三岁。也不
成。喂你们哪一个有姊妹的快去叫来跟这位小英雄拜堂成亲。”敖彪笑道:“我没
有。”另一人道:“这位小英雄义薄云天倘若我跟他结了亲家倒是大大的运气只可惜
我有兄弟没有姊妹。”又一人道:“我姊姊早就嫁人了已生了八个小孩子。小英雄你
倘若等得我待姊夫死了我叫我姊姊改嫁给你。”吴立身道:“等不得。哪一个有现成
的?”众人都摇头道:“没有。个个显得错过良机可惜之至。”韦小宝喜道:“各们朋
友不是我不肯只不过你们没有姊妹那就放了我们罢。”吴立身摇头道:“不可。大丈
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非拜堂不可否则的话冲撞了太岁一个个都要死于非命
这玩笑也开得的?好你就和她拜堂成亲。”说着向阿珂一指。阿珂和韦小宝同声叫道:
“不不好!”
吴立身怒道:“有什么不好?小姑娘你愿意跟我兄弟拜堂呢还是跟我位小英雄拜
堂?你自己挑一个好了。”阿珂胀红了一张俏脸摇头道:“都不要!”吴立身怒道:“到
这时候还要推三阻四。时辰到了错过了这好时辰凶煞降临这里没一个活得成。喂阿
三阿狗这两个小家伙不肯拜堂成亲把他们两个的鼻子都割了下来罢。”阿珂死倒不
怕但想到要割鼻子那可是难看之极只惊得脸上全无血色。
韦小宝道:“别割我师姊的鼻子割我的好了。”
吴立身道:“要割两个鼻子祭神你只有一个。喂姓郑的割了你的鼻子代这姑娘
的好不好?”阿珂眼望郑克爽眼光中露出乞怜之意。郑克爽转开头不敢望她却摇了摇
头。吴立身道:“这小子不肯你师弟倒肯。嘿你师弟待你好得多了。这种人不嫁又去
嫁谁?拜堂奏乐!”锣鼓声中敖彪过去取下假新娘的头巾罩在阿珂头上解开了她绑
缚。阿珂出手便是一拳拍的一声正中他胸口幸好无甚内力虽然打中却不甚痛。敖
彪横过钢刀架在她后颈。吴立身赞礼道:“新郎新娘拜天!”阿珂只觉后颈肌肤上一凉微
觉疼痛无可奈何只得和韦小宝并肩向外跪拜。吴立身又喝道:“新郎新娘拜地!”敖彪
推转她身子向内跪拜在“夫妻交拜”声中两人对面的跪了下去拜了几拜。吴立身哈
哈大笑叫道:“新夫妇谢媒。”阿珂怒极突然飞起一脚踢中他小腹。这一脚着实不
轻吴立身“呵”的一声大叫退了几步不住咳嗽笑道:“新娘子好凶连媒人也
踢!”
便在此时忽听祠堂连声唿哨东南西北都有脚步声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吴立身笑容
立敛低喝:“吹熄烛火。”祠堂中立时一团漆黑。韦小宝抢到阿珂身边拉住她的手低
声道:“外面来了敌人。”阿珂甚是气苦呜咽道:“我……我跟你拜了天地。”韦小宝低
声道:“我这是求之不得只不过拜天地拜得太马虎了些。”阿珂怒道:“不算数的。你道
是真的么?”韦小宝道:“那还有假?这叫做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狗。”阿珂呜咽道:
“什么木已成狗?木已成舟。”韦小宝道:“是是木已成舟。娘子学问好以后多教教
我相公。”阿珂听他居然老了脸皮称起“娘子、相公”来心中一急哭了出来。
却听得祠堂外呼声大震数十人齐声呐喊若兽叨若牛鸣叽哩咕噜浑不知叫些什
么。阿珂心里害怕不自禁向韦小宝靠去。韦小宝伸臂搂住她低声道:“别怕好像是大
批西藏喇嘛来攻。”阿珂道:“怎么办?”韦小宝拉着她手臂悄悄走到神龛之后。突然间
火光耀眼数十人拥进祠堂来手中都执着火把兵刃韦小宝和阿珂一见之下都是大吃一
惊。这群人脸上涂得花花绿绿头上插了鸟羽上身**腰间围着兽皮胸口臂上都绘了
花纹原来是一群生番。阿珂见这群蛮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个个面目狰狞更加怕得厉
害缩在韦小宝怀里只是抖。众蛮子哇哇狂叫当先一人喝道:“汉人不好都杀了!
蛮子好人要杀人!咕花吐鲁阿巴斯里!”众蛮子纵声大叫说的都是蛮话。吴立身是
云南人懂得夷语但这些蛮子的话却半句不懂用夷语说道:“我们汉人是好人大家不
杀。”那蛮子领仍道:“汉人不好都杀了。咕花吐鲁阿巴斯里。”众蛮子齐叫:
“咕花咕鲁阿巴斯里。”举起大刀钢叉杀来。众人无奈只得举兵刃迎敌。数合一过吴
立身等个个大为惊异。原来众蛮子武艺精熟兵刃上招数中规中矩一攻一守俱合尺度
全非乱砍乱杀。再拆得数招韦小宝和阿珂也看了出来。吴立身边打边叫:“大家小心这
些蛮子学了我们汉人的武功不可轻忽。”为蛮子叫道:“汉人杀法蛮子都会不怕汉
人。咕花咕鲁阿巴斯里。”
蛮子人多武功又甚了得。沐王府人众个个以一敌三或是以一敌四顷刻间便迭遇凶
险。吴立身挥刀和那领狠斗竟占不到丝毫便宜越斗越惊忽听得“啊啊”两声叫两
名弟子受伤倒地。又过片刻敖彪腿上被猎叉戳中一交摔倒三名蛮人扑上擒住。不多时
之间沐王府十余人全被打倒。郑克爽早就遍体都是伤稍一抵抗就被按倒。众蛮子身上带
有牛筋将众人绑缚起来。那蛮子领跳上跳下大说蛮话。吴立身暗暗叫苦待要脱身而
逃却挂念韦小宝和众弟子当下奋力狠斗只盼能制服这领逼他们罢手放人。突然那
领迎头挥刀砍下吴立身举刀挡路当的一声手臂隐隐麻突觉背后一棍着地扫来
急忙跃起闪避。那领单刀一翻已架在他颈中叫道:“汉人输了。蛮人不输了。”
韦小宝心道:“这蛮子好笨了不会说‘赢了’只会说‘不输了’!”吴立身摇头长叹
掷刀就缚。
众蛮子举起刀把到处搜寻。韦小宝眼见藏身不住拉了阿珂向外便奔叫道:“蛮子
好人我们两个都是蛮子。咕花吐鲁阿巴斯里。”那领一伸手抓住阿珂后领。另外
三名蛮子扑将上来抱住韦小宝。韦小宝只叫得半句“咕花……”便住了口。蛮子领一见
到他忽然脸色有异伸臂将他抱住叫道:“希呼阿布奇里温登。”抱住他了走出祠
堂。韦小宝大惊转头向阿珂叫道:“娘子这蛮子要杀我你可得给我守寡不能改嫁
这……”话未说完已给抱出大门。那蛮子领奔出十余丈外将韦小宝放了下来说道:
“桂公公怎么你在这里?”语调中显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
韦小宝惊喜交集道:“你……你这蛮子识得我?”那人笑道:“小人是杨溢之平西
王府的杨溢之。桂公公认不出罢。哈哈。”韦小宝哈哈大笑正要说话杨溢之拉住他手
说道:“咱们再走远些说话别让人听见了。”两人又走出了二十余丈这才停住。杨溢之
道:“在这里竟会遇到桂公公真教人欢喜得紧。”韦小宝问道:“杨大哥怎么到了这里
又扮成了咕花吐鲁阿巴斯里?”杨溢之笑道:“有一大批家伙在河间府聚会想要不利于
我们王爷王爷得到了讯息派小人来查探。”韦小宝暗暗心惊脑中飞快的转着主意说
道:“上次沐王府那批家伙入宫行刺陷害平西王……”杨溢之忙道:“多承公公云天高
义向皇上奏明洗刷了平西王的冤枉。我们王爷感激不已时常提起只盼能向公公亲口
道谢。”韦小宝道:“道谢是不敢当。蒙王爷这样瞧得起我在皇上身边有什么事能帮王
爷一个小忙那总是要办的。这次皇上得知有一群反贼要在河间府聚会又想害平西王
我就自告奋勇过来瞧瞧。”
杨溢之大喜说道:“原来皇上已先得知反贼们的奸计就不得逞了那当真好极了。
小人奉王爷之命混进了那***狗头大会之中。听到他们推举各省盟主想加害我王爷。
不瞒桂公公说我们心中实是老大担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反贼们倘若胆敢到云南来动
手不是小人夸口来一千捉一千来一万杀一万;怕的却是他们像上次沐家众狗贼那
样胡作非为嫁祸于我们王爷那可是无穷的后患。”
韦小宝一拍胸膛昂然道:“请杨大哥去禀告王爷一点不用担心。我一回到京里就
将那狗头大会里的事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详详细细的奏知皇上。他们跟平西王作对就
是跟皇上作对。他们越是恨平西王越显得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一喜欢别说平西
王连你杨大哥也是重重有赏升官财不在话下。”
杨溢之喜道:“全仗桂公公大力周旋。小人自己倒不想升官财。王爷于先父有大恩
曾救了小人全家性命。先父临死之时曾有遗命吩咐小人誓死保护王爷周全。公公你到这
里是来探听沐家狗贼的阴谋么?”
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杨大哥你不但武功了得而且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
和师姊乔装改扮来探听他们捣些什么鬼却给他们觉了。我胡说八道一番他们居然信
以为真反逼我和师姊当场拜堂成亲哈哈这叫做因祸得福了。”
杨溢之心想:“你是太监成什么亲?啊是了你和那小姑娘假装是一对情侣骗信
了他们。”说道:“这摇头狮子武功不错却是有勇无谋。”韦小宝道:“你们假扮蛮子
为的是捉拿他们?”杨溢之道:“沐家跟我们王府仇深似海上次吃了他们这大亏一直还
没翻本。这次在狗头大会之中又见了他们。小人心下盘算倘若在直隶闹出事来皇上知道
了只怕要怪罪我们王爷说平西王的人在京师附近不遵守王法杀人生事。”
韦小宝大拇指一翘赞道:“杨大哥这计策高明得紧你们扮成蛮子生番咕花吐鲁
阿巴斯里就算把沐家一伙人尽数杀了旁人也只道是蛮子造反谁也不会疑心到平西王身
上。”杨溢之笑道:“正是。只不过我们扮成这般希奇古怪的模样倒教公公见笑了。”韦
小宝道:“什么见笑?我心里可羡慕得紧呢。我真想脱了衣服脸上画得花花绿绿跟你们
大叫大跳一番。”杨溢之笑道:“公公要是兴咱们这就装扮起来。”韦小宝叹了口气说
道:“这一次不行了我老婆见我这等怪模样定要大脾气。”
杨溢之道:“公公当真娶了夫人?不是给那些狗贼逼着假装的么?”这却不易三言两语
就说得明白韦小宝便改换话题说道:“杨大哥我跟你投缘的很你如瞧得起咱们两
个便结拜成了金兰兄弟不用公公小人的听着可多别扭。”
杨溢之大喜一来平西王正有求于他今后许多大事都要仗他在皇上面前维持;二来
这小公公为人慷慨豪爽很够朋友当日在康亲王府中就对自己十分客气便道:“那是
求之不得就怕高攀不上。”韦小宝道:“什么高攀低攀咱们比比高矮是你高呢还是我
高?”杨溢之哈哈大笑。两人当即跪了下来撮土为香拜了八拜改口以兄弟相称。杨溢
之道:“兄弟咱俩今后情同骨肉非比寻常只不过在别人之前做哥哥的还是叫你公
公以免惹人疑心。”韦小宝道:“这个自然。大哥沐家那些人你要拿他们怎么样?”
杨溢之道:“我抓他们去云南慢慢拷打拿到了陷害我们王爷的口供之后解到京里好
让皇上明白平西王赤胆忠心也显得兄弟先前力保平西王半分也没保错。”
韦小宝点头道:“很好很好!大哥你想那摇头老虎肯招么?”杨溢之道:“是摇头
狮子吴立身。这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听说为人十分硬气他是不肯招的。我敬他是条汉
子也不会如何难为他。可是其余那些人总有几个熬不住刑会招了出来。”韦小宝道:
“不错计策不错。”杨溢之听他语气似在随口敷衍便道:“兄弟我你已不是外人你
如以为不妥还请直言相告。”韦小宝道:“不妥什么的倒是没有听说沐家有个反贼叫沐
剑改朝换代的还有个硬背乌龙柳什么的人。”杨溢之道:“铁背苍龙柳大洪。他是沐剑声
的师父。”韦小宝道:“是了大哥你记性真好。皇上吩咐要查明这两个人的踪迹。你
也捉住了他们么?”杨溢之道:“沐剑声也到河间府去了我们一路撮着下来一到献县
却给他溜了不知躲到哪里。”韦小宝道:“这就有些为难了。我刚才胡说八道已骗得那
摇头狮子变成了点头狮子说要带我去见他们小公爷。我本想查明他们怎生阴谋陷害平西
王回去奏知皇上。大哥既有把握可以将他们的阴谋拷打出来那也一样倒不用兄弟冒
险了。”
杨溢之寻思:“我拷打几个无足轻重之人他们未必知道真正内情就算知道沐家那
些狗贼骨头很硬也未必肯说。再说由王爷自己辩白万万不如皇上亲自派下来的人查明
回奏来得有力。倘若我们装作不知由桂兄弟去自行奏告皇上那可好得太多了。”当即
拉着韦小宝的手说道:“兄弟你的法子高明得多一切听你的。咱们怎生去放了沐家那
些狗贼教他们不起疑心?”韦小宝道:“那要你来想法子。”杨溢之沉吟片刻道:“这
样罢。你逃进祠堂去假意奋勇救你师姊我追了进来两人乱七八糟大讲蛮话。讲了一
阵我给你说服了恭敬行礼而去那就不露半点痕迹。”韦小宝笑道:“妙极我桂公公
精通蛮话。那是有出戏文的唐明皇手下有个他什么的有学问先生喝醉了酒一篇文章做
了出来只吓得众蛮子屁滚尿流。”杨溢之笑道:“这是李太白醉草吓蛮书。”
韦小宝拍手道:“对对!桂公公醒讲吓蛮话一样的了不起。大哥咱们可须装得似
模似样你向我假意拳打足踢我毫不受伤。啊是了我上身穿有护身宝衣背心刀枪不
入。你不妨向我砍上几刀只消不使内力不震伤五脏六腑那就半点没事。”杨溢之道:
“兄弟有此宝衣那太好了。”韦小宝吹牛:“皇上派我出来探查反贼的逆谋怕给他们知
觉杀了我特地从身上脱下这件西洋红毛国进贡来的宝衣赐了给我。大哥你不用怕伤了
我先砍上几刀试试。”杨溢之拔出刀来在他左肩轻轻一划果然刀锋只划破外衣遇到
内衣时便划不进去手上略略加劲又在他左肩轻轻斩了一刀仍是丝毫不损赞道:“好
宝衣好宝衣!”韦小宝道:“大哥里面有个姓郑的小子就是那个穿着华丽的绣花枕头
公子爷这家伙老是向我师姊勾勾搭搭兄弟见了生气得很最好你们捉了他去。”杨溢之
道:“我将他一掌毙了便是。”韦小宝道:“杀不得杀不得。这人是皇上要的将来要着
落在他身上办一件大事。请你捉了他去好好看宝起来不可难为他也不要盘问他什么
事。过得二三十年我来向你要你就差人送到北京来罢。”杨溢之道:“是我给你办得
妥妥当当的。”突然间提高声音大叫:“胡鲁希都爱里巴拉!噱老嘘老!”低声笑道:
“咱俩说了这会子话只怕他们要疑心了。”韦小宝也尖声大叫说了一连串“蛮话”。杨
溢之笑道:“兄弟的‘蛮话‘比起做哥哥的来可流利得多了。”韦小宝笑道:“这个自
然兄弟当年流落番邦番邦公主要想招我为附马那蛮话是说惯了的。”杨溢之哈哈大
笑。韦小宝又道:“大哥我有一件事好生为难你得帮我想个法子。”
杨溢之一拍胸膛慨然道:“兄弟有什么事做哥哥的把这杀性命交了给你也成只要
吩咐无有不遵。”韦小宝叹道:“多谢了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却也是十分不易。”杨
溢之道:“兄弟说出来我帮你琢磨琢磨。倘若做哥哥的办不了我去求我们王爷。几万兵
马几百万两银子也调动得出来。”韦小宝微微一笑道:“千军万马金山银山只怕
都是无用。那是我师姊她给逼着跟我拜堂成亲心中可老大不愿意。最好你有什么妙法
帮我生米煮成熟饭弄他一个木已成舟。”杨溢之忍不住好笑心想:“原来如此我还道
什么大事却原来只不过要对付一个小姑娘。但你是太监怎能娶妻?是了听说明朝太监
常有娶几个老婆的事兄弟想是也要来搞这一套玩竟儿过过干瘾。”想到他自幼被净了
身心下不禁难过携着韦小宝的手说道:“兄弟人生在世不能事事顺遂。古往今来
大英雄、大豪杰身有缺陷之人极多那也不必在意。我们进去罢。”韦小宝道:“好!”
口中大叫“蛮话”拔足向祠堂内奔了进去。杨溢之仗刀赶来也是大呼“蛮话”一进大
厅便将韦小宝一把抓住。两人你一句“希里呼噜”我一句“阿依巴拉”说个不休一
面指指吴立身又指着阿珂。
吴立身和阿珂又惊又喜心下都存了指望均想:“幸亏他懂得蛮子话最好能说得众
蛮子收兵而去。”杨溢之提起刀来对准阿珂的头顶说道:“女人不好杀了。”韦小
宝忙道:“老婆我的不杀!”杨溢之道:“老婆你的不杀?”韦小宝连连点头说
道:“老婆我的不杀!”杨溢之大怒喝道:“老婆你的不杀。杀你!”韦小宝
道:“很好老婆我的不杀。杀我!”
杨溢之呼的一刀砍向韦小宝胸口。这一刀劈下去时刀风呼呼劲力极大但刀锋一碰
到韦小宝身上立即收劲手腕一抖那刀反弹了回来。他假装大吃一惊跳起身来连砍
三刀在韦小宝衣襟上划了三条条缝大声叫道:“你菩萨杀不死?”韦小宝点头道:
“我菩萨杀不死。”杨溢之大拇指一翘说道:“你菩萨不是的。大英雄是
的。”指指吴立身等人问道:“汉人杀了?”韦小宝摇手道:“朋友我的不杀。”
杨溢之点点头问阿珂道:“你老婆大英雄的?”阿珂见他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想要否
认却又不敢。杨溢之一刀疾劈将一张供桌削为两爿喝道:“老公你的?”指着韦小
宝。阿珂无奈只得低声道:“老公我的。”杨溢之哈哈大笑提起阿珂送到韦小宝身
前说道:“老婆你的抱抱。”韦小宝张开双臂将阿珂紧紧抱住说道:“老婆我
的抱抱。”杨溢之指着郑克爽问道:“儿子你的?”韦小宝摇头道:“儿子我的
不是!”杨溢之大叫几句“蛮话”抓住郑克爽奔了出去口中连声呼啸。他手下从人一拥
而上。只听得马蹄声响竟自去了。
阿珂惊魂略定只觉韦小宝双臂仍是抱住自己的腰不放说道:“放开手。”韦小宝
道:“老婆我的抱抱。”阿珂又羞又怒用手一挣挣脱了他的手臂。韦小宝拾起地上
一柄钢刀将吴立身等的绑缚都割断了。吴立身道:“这些蛮子武功好生了得亏得新郎官
会说蛮话又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刀枪不入大伙儿得你相救。”韦小宝道:“这些蛮
子武功虽高头脑却笨得很。我胡说一通他们便都信了。”阿珂道:“郑公子给他们捉去
了怎生相救才是。”
那假新娘突然大叫:“我老公给蛮子捉了去定要煮熟来吃了。”放声大哭。吴立身向
韦小宝拱手道:“请教英雄高姓大名。”韦小宝道:“不敢在下姓韦。”吴立身道:“韦
相公和韦家娘子今日成亲一点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两只小小的金
元宝。韦小宝道:“多谢了。”伸手接过。阿珂胀红了脸顿足道:“不是的不算数
的。”吴立身笑道:“你们天地也拜了你刚才对那蛮子说过‘老公我的’怎么还能
赖?新娘新郎洞房花烛我们不打扰了。”一挥手和敖彪等人大踏步出了祠堂。霎时之
间偌大一座祠堂中静悄悄地更无人声。
阿珂又是害怕又是羞愤向韦小宝偷眼瞧了一眼想到自己已说过“老公我的”这
话突然伏在桌上哭了出来顿足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韦小宝柔声道:
“是是是我不好。几时我再想个法儿救了郑公子出来你就说我好了。”阿珂抬起头
来说道:“你……你……能救他出来么?”红烛摇晃之下她一张娇艳无伦的脸上带着亮
晶晶的几滴泪珠真是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韦小宝不由得看得
呆了竟忘了回答。阿珂拉拉他衣襟道:“我问你啊怎么去救郑公子出来?”
韦小宝这才惊觉叹了口气说道:“那蛮子头脑说他们出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回
定要捉一人回去山洞煮来大伙儿吃了……”阿珂惊叫一声道:“煮来大伙儿吃了?”想起
那“新娘”的惊叫更是心惊。韦小宝道:“是啊他们本来说你细皮白肉滋味最好要
捉你去吃的……”阿珂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抬头向门外一张生怕那些蛮子去而复回。韦
小宝续道:“……我说你是我老婆他们就放过了你。”阿珂急道:“郑公子给他们捉了
去岂不是被他们煮……煮……”韦小宝道:“是啊除非我自告奋勇去让他们吃了将
郑公子换了出来。”阿珂道:“那你就去换他出来!”这句话一出口就知说错了俏脸一
红低下头来。
韦小宝大怒暗道:“臭小娘你瞧得你老公不值半文钱宁可让蛮子将我煮来吃了
好救你的奸夫出来。”冷冷的道:“就算换了他出来那也没用了?”珂珂急道:“怎……
怎么没用了?”韦小宝道:“郑公子已和那乡下姑娘拜堂成亲你亲眼见到了的。他已有了
明媒正娶的老婆木已成舟你也嫁他不成了。”阿珂顿足道:“那是假的。”韦小宝气忿
忿的道:“好你要我去换我就去换。就不知蛮子的山洞在哪里?哼咱们去罢。”阿珂
默默跟着他走出祠堂生怕一句话说错他又不肯去换郑公子了。来到大路只见郑府众伴
当提着灯笼围着大声说话。两人走近身去郑府众伴当道:“陈姑娘来啦我家公子呢?
我家公子呢?”快步迎上。人丛中一个身材瘦削的人影突然一晃而前身法极快韦小宝眼
睛一花便见这人到了身前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问道:“我家公子在哪里?”这人背着灯
光韦小宝瞧不见他的脸心中一惊退了两步岂知他退了两步那人跟着上前两步仍
是和他面对面的站立相距不到一尺又问:“我家公子在哪里?”
阿珂道:“他……他给蛮子捉去啦要……要煮了他来吃了。”那人道:“中原之地
哪来的蛮子?”阿珂道:“是真的蛮子快……快想法子救他。”那人道:“去了多久?”
阿珂道:“没多久。”那人身子斗然拔起向后倒跃落下时刚好骑在一匹马的鞍上双腿
一挟那马奔驰而去片刻间没入黑暗之中。韦小宝和阿珂面面相觑。一个吃惊一个欢
喜眼见这人武功之高身法之快生平殊所罕见心下大为钦佩。阿珂道:“不知这位高
人是谁?”那年老伴当道:“他是公子的师父冯锡范外号‘一剑无血’。冯师傅天下无
敌去救公子定然马到成功。”韦小宝和阿珂都道:“原来是他。”阿珂又道:“既是冯
师傅到了你们怎么不请他立即到那边祠堂去救公子?”一名伴当道:“冯师傅刚到。他接
到我们飞鸽传书连夜从河间府赶来。”韦小宝道:“冯师傅在河间府怎么我们没遇
见?”众伴当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答话。那伴当自知失言低下了头。韦小宝心想:
“原来台湾郑家在‘杀龟大会’中暗伏高手一直没露面。这臭小子给人捉了去这才赶来
相救。”捏捏自己的脸颊说道:“肉啊肉有人去救郑公子你们就不用去掉换这心肝宝
贝给众蛮子吃了。”阿珂脸上一红待要说句话解释转念又想:“也不知道冯师傅单枪
匹马打不打得过这许多蛮子。”韦小宝见她欲言而止猜到了她心思说道:“你放心
冯师傅救他不出仍旧拿我的臭肉去掉你心肝就是。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阿珂
道:“冯师傅能救他回来就好了。”韦小宝双怒便即走开但一瞥眼见到她俏脸心中一
软转身回来坐在路旁。
阿珂见他拔足欲行不由得着急心想如果冯师傅救不出郑公子他又走了谁去掉郑
公子回来?见他回来坐倒这才放心。这时不敢得罪他将身子挨近他坐下。韦小宝心想:
“此时你有求于我不乘机占些便宜更待保时?”伸过左手搂住了她腰右手握住了她
右手。阿珂微微一挣就不动了。韦小宝大乐心想:“最好这姓冯的给杨大哥他们杀了
永远不回来我就这样坐一辈子等着。”他明知阿珂对自己毫无半分情意早已胸无大志
只盼这样搂着她坐一辈子也已心满意足更无他求了。可是事与愿违只搂不到片刻便
听得大马路马蹄声隐隐传来。阿珂一跃而起叫道:“郑公子回来了。”蹄声越来越近已
听得出是两匹马的奔驰之声。韦小宝道:“好啊我拾回了一条性命不用去给蛮子们吃
了。”语气中充满了苦涩之意。这时他便再说得气恼十倍阿珂也哪里还来理会?急步向大
路上迎去。两匹马先后驰到。众伴当提起灯笼照映欢呼起来当先一匹马上乘的正是郑克
爽。他见到阿珂飞奔过来一跃下马两人搂抱在一起欢喜无限。阿珂将头藏在他怀里
哭了出来道:“我怕……怕这些蛮子将你……将你……”
韦小宝本已站起见到这情景胸口如中重击一交坐倒头晕眼花了一阵心下立
誓:“你***我今生今世娶不到你臭小娘为妻我是你郑克爽的十七八代灰孙子。我韦
小宝是王九蛋王八蛋加一蛋。”常人身历此境若不是万念俱灰心伤泪落便决意斩断
情丝另觅良配韦小宝却天生一股光棍泼皮的狠劲韧劲脸皮既老又肠又硬:“总而言
之老子一辈子跟你泡上了耗上了阴魂不散死缠到底。就算你嫁了十八嫁第十九嫁
还得嫁给老子。”他在妓院之中长大见惯了众妓子迎新送旧也不以一个女子心有别恋是
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什么从一而终坚贞不二他听也没听见过。只难过得片刻便笑嘻嘻
的走上前去说道:“郑公子你回来了身上没给蛮子咬下什么罢?”郑克爽一怔道:
“咬下什么?”阿珂也是一惊向他上下打量见他五官手指无缺这才放心。冯锡范骑在
马上问道:“这小孩儿是谁?”郑克爽道:“是陈姑娘的师弟。”冯锡范点了点头。韦小
宝抬头看他见他容貌瘦削黄中黑留着两撇燕尾须一双眼睛成了两条缝倒似个痨
病鬼模样心中挂念着杨溢之说道:“冯师傅你真好本领一下子就将郑公子救了转
来。那蛮子的头脑可杀了吗?”冯锡范道:“什么蛮子?假扮的。”韦小宝心中一惊道:
“假扮?怎么他们会说蛮子话?”冯锡范道:“假的!”不屑跟这孩子多说说郑克爽道:
“公子你累了到那边祠堂去休息一忽儿罢。”
阿珂挂记着师父说道:“就怕师父醒来不见了我着急。”韦小宝道:“我们赶快回去
罢。”阿珂瞧着郑克爽只盼他同去。郑克爽道:“师父大伙儿去客店吃些东西再好好
睡上一觉。”路上韦小宝向郑克爽询问脱险经过。郑克爽大吹师父如何了得数招之间就将
众蛮子杀散。韦小宝问明“蛮子头脑”并未丧命这才放心。众人到得客店天色已明九
难早已起身。她料到阿珂会拉着韦小宝去救郑克爽不见了二人也不以为奇。待得郑克爽
等到来替冯锡范向她引见了九难见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但偶然一双眼睛睁大了却
是神光炯炯心想:“此人号称‘一剑无血’看来名不虚传武功着实了得。”用过早饭
后九难说道:“郑公子我师徒有些事情要办咱们可得分手了。”郑克爽一怔好生失
望道:“难有有缘拜见师太正想多多请教。不知师太要去何处晚辈反正左右无事就
结伴同行好了。”九难摇头道:“出家人多有不便。”带着阿珂和韦小宝径行上车。郑克
爽茫然失措做声不得。阿珂登时红了双眼差点没哭出声来。韦小宝努力板起了脸暗暗
祷祝:“师父长命百岁多福多寿阿弥陀福菩萨保佑。”问道:“师父咱们上哪里
去?”九难道:“上北京去。”过了半晌冷冷的道:“那姓郑的要是跟来谁也不许理
他。哪一个不听话我就把姓郑的杀了。”阿珂惊问:“师父为甚么?”九难道:“不为
甚么。我爱清静不喜欢旁人罗唆。”阿珂不敢问过了一会忽然想到一事问道:“要
是师弟跟他说话呢?”九难道:“我一样把郑公子杀了。”韦小宝再也忍耐不住咯的一
声笑了起来。阿珂道:“阿珂这不分平。师弟会故意去跟人家说话的。”九难瞪了她一
眼道:“这姓郑的如不跟来小宝怎能和他说话?他向我纠缠不清便是死有余辜。”
韦小宝心花怒放真觉世上之好人更无逾于师父者突然拉过九难的手来在她掌心
中亲了一吻。九难将手甩开喝道:“胡闹!”但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人跟她如此亲热这弟
子虽然放肆却显示出真情口中呼化嘴角边却带着微笑。阿珂见师父偏心又不知何日
再得和郑公子重聚越想越伤心泪珠簌簌而下。数日后三人又回北京在东城一处僻静的
小客店中住下。九难走到韦小宝房中闩上了门低声道:“小宝你猜我们又来北京为
了何事?”韦小宝道:“我想不是为了陶姑姑就是为了那余下的几部经书。”
九难点头道:“不错。是为了那几部经书。”顿了一顿缓缓道:“我这次身受重伤
很有感触。一个人不论武功练到什么境界力量总有时而穷天下大事终须群策群力众
志方能成城。群雄在河间府开‘杀龟大会’我仔细想想就算杀了吴三桂奸贼一人江山
还是在鞑子手中大家不过泄得一时之愤又济得甚事?倘若取齐了经书断了鞑子龙脉
号召普天下仁人志士共举义旗那时还我大明江山才有指望。”韦小宝道:“是是师
父说得不错。”九难道:“我再静养半月内力就可全复那时再到宫中探听确讯总要设
法打到余下的七部经书才是第一等大事。”韦小宝道:“待弟子先行混进宫去竖起了耳
朵用心探听说不定老天保佑会听到些什么线索。”九难点头道:“你聪明机灵或能办
成这件大事。这一桩大功劳……”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眼光中尽中感激之意。
韦小宝一阵冲动登时便想吐露真情:“另外五部经书都在弟子手中。”但随即转
念:“小玄子跟我是过命的交情我如帮着师父毁了他的江山教他做不成皇帝那不是
太也没义气吗?”九难见他迟疑之色只道他担心不能成功说道:“这件事本来难期必
成。大家尽心竭力也就是了。这叫做谋事在事成事在天。唉也不知朱家是气数已尽
呢还是兴复有望?这数十年来我早已万念俱灰尘心已断想不到遇到了你和红英之
后我本不想于是会国家大事国家大事却理到我头上来。”韦小宝道:“师父你是大明
公主这江山本来是你家的给人强占了去非得抢回来不可。”九难叹道:“那也不单我
一家之事。我家里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伸手抚摸他的头说道:“小宝这些事情
可千万不能在师姊面前泄露半句。”韦小宝点答应心想:“师姊这等美丽可爱师父却不
喜欢她不知是什么缘故?想来因为她不会拍师父的马屁。”
次日清晨他进宫去叩见皇帝。康熙大喜拉住他的手笑道:“***怎么今天才
回来?我日日在等你。我先前一直担心怕你给恶尼姑捉了去小命儿不保。前天听多隆回
奏说见到了你我这才放心。怎么脱险的?”韦小宝道:“多谢皇上记挂又派了御前侍
卫来找寻奴才。那恶尼姑起初十分生气向我拳打脚踢后来我说皇上是鸟生鱼汤是大大
的好皇帝杀不得的。她却说很多大逆不道的话。我赞你一句她就打我一记耳光。后来我
不肯吃眼前亏只好闷声大财了。”康熙点头道:“你给她打死了也是白饶这恶尼姑到
底是什么来历?她来行刺是受了何人指使?”韦小宝道:“她受谁指使奴才不知道。那
时候她捉住了我用绳子绑住了我双手好像耍猴子般拉着走。皇上我嘴里不敢骂心里
却将她十七八代祖宗骂了个够。”康熙笑道:“这个自然那还有不骂的?”韦小宝道:
“她拉着我走了几天几次想杀我幸好在道上遇到了一个人。这人跟奴才倒有交情帮我
说好多好话这尼姑才不打我了。”康熙奇道:“那是谁?”韦小宝道:“这人姓杨是平
西王世子手下的卫士头脑。”
康熙大感兴味问道:“是吴三桂那厮的手下怎么会帮你说好话?”韦小宝道:“其
实那还是出于皇上的恩典。那次云南沐家的人进宫来捣乱想诬攀吴三桂大家都信了但
皇上英明无比识破了阴谋。皇上派我向吴三桂的儿子传谕那个姓杨的就是那一次识得
奴才的。”康熙点头道:“原来如此。”韦小宝进宫之时早已想好了一肚子谎话又道:
“那姓杨的名叫杨溢之跟那尼姑说起沐家这会事说道皇上年纪虽轻见识可胜得过鸟生
鱼汤聪明智慧简直就是神仙菩萨下凡。尼姑将信将疑对我就看得不怎紧了。一天晚
上杨溢之和尼姑在房里说话我假装睡着偷听原来这尼姑来行刺皇上果然是有人指
使。”
康熙道:“是吴三桂这厮。”韦小宝满脸惊异之色道:“原来皇上早知道了。是多隆
奏知的么?”康熙道:“不是。吴三桂的卫士头目识得恶尼姑跟她鬼鬼祟祟的商议还有
什么好事了?”韦小宝又惊又喜跪下磕头道:“皇上我跟着您办事真是痛快。有什
么事情您一猜就中用不着我说。咱们一辈子可万事大吉永远不会输给人家。”康熙笑
道:“起来起来!上次在五台山清凉寺也免凶险的了。若不是你舍命在我身前这么一
挡……”说到这里脸色转为郑重续道:“这奸贼的阴谋已然得逞了。”想到当日白衣尼
那犹似雷轰电闪般的一击兀自不寒而栗。韦小宝道:“其实这尼姑一剑刺来你身手敏
捷自然会使一招‘孤云出岫’避了开去你跟着反手一招;仙鹤梳翎‘打在那恶尼姑肩
头她非大叫’投降‘不可。不过我生怕伤了你一时胡涂了只想到要挡在你身前代你
受这一剑。皇上一身武功没机会施展在少林和尚面前出出风头实在可惜。”
康熙哈哈大笑他自知当日若非韦小宝这么一挡定然给白衣尼刺死了这小家伙如此
忠心却又不居功当真难得。笑道:“你小小年纪官儿已做得够大了。等你大得几岁
再升你的官。”韦小宝摇头道:“我也不想做大官只盼常常给皇上办事不惹你生气那
就心满意足了。”康熙拍拍他肩头道:“很好很好。你好好替我办事我很是喜欢怎
会生气?那姓杨的跟那尼姑还说些什么?”韦小宝道:“杨溢之不断劝那尼姑说了皇上的
许多好话。他说吴三桂对他父亲有恩他父亲临死之时嘱咐他要保护吴三桂但吴三桂一
心一意想做皇帝大逆不道那是万万不可。将来事情败露大家都要满门抄斩。那尼姑却
说她全家都给鞑……—鞑……都给咱们满洲人杀了吴三桂又对她这样客气。她来行刺
一来是冲着吴三桂的面子二来是为自己爹娘报仇。她家里人早死光了也不怕什么满门抄
斩。”康熙点点头。韦小宝又道:“杨溢之说皇上待百姓好如果……如果害了你吴三
桂做了皇帝他自己虽可做大官做大将军但天下百姓可要吃大苦了。那尼姑心肠很软
讲究什么慈悲想了很久说他的话很对这件事她决定不干了。二人商量说道吴三桂如
再派人来行刺他两个暗中就把刺客杀了。”康熙喜道:“这两人倒深明大义哪。”
韦小宝道:“不过杨溢义说另外有一件事不易办。”康熙问:“又有什么古怪?”韦小
宝道:“他二人低声说了好多话我可不大懂只听到到老是说什么延平郡王台湾郑家什
么的好象吴三桂说要跟一个姓郑的平分天下。”康熙站起身来大声道:“原来这厮跟台
湾的反贼暗中也有勾结。”韦小宝问道:“台湾郑家是***什么王八蛋?”康熙道:“那
姓郑的反贼盘踞台湾不服王化只因远在海外一时不易平定。”韦小宝一脸孔的恍然大
悟说道:“原来如此。这时奴才越听越气心想这江山上皇上的他姓吴姓郑的是什么东
西胆敢想来平分皇上的天下?杨溢之说台湾那姓郑的派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叫作郑
克……郑克……”康熙道:“郑克爽。”韦小宝道:“是是。皇上什么都知道。”康熙微
笑不语。他近年一直在筹划将台湾收归版图郑家父子兄弟以及台湾的军政大事兵将海
船等情形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韦小宝道:“这郑克爽最近到了云南跟吴三桂去商义了
大半个月。”
康熙勃然变色道:“有这等事?”台湾和云南两地原是他心中最大的隐忧没想到
郑吴二人竟会勾结密谋郑克爽到云南之事直到此刻方知。韦小宝道:“台湾有个武功很
高的家伙一路上保护郑克爽。这家伙姓冯叫什么一剑出血……”康熙道:“一剑无血冯
锡范。他和刘国轩、陈永华三人号称‘台湾三虎’”韦小宝听得皇帝提到师父的名字心
中一凛说道:“是是正是一剑无血冯锡范。杨溢之说台湾这三只老虎之中陈永华
是好人冯锡范和另外那人是坏的。陈永华不肯做反叛皇止珠事情不过他一只老虎敌不
过另外两只老虎。”他在康熙面前大说九难杨溢之陈近南三人的好话以防将来三人万
一被清廷所擒有了伏笔易于相救。
康熙摇头道:“那也未必陈永华比另外两个老虎更厉害得多。”韦小宝道:“杨溢之
跟那尼姑又说江湖上许多吴三桂的对头要在河间府聚会开一个‘杀龟大会’商量怎
样杀了吴三桂。那郑克爽和冯锡范要混到会里打探消息然后去通知吴三桂。他们越说越低
声我听了半天听不真好在他们不是想加害皇上也就不去理会后来我真的睡着了。皇
上奴才这件事有点贪懒了不过那时实在倦得要命。半夜里杨溢之悄悄来叫醒了我解开
我的穴道说那尼姑在打坐练功叫我溜之大吉。”康熙点头道:“这姓杨的倒还有点良
心。”韦小宝道:“可不是么?将来皇上诛杀吴三桂这杨溢之还请皇上恩饶了他性命。”
康熙道:“倘若他能立功我不但饶他性命还中封赏。在‘杀龟大会’中还听到些什
么?”韦小宝道:“他们每一省推举一个盟主那郑克爽做了福建省的盟主好象将福建、
广东、浙江、陕西什么都划归他郑家的。”康熙微微一笑心想:“小桂子弄错了定是
江西不是陕西。”双手负在背后在书房中踱来踱去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突然说道:
“小桂子你敢不敢去云南?”韦小宝一惊这一着大出意料之外问道:“皇上派我到吴
三桂那里去打探消息?”
康熙点了点头道:“这件事着实有些危险不过你年纪小吴三桂不会怎么提防。那
杨溢之又是你朋友定会照顾你。”韦小宝道:“是。皇上我不是怕去云南只是刚回宫
来没见到你几天又要离开你身边实在舍不得。”康熙点头道:“是我也是一般的心
思。只可惜我做了皇帝有能随便走动否则咱俩同去云南我揪住吴三桂的胡子你抓住
他双手同时问他:‘***吴三桂投不投降?’岂不有趣?”韦小宝笑道:“这可妙极
了。皇上你不能云南待我去将吴三桂骗出宫来咱们再揪他胡子好不好?”康熙哈哈
大笑道:“好就极好就怕这厮老奸巨滑不肯上当。啊小桂子我想到个法子令他
不会起疑。”韦小宝道:“皇上神机妙算一定高明之极。”康熙道:“我们把建宁公主嫁
给他儿子结成亲家他就一点也不会防备了。”韦小宝一怔道;“嫁给吴应熊这小子?
这……这岂不太便宜了他?”
康熙道:“这老贼人的女儿咱们把她嫁到云南去让她先吃点苦头。将来吴三桂满门
抄斩连她一起杀了。”说着恨恨不已。他本来很喜欢这个妹子但自知道太后害死了自己
亲生母亲气得父皇出家之后连这妹子也恨上了又道:“那时候我就可说老贼人教女无
方逼她自尽。”韦小宝道:“皇上奴才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皇上听了一定十分欢
喜。”康熙道:“什么好消息?”韦小宝将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贼人是假太后真
的太后还好端端的在慈宁宫中。”康熙面前他终究不敢口出“老婊子”三字。康熙大吃一
惊颤声道:“什么?假太后?”
韦小宝于是将假太生囚禁太后她自己冒充太后为非作恶之事一一说了。康熙只听
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才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你怎么知
道?”韦小宝道:“奴才知道老贼人心地恶毒只怕她加害皇上因此买通了慈宁宫里的宫
女暗中监视只要一觉情形不对就来奏知皇上咱们她先下手为如。奴才今日一进宫
那宫女就将这件大事跟我说了。”康熙额头汗水涔涔而下颤声道:“那宫女呢?”韦小宝
道:“我想这件事情太大倘若她泄露出去那可不得了。因此奴才大胆将她推入一口井
里倒也没旁人瞧见。唉实在对她不住。”康熙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宽慰之色道:
“办得好明儿你捞起她尸身妥为安葬查明她家属厚加抚恤。”韦小宝道:“是
是遵皇上吩咐办理。”康熙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去慈宁宫。”说着站起身来摘下
墙上两口宝剑将一**给韦小宝低声道:“这事就咱们两人去干可不能让宫女太监们
知道了。”韦小宝点头道:“皇上老贼人武功厉害我一进房就抱住她皇上一剑先斩断
她一条手臂然后再问详情。”康熙点头道:“好!”韦小宝道:“皇上还是多带侍卫候
在慈宁宫外当真情形不对只她叫人进来。否则倘若奴才抱假太后不牢这贼人行凶冲
撞了皇上万金之体那……那可不妥了。”康熙点了点头打定了主意:“倘若非要侍卫相
助不可事成之后将这些侍卫处死灭口便是。
康熙出得书房传八名侍卫护驾来到慈宁宫门外命侍卫在花园中远远守候与韦小
宝两人走向太后寝殿。慈宁宫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迎接。康熙道:“你们都到花园去谁也
不许过来。“众人凛遵退开。韦小宝知道当日假太后向他师父九难拍了七掌“化骨绵掌“
阴毒掌力尽逼还给自身他师父虽教了化解之法但自此之后只要一使内力全身骨骼
立即寸断。屈指算来此时体内掌力尚未化尽就算无经化去谅她也不敢动武再加自己
有五龙令在手一切有恃无恐心下泰然。康熙却知这假太后武功甚是厉害自己所学的武
功全是她所授即使加上个韦小宝两人仍然和她相差甚远只有两人双剑攻她空手打她
个措手不及就如当年暗算鳌拜一般才能取胜是以一踏进寝殿手掌心中就渗出汗水。
韦小宝心想:“今日是立大功的良机我向老婊子扑将过去皇上只道我奋不顾身其实只
不过是打一只动弹不得的死狗。打死狗吗老子最拿手不过。”低声道:“这贼我武功了
得皇上千万不可涉险。由奴才先上!”康熙点点头右手紧紧抓住了剑柄。走进寝殿却
见殿中无人床上锦帐低垂。
太后的声音从帐中传了出来:“皇帝你多日不到慈宁宫来身子可安好吗?”康熙先
前每日来慈宁宫向太后请安自从得悉内情之后心中说不出的憎恨便来得甚疏。两人没
料到她白天也睡在床上先前商量好的法子便不管用了。康熙道:“听说太后身子不适儿
子瞧太后来着。”向韦小宝使个眼色吩咐:“挂起也帐子!”韦小宝应道:“喳!”走向
床前。太后道:“我怕风别挂帐子。”康熙心想:“如不理她的话径去揭开帐子只怕
她有了提防。”说道:“是。不知太后是什么不舒服?服过药了么?”太后道:“服过了。
太医说受了小小风寒不打紧的。”康熙道:“儿子想瞧瞧太后面色怎样?有没有烧?”
太后叹了口气道:“我面色很好不用瞧了。皇帝回去休息罢。”康熙心下起疑:“不知
她在捣甚么鬼?”韦小宝见寝殿中黑沉沉的当下转过身子向着康熙大打手势示竟让自
己去抱住她双腿皇帝便一剑斩落。
突然之间康熙心念一动:“倘若小桂子所说的言语都是假的那便如何?虽然那男人
假扮宫女确为实情但说不定太后只是秽乱宫禁并无别情。我这一剑砍下了去如果她
竟是真太后并非假冒我岂不是既胡涂又不孝?宁可让假太后有了提防不得不召进侍
卫来擒拿可不能鲁莽从事由我亲手斩伤了了真太后。”当即摇头挥手命韦小宝退开
说道:“太后儿子放心不下。”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揭开帐子。锦帐两下一分只见太后
急转身面向里床但就这么一瞥之间康熙已见到太后脸颊瘦削容貌大不相同说
道:“太后你老人家近来忽然瘦了很多。”语音已是颤。太后叹了口气道:“自从五
台山回来后胃口一直不好每天吃不上半碗饭照照镜子几乎自己也不认得了。”康熙
心想:“小桂子的话果然不假。这老贼人没料到我突然会来她睡在床上没人瞧见今日
没乔装改扮是以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瞧她容貌。我已亲眼目睹难道还会弄错?”怒火中
烧大声道:“啊哟太后一只大老鼠钻到了挂毡后面。来人哪快卷起挂毡来捉老
鼠!”说着急退两步生怕假太后一见事情败露便即暴起难。只听太后颤声道:“挂毡
后面有什么老鼠?”韦小宝上前拉动羊毛索子卷起挂毡露出柜门。康熙道:“咦!原来
这里有只大柜子老鼠钻进柜里去啦!”心想:“这时候事情已揭开了大半她已然有备
再也不能偷袭了。”退到门口向韦小宝招招手道:“传侍卫进来。柜子里有古怪声音
别要躲藏刺客惊吓了太后。”韦小宝道:“是。”向着向外大声叫道:“传侍卫。”
八名侍卫走到寝殿门口躬身听旨。太后怒道:“皇帝你在玩什么花样?”康熙笑
道:“啊是了建宁公主躲在柜子里玩捉迷藏。太后我到处打她不到定是在柜子进
里。”右手挥了挥。韦小宝过去开柜但柜门上了锁打不开康熙笑道:“太后柜子的
钥匙在哪里?”太后怒道:“我身子不舒服你们两个小孩子却到我屋晨来玩快快给我出
去。”众侍卫知道皇帝常常和建宁公主比武闹玩听太后这么说都露出笑容。
康熙说道:“把柜门撬开来。太后身子欠安咱们别打扰她老人家。”韦小宝应道:
“是。”从靴筒中拔出匕插入了柜门轻轻一割锁扣已断一拉之下柜门应手而
开只见柜内堆着一条锦被似乎便是那晚柜中所见却哪里有什么人?”韦小宝一惊寻
思:“那天晚上明明见到真太后给藏在柜里怎么忽然不见了?莫非老婊子怕我师父泄露出
去将真太后杀了?”翻开柜中锦被依稀见到被底有一部书似乎便是‘四十二章经’
急忙放下锦被盖住回过头来见康熙一脸惊疑之色再向床上瞧去只见那被窝高高隆
起似乎另行藏得有人喜道:“公主藏在太后被窝里。”康熙急道:“快拉她出来。”只
怕假太后见事情败露立即杀了真太后。
韦小宝抢到床边从太后足边被底伸手进去要把真太后拉出来触手之处却是一条
毛茸茸的大腿不由得大吃一惊。便在此时一只大脚突然撑出踹中他胸膛。韦小宝“啊
哟”一声大叫跌了出去。被窝一掀一个赤条条的肉团跃了出来连被抱着太后向门口
冲去。八名侍卫大惊急忙拦阻给那肉团一撞三名侍卫飞摔出去那肉团抱了太后直冲
而出。康熙奔到门口但见那肉团奔跃如飞几个起伏已到了御花园墙边一跃上了墙
头随即翻身出外。康熙叫道:“快追!”三名侍卫给那肉才一撞倒在地下爬不起来。余
下五名侍卫绕出围墙再也瞧不见那肉团的影子。韦小宝脑海中一片混乱胸口剧痛挣扎
着爬起奔到柜边伸手入被抓起那总经书藏入怀中只听得康熙在花园中大叫:“回
来回来!”韦小宝又是一交摔倒。听得脚步声响众侍卫奔回康熙在寝宫外吩咐众侍
卫:“大家站好别出声。”康熙回到寝殿关上房门低声问道:“怎么一回事?”
韦小宝扶桌站起说道:“妖……妖怪!”惊得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康熙摇头道:“不
是妖怪!是老贼人的奸夫。”韦小宝兀自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奸夫?”康熙道:“那
是个男人。你没有看清楚么?一个又矮又胖的男子。”韦小宝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道:
“老贼人被窝里藏着一个不穿衣服的……矮胖子男人!”康熙神色严重道:“真太后
呢?”韦小宝道:“最好别……别给老贼人害死了……”忽然想到一事掀开太后床上褥
子说道:“床底下有暗格。”只见暗格中放着一柄出鞘的白金蛾眉钢刺此外更无别物
沉吟道:“咱们掀开床板瞧瞧。”康熙抢上前去帮着韦小宝掀开床板只见一个女子横卧
在地下一张垫子上身上盖着薄被。当床板放上之时看来距她头脸不过半尺光景。寝殿中
黑沉沉的瞧不清楚康熙叫道:“快点了蜡烛。”韦小宝点起烛火拿着烛台凑近一照见
那女子容色苍白鹅蛋脸儿果然便是那晚藏在柜中的真太后。康熙以前见到真皇后时年
纪尚甚细小相隔多年本已分不出真假但见这女子和平日所见的太后相貌极似忙扶她
起来问道:“是……是太后?”那女子见烛火照在脸前一时睁不开眼来道:“你……
你……”韦小宝道:“这位是当今皇上亲自救圣驾。”那女子眼睁一线向康熙凝视片
刻颤声道:“你……你当真是皇上?”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臂搂着康熙紧紧抱
住。
韦小宝拿着烛台退开几步四下照着不见再有什么奸夫、刺客、假宫女之类心想:
“皇上和真皇后相会必有许多话说。我多听一句脑袋儿不稳一分。”将烛台放在桌上
悄悄退出反手带上了殿门。只见门外院子中八名侍卫和宫女太监直挺挺的站着个个神色
惶恐他招手将众人召到花园之中道:“刚才皇上跟建宁公主闹着捉迷藏。公主穿了一套
古怪的衣衫扮成好像一个大肉球一般跳了出去大伙儿可瞧见没有?”一名侍卫十分乖
觉忙道:“是是。建宁公主身手好快扮的模样也真好玩。”韦小宝微微一笑说道:
“这些孩子们的玩意儿皇上不想让人家知道有哪一个嘴巴痒脖子上的脑袋瓜儿坐得
不稳想多子卩舌胡说八道?”众侍卫、宫女、太监齐声道:“我们不敢。”
韦小宝点点头向着三名给撞倒受伤的侍卫道:“你们怎么搞的好端端的受伤?”一
名侍卫道:“回副总管:小人三人今日上午练武艺大家出手重了些互相伤了。”韦小宝
骂道:“你***自己兄弟练武艺也出手这般重又不是拚命!”三名侍卫道:“是
是下次一定小心。”韦小宝道:“受了伤的每人去支二十两银子汤药费。”三名侍卫忙
躬身道谢。韦小宝道:“你***爹娘养你们这么大这条性命可不太便宜啊。大伙儿倘
若还想留着脑袋瓜儿吃饭的这几张狗嘴都给我小心些。如果怕自己睡着说梦话干脆把
舌头自己割掉了的好。你们一个个给老子报上名来。”众侍卫、宫女、太监都报了自己姓
名。韦小宝道:“好今日捉迷藏的事今后老子只要听到半点风声不管是谁多口总之
三十五人一齐都砍了。你们服不服?”众人中心明白大家见到刚才的怪事之后不免性命
难保皇上多半要杀人灭口桂公公这么说实是救了自己的性命感激之下一齐跪下磕
头说道:“谢公公救命大恩。”韦小宝挥手道:“谢我干什么?是皇上的恩典。”他回到
寝殿门口坐在阶石上静静等候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听得康熙叫道:“小桂子进来。”
他走进寝殿只见太后和康熙并肩坐在床上手拉着手两人脸上均有泪痕。他跪下磕头
说道:“太后大喜皇上大喜。外面一共是三十五名奴才今日皇上跟建宁公主捉迷藏之
事要是有哪一个敢泄露半句奴才把这三十五个奴才尽数处死一个不留。他们都吓破了
胆子料想也没哪一个敢胡说八道。”康熙点了点头韦小宝道:“倘若现下就杀了以免
后患奴才这就去办。”
康熙微一迟疑。太后道:“今日你我母子相见实是天大的喜事不可多伤人命。”
康熙道:“是。咱们须得大做佛事感谢上天和菩萨保佑。”太后凝视韦小宝道:“你小
小年纪立下这许多功劳实在难得。”韦小宝道:“那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洪福。只恨做奴
才的没忠心办事不能及早揭破奸谋累得太后受了这许多年的辛苦。”太后心中一酸流
下泪来向康熙道:“须得好好封赏这孩子才是。”康熙道:“是是。小桂子你官已做
得不小了今日再封你一个爵位。我大清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太后的恩典封你一等子
爵。”韦小宝磕头谢恩道:“谢太后恩典谢皇后恩典。”心想:“这子爵有什么用?值
多少银子?”见康熙挥了挥手便退了出去。韦小宝回到下处从怀中取出书来果然便是
见惯了的‘四十二章经’这部是蓝绸书面镶了红边寻思:“这是镶蓝旗的经书嗯
是了陶姑姑说她太师父在镶蓝旗旗主府中盗经书经书没盗到却给神龙教的高手打得
重伤而死这部经书多半便落入了那神龙教高手的手里。怎地事隔多年仍不将经书交给洪
教主?也说不定当时没得到最近才拿到的。”料想中间曲折甚多难以推测只觉胸口兀
自痛得厉害又想:“这矮胖子肉团武功了得啊哟莫非他就是盗得这部经书的神龙教高
手?他到宫里跟老婊子相公老婊子倒待他挺好把真太后搬到床底下将大柜子让了出来
给他睡。我和小皇帝刚才去慈宁宫事也真巧恰好是捉奸在床。这肉团可别来报仇又想
到慈宁宫去取回经书。”于是去告知多隆说道得知讯息日内或有奸人入宫行刺要他多
派侍卫严密保卫皇上和太后心想:“老婊子倘若回神龙岛向洪教主禀报可有大妙
老子先下手为强把经书中的地图取了出来然后将一两部空经书送去神龙岛洪教主要我
再打余下的经书非给解药不可。他在空经书中找不到地图那是他的事跟老子可不相
干。谁教他福份太小呢?反正他寿与天齐不用心急慢慢的找找上这么十万八万年终
会找到的罢!”
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风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
韦小宝出宫去和李力世、关安基、玄贞道人、钱老本等人相见。天地会群雄尽皆欢然。
李力世道:“属下刚得到讯息总舵主已到天津日内就上京来。韦香主也正回京那真太
好了。”韦小宝道:“是是。那真太好了!”想到再见师父心下不免惴惴。群雄当即打
酒杀鸡为他接风。傍晚时分韦小宝将马彦拉在一旁说道:“马大哥请你给我预备
一的把斧头还要一柄铁锤一把凿子。”马彦答应了去取来他。韦小宝命他带到停放
在那口棺木的园中土屋说道:“我要打开棺材放些东西进去。”马彦应道:“是!”
甚觉奇怪但香主不说也不便多问。韦小宝道:“前天夜里这个死了的朋友托梦说要
这件东西。瞧在朋友一场非给他不可。”马彦更奇怪了唯唯称是。韦小宝道:“你给
我守在门外谁也不许进来。”当下推门而入关上了门上了门闩。见那口棺木上灰尘厚
积显是无人动过用凿子斧头逐一撬开棺材钉推开棺盖取出包着那五部经书的油布
包正要推上棺盖忽听得马彦在门外呼喝:“什么人?”接着有人问道:“陈近南在哪
里?”韦小宝吃了一惊:“谁问我师父?”听口音依稀有些熟悉。
马彦道:“你是谁?”又有一人冷冷的道:“不论他躲到哪里总能揪他出来。”这
人的声音韦小宝入耳即知即是郑克爽。他更加惊奇:“怎么这臭小子到了这里?”随即想
到先前说话之人乃是“一剑无血”冯锡范。只听得铮的一声兵刃相交跟着马彦闷哼
一声砰的一声倒地。韦小宝一惊更甚当下不及细想纵身入棺材只听得郑克爽道:
“这叛贼定是躲在里面。”韦小宝惊惶之下托起棺盖便即盖上紧跟着喀喇一声土屋的
木门已被踢破郑克爽和冯锡范走了进来。韦小宝从棺材内望出去见到一线亮光知道慌
忙之中棺材盖并未密合暗暗叫苦:“糟糕糟糕!他们要找我师父却找到了他徒
弟。”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公子要找我吗?不知有什么事?”正是师父陈近南的声音。
韦小宝大喜:“师父来了。”
突然之间陈近南“啊”的一声大叫似乎受了伤。跟着铮铮两声兵刃相交。陈近南
怒喝:“冯锡范你忽施暗算?干什么了?”冯锡范冷冷的道:“我奉命拿你!”只听郑克
爽道:“陈永华你还把我放在眼里么?”语气中充满怒意。陈近南道:“二公子何出此
言?属下前天才得知二公子临北京连夜从天津赶来。不料二公子先到了。属下未克迎迓
还请恕罪。”韦小宝听师父说道恭谨暗骂:“狗屁二公子神气什么?”
只听郑克爽道:“父王命我到中原公干你总知道罢?”陈近南道:“是。”郑克爽
道:“你既得知怎地不早来随侍保护?”陈近南道:“属下有几件紧急大事要办未能分
身请二公子原谅。属下又知冯大哥随侍在侧冯大哥神功无敌群小慑伏自能卫护二公
子平安周全。”郑克爽哼了一声怒道:“怎么我来到天地会中你手下为些虾兵蟹将狐
群狗党对我又如此无礼?”陈近南道:“想是他们不识二公子。在这京师之地咱们天地
会干的又是反叛鞑子之事大家特别小心谨慎以致失了礼数。属下这里谢过。”韦小宝越
听越怒心道:“师父对这臭小子何必这样客气?”
郑克爽道:“你推得一干二净那么反倒是我错了?”陈近南道:“不敢!”随怒听到
纸张翻动之声郑克爽道:“这是父王的谕示你读来听听。”陈近南道:“是。王爷谕示
说:‘大明延平郡王令曰:派郑克爽前赴中原公干凡事利于国家者一要便宜行事。’”
郑克爽道:“什么叫做‘便宜行事’?”韦小宝心想:“便宜就是不吃亏那有什么难解
的?你老子叫你有便宜就占不必客气。”哪知陈近南却道:“王爷吩咐二公子只要是不
利于国家之事可以不必回禀王爷自行处断。”郑克爽道:“你奉不奉父王谕示?”陈近
南道:“王爷谕示属下自当遵从。”郑克爽道:“好你把自己的右臂砍了去罢。”
陈近南惊道:“却是为何?”郑克爽冷冷的道:“你目无主上不敬重我就是不敬重
父王。我瞧你所作所为不有不臣之心哼你在中原拚命培植自己势力扩充天地会哪
里还把台湾郑家放在心上。你想自立为王是不是?”陈近声颤声道:“属下决无此意。”
郑克爽道:“哼!决不此意?这次河间府大会他们推我为福建省盟主你知道么?”陈近
南道:“是。这是普天下英雄共敬王爷忠心为国之意。”郑克爽道:“你们天地会却得了几
省盟主?”陈近南默然。韦小宝心道:“***你这小子大脾气原来是喝天地会的
醋。”又想:“我老婆的奸夫是我师父的上司本来这件事很有点麻烦。现下他二人大起冲
突那是妙之极矣。只不过师父中了暗算身上受伤可别给他们害死才好。”
只听郑克爽大声道:“你天地会得了三省盟主我却只有福建一省。跟你天地会相比
我郑家算老几?我只不过是小小福建省的盟主你却是‘锄奸盟’总军师你这可不是爬到
我头上去了啦?你心里还有父王没有?”陈近南道:“二公子明鉴:天地会是属下秉承先国
姓爷将令所创旨在驱除鞑子。天地会和王爷本是一体不分彼此。天地会的一切大事属
下都禀明王爷而行。”郑克爽冷笑道:“你天地会只知有陈近南哪里还知道台湾郑家?就
算天地会当真成了大事驱逐了鞑子这天下之主也是你陈近南不是我们姓家的。”陈近
南道:“二公子这话不对了。驱除鞑子之后咱们同奉大明皇室后裔姓朱的为主。”郑克爽
道:“你话倒说得漂亮。此刻你已不把姓郑的放在眼里将来又怎会将姓朱的放在眼里?我
要你自断一臂你就不奉号令。这一次我从河间府回来路上遇到不少危难却不见有你天
地会的一兵一卒来保护我若不是冯师父奋力相救我这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还留得性命。
你巴不得我命丧小人之手如此用心便已死有余辜。哼你就只会拍我哥哥的马屁平时
全没将我瞧在眼里。”陈近南道:“大公子、二公子是亲兄弟属下一般的侍奉岂敢有所
偏颇。”郑克爽道:“我哥哥日后是要做王爷的在你眼中我兄弟俩怎会相同?”韦小宝
听到这里已明白一大半心想:“这小子想跟他哥哥争位怪我师父拥他哥哥受了冯锡
范的挑拔便想乘机除了我师父。”只听郑克爽又道:“反正你在中原势大不如就杀了我
罢。”
陈近南道:“二公如此相逼属下难以分说这就回去台湾面见王爷听由王爷吩咐
便是。王爷若要杀我岂敢违命。”郑克爽哼了一声似乎感到难以回答又似怕在父亲面
前跟他对质。
冯锡范冷冷的道:“只怕陈先生一离此间不是去投降鞑子出卖了二公子便独树一
帜自立为王再也不回台湾台湾去的了。”陈近南怒道:“你适才偷袭伤我是奉了王爷
之命吗?王爷的谕示在哪里?”冯锡范道:“王爷将令二公子在中原便宜行事。不奉二公
子号令便是反叛人人得而诛之。”陈近南道:“二公子好端端地都是你从中挑拔离
间。国姓爷创业维艰这大好基业只怕要败坏在你这等奸诈小人手里。你姓冯的就算武功
天下无敌我又何惧于你?”冯锡范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公然反叛延平王府了?”陈
近南郎声道:“我陈永华对王爷赤胆忠心‘反叛’二字再也诬加不到我头上。”郑克爽
喝道:“陈永华作反给我拿下。”冯锡范道:“是。”只听得铮铮声响兵刃相撞三人
交起手来。陈近南叫道:“二公子请你让在一旁属下不能跟你动手。”郑克爽道:“你
不跟我动手?你不跟我动手?”连问了两句兵刃响了两下似是他问一声向陈近南砍一
刀。
韦小宝大急轻轻将棺材盖推高寸许望眼出去只见郑克爽和冯锡范分自左右夹攻陈
近南。陈近南左手执剑右臂下垂鲜血不断下滴自是给冯锡范偷袭所伤。冯锡范剑招极
快陈近南奋力抵御。郑克爽一刀刀横砍直劈陈近南不敢招架只得闪避变成了只挨打
不还手的局面加之右手使剑不便右臂受伤又显然不轻。韦小宝心下焦急:“风际中、关
夫子、钱老本他们怎么一个也不进来帮忙?这样打下去师父非给他们杀了不可。”但外面
静悄悄地土屋中乒乒乓乓的恶斗似充耳不闻。只见冯锡范挺剑疾刺势道极劲陈近南举
剑挡格双剑立时相粘。郑克爽挥刀斜砍陈近南侧身避开。郑克爽单刀横拖嗤的一声轻
响在陈近南的左腿上划了一道口子。陈近南“啊”的一声长剑一弹而起冯锡范就势挺
剑正中他右肩。陈近南浴血奋战难以支持一步步向门口移动竟欲夺门而出。冯锡范
知他心意抢到门口堵住冷笑道:“反贼今日还想脱身么?”
韦小宝只盼冯锡范走到棺材之旁就可从棺材中挺匕刺出便以客店中杀喇嘛的手法
杀了他。这一招“隔板刺人”原是他的生平绝招远胜拳术高手的“隔山打牛”。可是冯锡
范越斗越远却如何刺得着他?郑克爽道:“反贼还不弃剑就缚?”韦小宝眼见情势危
急心想今日舍了性命也要相救师父逼紧了吩咐喉咙突然吱吱的叫了两声。冯锡范等三
人一听都吃了一惊。郑克爽问道:“什么?”冯锡范摇了摇头手上丝毫不缓。韦小宝又
吱吱的叫了三下。郑克爽怕鬼吓得打了个寒战。突见棺材盖一开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
来三人登时眼睛刺痛呛个不住。原来尸体入殓棺材中必入大量石灰当日马彦曾购
置了装入此刻韦小宝抓起一大把撒了出来。
冯锡范情知决非鬼魅急跃而前闭住了眼睛俯身向棺材中挺剑刺落。突的一声剑
尖刺入棺材盖正待拔剑再刺突觉右边胸口一痛知是中了暗算急忙纵身跃起后心重
重撞在墙上。他武功了得左手按住胸前伤口右手将一柄使得风雨不透护住身前。韦小
宝在棺材中“隔板刺人”一刺得手握着匕跳了出来只见冯锡范、郑克爽和陈近南三
人都紧闭双目将刀剑乱挥乱舞见冯锡范虽然胸口中剑却非致命之伤要待欺近前去再
加上一剑但冯郑二人刀剑舞得甚紧实不敢贸然上前。此刻时机紧近待得他二人抹去眼
中石灰睁眼见物那就糟了一时无策只得左手抓起石灰一见冯锡范或郑克爽伸手去
抹眼睛便一把石灰撒将过去。撒石灰原是他另一项拿手绝招。只掷得几下冯锡范觉到掷
石灰的方位一招“渴马奔泉”挺剑直刺过来。韦小宝大骇急忙坐倒噗的一声那剑
插入了棺材之中。韦小宝连爬带滚逃出门外。冯锡范提剑在棺中连劈连刺还道敌人仍然
在内。以他武功修为韦小宝狼狈万状的逃出本可立时察觉只是徒然间眼不见物胸口
受伤一时心神大乱又知陈近南武功卓绝不在自己之下强敌在侧实是凶险无比惶
急间全没想到陈近南也已眼不见物只盼杀了暗算之人立即逃出。他在棺材中刺得数下
都刺了个空随即一个“千岩竞秀”剑花点点护住身周听得左边并无兵刃劈风之声
当下向左跃去肩头在墙上一撞靠墙而立。
这么一阵全力施为胸前伤口中更是鲜血迸流。他微一睁眼石灰粉末立时入眼剧痛
难当生怕眼睛就此瞎了不敢再睁背靠墙壁一步步移动心想只须挨墙移步便能打
到门户所在一出门外地势空旷就易于脱险了。韦小宝站在门口见他移到身子已猜
知他心意只待他摸到门口时刺他一剑但想此人武功太高就算刺中他临时回手一剑
自己小命不免危危乎哉于是将匕轻轻插入门框约莫两寸见冯锡范离门已不过两尺突
然尖声叫道:“我在这……”一个“里”字还没出口冯锡范出招快极一剑斩落当的一
声响长剑碰到匕断为两截半截断剑跳将上来在他额头上一斩这才跌落。韦小宝
早已躲到了土屋之侧心中怦怦乱跳。只听得冯锡范大声吼叫疾冲而出。
韦小宝回到门口但见陈近南和郑克爽仍在挥舞刀剑。强敌既去他对这郑家二公子可
丝毫不放在心上叫道:“师父那‘一剑无血’已给我斩得全身是血逃之夭夭了。你
请出来罢。”陈近南一怔问道:“谁?”韦小宝道:“是弟子小宝。”陈近南大喜横剑
当胸不再舞动。韦小宝叫道:“张大哥、李大哥、王二哥你们都来了很好很好。这
姓郑的臭小子还不放下兵器投降你们一齐上去把他乱刀分尸罢!”
郑克爽大吃一惊哪知他是虚张声势叫道:“师父师父!”不听冯锡范回答微一
迟疑便即抛下了手中单刀。韦小宝喝道:“跪下!”郑克爽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韦小宝
哈哈大笑拾起单刀将刀尖轻轻抵住郑克爽咽喉喝道:“站起来向右上前三步爬
上去钻进去!”韦小宝叫一句郑克爽便战战兢兢的遵命而行爬入了棺材。韦小宝哈哈
大笑抢上前去推上了棺材盖拿起那包经书负在背上说道:“师父咱们快洗眼
去。”拉着陈近南的手走出上屋。
走得七八步只见马彦倒是花坛之旁韦小宝吃了一惊上前相扶。马彦道:“救
总舵要紧属下只是给封了穴道没甚干系。”陈近南俯下身来在他背心和腰里推拿了几
下穴道登时解了。马彦道:“总舵主眼睛怎样?”陈近南皱眉道:“石灰。”马彦
道:“得用菜油来洗去不能用水。挽住他手臂快步而行。韦小宝道:“我马上就来。”回
进土屋提起斧头将七八枚棺材钉都钉入棺材盖中说道:“郑公子你躺着休息几天。
算你运气欠我的一万两银子一笔勾销也就不用还了。”大笑一阵走回大厅。只见马
彦已用菜油替陈近南洗去眼中石灰又缚好了他身上伤口。厅上风中际、钱老本、玄贞道
人等躺满了一地陈近南正在给各人解穴。
原来冯锡范陡然来袭他武功既高又攻了众人个措手不及。风中际等并非聚在一起
闻声出来应战给他逐一点倒。众人都是恼怒已极只是在总舵主面前不便破口大骂。马
彦说了韦小宝使诡计重创冯锡范的情形众人登时兴高采烈都说这厮如此奸恶只盼石
灰便此弄瞎了他双眼。陈近南以目红肿泪水仍不断渗出脸色郑重说道:“钱兄弟、马
兄弟你们去洗了郑二公子眼中石灰请他到这里来。”钱马二人答应了。韦小宝突然
“啊”的一声假装晕倒又目紧闭。陈近南左手一伸拉住了他手臂问道:“怎样?”
韦小宝道:“我……我刚才……吓……吓得厉害生怕他们害死了师父……这会儿……这会
儿手脚都没了力气……”陈近南抱着他放在椅上道:“你休息一会。”
原来韦小宝自知用石灰撒人眼睛实是下三滥的行径当年茅十八曾为此打了他一顿
虽然群雄大赞他机智但想他们是我属下自然要拍马屁师父是大英雄、大豪杰比之茅
十八又高出十倍定要重责索性晕在前头叫他下不了手当真要打落手也好轻些。钱
马二人匆匆奔回大厅说道:“总舵主没见到郑二公子想是他已经走了。”陈近南皱眉
道:“走了?不在棺材里么?”钱马二人面面相觑土屋中棺材倒是有一口但郑公子怎么
会在其中?陈近南道:“咱们去瞧瞧。”领着众人走向土屋。韦小宝大急只得跟在后面
双手揉擦屁股心道:“屁股啊屁股师父听到我将那臭小子赶入棺材你老兄难免要多挨
几板了真正对不住之至。”
来到土屋之中只见满地都是石灰和鲜血果然不见郑克爽的人影。陈近南明明听得韦
小宝逼着郑克爽爬入棺材这时棺材盖却钉上了疑心大起问道:“小宝你将二公子钉
入了棺材里么?”韦小宝见师父面色不善赖道:“我没有。说不定他怕师父杀他自己钉
上了。”陈近南喝道:“胡说!!快打开来别闷死了他。快快!”钱老本和马彦拿起
斧头凿子忙将棺材钉子起下掀开棺材盖里面果真躺着一人。陈近南叫道:“二公
子!”将那人扶着坐起。
众人一见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陈近南手一松退了两步那人又倒入棺材。众人
齐声叫道:“是关夫子!”在这一刹那间众人已看清棺材中那人乃是关安基。陈近南抢上
又再扶起只见关安基双目圆睁已然毙命但身子尚自温暖却是死去未久。众人又惊又
悲风际中、玄贞道人等跃出墙外察看已找不到敌人踪迹。陈近南解开关安基衣衫只见
他胸口上印着一个血红手印失声叫道:“冯锡范!”
玄贞道人怒道:“确是冯锡范!这红砂掌是他昆仑派的独门武功。这恶贼重伤之余片
刻间便去而复回当真……***他要救郑二公子那也罢了怎地却害死了关二哥?”众
人纷纷怒骂。关安基的舅子贾老六更是呼天抢地的大哭。陈近南黯然不语。众人回到大厅。
钱老本道:“总舵主二公子与大公子争位那是众所周知的。咱们天地会向来秉公办事
大公子居长自然拥大公子。二公子早就把你当作了眼中钉这次更受了冯锡范的挑拔想
乘机除了你。今日大伙儿更得罪了二公子这么一来只怕王爷也要信他们的谗言了。总舵
主此后不能再回台湾国。”陈近南叹了口气说道:“国姓爷侍我恩义深重我粉身碎骨
难以报答。王爷向来英明又对我礼敬有加王爷决不是戕害忠良之人。”玄贞道人道:
“常言道:疏不间亲。二公子咬定我们天地会不服台湾号令在中原已是如此到得台湾
更有什么分辩的余地?他郑家共有八位公子大家争权夺位咱们天地会用不着牵涉在内。
总舵主咱们秦桧固然不做却也不做岳飞。”钱老本道:“总舵主忠心耿耿一生为郑家
效力却险些儿给二公子害死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陈近南又叹了口气说道:“大
丈夫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要说短长也只好由他。只是万万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刚
才若不是小宝机智大伙儿都已死于非命了……唉可惜关二哥……”韦小宝听师父不追究
撒石灰、钉棺材之事登时宽心生怕他只是一时想不起须得立即岔开话头说道:“咱
们这么一闹只握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要是报知官府只怕……只怕……须得赶快搬家。”
陈近南道:“正是。我心神不定竟没想此节。”当下众人匆匆在花园中掘地埋葬了关安基
的尸身洒泪跪拜携了随身物件便即分批离去。天地会群雄在京时时搬迁换一个住所
乃是家常便饭。韦小宝生怕师父考问武功乘机辞别回去皇宫。
他来到自己住处闩上房门将六部经书逐一拆开果见每部经书封皮的夹缝中都有
许多羊皮碎片。他取出碎片将书函缝起还原缝不到半部便觉厌烦心想:“双儿如在
这里就好了她此刻多半还在少林寺外等我。我给九难师父捉了去这好丫头一定担心得要
命得派人去叫她来。”又缝了几针眼睛已不大睁得开藏好经书便睡。次日一早去上书
房侍候听旨。康熙说道:“明日便有朝旨派你送建宁公主去云南赐婚给那姓吴的小王八
蛋。”韦小宝道:“是。中可惜没服侍皇上几天又要远离。”康熙低声道:“太后跟我说
一件大事这次你去云南就可乘机办一办。”韦小宝应了。康熙道:“太后说道那恶婢
假冒太后原来有个重大阴谋她想查知我们满洲龙脉的所在要设法破了。”
韦小宝冲口而出:“这老婊子罪大恶极!”急忙伸手按住嘴巴自知皇帝面前骂这等粗
话未免太过不敬。岂知康熙丝毫不以为意跟着道:“对!这老婊子当真不是东西。太后
忍辱忍苦宁死不说才令老婊子奸计不逞。上天保佑太后以得保平安至今却也全仗了
不肯吐露这个大秘密。”韦小宝早已知道却道:“皇上这个天大的秘密你最好别跟我
说。多一人知道多一分泄露的危险。”康熙赞道:“你越来越长进啦懂得诸事须当谨
慎。不过你跟我办事以来从来没泄露过什么。倘若连你也信不过我是没人可以信得过了
的。”韦小宝周身数百根骨头每根骨头登时都轻了几两几钱跪下磕头说道:“皇上如
此信得过奴才就是把自己舌头割了也不敢泄露半句皇上交代的话。”康熙点点头说
道:“我大清龙脉的秘密原来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韦小宝假作惊异连声道:
“咦奇怪有这等事?这可万万想不到!”
康熙续道:“当年摄政王爷进关之后将八部经书分赐八旗旗主。八旗之中正黄、正
白、镶黄上三旗的兵马是天子自将但田地财物仍分属三旗旗主管领。正黄旗的经书父
皇一直放在身边带了去五台山后来命你拿回来赐给我。镶白旗旗主因事获罪镶白旗的
经书没入宫中父皇赐了给端敬皇后。”韦小宝心道:“老皇爷宠爱端敬皇后最好的东西
自然要赐给她。要是换作我八部经书一古脑儿没入宫中全都赐了给他。”康熙续道:
“老婊子害死了端敬皇后自然也就占了她的经书。鳌拜是镶黄旗旗主。那日派你去抄鳌拜
的家老婊子要你打两部经书一部便是镶黄旗的另一部是正白旗的。”韦小宝道:
“是。早知老婊子这样坏奴才便回老婊子说找不到将经书悄悄献给皇上。”康熙笑道:
“那时咱们既不知老婊子是假太后又不知这四十二章经中有这等重大干系你如这样胡
闹我非……打你屁股不可。”韦小宝道:“是是。”心道:“打打屁股就算了吗?那你
也甭客气啦!”问道:“另外那部正白旗的不知鳌拜是哪里来的?”康熙道:“他害死了
正白旗旗主苏克萨哈将家产、财物连经书一起占去。哼这逆贼死有余辜。”韦小宝
道:“是。这样一来老婊子手里有了三部经书啦。”
康熙道:“岂止三部?她又派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去跟镶红旗旗主和察博为难。当时
我不知什么缘故和察博这家伙一向跟鳌拜勾结我也不去理会。现下想来自然是去取他
的赐经。瑞栋又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定是给老婊子杀了灭口。”韦小宝忙道:“是是。皇
上料事如神。”心道:“你认定瑞栋是给老婊子杀的我又赞过你料事如神那就已敲钉转
脚。日后你就算知道瑞栋是我杀的也已不能转口再来向我查问了。否则的话你就承认
自己不是料事如神。身为皇上岂可料事不如神而如鬼?”
康熙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韦小宝忙道:“决计不错。”康熙道:“……老婊子
手中已有了四部经书。可是有一件事奇怪得很父皇赐我的那部正黄旗经书我一直放在上
书房桌上却忽然不见了。你想又有谁这么大胆竟敢到上书房来偷盗物事?”韦小宝道:
“能出入上书房又能胆敢擅自拿书的只有……只有……”康熙道:“建宁公主!”韦小
宝不敢接口心道:“这次你是真的料事如神。”康熙道:“老婊子派女儿来偷了我这部经
书这一来她手里已有五部了。”
韦小宝道:“咱们快去慈宁宫搜查。老婊子光着身子逃出宫去什么也没带。”心中怦
怦而跳:“此刻皇上如到我屋中一查小桂子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砍了。”康熙摇头道:
“我早细细搜过了什么也查不到。只查到一套僧袍老婊子那个相好原来是个和尚。哈
哈哈哈!”韦小宝跟着大笑笑得两声觉得甚为无礼忙忍住了笑。康熙仍放声大笑
说道:“不过那矮冬瓜抱着老婊子逃走之时我瞧到他留着一头长这倒奇了。多半他也
是假扮宫女头是假的。这家伙又矮又胖老婊子什么汉子不好偷却去找这样个矮冬
瓜。”韦小宝笑道:“这矮冬瓜武功很高。相貌英俊的未必有本事偷进宫来。上次那个假
宫女也就丑得很。”康熙笑道:“那也说得是。”顿了一顿续道:“另外三部经书公
别在正经旗、正蓝旗、镶蓝旗三旗手中。正红旗的旗主目下是康亲王我已命他将经书献上
来。”
韦小宝心想:“康亲王那部经书那天晚上已给人偷了去此刻在我手中。康亲王怎么
还献得出?这一下老康可要大糟而特糟了。”康熙又道:“正蓝旗旗主富登年岁尚轻我刚
才问过他。他说上一任的旗主嘉坤在攻打云南时阵亡一切后事都是吴三桂给料理的。吴三
桂交到他手里的只是一颗印信几面军旗还有几万两银子此外什么都没有了。”韦小
宝道:“这部经书定是吴三桂吞没了。”康熙道:“是啊。因此你到了吴三桂府中仔细打
听这件事想法子把经书取了出来吴三桂这厮老奸巨滑千万不能让他得知内情。”韦小
宝道:“是奴才随机应变设法骗他出来。”
康熙皱起眉头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说道:“镶蓝旗旗主鄂硕克哈是个大胡涂蛋我要
他呈缴经书他竟说好几年前就不见了。我派侍卫到他家搜查一无踪迹我已将他下在天
牢叫人好好拷问到底是当真给人盗去了还是他隐匿不肯上缴。”韦小宝道:“就怕也
是老婊子派人去弄了来也不知是明抢还是暗偷。”心想:“这可不是冤枉老婊子明抢暗
偷之人多半便是那矮冬瓜。”又道:“倘若也是老婊子得了去这六部经书又到了何
处?”随即微感懊悔:“我这问话可说错了自己太也吃亏。我说老婊子得了六部经书得
了门部经书的其实是韦小宝。这么一来我岂不成了老婊子?”康熙道:“老婊子到底是什
么来历此刻毫无线索可寻。她干此大事必有同谋之人。她得到经书之后必已6续偷运
出宫要将这六部经书尽数追回那就难得很了。好在太后言道要寻找大清龙脉的所在
必须八部经书一齐到手就算得了七部只要少了一部也是无用。咱们只须把康亲王和吴
三桂手中的两部经书拿来毁了那就太平无事。咱们又不是去寻龙脉只消不让人得知那
就得了。不过失了父皇所赐的经书倘若从此寻不回来我实是不孝。哼建宁公主这
小……小……”康熙这一声骂不出口韦小宝肚里给他补足:“小婊子!”
这时康熙心中所想到的是顺治在五台山金阁寺僧房中嘱咐他的话:“儿啊你精明能
干爱护百姓做皇帝是比我强得多了。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中所藏地图是一个极大藏
宝库的所在。当年我八旗兵进关在中原各地掳掠所得的金银财宝都是藏在这宝库之中。
宝库是八旗公有因此地图要分为八份分付八旗以免为一朴诶吞。关内汉人比咱们满洲
人多过百倍倘若一齐起来造反咱们万万压制不住那时就当退回关外开了宝库八旗
平分今后数年也就不愁温饱。”康熙当时便想起了父皇要韦小宝带回来的话:“天下事须
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苍生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
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听顺治又说:“我满清唾手而得天下实是天意这中间当真
十分侥幸。咱们不可存着久居中原之后可别弄得满洲人尽数覆灭于关内匹马不得出
关。”康熙口中唯唯称是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我大清在在原的大业越来越稳今后须当
开疆拓土建万世不拔之基又何必留什么退步?一留退步只有糟糕。父亲出了家心情
恬退与世无争才这样想。”果然听得父亲接下去道:“不过当年摄政王吩咐各旗旗主:
关外存有大宝藏之事万万不能泄露否则满洲公兵将心知尚有退步遇上汉人造反大家
不肯拚死相斗那就大事去矣。因此八旗旗主传交经书给后人之时只能说经中所藏秘密
关及满清的龙脉龙脉一被人掘断满洲人那就人人死无葬身之地。一来使得八旗后人不敢
忽起贪心偷偷去掘宝藏;二来如知有人前去掘宝八旗便群起而攻竭力阻止。只有一国
之主才能得知真正秘密。”康熙回思当日的言语心中又一次想到:“摄政王雄才大略
所见极是。”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心道:“小桂子虽然忠心却也只能跟他说龙脉不能说
宝库。这小子日后年纪大了怎保得定他不起贪心。太后昨逃谠我说父皇当年决意出家之
时将这大秘密告知了太后要她等我年长之后转告太后所以忍辱偷生正是为了这件大
事。她可不知我已到了五台山去见到了父皇也幸而如此太后没给老婊子害死。”
韦小宝见康熙来回踱步思索突然心念一动说道:“皇上倘若老婊子是吴三桂派进
宫来的他……他手里就有七部经书。”康熙一惊心想此事倒是大有可能叫道:“传尚
衣监!”
过了一会一名老太监走进书房磕头乃是尚衣监的总管太监。康熙问道:“查明白了
吗?”那太监道:“回皇上:奴才已仔细查过这件僧袍的衣料是北京城里织造的。”康
熙嗯了一声。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皇上要查那矮冬瓜的来历。衣料是京里织造就查不
到什么了。”那太监又道:“不过那套男子内衣内裤是辽东的茧绸出于锦州一带。”康
熙脸上现出喜色点点头道:“下去罢。”那太监磕头退出。康熙道:“只怕你料得对了
这矮冬瓜说不定跟吴三桂有些瓜葛。”韦小宝道:“奴才可不明白了。”康熙道:“吴三桂
以前镇守山海关锦州是他的管辖地。这矮冬瓜或许是他的旧部。”韦小宝喜道:“正是
皇上英明所料定然不错。”康熙沉吟道:“倘若老婊子逃回云南你此行可多一分危险。
你多带侍卫再领三千骁骑营军士去。”韦小宝道:“是皇上放心。最好奴才能将老婊子
和矮冬瓜都抓了来千刀万剐好给太后出这口气。”
康熙拍拍韦小宝的肩膀微笑道:“你如能再立此大功给太后出了这口气嘿嘿你
年纪太小官儿太大我倒有些为难了。不过咱们小皇帝、小大臣一块儿干些大事出来
让那批老官儿吓得目瞪口呆倒也有趣得紧。”韦小宝道:“皇上年纪虽小英明远见早
已叫那批老东西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出来。待您再料理了吴三桂那更是前无来者后无古
人。”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这家伙聪明伶俐就是不
学无术不肯读书。”韦小宝笑道:“是是。奴才几时有空得好好读他几天书。”
其实韦小宝粗鄙无文康熙反而欢喜他身边文学侍从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整日价云
子曰听得多了和韦小宝说些市井俗语颇感畅快。
韦小宝辞了出来刚出书房便有一名侍卫迎上来请了个安低声道:“韦副总管
康亲王想见您不知韦副总管有没有空?”韦小宝问道:“王爷在哪里?”那侍卫道:“王
爷在侍卫房等候回音。”韦小宝道:“亲自来了?”那侍卫道:“是是。他说想请韦副总
管去喝酒听戏就是担心皇上有要紧大事差韦副总管去办您老人家分不国身。”韦小宝笑
道:“***我是什么老人家了?”来到侍卫房中只见康亲王一手拿着茶碗坐着呆呆
出神眉头皱起深有忧色。他一见韦小宝进来忙放下茶碗抢上来拉住他手说道:
“兄弟多日不见可想杀我了。”韦小宝明知他为了失却经书这事有求于已但见他如此
亲热也自欢喜说道:“王爷有事派人吩咐一声就行了赏酒赏饭卑职还不巴巴的赶
来么?你这样给面子却自己来找我。”康亲王道:“我家里已预备了戏班子就怕兄弟没
空。这会儿能过去坐坐吗?”韦小宝笑道:“好啊王爷赏饭只要不是皇上吩咐我去办什
么急事就是我亲生老子死了卑职也要先扰了王爷这顿饭再说。”
两人携手出宫乘马来来王府。康亲王隆重款待极尽礼数这一次却无外客。饭罢
康亲王邀他到书房之中说些闲话赞他代皇上在少林寺出家积下无数功德善果又赞他
年纪轻轻竟已做到御前侍卫总管、骁骑营都统前程实是不可限量。韦小宝谦逊一番说
以后全仗王爷提携栽培。康亲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你我是自己人什么都不用瞒
你做老哥的眼前大祸临头只怕身家性命都难保了。”韦小宝假装大为惊奇说道:“王
爷是代善大贝勒的嫡派子孙铁帽子王皇上正在信任重用有什么大祸临头了?”
康亲王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当年咱们满清进关之后每一旗旗主先帝都赐了一
佛经。我是正红旗旗主也蒙恩赐一部。今日皇上召见要我将先帝赐经呈缴。可是……可
是我这总经书却不知如何竟……竟给人盗去了。”韦小宝满脸惊讶说道:“真是希
奇!金子银子不妨偷偷书有什么好偷?这书是金子打的么?还是镶满了翡翠珠宝值钱得
很?”康亲王道:“那倒不是也不过是寻常的经书。可是我没能好好保管先帝的赐物委
实是大不敬。皇上忽然要我呈缴只怕是已经知道我失去赐经要追究此事。兄弟你可得
救我一救。”说着站起身来请安下去。
韦小宝急忙还礼说道:“王爷这等客气可不折杀了小人?”康亲王愁眉苦脸的道:
“兄弟你如不给我想个法我……我只好自尽了。”韦小宝道:“王爷也未免把事情看得
太重了。我明日将这件事奏明皇上最多也不过罚王爷几个月俸银或者交宗人府申斥一
番哪有性命交关之理?”康亲王摇头道:“只要保得性命就真把我这亲王的王爵革去
贬作庶人我也已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镶监旗朴邗硕克哈因为丢了赐经昨儿给打入了
天牢听说很受了拷打皇上派人严审那部经书到底弄到哪里了。”说着脸上的肌抖动
显是想到了身入天牢备受苦弄的惨酷。韦小宝皱眉道:“这部经书当真如此要紧?是了
那日抄鳌拜的家太后命我到他家里找两部什么三十二章经、四十二章经什么的。王爷不见
了的就是这个东西么?”康亲王脸上忧色更深说道:“正是是四十二章经。一抄鳌拜
家太后什么都不要单要经书可见这东西非同小可。兄弟可找到没有?”韦小宝道:
“找是找到了。鳌拜那厮把经书放在他卧房的地板洞里找得我出了一身大汗。这经书有什
么希奇?我给你到和尚庙里去要他十部八部来缴给皇上就是。”康亲王道:“先皇钦赐的
经书跟和尚庙里的寻常佛经大不相同可混冒不来。”韦小宝神色郑重说道:“这样倒
真有点儿麻烦了。不知王爷要我办什么事?”
康亲王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我实在说不口怎能要兄弟去做欺君之事?”韦小宝一
拍胸膛道:“王爷但说不妨。你当韦小宝是朋友我为你送了这条小命也是一场义气。
好你去奏知皇上就说这部经书我韦小宝借去瞧瞧却不小心弄丢了。皇上这几天喜欢
我最多打我一顿板子未必就会砍了我的头。”康亲王道:“多谢兄弟的好意但这条路
子恐怕行不通。皇上不会相信兄弟借经书去看。”韦小宝点头道:“我虽然做过和尚但西
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借经书去看皇上恐怕不大相信。咱们得另想法子。”康亲王道:
“我是想请兄弟……想请兄弟……想请兄弟……”连说三句“想请兄弟”却不接下去只
是眼望韦小宝瞧着他脸上的神气。
韦小宝道:“王爷你不必为难。做兄弟的一条小性命……”左手抓住辫子右手在自
己头颈里一斩做个双手捧着脑袋送上的姿势说道:“已经交了给你只要不是危害皇上
之事什么事都听你吩咐。”康亲王大喜道:“兄弟如此义气深重唉做哥哥的别的话
也不多说了。我是想请兄弟到太后或是皇上身边去偷一部经书出来。我已叫定了几十名高
手匠人等在这里咱们连夜开工仿造一部好渡过这个难关。”韦小宝问道:“能造得
一模一样?”
康亲王忙道:“能能定能造得一模一样包管没有破绽。做了样子之后兄弟就把
原来的经书放回决不敢有丝毫损伤。”其他明知仓卒之间仿造一部经书要造得毫无破
绽殊所难能他是想将真假经书掉一个包将假经书让韦小宝放回原处真的经书呈缴皇
帝。料想韦小宝不识之无难以分辨真伪将来能不觉那是上上大吉就算觉也已
连累不到自己头上。只是这番用意此刻自是不能直言。韦小宝道:“好事不宜迟我这
就去想法子去偷王爷在府上静候好音便了。”康亲王千恩万谢亲自送他到门外又不住
叮嘱他务须小心。
韦小宝回到屋中将几十片羊皮碎片在灯下拼凑心想八部已得其七就算空下一些
也能拼个大概出来。哪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连地图的一只角也凑不起来。他本无耐心
厌烦起来便不再拼当下将千百片碎片用油纸包了外面再包了层油布贴身藏好。心
想:“老康是正旗旗主他这部经书自然是红封皮的明儿我另拿一部给他便是。”次日清
晨将镶白旗经书的羊皮面缝好粘上封皮揣在怀中径去康亲王府。
康亲王一听他到来三脚两步的迎了出来握住他双手连问:“怎样怎样?”韦小
宝愁眉苦脸摇了摇头。康亲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说道:“这件事本来为难今日未能
成功……”韦小宝低声道:“东西拿到了就怕你十天半月之内假冒不成。”康亲王大
喜一跃而起将他一把抱住抱入书房。众亲随、侍卫见王爷这等模样不由得暗暗好
笑。
韦小宝将经书取出双手送将过去问道:“是这东西吗?”康亲王紧紧抓住全身
抖打开书函一看道:“正是正是这是镶白旗的赐经因此是白封皮镶红边儿的。咱
们立刻开工雕版。兄弟你得再教我一个法儿怎生推搪几天。嗯我假装从马上跌了下
来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待得冒牌经书造好再去叩见皇上你说可好?”韦小宝摇
头道:“皇上英明之极你掉这枪花他心中犯了疑你将西贝货儿呈上去皇上细细一
看只怕西洋镜当场就得拆穿。这部书跟你失去那部除了封皮颜色之外还有什么不
同?”康亲王道:“就是封皮颜色不同另外都是一样。”韦小宝道:“这个容易你将这
部经书换个封皮今日就拿去呈给皇上。”康亲王又惊又喜颤声道:“这……这……宫里
失了经书查究起来只怕要牵累到兄弟。”韦小宝道:“我昨晚悄悄在上书房里偷了出
来没人瞧见的。就算有人瞧见哼哼谅这狗崽子也敢说。我跟你担了这个干系便是。”
康亲王感激不由得眼眶也湿了握住他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回到宫中另行拿了两部经书去寻胖头陀和6高轩。他想正黄旗的经书上浸满
了毒水给桑结喇嘛抢去了;镶白旗的给了康亲王;剩下五部之中镶黄、正白两部从鳌拜
家抄来镶蓝从老婊子的柜中取得这三部书老婊子都见过的这时老婊子如在洪教主身
边呈上去可大不妙。正红施工是从康亲王府中顺手牵来镶红旗是从瑞栋身上取来老婊
子虽知来历却也不妨。于是交给胖6二人是一部正红一部镶红。胖6二人早已等得望眼
欲穿见他突然到来又得到了教主所要的两部经书当真喜从天降。韦小宝道:“6先
生你将经书呈给教主和夫人说道我打听到吴三桂知道另外门部经书的下落。我白龙使
为教主和夫人办事忠字当头十万死百万死不辞因此要到云南去赴汤蹈火找寻经书。
胖尊者你护我去再为教主立功。”胖6二人欣然答应。胖头陀道:“6兄白龙使立此大
功。咱二人也跟着有了好处。教主赐下豹胎易盘丸的解药你务必尽快差人送到云南来。”
6高轩连声称是心想:“白龙使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教主这大位日后非传给他不
可。我此刻不乘机讨好于他更待何时?”说道:“这解药非同小可属下决不放心交给旁
人定当亲自送来。白龙使属下对你忠心耿耿定要服侍你服了解药之后属下和胖兄再
服。否则就算豹胎易筋丸药性作属下有解药在手宁死也决不先服。”韦小宝笑道:
“很好很好你对我如此忠心我总忘不了你的好处。”6高轩大喜躬身道:“属下恭
祝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心想:“我只比教主低了一极永享清福寿比南
山倒也不错了。”
他回宫不久便有太监宣下朝旨封韦小宝为一等子爵赐婚使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
南赐婚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吴应熊封三等精奇哈尼番加少保太子太保。韦小宝取钱赏
了太监心想:“倒便宜了吴应熊这小子娶了个美貌公主又封了个大官。说书先生说精
忠岳传岳飞爷爷官封少保你吴应熊臭小子如何能跟岳爷爷相比?”转念又想:“皇上封
他做个大官只不过叫吴三桂不起疑心迟早会砍他的脑袋。鳌拜可也不是官封少保吗?
对对岳飞岳少保也给皇帝杀了。可见官封少保便是要杀他的头。下次皇上如果封我做
少保可得死命推辞。”当下去见皇帝谢恩说道:“皇上奴才这次去云南跟你办事你
有什么锦囊妙计那就跟我说了罢。”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小桂子没学问。锦囊妙计
是封在锦囊之中的天机不可泄漏怎能先跟你说?”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可惜我不识
字皇上若有锦囊妙计须得画成图画。皇上上次你吩咐我去清凉寺做主持这道圣旨
画得可挺美哪。”康熙笑道:“自古以来圣旨不用文字而用图画只怕以咱们君二人开始
了。”韦小宝道:“这叫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康熙笑道:“很好。你记心好教了你
的成语便记住了。”韦小宝道:“皇上教的我总记得的别人教的可记来记去总记不
住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好比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这匹什么马总是记不住。”
说到这里太监禀报建宁公主前来辞行。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吩咐进见。建宁公主
一进书房便扑在康熙怀里放声大哭说道:“皇帝哥哥我……我……我不愿嫁到云
南求你收回圣旨罢。”
康熙本来自幼便喜欢这个妹子但自从得知假太后的恶行之后连带的对妹子也生了厌
憎之心将她嫁给吴应熊实是有心陷害这时见她哭得可怜倒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
已难收回成命拍拍她肩膀温言道:“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给你拣的丈夫可
很不错哪。小桂子你跟公主说那吴应熊相貌挺英俊是不是?”韦小宝道:“正是。公
主你位额驸是云南省有名的美男子上次他来北京前门外有十几个姑娘打架打出了
三条人命。”建宁公主一怔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平西王世子生得漂亮天
下有名。他进京那天北京城里成千成万的姑娘太太们都挤着去瞧。有十几个姑娘你挤
我我挤你便打起来啦。”建宁公主破涕为笑啐道:“呸!你骗人哪有这等事?”韦
小宝道:“公主你猜皇上为什么派我护送你去云南?又吩咐我多带侍卫兵勇妥为保
护?”公主道:“那是皇帝哥哥爱惜我。”韦小宝道:“是啊这是皇上的英明远见深谋
远虑。你想额驸这样英俊潇洒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做夫人现今给你一下占了去
天下不知道打翻了多少醋缸子醋坛子醋罐子醋瓶子。有些会武艺的姑娘一怒说不定
要来跟你为难。虽然公主自己武功高强终究寡不敌众是不是?因此奴才这一次护磅公主
南下肩头的担子可真不轻要对付这一队糖醋娘子军你想想可有多难?”
建宁公主笑道:“什么糖醋娘子军你真会胡说八道。”她这时笑靥如花脸颊上却兀
自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珠向康熙道:“皇帝哥哥小桂子送我到了云南之后就让他陪着
我说话儿解闷否则我可不去。”康熙笑道:“好好让他多陪你些时候等你一切惯了
再说。”建宁公主道:“我要他永远陪着我不让他回来。”韦小宝一伸舌头道:“那不
成你的驸马爷倘若见我惹厌生起气来一刀将我砍了没了脑袋的小桂子可不能陪公主
说话解闷了。”建宁公主小嘴一扁道:“哼他敢?”
康熙道:“小桂子你去云南之前有件事先给我查查。上书房里不见了一部佛经这
事可有点奇怪连这里的东西竟也有人敢偷!”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颇为严峻。韦小
宝应道:“是是。”建宁公主插口道:“皇帝哥哥你这部佛经是我拿的。嘻嘻。”康熙
道:“你拿去干什么?怎么没先问过我?”公主笑道:“是太后吩咐我拿的。太后说皇帝
每天要办千百件军国大事问你要部佛经这等小事便不用来麻烦你啦。”康熙哼了一声
便不言语了。建宁公主伸伸舌头央求道:“皇帝哥哥你别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以后我去
了云南便想再来这里拿你的书可也来不了啦。”康熙听她说得可怜心肠登时软了下
来温言道:“你去云南要什么东西尽管向我要好了。”顿了一顿说道:“平西王府
里又有什么东西没有?”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众侍卫、太监纷纷前来道贺。每个侍卫都盼能得他带去云南吴
三桂富可敌国这一趟美差一笔财是十拿九稳之事。到得午夜康亲王又进宫来相见
喜气洋洋的道:“兄弟经书已呈缴给了皇上。皇上很是高兴着实夸奖了我几句。”韦小
宝道:“那好得很啊。”康亲王道:“你不日就去云南今日哥哥作个小东一来庆贺你封
了子爵二来给你饯行。”携着他手出得宫来这次却不是去康亲王府来到东城一所精致
的宅第。这屋子虽没康亲王府宏伟但雕栋画梁花木山石陈设得甚是奢华。
康亲王道:“兄弟你瞧这间房子怎样?”韦小宝笑道:“好极漂亮之极!王爷真会
享福。这是小福晋的住所么?”康亲王微笑不答邀他走进大厅。厅上已等着许多贵官索
额图多隆等都出来相迎“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康亲王笑道:“咱们今日庆贺韦大人高升按理他该坐席才是。不过他是本宅主人
只好坐主位了。”韦小宝奇道:“什么本宅主人?”康亲人王笑道:“这所宅子是韦大人
的子爵府。做哥哥的跟你预备的。车夫、厨子、仆役、婢女全都有了。匆匆忙忙的只怕
很不周全兄弟见缺了什么只管吩咐命人到我家里来搬便是。”韦小宝惊喜交集自己
帮了康亲王这个大忙不费分文本钱不担丝毫风险虽然明知他定有酬谢却万想不到竟
会送这样一件重礼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这……这个……那怎么可以?”康亲王捏了
捏他手说道:“咱哥儿俩是过命的交情哪还分什么彼此?来来来大伙儿喝酒。哪一位
不喝醉的今日不能放他回去。”这一席酒喝得尽欢而散。韦小宝贵为子爵大家又早知他
那太监是奉旨假扮的便不能再回宫住宿国。这一晚睡在富丽华贵的卧室之中放眼不是金
器银器就是绫罗绸缎忽想:“他***我如在这子爵府开座妓院十间丽春院也比下
去了。”
次日一早去见九难告知皇帝派他去云南送婚。九难道:“很好我陪你一起去。”韦
小宝大喜转头向阿珂瞧去。九难道:“阿珂也去。”韦小宝更是喜从天降这个喜讯便
是皇帝连封他一百个子爵也比不上。从九难处告辞出来便去天地会新搬的下处。陈近南沉
吟道:“鞑子皇帝对吴三桂如此宠幸一时是扳他不倒的了。不过这实是大好机会。小宝
吴三桂这奸贼不造反咱们要激得他造反激不成功就冤枉他造反。我本该和你同去只
是二公子和冯锡范回到台湾之后必定会向王爷进馋料想王爷会派人来查询天地会之事。
我得留在这里据实禀告。这里的众兄弟你都带了去云南罢。”韦小宝道:“就怕冯锡范
这家伙又来害师父这里众位兄弟还是留着相助师父罢否则弟子放心不下。”陈近南拍拍
他肩膀温言道:“难得你如此孝心。冯锡范武功虽强你师父也不见得就弱于他了。这次
只不过攻了咱们一个出其不意一上来躲在门后偷袭先伤我右臂。下次相遇他未必能再
占到便宜。诛杀吴三桂是当前第一大事咱们须得全力以赴。只盼这里的事情了结得快我
也能赶来云南。咱们可不能让沐家着了先鞭。”韦小宝点头道:“倘若给沐王府先得了手
今后天地会要奉他们号令可差劲得很了。”
陈近南伸手搭他脉脯又命他伸出舌头瞧瞧皱眉道:“你中毒怎么又转了性?幸好一
时不会作。我传你的内功暂且不可再练以防毒性侵入经脉。”韦小宝大喜心道:“你
叫我不练功夫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可不能怪我。”又想:“这豹胎易筋丸当真厉害连
师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盼6先生快些送来解药才好。”
数日后诸事齐备韦小宝率领御前侍卫、骁骑营、天地会群雄、神龙教胖头陀等人辞
别了康熙和太后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九难和阿珂扮作宫女混入人群之中。天地会群
雄和胖头陀也都乔装打扮算是韦小宝的亲随穿了骁骑营军士的服色。韦小宝胯下康亲王
所赠宝骢马前呼后拥得意洋洋的往南进他已派人前往河南能通知双儿南来盼能
和她在途中会合此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边少了这个温柔体贴的丫头。一路之上官
府尽力铺张供应对这位赐婚使大人巴结奉承马屁拍到了十足十。韦小宝心花怒放自从
奉旨出差以来从未有如这次那么舒服神气心想:“老婊子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倘
若一口气生***十七八个老子专做赐婚大臣送了一个又一个。这一辈子吃喝玩乐金
银珠宝差花差可比干什么都强了。”
这一日到了郑州知府迎接一行人在当地大富绅家的花园中歇突宿。盛宴散后建宁公
主又把韦小宝召去闲谈。自从出京以来日日都是如此。韦小宝后怕公主拳打脚每次均要
钱老本和马彦随伴在侧不论公主求恳也好怒也好决不遣开两人单独和她相对。这
日晚饭过后公主召见韦小宝。三人来到公主卧室外的小厅。公主要韦小宝坐国钱马二人
站立其后。其时正当盛暑公主穿着薄罗衫子两名官女手执团扇在她身后拔扇。公主脸
上红扑扑地嘴唇上渗出一滴滴细微汗珠容色甚是娇艳韦小宝心想:“公主虽不及我老
婆美貌也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吴应熊这小子娶得她当真艳福不浅。”
公主侧头微笑问道:“小桂子你热不热?”韦小宝道:“还好。”公主道:“你不
热为什么额头这许多汗?”韦小宝笑着伸袖子抹了抹汗。一名宫女捧进一只五彩大瓦缸
来说道:“启禀公主这是孟府供奉的冰镇酸梅汤请公主消暑消渴。”公主喜道:
“好装一碗我尝尝。”一名宫女取过一只碎瓷青花碗斟了酸梅汤捧到公主面前。公主
取匙羹喝了几口吁了口气说道:“难为他小小郑州府也藏得有冰。”酸梅汤中清甜的
桂花香气弥漫室中小小冰块和匙羹撞击之声韦小宝和钱马二人不禁垂涎欲滴。公主道:
“大家热得很了每人斟一大碗给他们。”韦小宝和钱马二人谢了冰冷的酸梅汤喝入口
中凉气直透胸臆说不出的畅快。片刻之间三人都喝得干干净净。
公主道:“这样大热天赶路也真免受的。打从明儿起咱们每天只行四十里一早动
身太阳出来了便停下休息。”韦小宝道:“公主体贴下人大家都感恩德就只怕时日耽
搁久了。”公主笑道:“怕什么?我不急你倒着急?让吴应熊这小子等好了。”韦小宝微
笑正待答话忽觉脑中一晕身子晃了晃。公主问道:“怎样?热得中了暑么?”韦小宝
道:“怕……怕是刚才酒喝多了。公主殿下奴才告辞了。”公主道:“酒喝多了?那么每
人再喝一碗酸梅汤醒酒。”韦小宝道:“多……多谢。”宫女又斟了三碗酸梅汤来。钱马二
人也感头晕眩当即大口喝完突然间两人摇晃几下都倒了下来。韦小宝一惊只觉眼前
金星乱冒一碗酸梅汤只喝得一口已尽数泼在身上转眼间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头侍欲睁眼又是一场大雨淋了下来
过得片刻脑子稍觉清醒只觉身上冰凉忽听得格的一笑睁开眼睛只见公主笑嘻嘻的
望着自己。韦小宝“啊”的一声觉自己躺在地下忙想支撑起身哪知手足都已被绑
住大吃一惊挣扎几下竟丝毫动弹不得。但见自己已移身在公主卧房之中全身**
的都是水突然之间觉身上衣服已被脱得精光赤条条一丝不挂这一下更是吓得昏天
黑地叫道:“怎么啦?”烛光下见房中只公主一人众宫女和钱马二人都已不知去向惊
道:“我……我……”公主道:“你……你……你怎么啦?竟敢对我如此无礼?”韦小宝
道:“他们呢?”公主俏脸一沉道:“你两个从人我瞧着惹厌早已砍了他们脑袋。”
韦小宝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想公主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钱马二人真的给她杀了也不希
奇。一转念间已猜到酸梅汤中给她作了手脚问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
公主嘻嘻一笑道:“你真聪明就可惜聪明得迟了些。”韦小宝道:“这蒙*汗*药……
你向侍卫们要来的?”自己释放吴立身等人之时曾向侍卫要蒙*汗*药。后来这包蒙*汗*药在迷
倒桑结等喇嘛时用完了这次回京立即又要张康年再找一大包来放在行囊之中“匕
、宝衣、蒙*汗*药”乃小白龙韦小宝攻守兼备的三**宝。建宁公主平时向众侍卫讨教武
功和他们谈论江湖上的奇事轶闻向他们要些蒙*汗*药来玩玩自是半点不奇。公主笑道:
“你什么都知道就不知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韦小宝道:“公主比奴才聪明百倍公主
要摆布我奴才缚手缚脚毫无办法。”口头敷衍心下筹思脱身之策。公主冷笑道:“你
贼眼骨溜溜的乱转打什么鬼主意啊。”提起他那匕扬了扬道:“你只消叫一声我就
在你肚上戳上十八个窟窿。你说那时候你是死太监呢还是活太监?”
韦小宝眼见匕刃上寒光一闪一闪心想:“这死丫头瘟丫头行事无法无天这把
匕随便在我身上什么地方轻轻一划老子非归位不可只有先吓得她不敢杀我再行想法
脱身。”说道:“那时候哪我既不是死太监也不是活太监变成了吸血鬼毒僵尸。”
公主提起脚来在他肚子上重重一踹骂道:“死小鬼你又想吓我!”韦小宝痛得“啊”
的一声大叫。公主骂道:“死小鬼没踏出来好痛吗?喂你猜猜看我踏得你几脚肚
肠就出来了?猜中了就放你。”韦小宝道:“奴才一给人绑住脑子就笨得很了什么事
也猜不中。”公主道:“你猜不中我就来试。一脚二脚三脚!”数一下伸足在他肚
子踹一脚。韦小宝道:“不行不行你再踏得几脚我肚子里的臭屎要给踏出来了。”公
主吓了一跳便不敢再踏心想踏出肚肠来不打紧踏出屎来那可臭气冲天再也不好玩
了。韦小宝道:“好公主求求你快放了我小桂子听你吩咐跟你比武打架。”公主摇头
道:“我不爱打架我爱打人!”刷的一声从床褥下抽出一条鞭子来拍拍拍拍在韦小
宝精光皮肤上连抽了十几下登时血痕斑斑。
公主一见到血不由得眉花眼笑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摸摸他的伤痕。韦小宝只痛得全
身犹似火炙央求道:“好公主今天打得够了我可没有得罪你啊。”公主突然怒一
脚踢在他鼻子上登时鼻血长流说道:“你没得罪我?皇帝哥哥要我去嫁吴应熊这小子
全是你的鬼主意。”韦小宝道:“不不。这是皇上自己的圣断跟我可没干系。”公主怒
道:“你还赖呢?太后向来疼我的为什么我远嫁云南太后也不作声?甚至我向太后辞
行太后也是不理不睬她……她可是我的亲娘哪!”说着掩面哭了起来。韦小宝心道:
“太后早就掉了包老婊子已掉成了真太后她恨你入骨自然不来睬你。不臭骂你一顿
已客气得很了。这个秘密可不能说。”公主哭了一会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
不好!”说着在他身上乱踢。
韦小宝灵机一动说道:“公主你不肯嫁吴应熊何不早说?我自有办法。”公主睁
眼道:“骗人你有什么法子?这是皇帝哥哥的旨意谁也不能违抗的。”韦小宝道:“人
人都不能违抗皇上的旨意那是不错可是有一个家伙连皇上也拿他没法子。”公主奇
道:“那是谁?”韦小宝道:“阎罗王!”公主尚未明白问道:“阎罗王又怎么啦?”韦
小宝道:“阎罗王来帮忙把吴应熊这小子捉了去你就嫁不成了。”公主一怔道:“哪有
这么巧法?吴应熊偏偏就会这时候死了?”韦小宝笑道:“他不去见阎罗王咱们送他去见
便是。”公主道:“你说把他害死?”韦小宝摇头道:“不是害死有些人忽然不明不白的
死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公主向他瞪视半晌突然叫道:“你叫我谋杀亲夫?不
成!你说吴应熊这小子俊得不得了天下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你如害死了他我可不能跟
你干休。”说着提起鞭子在他身上一顿抽击。韦小宝痛得大声叫嚷。公主笑道:“很痛
吗?越痛越有趣!不过你叫得太响给外面的人听见了可有大英雄气概。”韦小宝道:
“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公主骂道:“**!原来你是狗熊。”
这位金枝宝叶的天潢贵裔突然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韦小宝道:“小贼你装死?我在
你肚子上戳三刀如果你真的死了就不会动。”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可试不得急忙扭动挣
扎。公主哈哈大笑提起鞭子又打皮鞭抽在他精光的肌肉上劈劈拍拍声音清脆。她打
了十几鞭丢下鞭子笑嘻嘻的道:“诸葛亮又要火烧藤甲兵了。”韦小宝大急:“今日遇
上这女疯子老子祖宗十八代都作了孽。”只听公主自言自语:“藤甲兵身上没了藤甲不
大容易烧得着得浇上些油才行。”说着转身出门想是去找油。
韦小宝拚命挣扎但手足上的绳索绑得甚紧却哪里挣扎得脱情急之际忽然想起师
父来:“老子师父拜了不少海天富老乌龟是第一个后来是陈总舵主师父洪教主寿与天
齐师父洪夫人骚狐狸师父小皇帝师父澄观师侄老和尚师父九难美貌尼姑师父可是
一大串师父没一个教的功夫当真管用。老子倘若学到了一身高强内功双手双脚只须轻轻
这么一迸绳索立时断开还怕什么鬼丫头来火烧藤甲兵?”正在焦躁惶急怨天尤人之
际忽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话:“快进去救他出来。”正是九难美貌尼姑师父。
这句话一入耳韦小宝喜得便想跳了起来就可惜手足被绑难以跳跃。又听得阿珂的
声音说道:“他……他没穿衣服不能救啊!”韦小宝大怒心中大骂:“死丫头我不穿
衣服为什么不能救难道定要穿了衣服才能救么?你不救老公就是谋杀亲夫。自己做
小寡妇好开心么?”只听九难道:“你闭着眼睛去割断他手脚的绳索不就成了?”阿
珂道:“不成啊。我闭着眼睛瞧不见倘若……倘若碰到他身子那怎么办?师父还是
你去救他罢。”九难怒道:“我是出家人怎能做这种事?”韦小宝虽然年纪尚小也是个
十几岁的少年男子赤身露体的丑态如何可以看得?韦小宝只想大叫:“你们先拿一件衣
服掷进来罩在我身上岂不是瞧不见我么?”若于口中塞着一只臭袜子说不出话而九
难、阿珂师徒二人却又殊乏应变之才。她二人扮作宫女以黄粉涂去脸上丽色平时生怕
公主起疑盘问只和粗使宫女混在一起从不见公主之面。这一晚隐约听得公主卧室中传出
鞭打和呼叫之声便到卧室窗外察看见到韦小宝剥光了衣衫绑着给公主狠狠鞭打。
窗外九难师徒商议未决建宁公主又已回进室来笑嘻嘻的道:“一时找不到猪油、牛
油、菜油咱们只她熬些狗熊油出来。你自己说不是英雄是狗熊狗熊油怎生模样我
倒没见过。你见过没有?”说着拿着桌上烛台将烛火去烧韦小宝胸口肌肤。韦小宝剧痛之
下身子向后急缩。公主左手揪住他头不让他移动右手继续用烛火烧他肌肤片刻之
间已出焦臭。九难大惊当即推开窗户提起阿珂投入房中喝道:“快救人!”自己
转过了头生怕见到韦小宝的**紧紧闭上了双眼。
阿珂给师父投入房中全身光溜溜的韦小宝赫然便在眼前欲待不看已不可得只得
伸掌向建宁公主后颈中劈去。公主惊叫:“什么人?”伸左手挡格右手一晃烛为便即熄
灭。但桌上几上还是点着四五枝红烛照得室中明晃晃。阿珂接连出招公主如何是她对
手?喀喀两声响右臂和左腿被扭脱了关节倒在床边。她生性悍狠口中仍中怒骂。阿珂
怒道:“都是你不好还在骂人?”突然“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心中无限委屈。公主一
呆便不再骂心想你打倒了我怎么反而哭了起来?阿珂抓起地下匕割断韦小宝手上
绑住的绳索脸上已羞得飞红掷下匕立即跳出窗去飞也似地向外直奔。九难随后跟
去。
卧房中闹得天翻地覆房外宫女太监们早已听见。但他们事先曾受公主叮嘱不论房中
出什么古怪声音不奉召唤谁也不得入内哪一颗脑袋伸进房来便砍了这颗脑袋。众
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极是古怪。这位公主自幼便爱胡闹千希百奇的花样层出不穷大家
许多年来早已惯了谁也不以为异。公主的亲生母亲本是个冒牌货出身子江湖草莽怎会
好好管束教导女儿?顺治出家为僧康熙年幼建宁公主再闹得无法无天也无人来管。适
才她命宫女太监进来将晕倒的钱老本、马彦二人拖出绑了出来。积压人已知今晚必有怪
事只是万万料不到公主竟会给人打得动弹不得。韦小宝听得美貌尼姑师父和阿珂已然远
去当即掏出口中塞着的袜子反身关上了窗骂道:“臭小娘狐狸精油你见过没有?我
可没有见过咱们熬些出来瞧瞧。”向她身上踢了两脚抓住她双手反到背后扯下她一片
裙子将她双手绑住了。公主手足上关节被扭脱了骱已痛得满头大汗哪里还能反抗?韦
小宝抓住她胸口衣衫用力一扯嗤的一声响衣衫登时撕裂她所穿的罗衫本薄这一撕
之下露出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肤。韦小宝心中恨极拾起地下的烛台点燃了烛火便来烧
他胸口骂道:“臭小娘咱们眼前报还得快。狐狸精油我也不要熬得太多只熬酸梅汤
这么一碗也就够了。”公主受痛“啊”的一声。韦小宝道:“是了让你也尝尝我臭袜
子的滋味。”俯身拾起袜子便要往她口中塞去。公主忽然柔声道:“桂贝勒你不用塞袜
子我不叫便是。”
“桂贝勒”三字一入耳韦小宝登时一呆那日在皇宫的公主寝室她扮作奴才服侍他
时也曾如此相称此刻听她又这相昵声相呼不由得心中一阵荡漾。只听得她又柔声道:
“桂贝勒你就饶了奴才罢你如心里不快活就鞭打奴才出一顿气。”韦小宝道:“不狠
狠打你一顿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放下烛台提起鞭子便往她身上抽去。公主轻声呼叫:
“哎唷哎唷!”媚眼如丝樱唇含笑竟似说不出的舒服受用。韦小宝骂道:“贱货好
开心吗?”公主柔声道:“我……奴才是贱货请桂贝勒再打重些!哎唷!”韦小宝鞭子一
抛道:“我偏偏不打了!”转身去打衣衫却不知给给她藏在何处问道:“我的衣服
呢?”公主道:“求求你给我接上了骱罢让……奴才来服侍桂贝勒穿衣。”韦小宝心
想:“这贱货虽然古怪但皇上派我送她去云南总不成杀了她。”骂道:“操你奶奶你
这臭小娘。”心道:“你妈妈是老婊子老子没胃口。你奶奶虽然好不了可是老子没见
过。”
公主笑问:“好玩吗?”韦小宝怒道:“你奶奶才她玩。”拿起她手臂对准了骱骨用
力两下一凑他不会接骨之术接了好几下才接上公主只痛得“哎唷哎唷”的呼叫不
止。待替她接续腿骨上关节时公主伏在他背上两人**的肌肤相触韦小宝只觉唇干舌
燥心中如有火烧说道:“你给我坐好些!这样搞法老子可要把你当老婆了。”公主昵
声道:“我正要你拿我当作老婆。”手臂紧紧搂住了他。
韦小宝轻轻一挣想推开她公主扳过他身子向他唇上吻去。韦小宝登时头晕眼花
此后飘飘荡荡便如置云雾之中只觉眼前身畔这个贱货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室中的
红烛一枝枝燃尽熄灭他似醒似睡浑不知身在何处。正自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到
窗外阿珂叫道:“小宝你在这里么?”韦小宝一惊登时从绮梦中醒觉应道:“我在这
里。”阿珂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韦小宝惊惶失措道:“是!不……不干什
么。”想推开公主从床上坐起身来公主却牢牢抱住了他悄声道:“别去你叫她滚
蛋那是谁?”韦小宝道:“是……是我老婆。”公主道:“我……我是你老婆她不是
的。”阿珂又羞又城一跺脚转身去了。韦小宝叫道:“师姊师姊!”不听答应两片
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口再也叫不出声了。
次晨韦小宝穿好衣衫蹑手蹑足的走出公主卧室一问在外侍候的太监知道钱老本和
马彦无恙兀自被绑在东厢房中。他稍觉放心自觉羞惭不敢去见两人命太监快去释
缚。回到自己房中一时欢喜一时害怕不敢多想钻入被窝中便即睡了。这日午后才和
九难见面他低下了头满脸通红心想这一次师父定要大大责罚说不定会一掌打死了自
己不料九难毫不知情反而温言相慰说道:“这小丫头如此泼辣当真是有其母便有其
女。可伤得厉害么?”韦小宝心中大定道:“还好只……只是……幸亏没伤到筋骨。”
见阿珂瞪眼瞧着自己道:“多谢师父和师姊相救否则她……她昨晚定然烧死了我。”阿
珂道:“你……你昨晚……”突然满脸红晕不说下去了。韦小宝道:“她……公主……下
了蒙*汗*药师姊跳进房来救我可是她……那是药性还没过我走不动。”
九难心生怜惜说道:“我虽收你为徒却一直没传你什么功夫为料你竟受这小门头
如此欺侮。”韦小宝倘若有心学练上乘武功此时出声求恳九难自必酌量传授只须学成
少许便终身受用不尽。但任何要下苦功之事他都避之惟恐不及昨晚被公主绑住了鞭打
焚烧心中怨怪众师父不传武功此刻师父当真要传了他却哼哼唧唧的呻吟说道:“师
父我头痛得紧好像裂开来一般身上皮肉也像要一块块的掉下来。”九难点头道:“你
快去休息以后跟这小丫头少见为是当真非见不可也得带上十几个人在一起她总不能
公然跟你为难。她给的饮食不论什么都不能吃喝。”
韦小宝连声称是正是退出九难忽问:“她昨晚为了什么事打你?难道她不知皇帝很
皇帝你么?”韦小宝道:“她……她不愿嫁去云南说是我出的主意。咱们师徒俩对付她母
亲之事小贱人也知道了。”这样轻轻一句谎话便将公主昨晚打他的缘由一大半推到了
九难身上。九难点头道:“定是她母亲跟她说过了以后可得加倍小心。”心想:“那日我
在宫中对付假太后手段甚是狠辣。但那日小宝没露面难道竟给假太后看出了端倪以致
命她女儿下手把复?
一行人缓缓向西南而行。每日晚上公主都悄悄叫韦小宝去陪伴。韦小宝初时还怕师父
和天地会的同伴知觉但少年人初识男女之事一个娇媚万状的公主缠上身来哪肯割舍不
顾?便算是正人君子也未必把持得定何况他从来不知伦常礼法为何物。起初几日还偷偷
摸摸到后来竟在公主房中整晚停宿白天是赐婚使晚上便是驸马爷了。众宫女太监一来
畏惧公主二人韦小宝大批银子不断赏赐下来又有谁说半句闲话?那晚阿珂扭脱公主手足
关节公主自然要问韦小宝这个“师姊”是谁。韦小宝花言巧语一番公主性子粗疏又正
在情浓之际便也不问了。两个少年男女乍识情味好得便如蜜里调油一般。公主收拾起心
刁蛮脾气自居奴才一见他进房便跪下迎接。“桂贝勒桂驸马”的叫不住口。当日方
怡骗韦小宝去神龙岛海船之中只不过神态亲昵言语温柔便已迷得他六神无言这一
会真个**自是更加颠倒。两人只盼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到头。阿珂虽然尽可能在宫女队
中韦小宝明知决不会如公主这般对待自己竟然也就忍得不去讨好勾搭。
这一日来到长沙6高轩从神龙岛飞马赶来相会带了洪教主的口谕说道教主得到两
部经书甚是喜悦嘉奖白龙使办事忠心精明能干实是本教大大的功臣特赐“豹通胎易
筋丸”的解药。韦小宝这些日子来胡天胡帝早忘了身上有剧毒听他如此说却也喜欢
当下和6高轩及胖头陀服了解药。胖6二人又躬身道谢说道全仗白龙使建此大功二人才
得蒙教主恩赐灵药除去身上的心腹之患。6高轩又道:“教主和夫人传谕白龙使余下的
六部经书尚须继续寻访。白龙使若能再建奇功教主不吝重赏。”韦小宝道:“那自然是
要努力的。教主和夫人恩重如山咱们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胖6二人齐声道:“教主
永享仙福寿与天齐。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微笑不语心道:“清福有什
么好享?日日像眼下这般永享艳福寿比南山才有点道理。”
第三十回 镇将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轻剽
韦小宝和公主只盼到云南这条路永远走不到近头但路途虽遥行得虽慢终于也有到
达的一日。贵州省是吴三桂的辖地在贵州罗甸驻有重兵。建宁公主刚入贵州省境吴三桂
便已派出兵马前来迎接。
将到云南时吴应熊出省来迎见到韦小宝时称谢不绝。按照朝礼在成亲之前他与
公主不能相见。其时公主正和韦小宝好得如胶似漆听到吴应熊到来登时柳眉倒竖大
脾气。当晚公主对韦小宝说怎生想个法子把吴应熊送去见阎王便可和他做长久夫妻。
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假驸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做做真驸马却万万做不得。公主见他
皱眉沉吟怒道:“怎么不作声了?要送吴就熊这小子去见阎王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
想出来的主意。”韦小宝道:“送是一定要送的是只不过咱们等个机会这才下手可不
能让人起了疑心。”公主道:“好暂且听你的。总而言之我是跟定了你我决不跟这小
子同床。你如不送他去见阎王咱们什么事都抖了出来。我会跟吴三桂说你强*奸我。就算
皇帝哥哥再宠你只怕吴三桂也会将你斩成了十七八块。你就先见到阎王老子算是替吴应
熊做先行官罢!”韦小宝大怒挥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胡说八道我几时强*奸你
了?”公主嘻嘻笑笑伸臂搂住了他柔声道:“你这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下手这么重也
不怕人家痛吗?”
这一日将到昆明只听得队中吹起号角一军军官报道:“平西王来迎公主鸾驾。”韦
小宝纵马上前只见一队队士兵铠甲鲜明骑着高头大马。驰到眼前一齐下马排列两
旁。丝竹声中数百名身穿红袍的少年童子手执旌篱引着一名将军到军前。一名赞礼官高
声叫道:“奴才平西王吴三桂参见建宁公主殿下。”
韦小宝仔细打量吴三桂见他身躯雄伟一张紫膛脸须白多黑少年纪虽老仍是
步履矫健高视阔步的走来。韦小宝心道:“普天下人人都提到这老乌龟的名头却原来是
这等模样。”韦小宝见他走到公主车前跪下磕头站在一旁心中先道:“老乌龟吴三桂
免礼。”待他叩拜已毕才道:“平西亲王免礼。”吴三桂站起身来来到韦小宝身边笑
道:“这位便是勇擒鳌拜、天名天下的韦爵爷?”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不敢。卑职韦
小宝参见王爷。”吴三桂哈哈大笑握住他手说道:“韦爵爷大仁大义小王久仰英
名快免了这些虚礼俗套。小王父子今后全仗韦爵爷维持。如蒙不弃咱们一切就像自己
家人一般便是。韦小宝听他说话中带着扬州口音倒有三分欢喜心道:“辣块妈妈你跟
我可是老乡哪。”说道:“这个却不敢当卑职岂敢高攀?”话中也加了几分扬州口音。吴
三桂笑道:“韦爵爷是扬州人吗?”韦小宝道:“正是。”吴三桂笑道:“那就更加好了。
小王寄籍辽东原籍扬州高邮。咱们真正是一家人哪。”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原来你
是高邮咸鸭蛋。扬州出了你这个在汉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霉啦。”
吴三桂和韦小宝并辔而行在前开道导引公主进城。昆明城中百姓听得公主下嫁平西
王世子。街道旁早就挤得人山人海竞来瞧热闹。城中挂灯结彩到处都是牌楼、喜幛一
路上锣鼓鞭炮震天价响。韦小宝和吴三桂产骑进城见人人躬身迎接大为得意。但转念又
想:“这样如花似宝的公主又骚又嗲平白地给了吴应熊这小子做老婆老子还千里迢迢
的给他送亲臭小子的艳福也忒好了些。”又感愤愤不平。吴三桂迎导公主到昆明西安阜
园。那是明朝黔公沐家的故居本就祟楼高阁极尽园亭之胜吴三桂得到公主下嫁的讯息
后更大兴土木修建得焕然一新。吴三桂父子隔着帘帷向公主请安之后这才陪同韦小宝
来到平西王府。
那平西王府在五华山原是明永历帝的故宫广袤数里吴三桂入居之后连年不断增
添楼台馆阁。这时巍阁雕墙红亭碧沼和皇宫内院也已相差无几。厅上早已摆设盛筵平
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来相陪。钦差大臣韦小宝自然坐了席。
酒过三巡韦小宝笑道:“王爷在北京时常听人说你要造反……”吴三桂立时面色
铁青百官也均变色只听他续道:“……今日来到王府才知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吴
三桂神色稍宁道:“韦爵爷明鉴卑鄙小人妒忌诬陷决不可信。”韦小宝道:“是啊
我想你要造反也不过是想做皇帝。可是皇上宫殿没你华丽衣服没你漂亮。皇上的饭食向
来是我一手经办惭愧的紧也没你王府的美味。你做平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又何必
去做皇帝?待回我到北京就跟皇上说平西王是决计不反的就是请你做皇帝您老人家
也万万不干。”一时之间大厅上一片寂静百官停杯不饮怔怔的听着他不伦不类的一番
说话心下都怦怦乱跳。吴三桂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寻思:“听
他这么说皇帝果然早已疑我心有反意。”只得哈哈的干笑几声说道:“皇上英明仁孝
励精图治实是自古贤皇所不及。”韦小宝道:“是啊鸟生鱼汤甘拜下风。”吴三桂又
是一怔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尧舜禹汤”说道:“微臣仰慕皇上俭德本来也不
敢起居奢华只不过圣恩荡浩公主来归我们不敢简慢只好尽力竭力事奉公主和韦爵
爷待得婚事一不定期那便要大大节省了。”心想这小子回北京跟皇帝说我这里穷奢极
欲皇帝定然生气总得设法塞住他的嘴巴才好。
哪知韦小宝摇头道:“还是花差花差乱花一气的开心。你做到王爷有钱不使又做
什么王爷?你倘若嫌金银太多担心一时花不完我跟你帮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
这句话一说吴三桂登时大喜心头一块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肯收钱那还不容易?文武
百官听他在筵席上公然开口要钱人人笑逐颜开均想这小孩子毕竟容易对付。各人一面饮
酒一面便心中筹划如何送礼行贿。席间原来的尴尬惶恐一扫而空各人歌颂功德吹牛拍
马尽欢而散。
吴应熊亲送韦小宝回到安阜园来到大厅坐定。吴应熊双手奉上一只锦盒说道:“这
里一些零碎银子请韦爵爷将就着在手边零花。待得大驾北归父王另有心意以酬韦爵你
的辛劳。”韦小宝笑道:“那倒不用客气。我出京之时皇上吩咐我说‘小桂子大家说吴
三桂是奸臣你给我亲眼去瞧瞧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你可得给我瞧得仔细些别走了
眼。’我说:‘皇上万安奴才睁大了眼睛从头至尾的瞧个明白。’哈哈小王爷是忠
是奸还不是凭一张嘴巴说么?”吴应熊不禁暗自生气:“你大清的江山都是我爹爹一手
给你打下的。大事已定之后却忘恩负义来查问我父子是忠是奸这样看来公主下嫁
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说道:“我父子忠心耿耿为皇上办事做狗做马也报答不了皇
上的恩德。”
韦小宝架起了腿说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过的。皇上倘若信不过你也
不会招你做妹夫了。小王爷你一做皇帝的妹夫连升八级可真快得很哪。”吴应熊道:
“那是皇上逃邝浩荡。韦爵爷维持周旋我也感激不尽。”韦小宝心道:“我给一只小乌龟
你做做不知你是不是感激不尽?”送了吴应熊出去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十扎银票每
扎四十张每张五百两共是二十万两银子。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出手可阔绰得很
哪二十万两银只是给零星花用。老子倘若要大笔花用岂不是要一百万、二百万?”
次日吴应熊来请钦差大臣赐婚使赴校声阅兵。韦小宝和吴三桂并肩站在阅兵台上。平西
王属下的两名都统率领十名佐领顶盔披甲下马上台前行礼。随即一队队兵马在台上操
演。藩兵过尽后是新编的五营勇兵五营义勇兵每一营由一名总兵统带排阵操演果
然是兵强马壮训练精熟。韦小宝虽全然不懂军事但见兵将雄壮一队队的老是过不完
向吴三桂道:“王爷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我是骁骑营的都统我们骁骑营是皇上的亲
军说来惭愧倘若跟你部下的忠通营义勇营交手骁骑营非大败亏输落荒而逃不可。
吴三桂甚是得意笑道:“韦爵爷夸奖愧不敢当。小王是行伍出身训练士卒原是
本份的事儿。”只听得号炮响声众兵将齐声呐喊声震四野韦小宝吃了一惊双膝一
软一屁股坐倒椅中登时面如土色。
吴三桂心下暗笑:“你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弄臣仗着花言巧语哄得小皇帝欢
心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屁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居然晋封子爵做到骁骑营都
统钦差大臣可见小皇帝莫名其妙只会任用亲信。”他本来就没把康熙瞧在眼里这时
见了韦小宝这等脓包模样更是暗暗欢喜料想朝廷无人不足为虑。阅兵已毕韦小宝取
出皇帝圣谕交给吴三桂说道:“这是皇上圣谕王爷给大伙儿读读罢。”吴三桂跪下接
过说道:“是皇上的圣谕还是请钦差大臣宣读。”韦小宝笑道:“他认得我我可不认
得他。我瞎字不识怎生读法?”
吴三桂一笑捧着圣谕向着众兵将大声宣读。他声音清朗中气充沛一句句远远传
了出去。广场上数万兵将屈膝跪倒鸦雀无声的聆听。圣谕中嘉奖平西王功高勋重勤劳王
事镇守边陲扶定蛮夷属下诸将士卒俱有辛绩各升职一级赏赐有差。待圣谕读
完吴三桂向北磕头叫道:“恭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兵将一齐叫道:“恭
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韦小宝事先有备没有吃惊但数万兵将如此惊逃诏地的喊了出来却也令他心
旌摇动站立不稳。回到平西王府吴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韦小宝皱起眉头甚是
不快。
吴三桂道:“下月初四是黄道吉日婚嫁喜事大吉大利。韦爵爷瞧这日子可好?”韦
小宝心想:“公主一嫁了给了吴应熊这我假驸马便做不成了。”说道:“这似乎太局促些
了罢?公主下嫁非同小可王爷你可得一切预备周到才是。不瞒你说这位公主很得太
后和皇上宠幸有什么事马虎了咱们做奴才的可有大方便。”吴三桂一凛心想:“你故
意刁难还是在勒索贿赂?”笑道:“是是。全仗韦爵爷照顾有什么不到之处请你吩
咐指点我们自当尽力办理。初四倘若太急促那么下月十门也是极好的日子跟公主和小
儿的八字全不冲克百无禁忌。”韦小宝道:“好罢!我去请示公主瞧她怎么说。”
回安安阜园已有云南的许多官员等候传见韦小宝收了礼物随口敷衍几句打他
们走了。想起来到云南之后结义兄长杨溢之却未见过便差人去告知吴应熊请杨溢之过
来一见。杨溢之没来吴应熊却亲自来见说道:“韦爵爷父王派了杨溢之出外公干未
回不能来伺候爵爷。”韦小宝好生失望问道:“不知他去了何处?几时可以回来?”吴
应熊脸色微变说道:“他……他去西藏路途遥远这一次……韦爵爷恐怕见他不着
了。”韦小宝见他似有支吾之意心想:“他说话不尽不实在捣什么鬼?”问道:“不知
杨兄去西藏办什么要事?去了多久?”吴应熊道:“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西藏的喇嘛差人
送了礼来父王便命杨溢之送回礼去。还是前几天走的。”韦小宝道:“这可不巧得很
了。”送走吴应熊后越想越觉这件事中间有些古怪他们明知自已跟杨溢之交情甚好自
己来到云南正好派杨溢之陪伴接待怎么迟不走早不走自己刚到云南吴三桂便派杨
溢之出门倒似故意不让他跟自己相见。当下叫了赵齐贤和张康年二人来命他们去和吴三
桂父子的侍卫喝酒赌钱设法打探杨溢之的消息。
这晚他和公主相见说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门。公主道:“我限你在婚期之前送
吴应熊这小子去见阎王否则的话我在拜堂之时大叫大嚷说什么也不嫁他。”韦小宝心
情本已不佳听她这么说更是怒火上冲一跺脚便出了房门。公主抢上拉住他手被他重
重一甩出房去了。公主大哭大叫他只当没听见。坐下半晌甚感无聊叫了十几名侍卫
来掷骰赌钱这才心情畅快。赌到半夜赵齐贤和张康年走进房来。韦小宝拿起一把骰子
还没掷下见到二人笑道:“现下是霉庄要下注乘早。”赵齐贤道:“副总管吩咐的
事属下查到了些消息。”韦小宝道:“好!”骰子掷下翻牌吃了天门赔了上门下门
拉了二人的手来到厢房问道:“怎么?”
赵齐贤道:“回副总管的话:那杨溢之果然没去西藏原来是犯了事给平西王关了起
来。”韦小宝皱眉道:“犯了什么事?”越齐贤道:“属下跟王府的卫士喝酒说起识得这
个姓杨的想请他来一起喝酒赌钱。一名卫士说:‘打杨溢之吗?得去黑坎子。’我问他黑
坎子在哪里。旁的卫士骂他胡说八道爱说笑话叫我别信他的。”韦小宝沉吟道:“黑坎
子?”赵齐贤道:“我们知道其中必有古怪跟他们喝了了会儿酒就分了手。回到这里
向人一问原来黑坎子是太监的所在才知杨溢之是给平西王关了。到底犯了什么事我怕
引起疑心没敢多问。”韦小宝问:“黑坎子在什么地方?”赵齐贤道:“在五华宫西南约
莫五里地。”韦小宝点头道:“是了两位大哥你们到外面玩玩去罢代我做庄。”赵张
二人大喜径去赌钱。二人知道代他做庄输了算他的赢了有红分那是大大有好处的差
使。
韦小宝闷闷不乐寻思:“杨大哥定是犯了大事否则吴应熊不会骗我说派了去西
藏。若非大罪他爷儿俩定会冲着我的面子放了他出来。吴应熊已经撒了谎我若再去说
情他们一定死赖到底多半还会立刻杀了他毁尸灭迹从此死无对证。要救他出来只
有硬干。吴三桂就算生气老子也不怕他谅他他也不敢跟我翻脸。”当下把李力世、风际
中、马彦、钱老本、玄贞道人、徐天川等天地会群雄请来告知此事筹商如何救人。李
力世道:“韦香主这件事咱们干了!能救得出这位杨大哥那是最好。就算救不出吴三
桂知道你他动手定然以为你是奉了皇帝之命。不是将他吓个半死便逼得他早日造反。”
韦小宝道:“正是如此就怕他立刻造反咱们一古脑儿给他抓了起来大伙儿在黑坎子大
监狱赌钱那可不妙了。”玄贞道人道:“一见情势不妙大家快马加鞭就是。”韦小宝
道:“你们去设法救人我把吴应熊这小子请来”扣在这里做个抵押教吴三桂不敢胡
来。”钱老本道:“韦香主这着棋极是高明。咱们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势然后扮着
吴三桂的手下亲随冲进监狱去提人。”
次日午后韦小宝命人去请吴应熊来赴宴商议婚事。安阜园大厅中丝竹齐奏酒肉纷
呈之际天地会群雄穿起平西王府亲随的服色闯入黑坎子太监。韦小宝吩咐骁骑营军士和
御前侍卫前后严密把守监视吴应熊带来的卫队。他和吴应熊一面饮酒一面观赏戏班子做
戏。这时所演的是一出昆曲“钟馗嫁女”五个小鬼翻筋斗、钻台子演出诸般武功甚是
热闹。韦小宝看得连连叫好吩咐赏银子。正热闹间有人走到他身后悄悄拉了拉他衣
袖。韦小宝回头一看却是马彦见他缓缓点头知已得手心中大喜向吴应熊道:
“小王爷你请宽坐我要去撒一泡尿。”吴应熊心道:“这小流氓说话如此粗俗。”笑
道:“爵爷请便。”
韦小宝来到后堂见天地会群雄一个不少喜道:“很好很好众兄弟都没损伤人
救出来了吗?”见各人脸色郑重料想另有别情。马彦恨恨的道:“吴三桂这奸贼下手了
毒!”韦小宝道:“怎么?”马彦和徐天川转身出去抬进毡毯裹着的一个人来。但见毡
毯上尽是鲜血韦小宝一惊抢上前去见毡毯中裹着正是杨溢之。但见他双目紧闭脸上
更无半分血色韦小宝叫道:“杨大哥是我兄弟救你来了。”杨溢之微微点头也不知是
否听见。韦小宝道:“大哥你受了伤么?”徐天川轻轻揭开毡毯。韦小宝一声惊呼退后
两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钱老本伸手扶住。原来杨溢之双手已被齐腕斩去双脚齐膝斩
去。徐天川低声道:“他舌头也被割去了眼睛也挖出了。”
眼前这般惨状韦小宝从所未见心情激动登时放声大哭。他和杨溢之本来并没多大
交情只不过言谈投机但既拜了把子便存了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之心见到他四肢俱斩
的模样不禁悲愤难当伸手拔出匕叫道:“我去把吴应熊的手脚也都斩了。”风际中
拉住他手臂说道:“从长计议。”此人说话不多但言必有中韦小宝向来对他忌惮三
分当即定了定神点头道:“风大哥说得对。”徐天川盖上毡毯说道:“这件事果然跟
咱们有关。吴三桂怪杨大哥跟韦香主相交又拜了把子说他背叛旧主贪图富贵投靠朝
廷因此整治得他死不死活不活好让他手下的将领没一个敢起反叛之心。”
韦小宝垂泪道:“吴三桂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死乌龟!杨大哥跟我拜把子又没背叛他。
这大汉奸自己存心不良瞎起疑心。杨大哥这等模样便是这大汉奸造反的明证。就算杨大
哥真的投靠了朝廷又有什么不对了?”钱老本道:“正是。韦香主把杨大哥带去北京向
小皇帝告上一状。”韦小宝问徐天川:“吴三桂下这毒手是为了怪杨大哥跟我结交徐大
哥怎么得知?”
徐天川转身出外提进一个人来重重往地下一掷。这人身穿七品官服色白白胖胖
爬在地下一动不动。徐天川道:“韦香主这个家伙你是久闻大名了却从没见过他
便是卢一峰。”韦小宝冷笑道:“啊哈原来是卢老兄你在北京城里大胆放肆后来给吴
应熊打断了狗腿怎么又在这里了?”卢一峰吓得只说:“是是小人不敢!”徐天川
道:“当真是冤家路窄这家伙原来是黑坎子太监的典狱官。他便是变了灰老子认他得
出我们扮了吴三桂的亲随去监狱提人这家伙神气活现又说要公事又说要平西王的手
谕。***他自己这杀狗命便是平西王的手谕。”
韦小宝点头道:“那倒巧得很。遇上这家伙救人便容易了。”料想群雄将刀子架在他
头颈里兵不血刃便提了人出来“八臂猿猴”反正手臂多顺手牵羊将他也抓了来。徐
天川道:“杨大哥得罪吴三桂的事就是他老兄向我告的密。”卢一峰听到“告密”二字
忙道:“是……是你老人家……你老人家逼我说的我……我可不敢泄漏平西王的机密。”
韦小宝一脚踢去登时踢下了他三颗门牙说道:“我去稳住吴应熊防他起疑各位
仔细盘问这家伙他如不说也把他两只手两只脚割了下来便是。”卢一峰满口鲜血忙
道:“我说我说。”他知这伙人行事无法无天想起杨溢之的惨状险些便欲晕去。他知
这伙人行事无法无天想起杨溢之的惨状险些便欲晕去。韦小宝走到杨溢之身前又叫:
“杨大哥!”
杨溢之听到叫声想要坐起上身一抬终于又向后摔摔倒。群雄见到他的惨状都感
愤慨。此人为汉奸作走狗本来也有值得如何可惜然而吴三桂父子对自己忠心部属也下此
毒手心肠之狠毒可想而知。韦小宝试干了眼泪定了定神回到厅上哈哈大笑说
道:“当真有趣!”只见席前的戏子站着呆呆的不动一见韦小宝到来锣鼓响起扮演
“钟馗嫁妹”的众戏子又都演了起来。原来他一进内吴应熊就吩咐停演直等他回来这
才接演下去好让他中间不致漏看一段。韦小宝向吴应熊致歉说道:“公主听说额驸在此
饮酒叫了他进去细问额驸平日爱穿什么衣服爱吃什么食物问了许久累得他在厅上
久候。吴应熊大喜连说不妨。
吴应熊辞去后韦小宝到厢房中不见天地会群雄一问之下原来又都出去了心下
奇怪不知他们又去干什么。直等到深夜群雄才归却又捉了一个人来。原来徐天川逼问
卢一峰得知吴三桂所以如此折磨杨溢之一来固是疑心他和韦小宝拜了把子有背叛吴藩
之意二来却还和蒙古葛尔丹有关。这葛尔丹和吴三桂近年来交往甚是亲热不断来来去去
的互送礼物最近他又派了使者携带礼物到了昆明来。这使者名叫罕贴摩跟吴三桂条谈
了数日不知如何竟给杨溢之得悉了内情似乎向吴三桂进言致触其怒。卢一峰官职卑
小不知其详只是从吴三桂卫士的口中听得几句在天地会群雄拷打之下不敢隐瞒尽
其所知的都说了出来。群雄一商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假扮吴三桂的亲随又去将那
蒙古使者罕贴摩捉了来。
韦小宝在少林寺中曾见过葛尔丹这人骄傲横蛮曾令部属向他施金镖若不是有宝
衣护身早已命丧镖下心想他的使者也决非好人眼见那罕贴摩约莫五十岁年纪颏下一
部淡黄胡子目光闪烁不定显然颇为狡狯。韦小宝道:“领他去瞧瞧杨大哥。”马彦答
应了推着他去邻房。只听得罕贴摩一声大叫语音中充满了恐惧自是见到杨溢之的模样
后吓得魂不附体。马彦带了他回来但见他脸上已无血色身子不断的抖。韦小宝道:
“刚才那人你见到了?”罕贴摩点点头。韦小宝道:“我有话问那人他回答是示尽不实
说了几句谎话。我向来有个规矩有谁跟我说一句谎我割他一条腿说两句谎割两条
腿这人说了几句谎啊?”马彦道:“说了七句。”韦小宝摇头道:“唉这人说谎太
多只好将他两只手两颗眼珠一条舌头一古脑儿都报销啦。”拔了匕出来俯身轻
轻一划已将一条木凳腿儿割了下来拿在手中玩弄笑道:“我这把刀割人手腿一点也
不拖泥带水你要不要试试?”
罕贴摩本是蒙古勇士但见到杨溢之的惨状却也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的道:“大
人……大人有什么要问小的……小的……不敢有半句隐……隐瞒。”韦小宝道:“很好。
平西亲王要我问你你跟王爷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有什么虚言?”罕贴摩道:“大人明
鉴小的……小的怎敢瞒骗王爷?的的确确并无虚言。”韦小宝摇头道:“王爷可不相信
他说你们蒙古人狡狯得很说过的话常常不算数最爱赖帐。”罕贴摩脸上出现又骄傲又
愤怒之色说道:“我们是成吉斯汗的子孙向来说一是一二是二……”韦小宝点头道:
“不错说三是三说四是四。”罕贴摩一怔他汉话虽说得十分流利但各种土话成语
却所知有限不知韦小宝这两句话乃是贫嘴贫舌的取笑只道另有所指一时无从答起。
韦小宝脸一沉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罕贴摩道:“小的不知。”韦小宝
道:“你猜猜看。”罕贴摩见这安阜园建构宏丽他自己是平西王府亲随带来的见韦小宝
年纪轻轻但身穿一品武官服色黄马褂头带红宝石顶子双眼也雀翎乃是朝中的显贵
大官赐穿黄马褂更是特异的尊荣。这罕贴摩心思甚是灵活寻思:“你小小年纪做到
这样的大官自是靠了你们的福荫。昆明城中除了平西亲王之外谁能有这般声势?平西
王属下的亲随又对你如此恭谨是了定是如此。”当下恭恭敬敬的道:“小的有眼无珠
原来大人是平西王的小公子。”他见过吴应熊眼见韦小宝的服色和吴应熊差不多便猜到
了这条路上去。韦小宝一愕骂道:“***你说什么?”心道:“你说我是大汉奸老乌
龟的儿子老子不成了小汉奸小乌龟?”随即哈哈一笑说道:“你果然聪明难怪葛尔丹
王子派你来干这等大事。你们王子跟我交情也是挺不错的。”说了葛尔丹的相貌服饰又
道:“那是我和你家王子讲论武功他使的这几下招式当真了得。”于是便将葛尔丹在少
林寺中所使的招式比划几下。
罕贴摩大喜当即请了个安说道:“小王爷跟我家王子是至交好友大家原是一家
人。”韦小宝道:“你家王子安好?他近来可和昌齐喇嘛在一起吗?”罕贴摩道:“昌齐喇
嘛刻下正在我们王计里作客。”韦小宝点头道:“这就是了。”问道:“有一位爱穿蓝色衫
裙的汉人姑娘名叫阿琪也中你们王府吗?”罕贴摩睁大了眼睛满脸又惊又喜之色说
道:“原来……原来小王爷连……这件事也知道了果然……果然了……了不起。”韦小宝
随口一猜居然猜中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你家王子什么也不瞒我阿琪姑娘你家
王子的相好他的师妹阿珂姑娘就是我的相好。咱们还不算是一家人吗?哈哈哈哈!”
两人相对大笑更无隔阂。
韦小宝道:“父王派我来好好问你到底你跟父王所说的那番话是否当真诚心诚意
别无其他阴谋?”罕贴摩道:“小王爷你跟我家王子这等交情怎么还会起疑心?”韦小
宝道:“父王言道:一个人倘若说谎第一次的跟第二次再说总有一些儿不同。这件事情
实在牵涉重大一个不小心大家全闹得灰头土脸狼狈之至因此要你从头至尾再跟我说
一遍且看两番言语之中有什么不接榫的地方。罕贴摩老兄我不是信不过你家王子不
过跟你却是初会不明白你的为人因此非得仔细盘问不可得罪莫怪。”罕贴摩道:“那
是应当的。这件事倘若泄漏了风声立时便有杀身之祸。平西王做事把细在理之至。请小
王子回禀王爷咱们回家结盟之后一起出兵四分天下。在原江山准定由王爷独得其
余三家决不眼红另生变卦。”韦小宝大吃一惊心道:“四分天下!却不知是哪四家?但
如问他显得我一无所知不免泄了底。”笑吟吟的道:“这件事我跟你家王子商量过几
次。只是事成之后这天下如何分法、谈来谈去总是说不拢。这一次你家王子又怎么说?”
罕贴摩道:“我家王子言道他决不是有心要多占便宜不过联络罗刹国出兵却是他
殿下……”韦小宝一听到“罗刹国出兵”五字心中一凛只听罕贴摩续道:“……是他殿
下费了千辛万苦才说成的。罗刹国火器厉害无比枪炮轰了出来清兵万难抵挡。只要罗
刹国出兵大事必成。平西王做了中国大皇帝小王爷就是亲王了。”罗刹国就是俄罗斯
该国国人黄碧眼形貌特异中国人视之若鬼“罗刹”是佛经中恶鬼之意因此当时称
之罗刹国。顺治年间罗刹国的哥萨克骑兵曾和清兵数度交锋虽每次均为清兵击退清兵
却也损伤甚重。韦小宝不懂国家大事然在皇宫之中却也听说过罗刹国兵将残暴凶悍火
器凌厉难当心想:“乖乖不得了吴三桂卖国成性又要去勾结罗刹国了可得赶紧奏知
小皇帝想法子抵挡罗刹的枪炮火器。”罕贴摩见他沉吟不语脸有不愉之色问道:“不
知小王爷有什么指教?”
韦小宝嗯了几声念头电转如何再套他口风突然想起郑克爽和他哥哥争位派冯锡
范来杀陈近南的事当即站起满腔愤慨的道:“***我能有什么指教?父王做了皇
帝将来我哥哥继承皇位我只做个亲王又有什么好了?”罕贴摩恍然大悟走近他身
边低声道:“我家王子既和小王爷交好小人回去跟王子说明小王爷这番意思成了大事
之后我们蒙古和罗刹国再加上西藏的活佛三家力保小王爷那么……那么……小王爷
又何必担心?”韦小宝心道:“原来四家起兵的四家是蒙古、西藏、罗刹国再加上吴三
桂。”当下脸现喜容说道:“倘若你们三家真的出力我大权在手自然重重报答决计
忘不了你老兄的好处。”随手从身边抽出四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交了给他说道:“这个
你先拿去零花。”
罕贴摩见他出手如此豪阔大喜过望当拜谢心中本来就有一分半分怀疑此刻也消
除得干干净净了料定这位小王爷是要跟他哥哥吴应熊争皇帝做主子葛尔凡和自己正好从
中上下其手大占好处。韦小宝道:“你家王子说事成之后天下如何分法?”罕贴摩道:
“中原的花花江山自然都是你吴家的。四川归西藏活佛。天山南北路和内蒙档四盟、西二
盟、察哈尔、热河、绥远城都归我们蒙古。”韦小宝道:“这地面可大得很哪。”他本不知
这些地方的大小但听罕贴摩说了许多地名料想决计不小。罕贴磨擦微一笑道:“我们
蒙古为王爷出的力气可也大得紧哪。”韦小宝点点头问道:“那么罗刹国呢?”罕贴摩
道:“罗刹国大皇帝说罗刹国和王爷的辖地以山海关为界他们决不踏进关内一步。山
海关之外本来都是满洲鞑子的地界罗刹国只占满洲人的决不占中国人的一寸土地。”
韦小宝点头道:“如此说来倒也算公平。你家王子预定几时起事?”罕贴摩道:“这
件大事王爷是主其余三家只是呼应夹攻自然一切全凭王爷的主意。”韦小宝道:“父王
要的的确确的知道我们出兵之后你们三家如何呼应?”罕贴摩道:“这一节请王爷不必
担心。王爷大军一出支贵我们蒙古精兵就从西而东罗刹国的哥萨克精骑自北而南两路
夹攻北京西藏活佛的藏兵立刻攻掠川边而神龙教的奇兵……”韦小宝“啊”的一声一
拍大腿说道:“神龙教的事你……你们也知道了?洪教主他……他怎么说?”听到神龙
教竟也和这项大阴谋有关心下震荡说话声音也颤了。罕贴摩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神龙教的事王爷跟小王爷说过吗?”
韦小宝哈哈一笑说道:“怎么没说过?我跟洪教主、洪夫人谈过两次教中的龙龙使
我也都见到了。我只知道你们王子不知这件事。”罕贴摩微微一笑说道:“神龙教洪教主
既受罗刹国大皇帝的敕刺罗刹国一出兵神龙教自然非响应不可。将来中国所有沿海岛
屿包括台湾和海南岛那都是神龙教的辖地。再加上福建精忠、广东尚可喜、广西孔四
贞大家都会响应的。只须王爷登高一呼东南西北一齐动手这满清的天下还不是王爷的
吗?”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心中却在暗叫:“糟糕糟糕!”他毕竟
年纪幼小寻常事情撒几句谎半点不露破绽一遇上国家大事不禁为小皇帝暗暗担忧
这“妙极妙极”四字说来殊无欢愉之意。
罕贴摩甚是精明瞧出他另有心事说道:“小王爷跟我家王子交情大非寻常对小人
又这等厚待小人实在是粉身难报。小王爷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明白指点。小人若有得能
效劳之处万死不辞。”韦小宝道:“我是在想大家东分一块西分一块将来我如做成
了皇帝所管的土地七零八落那可差劲之至了。”罕贴摩心想:“原来你担心这个倒也
有理。”低声道:“小王爷明鉴待得大功告成之后耿精忠、尚可喜、孔四贞他们一伙
人个个除掉就是。那时候要我们蒙古出兵相助自然也义不容辞。”
韦小宝喜道:“多谢多谢。这一句话可得给我带到你们王子耳中。你是葛尔丹王子
的心腹亲信你答应过的话就跟你王子殿下亲口答应一般无异。”罕贴摩微感为难但想
那是将来之事眼前不妨胡乱答应二是一拍胸膛说道:“小人定为小王爷尽心竭力决
不有负。”韦小宝又再盘问良久实在问不出什么了便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回报父
王。”低声道:“咱们的说话你如泄露了半句。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只怕连父王
也救我不得。”蒙古部族中兄弟争位自相残杀之事罕贴摩见得多了知道此事百同小
可当即屈膝跪倒指天立誓。
韦小宝走出房来吩咐风际中和徐天川严密看守罕贴摩然后去看望杨溢之。推开房
门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杨溢之半截身子已滚在地下忙抢上前去见他圆睁双眼一动不
动已然死去床上的被单上写着几个大血字。韦小宝只识得一个“三”字一个“桂”
字转头问道:“是什么字?”马彦道:“是‘吴三桂造反卖国’七字。”韦小宝叹了口
气道:“杨大哥临死时用断臂写的。”马彦黯然道:“正是。”韦小宝召集天地会群
雄将罕贴摩的话说了。群雄无不愤慨痛骂吴三桂做了一次大汉奸又想做第二次。
玄贞道人咬牙切齿突然解开衣襟说道:“各位请看!”只见他胸口有个海碗大的疤
痕皮皱骨凸极是可怖左肩上又有一道一尺多长的刀伤。众人和他相交日久均不知他
曾负些重伤一见之下无不骇然。玄贞道人道:“这便是罗刹国鬼子的火枪所伤。”韦小
宝道:“道长曾和罗刹国人交过手?”玄贞道人神色惨然说道:“我父亲、伯叔、兄长九
人尽数死于罗刹人之手贫道出家也是为此。”当下略述经过。原来他家祖传做皮货生
意在张家口开设皮货行是家百年老店。这一年他伯父和父亲带同兄弟子侄同往塞外收
购银狐紫貂等贵重皮货途中遇上了罗刹人觎觊他们的金银货物出手抢劫。他家皮货
行本雇有三名镳师随同保护但罗刹人火器厉害开枪轰击三名镳师登时殒命父兄伯叔
也均死于火枪和刀马之下玄贞肩头中刀胸口被火药炸伤晕倒在血泊之中。罗刹人以为
他已死抢了金银货物便去。玄贞醒转后在山林中挣扎了几个月这才伤愈。经此一场大
祸家业荡然皮货行也即倒闭他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道人。国变后入了天地会但
想起罗刹人火器的凌厉虽然事隔二十余年半夜里仍是时时突噩梦大呼惊醒。李力世
道:“罗刹人最厉害的火器只要能想法子破了便不怕他们。”玄贞摇头道:“火器一
当真如雷轰电闪一般任你武功再高那也是闪避不及抵挡不了。”徐天川道:“罗
刹人要跟吴三桂联手他夺鞑子的天下咱们正好袖旁观让他们打个天翻地覆。咱们渔翁
得利乘机便可规复大明的江山。”玄贞道:“就怕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罗刹人比满洲鞑
子更凶狠十倍他们打垮了满清之后决不能以山海关为界定要进关来占我天下。”徐天
川道:“难道咱们反去帮满清鞑子?”
群雄议论纷纷。韦小宝自然决意相助康熙却也不敢公然说出口来说道:“这件事现
下不忙决定。咱们劫了杨大哥捉了罕帖摩和卢一峰转眼便会给吴三桂知道那便如何应
付?”众人沉吟筹思有的说立刻跟他翻脸动手有的说不如连夜逃走。韦小宝道:“这老
乌龟手下兵马众多打是打他不过的。云贵地方这样大十天半月之间也逃不出他的手
掌。嗯这样罢各位把卢一峰这狗官连同杨大哥的尸体立刻送回黑坎子太监去。”群
雄一怔:“送回去?”韦小宝道:“正是。咱们只消吓一吓卢一峰这狗贼我看他多半不敢
声张。他如禀报上去自己脱不了干系。杨大哥反正死了留着他的尸体也是无用。”群雄
江湖上的阅历虽富对做官人的心性却远不及韦小宝所知的透彻均觉这一着棋太过行
险这等劫狱擒官的大事卢一峰岂有不向上司禀报之理?李力世踌躇道:“我瞧卢一峰这
狗官胆小之极只怕……只怕这件大事不敢不报。”
韦小宝笑道:“倒不是怕他胆小却怕他愚蠢无用不会做官。官场之中有道是‘瞒
上不瞒下’天大的事情只消遮掩得过去谁也不会故意把黑锅拉到自己头上。你们把这
狗官带来待我点醒他几句。”马彦转身出去把卢一峰提了来放在地下。他又挨打
又受惊早已面无人色。韦小宝道:“卢老哥你可辛苦了。”卢一峰道:“不……不……
不敢。”韦小宝道:“卢老哥很够朋友把平西王的机密大事一五一十的都跟我们说了
丝毫没有隐瞒。好罢交情还交情我们就放你回去。老哥泄漏了平西王的机密的事我们
也决不跟人提起。江湖上好汉子说话一是一二是二。你老哥倘若自己喜欢张扬出去要
公然跟平西王作对那是你自己的事了哈哈哈哈。”卢一峰全身抖道:“小……小
人便有天……天大的胆子也……也不敢。”韦小宝道:“很好众兄弟你们护送卢大人
回衙门办事。那个囚犯的尸身也给送回去免得上头查问起来卢大人难以交代。”群雄
齐声答应。卢一峰又惊又喜又是大胡涂给群雄拥了出去。
此后数日天地会群雄提心吊胆唯恐卢一峰向吴三桂禀报平西王麾下的大队人马向
安阜园杀将进来但居然一无动静也不知吴三桂老奸巨滑要待谋定而后动还是韦香主
所料不错卢一峰果然不敢举报。群雄心下均感不安连日众议。韦小宝道:“这样罢我
去拜访吴三桂探探他口气。”徐天川道:“就怕他扣留了韦香主不放你回来那就糟
了。”韦小宝笑道:“咱们都在他掌握之中老乌龟如要捉我我就算不去见他那也逃不
了。”点了骁骑营官兵和御前侍卫到平西王府来。
吴三桂亲自出迎笑吟吟的携着韦小宝的手和他一起走进府里说道:“韦爵爷有什
么意思传了小儿的吩咐不就成了?怎敢劳您大驾?”韦小宝道:“啊哟王爷可说得太
客气了。小将官卑职小跟额驸差着老大一截。王爷这么说可折杀小将了。”吴三桂笑
道:“韦爵爷是皇上身边最宠幸的爱将前程远大无可限量将来就算到这王府中来做王
爷那也是毫不希奇的。”韦小宝吓了一跳不由得脸上变色停步说道:“王爷这句话可
不大对了。”
吴三桂笑道:“怎么不对?韦爵爷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贵为骁骑营都统、御前侍卫
副总管、钦差大使爵位封到子爵。从子爵到伯爵、侯爵、公爵、王爵再到亲王也不过
是十几二十年的事而已哈哈哈哈。”韦小宝摇头道:“王爷小将这次出京皇上曾
说:‘你叫吴三桂好好做官将来这个平西亲王就是我妹婿吴应熊的;吴应熊死后这亲
王就是我外甥的;外甥死了就是我外甥的儿子的。总而言之这平西亲王让吴家一直做
下去罢。’王爷皇上这番话可说得恳切之至哪。”
吴三桂心中一喜道:“皇上真的这样说了?”韦小宝道:“那还能骗你么?不过皇上
吩咐这番话可不忙跟你说要我仔细瞧瞧倘若王爷果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这番话就跟
你说了否则的话嘿嘿岂不是变成万岁爷说话不算数?那个一言既出死马能追?”吴
三桂哼了一声道:“韦爵爷今日跟我说这番话那么当我忠臣了?”韦小宝道:“可不是
么?王爷若不是忠臣天下也就没谁是忠臣了。所以哪倘若韦小宝将来真有那一天能如
王爷金口也封到什么征东王、扫北王、定南王可是这里云南的平西王府哈哈我一辈
子是客人永远挨不运做主人的份儿。”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向内走去。吴三桂给他一番言语说得很是高兴拉着他手说道:
“来来到我内书房坐坐。”穿过两处园庭来到内书房中。这间屋子虽说是书房房中
却挂满了刀枪剑戟并没什么书架书本居中一张太师椅上铺虎皮。寻常虎皮必是黄章黑
纹这一张虎皮却是白章黑纹其是奇特。韦小宝道:“啊约王爷这张白老虎皮那可
名贵得紧了。小将在皇宫之中可也从来没见过今日是大开眼界了。”
吴三桂大是得意说道:“这是当年我镇守山海关在宁远附远打猎打到的。这种白老
虎叫做‘驺虞’极中少见得到的大吉大利。”韦小宝道:“王爷天天在这白老虎皮上
坐一坐升官财永远没尽头啧啧啧真了不起。”只见虎皮椅两有座大理石屏风都
有五六尺高石上山水木石便如是画出来一般。一座屏风上有一山峰山峰上似乎有只黄
莺水边则有一虎顾盼生姿。韦小宝赞道:“这两座屏风那也是大大的宝物了。我在皇
宫之中可也没见过。王爷我听人说老天爷生就这种图画落在谁的手里这是有兆头
的。”吴三桂微笑道:“这两座屏风不知有什么兆头?”韦小宝道:“依小将看哪这高
高在上的是只小黄莺儿只会叽叽喳喳的叫没什么用下面却是一只大老虎威风凛凛
厉害得很。这只大老虎自然是王爷了。”
吴三桂心中一乐随即心道:“他说这只小黄莺站在高处只会叽叽喳喳不管什么
用说的岂不就是小皇帝?他这几句话是试我来么?”问道:“这只小黄莺儿不知指的
又是什么?”韦小宝笑道:“王爷以为是什么?”吴三桂摇头道:“我不知道还请韦爵爷
指教。”韦小宝微微一笑指着另一座屏风道:“这里有山有水那是万里江山了哈
哈好兆头好兆头!”吴三桂心中怦怦乱跳待要相问终究不敢一时之间只觉唇干
舌燥。
韦小宝一瞥眼间忽见书桌上放着一部经书正是他见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经’不过
是蓝绸封皮登时心中怦的一跳寻思:“这第八部经书果然是在老乌龟这里妙极妙
极!”当下眼角儿再也不向经书瞥去瞧着墙上的刀枪笑道:“王爷你真是大英雄大
豪杰书房中也摆满了兵器。不瞒你说小将一字不识一听到‘书房’两字头就大了
想不到你这书房也这等高明当真佩服之至。”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这些兵器每一
件都有来历。小王挂在这里也只是念旧之意。”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王爷当年东扫西荡南征北战立下天大汗马功劳这些兵
器想来都是王爷阵上用过的?”吴三桂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数百战出生入
死这个王位那是拚命拚得来的。”言下之意似是说可不像你这小娃娃只不过得到皇
帝宠幸就能升官封爵。韦小宝点头称是说道:“当年王爷镇守山海关不知用的是哪一
件兵器?立的是哪一件大功?”吴三桂倏地变色镇守山海关乃是与满洲人打仗立的功
劳越大杀的满洲人越多韦小宝问这一句话那显是讥刺他做了汉奸一时之间双手微
微抖忍不住要作。
韦小宝又道:“听说明朝的永历皇帝给王爷从云南一直追到缅甸终于捉到给王爷
用弓弦绞死……”说着指着墙上的一张长弓问道:“不知用的是不是这张弓?”吴三桂当
年害死明室永历皇帝是为了显得决意效忠清朝更无2心内心毕竟深以为耻此事在王
府中谁也不敢提起不料韦小宝竟然当面直揭他的疮疤一时胸中狂怒不可抑制厉声道:
“韦爵爷今日一再出言讥刺不知是什么用意?”
韦小宝愕然道:“没有啊!小将怎敢讥刺王爷?小将在北京之时听得宫中朝中大家都
说王爷连明朝的皇帝也绞死了对我大清可忠心得紧哪。听说王爷绞死永历皇帝之时是
亲自下手弓弦吱吱吱的绞紧永历皇帝唉唉唉的呻吟王爷就哈哈大笑。很好忠心得很
哪!”吴三桂霍地站起握紧了拳头随即转念:“谅这小小孩童能有多大胆子竟敢冲
撞我定是小昏君授意于他命他试我;又或是朝中的对头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好抓住
我的把柄。”他老奸巨滑立即收起怒色笑吟吟的道:“本藩汗马功劳什么的都是不值
一提倒是对皇上忠心耿耿那才算是我的一点长处。小兄弟你想做征东王扫北王可
得学一学老哥哥这一份对皇上忠心。”
韦小宝道:“是是!那是非学不可的!就可惜小将晚生了几十年明朝的皇帝都给王
爷杀光了倒叫小将没下手的地方。”吴三桂肚里暗骂:“总有一日教你落在我手中将
你千刀万剐!”笑道:“韦爵爷要立功何愁没有机会。”韦小宝笑道:“倘若有人造反
那就好了。”吴三桂心中一凛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有人造反皇上派我出
征小将就学王爷一般拚命厮杀一番拿住反贼就可裂土封疆了。”吴三桂正色道:
“韦兄弟这种言语是乱说不得的。方今圣天子在位海内归心人人拥戴又有谁会造
反?”韦小宝道:“依王爷说是没有人造反的?”吴三桂又是一怔说道:“若说一定没
有人造反自然也未必尽然。前明余逆或是各地不轨之徒妄自作乱只怕也是有的。”
韦小宝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不是圣天子在位了?”吴三桂强抑怒气嘿嘿嘿的干笑了
几声说道:“小兄弟说话有趣得紧。”
原来韦小宝见到书案上的四十二章经后便不断以言语激怒吴三桂盼他大怒之下拂
袖而出自己便可乘机盗经。不料吴三桂城府甚深虽然作了一下但随即忍住竟不中
他计。韦小宝眼见吴三桂竟不受激这部经收伸手即可拿到却始终没机会伸手当下便改
口尽说些吴三桂十分受用的言语。他嘴里大拍马屁心下却在急转念头如何能将经书盗
了出去寻思:“倘若我假传圣旨说道皇上要这部经书谅来老乌龟也不敢不献。何况皇
上确是要得经书曾吩咐我来云南时乘机寻访我要老乌龟缴书也不算是假传圣旨。就怕老
乌龟一口答应却暗做手脚就像康亲王那样另外假造一部西贝货来敷衍皇帝书中的碎
皮拿不到了。”一想到假造经书登时有了主意突然低声道:“王爷皇上有一道密
旨。”吴三桂一惊立即站起道:“臣吴三桂恭聆圣旨。”韦小宝拉住他手说道:“不
忙不忙我先把这前因后果说给你听。”吴三桂道:“是是。”却不坐下。
韦小宝道:“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却一再吩咐我来查明你是忠是奸王爷可知是什
么用意?”吴三桂搔了搔头道:“这个我可就不明白了。”韦小宝道:“原来皇上这一件
大事要差你去办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知你肯不肯尽力。将建宁公主嫁给你世子原是
有……有那个……”吴三桂道:“有勉励之意?”韦小宝道:“是了皇上说过有勉励之
意我学问太差这句话说不上来了。”吴三桂道:“皇上有何差遣老臣自当尽心竭力
效犬马之劳。但不知皇上吩咐老臣去办什么事。”韦小宝道:“这件事哪关涉大得很。明
天这时候请王爷在府中等候小将再来传皇上密旨。”吴三桂道:“是是。皇上有旨
臣到安阜园来恭接便是。”韦小宝低声道:“安阜园中耳目众多还是这里比较稳妥。”说
着便即告辞。吴三桂不知他故弄玄虚恭恭敬敬将他送了出去。
次日韦小宝依时又来两人再到内书房中。韦小宝道:“王爷我说的这件事关连可
大得很你却千万不能漏了风声便是上给皇上的奏章之中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吴三
桂应道:“是是那自然不敢泄露机密。”韦小宝低声道:“皇上得到密报尚可喜和耿
精忠要造反!”
吴三桂一听登时脸色大变。平南王尚可喜镇守广东、靖南王耿精忠镇守福建和吴三
桂合称三藩。三藩共荣共辱休戚相关。吴三桂阴蓄谋反原是想和尚耿二藩共谋大举一
听得皇帝说尚耿要造反自不免十分惊谎颤声道:“那……那是真的么?”韦小宝昨日捏
造有一道密旨想吓得吴三桂惊慌失措以便乘机偷书但毕竟年幼于军国大事所知有
限心想倘若胡言乱语一番一来吴三桂未必肯信二来日后揭穿说不定干系重大受到
康熙责怪;是以决定先回安阜园和群雄商议之后次日再来假传圣旨。祁清彪献议诬陷尚
耿二藩谋反好吓吴三桂一大跳更促成他的谋反。此刻说了出来果然惊得他手足无措。
韦小宝道:“本来嘛说三藩要造反的话皇上日日都听到全是生安白造就像沐家
后人的诬陷那样皇上从来不信。”吴三桂道:“是是。皇上圣明皇上圣明。”韦小宝
道:“不过这次尚耿二藩的逆谋皇上却是得到真凭实据。皇上说道:他二藩反谋未显暂
且不可打草惊蛇不过要吴藩调庥重兵防守广东、广西的边界。一等他二藩起事要吴藩
立刻派失去广东、福建将这两名反贼拿了送到北京那是一件大大的功劳。”吴三桂躬
身道:“谨领圣旨。尚耿二藩若有不轨异功老臣立即出兵擒获二人献到北京。”韦小
宝道:“皇上说道尚可喜昏庸胡涂耿精忠是个无用小子决计不是吴藩的对手只须吴
藩肯兵不用朝廷一兵一卒就能手到擒来。”吴三桂微微一笑说道:“请万岁爷望
安。老臣在这里操练兵马不敢稍有怠忽专候皇上调用。老臣麾下所辖的兵将每一个都
如上三旗亲兵一般对皇上誓死效忠。”韦小宝道:“我把王爷这番话照实回奏皇上听
了一定十分欢喜。”吴三桂心下暗喜:“这么一来我调兵遣将小昏君就是知道了也
不会有什么疑心。”
韦小宝指着墙上所挂的一柄火枪说道:“王爷这是西洋人的火器么?”吴三桂道:
“正是这是罗刹国的火枪。当年我大清和罗刹兵在关外开仗时缴获来的实是十分犀利的
兵器。”韦小宝道:“我从来没放过火枪借给我开一枪成不成?”吴三桂微笑道:“自
然成!这种火枪是战阵上所用虽能用远但携带不便。罗刹人另一种短铳火枪。”走到一
只木柜之前拉开抽屉捧了一只红木盒子出来。
韦小宝本就站在书桌之旁一见他转身也即转身掀开身上所穿黄马褂取出马褂内
口袋中的一部四十二章经放在书桌上将桌上原来那部经书放入马褂袋中。这一调包手
法极是迅捷别说吴三桂正在转身取枪便是眼睁睁的瞧着他也被他背脊遮住难以觉。
八部经书形状一模一样所别者只是书函颜色不同韦小宝昨晚将一部镶蓝旗的经书封皮拆
去了所镶红边掉了这部正蓝旗的经书。只见吴三桂揭开木盒取出两把长约尺的短枪来
从枪口中塞入火药用铁条桩实火药再放入三颗铁弹取火刀火石点燃纸媒将短枪和纸
媒都交给了韦小宝说道:“一点药线铁弹便射了出去。”韦小宝接了过来枪口对准窗
外的一座假山吹着纸媒点燃药线。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一股热气扑面手臂猛烈一
震火枪掉在地下眼前烟雾弥漫不由得退了两步。
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这火枪的力道十分厉害是不是?”韦小宝手臂震得麻
骂道:“***西洋人的玩意当真邪门。”吴三桂笑道:“你瞧那假山!”韦小宝凝目看
去只见假山已被轰去了小小一角地下尽是石屑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半晌缩不回来说
道:“这一枪倘若轰在身上凭你铜筋铁骨那也抵挡不住。”俯身拾起短枪放回盒中。
王府卫士听见枪声都来窗外张望见王爷安然无恙在和韦小宝说话这才放心。吴
三桂捧起木盒笑道:“这两把家伙请韦兄弟拿去玩罢。”韦小宝摇摇头道:“这是防身
利器王爷厚赐可不敢当。”吴三桂将盒子塞在他手里笑道:“咱们自己兄弟何分彼
此?我的就是你的。”
韦小宝道:“这是罗刹人的宝物今日未必再能得到小将万万不可收受。”心中却
道:“你罗刹人勾结这种火器要多少有多少自然毫不希罕。”吴三桂笑道:“就是因为
难得才送给韦兄弟。寻常的物事韦兄弟也不放在眼里。哈哈!”
韦小宝当即谢过收了笑道:“以后倘若撞到有人想来害我我取出火枪砰的就是一
枪轰得他粉身碎骨。小将这条性命就是王爷所赐的了。”吴三桂拍拍他肩头笑道:
“那也不用说得这么客气。火枪的确是很厉害的只不过装火药、上铁弹、打火石、点药
线手续挺麻烦不像咱们的弓箭连珠箭前后不断。”韦小宝道:“是啊。倘若洋人
的火枪也像弓箭一样拿起来就能放咱们中国人还有命吗?大清的花花江山也难保了。”
说到这里嘻嘻一笑说道:“不过那倒也有一桩好处我有了这两把枪武功也不用练
了什么武学高手大宗师全都不是我的对手。”
说了些闲话韦小宝告辞出府回到安阜园中关上了房门将那部经书的封皮拆开
果然也有许多碎羊皮在内心想:“八部经书中所藏的地图碎片已全部到手老子只须花点
心思慢慢拼凑起来鞑子的宝藏龙脉全都在老子手中。”不过要他花些心思半这几千
片碎羊皮拼成一张地图想起来就觉头痛心道:“这件事也不忙干咱们有的是时候。”
当下缝好了封皮将碎羊皮与其余的碎皮包在一起贴身藏了想起大功告成不禁怡然自
得:“小皇帝、老婊子、老乌龟、洪教主、大汉奸还有我师父不老不小中尼姑人人都想
得这八部经书终究还是让我韦小宝得了。哈哈他们倘若知道了一个拉我手一个拉我
脚四下里一扯非把我五马分尸不可。”这件事想来十分有趣只可惜跟谁也不能话无
法夸耀一番未免美中不足。他架起了腿哼着扬州妓院中的小曲:“一杯酒慢慢斟我
问情哥哥是哪里人。扬州那个地方二十四条桥每一条桥头有个美人情哥
哥……”正唱得高兴忽听有人轻敲房门敲三下停一停敲了两下又敲三下正是天
地会的暗号。
韦小宝起身开门进来的是徐天川和马彦。他见两人神色郑重问道:“出了什么事
吧?”徐天川道:“听得侍卫说王府的卫士东查西问要寻一个蒙古人那自是在查罕帖
摩了。听口气似乎对咱们很有些怀疑就只不敢明查而已。韦香主瞧怎么办?”韦小宝
道:“去把这家伙提来绑住了藏在我床底下谅吴三桂的手下也不敢来搜查我屋子。”
徐天川道:“就怕韦香主出去之时大汉奸手下的卫士借个什么因头硬要进来查看。”韦
小宝道:“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来当真说僵了便跟他们动手难道他们还敢行凶杀
人?”徐天川、马彦点头称是。
忽然钱老本匆匆进来说道:“大汉奸要放火。”三人都一惊齐问:“什么?”钱老
本道:“这几天我在安阜园前后察看防大汉奸捣鬼。刚才见到西边树林子中有人鬼鬼祟
祟悄悄过去一查原来有十几人躲着带了不少火油硝磺等引火物事。”韦小宝骂道:
“***大汉奸好大胆子想烧死公主吗?”
钱老本道:“那倒不是。他们疑心罕贴摩给咱们捉了来又不敢进园来搜一起火大
批人马来救火就可乘机搜查了。”韦小宝点头道:“不错定是这道鬼计。三位大哥有何
高见?”徐天川挥手作个吹头的姿势道:“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韦小宝一听到“毁尸
灭迹”四字便想:“那是我的拿手好戏再也容易不过管教这蒙古大胡子片刻之间便化
成一滩黄水。只是这家伙熟知大汉奸跟罗刹国勾结的内情须得送去让小皇帝亲自审问才
好。”说道:“大汉奸造反这蒙古大胡子是最大的证据。咱们只须将他送到北京大汉奸
就算不反也要反了。这个罕贴什么的乃是要沐王府听命于我天地会的法宝。”如何抢先
逼得吴三桂造反好令沐王府归属奉令正是群雄念念不忘的大事三人一听此言悚然动
容齐声称是。徐天川道:“若不是韦香主提醒我们险些误了大事。”心中对这个油腔滑
调的少年越来越佩服。
钱老本道:“眼前之事是怎生应付大汉奸的手下放火搜查又怎样设法半这罕贴摩运
出大汉奸的辖地。云贵两省各中关口盘查很紧离开昆明更加不易。”韦小宝笑道:“钱老
板你一口口花雕茯苓猪也运进皇宫去了再运一口大肥猪出昆明岂不成了?”钱老本笑
道:“运肥猪出城只怕混不过关不过咱们可以想别的法子。当死尸装在棺材里这法儿
太旧恐怕也难以瞒过。”韦小宝笑道:“装死人不好那就让他扮活人钱老板你去剃
了他的大胡子给他脸上涂些面粉石膏什么的改一改相貌给他穿上骁骑营官兵的衣帽。
我点一小队骁骑营军士回北京去说是公主给皇上请安将成婚的吉期禀告皇太后和皇上。
让这个没了胡子的大胡子混在骁骑营队伍之中点了他哑穴使他叫嚷不得。吴三桂的部
下难道还能叫皇上的亲兵一个个自报姓名才放过关?”三人一起鼓掌称善连说妙计。
韦小宝忽然问道:“昆明地方也有妓院罢?”钱老本等三人相互瞧了一眼均想:“韦
香主要去**?”钱老本笑道:“那自然有的。”韦小宝笑道:“咱们请玄贞道长去妓院逛
逛他肯不肯去呀?”钱老本摇头道:“道长是出家人妓院是不肯去的。韦香主倘若有兴
致属下倒可奉陪。”韦小宝道:“你当然要去。不过玄贞道长高大魁梧咱们兄弟之中
只有他跟大胡子身材差不多。”三人一听这才明白是要玄贞道人扮那罕贴摩。马彦笑
道:“为了本会的大事玄贞道长也只有奉命嫖院了。”四人一齐哈哈大笑。
韦小宝道:“你们请道长穿上大胡子的衣服带齐大胡子的物事下巴上粘从大胡子脸
剃下来的、货真价实的黄胡子其余各位兄弟仍然穿了平西王府家将的服色拣一间大妓
院去喝胡闹大家抢夺美貌粉头打起架来钱老板一刀就将道长杀了……”钱老本吃了一
惊但随即领会自然并非真的杀人笑道:“韦香主此计大妙。玄贞道长跟我争风吃醋之
时还得叽哩咕噜大说蒙古话……不过须得另行预备好一具尸体。”
韦小宝点头道:“不错。你们出去找找昆明城里有什么身材跟大胡子差不多的坏人
随便捉一个来杀了把尸藏在妓院之旁。钱老板一杀了道长之后将众妓女轰了出去。道
长翻身复活把大胡子的衣服穿在那尸之上。”马彦笑道:“这具尸的脸可得剁个稀
烂再将剃下来的那丛黄胡子丢在床底下好让吴三桂的手下搜查出来只道是杀人凶手有
意隐瞒死者罕贴摩的真相。”韦小宝笑道:“马大哥想得比我周到。大伙儿拿些银子去这
就逛窑子罢!这件事好玩得紧可惜我不能跟大伙儿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