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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全文阅读

作者:金庸     鹿鼎记txt下载     鹿鼎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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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纵横钩党清流祸 峭茜风期月旦评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江南近海滨的一条大路上一队清兵手执刀枪押着七辆囚车冲风冒寒向北而行。

    前面三辆囚车中分别监禁的是三个男子都作书生打扮一个是白老者两个是中年

    人。后面四辆囚车中坐的是女子最后一辆囚车中是个少*妇怀中抱着个女婴女婴啼哭不

    休。她母亲温言相呵女婴只是大哭。囚车旁一清兵恼了伸腿在车上踢了一脚喝道:

    “再哭再哭老子踢死你!”那女婴一惊哭得更加响了。

    离开道路数十丈处有座大屋屋檐下站着一个中年文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那文士

    见到这等情景不禁长叹一声眼眶也红了说道:“可怜可怜!”

    农小孩问道:“爹爹他们犯了什么罪?”那文士道:“又犯了什么罪?昨日和今朝已

    逮去了三十几人都是我们浙江有名的读书人个个都是无辜株连。”他说到“无辜株连”

    四子声音压得甚低生怕给押囚车的官兵听见了。那小孩道:“哪个小女孩还在吃奶难

    道也犯了罪么?真没道理。”那文士道:“你懂得官兵没道理真是好孩子。咳人为刀

    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锅我为麋鹿!”

    那小孩道:“爹你前几天教过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给人家斩割屠杀的意

    思。人家是切菜刀是铁板我们就是鱼和肉。“人为鼎锅我为麋鹿”这两句话意思也

    差不多么?”那文士道:“正是!”眼见官兵和囚车已经去远拉着小孩的手道:“外面风

    大我们回屋里去。”当下父子二人走进书房。

    那文士提笔醮上了墨在纸上写了个“鹿”字说道:“鹿这种野兽虽是庞然大物

    性子却极为平和只吃青草和树叶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它只有

    逃跑倘若逃不了那只有给人家吃力。”又写了“逐鹿”两字说道:“因此古人常常拿鹿

    来比喻天下。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汉书》上说:“秦失其

    鹿天下共逐之。”那就是说秦朝失了天下群雄并起大家争夺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

    霸王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

    那文士提笔醮上了墨在纸上写了个“鹿”字说道:“鹿这种野兽虽是庞然大物

    性子却极为平和只吃青草和树叶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它只有

    逃跑倘若逃不了那只有给人家吃力。”又写了“逐鹿”两字说道:“因此古人常常拿鹿

    来比喻天下。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汉书》上说:“秦失其

    鹿天下共逐之。”那就是说秦朝失了天下群雄并起大家争夺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

    霸王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

    那小孩点头道:“我明白了。小说书上说“逐鹿中原”就是大家争着要作皇帝的意

    思。”那文士甚是喜欢点了点头在纸上画了一只鼎的图形道:“古人煮食不用灶头

    锅子用这样三只脚的鼎下面烧柴捉到了鹿就在鼎里煮来吃。皇帝和大官都很残忍

    心里不喜欢谁就说他犯了罪把他放在鼎里活活煮熟。《史记》中记载蔺相如对秦王说:

    “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也臣请就鼎锅。”就是说:“我该死将我在鼎里烧死了罢!”

    那小孩道:“小说书上又常说‘问鼎中原’这跟‘逐鹿中原’好象意思差不多”。

    那文士道:“不错。夏禹王收九州之金铸了九大鼎。当时的所谓“金”其实是铜。每

    一口鼎上铸了九州的名字和山川图形后世为天下之主的便保有九鼎。《左传》上说:

    “楚子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只是楚国的诸侯他问鼎的轻重大小便是

    心存不轨想取周王之位而代之。”

    那小孩道:“所以”问鼎“”逐鹿“便是想做皇帝。”未知鹿死谁手就是不知那一

    个做成了皇帝。”

    那文士道:“正是。到得后来问鼎逐鹿这四个字也可借用于别处但原来的出

    典是专指做皇帝而言。“说道这里叹了口气道:“咱们做百姓的总是死路一条。

    未知鹿死谁手只不过未知是谁来杀了这头鹿这头鹿却是死定了的。”

    他说着走到窗边向窗外望去。只见天色沉沉地。似要下雪叹道:“老天爷何其不

    仁数百个无辜之人。在这冰霜遍地的道上行走。下起雪来可又多受一番折磨了。”

    忽见南边大道上两个人戴着斗笠并肩而来走到近处认出了面貌。那文士大喜

    道:“是你黄伯伯顾伯伯来了!”

    快步迎将出去叫道:“梨洲兄亭林兄那一阵好风吹得二位光临?”

    右一人身形微胖额下一部黑须姓黄名宗羲字梨洲浙江余姚人士。左一人又

    高又瘦面目黝黑姓顾名炎武字亭林江苏昆山人士。黄顾两人都是当世大儒明亡之

    后心伤国变隐居不仕这日连袂来到崇德。顾炎武走上几步说道:“晚村兄有一件

    要紧的事特来和你商议。”

    这文士辛吕名留良号晚村世居浙江府崇德县也是明末清初一位极有名的隐士他

    眼见黄顾二人脸色凝重又知顾炎武向来极富机变临事镇定即说是要紧事自然非同小

    可拱手道:“两位请进去先喝三杯解解寒气。”当下请二人进屋吩咐那小孩道:“葆

    中去跟娘说黄伯伯顾伯伯到了先切两盘羊膏来下酒。”

    不多时那小孩女葆中和兄弟毅中搬出三副杯筷布在书房桌上。一名老仆奉上酒菜。

    吕留良待三人退出关上了书房门说道:“黄兄顾兄先喝三杯!”

    黄宗羲神色惨淡摇了摇头。顾炎武却自斟自饮一口气连干了六七杯。

    吕留良道:“二位此来可是和《明史》一案有关吗?”黄宗羲道:“正是。”顾炎武

    提起酒杯高声呤道:“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晚村兄你这两句诗真是

    绝唱!我每逢饮酒必诵此诗必浮大白。”

    吕留良心怀故国不肯在清朝做官。当地大吏仰慕他声名保荐他为“山林隐士”应

    徵赴朝为官吕留良誓死相拒大吏不敢在逼。后来又有一名大官保荐他为“博学鸿儒”

    吕留良眼见若再相拒显是轻辱朝廷不免有杀身之祸于是削为僧做了假和尚。地方

    官员见他意坚从此不再劝他出山。“清风明月”两句意在讽刺清廷怀念前明虽然

    不敢刊行但在志同道合的朋辈之间传诵已遍此刻顾炎武又读了出来。黄宗羲道:“真是

    好诗!”举起酒杯也喝了一杯。吕留良道:“两位谬赞了。”

    顾炎武一抬头见到壁上挂着一幅高约五尺宽约丈许的大画绘的是一大片山水笔

    势纵横气象雄伟不禁喝了声采画上只题了四个大字:“如此江山”说道:“看这笔

    路当是二瞻先生的丹青了。”留良道:“正是。那‘二瞻’先生姓查名士标是明末清

    初的一位大画家也和顾黄吕诸人交好。黄宗羲道:“这等好画如何却无题跋?”吕留良

    叹道:“二瞻先生此画颇有深意。只是他为人稳重谨慎即不落款亦无题跋。他上个月

    在舍间盘亘一时兴到画送了我两位便题上几句如何?”

    顾黄二人站起身来走到画前仔细观看只见大江浩浩东流两岸峰峦无数点缀着奇

    树怪石只是画中云气弥漫山川虽美却令人一见之下胸臆间顿生郁积之气。

    顾炎武道:“如此江山沦于夷狄。我辈忍气吞声。偷生其间实令人悲愤填膺。晚村

    兄何不便提诗一。将二瞻先生之意表而出之?”吕留良道:“好!”当即取下画来平

    铺于桌。黄宗羲研起了墨。吕留良提笔沉吟半晌便在画上振笔直书。顷刻诗成诗云:

    “其为宋之南渡耶?如此江山真可耻。其为崖山以后耶?如此江山不忍视。吾今始悟作画

    意痛哭流涕有若是。以今视昔昔犹今吞声不用枚衔嘴。画将皋羽西台泪研入丹青提笔

    呲。所以有画无诗文诗文尽在四字里。尝谓生逢洪武初如瞽忽瞳跛可履。山川开霁故壁

    完何处登临不狂喜?”

    书完掷笔于地不禁泪下。

    顾炎武道:“痛快淋漓真是绝妙好辞。”吕留良道:“这诗殊无含蓄算不得好也

    只是将二瞻先生之原意写了出来好教观画之人得知。”黄宗羲道:“何日故国重光那时

    山川开霁故壁完纵然穷山恶水也令人观之大畅胸怀真所谓何处登临不狂喜了!”

    顾炎武道:“此诗结得甚妙!终有一日驱除胡虏还我大汉河山比之徒抒悲愤更加令人

    气壮。”

    黄宗羲慢慢将画卷了起来说道:“这画是挂不得了晚村兄得须妥为收藏才是。倘若

    给吴之荣之类的奸人见到官府查究起来晚村兄固然麻烦还牵连了二瞻先生。”

    顾炎武拍桌骂道:“吴之荣这狗贼我真恨不得生食其肉。”吕留良道:“二位枉顾说

    道有件要紧事。我辈书生积习作诗题画却搁下了正事。不知究竟如何?”黄宗羲道:我

    二人来止乃是为了二瞻先生的那位本家伊璜先生小弟和顾兄前日得到讯息原来这场‘明

    史’大案竟将伊璜先生也牵连在内。”吕留良道:“伊璜兄也受了牵连?”

    黄宗羲道:“是啊。我二人前日晚上匆匆赶到海宁袁华镇伊璜先生并不在家说是出

    外访友去了。炎武兄眼见事势紧急忙瞩伊璜先生家人连夜躲避想起伊璜先生和晚村兄交

    好特来探访。”吕留良道:“他……他却没有来。不知到了何处。”顾炎武道:“他如在

    府上这会儿自己出来相见。我已在他的书房的墙壁上提诗一他若归家自然明白知

    所趋避怕的是不知音讯在外露面给公人拿了那可糟了。”

    黄宗羲道:“这‘明史’一案令我浙江名士几乎尽遭毒手。清廷之意甚恶晚村兄名

    头太大亭林兄和小弟之意要劝晚村兄离家远游避一避风头。”

    吕留良气愤道:“清廷皇帝倘若将我捉到北京拼着千刀万剐好歹也要痛骂他一场

    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才痛痛快快的就死。”

    顾炎武道:“恶臭兄豪气干云令人好生敬佩。怕的是见不到清廷皇帝却死于一般的

    下贱的奴才手里。再说清廷皇帝只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朝政大权尽操纵于权臣鳌

    拜之手。兄弟和梨洲兄推想这次‘名士’一案所以如此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当是鳌拜意

    欲挫折我江南士人之气。”

    吕留良道:“两位所见甚是。清兵入关以来在江北横行无阻一到江南却处处遇到

    反抗尤其读书人知道华夷之防不断根他们捣乱。鳌拜乘此机会对我江南士子大加镇

    压。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除非他把咱们江南读书人杀得干干净净。”

    黄宗羲道:“是啊因此咱们要留着有用之身和清廷周旋到底倘若逞了一时血气之

    勇反是堕入他们的算中了。”

    吕留良登时省悟黄顾二人冒寒枉顾一来固是寻觅查伊璜二来是劝自己一时按奈不

    住枉自送了性命良友苦心实深感激说道:“二位金石良言兄弟那敢不尊?明日一

    早兄弟全家便出去避一避。“顾黄二人大喜齐声道:“自该如此。”

    吕留良沉呤道:“却不知避向何处才好?“只觉天涯茫茫到处是敌人的天下真无一

    片干净土地沉呤道:“桃源何处可避暴秦?桃源何处可避暴秦?“顾炎武道:“当今

    之世便真有桃源乐土咱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去躲了起来……“吕留良不等他辞毕拍案

    而起大声道:“亭林兄此言责备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暂时避祸则可但若去躲在

    桃花源里逍遥自在忍令亿万百姓在清兵铁蹄下受苦于心何安?兄弟失言了。~”

    顾炎武微笑道:“兄弟近年浪迹江湖着实结交了不少好朋友。大江南北见闻所及

    不但读书人反对清廷而贩夫走卒屠沽市井之中也到处有热血满腔的豪杰。晚村兄要是

    有意咱三人结伴同去扬州兄弟给你引见几位同道中人如何?”吕留良大喜道:“妙极

    ~妙极!咱们明日便去扬州二位少坐兄弟去告知拙荆让她收拾收拾。”说着匆匆入

    内。不多时吕留良回到书房说道:“‘明史’一案外间虽传说纷纷但一来传闻未必确

    实二来说话之人顾忌甚多不敢尽言。兄弟独处蜗居未知其详到底是何起因?”

    顾炎武叹了口气道:“这部明史咱们大家都是看过的了其中对清廷不大恭敬那

    也是有的。此书本是出于我大明朱国桢相国之手说到关外建洲卫之事又如何会对他们客

    气?”吕留良点头道:“听说湖洲庄家花了几千两银子从朱相国后人手中将明史原稿买了

    来以己名刊行不想竟然酿此大祸。”

    浙西杭州嘉兴湖洲三府处于太湖之滨地势平坦土质肥沃盛产稻米蚕丝。湖

    洲府的县今日称为吴兴县清时分为乌程归安二县。自来文风甚盛历代才士辈出梁

    时将汉字分为平上去入四深的沈约元代书画皆至极品的赵孟业都是湖洲人氏。当地又以

    产笔著名湖洲之笔徽洲之墨宣城之纸肇怯谒溪之砚文房四宝天下驰名。

    湖洲府有一南浔镇虽是一个镇却比寻常州县还大镇上富负极多著名的富室大族

    之中有一家姓庄。其实庄家的富户名叫庄允城生有数子长子名叫廷珑自幼爱好诗书

    ~和江南名士才子多所结交。到得顺治年间庄廷珑因读书过于勤忽然眼盲寻遍名

    医无法治愈自是郁郁不欢。忽有一日邻里有一朱姓少年携来一部手稿说是祖父朱相

    国的遗稿向庄家抵押求借数百两银子。庄家素来慷慨对朱相国的后人一直照顾着既

    来求借当即允若也不要他用什么遗稿抵押。但那朱姓少年说道借得银子之后要出门远

    游这部祖先的遗稿带在身边恐有遗失存在家里又不放心要寄存在庄家。庄允城便达

    因了。那朱姓少年去后庄允城为替儿子解闷叫家中清客读给他听。朱国桢这部明史稿

    大部份已经刊行流传于世这次他孙子携来向庄家抵押的是最后的许多篇列传。庄廷珑

    听清客读了数日很感兴味忽然想起:“昔时左丘明也是盲眼之人却因一部史书《左

    传》得享大名于千载之后。我今日眼盲闲居无聊何不也撰述一部史书出来流传后

    世?”

    大富之家办事容易他即兴了此念当即聘请了好几位士人将那部明史稿从头至尾

    的他认为何处当增何处当删便口述出来由宾客笔录。

    但想自己眼盲无法博览群籍这部明史修撰出来如内容谬误甚多不但大名难享

    反而被人讥笑于是又花了大批银两延请许多通士文儒再加修订务求尽美。有些大有

    学问之人非钱财所能请到便辗转托人埤辞相邀。太湖之滨向来文士甚多受到庄家邀请

    的一来怜其眼盲感其意诚二来又觉得修撰明史乃是一件美事大都到庄家来作客十天

    半月对稿本或修正其误或加润饰或撰写一两篇文字。因此这部明史确是集了不少大手

    笔之力。书成不久庄廷珑便去世。

    庄允城心伤爱子之逝即行刊书。清代刊印一部书着实不易要招请工匠雕成一块

    块木版这才印刷成书。这部明史卷轶浩繁雕工印工费用甚巨。好在庄家有的是钱拨

    出几件大屋作为工场多请工匠数年间便将书刊成了书名叫作《明书辑略》撰书人列

    名为庄廷珑请名士李令皙作序。所有曾经襄助其事的学者也都列名其上有茅元铭吴之

    铭吴之蓉李祁涛茅次莱吴楚唐元楼严云起蒋麟徽韦金佑韦一园张契

    董二西吴炎潘圣章等共十八人。书中又提到此书是根据朱氏的原稿增删而成不过朱

    国桢是明朝相国名头太大不便直书其名因此含含糊糊的只说是“朱氏原稿”。“明书

    辑略”经过这许多文人学士撰改修订是以体例精备叙述详明文字又华瞻雅致书出后

    大获士林赞誉。庄家又是志在扬名书价取得极廉。原稿中涉及满洲之时本有不少攻柜指

    责的言语修史诸人早已一一删去但赞扬明朝的文字却也在所不免。当时明亡未久读书

    人心怀故国书一刊行立刻就大大畅销。庄廷珑之名噪江北江南。庄允城虽有丧子之痛

    但见儿子成名于身后自是老怀弥慰。

    也是乱世之时该当小人得志君子遭祸。湖洲归安县的知县姓吴名之荣在任贪赃枉

    法百姓恨之切齿终于为人告朝廷下令革职。吴之荣做了一任归安县知县虽然搜刮

    了上万两银子但革职的廷令一下他东贿西赂到处打点才免得抄家查办的处分这上

    万两赃款却也已荡然无存连随身家人也走得不知去向。他官财两失只得向各家富室一处

    处去打秋风说道为官清苦此番丢官连回家也没有盘缠无法成行。有些富人为免麻烦

    ~便送他十量八两银子。待得来到富室朱家主人朱佑明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非

    但不送仪程反而狠狠讥讽说道搁下在湖洲做官百姓给你害得好苦我朱某就算有钱

    也宁可去周济给搁下害苦了的贫民。吴之荣虽然恼怒却也无法可施他即已被革职无权

    无势~有怎能奈何得了富家巨室?当下又来拜访庄允城。

    庄允城平素结交清流名士对这赃官很瞧不起见他到来求索冷笑一声封了一两银

    子给他说道:“依搁下的为人这两银子本是不该送的只是湖洲百姓盼望阁下早去一刻

    也好多一两银子能早去片刻也是好的。”

    吴之荣心下怒极一瞥眼见到大厅桌上放得有一部《明书辑略》心想:“这姓庄的爱

    听奉承人家只要一赞这部明史修得如何如何好白花花的银子双手捧给人家再也不皱一

    皱眉头。”便笑道:“庄翁厚赐之却不恭。兄弟今日离别湖洲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将‘湖

    洲之宝’带一部回家好让敝乡孤陋寡闻之辈大开眼界。”

    庄允城问道:“什么叫着‘湖洲之宝’?”吴之荣笑道:“庄翁这可太谦了。士林之

    中纷纷都说令郎廷珑公子亲笔所撰的那部《明书辑略》史才史识史笔无一不是

    旷古罕有左马班庄乃是古今良史四大家。这‘湖洲之宝’自然便是令郎亲笔所撰的明

    史了。~”

    吴之荣前一句“令郎所撰”后一句“令郎亲笔所撰”把庄允城听的心花怒放。他明知

    此书并非儿子所作内心不免遗憾吴之荣如此说正好大投所好心想:“人家都说此人

    贪赃是个龌龊小人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眼光到是有的。原来外间说珑儿此书是‘湖洲

    之宝’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见。”不由得笑容满面说道:“荣翁说什么左马班庄古今四

    大良史兄弟可不大明白还请指教。”吴之荣见他脸色顿和知道马屁已经拍上心下暗

    暗欢喜说道:“庄翁未免太谦了。左丘明作《左传》司马迁作《史记》班固作

    《汉书》都是传诵千载的名作。自班固而后大史家就没有了。欧阳修作《五代史》司

    马光作《资治通鉴》文章虽佳才识终究差了。直到我大清盛世令郎亲笔所撰这部煌煌

    巨作《明史辑略》出来方始有人能和左丘明司马迁班固三位前辈齐驱‘四大良史

    左马班庄’这句话便是由此而生。”

    庄允城笑容满面连连拱手说道:“谬赞谬赞!不过‘湖洲之宝’这句话毕竟当

    不起。”吴之荣正色道:“怎么当不起?外间大家都说:‘湖洲之宝史丝笔还是庄史居第

    一!”蚕丝和毛笔是湖洲两大名产吴之荣品格卑下却有三分才情出口成章将“庄

    史”和湖洲丝湖笔并称。庄允城听得更是喜欢。吴之荣又道:“兄弟来到贵处做官两袖

    清风一无所得。今日老着脸皮要向庄翁求一部明史作为我家传家之宝。日后我吴家子

    孙日夕诵读自必才思大进光宗耀祖全仗庄文之赐了。”庄允城笑道:“自当奉赠。”

    吴之荣又谈了几句不见庄允城有何举动当下又将这部明史大大恭维了一阵其实这部书

    他一页也未读过只是史才如何如何了得史识又如何如何卓不着边际的瞎说。庄允城

    道:“荣翁且请宽坐。”回进内堂。

    过了良久一名家丁捧了一个包裹出来放在桌上。吴之荣见庄允城尚未出来幔将包

    裹掂了掂那包裹虽大却是清飘飘地内中显然并无银两心下好生失望。过得片刻庄

    允城回到厅上捧起包裹笑道:“荣翁瞧得起敝处的土产谨以相赠。”

    吴之荣谢了告辞出来没回到客店便伸手到包裹中一阵掏摸摸到的竟是一部书

    一束蚕丝几十管毛笔。他费了许多唇舌本想庄允城在一部明史之外另有几百两银子相

    赠可是赠送的是他信口胡诌的‘湖洲三宝’心下暗骂:“***南浔这些财主都如此

    小气!也是我说错了话倘若我说‘湖州三宝’乃是金子和银子和明史岂不是大有所

    获?”

    气愤愤的回到客店将包裹往桌上一丢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大黑客店中吃饭

    的时候已过他又舍不得令叫饭菜愁肠饥火两相煎熬再也睡不着觉当下解开包裹

    翻开那部《明史》阅看。看得几页眼前金光一闪赫然出现一张金叶。吴之荣一颗心怦怦

    乱跳揉了揉眼细看却不是金叶是什么?当下一阵乱抖从书中抖了十张金叶出来每一

    张少说也有五钱十张金叶便有五两黄金五两黄金抵得四百两银子。

    吴之荣喜不自胜寻思:“这姓庄的果然狡猾他怕我讨得这部书去随手抛弃翻也

    不翻因此将金叶子夹在书中看是谁读他儿子的这部书谁便有福气得此金叶。是了我

    便多读几篇明天再上门去一面谢他赠金之惠一面将书中文章背诵几段大赞而特赞。

    他心中一喜说不定另有几两黄金相送。”

    当下剔亮油灯翻书诵读读到明万历四十四年后金太祖努儿哈赤即位国号金建

    元“天命”突然间心中一凛:“我太祖于丙辰建元从这年起就不该用明朝万历年号该

    用大金天命元年才是。”一路翻阅下去只见丁卯年后金太宗即位书中仍用“明天启七

    年”不作“大金天聪元年”。丙子年后金改国号为清改元崇德这部书仍作“崇祯九

    年”不书“大清崇德元年”甲申年书作“崇祯十七年”不书“清顺治元年”。又看入关

    之后书中于乙西年书作“隆武元年”丁亥年书作“永历永历”那隆武永历乃明朝

    唐王桂王的年号作书之人明明白白是仍奉明朝正朔不将清朝放在眼里。他看到这里

    不由得拍案大叫:“反了反了这还了得!”

    一拍之下桌子震动油灯登时跌翻溅得他手上襟上都是灯油。黑暗之中突然间灵

    机一动不由得大喜若狂:“这不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注横才?生官财皆由于此。”想

    到开心处不由得大声叫唤起来。忽然听得店伴拍门叫道:“客官客官什么事?”

    吴之荣笑道:“没什么!”点燃油灯重新翻阅。这一晚直看到雄鸡啼鸣这才和衣上

    床却又在书中找了七八十出忌讳犯禁的文字出来便在睡梦中也是不住的嬉笑。

    换朝改代之际当政者于这年号正朔最是着意。最犯忌这莫过于文字言语之中引

    人思念前朝。《明书辑略》记叙的是明代之事以明代年号纪年原无不合担当文字禁网

    极密之际却是极大的祸端。参与修史的学者文士大都只助修数卷未能通阅全书而修

    撰最后数卷之人偏是对前朝痛恨入骨决不肯在书中用大清年号。庄廷珑是富室公子双

    眼有盲未免粗疏终予小人可乘之隙。

    次日中午吴之荣便即乘船东行到了杭州在客店中写了一张禀帖连同这部明史

    送入将军松魁府中。他料想松魁收到禀帖后便会召见。其时满清于检举叛逆赏赐极厚

    自己立此大功开复原官顾是意料之事说不定还会连升三级。不料在客店中左等右等一

    连等上大半年日日道将军府去打探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后来那门房竟厉声斥责不

    许他再上门罗唣。吴之荣心焦已极庄允城所赠金叶兑换的银子即将用尽这场告却没半

    点结果又是烦恼又是诧异。这日在杭州城中闲逛走过文通堂书局门口踱进去想看看

    白书以消永日只见书架上陈列着三部《明书辑略》心想:“难道我所找出的岔子还

    不足以告倒庄允城?且再找几处大逆不道的文字出来明日再写一张禀帖递进将军府去。

    ~”浙江巡抚是汉人将军则是满洲人他生怕巡抚不肯行此文字大狱是以定要向满洲将

    军告。

    他打开书来只看得几页不由得吓了一跳全身犹如堕入冰窟一时宛如涨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只见书中犯忌的文字竟已全然无踪自大清太祖开国以后也都改用了大金大

    清的年号纪年至于功旰建州卫都督以及大书隆武永历等年号的文字更是一字不见。

    但文字前后贯串书页上干干净净更无丝毫涂改痕迹这戏法如何变来实是奇哉怪也

    ~。

    他双手捧书在书铺中呆呆出神过得半响大叫一声:“是了!”眼见此书书页封

    函洁白崭新向店倌一问之下果然是湖洲贩书客人新近送来送货还不过七八天。他心

    道:这庄允城好厉害!”当真是钱可通神收回旧书重新镌版另刊新书将原书中所有干

    犯禁忌之处尽行删削干净。哼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吴之荣所料果然不错。原来杭州将军松魁不识汉字幕府师爷见到吴之荣的禀帖登时

    全身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此事牵连重大之极拿着禀帖的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

    这幕客姓程名维藩浙江绍兴人氏。明清两朝官府的幕僚十之**是绍兴人所以

    “师爷”二字之上往往冠以“绍兴”称为“绍兴”师爷“。这些师爷先跟同乡先辈学到

    一套秘诀此后办理刑名钱谷处事便十分老到。官府中所有公文钧由师爷手拟”大家既

    是同乡下级官员的公文呈到上级衙门去也就不易遇到挑剔批驳。所以大小新官上任最

    要紧的便是重金聘请一位绍兴师爷。明清两朝绍兴人做大官的人并不多却操纵了中国庶

    政大数百年之久也是中国政治史上的一项奇迹。那程维藩宅心忠厚信奉“公门之中好修

    行”这句名言。那是说官府手操百姓生杀大权师爷拟稿之中略重便能令百姓家破人亡

    稍加开脱便可使之死里逃生因之在公门中救人比之在寺庙中修行效力更大。他见明史

    一案倘若酿成大狱苏南浙西不知将有多少人丧生破家当即向将军告几天假星夜坐船

    来到湖洲南浔镇上将此事告诉庄允城。

    庄允城陡然大祸临头自是魂飞天外登时吓得全身瘫软口诞直流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良久这才站起身来双膝跪地向程维藩叩谢大恩然后现他问计。

    程维藩从杭州坐船到南浔之时反覆推考已思得良策心想这部《明书辑略》流传已

    久隐瞒是瞒不了的唯有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一面派人前赴各地书铺将这部书尽数收

    购回来销毁一面赶开夜工另镌新版删除所有讳忌之处重印新书行销于外。官府追

    究之时将新版明史拿来一查觉吴之荣所告不实便可消一场横祸了。成维藩又教了他

    不少关节某某官府处应送礼若干某某衙门处应如何疏通庄允城一一受教。

    程维藩回到杭州隔了半个多月才将原书及吴之荣的禀帖移送浙江巡抚朱昌柞轻描

    淡写的批了几个字说道投禀者是因赃已革知县似有挟怨吹求之嫌请府台大人详查。

    吴之荣在杭州客店中苦候消息之时庄允城的银子却如流水价将出去。其时庄允城的重

    贿已经送到将军衙门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朱昌柞接到公事这等刊书之事属学政该

    管压了十多天后才移牒学政胡尚衡。学政衙门的师爷先搁上大半个月又告了一个月的

    病假这才慢吞吞的拟稿文将公事送到湖洲府去。湖洲府学官又耽搁了二十几天才移

    文归安县和乌程县的学官要他二人申覆。那两个学官也早得到庄允城的大笔贿赂其时新

    版明史也已印就二人将二部新版书缴了上去回说道:“该书平庸粗疏无裨世道人心

    然细查全书尚无讳禁犯例之处。”层层申覆就此不了了之。

    吴之荣直到在书铺中现了新版明史方知就里心想唯有弄到一部原版明史才能重

    揭此案。杭州各家书铺之中原版书早给庄家买清当下前赴浙东偏僻洲县收购岂知仍是

    一部也觅不到。他穷乡潦倒只好废然还乡。也是事有凑巧旅途之中却在一家客店中见

    到店主人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一看之下所读的便是这部《明书辑略》借来一翻竟是

    原版。这一下大喜过望心想若向店主人求购一来他未必肯售二来自己也无银子买不

    起只好偷。深夜之中悄悄起床偷了书便即溜出店门心想浙江全省有关官员都已受了庄

    允城之贿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告倒北京城去。

    吴之荣来到北京便写了禀帖告倒礼部都察院通政司三处衙门说明庄家如何贿

    赂官员改镌新版。

    不料在京中等不到一个月三处衙门先后驳覆下来都称细查庄廷珑所著《明书辑略》

    一书无违禁犯例该革职知县吴之荣所告并非实情显系挟嫌诬告至于贿赂官员云

    云更系扑风捉影之通政司的批驳更是严厉说道:“该吴之荣以贪墨被革遂以天下清

    官皆如彼之贪。”原来庄允城受了教早将新版明史送到了礼部都察院通政司三处衙

    门有关官吏师爷也早送了厚礼打点。吴之荣又碰了一鼻子灰眼见回家已无盘缠势将

    流落异乡。其时清廷对待汉人文士极为严峻稍有犯禁便即处死吴之荣所告的若是寻常

    文人早已得手偏生遇着的对手是富豪之家这才阻难即无退路心想拼着坐牢也要将

    这件案子干到底当下又写了四张禀帖分呈四位顾命大臣同时又中写了数百张招纸揭

    露其事在北京城中到处张贴。他这一着却大是行险倘若官府追究起来说他危言耸听

    扰乱人心不免有杀头的重罪。

    那四个顾命大臣名叫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均是满洲的开国功臣。顺治皇

    帝逝世之时遗诏命这四大臣铺政。其中鳌拜最为凶横朝中党羽极众清廷大权几乎尽

    操于他一人之手。他生怕敌党他不利是以派出无数探子在京城内外打探动静。这日得到

    密报说道北京城中出现许多招贴揭浙江姓庄百姓著书谋叛大逆不道浙江官员受

    贿置之不理等情。

    鳌拜得悉之下立即查究登时雷厉风行的办了起来。便在此时吴之荣的禀帖也已递

    入鳌拜府中。他当即召见吴之荣详问其事再命手下汉人细阅吴之荣所呈缴的那部原版明

    史所言果是实情。

    鳌拜以军功而封公爵做大官向来歧视汉人和读书人掌握大权后便想办几件大案

    镇慑人心不但使汉人不敢兴反叛之念也令朝中敌党不敢有甚矣诏当即派出钦差赴浙

    江查究。这一来庄家全家固然逮入京中连杭州将军松魁浙江巡抚朱昌柞以下所有大小

    官员也都革职查办。在明史上列名的文学之士无一不锒铛入狱。

    顾炎武黄宗羲二人在吕流落家中将此案的来龙去脉详细道来吕来龙听得只是叹

    惜。当晚三人联榻长谈。议论世事说道明末魏忠贤等太监陷害忠良把持朝政种种倒行

    逆施众至明室覆亡入清后汉人惨遭屠戮祸难方深无不扼腕切齿。

    次日一早吕来龙全家和顾黄二人登舟东行。江南中常以上人家家中都自备有船江

    南水乡河道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一般人出行都是坐船所谓“北人乘马南人乘舟”

    自古已然。

    到得杭州以后自运河折而向北这晚在杭州听到消息清廷已因此案处决了不少百姓

    官员庄廷珑已死开棺戳尸庄允城在狱中不堪虐待而死庄家全家数十口十五岁以上

    的尽数处斩妻女配沈阳给满洲骑兵为奴。前礼部侍郎李令皙为该书作序凌迟处死

    四子处斩。李令皙的幼子刚十六岁法司见杀得人多心肠软了命他减供一岁按照清

    律十五岁以下者得免死充军。那少年道:“我爹爹哥哥都死了我也不愿独生。”终于不

    肯易供一并处斩。松魁朱昌柞入狱候审幕客程维藩凌迟弃市。归安乌程的两名学官

    处斩。因此案牵连冤枉而死的人亦死不计其数。湖洲知府谭希闵到任还只半月朝廷说他

    知情不报受贿隐匿和推官李焕训导王兆祯同处绞刑。

    吴之荣对南浔富人朱佑明心下怀恨最深那日去打秋风给他抢白了一场逐出门来

    当下向办理此案的法司声称该书注明依据“朱氏原稿增删润饰而成”这朱氏便是朱佑明

    了又说他的名字”朱佑明“显是心存前明诅咒本朝。这样一来朱佑明和他的五个儿

    子同处斩朱家的十余万财产清廷下令都赏给吴之荣。

    最惭的是所有雕版的刻工印书的印工装订的钉工以及书贾书铺的主人卖书

    的店员买书的读者查明后尽皆处斩。据史书记载其时苏州浒墅关有一个榷货主事李尚

    白喜读史书听说苏州阊门书坊中有一部新刊的明史内容很好派一个工役去买。工役

    到时书店主人外出那工役便在书铺隔壁一家姓朱的老者家中坐着等候等到店主回来

    将书买回。李尚白读了几卷也不以为意。过了几个月案子作一直查究到各处贩书买

    书之人。其时李尚白在北京公干以购逆书之罪在北京立即斩决。书店主人和奉命买书的

    工役斩。连那隔壁姓朱老者也受牵连说他即知那人来购逆书何以不即举报还让他在

    家中闲坐?本因斩姑念年逾七十免死和妻子充军边远之处。

    至于江南名士因庄廷珑慕其大名在书中列名参校者同日凌迟处死计有茅元锡等

    十四人。所谓凌迟处死乃是一刀一刀将其全身肢体肌肉慢慢切割下来直到犯人受尽痛

    苦方才处死。因这一部书而家破人亡的当真难以计数。

    吕留良等三人得到消息愤恨难当切齿痛骂。黄宗羲道:“伊璜先生列名参校这一

    会也怕难逃此劫。”

    他三人和查伊璜向来交好都十分挂念。

    这一日舟至嘉兴顾炎武在城中买了一份邸报上面详列明史一案中获罪诸人的姓名。

    却见上谕中有一句说:“查继佐范骧6坼三人虽列名参校然事先未见其书免罪不

    究。”顾炎武将邸报拿到舟中和黄宗羲吕留良三人同阅啧啧称奇。

    黄宗羲道:“此事必是大力将军所为。“吕留良道:“大力将军是谁?到要请教。“黄

    宗羲道:“两年之前兄弟到伊璜先生家中作客但见他府第焕然一新庭院宽大陈设富

    丽与先前大不相同。府中更养了一班昆曲戏班子声色曲艺江南少见。兄弟和伊璜先生

    向来交好说得上互托肝胆便问起情由。伊璜先生说出一段话来确是风尘中的奇遇

    “当下便将这段故事转述了出来。

    查继佐字伊璜。这一天家居岁暮命酒独酌不久下起雪来约下越大。查伊璜独饮

    无聊走到门外观赏雪景见有个乞丐站在屋檐下避雪这丐者身形魁梧骨格雄奇只穿

    一件破单衫在寒风中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脸上颇有郁怒悲愤之色。查伊璜心下奇怪便

    道:“这雪非是一时能止。进来喝一杯如何?“那乞丐道:“甚好查伊璜便邀请他进屋命

    书僮取出杯筷斟了杯酒说道:“请!”那乞丐举杯便干赞得:“好酒!”

    查伊璜给他连斟了三杯那丐者饮得极是爽快。查伊璜最喜的是爽快人心下喜欢说

    道:“兄台酒量极好不知能饮多少?”那丐者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

    多?”这两句虽是熟套语但在一个乞丐口中说出来却令查伊璜暗暗称奇当即命书僮捧

    出一大坛绍兴女儿红来笑道:“在下酒量有限适才又已饮过不能陪兄畅饮。老兄喝一

    大碗我陪一小杯如何?”那丐者道:“这也使得。”

    当下书僮将酒烫热分斟在碗中杯内。查伊璜喝一杯那乞丐便喝一大碗。待那乞丐喝

    到二十余碗时脸上日无酒意查伊璜却已颓然醉倒。要知那绍兴女儿红酒入口温和酒性

    却颇厉害。绍兴人家生下儿子女儿便酿数坛至数十坛不等埋入地下待女儿长大嫁人

    将酒取出宴客那酒其时作琥珀色称为女儿红。想那酒埋藏十七八年以至二十余年自然

    醇厚之极。至于生儿子人家所藏之酒称为“状元红”盼望儿子日后中状元时取出宴客。

    状元非人人可中多半是在儿子娶媳妇时用以飨客了。酒坊中酿酒用以贩卖的也袭用了状

    元红女儿红之名。

    书僮将查伊璜扶入内堂安睡那乞丐自行又到屋檐之下。次晨查伊璜醒转忙去瞧那乞

    丐时只见他负手而立正在欣赏雪景。一阵北风吹来查伊璜只觉寒入骨髓那乞丐却是

    泰然自若。查伊璜道:“天寒地冻兄台衣衫未免过于单薄”当即解下身上的羊疲袍子

    披在他肩头又取了十两银子双手捧上说道:“这些买酒之资兄台勿却。何时有兴

    请再来喝酒。昨晚兄弟醉倒未能扫塌留宾简慢勿怪。”那乞丐接过了银子说道:“好

    说。”也不道谢扬长而去。

    第二年春天查伊璜到杭州游玩一日在一座破庙之中见到有口极大的古钟少说也

    有四百来斤他正在鉴赏钟上所刻的文字花纹忽有一名乞丐大踏步走进佛殿左手抓住钟

    钮向上一提一口大钟竟然离地数尺。那乞丐在钟下取出一大完肉一大钵酒来放在一

    旁再将古钟置于原处。查伊璜见他如此神力不禁赫然仔细看时竟然便是去冬一起喝

    酒的那乞丐笑问:“兄台还认得我吗?”那乞丐向他望了一眼笑道:“啊原来是你。

    今日我来作东大家再喝个痛快来来来喝酒。”说着将土钵递了过去。

    查伊璜接过土钵喝了一大口笑道:“这酒挺不错啊。”那乞丐从破碗中抓起一大块

    肉道:“这是狗肉吃不吃?”查伊璜虽觉肮脏但想:“我即当他是酒友倘若推辞

    未免瞧他不起了。”道谢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咀嚼之下倒也甘美可口。两人便在破庙中

    席地而坐将土钵递来递去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吃肉时便伸手到碗中去抓不多时酒肉

    俱尽。那乞丐哈哈大笑说道:“只可惜酒少了醉不到孝廉公。”

    查伊璜道:“去年冬天在敝处邂逅今日又再无意中相遇实是有缘。兄台神力惊人

    原来是一位海内男子得能结交你这位朋友小弟好生喜欢兄台有兴咱们到酒楼去再饮

    如何?”那乞丐道:“甚妙!甚妙!”两人到西湖边的楼外楼呼酒又饮不久查伊璜又即

    醉倒。待得酒醒那乞丐已不知去向。

    那是明朝崇祯末年之事过得数年清兵入关明朝覆亡。查伊璜绝意进取只在家中

    闲居一日忽有一名军官领兵四名来到查府。

    查伊璜吃了一惊只道是祸事上门岂知那军官执礼甚恭说道:“奉广东吴军门之

    命有薄礼奉赠。”查伊璜道:“我和贵上素不相识只怕是弄错了。”那军官取出拜盒

    拿出一张大红泥金名帖上写“拜上查先生伊璜讳继佐”下面写的是“眷晚生吴六奇顿

    百拜”。查伊璜心想:“我连吴六奇的名字也没听见过为何送礼于我?”当下沉呤不

    语。那军官道:“敝上说道这些薄礼请查先生不要见笑。”说着将两只朱漆烫金的圆盒

    放在桌上俯身请安便即别去。

    查圆伊璜打开礼盒赫然是五十两黄金另一盒却是六瓶洋酒酒瓶上缀以明珠翡翠

    华贵非凡。查伊璜一惊更甚追出去要那军官收回礼品武人步快早已去得远了。

    查伊璜心下纳闷寻思:“飞来横财非祸是福莫非有人陷害于我?”当下将两只礼

    盒用封条封起藏于密室。查氏家境小康黄金倒也不必动用只是久闻洋酒之名不敢开

    瓶品尝未免心痒。

    过了数月亦无他异。这一日却有一名身穿华贵的贵介公子到来。那公子不过十七八

    岁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带着八名从人一见查一盒便即跪下磕头口称:“查世伯

    侄子吴宝宇拜见。”查伊璜忙即扶起道:“世伯之称可不敢当不知尊大人是谁?”那

    吴宝宇道:“家严名讳上六下奇现居广东通省水6提督之职特命小侄造府恭请世伯

    到广东盘亘数月。”

    查伊璜道:“前承令尊大人厚赐心下好生不安说来惭愧兄弟生性蔬阔记不起何

    时和令尊大人相识兄弟一介书生素来不结交贵官。公子请少坐。”说着走进内室将那

    两只礼盒捧了出来道:“还请公子携回实在不敢受此厚礼。”他心想恶吴六奇在广东做

    提督必是慕己之名欲以重金聘去做幕客。这人官居高位为满洲人做鹰犬欺压汉人

    倘若受了他金银污了自己的清白当下脸色之间颇为不豫。

    吴宝宇道:“家严吩咐务必请到世伯。世伯若是忘了家严有一件信物在此世伯请

    看。”在从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打了开来却是一件十分敝旧的羊皮袍子。

    查伊璜见到袍子记得是昔年赠给雪中奇丐的这才恍然原来这吴六奇将军便是当

    年共醉的酒友心中一动:“清兵占我天下若有手握兵符之人先建义旗四方嫌诏说不

    定便能将清兵逐出关外。这奇丐居然还记得我昔日一饭一袍之惠不是没有良心之人我若

    动以大义未始没有指望。男儿建功报国正在此时至不济他将我杀了却又如何?”

    当下欣然就道来到广州。吴六奇将军接入府中神态极是恭谨说道:“六奇流落江

    南得蒙查先生不弃当我是个朋友。请我喝酒送我皮袍倒是小事在那破庙中肯和我

    同钵喝酒手抓狗肉那才是真正瞧得起我了。六奇其时穷途潦倒到处遭人冷眼查先生

    如此热肠相待登时令六奇大为振奋。得有今日都是出于查先生之赐。”查一盒淡淡的

    道:“在晚生看来今日的吴将军也不见得就比当年的雪中奇丐高明了。”

    吴六奇一怔也不再问只道:“是是!”当晚大开筵席遍邀广州城中的文武官员

    与宴推查伊璜坐了席自己在下相陪。

    广东省自巡抚以下的文武百官见提督大人对查伊璜如此恭敬无不暗暗称异。那巡抚

    还道查伊璜是皇帝派出来微服查访的钦差大臣否则吴六奇平素对人十分倨傲何以对这个

    江南书生却这等必恭必敬?酒散之后那巡抚悄悄向吴六奇探问这位贵客是否朝中红员。

    吴六奇微微一笑说道:“老兄当真聪明鉴貌辨色十有九中。“这句话本来意存讥讽

    说他这第十次却猜错了。岂知那巡抚竟会错了意只道查伊璜真是钦差心想这位查大人在

    吴提督府中居住已给他巴结上了吴提督向来和自己不甚投机倘若钦差大人回京之后。

    奏本中对我不利那可糟糕回去后备了一份重礼次日清晨便送到提督府来。

    吴六奇出来见客说道查先生昨晚大醉未醒府台的礼物一定代为交到一切放心不

    必多所挂怀。巡抚一听大喜连连称谢而去。消息传出众官员都知巡抚大人送了份厚礼给

    查先生。这位查先生是何来头不得而知但连巡抚都送厚礼自己岂可不送?数日之间

    提督府中礼物有如山积。吴六奇命帐房一一照收却不令查先生得知。他每日除了赴军府办

    理公事外总是陪着查伊璜喝酒。

    这一日傍晚时分两人又在华亭凉台中对坐饮酒。酒过数巡查伊璜道:“在府上叨扰

    多日已感盛情晚生明日便要北归了。“吴六奇道:“先生说那里话来?先生南来不易

    若不住上一年半载决计不放先生回去。明日陪先生到五层楼去玩玩。广东风景名胜甚众

    几个月内游览不尽。”

    查伊璜乘着酒意大胆说道:“山河虽好已沦夷狄之手观之徒增伤心。”吴六奇脸

    色微变道:“先生醉理早些休息罢。”查伊璜道:“初遇之时我敬你是个风尘豪杰

    足堪为友岂知竟是失眼了。”吴六奇问道:“如何失眼?”查伊璜朗声道:“你具大好身

    手~不为国民出力却助纣为虐作朝廷的鹰犬欺压我大汉的百姓此刻兀自洋洋得

    意不以为耻。查某未免羞以为友。“说着霍地站起身来。

    吴六奇道:“先生噤声这等话给人听见了可是一场大祸。“查伊璜道:“我今日还

    当你是朋友有一番良言相劝。你如不听不妨便将我杀了。查某手缚鸡之力反正难以相

    抗。“吴六奇道:“在下洗耳恭听。“查伊璜道:“将军手绾广东全省兵符正事起义反正

    的良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纵然大事不成也教清廷破胆轰轰烈烈的干它一场才不

    负你天生神勇大好头颅。”

    吴六奇斟酒于碗一口干了说道:“先生说得好痛快!”双手一伸嗤的一声响撕

    破了自己袍子衣襟露出黑髦髦的胸膛拨开胸毛却见肌肤上刺着八个小字:“天地父

    母反清复明。”

    查伊璜又惊又喜问道:“这……这是什么?”吴六奇掩好衣襟说得:“适才听得先

    生一番宏论可敬可佩。先生不顾殒身灭族的大祸披肝沥胆向在下指点在下何干再行

    隐瞒。在下本在丐帮此刻是天地会的洪顺堂红旗香主誓以满腔热血反清复明。”查伊

    璜见了吴六奇的胸口刺字更无怀疑说得:“来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适才言语冒犯多

    有得罪。”六奇大喜心想这“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是将自己比作关云长了道:“这等

    比喻可不敢当。”查伊璜道:“不知何谓丐帮何谓天地会倒要请教。”

    吴六奇道:“生请再喝一杯待在下慢慢说来。”当下二人各饮了一杯。

    吴六奇道:“由来已久自宋朝以来便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帮中兄弟均是以行乞为

    生就算是家财豪富之人入了丐帮也须散尽家资过叫化子的生活。帮中帮主以下是四

    大长老其下是前后左右中五方护法。在左护法在帮中算是八袋弟子位份已颇不低。后

    来因和一位姓孙的长老不和打起架来在下其时酒醉失手将重伤。不敬尊长已是大犯帮

    规殴伤长老更是大罪帮主和四长老集议之后将在下斥革出帮。那日在府上相遇先生

    请我饮酒其时在下初遭斥逐心中好生郁闷承蒙先生不弃胸怀登时舒畅了不少。”查

    伊璜道:“原来如此。”

    吴六奇道:“第二年春在西湖边上再度相逢先生折节下交誉我是海内奇男子。在

    下苦思数日心想我不容于丐帮江湖上朋友都瞧我不起每日里烂醉如泥自暴自弃眼

    见数年之间就会醉死。这位查先生却说我是位奇男子难道就此一蹶不振再无出头之

    日?过不多时清兵南下我心下愤怒不明是非竟去投效清军立了不少军功残杀同

    胞思之好生惭愧。”。查伊璜正色道:“这就不对了。兄台不容于丐帮独来独往也好

    自树门户也好何苦出此下策前去投效清军?“吴六奇道:“在下愚鲁当时未得先生教

    诲干了不少错事当真该死之极。“查伊璜点头道:“将军既然知错将功赎罪也还不

    迟。”

    吴六奇道:“后来清兵席卷南北我也官封提督。两年之前半夜里忽然有人闯入我卧

    室行刺。这刺客武功不是我的对手给我拿住了点灯一看竟然便是昔年给我打伤的那位

    丐帮孙长老。他破口大骂说我卑鄙无耻甘为异族鹰犬。他越骂越凶每一句话都打中了

    我心坎。这些话有时我也想到了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对深夜扪心自问好生惭

    愧只是自己所想远不如他所骂得那么痛快明白。我叹了口气解开他被我封住的穴道

    说道:‘孙长老你骂得很对你这就去罢!他颇为诧异便即越窗而去。”

    查伊璜道:“这件事做对了!”

    吴六奇道:“其时提督衙门的牢狱之中关得有不少反清的好汉子。第二天的清早我

    寻些藉口一个个将他们放了有的说是捉错了人有的说不是主犯从轻落。过了一个

    多月那位孙长老半夜又来见我开门见山的问我是否已有了悔悟之心原意反清立功。

    我拔出刀来一刀斩去左手两根手指说:“吴六奇决心痛改前非今后听从孙长老号令。

    伸出左手果然无名指和小指已然不见只剩三根手指。

    查伊璜大拇指一竖赞道:“好汉子!”

    吴六奇继续说道:“孙长老见我意诚又知我虽然生性鲁莽说过的话倒是从未失言

    便道:“很好待我回覆帮主请帮主的示下。“十天之后孙长老又来见我说帮主和四

    长老会商决定收我回帮重新由一袋弟子做起。又说丐帮已和天地会结盟同心协力反

    清复明。那天地会是台湾国姓爷郑大帅手下谋主陈永华陈先生所创近年来在福建浙江。

    广东一带好生兴旺。孙长老替我引见会中广东洪顺堂香主投入天地会。天地会查了我一

    年交我办了几件要事见我确是忠心不2最近陈先生从台湾传讯来封我为洪顺堂香主

    之职。”

    查伊璜索然不明白天地会的来历但台湾国姓爷延平郡王郑成功孤军抗清精忠英勇

    天下无不知闻。这天地会既是他手下谋主陈永华所创自然是同道中人当下不住点头。吴

    六奇又道:“国姓爷昔年率领大军围攻金陵可惜寡不敌众退回台湾但留在江浙闽三

    省不及退回的旧部官兵却着实不少。陈先生暗中联络老兄弟组成了这个天地会会里的口

    号是‘天地父母反清复明’那便是在下胸口所刺的八个字。寻常会中兄弟身上也不刺

    字在下所以自行刺字是学一学当年岳武穆尽忠报国的意思。”

    查伊璜心下甚喜连喝理两杯酒说道:“兄台如此行为才真正不愧为海内奇男子之

    称了吴六奇道:“‘海内奇男子’在下愧不敢当只要查先生认我是个朋友姓吴的已快

    活不已了。我们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陈先生又有一个名字叫作陈近南那才着实响当当的

    英雄好汉江湖上说起来无人不敬有两句话说的好:‘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

    然。在下尚未见过陈总舵主之面算不了什么人物。”查伊璜想象陈近南的英雄气概不

    禁神往。斟了两杯酒说道:“来咱们为陈总舵主干一杯!”

    两人一口饮干。查伊璜道:“查某一介书生于国于民全无裨益。只须将军那一日乘

    机而动奋起抗清查某必当投效军前稍尽微劳。”

    自这日起查伊璜在吴六奇府中与他日夜密谈商讨抗清的策略。吴六奇说道:“天

    地会的势力已逐步扩展到北方诸省各个大省之中都已开了香堂。查伊璜在吴六奇幕中直耽

    了六七月之久这才回乡。回到家里却大吃一惊旧宅旁竟起了好大一片新屋原来吴六

    奇派人携了广东大小官员所送的礼金来到浙江查伊璜府上大兴土木营建楼台。

    查伊璜素知黄宗羲和顾炎武志切兴复奔走四方聚合天下英雄豪杰共图反清因此

    将这件事毫不隐瞒的跟他说了。

    黄宗羲在舟中将这件事源源本本的告知了吕留良说道:“此事若有泄漏给清廷先下

    手为强伊璜先生和吴将军固是灭族之祸而反清的大业是折了一条栋梁。“吕留良道:

    “除了你我三人之外此事自是决不能吐露只字纵然见到伊璜先生也绝不能提到广东吴

    将军的名字。“黄宗羲道:“伊璜先生和吴将军有这样一段渊源朝中大臣对吴将军倚畀正

    殷吴将军出面给伊璜先生说项疏通朝廷非卖他这个面子不可。”吕留良道:“黄兄所见

    甚是只不知6范二人如何也和伊璜先生一般说是未见其书免罪不究?难道他二

    人也有朝中有力者代为疏通吗?”黄宗羲道:“吴将军替伊璜先生疏通倘若单提一人只

    怕惹起疑心拉上两个人来陪衬一下也未可知。”吕留良笑道:“这等说来范6二人只

    怕直到此刻还不知这条命是如何拾来的。”顾炎武点头道:“江南名士能多保全一位也

    就多保留一份元气。”

    他三人所谈乃当世最隐秘之事其时身在运河舟中后舱中只有吕室母子三人黄宗

    羲又压低了嗓子而说自不虞为旁人窃听舟既无墙也不怕隔墙有耳了。不料顾炎武一句

    话刚说完忽听得头顶喋喋一声怪笑。三人大吃一惊齐喝:“什么人?”却更无半点声

    息。三人面面相觑均想:“难道真有鬼怪不成?”

    三人中顾炎武最为大胆也学过一点粗浅的防身武艺一凝神间伸手入怀摸出一把

    匕推开窗门走向船头凝目向船篷顶瞧去突然船篷窜起一条非黑影扑将下来。顾

    炎武喝道:“是谁?”举匕向那黑影刺去。但觉手腕一痛已给人抓住跟着后心酸麻

    已给人点中了穴道匕脱手人也给推进船舱之中。黄走向和吕留良见顾炎武给人推进舱

    来后面站着一个黑衣汉子心中大惊见那汉子身材魁梧满面狞笑。吕留良道:“阁下

    黑夜之中擅自闯入是何用意?”

    那人冷笑道:“多谢你们三个挑老子财哪。吴六奇要造反查运河要造反鳌少保得

    知密报还不重重有赏?嘿嘿三位这就跟我上北京去作个见证。”

    吕顾黄三人暗暗心惊均深自悔恨:“我们深宵在舟中私语还是给他听见了我们行

    事鲁莽死不足惜这一下累了吴将军可坏了大事。”

    吕留良道:“阁下说什么话我们可半点不懂。你要诬陷好人尽管自己去干要想拉

    扯上旁人那可不行。”他决意以死相拼如给他杀了那便死无对证。

    那大汉冷笑一声突然欺身向前在吕留良和黄宗羲胸口各点一点吕黄二人登时也动

    弹不得。那大汉哈哈一声说道:“众位兄弟都进舱来罢这一次咱们前锋营立的功劳可

    大着啦。”后梢几个人齐声答应进来了四人都是船家打扮一齐哈哈大笑。

    顾黄吕三人面面相觑知道前锋营是皇帝的亲兵不知如何这几人竟会早跟上自己

    扮着船夫一直在船篷外窃听。黄宗羲吕留良也还罢了顾炎武这十几年来足迹遍神州

    到处结识英雄豪杰眼光可谓不弱对这几名船夫竟没留神。

    只听一名亲兵叫道:“船家调过船头回杭州去有什么古怪小心你的狗命。”后梢

    上那掌舵的梢公应道:“是!”

    掌舵梢公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顾炎武雇船时曾跟他说过话这梢公满脸皱纹弯腰

    如弓确是年长摇橹拉纤的模样当时见了便毫不起疑。没想到这老梢公虽是货真价实他

    手下的船夫都掉了包自是众亲兵威逼之下无可奈何只怪自己但顾得和黄吕二人高谈阔

    论陷身危局而不自知。

    那黑衣大汉笑道:“顾先生黄先生吕先生你们三位名头太大连京里大老爷们也

    知道了否则我们也不会跟上了你们哈哈!”转头向四位属下道:“咱们得了广东吴提督

    谋反的真凭实据这就赶紧去海宁把那姓查的抓了去来。这三个反贼倔强的紧逃是逃不了

    的得提防他们服毒跳河。你们一个钉住一个有什么岔子干系可不小。”那四人应道:

    “是谨遵瓜管带吩咐。”瓜管带道:“回京后见了鳌少保人人不愁生官财。”一名亲

    兵笑道:“那都是瓜管带提拔栽培单凭我们四个那有这等福分?”

    船头忽然有人嘿嘿一笑说道:“凭你们四人原也没这等福分。”

    船舱门呼的一声向两旁飞开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现身舱口负手背后脸露微笑。

    瓜管带道:“官老爷们在这里办案你是谁?”那书生微笑不答迈步踏进船舱。刀光闪

    动两柄单刀分从左右劈落。那书生闪身避过随即欺向瓜管带挥掌拍向他头顶。瓜管带

    忙伸左臂挡格右手成拳猛力击出。那书生左脚反踢踹中了一名亲兵胸口那亲兵大叫

    一声登时鲜血狂喷。另外三名亲兵举刀或削或剁。船舱中地形狭窄那书生施展擒拿功

    夫劈击勾打咯的一声响一名亲兵给他掌缘劈断了颈骨。瓜管带右掌拍出击向那书生

    的后脑。那书生反过左掌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瓜管带背心重重撞上船舱船舱登时塌了

    一片。那书生连出两掌拍在余下两名亲兵的胸口咯咯声响二人肋骨齐断。

    瓜管带纵身从船舱缺口中跳将出去。那书生喝到:“那里走?”左掌急拍而出眼见便

    将击到他背心不料瓜管带正在此时左脚反踢这一掌恰好击在他的足底一股掌力反而推

    着他向前飞去。瓜管带急跃窜出见岸边有一株垂柳挂向河中当即抓住柳枝一个倒翻筋

    斗飞过了柳树。

    那书生奔到船头提起竹篙挥手掷出。

    月光之下竹篙犹似飞蛇急射而前。但听得瓜管带“啊“的一声长叫斥革已插入他

    后心将他钉在地上篙身兀自不住晃动。

    那书生走进船舱解开顾黄吕三人的穴道将四名亲兵的尸体抛入运河重点灯烛。顾

    黄吕三人不住道谢问起姓名。

    那书生笑道:“贱名适才承蒙黄先生齿及在下姓陈草字近南。

第二回 绝世奇事传闻里 最好交情见面初

    扬州城自古为繁华胜地唐时杜牧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古

    人云人生乐事莫过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自隋炀帝开凿运河扬州地居运河之中

    为苏浙漕运必经之地。明清之季又为盐商大贾所聚集殷富甲于天下。

    清朝康熙初年扬州瘦西湖畔的鸣玉坊乃青楼名妓汇集之所。这日正是暮春天气华灯

    初上鸣玉坊各家院子中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当真

    是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

    忽然之间坊南坊北同时有五六人齐声吆喝:“各家院子生意上的朋友姑娘们来花

    银玩儿的朋友们大伙儿听着:我们来找一个人跟旁人并不相干谁都不许乱叫乱动。不

    听吩咐的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一阵吆喝之后鸣玉坊中立即静了片刻跟着各处院子中

    喧声四起女子惊呼声男子叫囔声乱成一团。

    丽春院中正在大排筵席十余名大盐商坐了三桌每人身边都坐着一名妓女一听到这

    呼声人人脸色大变。齐问:“什么事?”“是谁?”“是官府来查案吗?”突然间大门上

    擂鼓也似的打门声响了起来龟奴吓得没了主意不知是否该去开门。

    砰的一声大门撞开涌进十七八名大汉。

    这些大汉短装结束白布包头青带缠腰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或是铁尺铁棍。众盐

    商一见便认出是贩私盐的盐枭。当时盐税甚重倘若逃漏盐税贩卖私盐获利颇丰。扬

    州一带是江北淮盐的集散之地一般亡命之徒成群结队逃税贩盐这些盐枭极是凶悍遇

    到大队官兵是一哄而散逢上小队官兵一言不合抽出兵刃便与对垒。是以官府往往眼

    开眼闭不加干预。众盐商知道盐枭向来只是贩卖私盐并不抢劫行商或做其他歹事平时

    与百姓买卖私盐也公平诚实并不仗势欺人今日忽然这般强凶霸道的闯进鸣玉坊来无不

    又是惊慌又是诧异。

    盐枭中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说道:“各位朋友打扰模怪在下赔礼。”说着抱拳自

    左至右又自右至左的拱了拱手跟着朗声道:“天地会姓贾的朋友。贾老六贾老兄在不

    在这里?”说着眼光向众盐商脸上逐一扫去。

    众盐商遇上他的眼光都是神色惶恐连连摇头心下却也坦然:“他们江湖上帮会自

    各里闹市寻仇跟旁人可不相干。”

    那盐枭老者提高声音叫道:“贾老六今儿下午你在瘦西湖旁酒馆中胡说八道说什

    么扬州贩私盐的人没种不敢杀官造反就只会走私贩盐做些没胆子的小生意。你喝饱了

    黄汤大叫大囔说道扬州贩私盐的倘若不服尽管到鸣玉坊来找你便是。我们这可不是来

    了吗?贾老六你是天地会的好汉子怎地做了缩头乌龟啦?”

    其余十几名盐枭跟着叫囔:“天地会的好汉子怎么做了缩头乌龟?辣块妈妈你们到

    底是天地会还是缩头会哪?”

    那老者道:“这是贾老六一个人胡说八道可别牵扯上天地会旁的好朋友。咱们贩私盐

    的原只挣一口苦饭吃那及得上天地会的英雄好汉?可是咱们缩头乌龟倒是不做的."1等

    了好一会始终不听得那天地会的贾老六搭腔。那老者喝到:“各处屋子都去瞧瞧见到那

    姓贾的缩头乌龟便把他请出来。这人脸上有个大刀疤。好认得很。”众盐枭轰然答应便

    一间间屋子去搜查。

    忽然东边厢房中有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打扰老子寻快活?”

    众盐枭纷纷吆喝:“贾老六在这里了!”“贾老六快滚出来!”“***这狗贼好

    大胆子!”

    东厢房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老子不姓贾只是你们这帮家伙胡骂天地会老子可听

    着不大顺耳。老子不是天地会的却知道天地会的朋友们个个是英雄好汉。你们这些贩私盐

    的跟他们提鞋儿抹屁股也不配。”众盐枭气得哇哇大叫三名汉子手执钢刀向动厢房

    扑了进去。却听得“哎哟”“哎哟”连声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飞了出来摔在地下。一

    名大汉手中钢刀反撞自己额头鲜血长流登时晕去。跟着又有六名盐枭先后抢进房去但

    听得连声呼叫那六人一个个都给摔了出来。这些人兀自喝骂不休却已无人再抢进房去。

    那老者走上几步向内张去朦胧中见一名虬髯大汉坐在床上头上包了白布脸上并

    无刀疤果然不是贾老六。那老者大声问道:“阁下好身手请问尊姓大名?”

    房内那人骂道:“你爹爹姓什么叫什么老子自然姓什么叫什么。好小子连你爷爷的

    姓名也忘记了。”

    站在一旁的众妓女之中突然有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妓女“咯咯”一声笑了出来。一名

    私盐贩子抢上一步拍拍两记耳光打得那妓女眼泪鼻涕齐流。那盐枭骂道:“***臭婊

    子有什么好笑?”那妓女吓得不敢再说。

    蓦地里大堂旁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大声骂道:“你敢大我妈!你这死乌龟烂王

    八。你出门便给天打雷劈你手背上掌上马上便生烂疔疮烂穿你手烂穿舌头脓血吞下

    肚去烂断你肚肠。”

    那盐枭大怒伸手去抓那孩子那孩子一闪躲到了一名盐商身后那盐枭左手将那盐

    商一推将他推得摔了一交右手一拳往那孩子背心重重捶了下去。那中年妓女大惊叫

    道:“大爷饶命!”那孩子甚是滑溜一矮身便从那盐枭胯下钻了过去伸手抓出正好

    抓住他的阴囊使劲猛捏只痛得那大汉哇哇怪叫。那孩子却已逃了开去。

    那盐枭气无可泄砰的一拳打在那中年妓女脸上。那妓女立时晕了过去。那孩子扑到

    她身上叫道:“妈妈!”那盐枭抓住孩子后领将他提了起来正要伸拳打去那老者

    喝到:“别胡吵!放下小娃子。”那盐枭放下孩子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将他踢得几个斤

    斗翻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那老者向那盐枭横了一眼对着房门说道:“我们是青帮兄弟只因天地会一位姓贾的

    朋友公然辱骂青帮又说在鸣玉坊中等候我们来评理因此前来找人阁下既然不是天地会

    的又跟敝帮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便出口伤人?请阁下留下姓名帮主他们查问起来也好

    有个交代。”

    房里那人笑道:“你们要寻天地会的朋友算帐跟我什么相干?我自在这里风流快活

    大家既然井水不犯河水那便别来打扰老子兴头。不过我劝老兄一句天地会的人老兄是

    惹不起的给人家骂了也还是白铙不如夹起尾巴乖乖的去贩私盐赚银子罢。”那老

    者怒道:“江湖之上倒没见过你这等不讲理的人。”房里那人冷冷的道:“我讲不讲理

    跟你有甚相干?莫非你现招郎进舍要叫我姐夫?”

    便在此时门外悄悄闪进三个人来也都是盐贩子的打扮。一个手拿链子枪的瘦子低声

    问道:“点子是什么来头?”那老者摇头道:“他不肯说但口口声声的给天地会吹大气说

    不定那姓贾的便躲在他房里。”那瘦子一摆链子枪头一撇那老者从腰间取出两柄尺来长

    的短剑。忽然之间四人一齐冲进房中。

    只听得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大作。那丽春院乃鸣玉坊四大院子之一没间房都摆设得极为

    考究犁木桌椅红木床榻乒乓咯喇之声不绝显是房中用具一件件碎裂。老鸨脸上肥肉

    直抖口中念佛心痛无已那四名盐枭不断吆喝呼叫那房中客人却默不作声。厅堂上众

    人都站得远远地唯恐遭上鱼池之殃。但听得兵刃碰撞之声越来越快忽然有人长声残呼

    猜想是一名盐枭头目受了伤。

    那踢倒了孩子的大汉阴囊兀自痛得厉害见那孩子从墙边爬起身来恼怒之下挥拳又

    向他打去。那孩子侧身闪避那大汉反手一记耳光打得那孩子转了两个圈子。众乌奴盐

    商眼见这盐枭如此凶狠再打下去势必要将那孩子活活打死可是谁也不敢出言相劝。那大

    汉右拳举起又往孩子头顶击落。那孩子向前一冲无地可避便即推开厢房房门奔了进

    去。厅上众人都是“啊”的一声。那大汉一怔却不敢追入房中追打。

    那孩子奔进厢房一时瞧不清楚突然间兵刃相交口当的一声迸出几星火花只见

    床上坐着一人满头缠着白布绷带形状可怖。他只吓得“啊”的一声大叫。火星闪过房

    中又黑厅上灯烛之光从房门中照映进来渐渐看清那头缠绷带之人手握单刀挥舞格

    斗。四名盐枭头目已只剩两名两名瘦子都躺在地下只有手握双短剑的老者和一名魁梧汉

    子仍在相斗。那孩子心想:“这人头上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打不过这些私盐贩子的。

    老子得赶快逃走。但不知妈妈怎么样了?”

    他想起母亲被人殴辱。气往上冲隔着厢房们大骂:“贼王八你***雄**你十

    八代祖宗的臭盐皮……你私盐贩子家里盐多奶奶老娘老婆死了都用盐腌了起来拿

    到街上当母猪肉卖一文钱三斤可没人卖这臭咸肉……”厅上那盐枭听他骂得恶毒阴损

    心下大怒想冲进房去抓来几拳打死却又不敢进房。

    房中那人突然间单刀一侧刷的一声响砍入那魁梧大汉的左肩连肩骨都砍断了。那

    大汉惊逃诏地般大声呼叫摇摇欲倒。那老者双剑齐出刺向那人胸口。那人举刀格开便在

    此时拍的一声闷响那大汉一鞭击中他右肩单刀当啷落地。那老者一声吆喝双剑急

    刺。那人左掌翻出呵喇喇几声响那老者肋骨纷断直飞出房狂喷鲜血晕倒在地。那

    大汉虽然左肩受伤仍然勇悍之极举起钢鞭向那人头顶击落。那人却不闪避竟似精疲

    力尽已然动弹不得。那大汉的力气也所余无几钢鞭击落之势甚缓。

    那孩子眼见危急起了敌忾同仇之心疾冲而前报住那大汉的双腿猛力向后拉扯。

    这大汉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那孩子瘦瘦小小平时休想动他半毫但此刻他重伤之下全仗

    一口气支持突然给那孩子一拉一交摔倒躺在血泊中动也不动了。

    床上那人喘了口气一声笑道:“有种的进来打!”那孩子连连摇手要他不可再向外

    人挑战。当那老者飞出房外之时撞得厢房门忽开忽合此刻房门兀自晃动厅上烛光射进

    房来照在那人虬髯如草满染血污的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可畏。

    厅上众盐枭瞧不清房中情形骇然相顾只听得房中那人又喝到:“王八蛋你们不敢

    进来老子就出来一个个杀了。”众盐枭一声喊抬起地下伤者纷纷夺门而去。那人哈哈

    一笑低声道:“孩子你……你去将们闩上了。”那孩子心想这门是非闩上不可的忙应

    道:“是!”将房门闩上慢慢走到床前黑暗中只闻到一阵阵的血腥气。那人道:

    “你……你……”一句话未说完忽然身子一侧似是晕了过去身子摇晃便欲掉下床

    来。那孩子忙抢上扶住这人身子极重奋力将他扶正将他脑袋放在枕上。那人呼呼喘

    气隔了一会低声道:“那些贩盐的转眼又来我力气未复可得避……避***一

    避。”伸手撑起身子似是又碰到了痛处大哼了一声。

    那孩子过去扶他那人道:“拾起刀递给我!”那孩子拾起地下单刀递入他右手

    那人缓缓从床上下来身子不住摇晃。那孩子走将过去将右肩承在他左腋之下。那人道:

    “我要出去了你别扶我。否则给那些贩盐的见到连你也杀了。:那孩子道:“***

    杀就杀我可不怕咱们好朋友讲义气非扶你不可。”那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夹着连连咳

    嗽笑道:“你跟我讲义气?”那小孩道:“干么不讲?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扬州市上茶馆中颇多说书之人讲述三国志水浒传大明英烈传等等英雄故事。这小

    孩日夜在妓院赌场茶馆酒楼中钻进钻出替人跑腿买物揩点油水讨几个赏钱一

    有空闲便蹲在茶桌旁听白书。他对茶馆中茶博士大叔前大叔后的叫得口甜茶博士也就不

    赶他走。他听书听得多了对故事中英雄好汉极是心醉眼见此人重伤之余仍能连伤不少

    盐枭头目心下仰慕书中英雄常说的语句便即脱口而出。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这两句话说得好。老子在江湖上听人说过了几千遍有福共享

    的家伙见得多了有难同当的人却碰不到几个。咱们走罢!”

    那小孩以右肩承着那人左臂打开房门走到厅上。众人一见都是骇然失色四散避

    开。那小孩的母亲叫道:“小宝小宝你到那里去?”那小孩道:“我送送这位朋友出门

    去就回来的。”那人笑道:“这位朋友!哈哈我成了你的朋友啦!”小孩的母亲叫道:

    “不要去你坑阢起来。”那孩子笑了笑迈着大步走出大厅。

    两人走出丽春院巷中静悄悄的竟然无人想必众盐枭遇上劲敌回头搬救兵去了。

    那人转出巷子来到小街之上抬头看了看天上星辰道:“咱们向西走!走出数丈

    迎面赶来一辆驴车。那人喝到:“雇车!”赶车的停了下来眼见二人满身血污脸有讶异

    疑忌之色。那人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约有四五两重道:“银子先拿去!”那赶车的见银

    锭不小当即停车放下踏板。

    那人慢慢将身子移到车上从怀中摸出一只十两重的元宝交给那小孩说道:“小朋

    友我走了这只元宝给你。”

    那小孩见到这只大元宝不禁咕嘟一声吞了口馋涎暗暗叫道:“好家伙!”但他听

    过不少侠义故事知道英雄好汉只交朋友不爱金钱今日好容易有机会做上英雄好汉说

    什么也要做到底可不能脓包贪钱大声道:“咱们只讲义气不讲钱财。你送元宝给我

    便是瞧我不起。你身上有伤我送你一程。”

    那人一怔仰天狂笑说道:“好极!好极!有点意思!”将元宝收入怀中。那小孩爬

    上驴车坐在他身旁。

    车夫问道:“客官去那里?”那人道:“到城西得胜山!”车夫一怔道:“得胜

    山?这深更半夜去城西吗?”那人道:“不错!”手中单刀在车辕上轻轻一拍。车夫心中害

    怕忙道:“是是!”放下车帷赶驴出城。那人闭目养神呼吸急促有时咳嗽几声。

    得胜山在扬州城西北三十里的大仪乡南宋绍兴年间韩世忠曾在此处大破金兵因此

    山名“得胜”。

    车夫赶驴甚急只一个多时辰便到山下说道:“客官得胜山到了!”那人见那山

    只有七八丈高不过是个小丘呸的一声问道:“这便是***得胜山吗?”车夫道:

    “正是!”那小孩道:“这确是得胜山。我妈和姐妹们去英烈夫人庙烧香我跟着来曾在

    这里玩过。再过去一点子路便是英烈夫人庙了。”那英烈夫人庙供奉的是韩世忠夫人梁红

    玉扬州人又称之为“异娼庙”。梁红玉年轻时做过妓女风尘中识得韩世忠。扬州妓女每

    年必到英烈夫人庙烧香许愿祈祷这位宋朝的安国夫人有灵照顾后代的同行姐妹。

    那人道:“你即知道就不会错。下去罢。”那小孩跳下车来扶着那人下车。眼见四

    周黑沉沉地心想:“是了此地甚是荒凉躲在这里那些贩盐的贼坯一定找不到。”

    赶车的生怕这满身是血之人又要他载往别处拉转驴头扬鞭欲行。那人道:“且慢

    你将这个小朋友带回城去。”车夫道:“是!”那小孩道:“我便多陪你一会。明儿一早

    我好给你去买馒头吃。”那人道:“你真的要陪我?”那小孩道:“没人服侍你可不大对

    头。”那人又是哈哈大笑对车夫道:“那你回去罢!”车夫忙不迭的赶车便行。

    那人走到一块岩石上坐下眼见驴车走远四下里更无声息突然喝到:“柳树后面的

    两个乌龟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那小孩吓了一跳心道:“这里有人?”果见柳树后面两人慢慢走了出来两人白布缠

    头青带系腰自是盐枭一伙了。两人手中所握钢刀一闪一闪走了两步便即站住。那人

    喝到:“乌龟儿子王八蛋从窑子你一直钉着老子到这里却不上来送死干什么了!1那

    小孩心道:“是了他们要查明这人到了那里好搬救兵来杀他。那两人低声商议了几句

    转身便奔。那人急跃而起待要追赶“嗳“的一声复又坐倒他重伤之余已无力追人。

    那小孩心道:“驴车已去我们两人没法走远这两人去通风报讯大队人马杀来那

    可糟糕。”突然间放声大哭叫道:“啊哟你怎么死了?死不得啊?你不能死啊!”o

    二名盐枭正自狂奔忽听得小孩哭叫一怔之下立时停步转身只听得他大声哭叫:

    那怎么死了?”不由得又惊又喜。一人道:“这恶贼死了?”另一人道:“他受伤很重挨

    不住了。这小鬼如此哭法自然是死了。”远远望去只见那人蜷成一团卧在地上。先一

    人道:“就算没死也不用怕他。咱们割了他脑袋回去岂不是大功一件?”另一人道:

    “妙极!”两人挺着单刀慢慢走近。只听那小孩兀自在捶胸顿足放声号啕一面叫道:

    “老兄你怎么忽然死了?那些贩私盐的追来我怎抵挡得了?”

    那二人大喜奔跃而前。一人喝到:“恶贼死得正好!”抓住了那小孩的背心另一

    人便举刀往那人颈中砍去……忽然间刀光一闪一人脑袋飞去抓住小孩之人自胸至腹开

    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人哈哈大笑撑起身来。

    那小孩哭道:“啊哟这位贩私盐的朋友怎么没了脑袋?你两位老人家去见了阎王又

    有谁回去通风报讯哪?这可不是糟了吗?”说道最后忍不住大笑。

    那人笑道:“你这小鬼当真聪明的紧哭得也真像。若不是这么一哭这两个王八蛋还

    真不会过来。”那小孩笑道:“要装假哭还不容易?我妈要打我鞭子还没上身我已哭

    得死去活来她下鞭时自然不会重了。“那人道:“你娘干么打你?“那小孩道:“那不一

    定有时是我偷了她的钱有时是为了我捉弄院中的闵婆尤叔。”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两个探子倘若不杀可当真有些不妙。喂你刚才假哭时

    怎地你不叫我老爷大叔却叫我老兄?”那小孩道:“你是我朋友。自然叫你朋友。你是

    ***什么老爷了?你如要我叫你老爷鬼才理你?”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很好!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孩道:“你问我尊姓

    大名吗?我叫小宝。”那人笑道:“你大名叫小宝那么尊姓呢?”那小孩皱了皱眉说

    道:“我……我尊姓韦。”

    这小孩生于妓院中母亲叫着韦春花父亲是谁连她母亲也不知道人人一向都叫他

    小宝也从来无人问他姓氏。此刻那人忽然问起他就将母亲的姓搬了出来。这韦小宝生于

    妓院长于妓院从没读过书。他自称“尊姓大名”倒不是说笑只是听说书的常常提到

    “尊姓大名”四个子不知乃是向别人说话是的尊敬称呼用在自己身上可不合适。

    他跟着问道:“那你尊姓大名叫什么?”那人微微一笑说道:“你即当我是朋友我

    便不能瞒你我姓茅茅草的茅不是毛虫之虫排行第十八。茅十八便是我了。”

    韦小宝“啊”了一声跳了起来说道:“我听人说过的官府……官府不是正在捉拿

    你吗?说你是什么江洋大盗。”茅十八嘿的一声道:“不错你怕不怕我?”韦小宝笑

    道:“怕什么?江洋大盗又打什么紧?水浒传上林冲武松那些英雄好汉也都是大强

    盗。”茅十八甚是高兴说道:“你拿我和林冲武松那些大英雄相比那可好得很。官府

    要捉拿我你是听谁说的?”

    韦小宝道:“扬州城里贴满了榜文说是捉拿江洋大盗茅十八又是什么格杀不论只

    要有人杀了你赏银二千两倘若有人通风报信因而捉到你那就少赏些赏银一千两。

    昨天我还在茶馆听大家谈论说道你这样大的本事要捉住的杀了你那是不用想了最

    好是知道你的下落向官府通风报信领得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倒是一注横财。”

    茅十八侧着头看作他嘿的一声。

    韦小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如得了这一千两赏银我和妈娘儿俩可有的化了鸡鸭

    鱼肉赌钱玩乐几年也化不光。”见茅十八乃是侧着头瞧自己脸上神气颇有些古怪韦

    小宝怒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猜我会去通风报信领这赏银?”茅十八道:“是啊白

    花花的银子谁又不爱?”韦小宝怒骂:“操你奶奶还讲什么江湖义气?”茅十八道:

    “那也只好由你。”

    韦小宝道:“你既信我不过为什么说了真名字出来?你头上脸上缠了这许多布条和

    榜文上的图形全然不同了。你不说你是茅十八谁又认得你?”茅十八道:“你说咱们有福

    同享有难同当我倘若连自己的姓名身份也瞒了你那还算什么他妈巴羔子的好朋友?”

    韦小宝大喜说道:“对极!就算有一万两十万两银子的赏金老子也决不会去通风

    报信。”心中却想:“倘若真有一万两十万两银子的赏格出卖朋友的事要不要做?”颇

    有点打不定主意。

    茅十八道:“好咱们便睡一会明日午时有两个朋友要来找我。我们约好在扬州城

    西得胜山相会死约会不见不散。”

    韦小宝乱了一日草已神困眼倦。听他这么一说靠在树干上便即睡着了。

    次日醒来只见茅十八双手按胸笑道:“你也醒了你把这两个死人拖到树后面去

    将三把刀子磨一磨。”

    韦小宝依言拖开死人其时朝阳初开这才看清楚茅十八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手臂上肌

    肉盘虬目闪精光神情威猛当下将三柄钢刀拿到溪水之旁蘸了水在一块石头上磨了

    起来。心想:“对付盐贩子有一把刀也够了倘若这茅老兄给人杀了余下两柄道又磨来

    干什么?难道让人用来杀我韦小宝吗?”他向来懒惰装模作样的磨了一会道道:“我去

    买些油条馒头来吃。”

    茅十八道:“那里有油条馒头卖?”韦小宝道:“过去那边没多远有个小市镇茅大

    哥你身边银子借几两来使使?”茅十八一笑又取出那只元宝说道:“哥儿俩你的就

    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拿去使便了说什么借不借的?”

    韦小宝大喜心想:“这好汉真拿我当朋友看待便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我也不能去

    报官。十万两呢?这倒有点儿伤脑筋。呸凭他这副德性值得这么多银子?我也不用伤脑

    筋啦。”接过银子问道:“要不要给你买些伤药?”茅十八道:“不用了我自己有伤

    药。”韦小宝道:“好我去了。茅大哥你放心倘若公差捉住了我就算杀了我脑袋

    我也决不说你就是茅十八。”茅十八见他说的真诚点了点头。

    韦小宝自言自语:“你还有两个朋友来最好再买一壶酒来几斤熟牛肉。”茅十八喜

    道:“有酒肉最好快去快回吃饱了好厮杀。”韦小宝惊道道:“盐贩子知道你在这里?

    就要追来?”茅十八道:“不是我约了别的人到得胜山来打架否则巴巴的赶来干什

    么?”韦小宝吁了口气道:“你身上有伤怎么能再打架?这场架吗等伤好了再打不

    迟只不过……只不过就怕人家不肯。”

    茅十八道:“呸人家是有名的英雄好汉怎能不肯?是我不肯。今天是三月二十九

    是不是半年之前这场架便约好了。后来我给官府捉了关在牢里牵记着这场约会非来

    不可只好越狱赶来越狱时杀了几个鹰爪孙扬州城里才这么闹得乱糟糟的悬下***

    赏格捉拿老子。他***偏生前天又遇上好几个功夫很硬的鹰爪子杀了他们三个自己

    竟还受了点伤也真算倒足了大霉。”

    韦小宝道:“好我赶去买些吃的等你吃饱了好打架。”当即拔足快奔转过山坡

    奔了六七里路便是一个小市镇心下盘算:“茅大哥伤得路也走不动怎能跟人家打架?

    他说对方是有名的英雄好汉武功定然了得我怎的帮他个忙才好?”手里捧着银子心痒

    难搔一生之中手里从未拿过这许多银子须得怎生大华一场这才痛快走到熟肉铺

    中买了两斤熟牛肉一只酱鸭再去买了两瓶黄酒剩下的一只乃是不少又买了十来个

    馒头八根油条只多用了二十几文忽想:“我瞧去买些绳索在地下结成了绊马索。打

    架之时对方不小心在绳索上一绊摔倒在地茅大哥就可一刀将他杀死。”

    他想起说书先生说故事大将上阵交锋马足被绊摔将下来敌将手起刀落将之砍

    为两段当下兴冲冲的去买绳索。来到一家杂货铺前只见铺中一排放着四只大缸一缸白

    米一缸黄豆一缸盐另一缸是碎石灰。立时想起:“去年仙女桥边私盐帮跟人打架给

    人家用石灰撒在眼里登时反败为胜。我怎么不想到这个主意?”绳索也不买了买了一袋

    石灰回到茅十八身边。

    茅十八躺在树边睡觉听到他脚步声便即醒了打开酒瓶喝了两口大声赞好说

    道:“那喝不喝?”韦小宝从来不喝酒这时有充英雄好汉接过酒瓶便喝了一大口只觉

    一股热气涌入肚中登时大咳起来。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英雄喝酒的功夫还没学

    会。”忽听得远处有人朗声道:“十八兄别来好啊?”

    茅十八道:“吴兄王兄你两位也很清健啊!”韦小宝心中突突乱跳抬头向声音来

    处瞧去只见大路两个人快步走来顷刻间便到了面前。

    一人是老头子一部白胡须直垂至胸但面皮红润泛光没半点皱纹。另一个是四十来

    岁的中年人矮矮胖胖是个秃子后脑拖着条小辫子前脑如剥壳鸡蛋。

    茅十八拱手道:“兄弟腿上不方便不能起立行礼了。”那秃头眉头微微一皱。那老者

    笑道:“何必客气?”韦小宝心想:“茅大哥为人太过老实自己腿上有伤怎能说给人家

    听?”茅十八道:“这里有酒有肉两位吃一点吗?”那老人道:“叨扰了!”坐在茅十八

    身侧接过酒瓶。韦小宝大喜:“原来这两人是茅大哥的朋友不是跟他来打架的那可妙

    得紧。待会敌人到来这两人也可帮忙打架。”

    那老者将酒瓶凑到口边那秃头说道:“吴大哥这酒不喝也罢!”那老者一怔随即

    哈哈大笑说道:“十八兄是铁铮铮的好汉子酒中难道还会有毒?”咕嘟咕嘟喝了两

    口将酒瓶递给秃头道:“不喝酒那可瞧不起好朋友了。”那秃头神色有些犹豫但对

    老者之言似是不便违拗接过酒瓶刚放到口边茅十八夹手夺过说道:“酒不够了!王

    兄又不爱喝酒省几口给我。”仰头合了两大口。那秃头脸上一红坐下来抓起牛肉便吃。

    茅十八道:“我给两位引见一位好朋友。”指着老者道:“这位吴老爷子大号叫作大

    鹏江湖上人称摩云手拳脚功夫武林中大大有名。”那老者笑道:“茅兄给我脸上贴

    金了。”说着左右顾视不见另有旁人不禁颇为诧异。茅十八指着那秃子道:“这位王师

    傅单名一个潭字外号双笔开山一对判官笔使将出来当真出神入化。”那秃头道:

    “茅兄取笑了在下是你的手下败将惭愧的紧。”

    茅十八道:“不敢当。”指着韦小宝道:“这位小朋友是我新交的好兄弟……”他说到

    这里吴王二人愕然相顾跟着一齐凝视韦小宝实在看不出这个又干又瘦的十而三岁的小

    孩子是什么来头只听茅十八续道:“这位小朋友姓韦名小宝江湖上人称……人称

    嗯他的外号叫作……叫作……”顿了一顿才道:“叫作小白龙。水上功夫最是了

    得在水上游上三日三夜生食鱼虾面不改色。”

    他要给这个新交的小朋友争脸不能让他在外人面前显得泄气有心要吹嘘几句可是

    韦小宝全无武功吴王二人都是行家一声手便知端地难以瞒骗一凝思间便说他水上功

    夫十分厉害吴王二人是北地豪杰不会水性那便无法得知真假。他接着说道:“你们三

    位都是好朋友多亲近亲近。”吴王二人抱拳道:“久仰久仰!”

    韦小宝依样学样也抱拳道:“久仰久仰!”又惊又喜:“茅大哥给我吹牛其时我是

    什么江湖好汉了?这西洋镜却拆穿不得。”

    四人过不多时便将酒肉馒头吃的干干净净。这秃头王潭食量甚豪初时有些顾忌到

    后来放量大嚼他独个儿所吃的牛肉馒头和油条比三人加起来还多。

    茅十八伸衣袖抹了抹嘴说道:“吴老爷子这位小朋友水性固是极好6上功夫却还

    没学在下只好一对二这可不是瞧不起二位。”吴大鹏道:“咱们这个约会我看还是推

    迟半年罢。”茅十八道:“那为什么?”吴大鹏道:“茅兄身上有伤显不出真功夫。老朽

    打赢了固然没什么光采打输了更是没脸见人。”

    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有伤没伤没多大分别再等半年岂不牵肠挂肚?”左手

    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来右手已握单刀说道:“吴老爷子向来赤手空拳王兄便亮兵刃

    罢!”王潭道:“好!”双手入怀仓啷一声轻响摸出一对判官笔了。

    吴大鹏道:“既然如此王贤弟你替愚兄掠阵。愚兄要是不成你再上不迟。”王潭

    应道:“是!”退开三步。吴大鹏左掌上翻右手兜了个圈子轻飘飘向茅十八拍来。

    茅十八单刀斜劈轻砍他左臂。吴大鹏一低头自他刀锋抢进左手向他诱逼肘下拍

    去。茅十八一侧身转在树旁拍的一声响吴大鹏那掌击在树干上这颗大树高五六丈树

    身粗壮给吴大鹏这么一拍树上黄叶便是雨点般下来。茅十八叫道:“好掌力!”单刀拦

    腰挥去。吴大鹏突然纵起身子从半空中扑将下来白须飘飘甚是好看。茅十八一招“西

    风倒卷”。单刀之下拖上。吴大鹏在半空中一个倒翻斤斗跃了出去。茅十八这一刀和他小

    腹相距不到半尺。刀势固然劲急吴大鹏的闪避却也迅灵动之极。

    韦小宝一生之中打架是见得极多了但都是市井流氓抱腿拉辫箍颈撞头的烂打除

    了昨日丽春院中茅十八恶斗盐枭之外从未见过高手如此凶险的比武。但见吴大鹏忽进忽

    退双掌翻飞茅十八将单刀舞得幻成一片银光挡在身前。吴大鹏几次抢上都被刀光逼

    了出来。

    正斗到酣处忽听得蹄声嫌诏十育人骑马奔来都是清廷官兵的打扮。十余骑奔到近

    处散将开来将四人围在核心为的军官喝到:“且住!咱们奉命捉拿江洋大盗茅十

    八跟旁人并不相干都退开了!”

    吴大鹏一听住手越开。茅十八道:“吴老爷子鹰爪子又找上来拉!他们冲着我来

    你不用理会再上啊!”吴大鹏向众官兵道:“这位兄台是安分良民怎的是江洋大盗?你

    们认错了人罢?”为的军官冷笑道:“他是安分良民天下的安分良民未免太多了。茅朋

    友你在扬州城里做下你天大的案子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乖乖的跟我们走罢!”

    茅十八道:“你们且等一等且瞧我跟这两位朋友分了胜败再说。”转头向吴大鹏和王

    潭道:“吴老爷子王兄咱们今日非分胜败不可再等上半年也不知我姓茅的还有没有

    性命。爽爽快快两位一起上罢!”

    那军官喝道:“你们两个若不是和茅十八一伙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别惹事上身。”

    茅十八道:“你***大呼小叫干什么?”

    那军官道:“茅十八你越狱杀人那是扬州地方官的事本来用不着我们理会。不过

    听说你在妓院里大叫大囔说道天地会作乱造反的叛贼都是英雄好汉这话可是有的?”

    茅十八大声道:“天地会的朋友们当然是英雄好汉难道倒是你这种给朝廷舔卵蛋的汉

    奸反而是英雄好汉?”

    那军官眼露凶光说道:“鳌少保派我们从北京到南方来为的就是捉拿天地会反贼。

    茅十八你跟我们走。”说着转头向吴大鹏和王潭道:“两位正在跟这逆贼相斗想来不是

    一路的两位这就请便罢。”

    吴大鹏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军官在腰间一条黑黝黝的软鞭上一拍说道:

    “在下黑龙鞭史松奉了鳌少保将令擒拿天地会反贼。”

    吴大鹏点了点头向茅十八道:“茅兄天父地母!”

    茅十八睁大了双眼问道:“你说什么?”

    吴大鹏微微一笑道:“没什么茅兄你好象并不是天地会中的兄弟却干么要大说

    天地会的好话?”茅十八道:“天地会保百姓杀贼子做的是英雄好汉的勾当自然是英

    雄好汉了。江湖上有言道:‘为人不近陈近南就是英雄也枉然。陈近南陈总舵主便是

    天地会的头脑。天地会的朋友们都是陈总舵主的手下岂有不是英雄好汉之理”。吴大鹏

    道:“茅兄可识得陈总舵主么?”茅十八怒道:“什么?你是讥笑我不是英雄好汉吗?”他

    为此怒自然是不识陈近南了。吴大鹏微笑道:“不敢”茅十八又道:“难道你又识得

    陈总舵主了?”吴大鹏摇了摇头。

    史松向吴王二人问道:“你们两个识得天地会的人吗?要是又什么讯息说了出来我

    们拿到了天地会的头目好比哪个陈近南什么的鳌少保必定重重有赏。”

    吴大鹏和王潭尚未回答茅十八仰天大笑识得:“你妈的清秋大梦凭你这块料

    也想去拿天地会的陈总舵主?你开口闭口的鳌少保这鳌少保自称是满洲第一勇士武功到

    底怎样?”史松道:“鳌少保天生神勇武功盖世曾在北京街上一拳打死一头疯牛你这

    反贼也知道吗?”茅十八骂道:“他***我就不信鳌拜有这等厉害我正要上北京去斗

    他一斗。”史松冷笑道:“凭你也配和鳌少保动手?他老人家伸一根手指头就将你捺死

    人。姓茅的闲话别多说了跟我们走罢!”

    茅十八道:“那有这般容易?你们这里一共十三人;老子以一敌十三明知打不过

    也得打一打。”

    吴大鹏笑道:“茅兄怎的如此见外?咱们是以三敌十三一个打四个未必便输”

    史松和茅十八都是大吃一惊。史松道:“两位别转错了念头造反助逆可不是好玩

    的。”

    吴大鹏笑道:“助逆那也罢了造反却是不敢。”史松道:“助逆既是造反!你们两个

    想清楚些是不是帮定了这反贼?”吴大鹏道:“半年之前茅兄和这位微笑约定了今日

    在这里以武会友并将在下牵扯在内。想不到官府不识趣将茅兄关在狱里。他是言而有信

    的好汉子今日若不践约此后在江湖上如何做人?他越狱杀人都是给官府逼出来的。这

    叫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史大人你如卖老汉的面子那就收队回去待老兄和茅兄较量一

    下手低下的功夫明日你捉不捉他老汉和王兄弟就不管了!”史松道:“不成。”

    军官队中忽有一人喝到:“老家伙那有这么多说的?”说着拔刀出鞘双腿一夹纵

    马冲将过来高举单刀便向吴大鹏头顶砍落。吴大鹏斜身一闪避过了他这一刀右臂探

    出身子纵起抓住了他背心顺手一甩将他摔了出去。

    众军官大叫:“反了!反了!”纷纷跃下马来向吴大鹏等三人围了上去。

    茅十八大腿受伤倚树而立手起刀落便劈死了一名军官钢刀横削又一名军官被

    他拦腰斩死。余人见他悍勇一时不敢逼近。史松双手叉腰骑在马上掠阵。

    韦小宝本给军官围在核心当史松和茅十八吴大鹏说话之际他一步一步的退出圈

    子。众军官也不知道这干瘦小孩在这里干什么谁也不加理会。待得众人动上手他已躲在

    数丈外的一株树后心想:“我快快逃走呢还是在这里瞧着?茅大哥他们只有三个定会

    给这些官兵杀了这些军爷会不会又来杀我?”转念又想:“茅大哥当我是好朋友说过有

    难同当有福同享。我若悄悄逃走可太也不讲义气。”

    吴大鹏挥掌劈倒了一名军官。王潭使开双笔和三名军官相斗这时茅十八又将一名军

    官右腿砍断。这军官倒在血泊之中大声呼叫喝骂声音凄厉

    史松长啸一声黑龙鞭出手跟着纵身下马。他双足尚未落地鞭梢已向茅十八卷去。

    茅十八使开“五虎断门刀”刀法见招拆招史松的软鞭一连七八招厉害招数都给他单刀

    挡了回来。但听得吴大鹏大声吆喝一人飞了出去拍嗒一声掉在地下军官中又少了一

    人。

    这边王潭以一敌三却渐渐落了下风左腿上被锯齿刀拉了一条口子鲜血急喷。他一

    跛一拐浴血苦斗。和吴大鹏急斗的三人武功均颇不弱双刀一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吴

    大鹏的摩云掌一时击不到他们身上。

    史松的软鞭越使越快始终奈何不了茅十八突然间一招“白蛇吐信”鞭梢向茅十八右

    肩点去。茅十八举刀竖挡不料史松这一招乃是虚招手腕抖动先变“声东击西”再变

    “玉带围腰”黑龙鞭莜地挥向左方随即圈转自左至右远远向茅十八腰间围来。

    茅十八双腿难以行走全仗身后大树支撑。史松这一招“玉带围腰”卷将过来本来只

    须向前窜出或是往后纵跃即能避过但此刻却非硬接硬架不可当下单刀对准黑龙鞭的

    鞭梢拍落。史松抖然放手。松脱鞭柄那软鞭一沉忽而兜转迅疾无伦的卷将过来将茅

    十八绕在树上一共绕了三匝噗的一声鞭梢击中他的右胸。史松要将茅十八生擒以便

    逼问天地会的讯息眼见吴大鹏和王潭还未降服急欲取下黑龙鞭使用当即俯身拾起地下

    丢弃的一柄单刀要砍下茅十八的一条右臂。

    他拾刀在手刚抬起身募地白影晃动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

    窒跟着双眼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刺一般待欲张口大叫满嘴粉末连喉头嗌住了

    再也叫不出声来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饶是他老于江湖却也心慌意乱手一松单刀跌

    落双手去揉擦眼睛擦得一擦这才恍然:“啊哟敌人将石灰撒入了我眼睛。”生石灰

    遇水即沸立即将他双眼烧烂便在此时肚腹上一阵冰凉一柄单刀已插入了肚中。

    茅十八为软鞭绕身眼见无悻陡然间白粉飞扬史松单刀脱手双手去揉擦眼睛正

    诧异间只见韦小宝拾起单刀一刀插入双手肚中随即转身躲在树后。

    双手摇摇晃晃转了几转翻身摔倒。几名军官大惊齐叫:“史大哥史大哥!”吴

    大鹏左掌一招“铁树开花”掌力吐出一名军官身子飞出数丈口中鲜血狂喷余下五人

    眼见不敌再也无心恋战转身便走连坐骑也不要了。

    吴大鹏回头说道:“茅兄当真了得这黑龙鞭史松武功高强今日命丧你手!”他眼见

    史松肚腹中刀而死想来自是茅十八所杀。

    茅十八摇头道:“惭愧!是韦小兄弟杀的。”吴王二人大为诧异齐声道:“是这小孩

    所杀?”他二人适才忙于对付敌人没见到韦小宝撒石灰。地下满是死尸鲜血伤者身上滚

    得满身是泥虽有石灰粉末撒在地上他二人也没留意。

    茅十八左手抓住黑龙鞭鞭梢抖开软鞭呼的一声抽在史松头上。史松肚腹中刀一

    时未死给这一鞭击正在天灵盖上立时毙命茅十八叫道:“韦兄弟你好功夫啊!”

    韦小宝从树后转出想到自己竟然杀了一名官老爷心中有一份得意倒有九份害怕。

    吴王二人将信将疑上上下下的向韦小宝打量但见他脸色苍白全身抖双目含泪摇摇

    晃晃的立足不定只象随时随刻要放声大哭又或是大叫:“我的妈啊!”说什么也不象是

    杀了黑龙鞭史松之人。吴大鹏道:“小兄弟你使什么招式杀了此人?”韦小宝颤声道:

    “我……我……是杀了这……官……官老爷吗?不不是我杀的不……不是我……”他知

    道杀官之罪极大心慌意乱之下唯有拼命抵赖。

    茅十八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道:“吴老爷子王兄承你二位拔刀相助救了兄弟

    的性命。咱们还打不打?”吴大鹏道:“救命之话修得提起。王兄弟我看这场架是不必

    打了?”王潭道:“不打了!我和茅兄弟没什么深仇大怨大家交上了朋友岂不是好?茅

    兄弟武功高强有胆量有见识兄弟是十分佩服的。”吴大鹏道:“茅兄咱们就此别

    过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茅兄弟十分敬佩天地会的陈总舵主这一句话兄弟当设法带给

    陈总舵主他老人家知晓。”

    茅十八大喜抢上一步说道:“你……你……识得陈总舵主?”

    吴大鹏笑道:“我和这位王兄弟都是天地会洪化堂属下的小脚色。承茅大哥对敝会如

    此瞧得起别说大伙儿本来没什么过节就算真有梁子那也是一笔勾销了。”茅十八又惊

    又喜说道:“原来……原来你果然识得陈近南。”吴大鹏道:“敝会兄弟众多陈总舵主

    行踪无定在下在会中职司低下的确没见过陈总舵主的面刚才并不是有意相欺。”茅十

    八道:“原来如此。”

    吴大鹏一拱手转身便行双掌连杨拍拍之声不绝在每个躺在地上的军官身上补了

    一掌不论那军官是死是活再中了他的摩云掌力死者筋折骨裂活着的也即气绝。

    茅十八低声喝采:“好掌力!”眼见二人去得远了喃喃的道:“原来他二人倒是天地

    会的。”隔了一会。向韦小宝道:“去牵匹马过来!”

    韦小宝从未牵过马见马匹身躯高大心中害怕从马匹身后慢慢挨近。茅十八喝到:

    “向着马头走过去你从马屁股过去马儿非腿踢你不可。”韦小宝绕到马前伸手去拉缰

    绳那马倒是驯良跟着他便走。

    茅十八撕下衣襟裹了右臂的伤口左手在马鞍上一按跃上马背说道:“那回家

    罢!”韦小宝道问道:“你到那里去?”茅十八道:“你问来干么?”韦小宝道:“咱们既

    是朋友我自然要问问。“茅十八脸一沉骂道:“你***谁是你朋友?”韦小宝退了

    一步小脸儿涨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突然大脾气。

    茅十八道:“你为什么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的眼里?”声音严厉神态更是凶恶。

    韦小宝甚是害怕退了一步颤声道:“我……我见他要杀你。”茅十八问道:“石灰

    那里来的?”韦小宝道:“我……我买的。”茅十八道:“买石灰来干什么?”韦小宝道:

    “你说要跟人打架我见你身上有伤所以……所以买了石灰粉帮你”茅十八大怒骂

    道:“小杂种你***这法子那里学来的?”

    韦小宝的母亲是娼妓不知生父是谁最恨的就是人家骂他小杂种不由得怒火上冲

    也骂道:“你***老杂种**年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乌龟王八蛋你管我从那里学来

    的?你这臭王八死不透的老甲鱼……”一面骂一面躲到树后。

    茅十八双腿一夹纵马过来长臂伸处便将他后颈抓住提了起来喝到:“小鬼

    你还骂不骂?”韦小宝双足乱踢叫道:“你这贼王八臭乌龟路倒尸给人斩上一千刀

    的猪猡……”他生于妓院之中南腔北调的骂人语言学了不计其数这时怒火上冲满口

    的污言秽语。

    茅十八更是恼怒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韦小宝放声大哭骂得更响了突

    然之间张口在茅十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茅十八手背一痛脱手将他摔在地上。韦小宝

    足便奔口中兀自骂声不绝。茅十八纵马自后缓缓跟来。

    韦小宝虽然跑的不慢但他人小步短那里撇得下马匹的跟踪?奔得十几丈便已气喘

    力竭回头一看茅十八的坐骑和他不过相距丈许心中一慌失足跌倒索性便在地上打

    滚大哭小叫。他平日在妓院当中街巷之间时时和人争闹打不过时便耍这无赖手段

    对手都是大人只好摇头退开。

    茅十八道:“你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韦小宝哭叫:“我偏不起来死在这里也不

    去来!”茅十八道:“好!我放马过来踹死了你!”

    韦小宝最不受人恐吓人家说:“我一拳打死你我一脚踢死你”这等言语他几乎每

    逃诩会听到一两次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当即大声哭叫:“打死人啦大人欺负小孩哪!乌

    龟王八蛋骑了马要踏死我啦!”茅十八一提马缰坐骑前足腾空人立起来。韦小宝一个打

    滚滚了开去。茅十八笑骂:“小鬼你毕竟害怕。”韦小宝叫道:“我怕了你这狗入的

    不是英雄好汉!”

    茅十八见他如此惫赖倒也无法可施笑道:“凭你也算英雄好汉?好啦你起来我

    不打你了。我走啦!”韦小宝站起身来满脸都是眼泪鼻涕道:“你打我不要紧可不能

    骂我小杂种。”茅十八笑道:“你骂我的话还多了十倍更难听十倍大家扯直就此算

    了。”韦小宝伸手抹了抹当即破涕为笑说道:“你打我耳光我咬了你一口大家扯

    直就此算了。你去那里?”

    茅十八道:“我上北京。”韦小宝奇道:“上北京?人家要捉你怎么反而自己送上门

    去?”茅十八道:“我老是听人说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还有人说他是天下第

    一勇士我可不服气要上北京跟他比划比划。”

    韦小宝听他说要去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这热闹不可不看平时在茶馆中听茶客说起

    天子脚下北京的种种情状心下早就羡慕又想到自己杀了史松官老爷查究起来可不是玩

    的虽然大可赖在茅十八身上但万一拆穿西洋镜那可乖乖不得了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说道:“茅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这件事不大易办只怕你不敢答应。”

    茅十八最恨人说他胆小登时气往上冲骂道:“你***小……”他本想骂“小杂

    种”总算及时收口道:“什么敢不敢的?你说出来我一定答应。”又想自己的性命是

    他所救天大的难事也得帮他。

    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你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茅十八道:

    “自然不反悔。”韦小宝道:“好!你带我上北京去。”茅十八奇道:“你也要上北京?干

    什么?”韦小宝道:“我要看你跟那个鳌拜比武。”

    茅十八连连摇头道:“从扬州到北京路隔千里官府又在悬赏捉我一路上甚是凶

    险我怎能带你?”韦小宝道:“我早知道啦你答应了的事定要反悔。你带着我官府容

    易捉到你你自然不敢了。”茅十八大怒喝到:“我有什么不敢?”韦小宝道:“那你就

    带我去。”茅十八道:“带着你累赘得紧你又没跟你妈说过她岂不挂念?”韦小宝道:

    “我常常几天不回家妈从来夜来挂念。”

    茅十八一提马缰纵马便行说道:“你这小鬼头花样真多。”

    韦小宝大声叫道:“那不敢带我去因为你打不过鳌拜怕我见到了丢脸!”茅十八怒

    火冲天兜转马头喝到:“谁说我打不过鳌拜?”韦小宝道:“你不敢带我去自然因为

    怕我见到你输了的丑样。你给人家打得爬在地上大叫:‘鳌拜老爷饶命求求鳌拜大人饶

    了小人茅十八的狗命给我听到羞也羞死了!”

    茅十八气得哇哇大叫纵马冲将过来一伸手将韦小宝提将起来横放鞍头怒道:

    “我就带你去且看是谁大叫饶命。”韦小宝大喜道:“我若不是亲眼目睹猜想起来

    大叫饶命的定然是你不是鳌拜。”

    茅十八提起左掌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打了一记喝到:“我先要你大叫饶命!”韦小宝

    痛得“啊”的一声大叫笑道:“狗爪子打人倒是不轻。”

    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鬼头当真拿你没法子。”韦小宝半点也不肯吃亏道:

    “老鬼头我也当真拿你没法子。”茅十八笑道:“我便带你上北京可是一路上你须得听

    我言语不可胡闹。”韦小宝道:“谁胡闹了?你入监牢出监牢杀盐贩子杀军官还

    不算是胡闹?”茅十八笑道:“我说不过你认输便是。”将韦小宝放在身前鞍上纵马过

    去又牵了一匹马辨明方向朝北而行。

    韦小宝从未骑过马初时有些害怕骑了五六里后胆子大了说道:“我骑那匹马

    行不行?”茅十八道:“你会骑便骑不会骑乘草别试小心摔断了你的腿。”

    韦小宝好强要胜吹牛道:“我骑过好几十次马怎会不会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走到另一匹马左侧一抬右足踏上了马镫脚上使劲翻身上了马背。不料上马须得先以

    左足蹋镫他以右足上镫这一上马背竟是脸孔朝着马屁股。

    茅十八哈哈大笑脱手放开了韦小宝坐骑的缰绳挥鞭往那马后退上打去那马放蹄便

    奔。韦小宝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掉下马来双手牢牢抓住马尾两只脚夹住了马鞍身子伏

    在马背之上但觉耳旁生风身子不住倒退。幸好他人小体轻抓住马尾后竟没掉下马来

    口中自是大叫大囔:“乖乖我的妈啊。辣块妈妈不得了茅十八你再不拉住马头老子操

    你十八代的臭祖宗啊哟啊哟啊哟……”

    这马在官道上直奔了三里有余势道丝毫未缓转了个弯前面右岔道上一辆骡车缓

    缓行来车后跟着一匹白马马上骑着个二十七八的汉子。这一车一马走上大道也向北

    行。韦小宝的坐骑无人指挥受惊之下向那一车一马直冲过去相距越来越近。赶车的车

    夫大叫:“是匹疯马!”忙要将骡车拉到一旁相避。那乘马汉子调转马头韦小宝的坐骑也

    已冲到了跟前。那汉子一伸手扣住了马头。那马奔得正急这汉臂力甚大一扣之下那

    马立时站住鼻中大喷白气却不能再向前奔。

    车中一个女子声音问道:“白大哥什么事?”那汉子道:“一匹马溜了缰马上有个

    小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韦小宝翻身坐起转头说道:“自然是活的怎么会死?”只见这汉子一张长脸双目

    炯炯有神穿一件青稠长袍帽子上镶了块白玉衣饰打扮显是个富家子弟韦小宝出身微

    贱最憎有钱人家的子弟在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说道:“***老子倒骑千里马

    骑得正快活却碰到拦路尸阻住了阻住了老子……”一口气喘不过来伏在马屁股上大

    咳。那马屁股一耸左后退倒踢一脚。韦小宝“啊哟”一声滑下马来大叫:“哎哟喂

    啊哟喂!”

    那汉子先前听得韦小宝出口伤人正欲作便见他狼狈万分的摔下马来微微一笑

    转过马头随着骡车自行去了。茅十八骑马赶将上来大叫:“小鬼头你没摔死么?”韦

    小宝道:“摔倒没摔死老子倒骑马儿玩却给个臭小子拦住路头气得半死。啊哟

    喂……”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膝头一痛便即跪倒。茅十八纵马近前拉住他后领提上

    马去。

    韦小宝吃了这苦头不敢再说要自己乘马了。两人共骑驰出三十余里见太阳已到头

    顶到了一座小市镇上。茅十八慢慢溜下马背再抱了韦小宝下马到一家饭店去打尖。

    韦小宝在妓院中吃饭向来只是坐在厨房门槛上捧只青花大碗白米饭上堆满嫖客吃

    剩下来的鸡鸭鱼肉。菜肴虽是不少去从来不会跟人并排坐在桌边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时见

    茅十八当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眼前虽只几碗粗面条一盘炒鸡蛋心中却也大乐。

    他吃了半碗面只听得门外马嘶人喧涌进十七八个人来瞧模样是官面上的。韦小宝

    暗暗吃惊低声道:“是官兵怕是来捉你的。咱们快逃!”茅十八哼了一声放下筷子

    伸手按住刀柄。却见这群人对他并不理会一叠连声的只催店小二快做饭做菜。

    小镇上的小饭店中无甚菜肴便只酱肉熏鱼卤水豆腐干炒鸡蛋。那群人中为的

    吩咐取出自己带来的火腿凤鸡佐膳。一人说道:“咱们在云南一向听说江南是好地方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我瞧啊但讲吃的就未必比得上咱们昆明。”另一人

    道:“你老哥在平西王府享福惯了吃的喝的自是大不相同。那可不是江南及不上云南

    要知道世上及得上平西王府的可就很少了。”众人齐声称是。

    茅十八脸上变色寻思:“这批狗腿子是吴三桂这大汉奸的部下?”

    只听一个焦黄脸皮的汉子问道:“黄大人你这倘上京能不能见到皇上啊?”一个白

    白胖胖的人道:“依我官职来说本来是见不着皇上的不过凭着咱们王爷的面子说不定

    能见罢!朝廷里的大老们对咱们西选的官员总是另眼相看几分。”另一人道:“这个当

    然当世除了皇上就数咱们王爷为大了。”

    茅十八大声道:“喂小宝你可知道世上最不要脸的是谁?”韦小宝道:“我自然知

    道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他其实不知道这句话等于没说。茅十八在桌子上重重的一

    拍说道:“不错!乌龟儿子王八蛋是谁?”韦小宝道:“***这乌龟儿子王八蛋他

    妈的不是好东西”说着也在桌子上重重一拍。茅十八道:“我教你个乖这乌龟儿子王八

    蛋是个认贼作父的大汉奸将咱们大好江山花花世界双手送了给清兵……”

    他说道这里那十余名官府中人都瞪目瞧着他有的已是满脸怒色。

    茅十八道:“这大汉奸姓吴***一只乌龟是一龟两只乌龟是吴二龟三只乌龟

    呢?”韦小宝大声道:“吴三龟!”茅十八大笑说道:“正是吴三桂这大……”

    突然之间仓啷啷声响七八人手持兵刃齐向茅十八打来。韦小宝忙往桌低一缩。之

    听得乒乓乒乓兵刃碰撞声不绝茅十八手挥单刀已跟人斗了起来。韦小宝见他坐在长凳

    上不动知他大腿受伤行走不便心中暗暗着急。过了一会当的一声一柄单刀掉早地

    下跟着有人长声残呼摔了出去。但对方人多韦小宝见桌子四周一条条腿不住移动这

    些腿的脚上或穿布鞋或穿皮靴自然都是敌人茅十八穿的是草鞋。只听得茅十八便打便

    骂:“吴三桂是大汉奸你们这批小汉奸老子不将你们杀得干干净净……啊哟!”大叫一

    声想是身上受了伤跟着只见一人仰天到下胸口泊泊冒血。

    韦小宝伸出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钢刀对准一只穿布鞋的脚一刀向脚背上剁了

    下去擦的一声那人半只脚掌登时斩落。那人“啊”的一声大叫向后便倒。

    桌子低下黑蒙蒙的众人又斗得乱成一团谁也不知那人因何受伤只道是给茅十八打

    伤的。韦小宝见此计大妙提起单刀又将一人的脚掌斩断。

    那人却不摔倒痛楚之下大叫:“桌子底……底下……”弯腰查看却给茅十八一刀

    背打上后脑登时昏晕。便在此时韦小宝又是一刀斩在一人的小腿之上。

    那人大叫一声左手一掀桌子一张板桌连着碗筷汤面飞将起来。那人随即举刀向韦

    小宝当头砍去。茅十八挥刀格开韦小宝连爬带滚从人丛中钻了出来。那小腿被斩之人怒

    极挺刀追杀过来。韦小宝大叫:“辣块妈妈!”又钻入了一张桌子底下。那人叫道:“小

    鬼你出来!”韦小宝道:“老鬼你进来!”

    那人怒极伸左手又去掀桌子。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响胸口中拳身子飞了出去确

    是坐在桌旁的一人打了他一拳。

    出拳之人随即从佐膳筷筒中拿起一把筷子一根根的掷将出去。只听得“哎哟。哎

    哟!”残呼声不绝围攻忙往得标诸人纷纷被筷子插中或中眼睛或中脸颊都是伤在要

    紧之处。一人大声叫道:“强盗厉害大伙儿走罢!”扶起伤者夺门而出。跟着听得马蹄

    声响一行人上马急奔而去。

    韦小宝哈哈大笑从椅子底下钻出来手中兀自握着那柄带血的钢刀。茅十八一跷一拐

    的走过去抱拳向坐在桌边之人说道:“多谢尊驾出手相助否则茅十八寡不敌众今日的

    事可不好办。”韦小宝回头看去微微一怔原来坐着的那人便是先前在道上拉住了他坐

    骑的汉子自己曾骂过他几句的。

    那汉子站起身来还礼说道:“茅兄身上早负了伤仍是激于义愤痛斥汉奸令人好

    生相敬。”茅十八笑道:“我平生第一痛恨之人便是大汉奸吴三桂只可惜这恶贼远在云

    南没法找他晦气今日打了他手下的小汉奸当真痛快。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汉子

    道:“此处人多说来不便。茅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转身去扶桌边的一个

    女客那女客始终低下了头瞧不见她的脸容。

    茅十八怫然道:“你连姓名也不肯说太也瞧不起人了。”那人并不答理扶着那女客

    走了出去经过茅十八身畔时轻轻说了一句话。

    茅十八全身一震立时脸现恭谨之色躬身说道:“是是。茅十八今日见到英雄实

    是……实是三生有幸。”

    那人竟不答话扶着那女客出了店门上马乘车而去。

    韦小宝见茅十八神情前倨后恭甚觉诧异问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瞧你吓得这个

    样子。”茅十八道:“什么小子不小子的?你嘴里放干净些。”眼见饭店中的老板与店伙探

    头探脑店堂中一塌糊涂满地鲜血说道:“走罢!”扶着桌子走到门边拿起一根门闩

    撑地走到店门外从店外马柱子上解开马缰说道:“那扳住了马鞍左脚先踏马镫子

    然后上马……对了就是这样。”韦小宝道:“我本来会骑马的好久不骑这就忘了。那

    有什么稀奇?”

    茅十八一笑跃上另一匹马左手牵着韦小宝坐骑的缰绳纵马北行说道:“我身上

    有伤遇上了鹰爪对付不了。咱们不能再走官道须得找个隐蔽所在养好了伤坐骑说。”

    韦小宝道:“刚才那人武功倒也了得一根根竹筷掷了出去便将人打走。茅大哥我

    瞧你是及不上他了。”茅十八道:“那自然。他是云南沐王府中的英雄岂有不了得的?”

    韦小宝道:“他是云南沐王府的吗?我还道是天地会中哪个陈总舵主呢瞧你吓得这副德

    性。”茅十八道怒道:“我吓什么了?小鬼头胡说八道。我是尊敬沐王府对他自当客气三

    分。”韦小宝道:“人家可没对你客气哪!你问他尊姓大名他理也不理只说咱们就此

    别过后会有期。”茅十八道:“他后来不是跟我说了吗?否则的话我怎知他是沐王府

    的?”韦小宝问道:“他在你耳边说了句什么话?”茅十八道:“他说:‘在下是云南沐王

    府的姓白。”韦小宝道:“嗯姓白原来是个吃白食的。”茅十八道:“小孩子别胡

    说八道。”

    韦小宝道:“你见了沐王府的人便吓得魂不附体老子可不放在心上。茅大哥你不怕

    鳌拜不怕大汉奸吴三桂却去怕什么云南沐王府他们当真有三头六臂不成?啊!我知道

    拉你怕他用两根筷子戳瞎了你一对眼睛茅十八成了茅瞎子。”

    茅十八道:“我也不是怕他们只不过江湖上的好汉倘若得罪了云南沐王府丢了性命

    不打紧却惹得万人唾骂给人瞧不起。”韦小宝道:“遇难沐王府到底是什么脚色又这

    等厉害?”茅十八道:“***好神气吗?我压根儿就不稀罕。”

    茅十八道:“咱们在江湖上行走要见到云南沐王府的人本来已挺不容易要和他们

    结交那更是千难万难。今天刚好碰上来自跟吴三桂的手下人动手沐王府跟吴三桂是死对

    头他们自然要帮我。偏偏你这小子不学好竟使些下三烂的手段连带老子也给人家瞧不

    起了。”说着不由得满脸怒色。

    韦小宝道:“啊哟啧啧啧人家摆臭架子不肯跟你交朋友怎么又怪起我来啦?”

    茅十八怒道:“你钻在桌子底下用刀子去剁人家脚背***这又是什么武功了?

    人家英雄好汉瞧在眼里怎么还能当怎么是朋友?”韦小宝道:“你***。若不是来自剁

    下几只脚底板只怕你的性命早没了这时候却又怪起我来。”

    茅十八想到给云南沐王府的人瞧得低了越想越怒说道:“我叫你不要跟着我你偏

    要跟来。你用石灰撒人眼睛这等下三烂的行经江湖上最给人瞧不起比之下蒙药烧闷

    香品格还低三等。我宁可给那黑龙鞭史松杀了也不愿你用这等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来救

    了性命。***你这小鬼我越瞧越生气。”

    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用石灰撒人眼睛在江湖上是极其下流之事自己竟犯了武林中

    的大忌而钻在桌子底下剁人脚板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武功但给他骂得恼羞成怒恶狠

    狠的道:“用刀杀人是杀用石灰杀人也是杀又有什么上流下流了?要不是我这小鬼用这

    下流手段救你你这老鬼早就做了上流鬼啦。你的大腿可不是受了伤么?人家用刀子剁你大

    腿我用刀子剁人家脚板大腿跟脚板都是下身的东西又有什么分别?你不愿我跟你上

    北京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以后大家各不相识便是。”

    茅十八见他身上又是尘土又是血迹心想这小孩所以受伤全是因己而起此地离扬

    州已远将这小孩撇在荒野之中毕竟太也说不过去何况这小孩于自己两番救命之德岂

    能忘恩负义?便道:“好我带你上北京是可以的不过你须得依我三件事。”

    韦小宝大喜说道:“依你三件事那有什么打紧?大丈夫一言即出什么马难追!”

    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驷马难追”但这个“驷”字总是记不起来。

    茅十八道:“第一件事不许惹事生非污言骂人口中放得干净些。”韦小宝道:“那

    还不容易?不骂就怒骂。可是倘若有人家惹到我头上来呢?”茅十八道:“好端端地人家

    为什么会来惹你?第二件倘若跟人家打架不许张口咬人更不许撒石灰坏人眼睛至于

    之地上打滚躲在桌子底下剁人脚板钻人裤裆捏人阴囊打输了大哭大叫躺着装死这

    种种勾当一件也不许做。这都是给人家瞧不起的行经不是英雄好汉之所为。”

    韦小宝道:“我打不过人家难道尽挨揍不还手?”茅十八道:“还手要凭真功夫似

    你这等无赖流氓手段可别让人笑歪了嘴巴。你在妓院中鬼混那也不打紧跟着我行走江

    湖乘草别干这一套。”韦小宝心想:“你说打架要凭真实武功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真

    实武功?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不是挨揍不还手?”

    茅十八又道:“武功都是学的谁又从娘肚子里把武功带出来了?你年纪还小这时候

    起始练武正来得及。你磕头拜我为师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我一生浪荡江湖从没几天

    安静下来好好收个徒弟。算你造化只要你听话勤学苦练将来未始不能练成一身好武

    艺。”说着凝视韦小宝颇有期许之意。

    韦小宝摇头道:“不成我跟你是平辈朋友要是拜你为师岂不是矮了一辈?你奶奶

    的你不怀好意想讨我便宜。”

    茅十八大怒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曾想拜他为师学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虎断

    门刀法”只是这些人若非心术不正便是资质不佳又或是机缘不巧自己身有要是无

    暇收徒传艺今日感念韦小宝救过自己性命想授他武艺那知他竟一口拒绝大怒之下

    便欲一掌大将过去手已提起终于忍住不说道:“我跟你说此刻我心血来潮才肯

    收你为徒日后你便磕一白个响头求我我也不收啦。”

    韦小宝道:“那有什么稀罕?日后你便是磕三白个响头求我哀求我拜你为师我也还

    是不肯。做了你徒弟什么事都得听你吩咐那有什么味道?我不要学你的武功。”

    茅十八气愤愤的道:“好不学便不学将来你给人拿住了死不得活不成可别后

    悔。”韦小宝道:“又有什么后悔了?就算学成跟你一般的武功又有什么好?你给黑龙鞭

    缠住了。动也动不得见到云南沐家一个吃白食的家伙恭恭敬敬的只想拍马屁跟人家结

    交人家却偏偏不睬你。我武功虽不及你却……”

    茅十八越听越怒再也忍耐不住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嘴巴。韦小宝料知他要

    打竟然不哭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你给我说中了心事这才大脾气。我问你是不

    是你想跟人家交朋友人家不睬你你就把气出在老子头上?”

    茅十八拿这小孩真没办法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撇下他不理又不是他本是霹雳火爆

    的脾气这时只好强自忍耐哼了一声鼓起了腮帮子生气松手放开了缰绳叫道:“马

    儿马儿快来个老虎跳把这小鬼头摔个半死。”他本来要韦小宝依他三件事但第二件

    便说不拢第三件事也想不起来了。

    韦小宝自行拉缰那坐骑到乖乖的行走并不跟他为难。韦小宝心下大乐心道:“你

    不教我骑马老子可不是自己会了吗?”又想:“今后我跟着你行走江湖总会见你和人家

    动手打架。你不教我难道我没生眼珠不会瞧么?我不但学会你的武功连你的对头的武

    功也一起学了。几个人的武功加在一起自然就比你强了。呸***好稀罕吗?那吃白

    食的小子掷筷子的本事倒挺管用倘若他向老子磕头求我学他这门功夫老子倒不妨答应

    了他。***他为什么要向我磕头求我学他这门功夫?”想到这里不禁嗤的一声笑

    了出来。

    茅十八回头问道:“什么事好笑?”韦小宝道:“我想沐王府这吃白食的小子……”茅

    十八道:“什么吃白食的小子?”韦小宝道:“他可不是姓白吗?”茅十八道:“姓白管姓

    白怎么姓白的就吃白食?他们姓白的在云南沐王府中可大大的了不起哪。刘白。方。

    苏书云南沐王府地四大家将。”韦小宝又道:“什么三大家将四大家将?沐王府又是什

    么鬼东西?”茅十八道:“你口里干净些成不成?江湖之上提起沐王府无不佩服得五体

    投地什么鬼不鬼的?”韦小宝嗯了一声。

    茅十八道:“当年明太祖起兵反元沐王爷沐英立有大功平服云南太祖封他沐家永

    镇云南死后封为什么王子孙代代世袭什么国公。”韦小宝一拍马鞍大声道:“原来

    云南沐王府什么的是沐英沐王爷家里。你老说云南沐王府说得不清不楚要是早说沐英

    沐王爷我哪还有不知道的?沐王爷早死了几千年啦。你也不用这门害怕。”

    茅十八道:“什么几千年?胡说八道。咱们江湖上汉子敬重沐王府倒不是为了沐英沐

    王爷而是为了他的子孙木天波。明朝末代皇帝桂王逃到云南黔国公沐天波对了记起

    来啦是黔国公他忠心耿耿保驾护主。吴三桂这奸贼打到云南黔国公保了桂王逃到缅

    甸。缅甸的坏人要杀桂王沐天波代主而死。这等忠义双全的英雄豪杰当真古今少有。”

    韦小宝道:“啊这位沐天波沐老爷原来就是《英烈传》中沐英的子孙。沐王爷勇不

    可当是太祖皇帝的爱将这个我知道得不想再知道啦。“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英烈传》

    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沐英这些大将的名字他听得极熟又问:“你怎么不早说?我如

    早知沐王府便是沐英沐王爷家中对那吃白食的朋友也客气三分了。刘白方苏四大家

    将又是什么人?”

    茅十八道:“刘白方苏四家向来是沐王府的家将祖先随着沐王爷平服云南。天波公

    护驾到缅甸这四大家将的后人也都力战而死。只有年幼的子弟逃了出来。我见了那位姓白

    的英雄所以这样客气一来他帮我打退大汉奸的鹰爪……”韦小宝道:“我也帮你打退大汉

    奸的鹰爪你对我怎么又不客气?”茅十八登了他一眼说道:“二来他还是忠良之后江

    湖上人人敬重。倘若得罪了云南沐家之人岂不为天下万人唾骂?”韦小宝道:“原来如

    此。见到忠良之后自然是要客气些。”

    茅十八又道:“识得你以来第一次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韦小宝道:“我可不

    知要等到几时才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沐王爷铜角渡江火箭射象这样的大英雄

    谁不敬重?又何必要你说个屁?”茅十八问道:“什么叫铜角渡江火箭射象?”

    韦小宝哈哈一笑说道:“你只知道拍云南沐王府的马屁原来不知道沐王爷是多大的

    英雄。你可知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的什么人?”茅十八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手下大将

    谁不知道?”韦小宝道:“呸。大将?大将自然是大将难道是无名小卒?哪太祖手下

    共有六王徐达徐王爷常遇春常王爷你自然知道啦还有四王是谁?”

    茅十八是草莽英雄于明朝开国的史实一窍不通徐达常遇春的名字当然听见过却

    不知他们是什么六王也不知此外还有四个什么王。韦小宝却在扬州茶坊之中将这部《英烈

    传》听得滚瓜烂熟。其时明亡未久人心思旧却又不敢公然谈论反清复明之事茶坊中说

    书先生讲述明朝故事听客最爱听的便是这部敷演明朝开国驱逐鞑子的《英烈传》。明太

    祖开国最艰巨之役是和陈友谅鄱阳湖大战但听客听来兴致最高的却是如何将蒙古兵赶

    出塞外如何打得敌人落荒而逃大家耳中所听是明太祖打蒙古兵心中所想打的却变

    成了清兵。汉人大胜而敌人大败自然志得意满。是以明朝开国诸功臣中尤以徐达常遇

    春沐英三人最为听众所崇拜。说书先生说到三人如何杀敌之时添油加醋如火如荼听

    众也便眉飞色舞如醉如痴。

    韦小宝见茅十八答不上来甚是得意说道:“还有四王便是李文忠邓愈汤和

    以及沐英沐王爷。这四位王爷封的是什么王跟你说了料你也记不到是不是?”其实他

    自己也跟本记不起这六王封的是什么王。茅十八点了点头。

    韦小宝又道:“汤和是明太祖的老朋友年纪大过太祖邓愈也是很早就结识了太祖

    一直跟他打江山的。李文忠是太祖的外甥。沐王爷是太祖的义子跟太祖姓朱叫作朱英

    后来立功大了太祖叫他复姓才叫做沐英。”茅十八道:“原来如此那么铜角射象什么

    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韦小宝道:“是铜角渡江不是铜角射象。太祖打平天下最后只有云南贵州的梁王

    未曾降服。那梁王叽哩咕噜花是元代末代皇帝的侄儿守住了云南贵州不肯投降。”

    那梁王本名匝刺瓦尔密韦小宝记不住他的名字随口胡诌。茅十八虽觉奇怪也不敢反

    驳只听韦小宝续道:“太祖皇帝龙心大怒便点兵三十万军马命沐王爷带领前去攻打

    来到云南边界遇到元兵。元兵的元帅叫做达里麻此人身高十丈头如巴斗……”

    茅十八道:“那有身高十丈之人?”韦小宝知道说溜了嘴辩道:“蒙古人自然生得比

    咱们汉人高大些。那达里麻身披铁甲手执长枪在江边哇啦啦大声一叫便如半空中连打

    三个霹雳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声声不断水花四溅。你道是什么事?”茅十八道:

    “不知道是什么事?”韦小宝道:“原来达里麻哇哇大叫响音传过江去登时有十名明

    兵给他吓破胆子摔下马来掉进江中。沐王爷一见不对心想再给他叫几声我军纷纷堕

    江大事不好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韦小宝平时说话出口便是粗话“***”三字片刻不离口但讲到沐英平云南的故

    事学的是说书先生的口吻粗话固然一句没有偶尔还来几句或通或不通的成语。

    他继续说道:“沐王爷眼见得这达里麻张开血盆大口又要大叫于是弯弓搭箭飕的

    一箭便向达里麻口中射去。沐王爷的箭法白步穿杨千步穿口这一箭呼呼风响横过了

    江面直达达里麻的大嘴射到。马达里麻也是英雄好汉眼见这箭来得势道好凶急忙低

    头避了开去。只听得后军齐声呐喊:‘不好了!达里麻回头一看只见这一箭连穿十名

    将军从第一名将军胸口射进背后出来又射入第二名将军胸口一共穿了十人。”

    茅十八摇头道:“那有此事?沐王爷就算天生神力一箭终究也射穿不了十个人。”韦

    小宝道:“沐王爷是天上星宿下凡玉皇大帝派他来保太祖皇帝驾的岂同凡人?你道是你

    茅十八吗?这一箭一穿十有个明堂叫做穿云箭。”

    茅十八将信将疑问道:“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达里麻一见大怒心想你会射箭难道我就不会?提起硬弓也是一箭向

    沐王爷射将过来。沐王爷叫道:‘来得好!左手两根手指伸出轻轻便将箭挟住了。正在

    此时天空中一群大雁飞过啼声嘹亮沐王爷心生一计叫道:“我要射中第三双雁儿的

    左眼!飕的一箭向那雁儿射去。达里麻心想:‘你要射第三只雁儿已不容易怎的还

    分左眼右眼?抬头看去。便在此时沐王爷连珠箭三箭齐向达里麻射到。”

    茅十八道:“妙极!这时声东击西的法子。”

    韦小宝道:“也算达里麻命不该绝第一箭正中他的左眼仰后便倒第二箭第三箭

    又接连射死了他的八明大将。元兵身上毛多明军叫他们毛兵毛将。沐王爷连射三箭射死

    了十八名毛将这叫做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毛十八!”

    茅十八一怔道:“什么?”韦小宝道:“沐王爷隔江射死毛十八!”说到这里忍不

    住格格格笑了出来。茅十八这才明白他果然是饶着弯儿在骂自己骂道:“***胡说

    八道!沐王爷隔江大战三箭射死韦小宝!”韦小宝笑道:“那时我还没有生沐王爷又怎

    射得死我?”茅十八道:“你休得乱说。达里麻左眼中箭却又如何?”

    韦小宝道:“元兵见元帅中箭倒下马来登时大乱。沐王爷正要下令大军渡江忽然

    听得隔江号响元兵已有援兵开到对岸乱箭齐只遮得逃诩黑了。沐王爷又生一计派

    了手下四员大将悄悄领兵到下游渡江绕到元兵阵后大吹铜角。”

    茅十八道:“这四员大将想必便是刘白方苏四人了?”韦小宝也不知是与不是却不

    愿被茅十八猜中说到:“不对那四员大将乃是赵钱孙李。刘白方苏四将随在沐王爷

    身边。”茅十八点头道:“原来如此。”

    韦小宝道:“沐王爷传下号令叫刘白方苏四将手下士兵齐声呐喊同时将小船木

    排推下江中派出一千明兵装腔作势假作渡江。元兵眼见明兵要渡过江来更是没命的

    放箭。沐王爷当即收兵过不到半个时辰又派兵装模作样的假渡江元兵又再放箭。江中

    也不知射死了多少鱼鳖虾蟹。”

    茅十八道:“这个我又不信了。射死鱼儿那也罢了。虾儿极细螃蟹甲鱼身上有甲

    又怎射得他死?”韦小宝道:“你若不信那就到前面市镇上买一只甲鱼买一只螃蟹再

    买一只虾儿用绳子穿了挂将起来再放箭射过去且看射得死呢还是射不死。”茅十八

    心想:“咱们赶路要紧那有这等功夫胡闹。”他听得入神生怕韦小宝放刁不说便道:

    “好你说射得死便射得死后来怎样?”韦小宝道:“后来沐王爷手下的士兵从江中拾

    起十八只给射死了的身上有毛的老甲鱼煮了来吃便没事了。”

    茅十八笑骂:“小鬼头偏爱饶着弯儿骂人。你说沐王爷怎生渡江。”

    韦小宝道:“沐王爷一见元兵放箭便吩咐擂鼓呐喊作势渡江却并不真的渡江。只

    听得元兵身后铜角之声大作知道赵钱孙李四将已从下游渡江绕到元兵阵后这才下令杀

    将过去。众兵将竖起盾牌挡在身前撑动小船筏子渡江进攻。元兵放了大半天箭这箭

    已差不多用完啦听得阵后敌人杀来主将又中箭重伤不由得军心大乱。沐王爷一马当

    先冲将过去。元兵东奔西逃乱成一团。沐王爷眼见元兵阵中有一大将横卧马上许多元

    兵前后保护知道必是达里麻当即拍马追上厉声喝到:‘达里麻还不下马投降?达

    里麻道:‘我……我不是达里麻!我是茅……沐王爷见他左眼之中插着一根羽箭箭梢上

    有个金字正是一个沐字却不是自己的箭羽是什么?那里还肯客气轻伸猿臂一把抓

    将过来往地下一掷喝到:‘绑起来!早有刘白方苏四将过来揪住达里麻绑得结结

    实实。这一仗元兵大败溺死在江中的不计其数。江中的王八吃了不少长毛元兵的尸从

    此身上有毛这种王八叫做毛王八那是别处没有的。”

    茅十八觉得韦小宝又在骂自己哼了一声却也并不敢确定或许云南江中真的有毛王

    八亦未可知。

    韦小宝道:“沐王爷大获全胜当即进兵梁王的京城。来到城外只见城中无声无息

    沐王爷下令擂鼓讨战只见城头挑起一块木牌写着免战二字1茅十八道:“原来梁王知

    道打不过挂起免战牌。”韦小宝道:“沐王爷仁慈为怀心想这梁王高挂免战牌多半是

    要投降我如下令功城城破之后百姓死伤必多不如免战三日让他投降免得杀伤百

    姓。”茅十八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沐王爷一家永镇云南与明朝同始同终便因沐

    王爷爱惜百姓一片仁心所以上天保佑。”

    韦小宝道:“当晚沐王爷坐在军营之中挑灯夜看春秋。”茅十八道:“关王爷才看春

    秋难道沐王爷也看春秋吗?”韦小宝道:“大家都是王爷自然都看春秋不看春秋难

    道看夏冬吗?那夏冬是张飞看的书莽张飞有勇无谋。沐王爷是天上武曲星转世和关王爷

    一般只看春秋不看夏冬。”茅十八也不知道春秋和夏冬是什么东西点头称是。

    韦小宝道:“沐王爷看了一会儿忽然要小便站起身来拿起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

    壶正要小便忽听得城中传来几声大吼声音极响既不是虎啸亦不是马嘶。沐王爷一

    听暗叫不好……”茅十八道:“那是什么叫声?”韦小宝道:“你倒猜猜看。”茅十八

    道:“定是又有几个元将好象达里麻一般在城中大声吼叫。”韦小宝摇头道:“不是!

    沐王爷一听之下登时也不小便了将金夜壶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茅十八道:“怎

    的将便壶放在桌上?”

    韦小宝道:“这时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壶你道是寻常的便壶吗?所以沐王爷放的时

    候定要恭恭敬敬。他放下便壶立即击鼓升帐召集众将官取过一枝金批令箭说道:

    “刘将官听着:命你带领三千士兵连夜去捕捉田鼠捕多者有赏捉不到者军法从事。

    刘将官道:‘得令!接了令箭边区捕捉田鼠。”

    茅十八大奇问道:“捕捉田鼠又干什么?”韦小宝道:“沐王爷用兵如神军机岂可

    泄漏?元帅有令照办就是。接令的将官倘若多问一句沐王爷一怒之下立即推出帐外斩。你要是做沐王爷手下的将官老是这样问长问短便是有十八颗脑袋瓜子***也都

    教沐王爷给砍了。”茅十八道:“我倘若做了将官自然不问。你又不是沐王爷难道就问

    不得骂?”

    韦小宝摇手道:“问不得问不得!沐王爷取过第二枝金批令箭叫白将官听令说

    道:‘命你带两万官兵在五里之外掘下一条长坑长二里宽二丈深三丈连夜赶掘

    不得有误。白将官领命而去。沐王爷随即下令退兵拔营而去退到离城六里扎营。”

    茅十八愈听愈奇道:“那当真奇怪我可半点也猜不到了。”

    韦小宝道:“哼!沐王爷用兵之法倘若给你猜到沐王爷变成茅十八茅十八变成沐王

    爷了。第二日清早刘白儿将回报:田鼠已捉到一万多只长坑也已掘成。沐王爷点头道:

    好!命探子到城边探看动静。午牌时分忽听得城中金鼓雷鸣齐声呐喊探子飞马回

    报:‘启禀元帅大事不好!沐王爷一拍桌子喝到:‘***何事惊慌?探子说道:

    ‘启禀元帅:元军大开北门城中涌出几百只长鼻子牛妖正向我军冲锋而来!沐王爷哈

    哈大笑说道:‘什么长鼻子牛妖!再探。探子得令而去。”茅十八奇道:“长鼻子牛妖

    是什么家伙?”韦小宝正色道:“我早料到你也是不识的了。这些家伙绳子比牛还大皮粗

    肉厚鼻子老长两根尖牙向前突出一双大耳朵幌啊幌的模样儿凶猛无比可不是长鼻

    子牛妖吗?”茅十八“嗯”了一声点点头凝思自然长鼻子牛妖的模样。韦小宝道:“沐

    王爷自言自语:‘这探子是个糊涂蛋少见多怪见到骆驼说是马背肿见到大象说是长鼻

    子牛妖!”

    茅十八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这探子果然糊涂竟管大象叫作长鼻子牛妖。不

    过他是北方人从来没见过大象倒也怪不得。”

    扬州城中说书先生说到“长鼻子牛妖”这一节书时茶馆中必定笑声大作此刻韦小宝

    依样葫芦的说来果然也引得茅十八放怀大笑。韦小宝继续说道:“沐王爷摆开阵仗远远

    望去但见尘头大起几百头大象头上都缚了尖刀狂奔冲来象尾上都是火光。原来云南

    地近缅甸那梁王向缅甸买了几百头大象摆下了一个火象阵用松枝缚在大象尾上点着

    了火。大象受惊便向明军冲来。大象皮坚肉厚弩箭射它不倒明军只消一乱元兵便可

    跟在象后掩杀过来。明军都是北方人从未见过大象一见之下不由得心头慌暗暗

    叫道:‘牛魔王尾巴会喷火今日大事不好了!”

    茅十八脸色忧色沉呤道:“这火象阵果然厉害。”

    韦小宝道:“沐王爷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冷笑使得大象冲到十丈之外喝到:‘放田

    鼠!那一万多只田鼠放了出来霎时之间满地都是老鼠东奔西窜。压知道大象不怕狮

    熊虎豹最怕的却是老鼠。老鼠如果钻入了大象的耳朵吃它脑髓大象半点奈何不得。众

    大象一见老鼠吓得魂飞天外掉头便逃冲进元兵阵中只踏得元军将官兵卒头破腿断。

    有些大象不辨东西南北向明军冲将过来便一一掉入陷坑之中。沐王爷叫道:‘放火箭!

    他老人家这一声令下只见天空中千朵万朵火花好看煞人。”

    茅十八问道:“怎么箭上会火?”

    韦小宝道:“你道这火箭是有火的箭么?错了!火箭便是烟花炮仗。明军之中有放炮

    放铳用的硝磺火药沐王爷早一晚已传下号令命军士用火药做成烟花炮仗射出去时火

    花满天砰砰嘭嘭的响成一片。那些大象更加怕了没命价的奔跑元军的阵势被大象冲了

    个稀巴烂稀里呼噜一塌里糊涂。沐王爷下令擂鼓进攻众将兵大声呐喊跟着大象冲进

    城去。梁王带了妃子正在城头喝酒等候明军大败的消息却见几百头大象冲进城来。梁王

    大叫:“咕噜阿布吐呜里呜!咕噜阿布吐呜里呜!”

    茅十八奇道:“他呜里呜的叫些什么?”

    韦小宝道:“他是蒙古人叫的自然是蒙古话他说:‘啊哟不好了大象起义了!

    奔下城头看见一口井便跳将下去想要自杀。不料那梁王太过肥胖肚子极大跳下了

    一半肚子塞在井口上不上下不下大叫:“哟不好了!孤王半天吊!”

    茅十八道:“么他这次不叫蒙古话了?”

    韦小宝道:“他叫的还是蒙古话反正你又不懂我便改成了咱们的话。沐王爷一马当

    先冲进城来看见一个老家伙身穿黄袍头带金冠知道必是梁王见他一个大肚皮塞在

    井口不由得哈哈大笑抓住他头一把提了起来只闻得臭气冲天却原来梁王慌得很

    了屎尿直流!”

    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宝你说的故事当真好听。原来沐王爷平云南全仗智勇

    双全。倘若他不摆老鼠阵梁王那火象阵冲将过来明军非大败不可。”韦小宝道:“那还

    用说?沐王爷打仗用老鼠咱们打仗用石灰哥儿俩半斤八两。”茅十八摇头道:“不对!

    常言道兵不厌诈打仗用计策是可以的。诸葛亮可不是会摆空城计吗?咱们一刀一枪行走

    江湖却得光明磊落打仗和打架全然不同。”韦小宝道:“我看也差不多。”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颇不寂寞。茅十八将江湖手拿德国种种规矩禁忌一件件说

    给韦小宝听最后说道:“你不会武功人家知道你不识会家子就不会辣手对付千万不

    可冒充反而吃亏。”韦小宝道:“我小白龙韦小宝只会水底功夫伏在水底生吃鱼

    虾这6上功夫嘛却不怎么考究。”茅十八哈哈大笑。

    当晚两人在一家农家借住。茅十八取出几两银子给那农家将养了十来日身上各处伤

    势大好这才雇了大车上道。

第三回 符来袖里围方解 椎脱囊中事竟成

    不一日到了北京进城之时已是午后。茅十八叫韦小宝说话行动须得小心京城之

    地公差耳目众多可别露出了破绽。韦小宝道:“我有什么破绽?你自己小心别露出破绽

    才是。你不是要找鳌拜比武吗?上门去找便是。”

    茅十八苦笑不答当日说要找鳌拜比武只是心情激荡之际的一句壮语他虽然鲁莽粗

    豪毕竟已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岂不知鳌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怎肯来跟他

    这么个江湖汉子比武?之际武功不过是二三流脚色鳌拜倘若真是满洲第一勇士多半打他

    不过。不过既已在韦小宝面前夸下海口可不能不上北京心想带着这小孩在北京城里逛得

    十天半月瞧瞧京城的景色大吃大喝个痛快送他回扬州便是。鳌拜是一定不肯跟之际比

    武的然而是他不肯可不是之际不敢韦小宝也不能讥笑我没种。万一鳌拜当真肯比那

    么茅十八拼了这条老命也就是了。

    两人来到西城一家小酒店中茅十八要了酒菜正饮之间忽见酒店外走进两个人来

    一老一少。那老的约莫六十来岁小的只十一二岁。两人穿的服色都甚古怪韦小宝不知他

    们是何等样人茅十八却知他们是皇宫中的太监。

    那老太监面色蜡黄弓腰曲背不住咳嗽似是身患重病。小太监扶住了他慢慢走到

    桌旁坐下。老太监尖声尖气的道:“拿酒来!”酒保诺诺连声忙取过酒来。

    老太监从身边摸出一个纸包打了开来小心翼翼的用小指甲挑了少许溶在酒里把

    药包放回怀中端起酒杯慢慢喝下。过得片刻突然全身痉挛抖个不住。那酒保慌了

    忙问:“怎么?怎么?”那小太监喝到:“走开罗里罗嗦干什么?”那酒保哈腰赔笑走

    了开去却不住打量二人。;太监双手扶桌牙关格格相击越抖越厉害再过得片刻连

    桌子也不住摇晃起来桌上筷子根根掉在地上。

    小太监慌了说道:“公公再服一剂好不好?”伸手到他怀中摸出了药包便要打

    开。老太监尖声叫道:“不……不……不要……!”脸上神色甚是紧迫。小太监握着药包

    不敢打开。

    就在此时店门口脚步声响走进七名大汉来。都是光着上身穿了牛皮裤子辫子盘

    在头顶全身油腻不堪晶光亮似是用油脂至顶至腿都涂满了。七人个个肌肉虬结胸

    口生着髭髭黑毛伸出手来无不掌巨指粗。七人分坐两张桌子大声叫囔:“快拿酒来

    牛肉肥鸡越快越好!”

    脚步应道:“是!是!”摆上筷子问道:“客官吃什么菜?”一名大汉怒道:“你

    是聋子吗?”另一名大汉突然伸手抓住了酒保后腰转臂一挺将他举了去来。脚步手足

    乱舞吓得哇哇大叫。七名大汉哈哈大笑。那大汉一甩手将酒保摔了到店外砰的一声

    掉在地下。酒保大叫:“啊哟!我的妈啊!”众大汉又是齐声大笑。

    茅十八低声道:“这时玩摔跤的。他们抓起了人定要远远摔出免得对手落在身边

    立即反攻。”韦小宝道:“你会不会摔跤『”茅十八道:“我没学过。这种硬功夫遇上了武

    功好手便没多大用处。”韦小宝道:“那你是打得过他们了?”茅十八笑道:“跟这种莽

    夫有什么好打?”韦小宝道:“你一个打他们七个一定要输。”茅十八道:“他们不是我

    对手。”

    韦小宝突然大声道:“喂大个儿们我这个朋友说他一个人能打赢你们七个。”茅

    十八忙喝:“别惹事生非。”但韦小宝最爱的偏偏就是惹事生非眼见那七名大汉无缘无故

    的将酒保摔得死去活来心头有气听茅十八说一人能打赢他们七个便从中挑拨好叫茅

    十八教训教训他们。

    他们大汉齐向茅韦二人瞧来。一人问道:“小娃娃你说什么?”韦小宝道:“我这朋

    友说你们欺负酒保不算英雄好汉有种的就跟他斗斗。”一名大汉怒目圆睁对着茅十

    八道:“王八蛋是你说的吗?”

    茅十八知道这七人都是玩摔跤的满洲人本来不想闹事但他一见满洲人便心中有气

    又听那大汉开口骂人提起酒壶劈面便飞了出去。那大汉伸手一格岂知茅十八在这一掷

    之中使上了内劲呵喇一声酒壶撞上了他手臂那大汉手臂剧痛“啊哟”一声叫了出

    来。另一名大汉扑将过来茅十八飞脚向他踢去。满洲人摔跤极少用腿这一腿闪避不了

    正中小腹登时直飞出去。

    其余五名大汉“混帐王八蛋”的乱骂纷纷扑来。茅十八身形灵便使开擒拿手法肘

    撞掌劈顷刻间打倒了四个另一个斜身以肩头受了茅十八一掌伸手抓住他后腰举将起

    来随即将他绳子倒转要将他头顶往阶石上捣去。茅十八双腿连环噗噗两声都踢在他

    胸口。那大汉口一张鲜血狂喷双手立时松开。

    茅十八顺着他大汉仰面跌倒之势双足已踹上他胸口双掌一招“回风拂柳”斜劈而

    出正中第一名被酒壶掷中的大汉后心呵喇一声响那大汉断了几根肋骨爬在桌上。茅

    十八一手拉住韦小宝道:“小鬼头就是会闯祸快走!”两人足往酒店门口奔去。

    只跨出两步却见那老太监弯着腰正站在门口茅十八伸手往他右臂轻轻一推想要

    把他推开。不料手掌刚和他肩头相触只觉全身剧震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向旁跌出数

    步右腰撞在桌上那张桌登时倒塌这一退之势带得韦小宝也摔了出去。韦小宝大叫:

    “啊哟喂我的妈啊痛死人啦。”茅十八猛拿桩子这才站住只觉得全身滚便如火

    烧一般。他心下大骇看那老太监时只见他弓腰曲背不住咳嗽于适才之事似乎浑然不

    知。

    茅十八知道今日遇上了高人对方多半身怀邪术否则武功纵比自己为高也决不能将

    自己轻轻一推之力化为若大力道。武功中虽有“借力反打”之术。“四两拔千斤”之法

    但都是对方有多大力量打来便有多大力量反击出去决无将小力化为大力之理。他急忙转

    身提起兀自在大呼小叫的韦小宝向后堂奔去。

    只奔出三步只听得一声咳嗽那老太监已站在面前。茅十八一惊足底使劲上身向

    前一扑似是向对方扑击身子却已向后翻出。他双足尚未落地忽觉背心上有股轻柔的力

    量撞到急忙左手反掌出击却击了个空身子向前扑出摔在两名大汉身上。

    这一交摔得极重幸好那两名大汉又肥又壮做了厚厚的肉垫子才没受伤。那两名大

    汉腿骨折断站不起来手臂却是无恙当即施展摔跤手法将他牢牢抓住。茅十八欲待抗

    拒手脚上竟使不出半点力道原来背心穴道已给人封了。

    他背脊向天看不见背后情景但听得那老太监不住咳嗽有气无力的在责备小太监:

    “你又要给我服药那不是存心害死我吗?这药只多服得半分便要了我的老命咳……

    咳……咳……咳你这孩子真是胡闹。”小太监道:“孩儿实在不知道以后不敢了。”

    老太监道:“还有以后?唉也不知道活得几天咳……咳……咳……。咳”小太监道:

    “公公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只怕是个反贼。”

    老太监道:“你们这几位朋友是那里的布库?”一名大汉道:“回公公的话我们都

    是郑王爷府里的。今天若不是公公出手擒住了这反贼我们的脸可丢大了。”老太监哼了

    一声道:“那……那也是碰巧罢了。咳……咳咳……你们也别惊动旁人就将这汉子和那

    孩子都送到大内尚膳监来说是海老公要的人。”几名大汉齐声答应。

    老太监道:“还不去叫轿子?你瞧我这等模样还走得动吗?”小太监答应一声飞奔

    出去。老太监伏在桌上不停的咳嗽。

    韦小宝见茅十八被擒想起说书先生曾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须得脚底抹

    油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他沿着墙壁悄悄溜向后堂眼见谁也没留意到他正自暗暗欢

    喜那老公公伸指一弹一根筷子飞将出来戳在他右腿的腿弯之中。韦小宝右腿麻软摔

    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张口便骂:“痨病成精老乌龟……”转眼见到一名大汉恶狠狠的模

    样心中一吓此后十来句恶毒的言语都缩入了肚里。

    过不多时门外抬来一乘轿子。小太监走了进来说道:“公公轿子到啦!”老太监咳

    嗽连声在小太监扶持之下坐进轿子两名轿夫抬着去了。小太监跟随在后。

    七名大汉中四人受伤甚轻当下将茅十八和韦小宝用绳索牢牢绑起。绑缚之时不住向

    茅十八拳打脚踢。韦小宝忍不住口中不干不净但两个重重的耳括子一打也只好乖乖的不

    敢做声。众大汉又叫了两顶轿子来又在二人口中塞了块布用黑布蒙了眼放入轿中抬

    走。韦小宝只在七岁时曾跟母亲烧香时坐过轿子此刻只好自己心下安慰:“***老子

    好久没坐轿了今日孝顺儿子服侍老子坐轿真是乖儿子乖孙子!”但想到不知会不会陪

    着茅十八一起杀头却也不禁害怕抖。

    他在轿中昏天黑地但觉老是走不完。有时轿子停了下来有人盘问剔亮轿外的大汉

    总是回答:“尚膳监海老公公叫给送的。”韦小宝不知尚膳监是什么东西但那海老公似乎

    颇有权势只一提他的名头轿子便通行无阻。有一次盘问之人揭开轿帷来张了张说道:

    “是个小娃娃!”韦小宝想说:“是你祖宗!”苦于口中被塞了布块说不出话来。

    一路行去他迷迷糊糊几乎要睡着了忽然轿子停住有人说道:“海公公要的人送到

    啦。”一个小孩声音道:“是了海公公在休息将人放在这里便是。”韦小宝听他声音

    便是酒店中遇到的那小孩。只听先前那人道:“咱们回去禀告郑王爷王爷必定派人来谢海

    老公。”那小孩道:“是了你说海老公向王爷请安。”那人道:‘不敢当。“跟着便有

    人?”茅十八和韦小宝从轿子拖了出来提入屋中放下。

    耳听得众人脚步声远去却听得海老公的几下咳嗽之声。韦小宝闻到一股极浓的药味

    心想:“这老鬼病得快死了偏偏不早死几日看来还要我和茅大哥替他到阎王跟前打个

    先锋。“四周静悄悄地除了海老公偶尔咳嗽之外更无别般声息。韦小宝手足被绑手指

    脚趾都已麻说不出的难受偏偏海老公似乎将他二人忘了浑没理会。

    过了良久良久才听得海老公轻轻叫了一声:“小桂子!“那小孩应道:“是!“韦小

    宝心想:“原来你这臭小子叫作小桂子跟你爷爷的名字有个小字相同。”只听海老公

    道:“将他二人松了绑我有话问他们。”小桂子应道:“是!”

    韦小宝听得咯咯之声想是小桂子用刀子在割茅十八手脚上的绳索过了一会自己手

    脚上的绳子也割断了跟着眼上黑布揭开。韦小宝睁眼看来见置身之所是一间大房房中

    物事稀少只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上放着茶壶茶碗。海老公坐在椅中半坐半躺双颊

    深陷眼睛也是半开半闭。此时天色已黑墙壁上安着两座铜烛台各点着一根蜡烛火光

    在海老公蜡黄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摇晃。

    小桂子取出茅十八口中所塞的布块。海老公道:“这小孩子嘴里不干净让他多塞一

    会。”韦小宝双手本来已得自由去不敢自行挖出口中布块心中所骂的污言秽语只怕比

    之海老公所能想得到的远胜十倍。

    海老公道:“拿张椅子来给他坐下。”小桂子到隔壁房里搬了张椅子来放在茅十八

    身边茅十八便即坐下。韦小宝见自己没有座位老实不客气便往地下一坐。

    海老公向茅十八道:“老兄尊姓大名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阁下擒拿手法不错似乎不

    是我们北方的武功。”茅十八道:“我姓茅叫茅十八是江北泰州五虎断门刀门下。”海

    老公点点头说道:“茅十八茅老兄我也曾听到过你的名头。听说老兄在扬州一带打家

    劫舍杀官越狱着实做了不少大事。”茅十八道:“不错。”他对这痨病鬼老太监的惊人

    武功不由得不服也就不敢出言挺撞。海老公道:“阁下来到京师想干什么事能跟我说

    说吗?”

    茅十八道:“既落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姓茅的是江湖汉子不会皱一皱眉头。

    你想逼供那可看错人了。”海老公微微一笑说道:“谁不知茅十八是铁铮铮的好汉子

    逼供可不敢。听说阁下是云南平西王的心腹亲信……”

    他一句话没说完茅十八大怒而起喝到:“谁跟吴三桂这大汉奸有什么干系了?你这

    么说没的污了我茅十八豪杰的名头。”海老公咳嗽几声微微一笑说道:“平西王有大

    功于大清主子对他甚是倚重阁下倘若是平西王的亲信咱们瞧在平西王的面子小小过

    犯也不必计较了。”茅十八大声道:“不是不是!茅十八跟吴三桂这臭贼粘不上半点边

    儿姓茅的决不叨这汉奸的光你要杀便杀若说我是吴贼的什么心腹亲信姓茅的祖宗都

    倒足了大霉。”

    吴三桂带清兵入关以至明室沦亡韦小宝在市井之间听人提起吴三桂来总是加上

    几个“汉奸”“臭贼”“直娘贼”的字眼心想:“听这老乌龟的口气只要茅大哥认

    是吴三桂的心腹便可放了我们。偏偏茅大哥骨头硬不肯冒充。但骨头硬皮肉就得受苦

    了。常言道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吃眼前亏的自然不是英雄好汉。咱们不妨胡说八道

    一番说道吴三桂对咱们哥儿如何如何看重等到溜之大吉之后再骂吴三桂的十八代祖宗

    不迟。”他手脚上血脉渐和悄悄以袖子遮口将嘴里塞着的布块挖了出来。

    海老公正注视茅十八的脸色没见到韦小宝在暗中捣鬼他见茅十八声色俱厉微笑

    道:“我还道阁下是平西王派来京师的原来猜错了。”

    茅十八心想:“这一次在北京被擒皇帝脚下的事再要脱身是万万不能的了豹死留

    皮人死留名茅十八一死不打紧做人可不能含糊。”眼见韦小宝眼睁睁的正瞧着自己

    便大声道:“老实跟你说我在南方听得江湖上说道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什么掌毙疯

    牛脚踢虎豹说得天花乱坠。姓茅的不服特地上北京来要跟他比划比划。”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你想跟鳌少保比武?鳌少保官居极品北京城里除了皇上

    皇太后便数鳌少保了老兄在北京等上十年八年也未必见得着怎能跟他比武?”

    茅十八初时还当海老公使邪术后来背心穴道被封直到此刻才缓缓解开已知这时极

    上乘的内功武术。瞧这老太监的神情口音自是满人自己连一个满洲老病夫都打不过还

    说什么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他在扬州得胜山下恶战史松等人之时虽情势危急却毫不起

    馁此刻对着这个痨病鬼太监竟不由得豪气尽消终于叹了口长气。

    海老公闻到:“阁下还想跟鳌少保比武吗?”茅十八道:“请问那鳌拜的武功及得上

    尊驾几成?”海老公微微一笑说道:“鳌少保是出将入相的顾命大臣荣华无比。我是个

    苦命的下贱人。跟鳌少保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能想比?”他说的是二人地位于武功一

    节竟避而不提。茅十八道:“那埃大败武功倘若有你的一半我就已万万不是对手。”海老

    公微笑道:“老兄说得太谦了。以老兄看来在下的粗浅武功若和陈近南想比却又如

    何?”

    茅十八一跳而起闻到:“你……你……你说什么?”海老公道:“我问的是贵会总舵

    主陈近南。听说陈总舵主练有凝血神爪内功之高人所难测只可惜缘悭一面我这下

    贱人没福拜见陈总舵主。”茅十八道:“我不是天地会的也没福见过陈总舵主。剔亮陈

    总舵主武功极高到底怎样高法可就不知道了。”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茅兄我早知你是条好汉子以你这等好身手却为什么不跟

    皇家效力?将来做提督举将也不是难事。跟着天地会作乱造反唉……”摇了摇头又

    道:“那总是没有好下场。我良言相劝你不如悬崖勒马退出了天地会罢。”

    茅十八道:“我……我……我不是天地会。”突然放大喉咙说道:“我这可不是抵赖

    不认。姓茅的只盼加入天地会只是一直没人接引。江湖上有句话道:‘为人不识陈近南

    就称英雄也枉然。海老公这话想来你也听见过。姓茅的是堂堂汉人虽然没入天地会

    然而决意反清复明那有反投清廷去做汉奸的道理?你快快把我杀了罢!姓茅的杀人放火

    犯下的事太大早就该死了只是没见过陈近南死了有点不闭眼。”

    海老公道:“你们汉人不服满人得了天下原也没什么不对。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子今

    日便不杀你让你去见了陈近南之后死得闭眼。盼你越早见到他越好见到之时说海老公

    很想见见他要领教领教他的凝血神爪功夫到底是怎样厉害盼望他早日驾临京师。

    唉老头儿没几天命了陈总舵主再不倒北京来我便见他不到了。嘿嘿为人不识陈近

    南就称英雄也枉然!。陈近南又到底如何英雄了得。江湖上竟有偌大名头?”

    茅十八听他说竟然就这么放自己走大出意料之外站了起来却不就走。海老公道:

    “你还等什么?还不走吗?”茅十八道:“是!”转身去拉了韦小宝的手想要说几句话交

    代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道:“亏你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人这一点规矩也不懂。你不

    留点什么东西就想一走了之?”

    茅十八咬了咬牙道:“不错是我姓茅的粗心大意。小兄弟借这刀子一用我断了左

    手给你。”说着向小太监小桂子身旁的匕指了指。这匕长约八寸是小桂子适才用来割

    他手脚上绳索的。

    海老公道:“一只左手却还不够。”茅十八铁青着脸道:“你要我再割下右手?”海

    老公点头道:“不错两只手。本来嘛我还得要你一对招子咳……咳……可是你想见见

    陈近南没了招子便见不到人啦。这么着你自己废了左眼留下右眼!”

    茅十八退了两步放开拉着韦小宝的手左掌上扬右掌斜按摆了个“犀牛望月”的

    招式心想:“你要我废了左眼再断双手这么个残废人活着干什么?不如跟你一拼死

    在你的掌底也就是了。”

    海老公眼睛望也不来望他不住咳嗽越咳越厉害到后来简直气也喘不过来本来蜡

    黄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小桂子道:“公公再服一剂好么?”海老公不住摇头但咳嗽仍是

    不止咳到后来忍不住站起身来以左手叉住自己头颈神情痛苦已极。

    茅十八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纵身拉住了韦小宝的手便往门外窜去。

    海老公右手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往桌边一捏登时在桌边捏下一小块木块嗤的一声

    响弹了出去。茅十八正自一大步跨将出去那木片撞在他右腿“伏兔穴”上登时右脚酸

    软跪倒在地。跟着嗤的一声响又是一小块木片弹出茅十八左腿穴道又被击中在海老

    公咳嗽声中和韦小宝一齐滚倒。

    小桂子道:“再服半济多半不打紧。”海老公道:“好好只……只要一点儿多

    了危……危险的很。”小桂子应道:“是!”伸手到他怀中取出药包转身回入内室取了

    一杯酒来打开药包伸出小指用指甲挑了一点粉末。海老公道:“太……太多……”小

    桂子道:“是!”将指甲中一些粉末放回药包眼望海老公。海老公点了点头弯腰又大声

    咳嗽起来突然间身子向前一扑爬在地上不住扭动。

    小桂子大惊抢扶过去叫道:“公公公公怎么啦?”海老公喘息道:“好……好

    热……扶……扶我……去水……水缸……水缸里浸……浸……”小桂子道:“是!”用力扶

    了他起来。两人踉踉跄跄的抢入内室接着便听见扑通一响的溅水之声。

    这一切韦小宝都瞧在眼里当即悄悄站起蹑足走到桌边伸出小指连挑了三指甲药

    粉倾入酒中生怕不够又挑了两指甲再将药包摺拢重新打开泯去药粉中指甲挑动

    过的痕迹。只听得小桂子在内室道:“公公好些了吗?别浸得太久了。”海老公道:“好

    热……好……热得火烧一般。”韦小宝见那柄匕放在桌上当即拿在手中回到茅十八身

    边伏在地下。

    过不多时水声嫌诏海老公全身**地由小桂子扶着从内房中出来仍是不住

    咳嗽。小桂子拿起酒杯喂到他口边。海老公咳嗽不止并不便喝。韦小宝一颗行几乎要从

    心窝中跳将出来。海老公道:“能够不吃……最好不……不吃这药……”小桂子道:

    “是!”将酒杯放在桌上将药包包好放入海老公怀中。可是海老公跟着又大咳起来向

    酒杯指了指。小桂子拿起酒杯送到他嘴边这一次海老公一口喝干。

    茅十八沉不住气不禁“啊”的一声。海老公道:“你……你如想……活着出去……”

    突然间呵喇一声响椅子倒塌。他身子向桌子伏去这一伏力道奇大呵喇呵喇两声桌

    子又塌连人带桌向前倒了下来。

    小桂子大惊大叫:“公公公公!”抢上去扶背心正对着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韦

    小宝轻轻跃起提起匕向他背心猛戳了下去。小桂子低哼一声便即毙命。海老公却兀

    自在地下扭动。

    韦小宝提起匕对准了海老公背心又待戳下。便在此时海老公抬起头来说道:

    “小……小桂子这药不对啊。”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匕那里还敢戳下去?海老公转

    过身来一伸手抓住韦小宝左腕道:“小桂子刚才的药没弄错?”

    韦小宝含含糊糊的道:“没……没弄错……”只觉左腕便如给一道铁箍箍住了奇痛入

    骨只吓得抓着匕的右手缩转了寸许。

    海老公颤声道:“快……快点蜡烛黑漆漆一团什么……什么也瞧不见。”

    韦小宝大奇蜡烛明明点着他为什么说黑漆漆一团?“莫非他眼睛瞎了?”便道:

    “蜡烛没熄公公你……你没瞧见么?”他和小桂子都是孩子口音但小桂子说的是旗人

    官腔一时怎学得会只好说得含含糊糊只盼海老公不致觉。

    海老公叫道:“我……我瞧不见谁说点了蜡烛?快去点起来!”说着便放开了韦小宝

    的手腕。韦小宝道:“是!是!”急忙走开快步走到安在墙壁上的烛台之侧伸手拨动烛

    台的铜圈出叮当之声说道:“点着了!”

    海老公道:“胡说?胡说八道!为什么不点亮了蜡……”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阵扭

    动仰天摔倒。

    韦小宝向茅十八急打手势叫他快逃。茅十八向他招手要他同逃。韦小宝转身走向门

    口却听海老公呻呤道:“小……小桂子小……桂子……你……”韦小宝应道:“是!我

    在这儿!”左手连挥叫茅十八先逃出去再说自己须得设法稳住海老公。

    茅十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穴道被封伸手自行推拿腰间和腿上穴道劲力使

    去竟没半点动静心想:“我双腿无法动弹只好爬了出去。这孩子鬼精灵一个小孩

    家旁人也不会留神他要脱身不难倘若跟我在一起一遇上敌人反而牵连了他。”当

    下向韦小宝挥了挥手双手据地悄悄爬了出去。

    海老公的呻呤一阵轻一阵响。韦小宝不敢便走生怕他觉小桂子已死声张起来

    他手下出动围捕自己和茅十八定然难以逃脱心想:“这次祸事都是我惹出来的。茅大

    哥双腿不能行走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能逃远。我在这里多挨一刻好一刻。只要海老龟不觉

    我是冒牌货那便没事。这老乌龟病得神智不清等他昏过去之时我一刀杀了他就可逃

    走了。”

    过得片刻忽听得远处传来的笃的笃铛的笃的笃铛的打更之声却是已交初更。韦小

    宝见烛光闪耀突然一亮左的蜡烛点到尽头跟着便熄了眼见小桂子的尸卷曲成一

    团很是害怕:“这人是我杀的他变成了鬼会不会找我索命?”又想:“等到天一亮

    那就难以脱身了须得半夜乘黑逃走。”

    可是海老公呻呤之声不绝始终不再昏迷他仰逃邙卧韦小宝胆子再大也不敢提起

    匕往他胸口或小腹上插将下去知道这老人武功厉害之极只要刀尖碰到他的肌肤他立

    时知觉一掌打来自己非脑浆迸裂不可。又过了一会儿另一枝蜡烛也熄了。

    黑暗之中韦小宝想到小桂子的尸触手可及害怕之极只盼尽早逃出去但只要他

    身子一动海老公便叫道:“小……小桂子你……在这里么?”韦小宝只好答应:“我在

    这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海老公又叫:“小桂子你上那里去?”韦

    小宝道:“我……我去小便。”海老公问“为……为什么不在屋里小便?”韦小宝应道:

    “是是。”

    他走到内室那时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刚进门只走得两步便砰的一声膝头撞在桌

    子脚上。海老公在外边问道:“小……桂子你……你干什么?”韦小宝道:“没……没什

    么!”伸手去摸索在桌子上摸到了火刀火石忙打着了火点燃纸媒见桌子上放着几十

    根蜡烛当即点燃一根插上烛台。

    见房中放着一张大床一张小床料想是海老公和小桂子所睡。房中有几只箱子一桌

    一柜此外无甚物件。东放着一只大水缸显得十分突兀地下溅得湿了一大片。他正察

    看是否可从窗子逃出去海老公又在外面叫了起来:“你干什么还不小便?”

    韦小宝一惊:“他怎地一停不歇的叫我?莫非他听我的声音不对起了疑心?否则我小

    便不小便管他屁事?”当即应道:“是!”从小床底下摸到便壶一面小便一面打量窗

    子见窗子关得甚实每一道窗酚诩用绵纸糊住想是海老公咳得厉害生怕受寒连一丝

    冷风也不让进来。倘若用力打开窗子海老公定然听到多半还没逃出窗外便给擒住了。

    他在房中到处打量想找寻脱身的所在但房中连狗洞猫洞也没一个倘若从外房逃

    走定然会给海老公觉一瞥眼见见到小桂子床脚边放着一袭新衣心念一动忙脱下

    身上衣服将新衣披在身上。

    海老公又在外面叫道:“小桂子你……你在干什么?”韦小宝道:“来啦来啦!”

    一面结扣子一面走了出去拾起小桂子的帽子戴在头上说道:“蜡烛熄了我去点一

    枝。”回到内室取了两根蜡烛点着了出来。

    海老公叹了口长气低声道:“你当真已点着了蜡烛?”韦小宝道:“是啊难道你没

    瞧见?”海老公半晌不语咳嗽几声才道:“我明知这药不能多吃只是咳嗽实在……实

    在……太苦唉虽然每次只吃一点点可是日积月累下来毒性太重终于……终于眼睛

    出了毛病。”韦小宝心中一宽:“老家伙不知是我在他酒中加了药粉还道是服药多日积

    了下来这才作。”

    只听海老公又道:“小桂子公公平日待你怎样?”韦小宝半点也不知道海老公平日待

    小桂子怎样忙道:“好的很啊。”海老公道:“唔公公现下……眼睛瞎了这世上就只

    有你一人照顾我你会不会离开公公不……不理我了?”韦小宝道:“我……当然不

    会。”海老公道:“这话半点不假啊?”

    韦小宝忙道:“自然半点不假。”回答得毫不犹豫而且语气诚恳势要海老公非大为

    感动不可。他又道:“公公你没人相陪如果我不陪你谁来陪你?我瞧你的眼病过几天

    就会好的那也不用担心。”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好不了啦好不了啦!”过了一会问道:“那姓茅的已逃走

    了?”韦小宝道:“是!”海老公道:“他带来的哪个小孩给你杀了?”韦小宝心中砰砰乱

    跳答道:“是!他……他这尸怎么办?”

    海老公微一沉呤道:“咱们屋中杀了人给人知道了查问起来罗嗦得很。你……

    你去将我的药箱拿来。”韦小宝道:“是!”走进内室不见药箱拉开柜子的抽斗一只

    只的寻找。

    海老公突然怒道:“你在干什么?谁……谁叫你乱开抽斗?”韦小宝吓了一跳心道:

    “我找药箱呢。不知放在那里去了。”海老公怒道:“胡说八道药箱放在那里都不知

    道。”

    韦小宝道:“我……我杀了人心……心里害怕得紧。你……你公公……又瞎了眼睛

    我……我完全糊涂了。”说到后来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不知道药箱的所在只怕单是

    这件事便露出马脚说哭便哭却也半点不难。海老公道:“唉这孩子杀个人又什么打

    紧了?药箱是在第一口箱子里。”

    韦小宝抽抽噎噎的道:“是……是……我……我怕得很。”见两口箱子都用铜锁锁着

    又不知钥匙在什么地方伸手在锁扣上一推那锁应手而开原来并未上锁暗叫:“运气

    真好!这锁中的古怪我如又不知道老乌龟定要大起疑心。”除下了锁打开箱子见箱中

    大都是衣服左边有只走方郎中所用的药箱当即取了走到外房。

    海老公道:“挑些化尸粉把尸化了。”韦小宝应道:“是。”拉出药箱的一只只

    小抽斗但见抽斗中尽是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瓷瓶也不知那一瓶是化尸粉问道:“是那

    一只瓶子?”海老公道:“这孩子怎么今天什么都糊涂了当真是吓昏了头吗?”韦小宝

    道:“我……我怕得很公公你的眼睛……会……会好吗?”语气中对他眼病的关切之

    情着实热切无比。

    海老公似乎颇为感动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个三角形的青色有白点的

    瓶子便是了。这药粉挺珍贵只消挑一丁点便够了。”

    韦小宝应道:“是!是!”拿起那青色白点的三角瓶子打开瓶塞从药箱中取了一张

    白纸倒了少许药末出来便即撒在小桂子的尸身之上。

    可是过了半天并无动静。海老公道:“怎么了?”韦小宝道:“没见什么。”海老公

    道:“是不是撒在他血里的?”韦小宝道:“啊我忘了!”又倒了些药末撒在尸身伤口

    之中。海老公道:“你今天真有些古里古怪连说话声音也大大不同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小桂子尸身的伤口中嗤嗤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

    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出又酸又焦灼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

    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出烟雾慢慢的也化为水连衣服也是如此。

    韦小宝只看得抬舌不下取过自己换下来的长衫丢在尸身上又见自己脚下一对鞋子

    已然踢破了头忙除下小桂子的鞋子换在自己脚上将破鞋投入黄水。

    约莫一个多时辰小桂子的尸身连着衣服鞋袜尽数化去只剩下一滩黄水。韦小宝心

    想:“老乌龟倘若这时昏倒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将他推入毒水之中片刻之间也教他化

    得尸骨无存。”

    可是海老公不断咳嗽不断唉声叹气却总是不肯昏倒。

    眼见窗纸渐明天已破晓韦小宝心想:“我已换上了这身衣服便堂而皇之的出去

    也没人认得我那倒不用愁。”

    海老公忽道:“小桂子天快亮了是不是?”韦小宝道:“是啊。”海老公道:“你

    掏水把底下冲冲干净这气味不大好闻。”韦小宝应了回入内室用水瓢从水缸中掏了几

    瓢水将底下换上冲去。

    海老公又道:“待会吃过早饭便跟他们赌钱去。”韦小宝大事奇怪料想这是反话

    便道:“赌钱?我才不去呢!你眼睛不好我怎能自己去玩?”海老公怒道:“谁说是玩

    了?我教你几个月几百两银子已输掉了为来为去便是为了这件大事你不听我吩咐

    么?”

    韦小宝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得含糊其辞的答道:“不……不识不听你吩咐不过你身子

    不好咳得又凶我去干……干这件事没人照顾你。”海老公道:“你给我办妥了这件

    事比什么都强。你再掷一把试试。”韦小宝道:“掷一把掷……掷那一把?”海老公怒

    道:“快拿骰子来推三推四的。就是不肯下苦功去练练了这许久老是没长进。”

    韦小宝听说是掷骰子精神为之一振他在扬州除了听说书大多数时候便在跟人掷

    骰子年纪虽小在扬州街巷之间已算得是一把好手只是不知骰子放在什么地方说

    道:“这一天搞得头昏脑胀那几颗骰子也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了。”

    海老公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听说掷骰子便吓破了胆输钱又不是输你的。那骰子不

    是好端端放在箱中中吗?”

    韦小宝道:“也不知是不是。”进内室打开箱子翻得几翻在一只锦缎盒子中果然见

    到有只小瓷碗碗里放着六粒骰子。当真是他乡遇故知忍不住一声欢呼待得拿起六粒骰

    子又是一声欢呼。原来遇到的不但是老朋友而且是最最亲密的老朋友这六粒骰子一入

    手便知是灌了水银的骗局骰子。

    他将瓷碗和骰子拿到海老公身边说道:“你当真定要我去赌钱?你一个人在这里没

    人服侍成吗?”

    海老公道:“你少给我罗嗦限你十把之中掷一只天出来。”

    当时掷骰子赌钱骰子或用四粒或用六粒如果六粒者须掷成四粒相同余下两粒

    便成一只骨牌两粒六粒点是天两粒一点是地以此而比大小。韦小宝心想:“这骰

    子是灌水银的要我十八才掷成一只天太也小觑老子了。”但用灌水银骰子作弊比之

    灌铅骰子可难得多了他连掷四五把都掷不出点子掷到第六把上两粒六点三粒三

    点一粒四点倘若这四点的骰子是三点这只天便掷出来了他小指头轻轻一拨将这

    四粒的点子拨成了三点拍手叫道:“好好这可不是一只天吗?”

    海老公道:“别欺我瞧不见拿过来给我摸摸。”伸手道瓷碗中一摸果然六粒骰子之

    中四粒三点两粒六点。海老公道:“今天运气倒好给我掷个梅花出来。”

    韦小宝提起骰子正要掷下去心念一动『“听他口气小桂子这小乌龟掷骰子的本事

    极差我要是掷什么有什么定会引起这老乌龟的疑心。”手劲一转连掷了七八把都是不

    对再掷一把之后叹了口气。

    海老公道:“掷成了什么?”韦小宝道:“是……是……”海老公哼了一声伸手入碗

    去摸摸到是四粒两点一粒四点一粒五点是个“九点”。海老公道:“手劲差了这么

    一点儿梅花变成了九点。不过九点也不小了你再试试。”

    韦小宝试了十七八次掷出了一只“长三”那比梅花只差一级。海老公摸清楚后颇

    为高兴说道:“有些长进啦去试试手气罢。今天带五十两银子去。”

    韦小宝适才在翻寻骰子之时已见到十来只元宝。说到赌钱原是他平生最喜爱之事

    只是一来没本钱二来太爱作假扬州市井之间人人均知他是小骗子除了外来的羊牯

    谁也不上他的当。此刻惊魂略定忽然能去赌钱何况赌本竟有五十两之多那是连做梦也

    难得梦到的豪赌更何况有骗局骰子携去当真是莆出地狱便上天堂就算赌完要杀头

    也不肯就此逃走了只是不知对手是谁上那里去赌倘若一一询问立时便露出了马脚

    那可是个大大多大难题。

    他开箱子取了两只元宝每只都是二十五两正自凝思须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能骗出

    海老公的话来忽听得门外有人嘎声叫道:“小桂子小桂子!”

    韦小宝走到外堂答应了一声。海老公低声道:“来叫你啦这就去罢。”韦小宝欣然

    正要出门猛然间肚子里叫一声苦不知高低:“那些赌鬼可不是瞎子他们一眼便知我不

    是小桂子那便如何是好?”只听门外那人又叫:“小桂子你出来有话跟你说。”

    韦小宝道:“来啦!”当即回到内室取了块白布缠在头上脸上只露出眼睛与嘴

    巴向海老公道:“我去啦!”快步走出房门只见门外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低声问道:

    “你怎么啦?”

    韦小宝道:“输了钱给公公打得眼青鼻肿。”那人嘻的一笑更无怀疑低声问道:

    “敢不敢再去翻本?”韦小宝拉着他衣袖走开几步低声道:“别给公公听见。当然要翻

    本啦。”那人大拇指一竖道:“好小子有种这就走!”

    韦小宝和他并肩而行见这人头小额尖脸色青白走出数丈后那人道:“温家哥儿

    俩平威他们都已先去。今日你手气得好些才行。”韦小宝道:“今日再不赢那……那可

    糟了!”

    一路上走的都是回廊穿过一处处庭院花园。韦小宝心想:“***这财主真有钱

    起这么大的屋子。”眼见飞檐绘彩栋梁雕花他一生之中那里见过这等富丽豪华的大屋?

    心想:“咱丽春院在扬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大院子了比这里可又差得远啦。乖

    乖弄的东在这里开座院子嫖客们可有得乐的了。不过这么大的院子里如果不坐满百来

    个姑娘却也不象样。”

    韦小宝跟着那人走了好一会走进一间偏屋穿过了两间房间那人伸手敲门笃笃笃

    三下笃笃两下又是笃笃笃三下。那门呀的一生开了只听得玎玲玲玎玲玲骰子落碗之

    声说不出的悦耳动听。房里已聚着五六个人都是一般的打扮正在聚精会神的掷骰子。

    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问道:“小桂子干么啦?”带他进来的那人笑道:“输了钱给海

    老公打啦。”那人嘿嘿一笑口中啧啧的数声。韦小宝站在数人之后见各人正在下注有

    的一两有的五钱都是竹签筹码。

    一人说道:“小桂子今日偷了多少钱出来输?”韦小宝道:“呸!什么偷不偷输不

    输的?难听得紧!”他本要乌龟儿子王八蛋的乱骂一起只是觉自己说话的腔调跟他们太

    也不象骂人更易露出马脚心想少开口为妙一面留神学他们的说话。

    带他进来的那汉子拿着筹码神色有些迟疑。旁边一人道:“老吴这会儿霉庄多押

    些。”老吴道:“好!”押了二两银子说道:“小桂子怎么样?”韦小宝心想:“最好

    别让人家留心自己不要赢多不要输多押也不要押得大。”于是押了五钱银子。旁人谁

    也不来理会他。

    那坐庄是个肥胖汉子这些人都叫他平大哥韦小宝记得老吴说过赌客中有一人叫平

    威这平大哥自是平威了。只见他拿起骰子在手掌中一阵抖动喝到:“通杀!”进骰子

    掷入碗中。韦小宝留神他的手势登时放心:‘此人是个羊牯!“在他心中凡是不会行骗

    的赌客便是羊牯。平威掷了六把骰子掷出个”牛头“那是短牌中的大点子。

    余人顺次一个个掷下去有的赔了有的吃了。老吴掷了个”八点“给吃了。

    韦小宝每见到一人掷骰心中便叫一生:“羊牯!“他连叫了七声”羊牯“登时大为

    放心。

    他怀中带着海老公的水银骰子原拟玩到半途换了进去赢了一笔钱后再设法换出

    来。掷假骰子的手法顾为极为难练而将骰子换入换出也须眼明手快便如变戏法一般

    先得引开旁人的注意例如突然踢倒一只凳子翻倒一碗茶之类众人眼光都去瞧凳瞧茶碗

    时真假骰子便调了包。但若是好手自也不必出踢凳翻茶的下等手法通常是手腕间暗藏

    六粒骰子手指上抓六粒骰子一把掷下落入碗中的是腕间的骰子而手指当中六粒骰子

    一合手便转入左掌神不知鬼不觉的揣入怀中这门本事韦小宝却没学会。

    有道是:“骰子灌铅赢钱不难灌了水银点铁成金。”水银和铅均极沉重骰子一

    边青一边重能依己意指挥。只是铅乃重物水银却不住流动是以掷灌铅骰子甚易而掷

    甚易骰子极难。骰子灌铅易为人觉同时你即能掷出大点对方亦能掷出大点但若灌的

    是水银眼什么点子非有上乘手法不可非寻常骗徒之所能韦小宝掷灌铅骰子有六七成把

    握对付水银骰子把握便只有一成二成虽只一成二成但十把中只须多赢得一两把几

    个时辰下来自然大占赢面。至于真正的一流高手则能任意投掷寻常投掷要小腹几点便

    是几点丝毫不爽决不需借住于灌铅灌水银的投掷这等功夫万中无一韦小宝也未曾遇

    上过就算遇上了他也看不出来。

    他见入局的对手全是羊牯心想投掷换入换出全无危险且不忙换投掷他入局时有二

    十五两的元宝一只换了筹码当下将另外一只放在左手边以作掉换投掷的张本又想:

    “小桂子既然常常输钱我也得先输后赢免得引人疑心。“掷了几把掷出一只么六来

    自然是给吃了。

    如此输一注赢一注拉来拉去输了五两银子。赌了半天各人下注渐渐大了韦小

    宝仍下五钱。庄家平威将他的竹筹一推说道:“至少一两五钱不收。“韦小宝当即添了

    一根筹码。庄家掷出来是张”人“牌一注注吃了下来。韦小宝恼他不收自己的五钱赌注

    这一次决意赢他心道:“你不肯输五钱定要输上一两好小子有种算盘挺精。我若

    用天牌赢你不算好汉。”他左手抓了骰子左手手肘一挺一只大元宝掉下地去托的一

    声正好掉在他左脚脚面。他大叫一声:“啊哟好痛!”跳了几下。同赌的人都笑了起

    来瞧着他弯下腰去拾元宝。韦小宝轻轻易易的便换过了骰子一手掷下去四粒三点两

    粒一点是张“地”牌刚好比“人”牌大了一级。平威骂道:“***小鬼今天手气

    倒?”谩!?”

    韦小宝心中一惊:“不对我这般赢法别人一留神便瞧出我不是小桂子了。”下一

    次掷时他便输了一两。眼见各人纷纷加注有的三两有的二两他便下注二两赢了二

    两下一次却输一两。

    赌到中午时分韦小宝已赢二十几两只是每一注进出甚小谁也没加留神。老吴却已

    将带来的三十两银子输得精光神情甚是懊丧双手一摊说道:“今儿手气不好不赌

    了!”

    韦小宝赌钱之时十次倒有九次要作弊骗人但对赌友却极为豪爽。他平时给人辱骂殴

    打无人瞧他得起但若有人输光了他必借钱给此人那人自然十分感激对他另眼相

    看。韦小宝平生偶尔有机会充一次好汉也只在借赌本给人之时。那人就算借了不还他也

    并不在乎反正这钱也决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的。这时见老吴输光了要走当即抓起一把筹

    码约有十七八两塞在他手里说道:“你拿去翻本赢了再还我!”

    老吴喜出望外。这些人赌钱从来不肯借钱与人一来怕借了不还二来觉得钱从己手

    而出彩头不好本来赢的会变成输家。他见韦小宝如此慷慨大为高兴连连拍他的肩

    头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

    庄家平威气势正旺最怕人输干了散局对韦小宝的“义举”也是十分赞许说道:

    “哈小桂子转了性今天不怎么小气拉!”

    再赌下去韦小宝又赢了六七两忽然有人说道:“开饭啦明儿再来玩过。”众人一

    听到“开饭啦”三字立即住手匆匆将筹码换成了银子。韦小宝来不及换回水银骰子心

    想反正这些羊牯也瞧不出来倒也没放在心上。

    韦小宝跟着老吴出来心想:“不知到那里吃饭去?”老吴将借来的十几两银子又输得

    差不多了说道:“小兄弟只好明天还你。”韦小宝道:“自己兄弟打什么紧?”老吴

    笑道:“嘿嘿这才是好兄弟你快回去海老公等你吃饭呢。”

    韦小宝道:“是。”心想:“原来是回去跟老乌龟一起吃饭此刻再不逃之夭夭更待

    何时?”眼见老吴穿入一处厅堂寻思:“这里又是大厅有是花园又是走廊不知大门

    在什么地方。”只好乱闯乱走时时撞到和他一般服色之人可不敢问人大门所在。

    他越走越远心下渐渐慌了:“不如先回到海老乌龟那里再说。”可是此刻连如何回到

    海老公处也已迷失了路径所行之处都是没到过的时时见到厅上门上悬有匾额反正

    不识也没去看。

    再走一会连人也不大碰到了肚中已饿得咕咕直响。他穿过一处月洞门见左侧有间

    屋子门儿虚掩走过门边突然一阵食物香气透了出来不由得馋欲滴轻轻推门

    探?”芬徽拧?”

    只见桌上放着十来碟点心糕饼眼见室内无人便即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拿起一块千

    层糕放入口中。只嚼得几嚼不由得暗暗叫好。这千层糕是一层面粉一层蜜糖猪油更有

    桂花香气既松且甜。维扬细点天下闻名妓院中款待嫖客点心也做得十分考究。韦小宝

    往往先嫖客之尝而尝尽管老鸨乌奴打骂他还是偷吃不误。此刻所吃的这块糕显然比妓

    院中的细点更精致得多心道:“这千层糕做得真好我瞧这儿多半是北京城里的第一大妓

    院。”

    他吃了一块千层糕不听得有人走近又去取了一只小烧麦放入口中。他偷食的经验极

    丰知道一碗一碟之中不能多取这才不易为人觉。吃了一只烧麦后又吃了一块豌豆

    黄将碟中糕点略加搬动不露偷食之迹。

    正吃得兴起忽听得门外靴声响有人走近忙拿了一个肉末烧饼但见屋中空空洞

    洞墙壁边倚着几个牛皮的人形梁上垂下来几只大布袋里面似乎装作米麦或是沙土此

    外便只眼前这张桌子桌前挂着块桌帷当下更不细想便即钻入了桌底。

第四回 无迹可寻羚挂角 忘机相对鹤梳翎

    靴声响到门口那人走了进来。韦小宝从桌底下瞧出去见那靴子不大来人当时个和

    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当即放心将烧饼放入口中却也不敢咀嚼只是用唾液去慢慢浸

    湿烧饼待浸软了吞咽。

    只听得咀嚼之声自桌边那男孩在取糕点而食韦小宝心想:“也是个偷食的我大

    叫一声冲出去这小鬼定会吓得逃走我便可大嚼一顿了。”又想:“刚才真笨该当罢几

    碟点心倒在袋里便走。这里又不是丽春院难道短了什么就定是把帐算在我头上?”

    忽听得砰砰声响那男孩在敲击什么东西韦小宝好奇心起探头张望只见那男孩约

    莫十四五岁年纪身穿短打伸拳击打梁上垂下来的一只布袋。他打了一会又去击打墙边

    的皮人。那男孩一拳打在皮人胸口随即双臂伸出抱住了皮人的腰将之按倒在地所用

    手法便似昨日在酒馆中所见到那些摔跤的满人一般。韦小宝哈哈一笑从桌底钻了出来

    说道:“皮人是死的有什么好玩?我来跟你玩。”

    那男孩见他突然现身脸上又缠了白布微微一惊但听他说来陪自己玩登时脸现喜

    色道:“好你上来!”

    韦小宝扑将过去便去扭男孩的手臂。那男孩一侧身右足一勾韦小宝站立不住立

    时倒了。那男孩道:“呸你不会摔跤。”韦小宝道:“谁说不会?”跃起身来去抱他左

    腿。那男孩伸手抓他后心韦小宝一闪那男孩便抓了一个空。韦小宝记得茅十八在酒馆中

    与七名大汉相斗的手法突然左手出拳击中那男孩下颚砰的一声正好打中。

    那男孩一怔眼中露出怒色。韦小宝笑道:“呸你不会摔跤!”那男孩一言不左

    手虚幌韦小宝斜身避让那男孩手肘骤出正撞在他的腰里。韦小宝大叫一声痛得蹲了

    下来。那男孩双手从他背后腋下穿上十指互握扣住了他后颈将他身上越压越低。韦小

    宝左足反踢。那男孩双手猛推将韦小宝身子送出拍的一声跌了个狗吃屎。韦小宝大

    怒翻滚过去用力抱住了男孩的双腿使劲拖拉那男孩站立不住倒了下来正好压在

    韦小宝身上。这男孩身材比韦小宝高大立即以手肘逼住韦小宝后颈。韦小宝呼吸不畅拼

    命伸足力撑翻了几下终于翻到了上面反压在那男孩身上。只是他人小身轻压不住对

    方又给那男孩翻了上来压住。

    韦小宝极是溜滑放开男孩双腿钻到他身后大力一脚踢中他屁股。那男孩反手抓住

    他右腿使劲一扯韦小宝仰面便倒。那男孩扑上去叉住他头颈喝到:“投不投降?”

    韦小宝左足勾转在那溜滑腰间擦了几下那溜滑怕痒嘻的一笑手劲便松了。韦小

    宝乘机跃起抱住他头颈。那溜滑使出摔跤手法抓住了韦小宝后领把他重重往地下一

    摔。韦小宝一阵晕眩动弹不得。那溜滑哈哈大笑说道:“服了么?”

    韦小宝猛地跃起一个头锤正中对方小腹。那溜滑哼了一声倒退几步。韦小宝冲将

    上去那溜滑身子微斜横脚钩扫。韦小宝摔将下来很命抱住了他大腿。两人同时跌倒。

    一时那男孩翻在上面一时韦小宝翻在上面翻了十七八个滚终于两人互相扭住呼呼喘

    气突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都觉如此扭打十分好玩慢慢放开了手。

    那男孩一伸手扯开了韦小宝脸上的白布笑道:“包住了头干什么?”

    韦小宝吃了一惊便欲伸手去夺但想多方既已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再加掩饰也是无

    用笑道:“包住了脸免得进来偷食时给人认了出来。”那男孩站起身来笑道:“好

    啊原来你时时到这里偷食。”韦小宝道:“时时倒不见得。”说着也站了起来见那男孩

    眉清目秀神情轩昂对他颇有好感。

    那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韦小宝道:“小桂子你呢?”那男孩略一迟疑

    道:“我叫……叫小玄子。你是那个公公手下的?”韦小宝道:“我跟海老公。”小玄子点

    了点头就用韦小宝那块白布抹了抹额头汗水拿起一块点心便吃。韦小宝不肯服输心想

    你大胆偷食我的胆子也不小子你当即拿起一块千层糕肆无忌惮的放入口中。

    小玄子笑了笑道:“你没学过摔将可是手脚挺灵活我居然压你不住再打几个回

    合你便输了。”韦小宝道:“那也不见得咱们再打一会试试。”小玄子道:“很好!”

    两人又扭打起来。

    小玄子似乎会一些手脚之技年纪和力气都大过韦小宝不过韦小宝在扬州市井间身经

    百战与大流氓小无赖也不知大过多少场架扭打的经验远比小玄子丰富。总算他记得茅

    十八的教训而与小玄子的扭打只是游戏并非拼命什么拗手指拉辫子咬咽喉抓眼

    珠扯耳朵捏阴囊等等拿手的成名绝技倒也一项没使。这么一来那就难以取胜扭打

    了几个回合韦小宝终于给他骑在背上再也翻不了身。小玄子笑道:“投不投降?”韦小宝

    道:‘死也不降。“小玄子哈哈一笑跳了下来。

    韦小宝扑上去又欲再打。小玄子摇手笑道:“今天不打了明天再来。不过你不是我对

    手再打也没用。“韦小宝不服气摸出一锭银子约有三两上下说道:“明天再打不

    过要赌钱你也拿三两银子出来。“小玄子一怔道:“好咱们打个彩头。明天我带一怔

    来中午时分在这里再打过。“韦小宝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大丈夫一言既出……马

    难追。“这”驷马难追“的驷”他总是记不住只得随口含糊带过。小玄子哈哈大笑说

    道:“不错大丈夫一言既出……马难追。”说着出屋而去。

    韦小宝抓了一大把点心放在怀里走出屋去想起茅十八与人订约比武虽在狱中

    也要越狱赴约虽然身受重伤仍是誓守信约在得胜山下等候两位高手这等气概当真

    令人佩服。他听说书先生说英雄故事听得多了时时幻想自己也是个大英雄大豪杰即

    与人订下比武之约岂可不到?心想明日要来今晚须得回到海老公处于是顺着原路慢

    慢觅到适才赌钱之处。先前向着右走以至越走越远这次折而向左走过两道回廊依

    稀记得庭院中的花木曾经见过一路寻将过去终于回到海老公的住所。

    他走到门口便听到海老公的咳嗽之声问道:“公公你好些了吗?”海老公沉声

    道:“好你个屁!快进来!”

    韦小宝走近屋去只见海老公坐在椅上那张倒塌了桌子已换过了一张。海老公问道:

    “赢了多少?”韦小宝道:“赢了十几两银子不过……不过……”海老公道:“不过怎

    么?”韦小宝道:“不过借给了老吴。”其实他赢了二十几两除了借给老吴之外还有八

    九两剩下生怕海老公要他交出来不免报帐时不尽不实。

    海老公脸一沉说道:“借给老吴这小子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上书房的。怎么不借给温

    家哥儿俩?”韦小宝不明缘故道:“温家哥儿没向我借。”海老公道:“没向你借你不

    会想法子借给他吗?我吩咐你的话难道都忘了?”韦小宝道:“我……我昨晚杀了这小

    孩吓得什么都忘了。要借给温家哥儿不错不错你老人家却是吩咐过的。”

    海老公哼了一声道:“杀个把人有什么了不起啦?不过你年纪小没杀过人那也

    难怪。那部书你没有忘记?”韦小宝道:“那部书……书……我……我……”海老公又哼

    了一声道:“当真什么都忘记了?”韦小宝道:“公公我……我头痛得很怕……怕得

    厉害你又咳得这样我真担心什……什么都糊涂了。”

    海老公道:“好你过来!”韦小宝道:“是!”走近了几步。海老公道:“我再说一

    遍你倘若再不记得我杀了你。”韦小宝道:“是是。”心想:“你只要说一遍我便

    过一百年也不会忘记。”

    海老公道:“你去赢温家哥儿俩的银子他们输了便借给他们借得越多越好。过得

    几日你便要他们带你到上书房去。他们欠了你钱不敢不依如果推三推四你就说我会

    去跟上书房总管乌老公算帐。温家兄弟还不出钱来自会乘皇上不在……”韦小宝道:‘皇

    上?“海老公道:‘怎么?”韦小宝道:“没……没什么。”海老公道:‘他们会问你到

    上书房干什么你就说人往高处走盼望见到皇上能够在上书房当差。温家兄弟不会让你

    见到皇上的带你过去时皇上一定不在上书房里你就得设法偷一部书出来。”

    韦小宝听他接连提到皇上心念一动:“难道这里是皇宫?不识北京城里的大妓院?啊

    哟喂是了是了若不是皇宫那有这等富丽堂皇的?这些人定是服侍皇帝的太监。”韦

    小宝虽然听人说过皇帝皇后太子公主以及宫女太监但只知道皇帝必穿龙袍余

    人如何模样就不知道了。他在扬州看白戏倒也看得多了不过戏台上的那些太监服色打扮

    跟海老公老吴他们完全不同手中老是拿着一柄拂尘挥来挥去唱的戏文没一句好听。他

    和海老公相处一日又和老吴温氏兄弟赌了半天钱可不知他们便是太监此刻听到海老

    公这么说这才渐渐省悟心道:‘啊哟这么一来我岂不变成了太监?”

    海老公厉声道:“你听明白了没有?“韦小宝道:“是是明白了要到皇……皇帝

    的书房去。”海老公道:“到皇上的书房去干什么『去玩吗?”韦小宝道:“是去偷一部书

    出来。”海老公道:“偷什么书?”韦小宝道:“这个……这个……什么书……我……我记

    不起来了。”海老公道:“我再说一遍你好好记住了。那是一部佛经叫做“四十二章

    经』这部书的模样挺旧的一共有好几本你要一起拿来给我。记住了吗?叫什么?”韦

    小宝喜道:“叫做‘四十二章经’。”海老公听出他言语中的喜悦之意问道:“有什么开

    心?”韦小宝道:“你一提我便记起了所以高兴。”

    原来他听海老公要他到上书房去“偷书”“偷”是绝对不困难“书”却难倒了人。

    他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要分辨什么书可真杀了头也办不到待得听说书叫做“四十二

    章经”不由得心花怒放“章经”是什么不得而知“四十二”三字却是识得的五个字

    中居然识得三个不禁大为得意。

    海老公又道:“在上书房偷书手脚可得干净利落假如让人瞧见了你便有一百条性

    命也不在了。”韦小宝道:“这个我理会得偷东西给人抓住了还有好戏唱吗?”灵机一

    动说道:“不过我决不会招出你公公出来。“海老公道:“招不招我出来也没什么相干

    了。”咳了一阵说道:“今天你干得不错居然赢到了钱。他们没起疑心罢?”韦小宝笑

    道:“嘿嘿没有没有那怎么会?“想要自称自赞一番终于忍住。海老公道:“别躲

    懒左右闲着没事便多练练。”

    韦小宝听了走进房中只见桌上放着碗筷四菜一汤没人动过忙道:“公公你

    不吃饭?我装饭给你。”海老公道:“不饿不吃你自己吃好了。”

    韦小宝大喜来不及装饭挟起一块红烧肉便吃虽然菜肴早已冷了吞入饥肠却是

    说不出的美味心想:“这些饭菜不知是谁送来的。这种小事别问睁大眼睛瞧着慢慢的

    自会知道。”又想:“倘若这里真是皇宫那么老吴温家哥儿还有那个小玄子对付太监

    那是。却不知皇帝老儿和皇后娘娘是怎么一副模样总得瞧个明白才是。回到扬扬州嘿嘿

    老子说起来可就神气啦。茅大哥不知能不能逃出皇宫去?赌钱时没听到他们说起拿住了人

    多半是逃出去啦。”

    吃完饭后只怕海老公起疑便拿起六颗骰子在碗里玎玲玲的掷个不休掷了一会

    只觉眼皮渐重昨晚一夜没睡这时实在疲倦得很了不多时便即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跟着便有一名粗工太监送饭菜来。

    韦小宝服侍海老公吃了一碗饭又服侍他上床睡觉自己睡在小床上心想:“明日最

    要紧的是和小玄子比武要打得赢他才好。”闭上眼睛回想茅十八在酒馆中跟满洲武士打

    架的手法却模模糊糊的记不明白不禁有些懊悔:“茅大哥要教我武功我偏不肯学这

    一路上倘若学了来小玄子力气虽比我的又怎能是我对手?明天要是再给他骑住了翻不过

    来输了银子不打紧这般面子大失我在小白龙韦小宝在江湖上可也不用混啦。”

    突然心想:“满洲武士打不过茅大哥茅大哥又不是老乌龟的对手何不骗得老乌龟教

    我些本事?”当即说道:“公公你要我去上书房拿几本书这中间却有一桩难处。”

    海老公道:“什么难处?”韦小宝道:“今儿我赌了钱回来遇到一个小……小太监

    拦住了我要我分钱给他我不肯他就跟我比武说道我胜得过他才放我走。我跟他斗

    了半天所以连饭也赶不及回来吃。”海老公道:“你输了是不是?”韦小宝道:“他又

    高又壮力气可比我大得多了。他说天天要跟我比武那一日我赢了他他才不来缠我。”

    海老公道:“这小娃娃叫什么名字?那一房的?”韦小宝道:“他叫小玄子可不知是那一

    房的。”

    海老公道:“定是你赢了钱神气活现的惹人讨厌否则别人也不会找上你。”韦小宝

    道:“我不服气明儿再分他斗过就不知能不能赢。”海老公哼了一声道:“你又在想

    求我教武功了。我说过不教便是不教你再绕弯儿也没用。”

    韦小宝心中暗骂:“这老乌龟倒聪明不上这当。”说道:“这小玄子又不会武功我

    要赢他也不用学什么武艺谁要你来教了?今儿我已明明骑在他身上只不过他力气大

    翻了过来。明天我出力揪住他这家伙未必就能乌龟翻身。”他这一天已然小心收敛不说

    一句粗话这时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海老公道:“你想他翻不过来那也容易。”韦小宝道:“我想也没什么难处我明天

    一定牢牢揪住他肩头。”海老公道:“哼揪住肩头有什么用?能不能翻身全仗腰间的力

    道你须用膝盖抵住他后腰穴道。你过来我指给你看。”

    韦小宝一骨碌从床上跃下走到他床前海老公摸到他后腰一处所在轻轻一按韦小

    宝便觉全身酸软无力。海老公道:“记住了吗?”韦小宝道:“是明儿我便去试试也不

    知成不成?”海老公怒道:“什么成不成?那是百百中万试万灵。”又伸手在他头颈两

    侧轻轻一按韦小宝“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觉胸口一阵窒息气也透不过来。海老公

    道:“你如出力拿他这两处穴道他就没力气和你斗。”

    韦小宝大喜道:“成了明儿我准能赢他。”这个“准”字是日间赌钱时学的。回

    到床上睡倒想起明天小白龙打得小玄子大叫“投降”十分得意。

    次日老吴又来叫他去赌钱。那温家兄弟一个叫温有道一个叫温有方轮到两兄弟坐庄

    时韦小宝使出手段赢了他们二十几两银子。他兄弟俩手气又坏不到半个时辰五十两

    本钱已输干了。韦小宝借了二十两给他们到停赌时温家兄弟又将二十两银子输了。

    韦小宝心中记着的只是和小玄子比武之事赌局一散便奔到那间屋去。只见桌子上仍

    是放着许多碟点心他取了几块吃了听得靴子声响只怕来的不识小玄子小心先钻入桌

    底再说却听得小玄子在门外叫道:“小桂子小桂子!”

    韦小宝跃到门口笑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小玄子也笑道:“哈哈死约会不

    见不散。”走进屋子。韦小宝见他一身新衣甚是华丽不禁颇有妒意寻思:“待会我扯

    破你的新衣叫你神气不得!”一声大叫便向他扑了过去。

    小玄子喝到:“来得好。”扭住他双臂左腿横扫过去。韦小宝站立不定幌了几下

    一交跌倒拉着小玄子也倒了下来。

    韦小宝一个打滚翻身压在小玄子背上记着海老公所教便伸手去拿他后腰穴道可

    是他没练过打穴拿穴的功夫这穴道岂能一拿便着?拿的部位稍偏。小玄子已然翻了身抓

    住他左臂用力向后拗转。韦小宝叫道:“啊哟你不要脸拗人手臂么?”小玄子笑道:

    “学摔跤就是学拗人手臂什么不要脸了?”韦小宝乘他说话之时口气浮了全身用力向他

    后腰撞去将背心撞在他头上右手从他臂腋穿了过来用劲向上甩出。小玄子的身子从他

    头顶飞过拍的一声掉在地下。

    小玄子翻身跳起道:“原来你也会这招“羚羊挂角”。”韦小宝不知“羚羊挂角”是

    什么手法误打误撞的胜了一招大为得意说道:“这羚羊挂角“算得了什么我还有

    许多厉害的手法没使出来呢。”小玄子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咱们再来比划。”

    韦小宝心道:“原来你学过武功怪不得打你不过。可是你使一招我学一招最多给

    你多摔几交你的法子我总能学了来。”眼见小玄子又扑将过来便也猛力扑去。不料小玄

    子这一扑却是假的待韦小宝扑到他早已收势侧身让开伸手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扑

    了个空本已收脚不住再给他顺力推出登时砰的一声重重摔倒。

    小玄子大声欢呼跳过来骑在他背上叫道:“投不投降?”

    韦小宝道:“不降!”欲待挺腰翻身蓦地里腰间一阵酸麻后腰两处穴道已被小玄子

    屈指抵住那正是海老公昨晚所教的手法自己虽然学会了却给对方抢先用出。韦小宝挣

    了几下始终难以挣脱只得叫道:“好降你一次!”

    小玄子哈哈大笑放了他起身。韦小宝突然伸足绊去小玄子斜身欲跌韦小宝顺手出

    拳正中他腰眼。小玄子痛哼一声弯下腰来韦小宝自后扑上双手箍住他头颈两侧。小

    玄子一阵晕眩伏到在地。韦小宝大喜双手紧箍不放问道:“投不投降?”

    小玄子哼了一声突然间双肘向后力撞。韦小宝胸口肋骨痛得便欲折断大叫一声仰

    天倒下。小玄子翻身坐在他胸口这一会合又是胜了只是气喘吁吁也已累得上气不接下

    气问道:“服……服……服了没有?”韦小宝道:“服个屁!不……不……服一百

    个……一……一万个不服。你不过碰巧赢了。”小玄子道:“你不服便起来打过。”韦小

    宝双手撑地只想使劲弹起来但胸口要害处给对手按住了酸麻力气都使不出来僵持良

    久只得又投降一次。

    小玄子站起身来只觉双臂酸软。韦小宝勉力站起身子摇摇摆摆说道:“明儿……

    明儿再来打过非……非叫你投降不可。”小玄子笑道:“再打一百次你也……也……也

    是个输你有胆子明天就再来打。”韦小宝道:“只怕你没胆子呢我为什么没胆子?死

    约会不见不散。”小玄子道:“好死约会不见不散。”

    两人打得兴起都不提赌银子的事。小玄子既然不提韦小宝乐得假装忘记倘若是他

    赢了银子自然非要不可。

    韦小宝回到屋中向海老公道:“公公你的法子不管用太也稀松平常。”海老公哼

    了一声说道:“没出息又打输了。”韦小宝道:“如果用我自己的法子虽然不一定准

    赢也不见得准输。可是你的法子太也脓包人家也都会的有什么稀奇?”海老公奇道:

    “他也知道这法子?你试给我瞧瞧。”

    韦小宝心想:“你眼睛瞎了试给你看看难倒你看得见吗?”突然心念一动:“不知

    他是真瞎还是假瞎可得试他一试。”当即双肘向后一撞道:“他这么一撞只撞得我全

    身三千根骨头根根都痛。”海老公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么一撞我又怎瞧得见?颤

    巍巍的站起身来道:“你试着学他的样。“韦小宝心下暗喜:“老乌龟是真的瞎了。“背

    心向着他挺肘缓缓向后撞去道:“他用手肘这样撞我『“待得手肘碰到了海老公胸口

    便不再使力。

    海老公嗯了一声说道:“这是腋底锤那也算不了什么。“韦小宝道:‘还有这

    样。”他拉住海老公左手放在自己右肩说道:“他用力一甩我身子便从他头顶飞了过

    去。”这一招其实是他甩倒小玄子的得意之作故意倒转来说要考一考海老公。海老公

    道:“这时羚羊挂角。”韦小宝道:“原来你早知道了。”跟着拉住他手臂慢慢向后拗

    转。海老公道:“嗯这时倒折梅中的第三手。还有什么?”

    韦小宝道:“原来小玄子这些手法都有名堂我跟他乱打乱扭那些手段可也得有几个

    好听的名堂才成啊。我向他扑过去这小子向旁闪开却在我背上顺势一推我就……”海

    老公不等他说完便问:“他推在你那里?”韦小宝道:“他一推我便摔得七晕八素怎还

    记得推在那里。”海老公道:“你记记看是推在这里么?说着伸手按在他左肩背后。韦

    小宝道:‘不是。”海老公道:“是这里么?”韦小宝仍道:“不是。”海老公连按了七八

    个部位韦小宝都说不是。海老公伸掌按在他右腰肋骨之下问道:“是这里么?”说着轻

    轻一推。韦小宝一个踉跄跌出几步立时记起小玄子推他的正是这个所在大声道:“是

    了一点不错正是这里。根根你怎知道?”

    海老公不答凝思半响道:“我教年的两个法子你说他居然也会这话不假罢?”

    韦小宝道:“自然不假。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小子不但会按我后腰还掀住了我胸口这

    个地方我登时气也透不过来只好暂且投一次降。这叫做……”

    海老公不理会他叫做什么伸出手来手段:“他按在你胸口什么地方?”韦小宝拉过

    他手来按在自己胸口正是小玄子适才制住他的所在道:“这里。”海老公叹了口气

    道:“这时紫宫穴这孩子的师傅可是位高人哪。”

    韦小宝道:“了也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烧柴我……我

    韦……我小桂子今日输了一仗明日去赢他回来也非难事。”

    海老公回坐椅中右手屈了又伸伸了又屈。闭目沉思过了好一会儿说道:“他会

    小擒拿手那倒没什么可是他那一掌推在你右腰意舍穴上这时武当派的绵掌手

    法。后来他按你筋缩穴再按你紫宫穴更是武当派的打穴手法。原来咱们宫中暗藏着

    一位武当高手。嗯很好很好!你说那小……小玄子有多大年纪?”

    韦小宝道:“比我大得多了。”海老公道:“大几岁?”韦小宝道:“好几岁。”海老

    公怒道:“什么好几岁?大一两岁是几岁**岁也是几岁。他要是大了你**岁你还跟

    他打个什么?”韦小宝道:“好算他只大我一两岁罢可是他比我高大得多。”好在对手

    年纪大身材高打输了也不算太过丢脸若不是要海老公传授武艺比武败阵之事那是决

    计不说的回来势必天花乱坠说得自己是大胜而归。

    海老公沉呤道:“这小子十四五岁年纪嗯你跟他打了多少时候才输?”韦小宝道:

    “少说也有两三跟时辰。”海老公脸一沉喝到:“别吹牛!到底多少时候?”韦小宝道:

    “就算没一个时辰也有大半个时辰。”海老公哼了一声道:“我问你你便好好说。这

    人学过武功你没学过打输了又不丢脸。跟人打架输十次八次不要紧就算是输了一百

    次二百次你年纪还小又怕什么了?只要最后一次赢了赢得对手再也不敢跟你打那

    才是英雄好汉。”韦小宝道:“对!当年汉高祖百战百败最后一次却把楚霸王打得乌江上

    吊……”海老公道:“什么乌江上吊是乌江自刎。”韦小宝道:“上吊也罢自刎也罢

    都是输得自杀。”

    海老公道:“你总有得说的。我问你今儿跟小玄子打一共输了几次?”韦小宝道:

    “也不过一两次两三次。”海老公道:“是四次是不是?”韦小宝道:“真正输的也

    不过两次另外两次他赖皮我不算输。”

    海老公道:“每一次打多少时候?”韦小宝道:“2算不准时候有时象大便有时象

    小便。”海老公道:“胡说八道c什么有时象大便有时象小便?”韦小宝道:“拉屎便慢

    一些撒一泡尿就用不了多少时候。”

    海老公微微一笑说得:‘这小子比喻虽然粗俗说得到很明白。“寻思半响道:

    “你没学过武功这小玄子须得跟你缠上一会才将你打倒他这小擒拿手功夫是新学

    的你不用怕。我教你一路“大擒拿手”你好好记住了明天去跟他打过。”韦小宝大

    喜道:“他使的是小擒拿手咱们使大擒拿手以大压小自然必胜。”海老公道:“那

    也不一定。大小擒拿手各有所长还要瞧谁练得好。老是他练得好过了你小擒拿手便胜过

    大擒拿手了。这大擒拿手共有一十八手没一手各有七八种变化一时之间你也记不全先

    学一两手再说。”当下站起身来摆开架式演了一遍说道:“这一招叫做仙鹤梳翎。

    你先练熟了跟我拆解。”

    韦小宝看了一遍便已记得练了七八次自以为十分纯熟说道:“练熟了。”

    海老公坐在椅中左臂一探便往他肩头抓去韦小宝伸手挡格却慢了一步已被他

    抓住肩头。海老公道:“熟什么?再练。”

    韦小宝又练了几次再和海老公拆招。海老公左臂一探姿势和招数仍和先前一模一

    样。韦小宝早就有备只见他手一动便伸手去格岂知仍是慢了少许还是给他抓住了肩

    头。海老公哼了一声骂道:“小笨蛋!”韦小宝心中骂道:“老乌龟!”不住练那格架的

    姿势到得第三次拆解仍是给他抓住不禁心下迷惘不知是什么缘故。

    海老公道:“我这一抓你便是再练三年也避不开的。我跟你说你不能避我来抓

    你肩头你就须得用手掌切我手腕这叫以攻为守。”

    韦小宝大喜说道:“原来如此那容易的很!你如早说我早就会了。”待得海老公

    左手抓来韦小宝右掌出去切他手腕不料海老公并不缩手手掌微偏拍的一声重

    重打了他一记耳光。韦小宝大怒也是一记耳光打过去海老公左掌翻转抓住了他手腕

    顺势一甩将他身子摔了出去笑道:“小笨蛋记住了吗?”韦小宝这一下摔倒肩头撞

    上墙脚幸好海老公出手甚轻否则只怕肩骨都得撞断。

    韦小宝大怒之下一句“老乌龟”刚到口边总算及时收住随即心想:“这两下好的

    很啊明天我跟小玄子比武便用***一下包管小玄子抵挡不了。”当即爬起身来将

    海老公这两下手法想了一下记在心里跟着又再去试演。

    试到十余次后海老公神秘莫测的手法瞧在眼里已不觉太过奇怪终于练到肩头已不

    会给他抓中但那一记耳光却始终避不开只不过海老公出手时已不如第一次时使劲手

    指轻轻在他脸上一拂便算一记耳光这一拂虽然不痛但每次总是给拂中了。韦小宝既不

    回打海老公也不抓他摔出。

    韦小宝心下沮丧问道:“公公你这一记怎样才能避得开?“海老公微微一笑说

    道:“我要打你你便再练十年也躲不开的小玄子却也打你不到。咱们练第二招罢。“站

    起身来将第二招大擒拿手猿猴摘果”试演了一遍又和他照式拆解。

    韦小宝天性甚懒本来决不肯用心学功夫但要强好胜行极盛一心要学得几下巧妙手

    法逼得小玄子大叫投降便用心学招。海老公居然也并不厌烦。这天午后直到傍晚两人

    不停的拆解手法。海老公坐在椅上手臂便如能够任意伸缩一般只要随意一动韦小宝身

    上便中了一记总算他下手甚轻每一招都未使力。但饶是如此当晚韦小宝睡在床上只

    觉自头自腿周身无处不痛这大半天中少说也挨了四五百下。他躺在床上只是暗骂:

    “老乌龟打了老子这么多下。明日老子打赢了小玄子老乌龟你就向我磕三百个响头

    老子也决不跟你学功夫了。”

    次日上午韦小宝赌完钱后便去跟小玄子比武眼见他又换了件新衣心道:“你这

    小子天天穿新衣你上院子嫖姑娘吗?”妒意大盛上手便撕他衣服嗤的一声响将他

    衣服撕了一条大缝这一来可忘了新学的手法给小玄子一拳打在腰里痛得哇哇大叫。

    小玄子乘机伸指戳出戳在他左腿。韦小宝左腿酸麻跪了下来给小玄子在后一推立时

    伏到。小玄子纵身骑在他背上又制住了他意舍穴韦小宝只得投降。

    他站起身来凝了凝神待得小玄子扑将过来便即使出那招仙鹤梳翎去切对方手

    腕小玄子急忙缩手伸拳欲打这一招已给韦小宝料到一把抓住他手腕扭了过来跟

    着以左肘在他背心急撞小玄子大叫一声痛得无力反抗这一回却是韦小宝胜了。

    两人比武以来韦小宝次得胜心中喜悦不可言喻。他虽在扬州得胜山下杀过一名军

    官在宫中又杀过小桂子但两次均是使诈。他平生和人打架除了欺负**岁的小孩子战

    无不胜之外和大人打架向来必输偶然占一两次上风也必是出到用口咬撒泥沙等等

    卑鄙手段。至于在小饭店桌子底下用刀剁人脚板其无甚光彩之处也不待人言而后知。以

    真本事获胜这一役实是生平第一次。他一得意不免心浮气粗第三回合却又输了。

    第四回合上韦小宝留了神使出那招猿猴摘果和对方扭打了良久竟然僵持不下

    到后来两人都没了力气搂住了一团不停喘气只得罢斗。

    小玄子甚喜笑道:“你今天……今天的本事长进了跟你比武有点味道是谁……谁

    教你了?”韦小宝也气喘吁吁的道:“这本事我早就有的不过前两天没使出来明儿我还

    有更……更厉害的手段你敢不敢领教?”小玄子哈哈大笑说道:“自然要领教的可别是

    大叫投降的手段。”韦小宝道:“呸明逃讪要你大叫投降。”

    韦小宝回到屋中得意洋洋的道:“公公你的大擒拿手果然死得我扭住了那小子的

    手腕再有手肘在他背心这么一撞这小子只好认输。”

    海老公问道:“今日你和他打了几个回合?”韦小宝道:“打了四场各赢两场。本来

    我可以赢足三场第三场不太小心。”海老公道:“你说话七折八扣倘若打了四场你最

    多只赢一场。”韦小宝笑了笑说道:“第一场我没赢第二场却的的确确是我赢了若有

    虚言天诛地灭。第三场他不算输。第四场大家打得没了力气约定明天再打过。”海老公

    道:“你老老实实说给我听一招一式细细比来。”

    韦小宝记心虽好但毕竟于武术所知太少这四场一招一式如何打法却说不完全他

    只记得第三场取胜的那一招得意之作。可是海老公偏要细问他如何落败。韦小宝只想含糊其

    辞的混了过去最后总是给海老公逼问到真相。小玄子用以取胜的招式海老公一一举出

    便如亲见一般比之韦小宝还说得详尽十倍。他这么一提韦小宝便记得果是如此。

    韦小宝道:“公公你定有千里眼否则小玄子那些手法你怎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海老公低头沉思喃喃道:“果真是武当高手果真是武当高手。”韦小宝又惊又喜

    道:“你说小玄子这小子是武当派高手?我能跟这高手斗得不分上下哈哈……”海老公呸

    的一声道:“别臭美啦!谁说是他了我是说教他拳脚的师傅。”韦小宝道:“那么你是

    什么派的?咱们这一派的武功天下无敌自然比武当派厉害得多那也不用说啦。”他还不

    知海老公是何门派便先大肆吹嘘。

    海老公道:“我是少林派。”韦小宝大喜道:“那好极了武当派的武功一遇上咱们

    少林派那是落花流水夹着尾巴便逃。”海老公很的一声说道:“我又没收你做弟子

    你怎么能算少林派?”韦小宝讪讪的道:“我又不说我是少林派我学的是少林派武功那

    总不错罢?”海老公道:“小玄子使的既是武当派正宗擒拿手怎么便须以少林派正宗擒拿

    手手法对付否则就敌他不过。”韦小宝道:“是啊我打输了事小连累了咱们少林派的

    威名却大大的不值得了。”少林派的威名到底有多大他全然不知但如自己跟少林派拉

    扯上一些干系总不会是蚀本生意。

    海老公道:“昨天我传你这两手大擒拿手本意只想打得那小子知难而退不再纠缠不

    清你便可以去上书房拿书。可是眼前局面有点儿不同了这小子果然是武当派嫡系这一

    十八路大擒拿手便须一招一式的从头教起。你会不会弓箭步?”韦小宝道:“弓箭步吗?

    那当然是弯弓射箭时的姿势了。“海老公脸一沉说道:“要学功夫便得虚心不会的就

    说不会。学武的人最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前腿屈膝其形如弓称为弓足后退斜

    挺其形如箭称为箭足两者合称就叫做弓箭步。”说着摆了个“弓箭步”的姿

    势。韦小宝依样照做说道:“这有什么难哪?我一天摆他个百儿八十的。”

    海老公道:“我不要你摆百儿八十的就只要你摆一个。你这么摆着我不叫站起来

    你可不许动。”说着摸他双腿姿势要他前腿更曲后退更直。

    韦小宝道:“那也挺容易呀。”可是这么摆着姿势不动不到半注香时分双腿已酸麻

    之极叫道:“这可行了罢?”海老公道:“还差得远呢。”韦小宝道:“我练这怪模样

    又管什么用?难倒还能将小玄子打倒么?”海老公道:“这”弓箭步“练得稳了人家就推

    你不倒用处大着呢。”韦小宝强辩:“就算人家推倒了我我翻个身便站起来又不吃

    亏。”海老公缓缓点头不去理他。

    韦小宝见他点头便挺直身子拍了拍酸麻的双腿。海老公喝到:“谁叫你站直了快

    摆“弓箭步”!”韦小宝道:“我要拉屎!”海老公道:“不准!”韦小宝道:“我要拉

    屎!”海老公道:“不准!”韦小宝道:“这可当真要拉出来啦!”海老公叹了口气只得

    任由他上茅房松散双腿。

    韦小宝虽然人聪明但要他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练功却说什么也不干。海老公倒也

    不再勉强只传了他几下擒拿扭打的手法。拆解之时须得弯腰转身蹲倒伏低海老公却

    不跟他来这一套只是出声指点伸手一摸便知他姿势手法是否有误。

    次日韦小宝又去和小玄子比武自忖昨天四场比赛输了两场赢了一场今日学了许

    多功夫自非四场全胜不可。那知一动手几招新手法用到小玄子身上之时竟然并不管

    用或是给他以特异手法化解开去一上来连输两场。韦小宝又惊又怒在第三场中小心翼

    翼才拗住了小玄子的左掌向后力扳小玄子翻不过来只得认输。

    韦小宝得意洋洋第四场便又输了给小玄子骑在头颈之中双腿挟住了项颈险些窒

    息。他投降自后站起身来骂道:“***你……”

    小玄子脸一沉喝到:“你说什么?”神色间登时有股凛然之威。韦小宝大惊寻思:

    “不对这里是皇宫可不能说粗话。茅大哥说倒了北京不能露出破绽我说***粗

    话便露出***破绽拆穿了西洋镜。”忙道:“我说我这一招***式打你不过只

    好投降。”小玄子脸露笑容。问道:“你这招手法叫做***?那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心道:“还好还好!这小乌龟整天在皇宫之中不懂外边骂人的言语。”便胡

    诌道:“这式蹋马蹄本来是学马失前蹄蹋了下去教你不防我就翻身上来压住你。那

    知你不上当这蹋马蹄式便用不出了。”

    小玄子哈哈大笑道:“什么蹋马蹄就是蹋牛蹄也赢不了我。明天还敢不敢再打?”

    韦小宝道:“那还用说自然要打。喂小玄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老实实不能瞒

    我。”小玄子道:“什么话?”韦小宝道:“教年功夫的师傅是武当派的高手是不

    是?”小玄子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道:“我从你的手法之中看了出来。”小

    玄子道:“你懂得我的功夫?那叫什么名堂?”韦小宝道:“那还有不知道的?这是武当派

    嫡传正宗的小擒拿手在江湖上也算是第一流的武功了只不过遇到我少林派嫡传正宗的

    大擒拿手年终于差了一级。”

    小玄子哈哈大笑说道:“大吹牛皮也不害羞!今天比武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韦小宝道:“胜败仍兵家常事不以输赢论英雄。”小玄子笑道:“不以成败论英雄。”韦

    小宝道:“输赢就是成败。”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只是成败二字

    太难一时想不起来。却给小玄子说来出来不一定微感佩服:“你也不过比我的得一两

    岁知道的事倒多。”

    他回到屋中叹了口气道:“公公我在学功夫人家也在学不过人家的师傅本事

    大教的法子好。”他不说自己不成却赖海老公教法不佳。

    海老公道:“今逃讪是四场全输了!浑小子不怪自己不中用却来埋怨旁人。”韦小宝

    道:“呸!那怎么会四场全输?多少也得赢他这么一两场两三场。我今天问过了人家的

    师傅的的确确是武当派嫡传正宗。”海老公道:“他认了吗?”语调中显得颇为兴奋。韦小

    宝道:“我问他教年功夫的师傅是武当派的高手是不是?他说:‘咦你怎么知道?

    那不是认了?”

    海老公喃喃的道:“所料不错果然是武当派的。”随即呆呆出神似在思索一件疑难

    之事过了良久道:“咱们来学几招勾脚的法子。”

    如此韦小宝每天向海老公学招跟小玄子比武。学招之时凡是遇上难些的韦小宝便

    敷衍含糊过去。海老公却也由他撇开了扎根基的功夫只是教他躲闪逃避以及诸般取

    巧占便宜的法门。可是与小玄子相斗之时他招式增加小玄子的招式也相应增加打来

    打去十次中仍有七八次是韦小宝输了。

    这些日子中每日上午韦小宝总是去和老吴平威温有道温有方等太监赌钱。起

    初几日他用白布蒙脸后来渐渐越来越少。众人虽见他和小桂子相貌完全不同但以来赌得

    兴起小桂子以前到底是怎生模样心中也模模糊糊二来他不住借钱于人人人都爱交他

    这个朋友三来他逐日少蒙白布旁人慢慢习以为常居然无人相询。赌局散罢他便去和

    小玄子比武午饭后学习武功。

    擒拿法越来越难韦小宝已懒得记忆更懒得练习好在海老公倒也不如何逼迫督促

    只是顺其自然。

    时日匆匆韦小宝来到皇宫不觉已有两个月他每日里有钱赌日子过得虽不逍遥自

    在却也快乐。只可惜不能污言秽语肆意谩骂又不敢在宫内偷鸡摸狗撒赖使泼。未免

    美中不足。有时也想该当逃出宫去但北京城中一人不识想想有些胆怯便在宫中一天又

    一天的耽了下来。韦小宝和小玄子两个月斗了下来日日见面交情越来越好。韦小宝输得

    习惯了反正“不以输赢论英雄”赌场上得意武场上输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和小玄子二

    人都觉得只消有一日不打架比武便浑身不得劲。韦小宝的武功进展缓慢小玄子却也平

    平韦小宝虽然输多赢少却也决不是只输不赢。

    这两个月赌了下来温氏兄弟已欠了韦小宝二百多两银子。这一日还没赌完两兄弟互

    相使个眼色温有道向韦小宝道:“桂兄弟咱们有件事商量借一步说话。”韦小宝道:

    “好要银子使吗?拿去不妨。”温有方道:“多谢了!”两兄弟走出门去韦小宝跟着出

    去三人到了隔壁的厢房。

    温有道说道:“桂兄弟你年纪轻轻为人慷慨大方当真难得。”韦小宝给他这么一

    奉承登时心花怒放说道:“那里!那里!自己哥儿们你借我的我借你的那打什么

    紧!有借有还上等之人。”这两个月下来他已学了一口京片子虽然偶尔还露出几句扬

    州土话在旁人听来却也已不觉得如何刺耳。

    温有道说道:“我哥儿俩这两个月来手气不好欠下年的银子着实不少你兄弟虽然不

    在乎我二人心中却十分不安。”温有方道:“现下银子越欠越多你兄弟的手气更越来越

    旺我哥儿却越来越霉这样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你。这么一笔债背在身上做人

    也没味儿。”韦小宝笑道:“欠债不还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两位以后提也修提。”

    温有方叹了口气道:“小兄弟的为人那是没得说的了老实不客气说咱哥儿的债

    倘若是欠你小兄弟的便欠一百年也不打紧是不是?”韦小宝笑道:‘正是正是便欠

    二百年三百年却又如何?”

    温有方道:‘二三百年吗?大伙儿都没这个命了。”说到这里转头向兄长望去。温有

    道点了点头。温有方继续道:“可是咱哥儿知道你小兄弟的那位主儿却厉害的很。”韦

    小宝道:“你说海老公?”温有方道:“可不是吗?你小兄弟不追海老公总有一天不能放

    过咱兄弟。他老人家伸一根手指温家老大老二便吃不了兜着走啦。因此咱们得想个法

    子怎生还这笔银子才好?”

    韦小宝心道:“来了来了海老公这老乌龟果然是料事如神。这些日子来我只记得练

    拳跟小玄子比武可把去上书房偷书的事给忘了。我且不提听他们有何话说。”当下嗯

    了一声不置可否。

    温有方道:“我们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求你小兄弟大度包容免了我们这笔债

    别向海老公提起。以后咱哥儿赢了回来自然如数奉还不会拖欠分文。”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你两只臭乌龟当我韦小宝是大羊牯?凭你这两只王八蛋

    的本事跟老子赌钱还有赢回来的日子?当下面有难色说道:“可是我已经向海公公说

    了。他老人家说这笔银子嘛还总是要还的迟些日子倒不妨。”

    温氏兄弟对望了一眼神色甚是尴尬他二人显然对海老公十分忌惮。温有道道:“那

    么小兄弟可不可以帮这么一个忙?以后你赢了钱拿去交给海老公便说……便说是我们还

    你的。”韦小宝心中又再暗骂:“越说越不成话了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说道:“这样

    虽然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我可未免太吃亏了些。”

    温氏兄弟听他口气松动登时满面堆欢一齐拱手道:“承情承情多多帮忙。”

    温有方道:“小兄弟的好处。我哥儿俩今生今世永不敢忘。”韦小宝道:‘倘若这么办

    我要二位大哥办一件事不知成不成?“二人没口子的答应:“成成什么事都成。”

    韦小宝道:‘我在宫里这许多日子可连皇上的脸也没见过。你二位在上书房服侍皇

    上我想1请二位带我去见见皇上。”

    温氏兄弟登时面面相觑大有难色。温有道练练搔头。温有方说道:“唉这个这

    个这个……”连说了七八个这个。

    韦小宝道:“我又不想多皇上奏什么事只不过到上书房耽上一会儿能见到皇上的金

    面那是咱们奴才的福气要是没福见到也不能怪你二位啊。”

    温有道忙道:“这个倒办得到。今日申牌时分我到你那儿来便带你去上书房。那个

    时候皇上总是在书房里作诗写字你多半能见到。别的时候皇上在殿上办事那便不易见

    着了。”说着斜头向温有方霎了霎眼。

    韦小宝瞧在眼里心中有是“臭乌龟贼王八”的乱骂一阵寻思:“这两只乌龟听说

    我要见皇帝脸色就难看的很。他们说申牌时分皇帝一定在上书房其实是一定不在上书

    房。他们不敢让我见皇帝我几时又想见了?他***皇帝倘若问我什么话老子又怎回

    答的出?一露马脚那还不满门抄斩?说不定连老子的妈也要从扬州给拉来杀头。海老乌龟

    教我武功也不知教的对不对为什么打来打去总是打不过小玄子?我去把那部不知是

    “三十二章经”还是‘四十二章经’从上书房偷了出来给了海老乌龟他心里一喜欢说

    不定便有真功夫教我了。”当下便向温氏兄弟拱手道谢道:“咱们做奴才的连万岁爷的

    金面也见不着死了定给阎王老子大骂乌龟王八蛋。”

    他去和小玄子比武之后回到屋里只和海老公说些比武的情形温氏兄弟答允带他去

    上书房却一句不提心想待我将那部经书偷来好教海老乌龟大大惊喜一场。

    未牌过后温氏兄弟果然到来。温有方轻轻吹了声口哨韦小宝比溜了出去。温氏兄弟

    打了个手势也不说话向西便行。韦小宝跟在后面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一路上留心穿廊

    过户时房舍的形状以免回来时迷失道路。

    从他住屋去上书房比之去赌钱的所在更远几乎走了一盏茶时分。温有道才轻声道:

    “上书房到了一切小心些!”韦小宝道:“我理会得。”

    两人带着他绕到后院从旁边一扇小门中挨身而进再穿过两座小小的花园走进一间

    大房中。

    但见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架上都摆满了书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本书。韦小宝倒抽了口

    凉气暗叫:“辣块妈妈不开花开花养了小娃娃!他***皇帝屋里摆了这许多书整

    天见的都是书朝也书晚也书还能赌钱么?海老公要的这几本书我可到那里找去?”

    他生长市井一生之中从来没见过书房是什么样子只道房中放得七八本书就是书房了。

    从七八本书中检一本写有“三十二”或“四十二”几个字的书想必不难此刻眼前突然

    出现千卷万卷书籍登时眼花缭乱不一定手足无措便想转身逃走。

    温有道低声道:“再过一会儿皇上便进书房来了坐在这张桌边读书写字。”韦小宝

    见那张紫檀木的书桌极大桌面金镶玉嵌心想:“桌上镶的黄金白玉一定不是假货挖

    下来拿去珠宝店倒有不少银子好卖。”见桌上摊着一本书左放着的砚台笔筒也都雕刻

    精致。椅子上披了锦缎绣着一条金龙。韦小宝见了这等气派心中不禁砰砰乱跳寻思:

    “他***这乌龟皇帝倒会享福!”书桌右是一只青铜古鼎烧着檀香鼎盖的兽头口

    中袅袅吐出一楼楼青烟。

    武当道:“你躲在书架后面悄悄见一见皇上那就是了。皇上读书写字的时候不许

    旁人出声你可不得咳嗽打喷嚏。否则皇上一怒说不定便叫侍卫将你拖出去斩。”韦小

    宝道:“我自然知道不能咳嗽打喷嚏更加不得放响屁。”温有道脸一沉道:“小兄

    弟上书房不比别的地方可不能说不恭不敬的胡话。”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不敢说了。

    只见他两兄弟一个拿起拂尘一个拿了块抹布到处拂扫抹拭。书房中本就清洁异常

    一尘不染但他二人还是细心收拾。温氏兄弟抹了灰尘后各人从一只柜子中取出一块雪白

    的白布再在各处揩抹一会拿起白布来瞧瞧看白布上有无黑迹真比抹镜子还要细心

    直抹了大半天这才歇手。

    温有道说道:“小兄弟还是这会儿还不来上书房今儿是不来啦。耽会侍卫大人便要

    来巡查见到年这张生面孔定要查究大伙儿可吃罪不起。”韦小宝道:“你们先去我

    再等一会儿就走。”温氏兄弟齐声道:“那不成!”温有道说道:“宫里的规矩你也不是

    不知道皇上所到的地方该当由谁伺候半分也乱不得。宫里太监宫女几千人倘若那一

    个想见皇上便自行走到皇上跟前那还成体统吗?”温有方道:“好兄弟不是咱哥儿不

    肯帮忙咱二人能够进上书房每天也只有这半个时辰打扫揩抹过后立刻便须出去。不

    瞒你说别说你不能在上书房里多耽便是咱哥儿俩过了时不出去给侍卫大人们查到

    了那也是重则抄家杀头轻则坐牢打板子。”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那有这么厉害?”温有方顿足道:“皇上身边的事也开得

    玩笑么?好兄弟你想见皇上咱们明日这时再来碰碰运气。”韦小宝道:“好那么咱们

    就走罢。”温氏兄弟如释重负一个挽住他左手臂一个挽住他右臂唯恐他不走挟了他

    出去。韦小宝突然道:“其实你们两个也从来没见过皇上是不是?”

    温有方一怔道:“你……你……怎么……”他显是要说“你怎么知道?“温有方忙

    道:“我们怎么没见过?皇上在上书房里读书写字那是常见到的。”韦小宝心想:“每天

    这时候你们进上书房里来揩抹灰尘这时候皇上自然不会来难道你两个王八蛋东摸西摸

    灰尘的孙子德性皇帝爱瞧的很么?”温有道又道:“小兄弟答允还银子给海公公我兄弟

    俩日后必有补报。要见皇上嘛那是一个人的福命是前世修下来的福报造桥铺路得积

    无数阴德命中如果注定没有这个福气可也勉强不来。”

    说话之间三个人已从侧门中出去。韦小宝道:“既是如此过几天你们再带我来碰碰

    运气罢!”二人连说:“好极好极!”三人就此分手。

    韦小宝快步回去穿过了两条走廊便在一扇门后一躲过得一会料想他二人已经远

    去悄悄从后门出来循原路回去上书房去推那侧门时不料里面已经上了闩他一怔

    心想:“只这么一会儿里面上了闩看来温家兄弟的话不假侍卫当真来巡查过了。不知

    他们走了没有?”

    附耳在门上一听不闻有何声息又凑眼从门缝中向内张去庭院中并无一人他想了

    想从靴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匕。这匕便是当日用来刺死小桂子的他潜身皇宫自知危

    机四伏打从那日起这匕始终没离过身。当下将匕刃身从门缝中插了进去轻轻拨得

    几拨门闩向上抬起。他将门推开两寸从门缝中伸手进去先抓住了门闩不让落地出声

    这才推门闪身入内反身关上了门上了门闩倾听房中并无声息一步步的挨过去探

    头在书房中一张幸喜无人等了片刻这才进去。

    他走到书桌之前看到那张披了绣龙锦缎的椅子忽然有个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妈

    的这龙椅皇帝坐得老子便坐不得?”斜跨一步当即坐入了椅中。

    他初坐下时心中砰砰乱跳坐了一会心道:“这椅子也不怎么舒服做皇帝也没什么

    了不起。”毕竟不敢久坐便去书架上找那部‘四十二章经’。可是书架上几千部书一部叠

    着一部。那些书名一百本中难得有一两个字识得。他拼命去找“四”字“四”字倒也找到

    了好几次可是下面却没有“十”字“二”字。原来他找到的全是“四书”什么“四书集

    注”“四书正义”之类。找了一会看到了一部“十三经注梳”识得了“十三”二字

    欢喜了片刻但知道那终究不是‘四十二章经’。

    正自茫无头绪之际忽听得书房彼端门外靴声囊囊跟着两扇门呀的一声开了原来那

    边一座大屏风之后另行有门有人走了进来。韦小宝大吃一惊:“老子今日要满门抄斩。”

    要去开闩从进门溜出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急忙贴墙而立缩在一排书架后面。只听得两个

    人走进书房挥拂尘四下里拂拭。

    过不多时又走进一个人来先前两人退出了书房。另外那人却在书房中慢慢的来回踱

    步。韦小宝暗叫:“糟糕定是侍卫们在房中巡视了莫非我从后门进来给他们现了踪

    迹?”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那人踱步良久忽然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回拂拭鳌少保有急事要叩见拂拭在外候

    旨。”书房内那人嗯了一声。韦小宝又惊又喜:“原来这人便是皇帝。那鳌少保便是茅大哥

    要跟他比武之人了。此人算是什么满洲第一勇士却不知是如何威武的模样非得偷瞧一下

    不可。下次见到茅大哥可有得我说的了。”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甚是沉重一人走进书房说道:“奴才鳌拜叩见拂拭!”说着跪

    下磕头。韦小宝忙探头张去只见一个魁梧大汉爬在地上磕头。他不敢多看只怕鳌拜一抬

    头便见到自己忙将头缩回但身子稍稍移出斜对鳌拜心道:“你又向皇帝磕头又向

    老子磕头。什么满洲第一勇士第二勇士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向我韦小宝磕头?”

    只听皇帝说道:“罢了!”鳌拜站起身来说道:“回皇上:苏克萨哈蓄有异心他的

    奏章大逆不道非处极刑不可。”皇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鳌拜又道:“皇上刚刚亲政

    苏克萨哈这厮便上奏章说什么兹遇躬亲大政伏祈睿鉴令臣往守先皇陵寝如线余

    息得以生存。那不是明明貌似皇上吗?皇上不亲大政他就要死了。这是说皇上对奴才

    们残暴得很。”皇帝仍是嗯了一声。

    鳌拜道:“奴才和王公贝勒大臣会议都说苏克萨哈共有二十四项大罪怀抱奸诈存

    蓄异心欺貌幼主不愿归政实是大逆不道。按本朝“大逆律”应与其长子内大臣察克

    旦一共凌迟处死养子六人孙一人兄弟之子二人皆斩决。其族人前锋营统领白尔赫

    侍卫额图等也都斩决。”皇帝道:“如此处罪只怕太重了罢?”

    韦小宝心道:“这皇帝说话声音象个孩童倒和小玄子很是相似当真好笑。”

    鳌拜道:“回皇上:皇上年纪还小于朝政大事恐怕还不十分明白。这苏克萨哈奉先皇

    遗民与奴才等共同辅政听得皇上亲政该当欢喜才是。他却上这道奏章讪谤皇上显

    是包藏祸心请皇上准臣下之议力加重刑。皇上亲政之初应该立威使臣下心生畏惧。

    倘若宽纵了苏克萨哈这大逆不道之罪日后众臣下都欺皇上年幼出言不敬行事无礼皇

    上的事就不好办了。”

    韦小宝听他说话的语气很是骄傲心道:“年这老乌龟自己就先出言不敬行事无礼。

    你说皇帝年幼难道皇帝是个小孩子吗?这倒有趣了怪不得他说话声音有些象小玄子。”

    只听皇帝道:“苏克萨哈虽然不对不过他是辅政大臣跟你一样都是先帝很看重

    的。倘若朕亲政之初就……就杀了先帝眷顾的重臣先帝在天之灵只怕不喜。”

    鳌拜哈哈一笑说道:“很是你这几句可是小孩子的话了。先帝命苏克萨哈辅政是

    主户他好好侍奉很是用心办事。他如体念先帝的厚恩该当尽力竭力赴汤蹈火为很是

    效犬马之劳那才是做奴才的道理。可是这苏克萨哈心存怨望又公然讪谤很是说什么致

    休乞命这倒是自己的性命要紧很是的朝政大事不要紧了。那是这厮对不起先帝可不是

    很是对不起这厮哈哈哈哈!”

    皇帝道:“鳌少保有什么好笑?”鳌拜一怔忙道:“是是不不是。”猜想起

    来鳌拜此时脸上的神色定然十分尴尬。

    皇帝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才道:“就算不是朕对不起苏克萨哈但如此刻杀了他未

    免有伤先帝之明。天下百姓若不是说我杀错了人就会说先帝无知人之能。朝廷将苏克萨哈

    二十四条大罪布于天下人人心中都想原来苏克萨哈这厮如此罪大恶极这样的坏蛋先

    帝居然会用做辅政大臣坏蛋你鳌少保并列这这……岂不是太没见识了么?”

    韦小宝心道:“这小孩子坏蛋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鳌拜道:“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百姓爱怎么想让他们胡思乱想好了谅他

    们也不敢随便说出口来。有谁敢编排先帝的不是瞧他们有几颗脑袋?”皇帝道:“古书上

    说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味杀头不许老百姓说出心里的话来那终究不

    好。”鳌拜道:“汉人书生的话是最听不得的倘若汉人这些读书人的话对怎么汉人的

    江山又会落入咱们满洲人手里呢?所以奴才奉劝皇上汉人这许多书还是少读为妙只

    有越读脑子越糊涂了”皇帝并不答话。

    鳌拜又道:“奴才当年跟随太宗皇帝和先帝爷东征西讨从关外打到关内立下无数汉

    马功劳汉字不识一个一样杀了不少南蛮。这打天下保天下嘛还是得用咱们满洲人的

    法子。”皇帝道:“鳌少保的功劳当然极大否则先帝也不会这样重用少保了。”鳌拜道:

    “奴才就只知道赤胆忠心给还是办事。打从太宗皇帝起到世祖皇帝再到还是都是一样

    的。还是咱们满洲人办事讲究有赏有罚忠心的有赏不忠的处罚。这苏克萨哈是个大

    大的奸臣非处以重刑不可。”

    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我单听你的声音就知你是个大大的奸臣。”

    皇帝道:“你一定要杀苏克萨哈到底自己有什么原因?”

    鳌拜道:“我有什么原因?难道皇上以为奴才有什么私心?”越说声音越响语气也越

    来越凌厉顿了一顿又厉声道:“奴才为的是咱们满洲人的天下。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辛

    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可不能让子孙给误了。皇上这样问奴才奴才可当真不明白皇上是什么

    意思!”

    韦小宝听他说得这样凶狠吃了一惊忍不住探头望去只见一条大汉满脸横肉双眉

    倒竖凶神恶煞般的走上前来双手握紧了拳头。

    一个少年“啊”的一声惊呼从椅子中跳了起来这少年一侧头间韦小宝情不自禁

    也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少年皇帝不是别人正是天天跟他比武打架的小玄子。

第五回 金戈运启驱除会 玉匣书留想象间

    韦小宝见到皇帝纵然他面目如同妖魔鬼怪也决不会呼喊出声但一见到居然是小玄

    子这一下惊诧真是非同小可呼声出口知道大事要糟当即转身便欲出房逃命但心

    念电转:“小玄子武功比我高这鳌拜更是厉害我说什么也逃不出去。”灵机一动心

    道:“咱们这一宝押下了!通杀通赔就是这一把骰子。”纵身而出挡在皇帝身前向鳌

    拜喝道:“鳌拜你干什么?你胆敢对皇上无礼么?你要打人杀人须先过我这一关。”

    鳌拜身经百战功大权重对康熙这少年皇帝原不怎么瞧在眼里。康熙(按:康熙本是

    年号但通俗小说习惯不称他本名玄烨而称之为康熙)讥刺他要杀苏克萨哈是出于私心

    正揭破了他的痛疮。这人原是个冲锋陷阵的武人盛怒之下便握拳上前和康熙理论倒也

    并无犯上作乱之心突然间见书架后面冲出一个小太监挡在皇帝的面前叱责自己不由

    得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做臣子的如何可以握拳威胁皇帝急忙倒退数步喝道:“你胡说什

    么?我有事奏禀皇上谁敢对皇上无礼了?”说着又倒退了两步垂手而立。

    每天和韦小宝比武的小玄子正是当今大清康熙皇帝。他本名玄烨眼见韦小宝不识得

    自己问自己叫什么名字童心一起随口就说是“小玄子”。他秉承满洲人习性喜爱角

    抵之戏只是练习摔角这门功夫必须扭打跌扑扳颈拗腰。侍卫们虽教了他摔角之法却

    又有谁敢对皇帝如此粗鲁无礼?有谁敢去用力扳他的龙头扼他的御颈?被逼不过之时只

    好装模作样皇帝御腿扫来扑地便倒御手扭来跪下投降勉强要还击一招半式也是

    碰到衣衫边缘便即住手。康熙一再叮嘱必须真打众侍卫可没一个有此胆子最多不过

    扮演得象了一些而已。和皇帝下棋尚可假意出力厮拚杀得难解难分直到最后关头方输

    (据说清末慈禧太后与某太监下象棋那太监吃了慈禧的马说道:“奴才杀了老佛爷的一

    只马。”慈禧怒他说话无礼立时命人将他拖了出去乱棒打死)这摔角之戏却万难装

    假就算最后必输中间厮打之时有谁敢抓起皇帝来摔他一交?

    康熙对摔角之技兴味极浓眼见众侍卫互相比拚时精采百出一到做自己的对手便战

    战兢兢死样活气心下极不痛快后来换了太监做对手人人也均如挨打不还手的死人一

    般。做皇帝要什么有什么但要找一个真正的比武对手却万难办到有时真想微服出宫

    去找个老百姓打上一架且看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但这样做毕竟太过危险终究不过是少

    年皇帝心中偶尔兴起的异想天开而已。

    这天与韦小宝相遇比拚一场韦小宝出尽全力而仍然落败。康熙不胜之喜生平以这

    一架打得最是开心。韦小宝约他次日再比正是投其所好。从此两人日日比武康熙始终不

    揭破自己身份比武之时也从不许别的太监走近以免泄露了秘密这小太监只要一知道

    对手是皇帝动起手来便毫无兴味了。

    宫中太监逾千从来没见过皇帝的本来亦复不少但净身入宫先必当学习宫中种种

    规矩、品级服色等高下分别见到康熙身穿皇帝服色而居然不识也只有韦小宝这冒牌货一

    人了。就康熙而言这个胡涂小太监万金难买实是难得而可贵之至。

    此后康熙的武功渐有长进韦小宝居然也能跟得上两人打来打去始终旗鼓相当而

    韦小宝却又稍逊一筹这样一来康熙便须努力练功才不致落败。他是个十分要强好胜之

    人练功越有进步兴味越浓对韦小宝的好感也是大增。

    这日鳌拜到上书房来启奏要杀苏克萨哈康熙早已知道鳌拜为了镶黄旗和正白旗换地

    之争与苏克萨哈有仇今日一意要杀苏克萨哈乃是出于私怨因此迟迟不肯准奏。那知

    鳌拜嚣张跋扈盛怒之下显出武人习气捋袖握拳便似要上来动手。鳌拜身形魁梧模样

    狰狞康熙见他气势汹汹的上来不免吃惊一众侍卫又都候在上书房外呼唤不及何况

    众侍卫大都是鳌拜心腹殊不可靠正没做理会处恰好韦小宝跃了出来。康熙大喜寻

    思:“我和小桂子合力便可和鳌拜这厮斗上一斗了。”待见鳌拜退下更是宽心。

    韦小宝情不自禁的出声惊呼泄露了行藏只得铤而走险赌上一赌冲出来向鳌拜呼

    喝不料一喝之下鳌拜竟然退下不由大乐大声道:“杀不杀苏克萨哈自然由皇上拿

    主意。你对皇上无礼想拔拳头打人不怕杀头抄家吗?”

    这句话正说到了鳌拜心中他登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知道适才行事实在太过鲁莽当

    即向康熙道:“皇上不可听这小太监的胡言乱语奴才是个大大的忠臣。”

    康熙初亲大政对鳌拜原是十分忌惮眼见他已有退让之意心想此刻不能跟他破脸

    便道:“小桂子你退在一旁。”韦小宝躬身道:“是!”退到书桌之旁。

    康熙道:“鳌少保我知道你是个大大的忠臣。你冲锋陷阵惯了的原不如读书人那样

    斯文我也不来怪你。”鳌拜大喜忙道:“是是。”康熙道:“苏克萨哈之事便依你

    办就是。你是大忠臣他是大奸臣朕自然赏忠罚奸。”鳌拜更是喜欢说道:“皇上这才

    明白道理了。奴才今后总是忠心耿耿的给皇上办事。”康熙道:“很好很好。朕禀明皇太

    后明日上朝重重有赏。”鳌拜喜道:“多谢皇上。”康熙道:“还有什么事没有?”鳌

    拜道:“没有了奴才告退。”

    康熙点点头鳌拜笑容满脸退了出去。

    康熙等他出房立刻从椅中跳了出来笑道:“小桂子这秘密可给你现了。”

    韦小宝道:“皇上我这……这可当真该死一直不知道你是皇帝跟你动手动脚大

    胆得很。”

    康熙叹了口气道:“唉你知道之后再也不敢跟我真打那就乏味极了。”韦小宝

    笑道:“只要你不见怪我以后仍是跟你真打那也不妨。”康熙大喜道:“好一言为

    定若不真打不是好汉。”说着伸手出来。韦小宝一来不知宫廷中的规矩二来本是个天

    不怕地不怕的惫懒人物当即伸手和他相握笑道:“今后若不真打不是好汉。”两人紧

    握着手哈哈大笑。

    皇太子自出娘胎便注定了将来要做皇帝自幼的抚养教诲就与常人全然不同一哭

    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是众目所视当真是没半分自由。囚犯关在牢中还可随便说话在

    牢房之中总还可任意行动皇太子所受的拘束却比囚犯还厉害百倍。负责教读的师保、服

    侍起居的太监宫女生怕太子身上出了什么乱子整日价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太子的言行只要有半分随便师傅便谆谆劝告唯恐惹怒了皇上。太子想少穿一件衣服宫

    女太监便如大祸临头唯恐太子着凉感冒。一个人自幼至长日日夜夜受到如此严密看管

    实在殊乏人生乐趣。历朝颇多昏君暴君原因之一实由皇帝一得行动自由之后当即大大

    泄历年所积的闷气种种行径令人觉得匪夷所思泰半也不过是泄过份而已。

    康熙自幼也受到严密看管直到亲政才得时时吩咐宫女太监离得远远地不必跟随左

    右。但在母亲和众大臣眼前还是循规蹈矩装作少年老成模样见了一众宫女太监也始

    终摆出皇帝架子不敢随便一生之中连纵情大笑的时候也没几次。

    可是少年人爱玩爱闹乃人之天性皇帝乞丐均无分别。在寻常百姓人家任何童子

    天天可与游伴乱叫乱跳乱打乱闹这位少年皇帝却要事机凑合方得有此“福缘”。他只

    有和韦小宝在一起时才得无拘无束抛下皇帝架子纵情扭打实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乐

    这些时日中往往睡梦之中也在和韦小宝扭打嬉戏。

    他拉住韦小宝的手说道:“在有人的时候你叫我皇上没人的时候咱们仍和从前

    一样。”韦小宝笑道:“那再好没有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你是皇帝。我还道皇帝是个白胡子

    老公公呢。”

    康熙心想:“父皇崩驾之时不过二十四岁也不是甚么白胡子老公公你这小家伙怎

    地什么也不知道?”问道:“难道海老公没跟你说起过我么?”韦小宝摇头道:“没有。他

    便是教我练功夫。皇上你的功夫是谁教的?”康熙笑道:“咱们说过没人的时候还是和

    从前一样怎么叫我皇上了?”韦小宝笑道:“对我心里有点慌。”

    康熙叹了口气说道:“我早料到你知道我是皇帝之后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跟我比

    武了。”韦小宝微笑道:“我一定跟以前一样打就只怕不容易。喂小玄子你的武功到

    底是谁教的?”康熙道:“我可不能跟你说。你问来干什么?”韦小宝道:“鳌拜这家伙自

    以为武功了得对你磨拳擦掌的倒象想要打人。我想你师父武功很高咱们请你师父来对

    付他。”康熙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成的我师父怎能做这种事?”

    韦小宝道:“可惜我师父海老公瞎了眼睛否则请他来打鳌拜多半也赢得了他。啊

    有了明儿咱二人联手跟他打上一架你看如何?这鳌拜虽说是满洲第一勇士但咱二人

    并肩子上就未必会输给他。”康熙大喜。叫道:“妙极妙极!”但随即知道此事决计难

    行摇了摇头叹道:“皇帝跟大臣打架那太也不成话了。”韦小宝道:“你不是皇帝就

    好了!”

    康熙点了点头一霎时间颇有些羡慕韦小宝这小太监爱干什么便干什么虽在皇宫

    之中倒也逍遥自在。又想起适才鳌拜横眉怒目气势汹汹大踏步走上来的神态不禁犹

    有余悸寻思:“这人对我如此无礼他要杀谁便非杀谁不可半点也不将我瞧在眼里。

    到底他做皇帝还是我做皇帝哪?只是朝中宫里的侍卫总管都由他统率八旗兵将也归他调

    动我如下旨杀他他作起乱来只怕先将我杀了。我须得先换侍卫总管再撤他的兵权

    然后再罢他辅政大臣的职位最后才将他推出午门斩示众方泄我心头之恨。”

    但转念又想此计也是不妥只要一换侍卫总管鳌拜便知是要对付他了此人大权在

    握如果给他先下手为强自己可要遭殃只有暂且不动声色待想到妥善的法子再说。

    他不愿在韦小宝面前显得没有主意说道:“你这就回海老公那里去罢好好用心学本

    事明日咱们仍在那边比武。”韦小宝应道:“是。”康熙又道:“你见到我和鳌拜的事

    可不许跟谁提起。”韦小宝道:“是。这里没有旁人我要走便走不跟你请安磕头了。”

    康熙哈哈一笑摆手道:“不用了。明儿仍是死约会不见不散。”

    韦小宝虽然没偷到《四十二章经》但现日日与他比武之人竟然便是皇帝实是兴奋

    万分。幸好海老公双眼盲了瞧不出他的神情有异只是觉得他今日言语特多不知遇上了

    什么高兴事情试探了几句。韦小宝却十分机警不露半点口风。

    次日韦小宝去和康熙比武他心中颇想和平日一般打法但既知他是皇帝自卫时尽管

    守得严密反击的招数却自然而然的疲弱无力。康熙明白他心意进攻时也不出全力心想

    对方既有顾忌自己使劲攻击未免胜之不武。只打得片刻韦小宝已输了两个回合。

    康熙叹了口气问道:“小桂子昨儿你到我书房去干什么?”韦小宝道:“温有道昨

    天烧起不了身他兄弟叫我到上书房去帮着打扫收拾。我没做惯手脚慢了些不想遇

    到了你。”他说得煞有介事不但面不改色几乎连自己也相信确是如此。

    康熙道:“你知道我是皇帝之后咱们再也不能真打了。”颇感意兴索然。韦小宝道:

    “我也觉得今天打来没什么劲道。”康熙忽然想起说道:“我倒有个法儿。咱们既然不能

    再打我只好瞧你跟别人打过过瘾也是好的。来你跟我去换衣服咱们到布库房去。”

    韦小宝道:“布库房是什么地方?放布匹的库房吗?”康熙笑道:“不是的。布库房是武士

    练武摔跤的地方。”韦小宝拍手笑道:“那好极了!”

    康熙回去更衣韦小宝跟有后面。康熙一换了袍服十六名太监前呼后拥到布库房去

    瞧武士摔跤那就神色庄严再也不跟韦小宝说笑了。

    众武士见皇上驾到无不出力相搏。康熙看了一会叫一名胖大武士过来说道:“我

    身边有个小太监也学过一点摔跤你教他几手。”转头向韦小宝道:“你跟他学学。”说

    着左眼睐了一睐。他二人均已见到这武士虽然身材魁梧却是笨手笨脚看来不是韦小宝

    的对手。

    两人下场之后扭打几转韦小宝使出一招“顺水推舟”要将那武士推出去。不料那武

    士身子太重说什么也推不倒。武士领背转身子连使眼色。那胖大武士会意假装脚下

    踉跄扑地倒了好一会爬不起来。众武士和太监齐声喝采。

    康熙甚是喜欢命近侍太监赏了一锭银子给韦小宝暗想:“这小桂子武功不及我他

    能推倒这胖大家伙我自己也能。”心痒难搔跃跃欲试但碍于万乘之尊总不能下场动

    手叹了口气向近侍太监道:“你去选三十名小太监来都要十四五岁的叫他们天天到

    这里来练功夫那一个学得快的象这小桂子那样我就有赏赐。”那太监含笑答应心想

    皇帝是小孩心性要搞些新玩意。

    韦小宝回到屋中海老公问起今日和小玄子比武的经过。韦小宝说得有声有色似乎一

    番大战双方打得激烈非凡。但海老公细问之下立刻觉了破绽沉着脸问道:“小玄子

    怎么啦?今日生了病吗?”韦小宝道:“没有啊不过他精神不大好。”海老公哼了一声

    道:“你从头到尾一招一式的说给我听。”韦小宝情知瞒他不过只得照实细细说了。

    海老公抬起了头缓缓道:“这一招你明明可以将他脑袋扳向左方你却想把他身子抱

    起以致落败。你不是不会而是故意在让他那是什么缘故?”

    韦小宝笑道:“我也没故意让他。只不过他打得客气我也就手下留情。我和他做了好

    朋友自然不能打得太过份了。”想到自己和皇帝是“好朋友”不自禁的十分得意。

    海老公道:“你和他成了好朋友?哼不过你的打法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不敢碰他。你

    终于……你终于知道了?”

    韦小宝心中一惊颤声道:“知……知道什么?”海老公道:“是他自己说的还是你

    猜到了的?”韦小宝道:“说什么啊?我这可不懂了。”海老公厉声道:“你给我老老实实

    说来!咳咳……咳咳……你怎么知道小玄子身份的?”一伸手抓住了他左腕。

    韦小宝登时痛入骨髓手骨格格作响似乎即便欲折断叫道:“投降投降!”海老

    公道:“你怎么知道的?”手上反而加劲。韦小宝叫道:“喂喂你……你……懂不懂规

    矩?我已叫了投降你还不放手?”海老公道:“我问你话你就好好的答。”

    韦小宝道:“好你如早已知道小玄子是谁我就跟你说其中的原因。否则的话你就

    捏死了我我也不说。”

    海老公道:“那有什么希奇?小玄子就是皇上我起始教你‘大擒拿手’之时就已知

    道了。”说着放开了手。

    韦小宝喜道:“原来你早知道了可瞒得我好苦。那么跟你说了也不打紧。”于是将昨

    天在上书房中撞见康熙和鳌拜的事说了讲到今天在布库房中打倒一名胖大武士又是眉飞

    色舞起来。海老公听得甚是仔细不住插口查问。

    韦小宝说完后又道:“皇上吩咐我不许跟你说的你如泄漏了出去我两个人都要杀

    头。”海老公冷冷道:“皇上跟你是好朋友不会杀你只会杀我。”韦小宝得意洋洋的

    道:“你知道就好啦。”

    海老公沉思半晌道:“皇上要三十名小太监一起练武那是干什么来着?多半他是技

    痒跟你打得不过瘾要找些小太监来挨他的揍。”站起身在屋中绕了十来个圈子说

    道:“小桂子你想不想讨好皇上?”

    韦小宝道:“他是我好朋友让他开心那也是做朋友的道理啊。”

    海老公厉声道:“我有一句话你好好记在心里。今后皇上再说跟你是朋友什么的你

    无论如何不可应承。你是什么东西真的能跟皇上做朋友?他今日还是个小孩子说着高兴

    高兴这岂能当真?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脖子上的脑袋。”

    韦小宝原也想到这种话不能随口乱讲经海老公这么疾言厉色的一点醒伸了伸舌头

    说道:“以后杀我的头也不说了。不过人头落地之后是不是还能张嘴说话这中间只怕大

    大儿的有些讲究。”

    海老公哼了一声道:“你想不想学上乘武功?”

    韦小宝喜道:“你肯教我上乘武功那真是求之不得了。公公你这样一身好武艺不

    收一个徒儿传了下来岂不可惜?”海老公道:“世人阴险奸诈的多忠厚老实的少。收了

    个坏徒儿让他来谋害师父却又何苦?”

    韦小宝心中一动:“我弄瞎了他眼睛他心中是不是也有点因头?这件事性命交关非

    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但见他神色木然并无恼怒之意便道:“是啊既要你

    信得过又对你忠心原也不大易找这世上只怕也只我小桂子一人了。公公你道我到上

    书房去干什么?我是冒了杀头的危险想去将那部《四十二章经》偷出来给你。只不过皇上

    书房里的书成千成万我又不大识字……”

    海老公插嘴道:“嗯你又不大识字!”

    韦小宝心中突的一跳:“啊哟不好!不知小桂子识字多不多。倘若他识得很多字我

    这么说可露出马脚了。”忙道:“我找来找去也寻不着那部《四十二章经》。不过不要

    紧以后我时时能到上书房去总能教这部书成为顺手牵羊之羊叶底偷桃之桃。”

    海老公道:“你没忘了就好。”韦小宝道:“我怎么会忘?你公公待我真是没得说的

    我如不想法子好好报答你这一生一世当真枉自为人了。”海老公喃喃的道:“嗯我如不

    想法子好好报答你这一生一世当真枉自为人了。”这两句话说得冷冰冰地韦小宝听在耳

    里不由得背上一阵毛偷眼瞧他脸色却无丝毫端倪可寻心想:“老乌龟厉害得很

    他早知小玄子就是皇上却不露半点口风。我可须得小心他如知道他这对眼珠子是我弄瞎

    的我韦小宝这对眼珠子倘若能保得住那定是老天爷没了眼珠子啦。”

    两人默默相对。韦小宝半步半步的移向门边只要瞧出海老公神色稍有不善立即飞奔

    出外决意逃出宫去从此不再回来。

    却听得海老公道:“你以后再也不能用大擒拿手跟皇上扭打了。这门功夫再学下去都

    是分筋错骨之法脱人关节断人筋骨怎能用在皇上身上?”韦小宝道:“是!”海老公

    道:“我从今天起教你一门功夫叫做‘大慈大悲千叶手’。”韦小宝道:“这名字倒怪

    我只听过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海老公道:“你见过千手观音没有?”韦小宝道:“千手观音?我见过的观音菩萨身

    上生了许许多多手。每只手里拿的东西都不同有的是个水瓶有的是根树枝还有篮子、

    铃子好玩得紧。”海老公道:“你是在扬州庙里见到的么?”

    韦小宝道:“扬州庙里?”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一个箭步窜到门边便欲夺门而出。

    海老公道:“千手观音吗天下就只扬州的庙里有你没去过扬州庙里怎能见到千手

    观音?”韦小宝轻吁一口长气心道:“原来只扬州的庙里才有千手观音险些给你吓得拉

    尿。”忙道:“我怎会去过扬州?扬州在什么地方?千手观音什么的是听人家说的我可

    没见过。想在你老人家面前吹几句牛神气神气那知道你见多识广一下子就戳破了我的

    牛皮。”海老公叹道:“要戳破你这小滑头的牛皮可实在不容易得很。”韦小宝道:“容

    易容易。我撒一句谎不到半个时辰就给你老人家戳穿了西洋镜。”

    海老公嗯了一声问道:“你冷吗?怎不多穿件衣服?”韦小宝道:“我不冷。”海老

    公道:“怎么你说话声音有点抖?”韦小宝道:“刚才给吹了阵冷风现下好了。”海老

    公道:“门边风大别站在门口。”韦小宝道:“是是!”走近几步却总是不敢走到海

    老公身边。

    海老公道:“这‘大慈大悲千叶手’是佛门功夫动起手来能制住对方却不会杀人伤

    人乃是天下最仁善的武功。”韦小宝喜道:“这门功夫不会杀人伤人跟皇上动手过招

    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海老公道:“不过这功夫十分难学招式挺多可不大容易记得周全。”韦小宝笑道:

    “既然招式挺多记不全就不要紧忘了一大半剩下来的还是不少。”海老公道:“哼

    懒小子还没学功夫就已在打偷懒的主意。你这一辈子可别想学好上乘武功。”韦小宝

    道:“是是。要学到人你老人家那样厉害的武功我这一辈子自然是老猫鼻子上挂咸鱼

    嗅鲞啊嗅鲞(休想)。”心想:“就算武功练得跟你一模一样到头来还是给人弄瞎了眼

    睛你老乌龟挺开心吗?”

    海老公道:“你走过来。”韦小宝道:“是!”走近了几步离开海老公仍有数尺。海

    老公道:“你怕我吃了你吗?”韦小宝笑道:“我的肉是酸的不大好吃。”

    海老公左手扬起突然拍出。韦小宝吃了一惊向右一避忽然背上拍拍两声已被海

    老公打中登时跪倒在地动弹不得心下大骇:“这一下糟了他……他要取我性命。”海

    老公道:“这是‘大慈大悲千叶手’的第一手叫做‘南海礼佛’。你背上已给打中了两处

    穴道不过打穴功夫十分难练要以上乘内功作根基跟皇上过招又难道真能打他穴道

    叫他跪在你面前?你只须记住了手法装模作样的比比架式也就是了。”说着伸手在他背

    心两处穴道上按了按韦小宝手足登时得能动弹心神略定慢慢站起身来心道:“原来

    老乌龟是教我功夫可吓得我魂灵出窍这会儿也不知归了窍没有。”

    这一日海老公只教了三招道:“第一天特别难些以后你用心便可多学几招。”

    韦小宝第二天也不去赌钱了中午时分自行到比武的小室中去等候康熙知道桌上糕

    点是为皇帝而设也就不敢再拿来吃。等了大半个时辰康熙始终不来。韦小宝心道:“是

    了他跟我比武没味道不来玩了。”于是迳去上书房。书房门外守卫的侍卫昨天见康熙带

    同韦小宝去布库房神色甚和知道他是皇上跟前得宠的小太监也不加阻拦。

    韦小宝走进书房只见康熙伸足在踢一只皮凳踢了一脚又是一脚神色气恼不住吆

    喝:“踢死你踢死你!”韦小宝心想:“他在练踢腿功夫么?”不敢上前打扰静静的垂

    手站在一旁。

    康熙踢了一会抬头见到韦小宝露出笑容道:“我闷得很你来陪我玩玩。”

    韦小宝道:“是。海老公教了我一门新功夫叫做什么‘大慈大悲千叶手’比之先前

    所教的大擒拿手那可厉害得多了。他说我学会之后你一定斗我不过了。”

    康熙道:“那是什么功夫你使给我瞧瞧。”

    韦小宝道:“好!我这可要打你啦!”拉开招式双掌飞扬“南海礼佛”、“金玉瓦

    砾”、“人命呼吸”一共三招出手迅捷在康熙背心、肩头、左胸、右腿、咽喉五处都

    用手指轻轻一拍。这“大慈大悲千叶手”变化奇特和“大擒拿手”大不相同。康熙猝不及

    防连一下也没能躲过。韦小宝出手甚轻自然没打痛他。其实韦小宝内力固然全无膂力

    也微弱之极就算当真相斗给他打中几下也是无关痛痒。但这么连中五下毕竟是从所未

    有之事。康熙“咦”的一声喜道:“这门功夫妙得很啊。你明天再来我也去请师父教上

    乘武功跟你比过。”韦小宝道:“好极好极!”

    他回到住处将康熙的话说了。海老公道:“不知他师父教的是什么功夫今日你再学

    几招千叶手。”这一日韦小宝又学了六招乃是“镜里观影”、“水中捉月”、“浮云去

    来”、“水泡出没”、“梦里明明”、“觉后空空”。这六招都是若隐若现、变幻莫测的招

    数虚式多而实式少海老公只是要韦小宝硬记招式至于招式中的奥妙之处却毫不讲解

    甚至姿式是否正确无误出招部位是否恰到好处海老公一来看不见二来毫不理会。韦小

    宝见他教得随便心下暗暗喜欢心道:“你马马虎虎的教我就含含糊糊的学哥儿俩胡

    里胡涂的混过便算。倘若你要顶真老子可没闲功夫陪你玩了。”

    次日韦小宝来到御书房外只见门外换了四名待卫正迟疑间一名待卫笑道:“你是

    桂公公吗?皇上命你即刻进去。”韦小宝一怔心道:“什么桂公公?”但随即明白:“桂

    公公就是老子了这侍卫知道我是皇帝亲信对我加意客气。“当即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幸会幸会你四位贵姓啊?”四名侍卫跟他通了姓名。韦小宝客气了几句。那姓张的侍

    卫笑道:“你这可快进去罢皇上已问了你几次呢。”

    韦小宝走进书房。康熙从椅中一跃而起笑道:“你昨天这三招我师父已教了破法

    咱们这便试试去。”韦小宝道:“你师父既说破得自然破得了也不用试啦。”康熙道:

    “非试不可!你先悄悄到咱们的比武厅去别让人知道了我随后就来。”韦小宝答应了

    迳去那间小房。

    康熙初学新招甚是性急片刻间就来了。两人一动上手康熙果然以巧妙手法将韦

    小宝第一天所学的三招都拆解了还在韦小宝后肩上拍了一掌。

    韦小宝见他所出招数甚为高明心下也是佩服问道:“你这套功夫叫什么名堂?”康

    熙道:“这是‘八卦游龙掌’。我师父说你的‘大慈大悲千叶手’招式太多记起来挺麻

    烦。我们的‘八卦游龙掌’只有八八六十四式但反覆变化尽可敌得住你的千叶手。”韦

    小宝道:“那么那一门功夫厉害些?”康熙道:“我也问过了。师父说道这两门都是上乘

    掌法说不上那一门功夫厉害。谁的功力深用得巧妙谁就胜了。”

    韦小宝道:“我昨天又学了六招你倒试试。”当下将昨天那六招使出来虽然第二、

    三招全然忘记第五招根本用得不对康熙还是一连给他拍中了七八下点头道:“你这六

    招妙得很我这就去学拆解之法。”

    韦小宝回到住处将康熙学练“八卦游龙掌”的事说了给海老公听。海老公点了点头

    道:“我少林派的千叶手原只武当派这路八卦游龙掌敌得住。他师父的话不错。两路掌法

    各有各的妙处谁学得好谁就厉害。”韦小宝道:“他是皇帝我怎么能盖过了他去?自

    然该当让他学得好些。”他不肯刻苦练功先安排好落场势再说。

    海老公道:“你如太也差劲皇上就没兴致跟你练了。”韦小宝道:“常言道:明师必

    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你是明师又是强将教出来的人也不会太差劲的。你老望安

    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啦!”海老公摇了摇头说道:“别胡吹大气啦桌上的饭菜快冷了你

    先去喝那碗汤罢!”

    韦小宝道:“我服侍你老人家喝汤。”海老公道:“我不喝汤喝了汤要咳嗽。”韦小

    宝道:“是。”自行过去喝汤心道:“我老人家喝汤倒不咳嗽。”

    此后几个月中康熙和韦小宝各学招式日日比试。两人并不真打没了各出全力以争

    胜负之心拚斗时的乐趣不免大减总算两人所学的招式颇为繁复以之拆解倒也变化多

    端只是如此文比更似下棋决不象打架。康熙明知韦小宝决不敢向自己屁股狠狠踢上一

    脚就也不好意思向他脑袋重重捶上一拳。

    韦小宝学武只是为了陪皇帝过招自己全不用心学了后面忘了前面的。康熙的师父

    显然教得也颇马虎。两人进步甚慢比武的兴致也是大减。到后来康熙隔得数日才和韦小

    宝拆一次招。

    这些时日中康熙除了和韦小宝比武外也常带他到书房伴读。皇宫中侍卫太监都知

    尚膳监的小太监小桂子眼下是皇上跟前第一个红人大家见到他时都不敢直呼“小桂子”

    都是桂公公长桂公公短的叫得又恭敬又亲热。

    韦小宝要讨好海老公每日出入上书房总想将那部《四十二章经》偷出来给他可是

    寻来寻去始终不见。

    这日康熙和韦小宝练过武后脸色郑重低声道:“小桂子咱们明天要办一件大事

    你早些到书房来等我。”韦小宝应道:“是。”他知道皇帝不爱多说话他不说是什么事

    自己就不能多问。

    次日一早他便到上书房侍候。康熙低声道:“我要你办一件事你有没有胆子?”韦

    小宝道:“你叫我办事我还怕什么?”康熙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办得不妥你我俱有

    性命之忧。”韦小宝微微一惊说道:“最多我有性命之忧。你是皇帝谁敢害你?再说

    你照看着我我说什么也不能有性命之忧。”心想须得把话说在前头我韦小宝如有性命之

    忧唯你皇帝是问你可不能置之不理。

    康熙道:“鳌拜这厮横蛮无礼心有异谋今日咱们要拿了他你敢不敢?”

    韦小宝在宫中已久除了练武和陪伴康熙之外极少玩耍近几个月来海老公不许自己

    再去跟温氏兄弟他们赌钱只有偶尔偷偷去赌上一手而跟康熙比武更是越来越没劲正

    感气闷听得要拿鳌拜不由得大喜忙道:“妙极妙极!我早说咱二人合力斗他一斗。

    就算他是满洲第一勇士你我武功都练得差不多了决不怕他。”

    康熙摇头道:“我是皇帝不能亲自动手。鳌拜这厮身兼领内侍卫大臣宫中侍卫都是

    他的亲信心腹。他一知我要拿他多半就要造反。众侍卫同时动手你我固然性命不保连

    太皇太后、皇太后也会遭难。因此这件事当真危险得紧。”

    韦小宝一拍胸膛说道:“那么我到宫外等他乘他不备一刀刺死了他。要是刺他不

    死他也不知是你的意思。”

    康熙道:“这人武功十分了得你年纪还小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在宫门之外他卫士

    众多你难以近身就算真的刺死了他只怕你也会给他的卫士们杀了。我倒另有个计

    较。”韦小宝道:“是。”康熙道:“待会他要到我这里来奏事我先传些小太监来在这里

    等着。你见我手中的茶盏跌落便扑上去扭住他。十几名小太监同时拥上拉手拉脚让他

    施展不出武功。倘若你还是不成我只好上来帮忙。”

    韦小宝喜道:“此计妙极你有刀子没有?这件事可不能弄糟要是拿他不住我便一

    刀将他杀了。”他在杀了小桂子之初靴筒中带得有匕后来得知小玄子便是皇帝和康

    熙对拆掌法时常纵跃窜跳生怕匕从靴中跌了出来除了当值的带刀侍卫在宫中带刀

    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就此不敢随身再带了。

    康熙点了点头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两把黄金为柄的匕一把交了给韦小宝一把插

    入自己靴筒。韦小宝也将匕放入靴筒只觉血脉贲张全身皆热呼呼喘气说道:“好

    家伙咱们干他的!”

    康熙道:“你去传十二名小太监来。”韦小宝答应了出去传呼。这些小太监在布库房

    中练习扑击已有数月虽然没什么武功但拉手扳脚的本事都已不差。康熙向十二名小太监

    道:“你们练了好几个月也不知有没有长进。待会有个大官儿进来这人是咱们朝里的扑

    击好手我让他试试你们的功夫。你们一见我将茶盏摔在地下便即一拥而上冷不防的十

    二个打他一个。要是能将他按倒在地令他动弹不得我重重有赏。”说着拉开书桌的抽

    屉取出十二只五十两的元宝道:“赢得了他每人一只元宝倘若输了十二人一齐斩。这等懒惰无用的家伙留着干什么?”最后这两句说得声色俱厉。

    十二名小太监一齐跪下说道:“奴才们自当奋力为皇上办事。”

    康熙笑道:“那又是什么办事了?我只是考考你们且瞧瞧谁学得用心谁在贪懒。”

    韦小宝暗暗佩服:“他在小太监面前也不露半点口风以防这些小鬼沉不住气在鳌拜

    面前露出了马脚。”

    众小太监起身后康熙从桌上拿起一本书翻开来看。韦小宝听他低声吟哦居然声不

    颤手不抖面临大事镇定如恒自己手心中却是一阵冷汗又是一阵热心下暗骂:

    “韦小宝你这小王八蛋这一下你可给小玄子比下去啦。你武功不及他定力也不及他。”

    转念又想:“他是皇帝自然胆子比我大些。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倘若我做皇帝当然胜过

    他了。”但内心隐隐又觉得未免难以自圆其说。

    过了好半晌门外靴声响起一名侍卫叫道:“鳌少保见驾皇上万福金安。”康熙

    道:“鳌少保进来罢!”鳌拜掀起门帷走了进来跪下磕头。

    康熙笑道:“鳌少保你来得正好我这十几名小太监在练摔跤。听说你是我满洲勇士

    中武功第一你来指点他们几招如何?”鳌拜微笑道:“皇上有兴臣自当效力。”

    康熙笑道:“小桂子你吩咐外面侍卫们下去休息不听传呼不用进来伺候。”说着

    笑了笑向鳌拜扮个鬼脸鳌拜哈哈一笑。韦小宝走出去吩咐。

    康熙低声道:“鳌少保你劝我别读汉人的书我想你的话很对咱们还是在书房里摔

    跤玩儿的好不过别让人听到了。要是给皇太后知道了可又要逼我读书啦。”鳌拜大喜

    连声道:“对对对!皇上这主意挺高明汉人的书本儿读了有什么用?”

    韦小宝回进书房道:“侍卫们多谢皇上恩典都退下去啦。”

    康熙笑道:“好咱们玩咱们的。小太监们十二个人分成六对打来瞧瞧。”

    十二名小太监卷袖束带分成六对扑击起来。

    鳌拜笑吟吟的观看见这些小太监功夫平平笑着摇了摇头。康熙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笑道:“鳌少保小孩儿们本事还使得吗?”鳌拜笑道:“将就着瞧瞧也过得去!”康熙

    笑道:“跟你鳌少保比那自然不成!”身子微侧手一松呛啷一声茶盏掉在地下呼

    叫出声:“啊哟!”

    鳌拜一怔说道:“皇上……”两个字刚出口身后十二名小太监已一齐扑了上来扳

    手攀臂抱腰扯腿同时进攻。康熙哈哈大笑说道:“鳌少保留神。”鳌拜只道少年皇帝

    指使小太监试他功夫微微一笑双臂分掠四名小太监跌了出去。他还不敢使力太过生

    怕伤了众小监左腿轻扫又扫倒了两名随即哈哈大笑。余下众小监记着皇上“若是输

    了十二个人一齐斩”的话出尽了吃奶的力气牢牢抱住他腰腿。

    韦小宝早已闪在他身后看准了太阳穴狠命一拳。鳌拜只感头脑一阵晕眩心下微感

    恼怒:“这些小太监儿好生无礼。”左臂倏地扫出将三个小太监猛推出去转过身来胸

    口又吃了韦小宝一拳。韦小宝这两下偷袭手法算得甚快但他全无力道打中的虽然是鳌

    拜的要害之处却无效用。鳌拜见偷袭自己之人竟是皇帝贴身的小太监隐隐觉得有些不

    妙但毕竟不信皇帝是要这些小孩儿来擒拿自己左掌一伸往韦小宝右肩按了下去。

    韦小宝使一招“觉后空空”左掌在鳌拜面前幌了两下。鳌拜一低头砰的一声胸口

    已吃了一腿。韦小宝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这一腿踢在他胸口便如踢中了一堵墙

    壁一般自己脚上反是一阵剧痛。鳌拜见他连使杀着又惊又怒挥诜之际也不及去想皇

    帝是何用意只想推开众小监的纠缠先将韦小宝收拾了下来。可是众小监抱腰的抱腰拉

    腿的拉腿摔脱了几名余下的又扑将上来。

    康熙拍手笑道:“鳌少保只怕你要输了。”

    鳌拜奋拳正要往韦小宝头顶打落听得康熙这么说心道:“原是跟我闹着玩的怎能

    跟小孩子们一般见识?”手臂一偏劲力稍收拍的一声响这拳打在韦小宝右肩只使了

    一成力。但他力大无穷当年战阵中与明军交锋双手抓起明军官兵四下乱掷来去如风

    当者披靡。韦小宝只马马虎虎的学过几个月武功又是个小孩虽有众小监相助却如何奈

    得了他?这一拳打将下来韦小宝一个踉跄向前摔倒顺势左肘撞出正撞在鳌拜腰眼之

    中。鳌拜笑骂:“你这小娃娃倒狡猾得很!”右手在韦小宝背上轻轻一推。韦小宝扑地倒

    了站起身来手中已多了一柄匕猱身向鳌拜扑去。

    鳌拜蓦地见到他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刀子呆了一呆叫道:“你……你干什么?”

    韦小宝笑道:“我用刀子你空手咱们斗斗!”鳌拜喝道:“快快放下刀子皇上跟前

    不得动凶器。”韦小宝笑道:“好放下就放下!”俯身将匕往靴筒中插去。这时仍有七

    八个小太监扭住了鳌拜韦小宝突然向前一跌似乎立足不住身子撞向鳌拜挺刀戳出

    想戳他肚子不料鳌拜应变敏捷迅异常的一缩这一刀刺中了他大腿。鳌拜一声怒吼

    双手甩脱三名小太监掐住了韦小宝的脖子。

    康熙见韦小宝与众小太监拾夺不下鳌拜势道不对绕到鳌拜背后拔出匕一刀插

    入了他背心。

    鳌拜猛觉背心上微痛立即背肌一收康熙这一刀便刺得偏了未中要害。鳌拜顺手掷

    开韦小宝犹如旋风般转过身来眼前一个少年正是皇帝。

    鳌拜一呆康熙跃开两步。鳌拜大叫一声终于明白皇帝要取自己性命挥拳便向康熙

    打来。康熙侧身避过。鳌拜抓住两名小太监将他们脑袋对脑袋的一撞二人登时头骨破

    裂。他跟着左手一拳直打进一名小监的胸膛右脚连踢将四名小监踢得撞上墙壁一个

    个筋折骨断哼也没哼一声便已死去接着左足踹在一名抱住他右腿的小监肚上那小监

    立时肚破肠裂。他霎时之间连杀八人余下四名小监都吓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韦小宝手挺匕向他扑去。鳌拜左拳直击而出。韦小宝只感一股劲风扑面而至气也

    喘不过来挥匕向他手臂插落。鳌拜手臂微斜避过匕随即挥拳击出打中韦小宝左

    肩。韦小宝身子飞出掠过书桌一交摔在香炉上登时炉灰飞扬。

    康熙始终十分沉着使开“八卦游龙掌”和鳌拜游斗但康熙在这路掌法上的造诣颇为

    有限更遇到了鳌拜这等天生神勇的猛将实在并无多大用处。鳌拜被他打中两掌毫不在

    乎左脚踢出正中康熙右腿。康熙站立不定向前伏倒。鳌拜吼声如雷大呼:“大夥儿

    一起死了罢!”双拳往他头顶擂落。康熙和韦小宝扭打日久斗室中应变的身法甚是熟练迅

    捷眼见鳌拜拳到当即一个打滚滚到了书桌底下。

    鳌拜左腿飞起踢开书桌右腿连环又待往康熙身上踢去突然间尘灰飞扬双眼中

    都是细灰。鳌拜哇哇大叫双手往眼中乱揉右腿在身前飞快踢出生恐敌人乘机来攻。

    原来韦小宝见事势紧急从香炉中抓起两把炉灰向鳌拜撒去。香炉甚细一落入鳌拜

    双眼立时散开。鳌拜蓦地里左臂上一痛却是韦小宝投掷匕刺不中他胸口要害却插

    入了他手臂。这时书房中桌翻凳倒乱成一团韦小宝见鳌拜背后有张椅子正是皇帝平时

    所坐的龙椅当即奋力端起青铜香炉跳上龙椅对准了鳌拜后脑奋力砸落。

    这香炉是唐代之物少说也有三十来斤重鳌拜目不见物难以闪避砰的一声响正

    中头顶。鳌拜身子一幌摔倒在地晕了过去。香炉破裂鳌拜居然头骨不碎。

    康熙大喜叫道:“小桂子真有你的。”他早已备下牛筋和绳索忙在倒翻了的书桌

    抽屉中取将出来和韦小宝两人合力把鳌拜手足都绑住了。韦小宝已吓得全身都是冷汗

    手足抖抽绳索也使不出力气和康熙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喜悦不胜。

    鳌拜不多时便即醒转大叫:“我是忠臣我无罪!这般阴谋害我我死也不服。”

    韦小宝喝道:“你造反!带了刀子来到上书房罪该万死。”鳌拜叫道:“我没带刀

    子!”韦小宝喝道:“你身上明明不是带着两把刀子?背上一把手臂上一把还敢说没带

    刀?”韦小宝强辞夺理鳌拜怎辩得他过?何况鳌拜头顶给铜香炉重重一砸背上和臂上分

    别插了一刀虽非致命却也受伤不轻情急之下只是气急败坏的大叫大嚷。

    康熙见十二名小太监中死剩四人说道:“你们都亲眼瞧见了鳌拜这厮犯上作乱竟

    想杀我。”四个小太监惊魂未定脸如土色。有一人连称:“是是!”其余三人却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康熙道:“你们出去宣我旨意召康亲王杰书和索额图二人进来。刚才的

    事一句话也不许提起若有泄漏风声小心你们的脑袋。”四名小太监答应了出去。

    鳌拜兀自大叫:“冤枉冤枉!皇上亲手杀我顾命大臣先帝得知必不饶你!”

    康熙脸色沉了下来道:“想个法儿叫他不能胡说!”

    韦小宝应道:“是!”走过去伸出左手捏住了鳌拜的鼻子。鳌拜张口透气韦小宝右

    手拔下他臂上的匕往他口中乱刺数下在地下抓起两把香灰硬塞在他嘴里。鳌拜喉头

    荷荷几声几乎呼吸停闭那里还说得出话来?韦小宝又拔下他背上的匕将一双匕并

    排插在书桌上自己守在鳌拜身旁倘若见他稍有矣诏立即便拔匕戳他几刀。

    康熙眼见大事已定心下甚喜见到鳌拜雄壮的身躯和满脸血污的狰狞神情不由得暗

    自惊惧又觉得适才之举实在太过鲁莽只道自己和小桂子学了这许久武艺两人合力再

    加上十二名练过摔角的小太监定可收拾得了鳌拜那知道遇上真正的勇士几名小孩子毫

    无用处而自己和小桂子的武艺只怕也并不怎么高明若不是小桂子使计此刻自己已被

    鳌拜杀了。这厮一不做、二不休多半还会去加害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朝中大臣和宫中侍卫

    都是他的亲信这厮倘若另立幼君无人敢问他的罪。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等了好一会四名小监宣召康亲王和索额图进来。二人一进上书房眼见死尸狼藉遍

    地血污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立即跪下连连磕头齐声道:“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道:“鳌拜大逆不道携刀入宫胆敢向朕行凶。幸好祖宗保佑尚膳监小监小桂

    子会同众监力拒凶逆将其擒住。如何善后你们瞧着办罢。”

    康亲王和索额图向来和鳌拜不睦受其排挤已久陡见宫中生此大变又惊又喜再向

    皇帝请安自陈疏于防范罪过重大幸得皇帝洪福齐天百神呵护鳌拜凶谋得以不逞。

    康熙道:“行刺之事你们不必向外人提起以免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受惊传了出去

    反惹汉官和百姓们笑话。鳌拜这厮罪大恶极就无今日之事也早已罪不容诛。”

    康亲王和索额图都磕头道:“是是!”心下都暗暗怀疑:“鳌拜这厮天生神勇是我

    满洲第一勇士真要行刺皇上怎能为几名小太监所擒?这中间定然另有别情。”好在二人

    巴不得重重处分鳌拜有什么内情不必多问何况皇帝这么说又有谁胆敢多问一句?

    康亲王道:“启奏皇上:鳌拜这厮党羽甚多须得一网成擒以防另有他变。让索大人

    在这里护驾不可有半步离开圣驾。奴才去下传旨意将鳌拜的党羽都抓了起来。圣意以为

    如何?”康熙点头道:“很好!”康亲王退了出去。

    索额图细细打量小桂子说道:“小公公你今日护驾之功可当真不小啊。”

    小桂子道:“那是皇上的福气咱们做奴才的有什么功劳?”

    康熙见韦小宝并不居功对适才这番激斗更只字不提甚感喜欢暗想自己亲自出手

    在鳌拜背上插了一刀此事如果传了出去颇失为人君的风度。又想:“小桂子今天的功劳

    大得无以复加可说是救了我的性命。可惜他是个太监不论我怎样提拔也总是个太监。

    祖宗定下严规不许太监干政看来只有多赏他些银子了。”

    康亲王办事十分迅过不多时已领了几名亲信的王公大臣齐来请安回禀说鳌拜的

    羽党已大部成擒宫中原有侍卫均已奉旨出宫不留一人请皇上另派内侍卫大臣另选亲

    信侍卫护驾。康熙甚喜说道:“办得很妥当!”

    几名亲王、贝勒、文武大臣见到上书房中八名小太监被鳌拜打得脑盖碎裂、肠穿骨断的

    惨状无不惊骇齐声痛骂鳌拜大逆不道。当下刑部尚书亲自将鳌拜押了下去收禁。王公大

    臣们说了许多恭颂圣安的话便要退出去商议如何定鳌拜之罪。

    康亲王杰书禀承康熙之意嘱咐众人道:“皇上仁孝不欲杀戮太众惊动了太皇太后

    和皇太后因此鳌拜大逆不道之事不必暴之于朝只须将他平素把持政事、横蛮不法的罪

    状一桩桩的列出来便是。王公大臣齐声称颂圣德。

    行刺皇帝非同小可鳌拜固然要凌迟处死连他全族老幼妇孺以及同党的家人、族

    人无一能够幸免这一件大案办下来牵累一广少说也要死数千之众。康熙虽恨鳌拜跋

    扈却也不愿乱加罪名于他头上更不愿累及无辜。

    康熙亲政时日已经不短但一切大小政务向来都由鳌拜处决朝中官员一直只听鳌拜

    的话办事今日拿了鳌拜见王公大臣的神色忽然不同对自己恭顺敬畏得多。康熙直到此

    刻方知为君之乐又向韦小宝瞧了一眼见他缩在一角一言不心想:“这小子不多

    说话乖觉得很。”

    众大臣退出去后索额图道:“皇上上书房须得好好打扫是否请皇上移驾到寝宫

    休息?”康熙点点头由康亲王和索额图伴向寝宫。韦小宝不知是否该当跟去正踌躇间

    康熙向他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

    康亲王和索额图在寝宫外数百步处便已告辞。皇宫的内院除了后妃公主、太监宫女

    外外臣向来不得涉足。

    韦小宝跟着康熙进内本来料想皇帝的寝宫定是金碧辉煌到处镶满了翡翠白玉墙壁

    上的夜明珠少说也有二三千颗晚上不用点灯。那知进了寝宫也不过是一间寻常屋子只

    被褥枕头之物都是黄绸所制绣以龙凤花纹而已一见之下大失所望心想:“比我们扬

    州春院中的房间可也神气不了多少。”

    康熙喝了宫女端上来的一碗参汤吁了口长气说道:“小桂子跟我去见皇太后。”

    其时康熙尚未大婚寝宫和皇太后所居慈宁宫相距不远。到得皇太后的寝宫康熙自行

    入内命韦小宝在门外相候。

    韦小宝等了良久无聊起来心想:“我学了海老公教的‘大慈大悲千叶手’皇上学

    了‘八卦游龙掌’可是今儿跟鳌拜打架什么千叶手。游龙掌全不管用还是靠我小白龙

    韦小宝出到撒香灰砸香炉的下三滥手段这才大功告成。那些武功再学下去也没什么好玩

    了在皇宫中老是假装太监向小玄子磕头也气闷得很。鳌拜已经拿了小玄子也没什么

    要我帮忙了。明日我就溜出宫去再也不回来啦。”

    他正在思量如何出宫一名太监走了出来笑道:“桂兄弟皇太后命你进去磕头。”

    韦小宝肚中暗骂:“他***又要磕头!你辣块妈妈的皇太后干么不向老子磕头?”恭恭

    敬敬的答应:“是!”跟着那太监走了进去。

    穿过两重院子后那太监隔着门帷道:“回太后小桂子见驾。”轻轻掀开门帷将嘴

    努了努。

    韦小宝走进门去迎面又是一道帘子。这帘子全是珍珠穿成出柔和的光芒。一名宫

    女拉开珠帘。韦小宝低头进去微抬眼皮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贵妇坐在椅中康熙靠在

    她的身旁自然便是皇太后了当即跪下磕头。

    皇太后微笑点了点头道:“起来!”待韦小宝站起说道:“听皇帝说今日擒拿叛

    臣鳌拜你立了好大的功劳。”

    韦小宝道:“回太后:奴才只知道赤胆忠心保护主子。皇上吩咐怎么办奴才便奉旨

    办事。奴才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的。”他皇宫中只几个月但赌钱时听得众太监说起宫里和

    朝廷的规矩一一记在心里知道做主子最忌奴才居功你功劳越大越是要装得没半点功

    劳主子这才喜欢假使稍有骄矜之色说不定便有杀身之祸至于惹得主子憎厌不加宠

    幸自是不在话下。

    他这样回答皇太后果然很是喜欢说道:“你小小年纪倒也懂事比那做了少保、

    封了一等武公的鳌拜还强。孩儿你说咱们赏他些什么?”康熙道:“请太后吩咐罢。”

    皇太后沉吟道:“你在尚膳监还没品级罢?海天富海监是五品赏你个六品的品级升为

    领太监就在皇上身边侍候好了!”

    韦小宝心想:“辣块妈妈的六品七品就是给我做一品太监老子也不做。”脸上却堆

    满笑容跪下磕头道:“谢皇太后恩典谢皇上恩典。”

    清宫定例宫中总管太监共十四人副总管八人领太监一百八十九人太监则无定

    额清初千余人自后增至二千余人。有职司的太监最高四品最低八品普通太监则无品

    级。韦小宝从无品级的太监一跃而升为六品在宫中算得是少有的殊荣了。

    皇太后点了点头道:“好好的尽心办事。”韦小宝连声称:“是是!”站起身来

    倒退出去。宫女掀起珠帘时韦小宝偷偷向皇太后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极白目光炯炯

    但眉头微蹙似乎颇有愁色又好象在想什么心事寻思:“她身为皇太后还有什么不开

    心的?啊是了她死了老公。就算是皇太后死了老公总不会开心。”

    他回到住处将这一天的事都跟海老公说了。海老公竟然没半分惊诧之意淡淡的道:

    “算来也该在这两逃诏手的了。皇上的耐心可比先帝好得多。”韦小宝大奇问道:“公

    公你早知道了?”海老公道:“我怎会知道?我是早在猜想。皇上学摔角还说是小孩子

    好玩但要三十名小太监也都学摔跤学来干什么?皇上自己又用心学那‘八卦游龙掌’

    自然另有用意了。‘大慈大悲千叶手’和‘八卦游龙掌’这两路武功倘若十年八年的下

    来当真学到了家两人合力或许能对付得了鳌拜。可是这么半吊子的学上两三个月又

    有什么用?唉少年人胆子大不知天高地厚今日的事情可凶险得很哪。”

    韦小宝侧头瞧着海老公心中充满了惊佩:“这老乌龟瞎了一双眼睛却什么事情都预

    先见到了。”

    海老公问道:“皇上带你去见了皇太后罢?”韦小宝道:“是!”心想:“你又知道

    了。”海老公道:“皇太后赏了你些什么?”韦小宝道:“也没赏什么只是给了我个六品

    的衔头升作了领太监。”海老公笑了笑道:“好啊只比我低了一级。我从小太监升

    到领太监足足熬了十三年时光。”

    韦小宝心想:“这几日我就要走啦。你教了我不少武功我却毒瞎了你一双眼睛未免

    有点对你不住本该将那几部经书偷了来给你偏偏又偷不到。”海老公道:“你今日立了

    这场大功此后出入上书房更加容易……”韦小宝道:“是啊要借那《四十二章经》是更

    加容易了。公公你眼睛不大方便却要这部经书有甚么用?”海老公幽幽的道:“是啊

    我眼睛瞎了看不到经书你……你却可读给我听啊你一辈子陪着我就……就一辈子读

    这《四十二章经》给我听……”说着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韦小宝见了他弯腰大咳的模样不由得起了怜悯之意:“这老……老头儿真是古怪。”

    本来在心里一直叫他“老乌龟”的这时却有些不忍。

    这一晚海老始终咳嗽不停韦小宝便在睡梦之中也不时听到他的咳声。

    次日韦小宝到上书房去侍候只见书房外的守卫全已换了新人。

    康熙来到书房康亲王杰书和索额图进来启奏说道会同王公大臣已查明鳌拜大罪一

    共三十款。康熙颇感意外道:“三十款?有这么多?”康亲王道:“鳌拜罪孽深重原不

    止这三十款只是奴才们秉承皇上圣意从宽究治。”康熙道:“这就是了那三十款?”

    康亲王取出一张白纸念道:“鳌拜欺君擅权罪一。引用奸党罪二。结党议政罪

    三。聚货养奸罪四。巧饰供词罪五。擅起马尔赛等先帝不用之人罪六。擅杀苏克萨哈

    等罪七。擅杀苏纳海等罪八。偏护本旗将地更换罪九。轻慢圣母罪十。”他一条

    条的读下去直读到第三十条大罪是:“以人之坟墓有碍伊家风水勒令迁移。”

    康熙道:“原来鳌拜这厮做下了这许多坏事你们拟了什么刑罚?”康亲王道:“鳌拜

    罪大恶极本当凌迟处死臣等体念皇上圣意宽仁拟革职斩决。其同党必隆、班布尔善、

    阿思哈等一体斩决。”康熙沉吟道:“鳌拜虽然罪重但他是顾命大臣效力年久可免其

    一死革职拘禁永不释放抄没他的家产。所有同党可照你们所议一体斩决。”

    康亲王和索额图跪下磕头说道:“圣上宽仁古之明君也所不及。”

    (注:据《清史稿·圣祖本纪》:康熙八年“上久悉鳌拜专横乱政特虑其多力难

    制乃选侍卫拜唐阿年少有力者为扑击之戏。是日鳌拜入见即令侍卫等掊而系之于是

    有善扑营之制以近臣领之。庚申王大臣议鳌拜狱上列陈大罪三十请族诛。诏曰:

    ‘鳌拜愚悖无知诚合夷族。特念效力年久迭立战功贷其死籍没拘禁。’”)

    这日众大臣在康熙跟前忙的便是处置鳌拜及其同党之事。众大臣向康熙详奏镶黄旗和

    正白旗如何争执韦小宝也听不大懂只约略知道鳌拜是镶黄旗的旗主苏克萨哈是正白旗

    的旗主两旗为了争夺良田美地势成水火。苏克萨哈给鳌拜害死后正白旗所属的很多财

    产田地为镶黄旗所并现下正白旗众大臣求皇帝还原主。

    康熙道:“你们自去秉公议定交来给我看。镶黄旗是上三旗之一鳌拜虽然有罪不

    能让全旗受到牵累。咱们什么事都得公公道道。”众大臣磕头道:“皇上圣明镶黄旗全旗

    人众均沐圣恩。”康熙点了点头道:“下去罢索额图留下我另有吩咐。”

    待众大臣退出康熙对索额图道:“苏克萨哈给鳌拜害死之后他家产都给鳌拜占去了

    罢?”索额图道:“苏克萨哈的田地财产是没入了内库的。不过鳌拜当时曾亲自领人到苏

    克萨哈家里搜查金银珠宝等物都饱入了鳌拜私囊。”康熙道:“我也料到如此。你到鳌

    拜家中瞧瞧查明家产本来是苏克萨哈的财物都还给他子孙。”

    索额图道:“皇上圣恩浩荡。”他见康熙没再说什么话便慢慢退向书房门口。

    康熙道:“皇太后吩咐她老人家爱念佛经听说正白旗和镶黄旗两旗旗主手中都有

    一部《四十二章经》……”韦小宝听到《四十二章经》五字不由得全身为之一震。只听康

    熙续道:“这两部佛经都是用绸套子套着的正白旗的用白绸套子镶黄旗的是黄绸镶红

    边套子。太后她老人家说要瞧瞧这两部书是不是跟宫里的佛经相同你到鳌拜家中清查

    财物顺便就查一查。”

    索额图道:“是是奴才这就去办。”他知皇上年幼对太后又极孝顺朝政大事

    只要太后吩咐一句皇上无有不听皇太后交下来的事比皇上自己要办的更为重要查两

    部佛经那是轻而易举自当给办得又妥又当又迅。

    康熙道:“小桂子你跟着前去。查到了佛经两人一起拿回来。”

    韦小宝大喜忙答应了心想海老公要自己偷《四十二章经》说了大半年到底是怎

    么样的经书连影子的边儿也没见过这次是奉圣旨取经自然手到拿来最好鳌拜家里共

    有三部混水摸鱼的吞没一部拿了去给海老公好让他大大的高兴一场。

    索额图眼见小桂子是皇上跟前十分得宠的小太监这次救驾擒奸立有大功心想取两

    部佛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派遣此人。心念一转便已明白:“是了皇上要

    给他些好处。鳌拜当权多年家中的金银财宝自是不计其数。皇上派我去抄他的家那是最

    大的肥缺。这件事我毫无功劳为什么要挑我财?皇上叫小桂子陪我去取佛经为名监

    视是实。抄鳌拜的家这小太监是正使我索某人是副使。这中间的过节倘若弄错了那就

    有大大不便。”

    索额图的父亲索尼是康熙初立时的四名顾命大臣之。索尼死后索额图升为吏部侍

    郎其时鳌拜专横索额图不敢与抗辞去吏部侍郎之职改充一等侍卫。康熙知他和鳌拜

    素来不洽因此这次特加重用。

    两人来到宫门外索额图的随从牵了马侍候着。索额图道:“桂公公你先上马罢!”

    心想这小太监只怕不会骑马倒要照料着他些别摔坏了他。那知韦小宝在宫中学了几个月

    武功虽然并无多大真正长进手脚却已十分轻捷又幸好当年茅十八教过他上马之法这

    次便不致再来一个“张果老倒骑驴韦小宝倒骑马”轻轻纵上马背竟然骑得甚稳。

    两人到得鳌拜府中鳌拜家中上下人众早已尽数逮去府门前后军士严密把守。索额图

    对韦小宝道:“桂公公你瞧着什么好玩的物事尽管拿好了。皇上派你来取佛经乃是酬

    你大功不管拿什么皇上都不会问的。”

    韦小宝见鳌拜府中到处尽是珠宝珍玩直瞧得眼也花了只觉每件东西都是好的扬州

    丽春院中那些器玩陈设与之相比那可天差地远了。初时什么东西都想拿但瞧瞧这件很好

    玩那件也挺有趣不知拿那一件才是又想过几日就要出宫溜走东西拿得多了携带不

    便只有拣几件特别宝贵的物事才是道理。

    索额图的属吏开始查点物品一件件的记在单上。韦小宝拿起一件珠宝一看写单的书

    吏便在单上将这件珠宝一笔划去表示鳌拜府中从无此物。待韦小宝摇了摇头放下珠宝

    那书吏才又添入清单之中。

    二人一路查点进去忽有一名官员快步走了出来向索额图和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

    “启禀二位大人在鳌拜卧房中现了一个藏宝库卑职不敢擅开请二位移驾查点。”

    索额图喜道:“有藏宝库吗?那定是有些古怪物事。”又问:“那两部经书查到了没

    有?”那官吏道:“屋里一本书也没有只有几十本帐簿。卑职等正在用心搜查。”

    索额图携着韦小宝的手走进鳌拜卧室。只见地下铺着虎皮豹皮墙上挂满弓矢刀剑

    不脱满洲武士的粗犷本色。那藏宝库是地下所挖的一个大洞。上用铁扳掩盖铁扳之上又盖

    以虎皮这时虎皮和铁扳都已掀开两名卫士守在洞旁索额图道:“都搬出来瞧瞧。”

    两名卫士跳下洞去将洞里所藏的物件递上来。两名书吏接住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旁边

    一张豹皮上。

    索额图笑道:“鳌拜最好的宝物一定都藏在这洞里。桂公公你便在这里挑心爱的物

    事。包管错不了。”

    韦小宝笑道:“不用客气你自己也挑罢。”刚说完了这句话突然“啊”的一声叫了

    起来只见一名卫士递上一只白玉大匣匣上刻有五个大字填了朱砂前面三字正是“四

    十二”。韦小宝急忙接过打开玉匣盖子里面是薄薄一本书书函是白色绸子封皮上写

    着同样的五字问道:“索大人这便是《四十二章经》罢?我识得‘四十二’却不识

    ‘章经’。”索额图喜道:“是是。是《四十二章经》。”韦小宝道:“这‘章经’两

    字难认得很。其实也不必花心思去记只消五个字在一起上面三个是‘四十二’下面

    两字非‘章经’不可。”索额图心道:“那也未必。”含笑道:“正是。”

    接着那侍卫又递上一只玉匣匣里有书书函果是黄绸所制镶以红绸边。两部书函都

    已甚为陈旧。但宝库里已无第三只玉匣韦小宝心下微感失望。

    索额图喜道:“桂公公咱哥儿俩办妥了这件事皇太后一喜欢定有重赏。”韦小宝

    道:“那是什么佛经倒要见识见识。”说着便去开那书函。索额图心中一动笑道:“桂

    公公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之中给人呼来喝去“小畜生小乌龟”的骂不停口。自从得到康熙

    的眷顾宫中不论什么人见到他都是恭谨异常。他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平生那里受过

    这样的尊敬?眼见索额图在鳌拜府中威风八面文武官员见到了尽皆战战兢兢可是这人

    对自己却如此客气不由得大为受用对他更是十分好感说道:“索大人有什么吩咐尽

    管说好了。”

    索额图笑道:“吩咐是不敢当不过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桂公公这两部经书是皇

    太后和皇上指明要的鳌拜又放在藏宝库中可见非同寻常。到底为什么这样要紧咱们可

    不明白了。我也真想打开来瞧瞧就只怕其中记着什么重大干系的文字皇太后不喜欢咱们

    做奴才的见到这个……这个……嘻嘻……”

    韦小宝经他一提立时省悟暗吃一惊忙将经书放还桌上说道:“是极是极!索

    大人多承你指点。我不懂这中间的道理险些惹了大祸。”

    索额图笑道:“桂公公说那里话来?皇上差咱哥儿俩一起办事你的事就是我的那里

    还分什么彼此?我如不当桂公公是自己人这番话也不敢随便出口了。”

    韦小宝道:“你是朝中大官我……我只是个小……小太监怎么能跟你当自己人?”

    索额图向屋中众官挥了挥手道:“你们到外边侍候。”众官员躬身道:“是是!”

    都退了出去。

    索额图拉着韦小宝的手说道:“桂公公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你如瞧得起我索某咱

    二人今日就拜了把子结为兄弟如何?”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恳切。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我……我跟你结拜?怎……怎配得上啊?”

    索额图道:“桂兄弟你再说这种话那分明是损我了。不知什么缘故我跟你一见就

    十分投缘。咱哥儿俩就到佛堂之中去结拜了以后就当真犹如亲兄弟一般你和我谁也别说

    出去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又打什么紧了?”紧紧握着韦小宝的手眼光中满是热切之色。

    原来索额图极是热中眼见鳌拜已倒朝中掌权大臣要尽行更换这次皇上对自己神态

    甚善看来指日就能高升。在朝中为官若要得宠自须明白皇帝的脾气心情这小太监朝

    夕和皇帝在一起只要他能在御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便已受益无穷。就算不说好话只要

    将皇帝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干什么事平时多多透露自己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正

    中皇帝的下怀。他生长于官宦之家父亲索尼是顾命大臣之素知“揣摩上意”是做大官

    的唯一诀窍而最难的也就是这一件。眼前正有一个良机只要能将这个小太监好好笼络住

    了日后飞黄腾达封候拜相均非难事是以灵机一动要和他结拜。

    韦小宝虽然机伶毕竟于朝政官场中这一套半点不懂只道这个大官当真是喜欢自己

    不由暗自得意说道:“这个……这个我可真是想不到。”索额图拉着他手道:“来

    来来!咱哥儿俩到佛堂去。”

    满洲人崇信佛教文武大臣府中均有佛堂。两人来到佛堂之中。索额图点着了香拉韦

    小宝一同在佛像前跪下拜了几拜说道:“弟子索额图今日与……与……与……”转头

    道:“桂兄弟你大号叫什么?一直没请教真是荒唐。”韦小宝道:“我叫小桂子。”索

    额图微笑道:“你尊姓是桂是不是?大号不知怎么称呼?”韦小宝道:“我……我……我

    叫桂小宝。”索额图笑道:“好名字好名字。你原是人中之宝!”韦小宝心想:“在扬州

    时人家都叫我‘小宝这小乌龟’小宝这名字又有甚么好了?”

    只听索额图道:“弟子索额图今日和桂小宝桂兄弟义结金兰此后有福共享有难同

    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弟子倘若不顾义气天诛地灭永世无出

    头之日。”说着又磕下头去拜罢说道:“兄弟你也拜佛立誓罢!”

    韦小宝心道:“你年纪比我大得多了如果我当真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可也太吃亏

    了。”一转念间已有了主意心想:“我反正不是桂小宝胡说一通怕什么了?”于是

    在佛像前磕了头朗声道:“弟子桂小宝一向来是在皇帝宫里做小太监的人人都叫小桂

    子和索额图大人索老哥结为兄弟有福共亨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月

    同月同日死。如果小桂子不顾义气小桂子天诛地灭小桂子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给牛头

    马面捉住了一千年、一万年不得生。”

    他将一切灾祸全都要小桂子去承受又接连说了两个“同月”将“但愿同年同月同日

    死”说成了“但愿同月同月同日死”顺口说得极快索额图也没听出其中的花样。韦小宝

    心想:“跟你同月同日死那也不打紧。你如是三月初三死的我在一百年之后三月初三归

    天也不吃亏了。”至于他说小桂子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千万年不得生却是他心中真

    愿小桂子是他所杀鬼魂若来报仇可不是玩的如在地狱中给牛头马面紧紧捉住他韦

    小宝在阳世自然就太平得很。

    索额图听他说完两人对拜了八拜一同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索额图笑道:“兄弟

    你我已是拜把子的弟兄那比亲兄弟还要亲热十倍。今后要哥哥帮你做什么事尽管开口

    不用客气。”韦小宝笑道:“那还用说?我自出娘肚子以来就不懂‘客气’二字是什么意

    思。大哥什么叫做‘客气’?”两人又相对大笑。

    索额图道:“兄弟咱二人拜把子这回事可不能跟旁人说免得旁人防着咱们。照朝

    廷规矩我们做外臣的可不能跟你兄弟做内官的太过亲热。咱们只要自己心里有数也就

    是了。”韦小宝道:“对对!哑子吃馄饨心里有数。”

    索额图见他精乖伶俐点头知尾更是欢喜说道:“兄弟在旁人面前我还是叫你

    桂公公你就叫我索大人。过几天你到我家里来做哥哥的陪你喝酒听戏咱兄弟俩好好的

    乐一下子。”

    韦小宝大喜他酒是不大会喝“听戏”两字一入耳中可比什么都喜欢拍手笑道:

    “妙极妙极!我最爱听戏。你说是那一天?”扬州盐商起居豪奢每逢娶妇嫁女、生子做

    寿往往连做几日戏。韦小宝碰到这些日子自然是在戏台前钻进钻出的赶热闹、看白戏。

    人家是喜庆好日子也不会认真对付他这等小无赖往往还请他吃一碗饭饭上高高的堆上

    几块大肉。至于迎神赛会更有许多不同班子唱戏。一提到“听戏”两字当真心花怒放。

    索额图道:“兄弟既然喜欢我时时请你。只要那一天兄弟有空你尽管吩咐好了。”

    韦小宝道:“就是明天怎样?”索额图道:“好极!明天酉时我在宫门外等你。”韦小宝

    道:“我出宫来不打紧吗?”索额图道:“当然不打紧。白天你侍候皇上一到傍晚谁也

    管不着你了。你已升为领太监在皇上跟前大红大紫又有谁敢来管你?”

    韦小宝笑逐颜开本想明天就溜出皇宫再也不回宫去了但听索额图这么说自己身

    份不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倒也不忙便溜笑道:“好一言为定咱哥儿俩有福共享

    有戏同听。”索额图拉着他手道:“咱们这就到鳌拜房中挑宝贝去。”

    两人回到鳌拜房中索额图仔细察看地洞中取出来的诸般物事问道:“兄弟你爱那

    一些?”韦小宝道:“什么东西最贵重我可不懂了你给我挑挑。”索额图道:“好!”

    拿起两串明珠一只翡翠雕成的玉马道:“这两件珠宝值钱得很。兄弟要了罢。”

    韦小宝道:“好!”将明珠和玉马揣入了怀里顺手拿起一柄匕只觉极是沉重那

    匕连柄不过一尺二寸套在鲨鱼皮的套子之中份量竟和寻常的长刀长剑无异。韦小宝左

    手握住剑柄拔了出来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至鼻中一酸“阿乞”一声打了个喷嚏

    再看那匕时剑身如墨半点光泽也没有。他本来以为鳌拜既将这匕珍而重之的放在藏

    宝库中定是一柄宝刃那知模样竟如此难看便和木刀相似。他微感失望随手往旁边一

    抛却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匕插入地板直没至柄。

    韦小宝和索额图都“咦”的一声颇为惊异。韦小宝随手这么一抛丝毫没使劲力料

    不到匕竟会自行插入地板而刃锋之利更是匪夷所思竟如是插入烂泥一般。韦小宝俯身

    拔起匕说道:“这把短剑倒有些奇怪。”

    索额图见多识广道:“看来这是柄宝剑咱们来试试。”从墙壁上摘下一柄马刀拔

    出鞘来横持手中说道:“兄弟你用短剑往这马刀上砍一下。”

    韦小宝提起匕往马刀上斩落擦的一声那马刀应手断为两截。

    两人不约而同的叫道:“好!”这匕是世所罕见的宝剑自无疑义奇的是斩断马刀

    竟如砍削木材全无金属碰撞的铿锵声音。

    索额图笑道:“恭贺兄弟得了这样一柄宝剑鳌拜家中的宝物自以此剑为。”韦

    小宝甚是喜欢道:“大哥你如果要让给你好了。”索额图连连摇手道:“你哥哥出

    身是武官以后做文官不做武官啦。这柄宝剑还是兄弟拿着去玩儿的好。”

    韦小宝将匕插回剑鞘系在衣带之上。索额图笑道:“兄弟这剑很短还是放在靴

    筒子里好啦免得入宫时给人看见。”清宫的规矩若非当值的带刀侍卫入宫时不许携带

    武器。韦小宝道:“是!”将匕收入靴中。以他这等大红人出入宫门侍卫自也不会再

    搜他身上有无携带违禁物事。

    韦小宝得了这柄匕其他宝物再也不放在眼里过了一会忍不住又拔出匕在墙

    壁上取下一根铁矛擦的一声将铁矛斩为两截。他顺手挥割室中诸般坚牢物品无不应手

    而破。他用匕尖在檀木桌面上画了只乌龟刚刚画完拍的一声响一只檀木乌龟从桌面

    上掉了下来桌子正中却空了一个乌龟形的空洞。韦小宝叫道:“鳌拜老兄您老人家好

    哈哈!”

    索额图却用心点藏宝库中的其他物事。只见珍宝堆中有件黑黝黝的背心提了起来入

    手甚轻衣质柔软异常非丝非毛不知是什么质料。他一意要讨好韦小宝说道:“兄

    弟这件背心穿在身上一定很暖你除下外衣穿了去罢。”韦小宝道:“这又是什么宝贝

    了?”索额图道:“我也识他不得你穿上罢!”韦小宝道:“我穿着太大。”索额图道:

    “衣服软得很稍为大一些打一个褶就可以了。”

    韦小宝接了过来入手甚是轻软想起去年求母亲做件丝棉袄母亲张罗几天没筹到

    钱终于没做成这件背心似乎不比丝棉袄差了就只颜色太不光鲜心想:“好将来我

    穿回扬州去给娘瞧瞧。”于是除下外衫将背心穿了再将外衣罩在上面那背心尺寸大

    了些好在又软又薄也没什么不便。

    索额图清理了鳌拜的宝藏命手下人进来看了鳌拜家财的初步清单不由得伸了舌

    头说道:“鳌拜这厮倒真会搜刮他家财比我所料想的多了一倍还不止。”

    他挥手命下属出去对韦小宝道:“兄弟他们汉人有句话说:‘千里为官只为财。’

    这次皇恩浩荡皇上派了咱哥儿俩这个差使原是挑咱们一笔横财来着。这张清单吗待

    会我得去修改修改。二百多万两银子你说该报多少才是?”

    韦小宝道:“那我可不懂了一切凭大哥作主便是。”

    索额图笑了笑道:“单子上开列的一共是二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那个零

    头仍是旧咱们给抹去个‘一’字戏法一变变成一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那个

    ‘一’字呢咱哥儿俩就二一添作五如何?”韦小宝吃了一惊道:“你……你说……”索

    额图笑道:“兄弟嫌不够么?”韦小宝道:“不不!我……是不大明白。”索额图道:

    “我说把那一百万两银子咱哥儿俩拿来平分了每人五十万两。兄弟要是嫌少咱们再计

    议计议。”

    韦小宝脸色都变了他在扬州妓院中之时手边只须有一二两银子便如是了横财一

    般在皇宫之中和人赌钱进出大了那也只是几十两以至一二百两银子的事突然听到一

    分便分到五十万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索额图适才不住将珍宝塞在他的手里原是要堵住他的嘴要他在皇帝面前不提鳌拜财

    产的真相。否则的话只要他在皇上跟前稍露口风不但自己吞下的赃款要尽数吐出断送

    了一生前程势必还落个大大的罪名。他见韦小宝脸色有异忙道:“兄弟要怎么办我都

    听你的主意便是。”

    韦小宝舒了口气说道:“我说过一切凭大哥作主的。只是分给我五十万……五十万两

    银子未免……未免那个……太……太多了。”

    索额图如释重负哈哈大笑道:“不多不多一点儿也不多。这样罢这里所有办

    事的人大家都得些好处做哥哥的五十万两银子之中拿五万两出来给底下人大家分

    分。兄弟也拿五万两出来宫里的妃子、管事太监他们面上每个人都有点甜头。这样一

    来就谁也没闲话说了。”韦小宝愁道:“好是好。我可不知怎么分法。”索额图道:“这

    些事情由做哥哥的一手包办便是包管你面面俱到谁也得罪不了从都会说桂公公年纪

    轻轻办事可真够朋友。钱是拿来使的你我今后一帆风顺依靠旁人的地方可多着呢。”

    韦小宝道:“是是!”

    索额图又道:“这一百万两银子呢鳌拜家里也没这么多现钱咱们得尽快变卖他的产

    业一切做得干手净脚别让人拿住了把柄。兄弟你在宫里这许多金元宝、银元宝也没地

    方存放是不是?”

    韦小宝陡然间了四十五万两银子横财一时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不论索额图说

    什么都只有回答:“是是!”

    索额图笑道:“过得几天我叫几家金铺打了金票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五十两一张

    的。兄弟放在身边什么时候要使到金铺去兑成金银便是又方便又稳妥。除非有人来

    摸你的口袋否则谁也不知你兄弟小小年纪竟是咱们北京城里的一位大财主呢哈哈哈

    哈!”

    韦小宝跟着打了几个哈哈心想:“真的我有四十五万两银子?真的四十五万两?”

    又想:“我有了四十五万两银子怎样花法?***天天吃蹄膀、红烧全鸡一生一世

    也吃不完这四十五万两银子。辣块妈妈的老子到扬州去开十家妓院家家比丽春院漂亮十

    倍。”他自幼“心怀大志”将来达之后要开一家比丽春院更大更豪华的妓院扬眉吐

    气莫此为甚。他和丽春院的老鸨吵架往往便说:“辣块妈妈的你开一家丽春院有什么

    了不起?老子过得几年了财在你对面开家丽夏院左边开家丽秋院右边开家丽冬院

    抢光你的生意。嫖客一个也不上门教你喝西北风。”想到妓院一开便是十家手面之阔

    扬州人士无不刮目相看不由得心花怒放。

    索额图那猜得到他心中的大计说道:“兄弟皇上吩咐了苏克萨哈的家产给鳌拜

    霸占了的要清查出来还给苏克萨哈的子孙。咱们就检六七万两银子去赏给苏家。这是皇

    上的恩典苏家只有感激涕零又怎敢争多嫌少了?再说要是给苏家银子太多倒显得苏

    克萨哈生前是个赃官他子孙的脸面也不光采是不是?”韦小宝道:“是是。”心道:

    “你我哥儿俩可都不是清官罢?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光采哪?”

    索额图道:“皇太后和皇上指明要这两部佛经这是头等大事咱们这就先给送了去。

    鳌拜的财产慢慢清点不迟。”韦小宝点头称是。索额图当下取过两块锦锻将两只玉匣包

    好了两人分别捧了来到皇宫去见康熙。

    康熙见他们办妥了太后交下来的差事甚感欣喜便叫韦小宝捧了跟在身后亲自送到

    太后宫中。索额图不能入宫告退后又去清理鳌拜的家产。

    康熙在路上问道:“鳌拜这厮家里有多少财产?”

    韦小宝道:“索大人初步查点他说一共有一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银子。”他

    将这数字说成是索额图点出来的将来万一给皇帝查明真相也好有个推诿抵赖的余地。

    这等营私舞弊、偷鸡摸狗的勾当韦小宝算得是天赋奇才。他五岁那一年上一个妓女

    给他五文钱叫他到街上买几个桃子他落下一文买糖吃了用四文钱买了桃子交给那个妓

    女那妓女居然并未觉还赏了他一个桃子。在韦小宝看来银钱过手而沾些油水原是

    天经地义之事只不过如果给人查到却总得有些理由来胡赖一番。这是他头上挨了不少爆

    栗、屁股上给人踢过无数大脚因而得来的宝贵经验。

    康熙哼了一声道:“这混蛋!搜刮了这许多民脂民膏!一百三十几万两嘿嘿可了

    不起。”韦小宝心下暗喜:“还有个‘一’字已给二一添作五了。”说话之间已到了太

    后的慈宁宫。

    太后听说两部经书均已取到甚是欢喜伸手从康熙手中接了过来打开锦缎玉匣见

    到书函后更是笑容满面说道:“小桂子你办事可能干得很哪!”

    韦小宝跪下请安道:“那是托赖太后和皇上的洪福。”

    太后向着身边一个小宫女道:“蕊初你带小桂子到后边屋里拿些蜜饯果子赏给他

    吃。”那名叫蕊初的小宫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容貌秀丽微笑应道:“是!”

    韦小宝又请安道:“谢太后赏谢皇上赏。”康熙道:“小桂子你吃完果子自行回

    去罢我在这里陪太后用膳不用你侍候啦。”

    韦小宝答应了跟着蕊初走进内堂来到一间小小厢房。

    蕊初打开一具纱橱橱中放着几十种糕饼糖果笑道:“你叫小桂子先吃些桂花松子

    糖罢。”说着取出一盒松子糖来松子香和桂花香混在一起闻着极是受用。

    韦小宝笑道:“姊姊也吃些。”蕊初道:“太后赏给你吃的又没赏给我吃咱们做奴

    才的怎能偷吃?”韦小宝笑道:“悄悄吃些又没人瞧见打什么紧?”蕊初脸上一红摇

    了摇头微笑道:“我不吃。”

    韦小宝道:“我一个人吃你站在旁边瞧着可不成话。”蕊初微笑道:“这是你的福

    气。我是服侍太后的连皇上也不服侍今日却来服侍你吃糖果糕饼。”韦小宝见她巧笑嫣

    然也笑道:“我是服侍皇上的也来服侍你吃些糖果糕饼那就两不吃亏。”蕊初格的一

    笑随即伸手按住了嘴巴微笑道:“快些吃罢太后要是知道我跟你在这里说笑话可要

    生气呢。”

    韦小宝在扬州之时丽春院中莺莺燕燕见来见去的都是女人进了皇宫之后今日还

    是第一次和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作伴甚感快慰灵机一动道:“这样罢!我把

    糖果糕饼拿了回去你服侍完太后之后便出来和我一起吃。”蕊初脸上又是微微一红

    道:“不成的等我服侍完太后已是深夜了。”韦小宝道:“深夜有什么打紧?你在那里

    等我?”

    蕊初在太后身畔服侍其余宫女都比她年纪大平时说话并不投机见韦小宝定要伴她

    吃糖果其意甚诚不禁有些心动。韦小宝道:“在外边的花园里好不好?半夜三更的没

    人知道。”蕊初犹豫着点了点头。

    韦小宝大喜道:“好一言为定。快给我蜜饯果儿你拣自己爱吃的就多拿些。”蕊

    初微笑道:“又不是我一个儿吃你自己爱吃什么?”韦小宝道:“姊姊爱吃什么我都爱

    吃。”蕊初听他嘴甜十分欢喜当下拣了十几种蜜饯果子、糖果糕饼装在一只纸盒里。

    韦小宝低声道:“今晚三更在花园的亭子里等你。”蕊初点了点头低声道:“可要小心

    了。”韦小宝道:“你也小心。”

    他拿了纸盒兴冲冲的回到住处。他本来和假装小玄子的皇帝玩得极为有兴真相揭露

    之后再也不能跟他玩了。这几日在皇宫之中人人对他大为奉承虽觉得意却无玩耍之

    乐。此刻约了一个小宫女半夜中相会好玩之中带着三分危险觉得最是有趣不过。他毕竟

    年纪尚小虽然从小在妓院中长大于男女情爱之事只见得极多自己却似懂非懂。

第六回 可知今日怜才意 即是当时种树心

    海老公问了今日做了什么事韦小宝说了到鳌拜家中抄家至于吞没珍宝、金银、匕

    等事自然绝不提最后道:“太后命我到鳌拜家里拿两部‘四十二章经’……”海老公突

    然站起问道:“鳌拜家有两部‘四十二章经’?”韦小宝道:“是啊。是太后和皇上吩咐

    去取的否则的话我拿来给了你别人也不必知道。”

    海老公脸色阴沉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落入了太后的手里啦很好很好!”

    待会厨房中送了饭来海老公只吃了小半碗便不吃了翻着一双无神的白眼仰塌头只

    是想心事。

    韦小宝吃完饭心想我先睡一会到三更时分再去和那小宫女说话玩儿见海老公呆呆

    的坐着不动便和衣上床而睡。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悄悄起身把那盒蜜饯糕饼揣在怀里生怕惊醒海老公慢慢

    一步步的蹑足而出走到门边轻轻拔开了门闩再轻轻找开了一扇门突然听得海老公问

    道:“小桂子你去哪里?”

    韦小宝一惊说道:“我……我小便去。”海老公道:“干么不在屋里小便?”韦小宝

    道:“我睡不着到花园里走走。”生怕海老公阻拦也不多说拔步往外便走左足刚踏

    出一步只觉后领一紧已给海老公抓住提了回来。

    韦小宝“啊”的一声尖叫了出来当下便有个念头:“糟糕糟糕老乌龟知道我要

    去见那小宫女不许我去。”念头还未转完已给海老公摔在床上。

    韦小宝笑道:“公公你试我武功么?好几天没教我功无了这一抓是什么招式?”

    海老公哼了一声道:“这叫做‘瓮中抓鳖’手到擒来。鳖便是甲鱼捉你这只小甲

    鱼。”韦小宝心道:“老甲鱼抓小甲鱼!”可是毕竟不敢说出口眼珠骨溜溜乱转寻思脱

    身之计。

    海老公坐在床沿上轻轻的道:“你胆大心细聪明伶俐学武虽然不肯踏实但如果

    由我来好好琢磨琢磨也可以算得是可造之材可惜啊可惜。”

    韦小宝问道:“公公可惜什么?”

    海老公不答只叹了口气过了半晌说道:“你的京片子学得也差不多了。几个月之

    前倘若就会说这样的话不带丝毫扬州腔调倒也不容易觉。”

    韦小宝大吃一惊霎时之间全身寒毛直竖忍不住身子抖牙关轻轻相击强笑道:

    “公公你……你今儿晚上的说话真是……嘻嘻……真是奇怪。”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啦?”韦小宝听他语气甚和惊惧之情

    惭减道:“我……我是十四岁罢。”海老公道:“十三岁就十三岁十四岁就十四岁为

    什么是‘十四岁罢’?”韦小宝道:“我妈妈也记不大清楚我自己可不知道。”这一句倒

    是真话他妈妈胡里胡涂小宝到底几岁向来说不大准。

    海老公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道:“前几年练功夫练得走了火惹上了这咳嗽的毛

    病越咳越厉害近年来自己知道是不大成的了。”韦小宝道:“我……我觉得你近来……

    近来咳得好了些。”海老公摇头道:“好什么?一点也没好。我胸口痛得好厉害你又怎知

    道?”韦小宝道:“现下怎样?要不要我拿些药给你吃?”海老公叹道:“眼睛瞧不见药

    是不能乱服的了。”韦小宝大气也不敢透不知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

    海老公又道:“你机缘挺好巴结上了皇上本来嘛也可以有一番大大的作为。你没

    净身我给你净了也不打紧只不过唉迟了迟了。”

    韦小宝不懂“净身”是什么意思只觉他今晚话说的语气说不出的古怪轻声道:“公

    公很晚了你这就睡罢。”海老公道:“睡罢睡罢!唉睡觉的时候以后可多着呢朝

    也睡晚也睡睡着了永远不醒。孩子一个老是睡觉不用起身不会心口痛不会咳嗽

    得难过那不是挺美么?”韦小宝吓得不敢作声。

    海老公道:“孩子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韦小宝却难以回答。他可不知那死了小桂子家中有些什么人

    胡乱回答多半立时便露出马脚但又不能不答只盼海老公本来不知小桂子家中底细才

    这样问便道:“我家里只有个老娘其余的人这些年来唉那也不用提了。”话中拖

    上这样个尾巴倘若小桂子还有父史姊弟就不妨用“那也不用提了”这六字来推搪。

    海老公道:“只有个老娘你们福建话叫娘是叫什么的?”

    韦小宝又是一惊:“什么福建话?莫非小桂子是福建人?他说我以前的说话中有扬州腔

    调恐怕……恐怕……那么他眼睛给我弄瞎这回事他知不知道?”刹那之间心中转过无

    数念头含含糊糊的道:“这个……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你年纪小小就这样坏嘿到底是像你爹呢还是像你

    妈?”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我是谁也不像。好是不大好坏也不算挺坏。”

    海老公咳了几声道:“我是成年之后才净身做太监的……”韦小宝暗暗叫苦:“原

    来做太监要净身那就是割去小便的东西。他知道我没净身要是来给我净身那可乖乖龙

    的东……”只听海老公续道:“我本来有个儿子只可惜在八岁那年就死了。倘若活到今

    日我的孙儿也该有你这般大了。那个姓茅的茅十八不是你爹爹罢?”

    韦小宝颤声道:“不……不是!辣块妈妈的当……当然不是。”心中一急扬州话冲

    口而出。海老公道:“我也想不是的。倘若你是我儿子失陷在皇宫之中就算有天大危

    险我也会来救你出去。”

    韦小宝苦笑道:“可惜我没你这个好爹爹。”

    海老公道:“我教过你两套武功第一套‘大擒拿’第二套‘大慈大翡千叶手’这

    两套功夫我都没学全你自然也没学会只学了这么一成半成嘿嘿嘿嘿。”韦小宝

    道:“是啊你老人家最好将这两套功夫教得我学全了。你这样天下第一的武功总算有个

    人传了下来给你老人家扬名那才成话。”

    海老公摇头道:“‘天下第一’四个字哪里敢当?世上武功高强的可不知有多少。

    我这两套功夫我这一生一世也来不及学得全了。”他顿了一顿说道:“你吸一口气摸

    到左边小腹离开肚脐眼三寸之处用力掀一掀且看怎样?”韦小宝依言摸以他所说之

    处用力一掀登时痛澈心肝不由得“啊”的一声大叫出来霎时间满头大汗不住喘

    气。近半个多月来左边小腹偶然也隐隐作痛只道吃坏了肚子何况只痛得片刻便即上

    歇从来没放在心上不料对准了一点用力掀落竟会痛得这等厉害。

    海老公阴恻恻的道:“很有趣罢?”

    韦小宝肚中大骂:“死老乌龟臭老乌龟!”说道:“有一点点痛也没什么有趣。”

    海老公道:“你每天早上去赌钱又去跟皇上练武你还没回来饭菜就送来了。我觉

    得这汤可不够鲜每天从药箱之中取了一瓶药出来给你在汤里加上些料。只加这么一点

    儿加得多了毒性太重对你身子不大妥当。你这人是很细心的可是我从来不喝汤你

    一点也不疑心吗?”韦小宝毛骨悚然道:“我……我以为你不爱喝汤。你……你又说喝了

    汤会……会……咳……咳嗽……”海老公道:“我本来很爱喝汤的不过汤里有了毒药

    虽然份量极轻可是天天喝下去时日久了总有点危险是不是?”

    韦小宝愤然道:“是极是极!公公你当真厉害。”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也不见得。本来我想让你再服三个月毒药我才放你出宫那

    时你就慢慢肚痛了。先是每天痛半个时辰痛得也不很凶以后越痛越厉害痛的时刻也越

    来越长大概到一年以后那便日夜不停的大痛要痛到你将自己脑袋到墙上去狠狠的撞

    痛得将自己手上、腿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说到这里叹道:“可惜我身子越来越不成

    了恐怕不能再等。你身上中的毒旁人没解药我终究是有的。小娃娃你到底是受了谁

    的指使想这计策来弄瞎我眼睛?你老实说了出来我立刻给你解药。”

    韦小宝年纪虽小也知道就算自己说了指使之人出来他也决不能饶了自己性命何况

    根本就无人指使说道:“指使之人自然有的说出来只怕吓你一大跳。原来你早知道我不

    是小桂子想了这个法子来折磨我哈哈哈哈你这可上了我的大当啦!哈哈哈哈!”

    纵声大笑身子跟着乱动右腿一曲右手已抓住了匕柄极慢极慢的从剑鞘中拔出不

    出丝毫声息就算有了些微声也教笑声给遮掩住了。

    海老公道:“我上了你什么大当啦?”

    韦小宝胡说八道原是要教他分心心想索性再胡说八道一番说道:“汤里有毒药

    第一天我就尝了出来。我跟小玄子商量他说他在下毒害我……”

    海老公一惊道:“皇上早知道了?”

    韦小宝道:“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那时我可还不知他是皇上小玄子叫我不动声色

    留神提防喝汤之时只喝入口中随后都吐在碗里反正你也瞧不见。”一面说一面将匕

    半寸半寸的提起剑尖缓缓对准海老公心口心想若不是一下子便将他刺死纵然刺中

    了他一掌击下来自己还是没命。

    海老公将信将疑冷笑道:“你如没喝汤干么一按左边肚子又会痛得厉害?”

    韦小宝叹道:“想是我虽将汤吐了出来差着没嗽口毒药还是吃进了肚里。”说着又

    将匕移近数寸。只听海老公道:“那也很好啊。反正这毒药解不了的。你中毒浅些作

    得慢些吃了苦头只有更大。”韦小宝哈哈大笑长笑声中全身力道集于右臂猛力戳

    出直指海老公心口只待一刀便即滚向床角从床脚边窜出逃走。

    海老公陡觉一阵寒气扑面微感诧异只知对方已然动手更不及多想他是如何出手

    左手挥出便往戳来兵刃上格去右掌随出砰的一声将韦小宝打得飞身而起撞破窗

    格直摔入窗外花园跟着只觉左手剧痛四根手指已被匕切断。

    若不是韦小宝匕上寒气太盛他事先没有警兆这一下非戳中心口不可。但如是寻常

    刀剑二人功力相差太远虽然戳中心口也不过皮肉之伤他内劲到处掌缘如铁击在

    刀剑之上震飞刀剑也不会伤到自己手掌。但这匕实在太过锋锐海老公苦练数十年的

    内劲竟然不能将之震飞脱手反而无声息的切断了四根手指。可是他右手一掌结结实实的

    打在韦小宝胸口这一掌开碑裂石非同小可料得定韦小宝早已脏俱碎人在飞出窗外之

    前便已死了。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死得这般容易可便宜了这小鬼。”定一定神到药箱中取

    出金创药敷上伤口撕下床单包扎了左掌喃喃的道:“这小鬼用的是什么兵刃怎地如

    此厉害?”强忍手上剧痛跃出窗去伸手往韦小宝跌落处摸去要找那柄自己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的宝刀利刃。哪知摸索良久竟什么也没摸到。

    他于眼睛未瞎之时窗外的花园早看得熟了何处有花何处有石无不了然于胸。明

    明听得韦小宝是落在一株芍药花旁这小鬼手中的宝剑或许已震得远远飞出可是他的尸体

    息会突然不见?

    韦小宝中了这掌当时气为之窒胸口剧痛四肢百骸似乎都已寸寸碎裂一摔下地

    险些便即晕去。他知此刻生死系于一线既然没能将海老公刺死老乌龟定会出来追击当

    即历力爬起只走得两步脚下一软又即摔倒骨碌碌的从一道斜坡上直滚下来。

    海老公倘若手指没给割断韦小宝滚下斜坡之声自然逃不过他耳朵只是他重伤之余

    心烦意乱加之做梦也想不到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竟会不死虽然听到声音却全没想到其

    中缘由。

    这条斜坡好长韦小宝直滚出十余丈这才停住。他挣扎着站起慢慢走远周身筋骨

    痛楚不堪幸好匕还是握在手中暗自庆幸:“刚才老乌龟将我打出窗外我居然没将匕

    插入自己身体当真远气好极。”

    将匕插入靴筒心想:“西洋镜已经拆穿老乌龟既知我是冒牌货宫中是不能再住

    了。只可惜四十五万两银子变成了一场空欢喜。他***一个人哪有这样好远气横财一

    便是四十五万两?总而言之老子有过四十五万两银子的身家只不过老子手段阔绰一

    晚之间就花了个精光。你说够厉害了罢?”肚里吹牛不禁得意起来。

    又想:“那小宫还巴巴的在等我反正三更半夜也不能出宫我这就瞧瞧她去啊

    哟……”一摸怀中那纸盒早已压得一塌胡涂心道:“我还是拿去给她看看免她等得心

    焦。就说我摔了一交将蜜饯糖果压得稀烂变成一堆牛粪不过这堆牛粪又甜又香滋味

    挺美。哈哈辣块妈妈又甜又香的牛粪你吃过没有?老子吃过了。”

    他想想觉得好玩加快脚步步向太后所住的慈宁宫只走快几步胸口随即剧痛只

    得又放慢了步子。

    来到了慈宁宫外见宫门紧闭心想:“糟糕可没想到这门会关着那怎么进去?”

    正没做理会处宫门忽然无声无息的推了开来一个小姑娘的头探出来月光下看得分

    明正是蕊初。只见她微笑着招手韦小宝大喜轻轻闪身过门。蕊初又将门掩上了在他

    耳畔低声道:“我怕你进不来已在这里等了许久。”韦小宝低声道:“我来迟啦。我在路

    上绊到了一只又臭又硬的老乌龟摔了一交。”蕊初道:“花园里有大海龟吗?我倒没见

    过。你……你可摔痛了没有?”

    韦小宝一鼓作气的走来身上的疼痛倒也可以耐得给蕊初这么一问只觉得全身筋骨

    无处不痛忍不住哼了一声。蕊初拉住他手低声问:“摔痛了哪里?”

    韦小宝正要回答忽见地下有个黑影掠过一抬头但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大鹰从墙头尽

    了进来轻轻落地。他大吃一惊险些骇呼出声月光下只见那大鹰人立起来原来不是大

    鹰却是一人。这人身材瘦削弯腰曲背却不是海老公是谁?

    蕊初本来面向着他没见到海老公进来但见韦小宝转过了头瞪目而视脸上满是惊

    骇之色也转过身来。

    韦小宝左手一探已按住了她的嘴唇出力奇重竟不让她出半点声音跟着右手急

    摇示竟不可作声。蕊初点了点头。韦小玉这才慢慢放开了左手目不转睛的瞧着海老公。

    只见海老公僵立当地似在倾听动静过了一会才慢慢向前走去。韦小宝见他不是向

    自己走来暗暗舒了口气心道:“老乌龟好厉害眼睛虽然瞎了居然能追到这里。”又

    想:“只要我和这小宫女不出半点声音老乌龟就找不到我。”

    海老公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跃起落在韦小宝跟前左手一探叉住了蕊初的脖子。蕊

    初“啊”的一声叫但咽喉被卡这一声叫得又低又闷。

    韦小宝心念电转:“老乌龟找的是我又不是找这小宫女不会杀死她的。”此时和海

    老公相距不过两尺吓得几乎要撒尿却一动也不动知道只要动上一根手指就会给他听

    了出来。

    海老公低声道:“别作声!不听话就死你。轻轻的回答我的话。你是谁?”蕊初低声

    道:“我……我……”海老公伸出右手摸了摸她头顶又摸了摸她脸蛋道:“你是个不

    宫女是不是?”蕊初道:“是是!”海老公道“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蕊初

    道:“我……我在这里玩儿。”

    海老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在惨淡的月光下看来反显得更加阴森可怖问道:“还有

    谁在这时?”侧过了头倾听。

    适才蕊初不知屏息凝气惊恐之下呼吸粗重给海老公听出了她站立之处。韦小宝和他

    相距虽近呼吸极微他一时便未察觉。韦小宝想要打手势叫她别说却又不敢移动手臂。

    幸好蕊初乖觉觉他双眼已盲说道:“没……没有了。”

    海老公道:“皇太后住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蕊初惊道:“公公你……你别跟皇

    太后说下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她只知道这老太监捉住自己要去禀报太后。海老

    公道:“你求也没用。不带我去立刻便叉死你。”手上微一使劲蕊初气为之窒一张小

    脸登时胀得通红。

    韦小宝惊惶之下终于撒出尿来从裤裆里一滴一滴的往下直流幸好海老公没留神

    就算听到了也道是蕊初吓撒尿。

    海老公慢慢松开左手低声道:“快带我去。”蕊初无奈只得道:“好!”侧头向韦

    小宝瞧了一眼脸上神色示意他快走自己决不供他出来低声道:“太后寝宫在那边!”

    慢慢移动脚步。海老公的左手仍是抓住她咽喉和她并肩而行。韦小宝寻思:“老乌龟定是

    去跟皇太后说我是冒充的小太监小桂子是给我杀死的他自己的眼睛是给我弄瞎的要

    太后立刻下令捉拿。他为甚么不去禀报皇上?是了他知道皇上对我好告状多半告不进。

    那……那便如何是好?我须得立即逃出宫去。啊哟不好这时候宫门早闭又怎逃得出

    去?只要过得片刻太后传下命令更是插翅难飞了。

    韦小宝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前面房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外边是谁?“这声音阴

    森森地韦小宝听得明白正是皇太后的话声他一惊之下便想拔脚就逃。却听得海老公

    道:“奴才海天富给你老人家请安啦。“这声音也是阴森森地殊无恭谨之意。韦小宝大

    奇:“老乌龟是什么东西胆敢对太后这等无礼?“念头一转寻思:“老乌龟说话不讨人

    喜欢多半太后向来很讨厌他我何不乘机跟他胡辩一番?反正要逃不出去的了。“这一着

    虽然行险但想自己新近立了大功皇上和太后都很喜欢杀个把小桂子弄瞎几只海老乌

    龟的狗眼珠也算不了什么大罪当真要紧之时还可请把兄弟索额图出头说情。自己如果

    拍腿一走什么话都让老乌龟说去了自己既然逃跑自然作贼心虚本来无罪反而变得有

    罪了。又想:“太后倘若问我为什么要杀小桂子?我说……我说嗯我说听到小桂子和海老

    乌龟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说了许许多多难听之极的言论我实在气不过忍无可忍因

    此将小桂子一刀杀了又乘机弄瞎了海老乌龟的眼睛。至于说什么坏话那大可捏造一番。

    比赛打架我打不过海老乌龟。比赛撒谎吹牛老乌龟哪里是老子的对手?”想想得意起

    来登时胆为之壮便不想逃了。他最怕的是海老公辩不过跳上来一掌将自己打死那可

    死得冤枉因此待会在太后跟前辩白之时务须站在一个安全之所让老乌龟捉不到、打不

    着。只听太后道:“你要请安怎么白天不来?半夜三更的到来成什么体统?”海老公

    道:“奴才有件机密大事要启禀太后白天从多耳杂给人听到了可不大稳便。”

    韦小宝心道:“来了来了!老乌龟告状了。且听他先说待他说了一大半我再插嘴

    不迟。我躲在哪里好?”看了看周遭形势选中了个所在一步步挨到金鱼池的假山之后

    心想:“老乌龟如抢过来打我扑通一声必先跌入金鱼池中我就立即抢入太后的房中

    老乌龟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追进太后房中来打人。”

    只听太后哼了一声道:“有什么机密大事你这就可以说了。”海老公道:“太后身

    边没旁人吗?老奴才的话可机密的很哪!”太后道:“你要不要进来查查?你武功了

    得我身边有没有人难道也听不出来?”海老公道:“奴才不敢进太后屋子可否劳动太

    后的圣驾走出屋来奴才有事启禀。”太后哼了一声道:“你可越来大胆了这会儿又

    仗了谁的势啦?胆敢这等放肆!”韦小宝听到此处心中大乐暗暗骂道:“老乌龟你可

    越来越大胆了这会儿又仗了谁的势啦?胆敢这等放肆!”

    海老公道:“奴才不敢!”太后又哼了一声说道:“你……你早就没将我瞧在眼里

    今晚忽然摸了来可不知捣什么鬼。”韦小宝更是开心忍不住想大声帮太后斥骂海老公几

    句心道:“老乌龟啊老乌龟你告状还没告成先就碰了个大钉子惹了一鼻子灰。看来

    用不着老子亲自出马单是太后就会将你一顿臭骂轰走了。”

    只听海老公道:“太后既然不想知道那人消息那也没有什么奴才去了!”

    韦小宝大喜心道:“去得好去得妙去得刮刮叫。快快滚你妈的王八蛋!太后怎么

    会想知道我的消息?”

    却听得太后问道:“你有什么消息?”海老公道:“五台山上的消息!”太后道:“五

    台山?你……你说什么?”语音有些颤。月光下只见海老公伸手一戳蕊初应手而倒。韦

    小宝一惊心下有些难过又想:“老乌龟害死了这小姑娘待会我说了出来太后一定更

    加动怒。老乌龟再要告我的状那可是千难万难。”只听得太后又问:“你……你伤了什么

    人?”海老公道:“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奴才可没敢伤她只不过点了她的穴道好

    教她听不到咱们的说话。”

    韦小宝放宽了心:“原来老乌龟没杀她!”内心深处隐隐又有点失望海老公不杀这

    小宫女自己的处境就不算十分有利。

    太后又问:“五台山?你为什么说五台山?”海老公道:“太后如想知道详情只好请

    你移一移圣驾。三更半夜的奴才不能进太后屋子在这里大声嚷嚷的这等机密大事给

    宫女太监们听到了可不是好玩的。”太后犹豫片刻道:“好!”只听得开门之声她脚

    步轻盈的走了出来。

    韦小宝缩在假山之后心想:“海老乌龟瞧不见我太后可不是瞎子。”他不敢探头张

    望太后出来之时一瞥眼间见到她身材不高有点儿矮胖。他见过太后两次但两次见到

    她时都是坐着。

    只听太后说道:“你刚才说他到了五台山上那……那可是真的?”海老公道:“奴

    才没说有谁到了五台山上。奴才只说五台山上有一个人恐怕是太后很关心的。”太后顿

    了一顿道:“好就算你是这样说。他……他……那个人……在五台山干什么?是在庙里

    么?”她本来说话极是镇静但自从听得海老公说到五台山上有一个人之后就气急败坏

    似乎心神大乱。海老公道:“那人是在五台山的清凉寺中。”太后舒了口气说道:“谢天

    谢地我终于……终于知道了他……他的下落……他……他……他……”连说了三个“他”

    字再也接不下口去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韦小宝好生奇怪:“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太后对他这样关心?”不禁又担忧起来:“难

    道是太后的父亲、兄弟又或是她的老姘头?对了一定是老姘头如果是父亲、兄弟那

    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了何必怕别人听见?老乌龟抓住了怒的把柄倘若定要她杀我太后

    怕了老乌龟说不定只她听他的这可有点儿不大妙。幸亏老子在这里听到了老婊子如果

    胆敢杀我老子就一五一十的都抖了出来我去跟皇上说大伙儿闹个一拍两散。我怕了你

    的不算英雄好汉。”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胆敢骂皇太后为“老婊子”的谅必寥寥无几

    就算只在肚里暗骂也不会很多。韦小宝无所忌惮就算是他自己母亲打得他狠了也会

    “烂婊子臭婊子”的乱叫乱骂。好在他母亲本来就是婊子妓院中人人污言秽语翌以为

    常听了也不如何生气只不过打在他小屁股上的掌力加重了三分而口中也是“小杂种、

    小王八蛋”的对骂一场而已。只听皇太后喘气很急隔了半晌问道:“他……他……

    他……在清凉寺干什么?”海老公道:“太后真的想知道?”皇太后道:“那还用多问?我

    自然想知道。”海老公说道:“主子是出家做了和尚。”太后“啊”的声气息更加急了

    问道:“他……他真的出了家?你……你没骗我?”海老公道:“奴才不敢欺骗太后也不

    用欺骗太后。”太后“哼”的一声道:“他就这样忍心一心一意只……只是想念

    那……那狐媚子把国家社稷、祖宗百战而创的基业……都抛到了脑后我们母子他……

    他更不放在心上了。”韦小宝越听越奇心想:“什么国家社稷、祖宗的基业?老乌龟又叫

    那人作‘主子’那么这人……这人难道不是太后的老姘头?”

    海老公冷冷的道:“主子瞧破了世情已然彻大悟.万里江山儿女亲情主子说都已

    如过眼浮云全都不再挂怀。”

    太后怒道:“他为什么早不出家迟不出家却等那……那狐媚子死了他才出家?国

    家朝廷祖宗妻儿一古脑儿加起来在他心中也还不及上那狐媚子这才突然出走。

    哼他既然走了何必又要叫你来通知我?”她越说越怒声音尖锐渐渐响起来。韦小宝

    说不出的害怕隐隐觉得他二人所说的那个人和那件事实是非同小可。

    海老公道:“主子千叮万嘱命奴才说什么也不可汇漏风声千万不能让太后和皇上得

    知。主子说道:皇上登基天下太平四海无事他也放心了。”

    太后厉声道:“那为什么你又跟我说?我本来就不想知道不要知道。他心中就只牵记

    那狐媚子一个他儿子登基不登基天下太平不太平他有什么放心不放心了?”韦小宝听

    到此处心下大奇:“他们所说的难道是皇帝的爸爸?小皇帝的爸爸顺治皇帝早已一命呜呼

    了小皇帝这才有皇帝做莫非皇帝另外还有个爸爸?”他于朝廷和宫中之事所知本来极

    少除了知道小皇帝的爸爸顺治皇帝之外其余一无所知就算太后和海老公说再明白十

    倍他也猜不到其中的真实情形。

    海老公道:“主子既然出了家奴才本当在清凉寺中也出家为僧服侍主子。可是主子

    吩咐他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要奴才回京来查查。”太后道:“那又是什么事?”海老公

    道:“主子说董鄂妃虽然……”太后怒道:“在我跟前不许提这狐媚子的名字!”韦小

    宝心道:“原来那狐狸精叫做董鄂妃那定是宫里的妃子了。太后的老姘头只爱这只骚狐

    狸不爱太后因此太后大吃其醋。”

    海老公道:“是太后不许提奴才就不提。”太后道:“他说那狐媚子又怎么样

    了?”海老公道:“奴才不明白太后说的是谁。主子从来没提过‘狐媚子’三字。”

    太后怒道:“他自然不提这三个字在他心中那是‘端敬皇后’哪。这狐媚子死了之

    后他……他追封她为皇后拍马屁的奴才们恭上谥法叫什么‘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

    皇后这称号中没‘天圣’二字他可还大脾气呢。又叫胡光龙、王熙这两个奴才学士

    编纂什么《端敬后语录》颁行天下也不怕丑。”海老公道:“太后说得是董鄂妃归天

    之后奴才原该称她为‘端敬皇后’了。那《端敬后语录》奴才身边经常带得一册太后

    要不要看?”

    太后怒喝:“你……你……你……”走上一步呼呼喘气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嘿嘿

    一笑说道:“当时天下趋炎附势之徒个个都读《端敬后语录》把胡、王两个奴才捏造

    的一番胡说八道当成是天经地义倒比《论语》、《孟子》还更要紧。可是现下又怎样

    呢?除了你身边还有一册你主子身边还有几册之外哪里还见得到这鬼话篇的“语

    录”?”海老公道:“太后密旨禁毁《端敬后语录》又有谁敢收藏?至于主子身边就算

    没有但端敬皇后当年说过的一字一句他牢牢记在心头胜过身边藏一册“语录”了!”

    太后道:“他……他叫你回北京查什么事?”海老公道:“主子本来吩咐查两件事但

    奴才查明之后觉两件事原来是一件事。”太后道:“什么两件事、一件事?”海老公

    道:“第一件事要查荣王是怎么死的?”太后道:“你……你说那狐媚子的儿子?”海老

    公道:“奴才说的是端敬皇公所后的皇子和砚荣亲王。”太后哼了一声道:“小孩子

    生下来不满四个月养不大又有什么希奇了?”海老公道:“但主子说当时荣亲王突患

    急病召御医来诊视说道荣王足阳阴胃经、足少阴心经、足太阴脾经俱断脏腑破裂死

    得甚奇。”太后哼了一声道:“什么御医有这样好本事?多半是你说的。”海老公不置可

    否又道:“端敬皇后逝世人人都道她是心伤荣王之死但究其实却是不然。她是给人

    用截手法截断了阴维、阴桥两处经脉而死。”太后冷冷的道:“他居然会相信你异想天开的

    胡说。”海老公道:“主子本来也不相信后来奴才便试给他看那还是端敬皇后去世之后

    不久的事。一个月之中奴才接连在五个宫女身上截断了她们的阴维、阴桥两处经脉。这

    五个宫女死时的症状、模样、和端敬皇后临终之时一般模样。单是一个宫女还说是巧合

    五个宫女都是如此这般主子就确信不疑了。”太后道:“嘿可了不起!咱们宫中居然

    有你这样的大行家。”海老公道:“多谢太后称赞。奴才的手法跟那个凶手不同。不过道

    理一样的。”两人默默相对良久不语。海老公轻轻咳了几声隔了好一会才道:“主子

    命奴才回京查明害死荣亲王和端敬皇后的是谁?”太后冷笑道:“那又何必再查?咱们宫

    中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有这等手?”海老公道:“那还是有的。端敬皇后一向待奴才很好

    奴才只盼她多福多寿如果早知有人要加暗算奴才便是拚了老命也要护卫她周全。”太

    后道:“你倒挺忠心哪。他用了你这样的好奴才也是他的福气。”海老公叹了口气说

    道:“可惜奴才太也没用护卫不了端敬皇后。”

    太后冷冷的道:“他朝拜佛晚念经保佑你的揣敬皇后从十八层地狱中早得生早

    升西方极乐世界也就是了。”语气之中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海老公道:“拜佛念经

    未必有用不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话总是对的。”顿了一顿慢吞吞的道:“若是不

    报时辰未到。”太后哼了一声。海老公道:“启禀太后得知主子吩咐奴才查两件事奴

    才查明两件事是一件。哪知无意之中另外又查到了两件事。”太后道:“你查到的事儿也

    真多那又是什么事了?”海老公道:“第一件事跟贞妃有关。”太后冷笑道:“狐媚子的

    妹子是小狐媚子你提她干什么?”

    海老公道:“主子离宫出走留书说道永不回来。太皇太后跟太后你两位圣上的主意

    说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宣告天下说主子崩驾。当世知道这个大秘密的只有六人那

    是你两位圣上主子本人跟主子剃度的玉林大师以及服侍主子的两个奴才。这两个奴才

    一个是侍卫总管赫巴察这时候跟着主子在五台山出了家另一个便是奴才海天富了。”韦

    小宝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原来太后口中的“他”海老公所说的“主子”竟然便是顺治

    皇帝。天下知道他已经崩驾其实却因心爱的妃子死了伤心之极到五台清凉寺去做了和

    尚。这妃子所以会死听海老公的语气倒似是是太后派遣武功高手将她害死的。他不禁颇

    为得意心想:“老乌龟说这大秘密天下只六个人知道哪知道还得加上我韦小宝天下可

    有七个知道了。”但得意不了片刻跟着便害怕起来本来颇有点儿有恃无恐料想在太后

    跟前海老公斗口未必输给了老乌龟此刻却知大事不妙若给他二人觉自己在这时偷

    听就算海老公不杀自己太后也决计不肯放过。只听得喀喀两声轻响竟是自己牙关相

    击急忙使力咬住。幸好海老公恰在这时连声咳嗽静夜之中便只听到他的气喘和咳嗽之

    声。过了一会海老公道:“当时贞妃自镣殉主朝中都称赞得不得了。但也不许多人悄悄

    的说贞妃的给太后逼着殉葬的自杀并非本意。”太后道:“这些无君无上的逆臣早晚

    容他们不得。”海老公道:“不过他们的话倒也没全错贞妃并不是甘心情愿自杀的。”太

    后道:“你也说贞妃是给我逼杀的?”海老公道:“这个‘逼’字倒可以省去。”太后

    道:“你说什么?”海老公道:“贞妃是给我杀死的不是逼得自杀。奴才曾详细细问过殡

    殓贞妃的仵工得知贞妃大殓之时全身骨骼寸断连头盖骨也都成为碎片。这门杀人的功

    夫好像叫做‘化骨绵掌’请问太后是不是?”太后道:“我怎知道?”海老公道:“奴

    才听说世间有这样一门‘化骨绵掌’打中人后那人全身没半点异状要过得一年半载

    之后尸体的骨骼才慢慢的折断碎裂。但出手杀贞妃之人显然功夫练得没到家。那仵作起

    初给贞妃的尸体整容收拾也没什么特异到傍晚入殓忽然尸体变得如同没有骨头了一

    般全身绵软。他吓得什么似的只道是尸变当时一句话也没敢说。奴才威逼利诱用上

    了不少苦刑他才吐露真相。太后凭你圣断这门‘化骨绵掌’的功力打中人后两三

    天内骨骼便断只怕还不算十分深厚是不是?”太后阴禁禁道:“虽不算绝顶深厚但也

    有些作处了。”

    海老公道:“自然有用咳……咳……自然有用!杀得了贞妃也杀得了孝康皇后。”

    韦小宝心想:“他***这老皇帝的皇后真多又有一个什么孝康皇后。他的皇后

    只怕比咱们丽春院的小娘们还多。”皇太后颤声道:“你……你又提孝康皇后干什么?”韦

    小宝不知孝康皇后是康熙的生母听得皇太后语音大变只感诧异不明其中原由。

    只听海老公道:“殓葬孝康皇后的就是殓葬董鄂贞妃的那个仵作。”皇太后道:“那

    个该死的仵作又胡说八道什么了?这人诬指宫事罪该族诛。”海老公道:“皇太后要杀

    他这时候却已迟了。”皇太后道:“你已先杀了他?”海老公道:“不是两年多以前

    奴才就命他到五台山清凉寺将这番情景由禀告主子知道然后叫他远走蛮荒隐姓埋名

    以免杀身大祸。”皇太后颤声道:“你……你……好毒辣的手段!”海老公道:“手段毒辣

    的另有其人奴才自愧不如。”皇太后默然半晌问道:“你今晚来见我有什么用意?”

    海老公道:“奴才是来请问太后一件事好回去禀告主子。端敬皇后、孝康皇后、贞

    妃、荣亲王四人都是死于非命的主子也因此而弃位出家。下这毒手之人是宫中的一位

    武功好手。奴才冒死来请问太后:这位武功高手是谁?奴才处纪老了瞎了眼睛又患了不

    治之症便如风中残烛一般但如不查明这件事未免死不瞑目。”

    太后冷冷的道:“你一又眼珠子早已瞎了瞑不瞑目也没什么相干。”海老公说道:

    “奴才虽然眼睛盲了心中倒是雪亮的。”太后道:“你既心中雪亮又何必来问我?”

    海老公道:“还是问一问明白的好免得冤枉了好人。这几个月来奴才用心查察要

    知道潜伏在宫中的这位武学高手是谁。本来是极难查到的可是机缘巧合无意中竟知道皇

    上身上有武功。”

    皇太后冷笑道:“皇上身有武功那又怎地?难道是他害死了自己母亲?”

    海老公道:“罪过罪过。这种忤逆之事是说不得的倘是奴才说了死后要入拔舌地

    狱就是心中想一想死后也不免进洗脑地狱去受苦。”他咳了几声续道:“奴才身边有

    个小太监叫做小桂子……”韦小宝心头一凛:“老乌龟说到我了。”

    只听海老公续道:“……他年纪只比皇上小着一两岁皇上很喜欢他天天跟他比武摔

    交习练武艺。这小桂子的功夫是奴才教的虽然算不上怎么样但在他这样年纪的小孩

    子中间也算不容易了。”

    韦小宝听他称赞自己不由得大是得意。

    太后道:“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

    海老公道:“多谢太后金口。可是这小桂子跟皇上过招十次中倒有九次是输的。不论

    奴才教他什么武功皇上的功夫总是胜了他一筹。看来教皇上武功的师你比奴才是行得多

    了。奴才想来想去宫里的武学高手也只有这一位大行家了。只要寻到了这位大行家那

    么害死两位皇后一位皇妃一位皇子的凶手也不难追查得到。”太后道:“原来如此

    你远兜圈子便是要跟我说这番话。”

    海老公道:“太后说道:名师必出高徒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高徒必有名师。皇上

    会使八八六十四式‘八卦游龙掌’教他这掌法之人就多半会使‘化骨绵掌’。”太后问

    道:“你找到了我位武功高手没有?”海老公道:“已经找到了。”太后冷笑道:“你好深

    心计。你教小桂子跟皇止练武我半年多来便是在找寻皇上的师父。”海老公叹道:“那

    没法子啊。韦小宝是个阴毒的小坏蛋奴才的一双眼珠子便是给他用毒药毒瞎的。若不是

    为了要将这件大事查得千真万确决计不容得这小坏蛋活到今朝。”

    太后哈哈一笑道:“小桂子这孩子真乖毒瞎了你的眼睛好得很妙得很明天我

    得好好赏他。”海老公道:“多谢太后。太如如果下旨将他厚葬小桂子在阴世也必感戴太

    后的洪恩。”太后问道:“你已杀了他?”海老公道:“奴才已忍耐了很久很久此后已用

    他不着了。”韦小宝又惊又怒寻思:“这老乌龟早就知道我不是小桂子也早知他的一双

    眼睛是给我毒瞎的原来他一直在利用老子这才迟迟不下毒手。他教我功夫全是为了要

    察看皇上的武功他***早知这样我真不该将皇上的武功详详细细的跟他说。你奶奶

    的老乌龟以为我死了可是老子偏偏就没死待会我来扮鬼吓你个屁滚尿流。”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主了的性子向来很急要做什么事非办到不可。只可惜他

    虽贵为天子心爱的人给人家害死却也救她不活了。主子出了家对董鄂妃却还是念念不

    忘。奴才离清凉寺回宫之前主子亲笔写了个上谕交给奴才命奴才查明是谁害死董鄂妃

    不端敬皇后再命奴才将这凶手就地正法。”太后哼了一声说道:“他做了和尚还能

    写什么上谕?出家人念念不忘杀人害人也不大像样罢?”

    海老公道:“因果报应佛家也是挺讲究的。害了人的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不过奴

    才练功岔了经脉闹得咳嗽气喘周身是病再加上眼睛瞎了更加没指望啦。”

    太后道:“是啊你周身是病眼又瞎了就算奉有他的密旨那也办不了事啦!”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不成啦不成啦!奴才告辞太后这就去了。”说着转过身

    来慢慢向外走去。韦小宝心头登时如放了一块石头暗想:“老乌龟这一去我就没事

    了他只道我已死了再也不会来找我。老子明儿一早溜出宫门老乌龟如果再找得着我

    老子服了你跟你姓我叫海小宝。”

    太后却道:“且慢!海天富你上哪里去?”海老公道:“奴才已将一切都禀明了太

    后那就回去等死。”太后道:“他交给你的事你也不办了?”海老公道:“奴才心有余

    而力不足况且也没这天大的胆子作乱犯上。”太后嘿嘿一笑道:“你倒很识时务也

    不枉了侍候我们这几年。”海老公道:“是是!多谢太后的恩典。这些冤沉海底之事也

    只有等皇上年纪大了再来昭雪。”他咳嗽两声说道:“持上拿办鳌拜手段英明得很。

    皇上亲生之母为人所害这件事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皇上定会办理只可惜……只可惜奴才

    活不到那时候等不到啦。”太后走上几步喝道:“海天富你转来。”海老公道:

    “是太后有甚么吩咐?”太后厉声道:“你刚才跟我胡说八道这些……这些荒谬不堪的

    言语已……已都跟皇上说过了?”语音颤显得极是激动。海老公道:“奴才明日一

    早就去禀告皇上但是……但是今晚迫不及待先来禀告太后。”太后道:“很好很

    好!”

    突然间一声劲风响起跟着篷篷两声巨响。韦小宝吃了一惊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太

    后正绕着海老公的溜溜转动身法奇快一掌又一掌往他身上击去。海老公端然凝立还掌

    抵御。韦小宝这一惊是非同小可:“怎么太后跟老乌龟打了起来?原来太后也会武功。”

    太后每一掌击出便是呼的一声响足见掌上劲力极地厉害。海老公双足不动随掌迎

    击拍出的掌力无声无响。相斗良久太后始终奈他不得。突然间太后身子飞起双掌从半

    空中压击下来。海老公左掌翻转向上迎击右掌却向太后后腹上拍去。拍的一声响掌力

    相交太后向后直飞出去。海老公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下终于拿桩站住。太后厉声喝

    道:“好奴才你……你……装神弄鬼以少林……少林……少林武功教小桂子原来自己

    是崆峒派的。”

    海老公喘息道:“不敢大家彼此彼此!太后以武当派武功教给皇上想诱奴才上当。

    不过……不过那‘化骨绵掌’是蛇岛的功夫奴才几年前就知道了。”

    韦小宝略一凝思已然明白心道:“他***老乌龟奸猾得紧他教我什么‘大擒

    拿手’什么‘大慈大悲千叶手’都是少林派武功好让太后以为他是少林派的其实却

    是辣块妈妈的崆峒派。只可惜太后的假武当派‘八卦游龙掌’却瞒不了老乌龟。”又想:

    “原来皇上的武功都是太后教的。”突然间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道:“啊哟不好!太

    后会使‘化骨绵掌’难道……难道那四个人都是太后害的?啊哟!别的倒也罢了皇帝的

    亲生母亲也是为她所也是为她所杀海老公去跟皇帝一说岂不是一场滔天大祸!皇上如果

    杀不了太后太后非杀皇上不可那……那怎么办?”唯一的念头便是拔腿就跑尽快离开

    这是非之地然后去通知皇帝叫他千万小心。可是他吓得全身酸软拚命想逃一双脚恰

    好似钉住了在地下半分动弹不得。只听得太后说道:“事已如此难道你还想活过今晚

    么?”海老公道:“太后尽管去召唤侍卫一到来。来的人越多越好奴才便可将种种情由

    说给众人听听总有一个人会将真相传入皇上耳中。”太后冷笑道:“哼你倒打的如意算

    盘。”她说话声音甚是缓慢不住调匀呼吸。海老公道:“太后保重圣体别岔了经脉。”

    太后道:“你倒好心!”

    海老公的武功本来高过太后双眼既盲之后便非敌手了。但他于数年之前已从仵作

    口中查知杀害董鄂妃和贞妃之人使的是“化骨绵掌”这是辽东海外蛇岛主独门秘传的阴

    毒功夫。其时他不知凶手是谁便即干冒奇险暗练一项专门对付“化骨绵掌”的武功虽

    然大伤身体功夫却已练成。后来韦小宝和康熙皇帝练武海老公推测教皇帝武功之人便

    是杀害董鄂妃、孝康皇后诸人的凶手日后势将有一场大战。他明知韦小宝害死了小桂子

    又毒瞎了自己双目却冒充小桂子来陪伴自己心想这小孩子小小年纪与自己素不相识

    必是受人指使而来多方以言语诱骗想知道主使之人是谁主使者自然多半便是凶手。可

    是韦小宝本来无人指使并无底细可露否则他再精乖十倍毕竟年轻识浅如何不给海老

    公套问出来?海老公查问虽无结果却就此将计就计教他武功所教的武功却又错漏百

    出好让对方认定自己是少林派的武功却是平平。此刻动上了手太后果然吃了大亏。

    太后在半年之前便料定海老公是少林派海老公却知她武当派武功是假装的。两人眼

    睛一明一盲于对方武学派别的判断却刚相反海老公料敌甚明太后却一起始就料错

    了。那也不是太后见识较差只是海老公从仵作口中探知了真相太后却自始自终给蒙在鼓

    里。再者海天富心中早以“教皇帝武功之人”为死敌太后却直至此刻才知海天富要

    致自己死命否则的话早就下旨令侍卫将他处死也用不着自己动手。海老公心想自己眼

    睛盲了务须激得对方出手攻击方能以逸待劳于数招之间便即取胜适才说了半天太

    后一直不露口风不知害死董鄂妃、孝康皇后等人的到底是谁。“化骨绵掌”是阴邪狠毒的

    旁门功夫按常理想来若不是二十年左右的若功不能练成。太后博尔济特氏是科尔沁贝勒

    绰尔济之女家世亲贵无比数世为后累代大官她在做闺女之时便要出府门一步也

    是千难万难从小不知有多少奶妈丫鬟侍候如何能去偏僻凶险的蛇岛学这等旁门功夫?

    她就算要学武功也必是学些八段锦、五禽戏之类增强体魄的粗浅功夫说什么也不会学会

    这“化骨绵掌”。多半她身畔亲信的太监、宫女之中有这么一个武功好手只盼太后吩咐

    此人出手。哪知道自己一提到去禀报皇帝太后心中急不及细思登时出手相敌。这一

    来太后不但招认杀害四人乃自己下手而三掌一对便已受了极重的内伤。海老公苦心孤

    指的筹划数年一旦见功不由得心下大慰。太后受伤不轻几次调匀呼吸都不济事缓

    缓的道:“海天富你爱瞎造谣言尽管胡说去。皇上年纪虽小头脑可清醒得很瞧他是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话。”

    海老公道:“皇上初时自然不信奴才多半还会下旨立时将奴才杀了。可是过得几年

    他会细细想的他会越想越明白。太后你这一族世代尊荣太宗和主子的皇后都出自你

    府上。就可惜这一场荣华富贵在康熙这一朝中便完结了。”太后哼了一声冷冷的道:

    “好得很好得很!”

    海老公又道:“主子吩咐奴才一查到凶手不管他是什么人立时就杀了。可惜奴才

    武功低微不是太后对手只好出此下策去启奏皇上。”说着向外缓缓走去。

    太后暗暗运气正待飞身进击突然间微风闪动海老公陡然间欺身而近又掌猛拍过

    来。

    海老公奉了顺治之命要将害死董鄂妃的凶手处死他决意要办成这件大事什么启奏

    皇上云云只不过意在扰乱太后的神智让她心意烦燥难以屏息凝气便可施展雷霆万钧

    的一击。这一掌虽无声无息却是毕生功力之所聚。适才他倾听太后说话已将她站立的方

    位拿捏得不差数寸一掌拍出直取太后胸口要穴。

    太后没防到他来得如此之快闪身欲避只要以快步移动身形数次这恶监是个瞎子

    便无法得知自己处身所在其时只有自己可以出手相攻他除了随掌抵御之外更无反击之

    能。哪知道身形甫动海老公的掌力中宫直进逼得她自己几乎气也喘不过来只得右掌运

    力拍出她原拟交了这掌之后立即移步但海老公掌力上有股极大粘力竟然无法移身

    只得右掌加催掌力和他比拚内劲。海老公觉对方内力源源送来心下暗喜自己瞎了双

    目倘若与对方游斗那里处于极不利之境但比拚内力却和眼明眼盲无关。太后一上来便

    受了伤气息已岔非一时三刻之间能够复元这等比拚内力定要教她精力耗竭软瘫而

    死。当下右掌阴力右掌阳力拚得片刻阴阳之力渐渐倒转变成左掌阳力右掌阴力。

    在韦小宝看来不过是太后一只手掌和海老公两只手掌相抵并无丝毫凶险。哪知海老

    公的掌力便如是一座石磨缓缓转动犹如磨粉正在将太后的内力一点一滴的磨去。韦小

    宝躲在假山之后怕给太后觉偶然探头偷看一眼立即缩头回去蓦地眼前白光一闪

    忙又探头出去只见二人仍是三掌相抵太后左手中却已多了一柄短兵刀正在向海老公腹

    上刺去登时大喜暗暗喝彩:“妙极妙极!老乌龟这一下子非***归天不可。”

    原来太后察觉到对方掌力怪异左手轻轻从怀中摸出一柄白之点钢蛾眉刺极慢极慢的

    向外递出刺尖渐渐向海老公小腹上戳去。可是蛾眉刺递到相距对方小腹尺许之处便再也

    递不过去。却是海老公双掌所的“阴阳磨”劲力越催越快太后的单掌已然抵敌不住只

    觉得右掌渐渐酸软无力忍不住便要伸左掌相助。她本想将蛾眉刺缓缓刺出不带起半点风

    声敌人就无法察觉但此刻右掌一掌之力万难以支持再也顾不得海老公是否察觉左手

    运劲只盼将蛾眉刺倏地刺将过去。哪知便这么瞬息俄延右手竟然已无法前送半寸。静夜

    之中只听得嗒嗒轻响却是海老公左手四指断截处鲜血不断流出掉在地下。海老公越是

    使轻催逼内力鲜血涌出越多。

    韦小宝见蛾眉刺上闪出的月光不住晃动有时直掠到他脸上足见太后的左手正在不停

    颤动白光越闪越快蛾眉刺即始终戳不到海老公的小腹。过得片刻只见太后手中的蛾眉

    刺竟然慢慢的缩将回来。韦小宝大惊:“啊哟不好太后打不过老乌龟!此时不走更待

    何时?”他慢慢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每走一步便知离开险境远了一步放心了

    一分脚步也便快了一些待走到门边伸手摸了门环突然间听得身后传来太后“啊”的

    一声长叫。

    韦小宝心道:“糟糕太后给老乌龟害死了。”却听得海老公冷冷道:“太后你渐渐

    油尽灯枯再过得一炷香时分你便精力耗竭而死。除非这时候突然间有人过来向我背心

    下手我难以抵御才会给他害死。”韦小宝正要开门飞奔而逃突然听得海老公的话心

    道:“原来太后并没死!老乌龟的话不错他双手和太后拚上了我如去刺他背心老乌龟

    怎能分手抵御?这是他自己说的可怨不得旁人。”眼前正是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这现成

    便宜不拣枉自为人了。韦小宝性喜赌博输赢各半尚且要赌如暗中作弊弄鬼赢面占

    了九成十成这样原赌机会便要了他命也决计不肯放过。要他冒险去救太后那时无论如何

    不干的但耳听海老公自暴弱点正是束手待缚引颈就戳之势一块肥肉放在口边岂可

    不吞?

    他一伸手便从靴筒中摸出匕快步向海老公背后直冲过去喝道:“老乌龟休得

    伤太后!”提起匕对准了他背心猛刺。

    海老公一声长笑叫道:“小鬼你上了当啦!”左足向后踹出砰的一声踹在韦小

    宝胸口登时将他踹得飞出数丈。

    原来海老公和太后比拚内力已操胜券忽听得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脚步声正是平

    时听得熟了的韦小宝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居然不死心下颇为诧异生怕他出去召唤侍

    卫前来救了太后那当真是功亏一篑灵机一动便出声指点诱他来攻击自己背心。韦

    小宝临敌应变的经验不丰果然便上了当。海老公这一脚正踹在他胸口。韦小宝腾云驾雾般

    身在半空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海老公左足反踢早料到太后定会乘着自己劲力后的一瞬

    空隙左掌击向自己小腹是以踢中韦小宝后想也不想右掌便向前拍出护住了小腹

    突然间手掌心一凉跟着小腹上一阵剧痛。太后那柄白金点钢蛾眉刺已穿破他手掌插入了

    他小腹。他毕竟吃亏在双目不能视物纵然料到太后定会乘隙攻击却料不到攻击过来的并

    非掌力而是一柄锋锐之极的利器。他小腹被蛾眉刺插入左掌劲力大盛将太后震出数

    步。

    太后左足落地立即又向后跃出丈余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几欲晕去生怕海老公乘机

    来攻慢慢又退了数步倚墙而立。海老公纵声而笑叫道:“你运气好!你运气好!”呼

    呼呼连接推出三掌一面出击一面身子向前直冲。

    太后向右跃出闪避双腿酸软摔到在地只听得豁啦啦一声响一排花架给海老公的

    掌力推到了半边。太后筋疲力竭再也动弹不得惊惶之下却见海老公伏在倒塌的花架之

    上动也不动了。

    太后支撑着想要站起但四肢便如是棉花一般全身瘫软正想叫一名宫女出来相扶

    隐隐听得远处传来人声心想:“我和这恶监说话搏斗一直没高声可是他临死时大叫

    大嚷推倒花架已然惊动了宫监侍卫。这些人顷刻便至见到我躺在这里旁边死了一老

    一小两名太监成何体统?”勉力想要运气起身入这一口气始终提不上来。只听得人声

    渐近正着急间忽然一人走了过来说道:“太后你老人家安好罢?我扶你起身。”正

    是那小太监小桂子。太后又惊又喜道:“你……你……没给这恶人……踢死么?”

    韦小宝道:“他踢我不死的。”刚才他被海老公踢入花丛之中吐了不少鲜血定一定

    神便站起身来见海老公伏在花架上不动忙躲在一棵树后拾起块石子向海老公投去

    噗的一声正中后脑海老公全不动弹。韦小宝大喜:“老乌龟死了!”但毕竟害怕不敢

    上前察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奔逃出处还是去扶太后耳听得人声喧哗多人蜂涌而

    来倘若逃了出去定会撞上便即走到太后跟前伸手将她扶起。太后喜道:“好孩子

    你快扶我进去休息。”韦小宝道:“是!”半拖半抱踉跄的将她扶入房中放上了床自

    己又足酸软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呼呼喘气。太后道:“你便躺在这里待会有人来不可

    出声。”韦小宝道:“是!”

    过了一会但听得脚步声杂沓许多人奔到屋外。灯笼火把的火光从窗格中照进来。有

    人说道:“啊哟有个太监死在这里!”另一人道:“是尚膳监的海老公。”一人提高声音

    说道:“启奏太后:园中出了此事情太后万福金安。”这样说意在询问太后的平安。太

    后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一出声外边一众侍卫和太监都吁了口大气只要太后安好慈宁宫中虽然出出也

    不会有太大的罪名。为的侍卫道:“好似是太监们打架没什么大事。请太后安歇奴才

    们明日查明了详奏。”太后道:“是了。”

    只听那侍卫领压住嗓子悄声吩咐手下将海老公的尸体抬出去。有一人低声道:“这

    里还有个小宫女的尸体。啊!这小宫女没死只不过昏了过去。”侍卫领低声道:“一并

    带出去待她醒传后查问原因。”太后道:“有个小宫女吗?抱进我房来。”她生怕蕊初醒

    转之后向人泄漏了风声。

    外面有人答应一名太监将小宫女蕊初抱进房来轻轻入地地下向太后嗑了头退了

    出去。

    这时太生身畔的众宫女都已惊醒个个站在房外侍候只是不得太后召唤不敢擅自进

    内。太后听得一众侍卫太监渐渐远去说道:“你们都去睡好了不用侍候。”众宫女答应

    了便即荼去。太后身有武功此事极为隐秘纵使是贴身宫女也不知晓。她朝晚都要练

    功任何太监宫女若非奉召不得踏入房门一步连伸手碰一碰门帷也属严禁。太后调

    匀了一会气息。韦小宝也力气渐复坐了起来过得片刻支撑着站起。太后眼见他胸口中

    了海老公力道极其沉重的一脚可是这小太监居然行动自如还能将自己扶进房来不知他

    练过什么功夫便问:“除了跟这海天富外你还跟谁练过功夫?”

    韦小宝道:“奴才就跟这恶老头儿练过几个月武功。他教的武功大半是假的。这人坏得

    很每逃诩在想杀我。”

    太后嗯了一声道:“他的一又眼睛是你毒瞎的?”韦小宝道:“我老头日日夜夜

    都在背后诅咒太后辱骂皇上奴才听了实在气不过又没本事杀他只好……只好……”

    太后道:“他怎样骂我骂皇上?”韦小宝道:“说的都是无法无天的话奴才一句也不敢记

    在心里一听过即刻就忘记了。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来了。”太后点了点头道:

    “你这孩子倒乖得很今天晚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韦小宝道:“奴才睡在床上听见这恶老头开门出外只怕他要出什么法子害我于是

    悄悄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了这里。”

    太后缓缓的道:“他向我胡说八道的那番话你都听见了。”韦小宝道:“这恶老头的

    说话奴才向来句句当他是放屁太……太后你别见怪奴才口出粗言我可恨极了他。他

    每天骂人小乌龟骂我祖宗我知道他说的从来没一句真话。”太后冷冷的道:“我是问

    你海天富跟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韦小宝道:“奴才远远的

    躲在门外不敢走近这恶老头耳朵屡得很我一走近他便觉了。我只见他在和太后说

    话想偷听几句可是离得太远听来听去听不到。后来见到他胆敢冒犯太后太也大逆不

    道奴才便拚着性命来救驾。他到底向太后说了些什么话奴才不知道他……他一定在诉

    说奴才的不是说我毒瞎了他眼睛这虽然不假其余的话太后千千万万不可相信。大概

    太后不信他的话这奴才竟敢冒犯太后。”

    太后道:“哼!你机灵得很乖觉得很。海天富说的话你真的没听见也好假的没听

    见也好。只要将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入了我耳中你知道有什么结果。”韦小宝道:“太后

    待奴才恩重如山如果有哪一个大胆恶徒敢在背后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奴才非跟他拚命不

    可。”太后道:“你能这样我就喜欢了。我过去也没待你什么好。”韦小宝道:“从前皇

    上跟奴才摔交练武奴才不识得万岁爷言语举动乱七八糟太后和皇上一点也没怪罪这

    就是恩重如山了否则的话奴才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该砍了。这恶老头天天想杀奴才

    幸好太后救了我的性命奴才当真是感激得不得了。”

    太后缓缓的道:“你知道感恩那就很好。你点了桌上的蜡烛。”韦小宝道:“是!”

    打着了火点亮了蜡烛。太后房中的蜡烛烛身甚粗特别光亮。

    太后道:“你过来让我瞧瞧你。”

    韦小宝道:“是!”慢慢走到太后床前只见她脸色雪白更无半点血色双眉微竖

    目光闪烁韦小宝心跳加剧寻思:“她……她会不会杀了我灭口?这时候我拔足飞奔她

    定然追不上我但如给她一把抓住那可糟了!”他心中想立刻步便奔一时却下不了决

    心只微一犹豫间太后已伸出左手握住了他右手。

    韦小宝大吃一惊全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太后道:“你怕什么?”韦小宝

    道:“我……我没怕只不过……只不过……”太后道:“只不过什么?”韦小宝道:“太

    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受什么惊什么的?”他听人说过“受宠若惊”的成语可是四个字

    中只记得二字。太生不知他说些什么问道:“你为什么全身抖?”韦小宝道:“我……

    我没有……没有……”

    太后如在此刻一掌劈死了他日后更不必担心他泄漏机密可是一口真气说什么也提不

    上来委实是筋疲力竭虽握住了韦小宝的手其实手指间一点力气也无韦小宝只须微微

    一挣便能脱身当下微笑道:“你今晚立了大功我重重有赏。”

    韦小宝道:“是那恶老头要杀奴才幸得太后搭救性命奴才可半点功劳也没有。”

    太后道:“你知道好歹我将来不会亏待你的这就去罢!”轻轻放脱了他手。

    韦小宝大喜忙爬下磕了几个头退了出去。太后见他衣襟上鲜血淋漓显是吐过不

    血可是跪拜之际行动仍是颇为伶俐不由得暗暗纳罕。

    韦小宝出房之时向躺在地下的蕊初看了一眼见好胸口缓缓起伏呼吸甚匀便是如

    睡熟了一般脸色红润绝无异状心想:“过几天我去找些糕饼果子来给你吃。”快步回

    到自己屋中闩上了门舒了口长气登时如释重负。

    这些日子来和海老公同处一室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现下老乌龟死了再也不用怕有

    人来害我了。”突然间想起了烛光下的太后的脸色猛地里打了个寒噤心想:“在这皇

    宫里不大太平老子还是……还是……哈哈还是拿到四十五万两银子回扬州去见妈妈为

    妙。”想到自己性命尚在四十五万两银子失而复得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高兴了好一会渐感疲倦身子一横躺在床上便睡熟了。

第七回 古来成败原关数 天下英雄大可知

    韦小宝次日起身胸口隐隐作痛又觉周身乏力自知是昨晚给海老公打了一掌踢了

    一脚之故支撑着站起身来但见胸口一大片血污便除下长袍浸到水缸中搓了几搓突

    然间袍上碎布片片脱落。他吃了一惊将袍子提出水缸只见胸口衣襟上有两个大洞一

    个是手掌之形一个是脚底之形。他大为惊奇:“这……搞的是什么鬼?”一想到“鬼”

    字登时全身寒毛直竖。第一个念头便是:“老乌龟的鬼魂出现在我袍子上弄了这两个

    洞。”又想:“老乌龟的鬼不知是瞎眼的还是瞧得见人的?”盲人死了之后变成的鬼是

    否仍然眼盲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即过没再想下去提着那件袍子怔怔出神突然间恍然

    大悟:“不是鬼!昨晚老乌龟在我胸口打了一掌踢了一脚这两个洞是给他打出来的。哈

    哈老子的武功倒也不错只吐了几口血也没什么大事。唉不知可受了内伤没有?老乌

    龟有只药箱看有什么伤药还是吃一些为妙。”

    海老公既死他所有的物品韦小宝自然老实不可客气的都据为已有大模大样的咳嗽

    一声将那口箱子打了开来取出药箱。药箱中一瓶瓶一包包丸散甚多瓶子上纸包上也

    写处有字可是他识不了几个字又怎分辨得出哪一包是伤药哪一瓶是毒药?其中有一瓶

    黄色药粉却是触目惊心认得是当日化去小桂子尸体的“化尸粉”只须在尸体伤口中弹

    上一些过不多时整具尸体连着衣服鞋袜都化为一滩黄水这瓶药粉自然碰也不敢碰。

    再想起只因自己加了药粉的份量海老公就此双目失明说什么也不敢随便服药好在胸口

    也不甚疼痛自言自语:“***老子武功了得不服药还不是很好?”当下合上药箱

    再看箱子其余物件都是些旧衣旧书之类此外有二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他自己毫不重

    视别说索额图答应了要给他四十五万两银子就是去跟温有道他们掷掷骰子几百两银子

    也就轻而易举地赢了来。他在小桂子的衣箱中取出另一件长袍来披上看到身上那件轻软的

    黑色背心不觉一怔:“老乌龟在我袍上打出两个大洞这件衣服怎地半点也没破?这是鳌

    拜宝库中寻出来的如果不是宝衣鳌拜怎会放在藏宝库中?”转念一想:“老乌龟打我不

    死踢我不烂说不定不是韦小宝武功了得而是靠了鳌拜的宝衣救命。索大哥当日劝我穿

    上倒大有先见之明而我穿上之后不除下来先见之明倒也不小。”正在自呜得意忽

    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桂公公大喜大喜!快开门。”韦小宝一面扣衣钮一面开门问

    道:“什么喜事?”

    门外站着四名太监一齐向韦小宝躬身请安齐声道:“恭喜桂公公。”韦小宝知道:

    “大清早的这么客气干什么啊?”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笑道:“刚才太后颁下懿旨去内务

    府因海天富海公公得病身亡尚膳司副总管太监的职司就由桂公公升任。”另一名太监

    笑道:“我们没等内务府大臣转达恩旨就巴巴的赶来向你道喜今后桂公公统理膳司那

    真是太好了!”韦小宝做太监升级也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但想:“太后升我的级是叫

    我对昨晚的事不可泄露半点风声。其实就是不升我老子可也不敢多口脑袋搬了家嘴巴

    也没有了还能多口吗?不过太后既然提拔我总不会杀我了倒大可放心。”想到此节登

    时眉开眼笑取出银票每人送了五十两报信费。

    一名太监道:“咱们宫里可从来没一位副总管像你桂公公这般年轻的。宫里总管太监十

    四位副总管太监八位顶儿尖儿的人物一古脑儿就只二十二位。本来连三十岁以下的也

    没有。桂公公今天一升明儿就和张总管、王总管他们平起平坐可真了不起!”另一人

    道:“大伙儿就只知桂公公在皇上跟着大红大紫想不到太后对你也这般看重只怕不到半

    年便升做总管了。以后可得对兄弟们多多提拔!”韦小宝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己人、

    好兄弟还说什么提拔不提拔?那是太后和皇上恩典老……老……我桂小宝又有什么功

    劳?”他硬生生将“老子”二字咽入口中了好不辛苦又道:“来来来大伙儿到屋中坐

    坐喝一杯茶!”那中年太监道:“太后的恩旨内务府总得下午才能传来。大伙儿公请桂

    公公去喝上一杯庆贺公公飞黄腾达连升二级。桂公公你现下是五品的官儿那可不小

    啊。”其余三人跟着起哄定要拉韦小宝去喝酒。韦小宝虽然近日受人奉承已惯但马屁之

    来毕竟听着受用当即锁上了门笑嘻嘻的跟着四人去喝酒。四人之中两个是太后身边

    的近侍奉太后之命去内务府传旨最先得到消息。其余二人是尚膳监的太监一个管采办

    粮食一个管选购菜肴最是宫中的肥缺。二人一早听到海天富死消息立即守在内务府门

    外寸步不离要知道何人接替海天富的遗缺立即赶去打点以便保全职位。四人将韦小

    宝精到御房中恭恭敬敬的请他坐在中间席。御厨知道这个小孩儿打从明天起便是自己的

    顶头上司自是打起全副精神烹调精美菜肴只怕便是太后和皇帝平时也吃不到这般好

    菜。韦小宝不会喝酒顺口跟他们胡说八道。一名太监叹道:“海公公为人挺好可惜身子

    总是不成又瞎了眼睛这几年来虽说管尚膳监的事但一个月之中难得有一两天到御房

    来。”另一外太监道:“幸得大伙儿忠心办事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又一名太监道:“海

    老公是先帝爷喜欢的老臣子倘桔不是靠了老主子的旧恩典尚膳监的差使早派了别人啦。

    桂公公得皇上和太后宠幸那可大不相同啦。咱们大树底下好遮荫办起事来可就方便得多

    了。”先一人道:“听说海公公昨天是咳嗽死的。”韦小宝道:“是啊海公公咳嗽起来

    常常气也喘不过来。”

    服侍太后的太监道:“今天清早御医李太医奏报太后说海公公患的是痨病入骨风

    湿入心多年老病作再也治不好了。生怕痨病传给人一早就将他尸体火化了。太后叹

    了好一会儿气连说:‘可惜可惜海天富这人倒也挺老实的!’”

    韦小宝又惊又喜知道侍卫、御医、太监们都怕担代干系将海公公被杀身亡之事隐瞒

    不报正好迎合了太后心意。韦小宝心想:“什么痨痛入骨风湿入心?老乌龟尖刀入腹

    利剑穿心那才是真的。”

    喝了一会酒尚膳监两名太监渐渐提到做太监的生活清苦全仗捞些油水请韦小宝

    不可像海老公那么固执一切事情要办得圆通些。韦小宝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只是唯唯

    否否吃完酒后两名太监将一个小包塞在他怀里回房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张银票每张

    一千两。这“一千两”三字他倒是认得的心想:“还没上任先收二千油水倒挺不错

    啊!”

    申牌时分康熙派人来传他到上书房去笑容满面的道:“小桂子太后说你昨晚又立了

    大功要升你的级。”

    韦小宝心想:“我早知道啦!”立即装出惊喜交集之状跪下磕头说道:“奴才也没

    什么功劳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康熙道:“太后说昨晚有几名太监在花园中打架

    惊吵太后你过去赶开了处理得很得当。你小小年纪倒识大体。”韦小宝站起身来说

    道:“识大体吗也不见得。不过我知道有些事情听了该当牢牢记住有些事情应该立

    刻忘得干干净净永远不可提起。太监们打架说的话挺难听自然谁也不可多提。”

    康熙点点头笑吟吟的道:“小桂子咱二人年纪虽然不大可得做几件大事出来别

    让大臣们瞧小了说咱们不懂事。”韦小宝道:“正是。只要皇上定下计策有什么事交

    给奴才去办便是。”康熙道:“很好!鳌拜那厮作乱犯上。我虽饶了他不杀可是这人党

    羽众多只怕死灰复燃造起反来那可大大的不妙。”韦小宝道:“正是!”康熙道:

    “我早知鳌拜这厮倔强因此没叫送入邢部天牢囚禁免得他胡言乱语一直关在康亲王府

    里。刚才康亲王来奏说那厮整日大叫大嚷口出不逊的言语。”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

    道:“这厮说我用小刀子在他背心上戳了一刀。”韦小宝道:“哪有此事?对付这厮何必

    皇上亲自动手?这一刀是奴才戳的奴才去跟康亲王说明白好了。”

    康熙亲自动手暗算鳌拜此事传闻开来颇失为君的体统他正为此愁听韦小宝这

    般说心下甚喜点头道:“这事由你认了最好。”沉吟片刻说道:“你康亲王家里瞧

    瞧看那厮几时才死。”韦小宝道:“是!”康熙道:“我只道他中了一刀转眼便死因此

    饶了他性命没料到这厮如此硬朗居然能够挺着还在那里乱说乱话煽惑人心早知如

    此……”言下颇有悔意。韦小宝揣摸康熙之意是要自己悄悄将他杀了便道:“我看他多

    半挨不过今天。”

    康熙传来四名侍卫命他们护送韦小宝去康亲王府公干。

    韦小宝先回自己住处取了应用物事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在四名侍卫前后拥卫之下

    向康亲王府行去在街上左顾右盼得意洋洋。忽听得街边有个汉子道:“听说擒住大奸臣

    鳌拜的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公公?”另一人道:“是啊少年皇帝身边得宠的公公也都

    是少年。”先一人道:“是不是就是这位小公公?”另一人道:“那我可不知道了。”

    一名侍卫要讨好韦小宝大声道:“擒拿奸臣鳌拜便是这位桂公公立的大功。”

    鳌拜嗜杀汉人残暴贪贿众百姓恨之入骨一旦被拿办罪抄家北京城内城外欢

    声雷动。小皇帝下旨擒拿之时鳌拜恃勇拒捕终于为一批小太监打倒这事也已传得满城

    皆知。众百姓加油添酱绘声绘影各处茶馆中的茶客个个说得口沫横飞什么鳌拜飞腿踢

    皇帝什么几名小太监个个武功了得怎样用“枯藤盘根”式将鳌拜摔倒鳌拜怎样“鲤鱼

    打挺”小太监怎样“黑虎偷心”一招一式倒似人人亲眼目睹一般。

    这几天中只要有个太监来到市上立即有一群闲人围上来打听擒拿鳌拜的情形。此

    刻听得那侍卫说道这个小太监便是擒拿鳌拜的大功臣街市之间立即哄动无数百姓鼓掌

    喝彩。韦小宝一生之中哪里受到过这样的荣耀不由得心花怒入自己当真如是大英雄一

    般。一众闲人只是碍着两名手按腰刀的侍卫在前开路心有所忌否则已拥上来围住韦小宝

    看个仔细问个不休了。五人来到康亲府。康亲王听得皇上派来内使忙大开中门迎了出

    来摆下香案准备迎接圣旨。

    韦小宝笑道:“王爷皇上命小人来瞧瞧鳌拜别的也没什么大事。”

    康亲王道:“是是!”他在上书房见到韦小宝一直陪在康熙身边又知他擒拿鳌拜出

    过大力忙笑嘻嘻的挽住他手说道:“桂公公你难得光临咱们先喝两怀再去瞧鳌拜

    那厮。”当即设下筵席。四名侍卫另坐一座由王府中的武官相陪。康亲王自和韦小宝在花

    园中对酌问起韦小宝的嗜好。韦小宝心想:“我如果喜欢赌钱王爷就会陪我玩骰子他

    还一定故意输给我。赢他的钱这叫做胜之不武。”便道:“我也没什么喜欢的。”

    康亲王寻思:“老年人爱钱中年少年人好色太监可就不会好色了。这小太监喜欢什

    么倒难猜得很。这孩子会武功如果送他宝刀宝剑在宫中说不定惹出祸来倒得担上好

    大干系。啊有了!”笑道:“桂公公咱们一见如故。我厩中养得几匹好马请你去挑选

    几匹算是小王送给你一个小礼如何?”

    韦小宝大喜道:“怎敢领受王爷赏赐?”

    康亲王道:“自己兄弟什么赏不赏的?来来来咱们先看了马回来再喝酒。”携着

    他手同去马厩。康亲王吩咐马夫牵几匹最好的小马出来。韦小宝心头不悦:“为什么叫我

    挑小马?你当我是只会骑小马的孩子吗?”见马夫牵了五六匹小驹出来笑道:“王爷我

    身材不高便爱骑大马好显得不太矮小。”

    康亲王立时会意拍腿笑道:“是我胡涂是我胡涂。”吩咐马夫:“牵我那匹玉花骢

    出来请桂公公瞧瞧。”

    那马夫到内厩之中牵出来一匹高头大马全身白毛杂着一块块淡红色斑点昂道扬

    鬣当真神骏非凡贡金辔头黄金跳镫马鞍边上用银子镶的宝石单是这副马身上的配

    具便不知要值多少银子若不是王公亲贵便再有钱的达官富商可也不敢用这等华贵的

    鞍鞯。韦小宝不懂马匹优劣见这马模样俊美忍不住喝彩:“好漂亮的马儿!”康亲王笑

    道:“这匹马是西域送来的乃是有名大宛马别瞧它身子高大年纪可还小得很只两岁

    零几个月。漂亮的马儿该当由漂亮的人来骑。桂兄弟你就选了这匹玉花骢怎样?”韦小宝

    道:“这……这是王爷的坐骑小人如何敢要?王爷厚赐可没的折煞了小人。”康亲王

    道:“桂兄弟你这等见外那是太瞧不起兄弟了。难道你不肯结交我这个朋友?”韦小宝

    道:“唉小人在宫中是个……是个低贱之人怎敢跟王爷交朋友?”康亲王道:“咱们满

    洲人爽快爽快你当我是好朋友就将我这匹马骑了去以后大伙儿不分彼此。否则的话

    兄弟心中可大大的生气啦!”说着胡子一翘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韦小宝大喜便道:“王爷你……你待小的这样好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康亲王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肯要这匹马算是我有面子。”走过去在马臀上

    轻拍数下道:“玉花玉花以后你跟了这位公公去可得乖乖的。”向韦小宝道:“兄

    弟你试着骑骑看。”韦小宝笑应:“是!”在马鞍上一拍飞身而起上了马背。他这几

    个月武功学下来拳脚上的真实功夫没学到什么纵跃之际毕竟身手矫捷。

    康亲王赞道:“好功夫!”牵着马的马夫松了手那玉花骢便在马厩外的沙地上绕圈小

    跑。韦小宝骑在马背之上只觉又快又稳。他丝毫不懂控马之术生怕出丑兜了几个圈子

    便即跃下马背那马便自行站住子。

    韦小宝道:“王爷可真多谢你的厚赐了!小人这就去瞧瞧鳌拜回来再来陪你。”康

    亲王道:“正是这是奉旨差遣的大事。小兄弟请你禀报皇上说我们看守得很紧这厮

    就算身上长了翅膀也逃不了。”韦小宝道:“这个自然。”康亲王道:“要不要我陪你

    去?”韦小宝道:“不敢劳动王爷大驾。”康亲王每次见到鳌拜总给他骂得狗血淋头原

    不想见他当即派了本府八名卫士陪同韦小宝查察钦犯。

    八名卫士引着韦小宝走向后花园来到一座孤零零的石屋之前屋外十六名卫士手执钢

    刀把守另有两名卫士领绕着石屋巡视确是防守得十分严密。卫士领得知皇上派内使

    来巡查率领众卫士躬身行礼打开铁门上的大锁推开铁门请韦小宝入内。

    石屋内甚是阴暗走廊之侧塔了一座行灶一名老仆正在煮饭。那卫士领道:“这铁

    门平时轻易不开钦犯贩饮食就由这人在屋里煮了送时囚房。”韦小宝点头道:“很好!

    你们王爷想得甚是周到。铁门不开这钦犯想逃难得很了。”卫士领道:“王爷吩咐过

    的钦犯倘若要逃格杀勿论。”卫士领引着韦小宝进内走进一座小堂便听得鳌拜的

    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正在大骂皇帝:“你***老子出生入死立了无数汗马功劳给

    你爷爷、父亲打下座花花江山。你这没出息的小鬼年纪轻轻便不安好心在背后通我一刀

    子暗算老子。老子做了厉鬼也不饶你。”

    卫士领皱眉道:“这厮说话无法无天真该杀头才是。”

    韦小宝循声走到一间小房的铁窗之前探头向内张去只见鳌拜蓬头散手上脚上都

    戴了铐镣在室中走来走去铁链在地下拖动出铿锵之声。

    鳌拜斗然见到韦小宝叫道:“你……你……你这罪该万死、没卵子的小鬼你进来

    你进来老子叉死了你!”双目圆睁眼光中如要喷出火来突然足向韦小宝疾冲砰的

    一声身子重重撞在墙上。

    虽然明知隔着一座厚墙韦小宝还是吃了一惊退了两步见到他狰狞的形相不禁甚

    是害怕。

    卫士领安慰道:“公公别怕这厮冲不出来。”韦小宝定了定神见铁窗上的铁条极

    粗石墙极厚而鳌拜身上所戴的脚镣手铐又极沉重不由得精神大振说道:“又怕他什

    么?你们几位在外边等我皇上吩咐了有几句话要我问他。”众卫士齐声答应退出。鳌拜

    兀自在厉声怒骂。韦小宝笑道:“鳌少保皇上吩咐我来瞧瞧你老人家身子好不好。你骂起

    人来倒也中气十足身子硬朗得很哪皇上知道了必定喜欢得紧。”

    鳌拜举起双手将铁铐在铁窗上撞得当当猛响怒道:“你***你这狗娘养的小杂

    种。你去跟皇帝说用不着他这么假心假意要杀便杀鳌拜还怕不成?”韦小宝见他将铁

    窗上粗大的铁格打得直晃真怕他破窗而出又退了一步笑道:“皇上可没这么容易就杀

    了你。要你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住上二三十年等到心中真的懊悔了爬着出去向皇上磕上几

    百个响头皇上念着你从前的功劳说不定饶了你放了你出去。不过大官是没得做了。”

    鳌拜厉声道:“你叫他快别做这清秋大梦要杀鳌拜容易得很要鳌拜磕头却是千难

    万难。”

    韦小宝笑道:“咱们走着瞧罢过得三年五载皇上忽然记起你的时候又会派我来瞧

    瞧你。鳌大人你身子保重可千万别有什么伤风咳嗽头痛肚痛。”鳌拜大骂:“痛你妈

    的王八羔子。小皇帝本来好好地都是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汉人教坏了。老皇爷倘若早听了

    我的话朝廷里一个汉官也不用宫里一只汉狗也不许进来那会像今日这般乱七八糟?”

    韦小宝不去理他退到郎下行灶旁见锅中冒出蒸气揭开锅盖一看煮的是一锅猪肉

    白菜说道:“好香!”那老仆道:“给犯我吃的没什么好东西。”韦小宝道:“皇上吩

    咐我来钦察犯人的饮食可不许饿坏了他。”那老仆道:“好教公公放心饿不了的。王爷

    叮嘱了第天要给他吃一斤肉。”韦小宝道:“你舀一碗给我尝尝倘若待亏了钦犯我请

    王爷打你的板子。”老仆惶恐道:“是是!小人不敢亏待了钦犯。”忙取过碗来盛了一

    碗猪肉白菜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又递上一双筷子。韦小宝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汤不置

    可否向筷子瞧了瞧说道:“这筷子太脏你给我好好的擦洗干净。”那老仆忙道:

    “是是!”接过筷子到院子中水缸边去用力擦洗。

    韦小宝转过身子取出怀中的一包药末倒在那一大碗猪肉白菜之中随即将纸包放回

    怀里将菜碗晃动几下药末都溶入了汤里。他知道康熙要杀鳌拜却要做得丝毫不露痕

    迹从上书房中出来时便有了主意回到住处从海老公的药箱中取出十来种药末也不管

    不毒无毒胡乱混在一起包了一包心想这十几种药种之中心有两三种是毒药给他服

    了下去定然死多活少。那老仆擦完筷子恭恭敬敬的递过。韦小宝接过筷子在鳌拜那碗

    猪肉中不住搅拌说道:“嗯猪肉倒也不少。平时都这么多吗?我瞧你很会偷食!”那老

    仆道:“第餐都有不少猪肉小人不敢偷食的。”心下诧异:“这位小公公怎么知道我偷犯

    人的肉吃可有点希奇!”韦小宝道:“好你送去给犯人吃。”那老仆道:“是是!”

    又装了三大碗白饭连同那大碗白菜猪肉装在盘里捧去给鳌拜。韦小宝提着筷子在锅边

    轻轻敲击心下甚是得意寻思:“鳌拜这厮吃了我这碗加料大补的猪肉白菜若不七孔流

    血也得……也得八孔流血而死。”他本杰想另说一句成语但肚中实在有限只好在“七

    孔流血”之下再加一孔。

    他放下碗筷踱出门去和守门的卫士们闲谈了片刻心想这当儿鳌拜多半已将一碗猪

    肉吃了个碗底朝天向卫士领道:“咱们再进去瞧瞧!”卫士领应道:“是!”

    两人刚走进门忽听得门外两人齐声吆喝:“什么人?站住了!”跟着飕飕两响射箭之

    声。那卫士领吃了一惊忙道:“公公我去瞧一下。”急奔出门。韦小宝跟着出去只

    听铮铮之声大作十来名青衣汉子手执兵刃已和众卫士动上了手。韦小宝大惊:“啊哟

    鳌拜的手下之人来救他了。”那卫士领拔剑指挥只吆喝得数声一男一女分从左右夹击

    而上。护送韦小宝的四名御前侍卫便在左近闻声来援加入战团。那些青衣汉子武功甚

    强霎时之间已有两名王府卫士尸横就地。

    韦小宝缩身进了石屋忙将门关上正要取门闩支撑突然迎面一股大几涌到将他推

    得向后跌出丈余四名青衣汉子冲进石屋大叫:“鳌拜在哪里?鳌拜在哪里?”一名长须

    老者一把抓起韦小宝问道:“鳌拜在哪里?”韦小宝向外一指说道:“关在外边的地牢

    里。”两名青衣人便向外奔出。外边又有四名青衣人奔了进来疾向后院窜去突然有人叫

    道:“在这里了!”长须老者大怒举刀向韦小宝砍落。韦小宝急闪避开。旁边一名青衣人

    提腿在他屁股上一脚只踢得韦小宝飞出丈许摔入后院。六名青衣人齐去撞击囚室的铁

    门。但铁门甚是牢固顷刻间却哪里撞得开?只听得外面锣声镗镗镗急响王府中已出警

    号。一名青衣人叫道:“须得赶快!”长须老者道:“废话谁不知道要快?”一名青衣汉

    子见一进撞不开铁癯。这时又有三名青衣汉子奔了进来。囚室外地形狭窄九个人挤在一

    起施展不开手脚。韦小宝悄悄在地下爬出去没爬得必步便给人觉挺剑向他背心上

    刺到。韦小宝向左闪让那人长剑横掠嗤的一声在他背心长袍上拉了条口子。韦小宝

    幸得有宝衣护身这一剑没伤到皮肉惊惶下跃起身来斜刺冲出。另一个青衣汉子骂道:

    “小鬼!”举刀便砍。韦小宝一跃而起抓住了囚室窗上的铁条子身子临空悬挂。使钢鞭

    的青衣汉子正在撬挖铁条见韦小宝阴在窗口挥鞭击落。

    韦小宝无路可退又脚穿入两条铁条之间。两根铁条已给插得弯了他身子瘦小竟从

    空隙间穿过一松手已钻入了囚室。当的一声响钢鞭击在铁条之上。外边的青衣汉子纷

    纷呼喝:“我来钻我来钻。”那使钢鞭的汉子探头欲把空隙中钻进去。可是十三四岁的韦

    小宝钻得过这汉子身材肥壮却哪里进得去?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暗叫:“救兵快来救兵快来!”耳听得外面铜锣声呼喝

    声兵刃击声响成一团。突然间呼的一声一股劲风当头压落。韦小宝一个打滚滚出数

    尺。但听得呛啷啷一声大响脸上泥沙溅得痛他不暇回顾急跃而起。只见鳌拜双手舞

    动铁链荷荷大叫乱纵乱跃这时那便钢鞭的青衣汉子正从窗格中钻进来鳌拜连手铐带

    铁链往他头上猛力击下这青衣汉子登时脑浆迸裂而死.韦小宝惊奇不已:“他怎么将来救

    他的人打死了?”随即明白:“啊哟他吃了我的加料药粉虽然中毒可不是翘辫子见阎

    罗皇却是了疯!”

    窗外众汉子大声呼喝鳌拜举起手铐铁链往铁窗上猛击。韦小宝心想:“他如回过身

    来打我老子可得要归天!”急急之下不及细想提起匕猛力向鳌拜后心戳去。

    鳌拜服药后神知已失浑不知背后有人来袭韦小宝匕戳去他竟不知闪避波的一

    声匕直刺入背。鳌拜张口狂呼双手连着手铐乱舞。韦小宝顺势往下一拖那匕削铁

    如泥直切了下去鳌拜的背脊一剖为二立即摔到。窗外一众青衣人霎时之间都怔住了

    似乎见到了世上最希奇古怪之事。三四人同时叫了出来:“这小孩子杀了鳌拜!这小孩杀了

    鳌拜!”

    那长须人道:“撬开铁窗进去瞧个明白是否真的鳌拜!”当下便有二人拾起钢鞭

    用力扳撬窗上铁条。两名王府卫士冲进室来长须人挥动弯刀一一砍死。一名青衣汉子提

    起短枪隔窗向韦小宝不住虚刺令他无法走进窗格伤人。

    过不多进铁条的空隙扩大一个青衣瘦子说道:“待我进去!”从铁条空隙间跳进囚

    室。韦小宝举匕向他刺去。那瘦子举刀一挡嗤的一声响单刀断为两截。那瘦子一惊

    手中断刀向韦小宝掷出。韦小宝低头闪避双手手腕已被那瘦子抓住顺势反到背后。另一

    个青衣汉子举刀架在他颈中喝道:“不许动!”窗上的铁条又撬开了两根长须人和一名

    身穿青衣的秃子钻进囚室抓住鳌拜的辫子提起头来一看齐声道:“果是鳌拜!”长须

    人想将尸推出窗外但铐镣上的铁链牢牢钉在石墙之中一进无法弄断。那瘦子拿起韦小

    宝的匕嗤嗤四声响将连在鳌拜尸身上的铁链割断了。长须人赞道:“好刀!”将尸身

    从窗格中推出外边的肯衣汉子拉了出去。那瘦子将韦小宝推出余下三人也都钻出囚室。

    长须人令:“带了这孩子走!大伙儿退兵!”众人齐声答应向外冲出。一名青衣大汉将

    韦小宝挟在肋下冲出石屋。只得飕飕声响箭如飞蝗般射来。王府中二十余名卫士不住放

    箭康亲王提刀亲自督战。

    众青衣人为箭所阻冲不出去。抱着鳌拜尸的是个道士叫道:“跟我来!”举起尸

    身挡在身前。康亲王见到鳌拜不知他已死又见韦小宝被刺客拿住大叫:“停箭!别伤

    了桂公公!”韦小宝心想:“康亲王倒有良心老子会记得你的!”王府弓箭手登时停箭。

    那些青衣汉子高声呐喊冲出石屋。那长须人手一挥四名汉子疾向康亲王冲去。众卫士大

    惊顾不得追敌都赤保护王爷岂知这是那长须人声东击西之计余人乘隙跃上围墙逃

    出王府。攻击康亲王的四名汉子轻功甚佳并不与众卫士交手东一窜西一纵似乎伺机

    要取康亲王性命待得同伴尽数出了王府四人几声呼啸跃上围墙连连挥手十余件暗

    器份向康亲王射去。众卫士又是连声惊呼挥兵刃砸暗器但还是有一枝钢镖打中了康亲王

    左臂。这么一阵乱四名青衣汉子又都出了王府。

    韦小宝被一条大汉挟在肋下飞奔但听得街道上蹄声如雷有人大叫:“康亲王府中有

    刺客!”正是大队官军到来增援。一众青衣汉子奔入王府旁的一间民房闩上了大门又从

    后门奔出显然这些人干事之前早就把地形察看明白预备了退路。在小巷在奔行一程

    又进了一间民房仍是从后门奔出转了几个弯奔入一座大宅之中。

    各人立刻除下身上青衣迅换上各式衣衫顷刻间都扮成了乡家模样挑柴的挑柴

    挑菜的挑菜。一名汉子将韦小宝用麻绳牢牢绑住。两名汉子推过一辆木车车上有两只大木

    桶将鳌拜的尸体和韦小宝分别装入桶中。韦小宝心中只骂得一句:“***!”头上便有

    无数枣子倒下来将他盖没桶盖盖上什么也瞧不见了。跟着身子晃动料想木车推出大

    门。枣子之间虽有空隙不致窒息却也呼吸困难。韦小宝惊魂略定心想:“这些鳌拜的

    家将部属把老子拿了去势必要挖出老子的心肝来祭鳌拜。最好是途中遇上官兵老子用力

    一滚木桶翻倒那便露出了马脚。”可是四肢被紧紧绑住哪里动得分毫?木桶外隐隐传

    来辚辚车声身子颠簸不已行了良久又哪里遇到官兵了?韦小宝咒骂一阵害怕一阵

    忽然张口咬了一枚枣子来吃倒也肥大香甜吃得几枚惊惧之余极其疲倦过不多时

    竟尔沉沉睡去。一觉醒来车子仍是在动只觉全身酸痛想要转动一下身子仍半分动弹

    不得心想:“老子这次定然逃不过难关了待会只好大骂一场出一口心中的恶气再过

    二十年又是一条大汉。”又想:“幸亏我已将鳌拜杀了否则这厮被这批狗贼救了出去

    老子又被他们拿住一样的难以活命死得可不够本。鳌拜是朝廷大官韦小宝只不过是丽

    春院的一个小鬼一命拚一命老子便宜之极哈哈大大便宜!”既然无法逃命只好自

    己如此宽解虽说便宜之级心中却也没半点高兴。过了一会便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甚

    久醒来时觉车子所行的地面甚为平滑行得一会车子停住却没有人放他出来让他

    留在枣子桶中。过了大半天韦小宝气闷之极又要朦胧睡去忽听得豁啦一响桶盖打

    开有人在捧出他头顶的枣子。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大感舒畅睁开眼来只见黑沉沉

    地头顶略有微光。有人双手入桶将他提了起来横抱在手臂之中旁边有人提着一盏灯

    笼原来已是夜晚。韦小宝抱着他的是个老者神色肃穆处身所在一是一个极大的院子。

    那老者抱着韦小宝走向后堂提着灯笼的汉子推开长窗。韦小宝暗叫一声:“苦也!”

    不知高低但见一座极大的大厅之中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少说也有二百多人。这些人一色

    青衣头缠白布腰系白带都是戴了丧脸含悲愤哀痛之色。大厅正中设着灵堂桌上点

    燃着八根极粗的蓝色蜡烛。灵堂旁挂着几条白布挽联竖着招魂幡子。韦小宝在扬州之时

    每逢大户人家有丧事总是去凑热闹讨赏钱乘人忙乱不觉就顺手牵羊拿些器皿藏入

    怀中到市上卖了便去赌钱因此灵堂的陈设看得惯了一见便知。他在枣桶中时早

    料到会被剖心开膛去祭鳌拜此刻事到临头还是吓得全身皆酥牙齿打战格格作响。

    那老者将他放下左手抓住他肩头右手割断绑住他手足的麻绳。韦小宝双足酸软无法站

    定。那老者伸手到他右肋之下扶住。韦小宝见厅上这些人显然都有武功自己只怕一个也打

    不过要逃走那是千难万难但左右是个死好在绑缚已解总得试试最不济逃不了给

    抓了回来一样的开心剖膛难道还能多开一次多剖一回?眼前切要之事第一要那老头

    子的手不在自己肋下托住以免身子一动便给他抓住;第二要设法弄熄灯笼烛火黑暗一

    团便有脱身之机。

    他偷眼瞧厅上众人只见各人身上都挂插刀剑兵刃。一名中年汉子走到灵座之侧说

    道:“今日大……大仇得报大……大可你可以眼闭……眼闭了。”一句话没说完已泣不

    成声。他一翻身扑倒在灵前放声大哭。厅上众人跟着都号啕大哭。韦小宝心道:“辣块

    妈妈老子来骂几句。”但立即转念:“我开口一骂这些乌龟王八蛋向老子动手可逃不

    了啦。”斜眼见托着自己的老者正自伸衣袖拭泪便想转身就逃但身后站满了人只须逃

    出一步立时便给人抓住心想时机未到不可卤莽。

    人丛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上祭!”一名上身**头缠白布的雄壮大汉大踏步走

    上前来手托木盘高举过顶盘中铺着一块细布细布上赫然放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韦小宝险些儿晕去心想:“辣块妈妈这些王八蛋要来割老子的头了。”又想:“这是谁

    的头?是康亲王吗?还是索额图的?不会是小皇帝的罢?”木盘高举得甚高看不见级面

    容。那大汉将木盘放在供桌上扑地拜倒。大厅上哭声又振众人纷纷跪拜。韦小宝心道:

    “***此时不走便待何时?”转身正欲奔跑那老者拉拉他家袖腿上没半点力气

    给他一推之下立即跪倒见众人都在磕头只好跟着磕头心中大骂:“贼鳌拜乌龟鳌

    拜。老子一刀戳死了你到得阴间老子又再来戳你几刀!”

    有些汉子拜毕站起身来有些兀自伏地大哭。韦小宝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大哭

    也不怕羞鳌拜这王八蛋有什么好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又用得着你们这般大流马尿?”众

    人哭了一阵一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灵座之侧朗声说道:“各位兄弟咱们尹香主的大

    仇已报鳌拜这厮终于杀头实是咱们天地会青木堂的天大喜事……”

    韦小宝听到“鳌拜这厮终于杀头”八个字耳中嗡的一声又惊又喜一个念头闪电似

    的钻入脑中:“他们不是鳌拜的部属反是鳌拜的仇人?”那高瘦老者下面的十几句话韦

    小宝全然听而不闻过了好一会定下神来才慢慢将他说话听入心中但中间已然漏了一

    大段只听他说道:“……今日咱们大闹康亲王府杀了鳌拜全师而归鞑子势必丧胆

    于本会反清复明的大业实有大大好处。本会各堂的兄弟们知道了一定佩服咱们青木堂有

    智有勇敢作敢为。”众汉子纷纷说道:“正是正是!”“咱们青木堂这次可大大的露了

    脸。”“莲花堂、赤火堂他们老是自吹自擂可哪有青木堂这次干得惊逃诏地!”“这件事

    传遍天下只怕到处茶馆中都要编成了故事来唱。将来把鞑子逐出关外天地会青木堂名垂

    不朽!”“什么把鞑子逐出关外?要将众鞑子斩尽杀绝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精神大振适才的悲戚之情顷刻间一扫而空。

    韦小宝听到这里更无怀疑知道这批人是反对朝廷的志士。他在遇到茅十八之前在

    扬州街坊市井之间便已常听人说起天地会反清的种种侠义事迹。当年清兵攻入扬州大肆

    屠杀**掳掠无恶不作所谓:“扬州一日嘉定三屠”实是惨不堪言。扬州城中几

    乎每一家人家都有人在这场大屠杀中遭难。因之对于反清义士的钦佩扬州人比之别地人

    氏无形中又多了几分。其时离“扬州十日”的惨事不过二十几年韦小宝从小便听人不断

    说起清军的恶行又听人说史阁部如何抗敌殉难某人又如何和敌兵同归于尽。这次茅十八

    和众盐枭在丽春院中打架便是为了强行替天地会出头而起一路上听他说了不少天地会的

    英雄事迹又有什么“为人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等等言语心中早已万分向往仰

    慕这时亲眼见到这一大群以杀鞑子为已任的英雄豪杰不由得大为兴奋一时意忘了自己

    是鞑子朝廷中“小太监”身份。那高瘦老者待人稍静续道:“咱青木堂这两年中时时刻

    刻记着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人人在万云龙大哥的灵前沥血为誓定要杀了鳌拜这厮为尹大

    哥报仇。尹香主当时慷慨就义江湖上人人钦仰今日他在天之灵见到了鳌拜这个狗头

    一定会仰天大笑。”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人丛中一个雄壮的声音道:“两年前大伙儿立誓倘若杀不得鳌拜我青木堂人人都是

    狗熊灰孙子再也没脸面在江湖上行走。今日终于雪了这场奇耻大辱。我姓樊的这两年饭也

    吃不饱觉也睡不好日思夜想就是打算给尹香主报仇为青木堂雪耻大伙儿终于心愿

    得偿哈哈哈哈!”许多人跟着他都狂笑起来。

    那高瘦老者说道:“好我青木堂重振雄风大伙扬眉吐气重新抬起头来做人。这两

    年来青木堂兄弟们个个都似无主孤魂一般在天地会中聚会别堂的兄弟只消瞧我一眼

    冷笑一声我就惭愧得无地自容对会中的大事小右不敢插嘴说一句话。虽然总舵主几次

    传了话来开导咱们说道为尹香主报仇是天是会全体兄弟们的事决不是青木堂一堂的

    事。可是别堂兄弟们冷言冷语却不这么想啊。自今而后那可是大不相同了。”另一人

    道:“对对李大哥说得对咱们乘此机会一鼓作气轰轰烈烈的再干他几件大事出

    来。鳌拜这恶贼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今日死在咱们手下那些满洲第二勇士第三勇

    士第四勇士那是个个怕得要死了!”

    众人一听又都轰然大笑起来。韦小宝心想:“你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倒像小孩儿

    一般。”

    人丛中忽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是我们青木堂杀了鳌拜么?”

    众人一听此言立时静了下来大厅中聚着二百来人片刻之间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一人说道:“杀死鳌拜的虽是另有其人但那也是咱们青木堂攻入康亲王

    府之后那人乘着混乱才将鳌拜杀死。”

    先前那人又冷冷的道:“原来如此。”

    那声音粗壮之人大声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祁老三仍是冷言冷语:“我又有什么意思?没有意思一点也没有意思!只不过别堂

    中兄弟如果说道:‘这番青木堂可当真威风啦!但不知杀死鳌拜的却是贵堂中哪一位兄

    弟?’这一句话问了出来只怕有些儿难以对答。大家不妨想想这句话人家会不会问?只

    怕一千个人中倒有九百九十九个要问罢!大伙儿自吹自擂尽往自己脸上贴金未免……

    未免有点……嘿嘿大伙儿肚里明白!”众人尽皆默然都觉他说话刺耳听来极不受用

    但这番话却确是实情难以辩驳。

    过了好一会那高瘦老者道:“这个清宫中的小太监阴错阳差杀了鳌拜那自是尹香

    主在天之灵暗中佑护假手于一个小孩子除此大奸。大家都是铁铮铮的男子汉也不能昧

    着良心说假话。”众人面面相虐觑有的不禁摇头本来兴高采烈但想到杀死鳌拜的并非

    青木堂的兄弟登时都感大为扫兴。那高瘦老者道:“这两年来本堂无主大伙儿推兄弟

    暂代执掌香主的职司。现下尹香主的大仇已报兄弟将令牌交在尹香主灵前请众兄弟另

    选贤能。”说着在灵座前跪倒双手拿着一块木牌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将令牌放在灵位

    之前。一人说道:“李大哥这两年之中你将会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我香主之位除了你

    之处又有谁能配当?你也不用客气啦乘早将令牌收起来罢!”众人默然半晌。另一人

    道:“这香主之位可并不是凭着咱们自己的意思要谁来当就由谁当。那是总舵主委派下

    来的。”

    先一人道:“规矩虽是如此但历来惯例每一堂商定之后报了上去上头从来没驳回

    过所谓委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另一人道:“据兄弟所知各堂的新香主向来都由旧堂主推荐。旧香主或者年老或

    者有病又或是临终之时留下遗言从本堂兄弟之中挑出一人接替可就从来没有自行推选

    的规矩。”

    先一人道:“尹香主不幸为鳌拜所害哪有什么遗言留下?贾老六这件事你又不是不

    知又干么在这时挑眼了?我明白你的用意你反对李大哥当本堂香主乃是心怀不轨另

    有图谋。”韦小宝听到“贾老六”三字心下一凛记得扬州众盐枭所要找的就是此人转

    头向他瞧去果见他头顶头秃秃地一根小辫子上没剩下几根头脸上有个大刀疤。

    那贾老六怒道:“我又心怀什么不轨另有什么图谋?崔瞎子你话说得清楚些可别

    含血喷人。”

    那姓崔之人少了一只左目大声道:“哼打开天窗说亮话青木堂中又有谁不知道

    你想捧你姊夫关夫子做香主。关夫子做了香主你便是国舅老爷那还不是大权在手要风

    得风要雨得雨吗?”贾老六大声道:“关夫子是不是我姊无那是另一回事。这次攻入康

    王府是关夫子率领的终于大功告成奏凯而归凭着我姊无的才干他不能当香主吗?

    李大哥资格老人缘好我并不是反对他。不过讲到本事毕竟还是关夫子行得多。”

    崔瞎子突然纵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之意。贾老六怒道:“你笑什么?难道我的话

    说错了?”崔瞎子笑道:“没有错咱们贾六哥的话怎么会错?我只是觉得关无子的本事太

    也厉害了些。五关是过了六将却没有斩。事到临头却将一个大仇人鳌拜让人家小孩儿

    一刀杀了。”突然人丛中走出一人满脸怒容在灵座前一站韦小宝认得他便是率领众人攻

    入康亲王府的那个长须人。见他一部长须飘在胸前模样甚是威严。原来此人姓关名叫安

    基因胡子生得神气又是姓关大家便都叫他关夫子。他双目瞪着崔瞎子粗声说道:

    “崔兄弟你跟贾老六斗口说什么都可以我姓关的可没的罪你。大家好兄弟在万云龙

    大哥灵前赌过咒过誓来说什么同生共死我这般损我是什么意思?”

    崔瞎子心下有些害怕退了一步说道:“我……我可没敢损你。”顿了一顿又道:

    “关二哥你……你如赞成推举李大哥作本堂香主那么……那么做兄弟的给你磕头赔罪

    算是我说错了话。”关安基铁青着脸说道:“磕头赔罪那怎么敢当?本堂香主由谁来

    当姓生的可不配说这一句话。崔兄弟你也还没当上天地会的总舵主青木堂的香主是

    谁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崔瞎子又退了一步大声道:“关二哥你这话也不明摆着损人吗?我崔瞎子是什么脚

    色便是再投十八次胎也挨不上当天地会的部舵主。我只是说李力世李大哥德高望重

    本堂之中再也没哪一位像李大哥那样教人打从心窝里佩服出来。本堂的香主倘若不是请

    李大哥当只怕十之**的兄弟们都会不服。”人丛中有一人道:“崔瞎子你又不是本堂

    十之**的兄弟怎知道十之**的兄弟们心中不服?我看啊李大哥人是挺好的大伙儿

    跟他老人家喝喝酒晒晒太阳那是再好不过的。可是说到做本堂香主只怕十之**的兄

    弟们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

    又一人道:“我说呢张兄弟的话对得不能再对。德高望重又怎么样?咱们天地会是反

    清复明又不是学孔夫子讲什么仁义道德。德高望重就能将鞑子吓跑吗?要找德高望重

    之人私塾中整天‘诗云子曰’的老秀才可多得很。”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一名道人道:“依你之见该当由谁来当本堂香主?”那人道:“第一咱们天地会干

    的是反清复明大事。第二咱们青木堂要在天地会各堂之中出人头地干得有声有色。众兄

    弟中哪一个最有才干最有本事大伙儿便推他为香主。”那道人道:“最有才干最有本

    事依贫道看来还是以李大哥为第一。”

    人丛中数十人都大声叫嚷起来:“我们推关夫子!李大哥的本事怎及得上关夫子?”

    那道人道:“关夫子做事有股冲劲这是大家佩服的……”许多人叫了起来:“是啊

    那还有什么说的?”那道人双手乱摇叫道:“且慢且慢听我说完。不过关夫子的脾气

    十分暴躁动不动就火骂人。他眼下在本堂中不过是一个寻常兄弟大伙儿见到他心中

    已先怕他三分。他一做香主只怕谁也没一天安稳的日子过.”一人道:“关夫子脾气近来

    好得多了。他一做香主只会更好。”那道士摇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夫子的脾

    气是几十年后成的就算按捺得住一时又怎能按捺得一年半载?青木堂香主是终身大

    事不可由于一个人的脾气不好闹得弟兄们失和大家人心涣散不免误了大事。”

    那道人道号玄贞听他这么说哈哈一笑说道:“正是各人之事自家知贫道脾气不

    好得罪人多所以尽量少开口。不过推选香主乃是本堂大事贫道忍不住要说几句了。

    贫道脾气不好不做香主并不碍事。哪一位兄弟瞧着不顺眼不来跟我说话也就罢了

    远而避之也就是了。但贫道做了香主岂能不理不睬远而避之?”

    贾老六道:“又没人推你做香主为什么要你出来东拉西扯?”

    玄贞勃然大怒厉声道:“贾老六江湖上朋友见到贫道之时多尊称一声道长便是

    总舵主也是客客气气。哪有似你这般无礼的。你……你狗仗人势想欺侮到我玄贞头上

    可没那么容易!我明明白白跟你说关夫子要当本堂香主我玄贞第一个不赞成!他要当这

    香主第一就须办到一件事。这件事要是办到了贫道说不定就不反对。”贾老六本来听他

    说“狗仗人势”心下已十分生气只是一来玄贞道人武功高强他当真动了怒可也真不

    敢和他顶撞;二来这道人在江湖上名头甚响总舵主对他客气确也不假。自己要拥姊无做

    本堂香主此人如一力作梗实是一个极大障碍听他说只要姊无办到一件事便不反对他

    做香主心下一喜问道:“那是什么事你倒说来听听。”

    玄贞道人道:“关夫子第一件要办的大事便须和‘十足真金’贾金刀离婚!”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哄堂大笑原来玄贞道人所说的“十足真金”贾金刀便便是关夫

    子的妻室贾老六的嫡亲姊姊。她手使两把金刀人家和她说笑常故意询问:“关嫂子

    你这两口金刀到底是真金还是假金?”她一定郑重其事的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哪

    有假的?”因此上得到个“十足真金”的外号。玄贞道人要关夫子和妻子离婚岂不是摆明

    了要贾老六的好看?其实“十足真金”贾金刀为人心直口快倒是个好人。好兄弟贾老六也

    不坏只是把姊无抬得太高关夫子又脾气暴躁得罪人多大家背后不免闲话甚多。

    关安基手一伸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玄贞道长你说什么话来?我当

    不当香主有什么相干你干什么提到我老婆?”玄贞道人还未答话人丛中一人冷冷的

    道:“关夫子尹香主可没得罪你你拍他灵座干什么?”原来关安基适才一拍却是灵座

    之上。

    关安基心中一惊他人虽暴躁倒是机灵得很大声道:“是兄弟错了!”在灵位之前

    跪倒拜了几拜说道:“尹大哥做兄弟的盛怒之下在你灵台上拍了一掌实在是兄弟

    的不是请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可见怪。”说着砰砰砰的叩了几个响头。余人见他如此

    也就不再追究。

    崔瞎子道:“大家瞧!关夫子光明磊落人是条汉子就是脾气暴躁沉不住气。他做

    错了事即刻认错那当然很好。可是倘若当了香主一件事做错了往往干系极大就算

    认错又有什么用?”关安基本来声势汹汹质问玄贞道人为何提及他妻子“十足真金”贾

    金刀但盛怒之下在尹香主灵台上拍了一掌为人所责虽然立即向尹香主灵位磕头众

    兄弟不再追究气势终于馁了一时不便再和玄贞道人理论。玄贞也就乘面收篷笑道:

    “关夫子你我自己兄弟一同出生入死共过无数患难犯不着为了一时大舌之争失了

    兄弟间的和气。刚才贫道说的笑话你包涵包涵回家别跟贾金刀嫂子说起。否则她来揪贫

    道的须子可不是玩的。”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关安基对这道人本有三分忌惮只好付之一

    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李大哥好有的说关夫子好始终难以定议。

    忽有一个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说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在世之是我青木堂中

    何等和睦众兄弟真如至亲骨肉一般同心协力干那反清复明的大事。不幸你为鳌拜这奸

    贼所害我青木堂中再没第二个人能如你这般既有人缘又有本事。尹香主啊除非你

    死而复生否则我青木堂只怕要互相纷争不休成为一盘散沙再也不能如你在世之时那般

    兴旺了。”众人听到他这等说许多人忍不住又都流起泪来。有一人道:“李大哥有李大哥

    的好处关夫子有关夫子的好处两位都是自己好兄弟可不能为了推举香主之事大伙儿

    不和。依我之见不如请尹香主在天之灵决定。咱们写了李大哥和关夫子和名字大伙儿向

    尹香主的灵位磕头然后拈阄决定最是公平不过。”许多人随声附和。

    贾老六大声道:“这法儿不好。”有人道:“怎么不好?”贾老六道:“拈阄由谁来

    拈?”那人道:“大伙儿推举一位兄弟来拈便是了。”贾老六道:“只怕人有私心生弊

    端。”崔瞎子怒道:“在尹香主灵前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作弊欺瞒尹香主在天之灵?”

    贾老六道:“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崔瞎子骂道:“操你***除非是你想作弊。”贾

    老六怒道:“你这小子骂谁?”崔瞎子怒道:“是我骂了你这小子却又怎么?”贾老六

    道:“我忍耐已久你骂我奶奶那可无论如何不能忍了。”刷的一声拔出了钢刀左手

    指着他喝道:“崔瞎子咱哥儿到外面院子中去比划比划。”崔瞎子慢慢拔出了刀道:

    “这是你叫阵我被迫应战。关夫子你亲耳听到的。”关安基道:“大家兄弟不可为这

    件事动刀子。崔兄弟你骂我舅子那是你的不对。”崔瞎子道:“我早知你要分派我的不

    是。你还没做香主已是这样若是做了那还了得?”关安基怒道:“难道你骂人祖宗

    那就对了?你操我小舅子的奶奶我算是你什么人?”众人忍不住大笑一时大堂之中乱

    成一团。贾老六见姊夫为他出头更是气盛便要往庭中闯去却有人伸手拦住劝道:

    “贾老六你想你姊夫当香主可不能得罪人太多遇到了事须得让人一步。”崔瞎子慢

    慢收刀入鞘说道:“我也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大家义气为重自己兄弟不能动刀子拚

    命。总而言之关夫子要当香主我姓崔的说什么也不赞成。关夫子的气还好受贾老六的

    气却受不了。阎王好见小鬼难当。”韦小宝站在一旁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休

    有的人粗口詈骂又有人要动刀子打架冷眼旁观颇觉有趣。初时他以为这些人是鳌拜的

    部属不免要杀了自己祭奠鳌拜待知这些人恨极了鳌拜心中登如一块大石落地可是听

    得他们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反清复明”又担心起来:“他们自然认定我是清宫里的小太

    监不论如何辩白他们定然不信。待得香主选定之后第一件事就会来杀了我。那不是反

    清复明吗?眼前的‘清人’除了老子之外哪里不旁人?再说我在这里把他们的什么

    秘密都听了去就算不杀我灭口也必将我关了起来永世不得生。老子这还溜之大吉为

    妙。”慢慢一步一步的退到门外只盼厅中情势再乱便逃了出去。只听得一个说道:“拈

    阄之事太也玄了有点儿近乎儿戏。我说呢还是请李大哥和关夫子以武功以决胜败拳

    脚也好兵刃也好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大伙儿站在旁边睁大了眼瞧着谁胜谁败清清

    楚楚谁也没有异言。”

    贾老六先赞成大声道:“好!就是比武决胜败倘若李大哥胜了我贾老六就拥李

    大哥为香主。”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韦小宝立时心想:“你赞成比武那定是你姊夫的武功胜了李大

    哥还比什么?”连韦小宝都这么想旁人自然是一般的想法拥李派登时纷纷反对有的

    说:“做香主是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济跟武功好不好没多大关系。”“真的要比武决定谁

    做香主如果本堂兄弟之中有人武功胜过了关夫子是不是又让他来当香主呢?”“这不

    是推香主那是摆擂台了。关夫子不妨摆下擂台让天下英雄好汉都来打擂台。”“倘若鳌

    拜这奸贼不死他是‘满洲第一勇士’关夫子的武功未必便胜得过他打了擂台之后难

    道便请鳌拜做做咱们香主?”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正纷乱间忽有人冷冷的道:

    “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后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灵前说过的话立过的誓都变

    成放***狗屁了。”韦小宝认得这人的声音知道是专爱冷言冷语的祁老三。众立时静了

    下来跟着几个人同时问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当年在万云龙大哥和尹利主灵前磕过头在手指上刺过

    血还立下重誓决意为尹香主报仇亲口说过:‘哪一个兄弟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得大

    仇我祁彪清便奉他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号令决不有违!’这一句话这祁老三是说

    过的。姓祁的说过话算数决不是放狗屁!”霎时之间大厅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

    原来这一句话大厅上每个人都说过的。

    隔了一会还是贾老六第一个沉不住气说道:“祁三哥你这话是没错这几句话大

    家都说过连我贾老六在内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含糊。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

    家都知杀死鳌拜的乃是这个……这个……”他转身寻觅韦小宝突然看见韦小宝一只脚

    已跨出了厅门正要向外逃循大叫:“抓住他别让他走了!”

    韦小宝拔足欲奔刹那之间六七个人扑了上去十几只手同时抓在他的身上将他硬

    生生的拖了回来。韦小宝高声大叫:“喂喂乌龟王八蛋你们拖老子干什么?”他想这

    次反正活不成了不如骂个痛快再说。人丛中走出一个身穿秀才衣巾的人来说道:“小兄

    弟且莫骂人。”韦小宝认得他的声音道:“你是祁老三?”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愕

    然道:“你认得我?”韦小宝道:“我认得你妈!”祁彪清有三分书呆子脾气不知他这是

    骂人的言语更加奇怪了问道:“你怎么会认得我妈?”韦小宝道:“我跟你妈是老相

    好老姘头。”众人哈哈大笑都道:“我小太监油嘴滑舌!”祁彪清脸上一红道:“取

    笑了。”随即正色道:“小兄弟你干么要杀鳌拜?”韦小宝灵机一动大声道:“鳌拜这

    奸贼做了不少坏事害死了咱们汉人的无数英雄好汉我韦小宝跟他誓不两立。我……我好

    端端的一个人却给他捉进皇宫做了太监。我恨不得将他斩成肉酱丢在池塘里喂王

    八。”他知道越是说的慷慨激昂活命的机会越大。

    大厅上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感惊异。

    祁彪清问道:“你做太监做了多久?”韦小宝道:“什么多久?半年也还不到。我原是

    扬州人却给他捉到北京来了。辣块妈妈的臭鳌拜死了也要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穿

    骨头的贼鳌拜。”一连串扬州骂人的言语冲口而出。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他倒真是扬州

    人。”他说的也是扬州口音。

    韦小宝道:“阿叔咱们扬州人给满鞑子杀得可惨了一连杀了十天从朝到晚不

    停我爷爷、奶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没一个不给鞑子杀了。满州鬼从东

    门杀到西门从南门杀到北门都是这鳌拜下的命令。我……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

    记起听人所说“扬州十日”大屠杀的惨事越说越真。众人听得耸然动容连连点头。

    关安基道:“怪不得怪不得!”韦小宝道:“不但我爷爷、奶奶连我爹爹也让鳌拜

    给一起杀了。”祁彪清道:“可怜可怜。”崔瞎子问道:“你今年几岁啦?”韦小宝道:

    “十三四岁。”崔瞎子道:“扬州大屠杀已有二十多年怎么你爹爹也会给鳌拜杀了?”

    韦小宝一想不对撒谎说溜了嘴随口道:“我怎么知道?那时我又没生出来那是我妈说

    的。”崔瞎子道:“就算是遗腹子那也不成啊。”祁彪清道:“崔兄弟你这话可不对

    了。这小兄弟只说他爹爹给鳌拜杀了并没说是‘扬州十日’那一役中杀的。鳌拜做大官

    一直做到现在哪一年不杀人?咱们尹香坟给鳌拜害死也不过是两年多前的事。”崔瞎子

    点前道:“是是!”贾老六忽问:“小……朋友你说鳌拜杀了无数英雄好汉又关你什

    么事?”韦小宝道:“怎么不关我事?我有一个好朋友就给鳌拜捉到清宫之中害死了。我

    和他是一起给捉进去的。”众人齐问:“是谁是谁?”韦小宝道:“这人江湖上大大有

    名那便是茅十八!”十几个人一齐“哦”的一声。贾老六道:“茅十八是你朋友?可他没

    有死啊。”韦小宝喜道:“他没有死?那当真好!贾老六你在扬州骂盐枭茅十八为了你

    跟人打架我还帮着他打呢。”贾老六搔了搔头道:“可真有这回事。”关安基道:“很

    好!这个小朋友到底是敌是友事关重大。老六你带几位兄弟去将茅十八请来认一认

    人。”贾老六应道:“是!”转身出厅。祁彪清拉过一张椅子道:“小兄弟请坐!”韦

    小宝老实不客气就坐下来。跟着有人送上一碗面一杯茶。韦小宝原是饿得狠了吃了个

    干净。关安基、祁彪清还有那个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着他闲谈言语中颇为客

    气其实在盘问他的身世和经过遭遇。韦小宝也不隐瞒偶然吹几句牛骂几句鳌拜还是

    将如何帮着康熙皇帝擒拿鳌拜等一一说了只是跟海老公学武、康熙亲自出刀子动手等事却

    不提及。关安基等原已听说鳌拜是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监所擒听韦小宝说来活龙活现

    多半不假。关安基叹道:“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不但为你所杀而且也曾为你所擒那

    也真是天数了。”闲谈了半个时辰关安基、李力世、祁彪清等人都是阅历极富的老江湖

    虽觉韦小宝言语有些浮滑但大关节处却毫不含糊。忽听得脚步声响厅门推开两条大汉

    抬了一个担架进来贾老六跟在后面说道:“姊夫茅十八请来啦!”

    韦小宝跳起身来只见茅十八躺在担架之上双颊瘦削眼眶深陷容色十分憔悴问

    道:“你……你生病吗?”

    茅十八给贾老六抬了来只知天地会青木堂有大事相商不知何事陡然间见到了韦小

    宝大喜若狂叫道:“小宝……你……你也逃出来啦那可好极了。我……我这些时候老

    是想着你只盼伤愈之后到皇宫救你出去。这……这真好!”他这几句话一说众人心中

    本来还存着三分疑虑的霎时之间一扫而空。这小太监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一起被掳入清

    宫之中。茅十八虽然并非天地会的会友但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

    二近年来又为清廷缉捕乃是众所周知之事。韦小宝既是他的朋友自然不会真是清宫中

    的太监又见茅十八说话之时真情流露显然与小孩子交情极好。

    韦小宝道:“茅大哥你……你受了伤?”茅十八叹了口气道:“唉那晚从宫中逃

    出来将到宫门之外终于遇上了侍卫我以一敌五杀了二人自己也给砍了两刀拚命

    的逃出宫门。宫中又有侍卫追出本来是逃不了的幸好天地会的朋友援手才救了我性

    命。你也是天地会好朋友们救出来的吗?”关安基等登时神色尴尬觉得这件事实在做得不

    大漂亮。哪知韦小宝道:“正是那老太监逼着我做小太监直到今日才逃出来幸好碰

    上了天地会的这些……这些爷们。”

    天地会群豪都暗暗吁了口气觉得韦小宝如此说法顾全了他们脸面心中暗暗感激

    这人年纪虽小却很够朋友。当下贾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到厢房休息青木堂群雄

    自在厅上继续会商大事。茅十八伤得极重虽然已养了好几个月伤仍是身子极弱刚才抬

    来时途中又颠簸了一会伤口疼痛精神疲乏想要说话却无力气。

    韦小宝心想:“不管怎样他们总不会杀我了。”心情一宽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中便睡

    着了。睡到后来觉得有人将他抱起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次晨醒转有一名汉子送上洗脸水清茶一大碗大肉面。韦小宝心想:“招呼老子越

    来越好居然拿我当大老爷看待了。”但见厢房外站着两个汉子窗外也站着两名汉子虽

    然假装晃来晃去无所事事但显然是奉命监视生怕自己逃了。韦小宝又有点担心起来

    寻思:“要是真当我大客人相待为什么又派这四名汉子守住我?”童心忽起:“哼要守

    住韦小宝恐怕也不这么容易我偏偏溜出去逛逛瞧你这四个蠢才怎奈何得了我?”看明

    周遭情势已有了计较当即伸手手用力推开向东的一扇窗。窗声一响四名汉子同时向窗

    子望去他一引开四人视线猛力将厢房门向内一拉立即一骨碌钻入床底。

    四名汉子听到门声立即回头只见两扇门已经打开兀自不住晃动都大吃一惊。这

    四人正是奉命监视韦小福的突见房门已开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已经逃了四个人齐叫:

    “啊哟!”冲入厢房但见茅十八在床上睡得甚熟韦小宝果然已不知去向。一人叫道:

    “这孩子逃去不远快分头追截我去禀告上头。”其余三人应道:“是!”急冲出房其

    中二人跃上了屋顶。

    韦小宝咳嗽了一声从床底下大模大样的走了出来便向外走去来到大厅之中。

    一推开门只见关安基和李力世并排而坐我名奉命监视他的汉子正在气急败坏的禀

    报:“这……这小孩儿忽然逃……逃走了不知到……到了哪里……”话未说完突然见到

    韦小宝出现那人“啊”的一声瞪大了双眼奇怪行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伸了个懒腰说道:“李大哥关夫子你二位好!”关安基和李力世对望了一

    眼向那人道:“下去!没半点用!”随即向韦小宝笑道:“请坐昨晚睡得好罢?”韦小

    宝笑嘻嘻的坐了下来道:“很好很好!”

    大厅长窗突然推开两人冲了进来一人叫道:“关夫子那……那小孩不知逃到什么

    地……”忽然见到韦小宝坐着惊道:“咦!他……他……”韦小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你们这四条汉子太也没用连个小孩子也看不住。我如想逃走早就逃了。”另一人傻

    头傻脑问道:“你怎么走出来的?怎么我眼睛一花人影也没瞧见你就已经逃了。”韦

    小宝笑道:“我会隐身法这法儿可以能传你。”关安基皱眉挥手向那两人道:“下去

    罢!”那傻头傻脑之人兀自在问:“当真有隐身法?怪不得怪不得。”李力世道:“小兄

    弟年纪轻轻聪明机警令人好生佩服。”

    忽听得远处蹄声隐隐有一大群人骑马奔来关安基和李力世同时站起。李力世低声

    道:“鞑子官兵?”关安基点点头伸指入口嘘嘘嘘吹了三声五个人奔入厅来。关安基

    道:“大伙儿预备!叫贾老六领人保护茅十八爷。鞑子官兵如是大队到来不可接战便照

    以前的法子分头退却。”五人答应了出去传令四下里天地会众人齐起。关安基道:“小

    兄弟你跟着我好了。”

    忽有一人疾冲进厅大声道:“总舵主驾到!”关安基和李力世齐声道:“什么?”那

    人道:“总舵主率同五堂香主骑了马正往这儿来。”关李二人大喜齐声问道:“你怎知

    道?”那人道:“属下在道上遇到总舵主亲口吩咐命属下先来通知。”

    关安基见他跑得气喘吁吁点头道:“好你下去歇歇。”又吹口哨传人进来吩咐

    道:“不是鞑子官兵是总舵主驾临!大伙儿一齐出门迎接。”

    消息一传出满屋子都轰动起来。关安基拉着韦小宝的手道:“小兄弟本会总舵主

    驾到咱们一齐去迎接!”

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约 盛名长恐见无因

    韦小宝随著关安基李力世等群豪来到大门外只见二三百人八字排开脸上均现兴奋

    之色。过了一会两名大汉抬著担架抬了茅十八出来。李力世道:“茅十八你是客人

    不用这么客气。”茅十八道:“久仰陈总舵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得能拜见就

    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是不枉了。”他说话仍是有气没力但脸泛红光极是高

    兴。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尖头起处十骑马奔了过来。当先三骑马上乘客没等奔近便翻身

    下马。李力世等迎将上去与那三人拉手说话十分亲热。韦小宝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总

    舵主在前面相候请李大哥、关夫子几位过去……”几个人站著商量了几句李力世、关安

    基、祁彪清、玄贞道人等六人便即上马和来人飞驰而去。

    茅十八好生失望问道:“陈总舵不来了吗?”对他这句问话没一人回答得出各人

    见不总舵主个个垂头丧气。韦小宝心道:“人家欠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不还吗?还是赌钱输

    掉了老婆裤子?你***脸色这等难看!”

    过了良久有一人骑马驰来传令点了十三个人名字要他们前去会见总舵主。那十三

    人大喜飞身上马向前疾奔。

    韦小宝问茅十八道:“茅大哥陈总舵主年纪很老了罢?”茅十八道:“我……我便

    没……没见过。江湖之上人人都仰慕陈总舵主但要见上他……他老人家一面可当真艰

    难得很。”韦小宝嘿了一声心中却道:“哼***好大架子有什么希罕?老子才不

    想见呢。”

    群豪见这情势总舵主多半是不会来了但还是抱著万一希望站在大门外相候有的

    站得久了便坐了下来。有人劝茅十八道:“茅爷你还是到屋里歇歇。我们总舵主倘若到

    了尽快来请茅爷相见。”茅十余摇道:“不!我还是在这里等著。陈总舵主大驾光临在

    下不在门外相候那……那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有没福份见

    他老人家一面。”

    韦小宝跟著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一路之上听他言谈之中对武林中人物都不大瞧

    在眼内但对这个陈总舵主却一直十分敬重不知不觉的受了感染心中也不敢再骂人了。

    忽听得蹄声嫌诏又有人驰来坐在地下的会众都跃起身来大家伸长脖子张望均盼

    总舵主又召人前去相会这次有自己的份儿。果然来的又是四名使者为一人下马抱拳

    说道:“总舵主相请茅十八茅爷、韦小宝韦爷两位劳驾前去相会。”茅十八一声欢呼从

    担架中跳起身来但“哎唷”一声又跌在担架之中叫道:“快去快去!”韦小宝也是

    十分高兴心想:“大家叫我『公公』的叫得多了倒没什么人叫我『韦爷』哈哈老子

    是韦小宝韦爷。”

    两名使者在马上接过担架双骑相并缓缓而行。另一名使者将坐骑让给了韦小宝自

    己另乘一马跟随在后。六人沿著大路行不到三里便转入右边的一条小路。一路上都有三

    三两两的汉子或坐或行巡视把守。为的使者伸出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往地下

    一指把守二人点点头也伸手做个暗号。韦小宝见这些人所暗号各各不同也不知是何

    用意。又行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座庄院之前。守在门口的一名汉子大声叫道:“客人到!”

    跟著大门打开李力世、关安基还有两名没见过面的汉子出来抱拳说道:“茅爷、韦

    爷大驾光临敝会总舵主有请。”韦小宝大乐心想:“我这个『韦爷』毕竟走不了

    啦!”茅十八挣扎著想起来说道:“我这么去见陈总舵主实在实在……哎唷……”终

    于支撑不住又躺倒在担架上。李力世道:“茅爷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让著二人进了大

    厅。一名汉子向韦小宝道:“韦爷请到这里喝杯茶总舵主想先茅爷谈谈。”当下将茅十八

    抬了进去。韦小宝喝得一碗茶仆役拿上四碟点心韦小宝吃了一块心相:“这点心比皇

    宫里的可差得太远了还及不上丽春院的。”对这个总舵主的身份不免不了一点瞧不

    起。但肚中正饿还是将这些瞧不在眼里的点心吃了不少。

    过了一顿饭时分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来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总舵主有请

    韦爷。”韦小宝忙将口中正咀嚼的点心用力吞落了肚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跟著四人入

    内来到一问厢房之外。那老者掀起门帷说道:“『小白龙』韦小宝韦爷到!”

    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居然知道我这个杜撰的外号定然是茅大哥说的。”房中

    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书生站起身来笑容满脸说道:“请进来!”韦小宝走进房去两只

    眼睛骨碌碌的乱转。关安基道:“这位是敝会陈总舵主。”

    韦小宝微微仰头向他瞧去见这人神色和蔼但目光如电直射过来不由得吃了一

    惊双膝一曲便即拜倒。

    那书生俯身扶起笑道:“不用多礼。”韦小宝双臂被他一托突然间全身一热打了

    个颤便拜不下去。那书生笑道:“这位小兄弟擒杀满洲第一勇士鳌拜为我无数死在鳌拜

    手里的汉人同胞报仇雪恨数日之间名震天下。成名如此之早当真古今罕有。”

    韦小宝本来脸皮甚厚倘若旁人如此称赞便即跟著自吹自擂一番但在这位不怒自威

    的总舵主面前竟然讷讷的不能出口。

    总舵主指著一张椅子微笑道:“请坐!”自己先坐了韦小宝便也坐下。李力世等四

    人却垂手站立。总舵主微笑道:“听茅十八爷说道小兄弟在扬州得胜山下曾用计杀了一

    名清军军官黑龙鞭史松初出茅庐第一功便已不凡。但不知小兄弟如何擒拿鳌拜。”

    韦小宝抬起头来和他目光一触一颗心不由得突突乱跳满腹大吹法螺的胡说八道霎

    时间忘得干干净净一开口便是真话将如何得到康熙宠幸鳌拜如何无礼自己如何和小

    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说了。只是顾全对康熙的义气不提小皇帝的在鳌拜背后出刀子之事。但

    这样一来自己撒香炉灰迷眼举铜香炉砸头明知不是下三滥便是下二滥的手段却也

    无法再行隐瞒了。

    总舵主一言不的听完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兄弟的武功和茅爷不是一路不知尊

    师是哪一位?”韦小宝道:“我学过一些功夫可算不得有什么尊师。老乌龟不是真的教我

    武功他教我的都是假功夫。”

    总舵主纵然博知广闻“老乌龟”是谁却也不知问道:“老乌龟?”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老乌龟便是海老公了他名字叫作海天富。茅十八大哥和我

    就是给他擒进宫里去的……”说到这里突然惊觉不对自己曾对天地会的人说茅十八和

    自己是给鳌拜擒去的这会儿却说给海老擒进宫去岂不前言不对后语?好在他撒谎圆谎的

    本领著实不小跟著道:“这老儿奉了鳌拜之命将我二人擒去想那鳌拜是个极大的大

    官自然不能轻易出手。”

    总舵主沉吟道:“海天富?海天富?鞑子宫内的太监之中有这样一号人物?小兄弟

    他教你的武功你演给我瞧瞧。”

    韦小宝脸皮厚也知自己的武功实在太不高明说道:“老乌龟教我的都是假功夫。他

    恨我毒瞎了他眼睛因此想尽办法来害我。这些功夫是见不得人的。”

    总舵主点了点头左手一挥关安基等四人都退了出房去反手带上了门。总舵主问

    道:“你怎样毒瞎了他眼睛?”

    在这位英气逼人的总舵主面前韦上宝只觉说谎十分辛苦还是说真话舒服得多这种

    情形那可是从所未前当下便将如何毒瞎海老公如何杀死小桂子如何冒充他做小太监等

    情形说了。

    总舵主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左手在他胯下一拂觉他旭具和睾丸都在并未净身

    的的确确不是太监不由得吁了口长气微笑道:“好极好极!我心中正有个难题好久

    拿不定主意原来小兄弟果然不是给净了身做了太监!”左手在桌上轻轻拍道:“定当如

    此!尹兄弟后继有有青木堂有主儿了。”

    韦小宝不明白他说些什么只是见他神色欢愉确是解开了心中一件极为难的事也不

    禁代他高兴。

    总舵主负著双手在室内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我天地会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前人从

    所未行的事。万事开创在我骇人听闻物议沸然又何足论?”他文绉绉的说话韦小宝

    更加听不懂了。

    总舵主道:“这时只有你我二人不用怕难为情。那海天富教你的武功不论真的也

    好假的也好你试演给我瞧瞧。”

    韦小宝这才明白他命关安基等四人出去是为了免得自己怕丑眼见无可推托说

    道:“是老乌龟教的可不关我事如果太也可笑你骂他好了。”

    总舵主微笑道:“放手练好了不用担心!”

    韦小宝于是拉开架式将海老公所教的小半套“大慈大悲千叶手”使了一遍其中有些

    忘了有些也还记得。总舵主凝神观看待韦小宝使完后点了点头道:“从你出手中看

    来似乎你还学过少林寺的一些擒拿手是不是?”

    韦上宝学“大擒拿手”在先自然知道这门功夫更加不行原想藏拙但总舵主似乎什

    么都知道只得道:“老乌龟还教过我一些擒拿法是用来和小皇帝打架的。”于是将“大

    擒拿手”中一些招式也演了一遍。总舵主微微而笑说道:“不错!”韦小宝道:“我早知

    你见了要笑。”

    总舵主微笑道:“不是笑你!我见了心中喜欢觉得你记性、悟性都不错是个可造之

    材。那一招『白马翻蹄』海天富故意教错了但你转到『鲤鱼托鳃』之时能自行略加变

    化并不拘泥于死招。那好得很!”

    韦小宝灵机一动寻思:“总舵主的武功似乎比老乌龟又高得多如果他肯教我武功

    我韦小宝定能成为一个真英雄不再是冒牌货的英雄。”斜头向他瞧去便在这时总舵主

    一双冷电似的目光也正射了过来。韦小宝向来惫懒纵然皇太后如此威严他也敢对之正

    视但在这位总舵主跟前却半点不敢放肆目光和他一触立即收了回来。

    总舵主缓缓的道:“你可知我们天地会是干什么的?”韦小宝道:“天地会反清复明

    帮汉人杀鞑子。”总舵主点头道:“正是!你愿不愿意入我天地会做兄弟?”

    韦小宝喜道:“那可好极了。”在他心目中天地会会众个个是真正英雄好汉想不到

    自己也能成为会中兄弟又想:“连茅大哥也不是天地会的兄弟我难道比他还行?”说

    道:“就怕……就怕我够不上格。”霎时间眼中放光满心尽是患得患失之情只觉这笔天

    外飞来的横财多半不是真的不过总舵主跟自己开开玩笑而已。

    总舵主道:“你要入会倒也可以。只是我们干的是反清复明的可事以汉人的江山为

    重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轻。再者会里规知严得很如果犯了处罚很重你须得好好想一

    想。”韦小宝道:“不用想你有什么规矩我守著便是。总舵主你如许我入会我可快

    活死啦。”总舵主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是极要紧的大事生死攸关可不是小孩子们

    的玩意。”韦小宝道:“我当然知道。我听人说天地会行侠仗义做得都是惊逃诏地的大

    事怎么会是小孩子的玩意?”

    总舵主微笑道:“知道了就好本会入会时有誓词三十六条又有禁十刑的严规。”说

    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道:“这些规矩你眼前年纪还小还用不上不过其中有一条:

    『凡我兄弟须当信实为本不得谎言诈骗。』这一条你能办到么?”

    韦小宝微微一怔道:“对你总舵主我自然不敢说谎。可是对其馀兄弟难道什么事

    也都要说真话?”总舵主道:“小事不论只论大事。”韦小宝道:“是了。好比和会中兄

    弟们赌钱出手段骗可不不可以?”

    总舵主没想到他会问及此事微微一笑道:“赌钱虽不是好事会规倒也不禁。可是

    你骗了他们他们知道了要打你会规也不禁止你岂不挨打吃亏?”

    韦小宝笑道:“他们不会知道的其实我不用欺骗赢钱也是十拿九稳。”

    天地会的会众是江湖豪杰赌钱酗酒乃是天性向来不以为非总舵主也就不再理

    会向他凝视片刻道:“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韦小宝大喜立即扑翻在地连连嗑头口称口称:“师父!”总舵主这次不再相

    扶由他磕了十几个头道:“够了!”韦小宝喜孜孜的站起身来。

    总舵主道:“我姓陈名近南。这『陈近南』三字是江湖上所用。你今日既拜我为

    师须得知道为师的真名。我真名叫作陈永华永远的永中华之华。”说到自己真名时

    压低了声音。

    韦小宝道:“是徒弟牢牢记在心中不敢泄漏。”

    陈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缓缓说道:“你我既为师徒相互间什么都不隐瞒。我老实跟

    你说你油腔滑调狡猾多诈跟为师的性格十分不合我实在并不喜欢所以收你为徒

    其实是为了本会的大事著想。”韦小宝道:“徒儿以后好好的改。”

    陈近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是改不了多少的。你年纪还小性子浮动些也

    没做什么坏事。以后须当时时记住我的话。我对徒儿管教极严你如犯了本会的规矩心术

    不正为非作歹为师的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也决不会怜惜。”说著左手一探擦的一

    声响将桌子角儿抓了一块下来双手搓了几搓木屑纷纷而下。

    韦上宝伸出了舌头半天缩不进去随即喜欢得心□难搔笑道:“我一定不做坏事。

    一做坏事师父你就在我头上这么一抓这么一搓。再说只消做得几件坏事师父你这手

    功夫便不能传授徒儿了。”

    陈近南道:“不用几件只是一件坏事你我便无师徒之份。”韦小宝道:“两件成不

    成?”陈近南脸一板道:“你给我正正经经的少油嘴滑舌。一件便是一件这种事也有

    讨价还价的?”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却说道:“我做半件坏事却又如何?”

    陈近南道:“你是我的第四个徒儿说不定便是我的关门北子天地会事务繁重我没

    功夫再收弟子。你的三个师兄两个在鞑子交战阵亡一个死于国姓光复台湾之役都是为

    国捐躯的大好男儿。为师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名声不恶你可别替我丢脸。”

    韦小宝道:“是!不过……不过……”陈近南道:“不过什么?”韦小宝道:“有时我

    并不想丢脸不过真要丢脸也没有法子。好比打不过人家给人捉住了关在枣子桶里

    当货物一般给搬来搬去师父你可别见怪。”

    陈近南皱起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长气说道:“收你为徒只怕是我生平所

    作的一件大错事。但以天下大事为重只好冒一冒险。小宝待会另有要务你一切听我吩

    咐行事少胡说八道那就不错。”韦小宝道:“是!”

    陈近南又见他欲言又止问道:“你还想说什么?”韦小宝道:“徒儿说话总是自以

    为有理才说。我并不想胡说八道你却说我胡说八道那岂不冤枉么?”陈近南不愿跟他多

    所纠缠说道:“那你少说几句好了。”心想:“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以我面前

    都是恭恭敬敬大气也不敢透一声这个刁蛮古怪的顽童偏有这许多废语。”站起身来

    走向门口道:“你跟我来。”

    韦小宝抢著开门掀开门帷让陈近南出去跟著他来到大厅。

    厅上本来坐著二十来人一见总舵主进来登时肃立。陈近南点了点头走到上的第

    二张椅上坐下。韦小宝见居中中张椅子空著在师父之上还空著一张椅子心下纳罕:“难

    道总舵主还不是最大?怎地在师父之上还有两个人?”

    陈近南道:“众位兄弟今日我收了个小徒。”向韦小宝一指道:“就是他!”

    众人一齐上前抱拳躬身说道:“恭喜总舵主。”又向韦小宝拱手纷纷道喜。各人

    脸色有的显得十分欢喜有的则大为诧异有的则似乎不敢相信。

    陈近南吩咐韦小宝:“见过了众位伯伯、叔叔。”韦小宝向众人磕头见礼。李力世在旁

    介绍:“这位是莲花堂香主蔡德忠蔡伯伯。”“这位是洪顺堂香主方大洪方伯伯。”“这位

    是家后堂香主马兴马伯伯。”韦小宝在这些香主面前逐一磕头一共引见了九堂的香主

    以后引见的便是位份和职司较次的人。

    那九堂香主都还了半礼。连称:“不敢小兄弟请起。”其余各人竟不受他磕头他刚

    要跪下便给对方伸手拦住。韦小宝身手敏捷有时跪得快了对方不及阻拦忙也跪下还

    礼不敢自居为长辈。厅上二十余人韦小宝一时也记不清众人的姓名和会中职司只知个

    个是天地会中脑人物心想:“我一拜总舵主为师大家都当我是自己人便将身分姓名

    都说了出来。”心下好生喜欢。

    陈近南待韦小宝和众人相见已毕说道:“众位兄弟我收了这小徒后想要他入我天

    地会。”众人齐声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莲花堂香主蔡德忠是个白白须的老者说道:“自来名师必出高徒。总舵主的弟子

    必是一位智勇兼全的小侠在我会中必将建立大功。”家后堂香主马兴又矮又胖笑容

    可掬说道:“今日和韦家小兄弟相见也没什么见面礼。姓马的向来就会精打细算这样

    罢这和蔡香主二个便做了小兄弟入会的接引人就算是见面礼了。蔡兄以为如何?”蔡

    德忠哈哈大笑说道:“老马打的算盘不用说定然是响的。这一份不用花钱的见面礼

    算我一个。”

    众人嘻笑声中陈近南道:“两位伯伯天大的面子当你的接引人快谢过了。”

    韦小宝道:“是!”上前磕头道谢。

    陈近南道:“本会的规矩入会兄弟的言行好歹和接引人有很大干系。我这小徒是很

    机警的就怕他灵活过了头做事不守规矩。蔡马二位香主既做他接引人以后也得帮我担

    些干系如见到他有什么行止不端立即出手管教千万不可客气。”蔡德忠道:“总舵主

    太谦了。总舵主门下岂有不端之士?”陈近南正色道:“我并非太谦。对这个小孩儿我

    委实好生放心不下。大伙儿帮著我管教也帮著我分担一些心事。”马兴笑道:“管教是

    不敢当的。小兄弟年纪小若有什么事不明白大家是自己兄弟自然是开诚布公知无不

    尽。”陈近南点头道:“我这里先多谢了。”韦小宝心想:“我又没做坏事师父便老担心

    我做坏事。是了他听了我对付老乌龟的手段怕我老病作对他也会如此这般。老乌龟

    想害死我又不是我师父我才毒瞎了他眼睛。你真是我师父教我真功夫我怎会来作弄

    你?你却把话说在前头这里许多人个个都管教管教我动不能动了。”

    只听陈近南道:“李兄弟便请你去安排香堂咱们今日开香堂让韦小宝入会。”李

    力世答应了出去安排。

    陈近南道:“照往日规矩有人要入本会经人接引之后须得查察的身世和为人少

    则半年多则一年两年查明无误方得开香堂入会。但韦小宝在清宫之中担任职司是鞑

    子小皇帝身边十分亲近之人于本会办事大有方便咱们只得从权。可不是我为了自己弟子

    而特别破例。”

    众人都道:“弟兄们都理会得。”

    洪顺堂香主方大洪身材魁梧一黑须又长又亮郎声说道:“咱们能这么一位亲信兄

    弟在鞑子皇帝身边办事当真上天赐福合该鞑子气数将尽我大明江山兴复有望。这叫

    做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哪一个不明白总舵主的用心?”

    韦小宝心想:“你们待我这么好原来要我在皇上那边做奸细。我到底做是不做?”想

    起康熙对自己甚好不禁颇感踌躇。

    蔡德忠当下将天地会的历史和规矩简略给韦小宝说知说道:“本会的创始祖师便是

    国姓爷原姓郑大名上成下功。当初国姓爷率领义师进攻江南围困江宁功败垂成

    在退回台湾之前接纳总舵主的创议设立了这个天地会。那时咱们的总舵主便是国姓爷

    的军师。我和方兄弟、马兄弟、胡兄弟、李兄弟以及青木堂的尹香主等等都是国姓爷军

    中校尉士卒。”

    韦小宝知道“国姓爷”便是郑成功当年得明朝皇帝赐姓为朱因此人们尊称他为“国

    姓爷”。郑成功在江浙闽粤一带声名极响他于康熙元年去世其时逝世未久人人提到他

    进语气之间还是十分恭敬。茅十八也曾跟他说起过的。

    蔡德忠又道:“咱们大军留在江南的甚多无法都退回台湾有些退到厦门那也只是

    一小部分因此总舵主奉国姓爷之命留在中土成立天地会联络国姓爷的旧部。凡是曾

    随国姓爷攻打江浙的兵将自然都成为会中兄弟不必由人接引也不须察看。但若外人要

    入会就得查察明白以防有奸细混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忽然现出异样神采继续说道:“想当年咱们大军从台湾

    出一共是一十七万人马五万水军五万骑兵五万步兵一万人游击策应又有一万

    『铁人兵』个个身披铁甲手持长矛专斫鞑子兵的马足兵刃羽箭伤他不得。镇江扬篷

    山那一战总舵主领兵二千大破鞑子兵一万八千人当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我是总

    舵主麾下第八镇的统兵官带兵冲杀过去只听得鞑子兵人人大叫:『马鲁马鲁!契胡

    契胡!”

    韦小宝只听得眉飞色舞问道:“那是什么?”蔡德忠道:“『马鲁马鲁』是鞑子话

    『妈啊妈啊』的意思『契胡契胡』便是『逃啊逃啊!』”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兴笑道:“蔡香主一说起当年攻克镇江、大杀鞑子兵的事便兴高采烈三日三夜

    也说不完。你接引人给韦兄弟说会中规矩这般说来说到韦兄弟的须子跟你一般长了还

    是说不完……”话到此处突然想起韦小宝是个小太监怎么有胡子?偷眼向韦小宝瞧了一

    眼见他不以为意才放了心。

    这时李力世进来回报香堂已经设好。陈近南引著众人来到后堂。韦小宝见一张板桌上

    供著两个灵牌中间一个写著“大明天子之位”侧边一个写著“大明延平郡主、抬讨大将

    军郑之位”板桌上供著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一只鸡一尾鱼插著七枝香。众人一齐跪

    下向灵位拜了。蔡德忠在供桌上取过一张白纸朗声读道:

    “天地万有回复大明灭绝胡虏。吾人当同生同死仿桃园故事约为兄弟姓洪名

    金兰合为一家。拜天为父拜地为母日为兄月为姊妹复拜五祖及始祖万云龙为洪家

    之全神灵。吾人以甲寅七月二十五日丑时为生时。凡昔二京十三省当一心同胡虏剿灭之天

    兆。吾人当行陈近南之命令历五湖四海以求英雄豪杰。焚香设誓顺天行道恢复明

    朝报仇雪耻。歃血誓盟神明降鉴。”

    蔡德忠念罢演词解释道:“韦兄弟这番话中所说桃园结义的故事你知道吗?”韦小

    宝道:“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蔡德忠道:

    “对了你入了天地会大家便都是兄弟了。我们和总舵主是兄弟你拜了他老人家为师

    大家是你的伯伯叔叔因此你见了我们要磕头。但从今而后大家都是兄弟你就不用再向

    我们磕头子。”韦小宝应道:“是。”心想:“那好得很。”

    蔡德忠道:“我们天地会又称为洪门洪就是明太祖的年号洪武。姓洪名金兰就是

    洪门兄弟的意思。我洪门尊万云龙为始祖那万云龙就是国姓爷了。一来国姓爷真姓真

    名兄弟们不敢随便乱叫;二来如果鞑子的鹰爪们听了诸多不便所以兄弟之间称国姓爷

    为万云龙。『万』便是千千万万人『云龙』是云从龙。千千万万人保定大明天子恢复我

    锦绣江山。韦兄弟这是本会的秘密可不能跟会外的朋友说起就算茅十八爷是你的好朋

    友、好兄弟也是不能跟他说的。”韦小宝点头道:“我知道了。茅大哥挺想入咱们天地

    会咱们能让他入会吗?”蔡德忠道:“日后韦兄弟可以做他的接引人会中再派人详细查

    察之后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蔡德忠又道:“七月二十五日丑时是本会创立的日子时辰。本会五祖乃是这军在江

    宁殉难的五位大将第一位姓甘名辉。想当年我大军攻打江宁我统率镇兵奉了总舵主军

    师之命埋伏在江宁西城门外鞑子兵……”他一说到当年攻打江宁府指手划脚不由得

    越说越远。

    马光微笑插嘴:“蔡香主攻打江宁府之事咱们慢慢再说不迟。”

    蔡德忠一笑伸手轻轻一弹自己额头道:“对对一说起旧事就是没了没完。现

    下我读『三点革命诗』我读一句你跟著念一句。”当下读诗道:“三点暗藏革命宗入

    我洪门莫通风。养成锐势从仇日誓灭清朝一扫空。”韦小宝跟著念了。

    蔡德道:“我这洪门的洪字其实就是我们汉人的『汉』字我汉人的江山给鞑子占

    了没了土地『汉』字中去了个『土』字便是『洪』字了。”当下将会中的三十六条誓

    词十禁十刑二十一条守则都向韦小宝解释明白大抵是忠心义气孝顺父母和睦乡

    党兄弟一家患难相助等等。若有泄漏机密扳连兄弟投降官府**掳掠欺侮孤

    弱言而无信吞没公款等情由轻则割耳、责打重则大解八块断分□。

    韦小宝一一凛遵誓不敢有违。他这次是真心诚意誓时并不捣鬼。

    马兴取过一大碗酒来用针在左手中指上一刺将血滴入酒中。陈近南等人了都刺了

    血最后韦小宝刺血入酒各人喝了一口血酒入会仪典告成。众人和他拉手相抱甚是亲

    热。韦小宝全身热呼呼地只觉从今而后在这世上再也不是无依无靠。

    陈近南道:“本会共有十堂前五房五堂后五房五堂。前五房莲堂洪顺堂、家后

    堂、参太堂、宏化堂。后五房青木堂、赤火堂、西金堂、玄水堂、黄土堂。九堂的香主都

    已聚集在此只有青木堂尹香主前年为所杀至今未有香主。青木堂中兄弟昔日曾在万

    云龙大哥屡位和尹香主灵位前立誓哪一个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仇大伙儿便奉他为本堂

    香主。这件事可是有的?”众人都道:“正是确是这事。”

    陈近南锐利的目光从左至右在各人脸上扫了过过去缓缓说道:“听说青木堂中的

    好兄弟们为了继立香主之事曾生一些争执虽然大家顾全大局仁义为重并没伤了

    和气但此事如无妥善了断青木堂之内总伏下一个极大的隐忧。青木堂是我天地会中极

    重要的堂口统管江南、江北各府州县近年来更渐渐扩展到了山东、河北这一次更攻进

    了北京城里。青木堂香主是否得人与本会的兴衰反清大业的成败有极大干系。如果堂中

    众兄弟意见不合不能同心协力这大事就干不成了。”顿了一顿问道:“鳌拜那奸贼

    乃韦小宝所杀这是青木堂众兄弟都亲眼目睹的是不是?”李力世和关安基同声道:“正

    是。”李力世跟著道:“大伙儿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过誓决不能说了不算。如果这样

    的立誓等如放屁以后还能在万云龙大哥的灵位之前立什么誓许什么愿?韦小宝兄弟年纪

    虽小我李力世愿拥他为本堂香主。”关安基被他抢了头心下又想:“这小孩是总舵主的

    徒儿身份已非比寻常。听总舵主说这番话显是要他这个小徒当本堂香主。李老儿一味和

    我争香主当眼著谁也不服谁索性一拍两散。他已先出口向总舵主讨好我可不能输给了

    他反面显得自己存了私心。”便道:“李大哥的话甚是。韦兄弟机警过人在总舵主调教

    之下他日定是一位威震江湖的少年英侠。关安基愿拥韦小宝兄弟为青木堂香主。”韦小宝

    吓了一跳双手乱摇叫道:“不成不成!这……这个什么香主、臭主我可做不来!”

    陈近南双眼一瞪喝道:“你胡说什么?”韦小宝不敢再说。

    陈近南道:“这小孩手刃鳌拜那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们遵守在万云龙大哥灵位前所

    立的誓言只得让他来当青木堂得主。我是为了要让他当香主才收他为徒;可不是收了他

    为弟子之后才想到要他当香主。这小孩气质不佳以后不知要让我头痛几百次。”

    方大洪道:“总舵主苦心兄弟们都理会得。总舵主跟韦兄弟非亲非故今日才第一次

    见面。总舵主破例垂青自然是为了本会的大事著想。不过……不过……总舵主也不必担

    心。本会兄弟弟们在江湖上混读书的人少哪一个不口出粗言俗语?韦兄弟年纪小李大

    哥和关夫子都愿全力辅佐决不会出什么乱子。”陈近南点头道:“咱们所以让韦小宝当青

    木堂香主是为了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立过誓决不能不算。但只要他做了一天香主也

    算是做过了。明天倘若他胡作非为扰乱青木堂事务有碍本会反清复明大业咱们立即开

    香堂将他废了决不有半分姑息。李大哥、关二哥我拜托你们两位用心帮他。如这小孩行

    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务须一一向我禀报不得隐瞒。”李力世和关安基躬身答应。陈近

    南转过身来在灵位前跪下从香炉中拿起三枝香来双手捧住朗声道:“属下陈近南

    在万云龙大哥灵位前立誓:属下韦小宝倘若违犯会规又或是才德不足以服众属下立即废

    了他青木堂香主的职司决不敢有半分偏私。我们封他为香主是遵守誓言他日如果废

    他也是遵守誓言。属下陈近南倘若不遵守此誓万大哥在天之灵教我天雷轰顶五马分

    □死于鞑子鹰爪之下。”说著举著香拜了几拜将香插回香炉磕下头去。

    众人齐声称赞:“总舵主如此处事大公无私没一个心中不服。”韦小宝心道:“好

    啊!我还道你们真要我当什么香主臭主却原来将我当作一座木板桥来过河过了河便拆

    桥。今日封我为香主你们就不算背誓。明日找个岔头将我废了又不算背誓。那时李大

    哥也好关夫子也好再来当香主便顺理成章了。”大声说道:“师父我不当香主!”

    陈近南一愕问道:“什么?”韦小宝道:“我不会当也不想当。”陈近南道:“不

    会当慢慢学啊。我会教你李关二位又答应了帮你。香主的职位在天地会中位份甚高

    你为什么不想当?”

    韦小宝摇头道:“今天当了明天又给你废了反而丢脸。我不当香主什么事都马马

    虎虎;一当上了人人都来鸡蛋来寻骨头不用半天马上完蛋大吉。”陈近南道:“鸡蛋

    里没骨头人家要寻也寻不著。”韦小宝道:“鸡蛋要变小鸡就有骨头了。就算没骨头

    人家来寻的时候先把我蛋壳打破了再说搞得蛋黄蛋白一塌胡涂。”众人忍不住都笑了

    起来。

    陈近南道:“咱们天地会做事难道是小孩子儿戏吗?你只要不做坏事人人敬你是青

    木堂香主哪一个会得罪你?就算不敬重你也得敬你是我的弟子。”

    韦小宝想了一想道:“好咱们话说明在先。你们将来不要我当香主我不当就是。

    可不能乱加罪名又打又骂什么割耳斩头大解八块。”陈近南皱眉道:“你就爱讨价还

    价。你不做坏事谁来杀你?鞑子倘若打你杀你大伙儿给你报仇。”顿了一顿诚诚恳恳

    的道:“小宝大丈夫敢作敢为当仁不让既入了我天地会就当奋勇争先为民除害。

    老是为自己打算岂是英雄豪杰的行径?”

    韦小宝一听到“英雄豪杰”四字便想到说书先生所说的那些大英雄胸中豪气登生

    说道:“对师父教训得很是。最多砍了头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是

    江湖汉子给绑上法场时常说的话韦小宝用了出来虽然不大得体倒博得厅上众人一阵掌

    声。

    陈近南微笑道:“做香主是件大喜事又不是绑上法场斩。这里九位香主人人做得

    欢欢喜喜你该当学他们的样才是。”

    关安基走到韦小宝跟前抱拳躬身说道:“属下关安基参见本堂香主。”韦小宝转

    头向陈近南道:“我怎么办?”陈近南道:“你就当还礼。”韦小宝抱拳还礼道:“关夫

    子你好。”陈近南微笑道:“『关夫子』三字是兄弟们平时叫的外号。日常无事可以叫

    他『关夫子』正式见礼之时便叫他关二哥。”韦小宝改口道:“关二哥你好。”李力世

    这一次关安基占了先当下跟著上前见礼。

    其余九位香主逐一重行和韦小宝叙礼。众人回到大厅总舵主和十堂主留下议事。

    青木堂是后五堂之长在天地会十堂之中排列第六。韦小宝的座位排在右第一位

    赤火堂等堂香主有白须垂胸反而坐在他的下。李力世、关安基等身退在厅外厅上便只

    陈近南等十一人乃天地会中第一级脑。

    陈近南指著居中的一张空椅道:“这是朱三太子的继位。”指著其侧身一张空椅

    道:“这是台湾郑王爷的座位。郑王爷便是国姓爷的公子现今袭爵为延平郡王。咱们天地

    会集议朱三太子和郑王爷倘若不到总是空了座位。”这几句话自是解释给韦小宝听的。

    他继续说道:“众位兄弟请先说说各省的情形。”

    那前五房中长房莲花堂该管福建二房洪顺堂该管广东三房房家后堂该管广西四

    房参太堂该管湖南、湖北五房宏化堂该管浙江。后五房中长房青木堂该管江苏二房赤

    火堂该管贵州三房西金堂该管四川四房玄水堂该管云南五房黄土堂该管中州河南。天

    地会为郑成功旧部所组成主力在福建因此莲花堂为长房实力最强其次为两广、两

    湖更其次为浙江、江苏。

    当下蔡德忠先叙述福建的天地会会务跟著方大洪述说广东会务。韦小宝听了一会

    一来不懂二来丝毫不感兴趣到后来听而不闻心中自行想赌钱玩耍之事。

    轮到青木堂香主述说时陈近南说道:“青木堂本来是在江南江宁、苏州一带跟鞑子周

    旋后来尹兄弟把香堂称到了江北徐州逐步进入山东、直隶一直伸展到鞑子的京城只

    可惜尹兄弟命丧鳌拜之手青木堂元气大伤。”他顿了一顿又道:“日前众兄弟奋勇攻入

    康亲王府机缘巧合小宝手刃鳌拜为尹兄弟报了大仇青木堂这件事干得轰轰烈烈

    可叫鞑子心惊肉跳。只不过这么一来鞑子自然加紧提防咱们今后行事可也得加倍小心

    才是。”众人齐声称是。

    此后赤火堂、西金堂两堂香主分别述说贵州、四川两省情状韦小宝听得忍不住要打呵

    欠急忙伸手掩住了嘴巴。

    待得玄水堂香主林永说起云南会务时他神情激昂不断咒骂韦小宝才留上了神

    只听他道:“吴三桂那大汉奸处处跟咱们作对从去年到今年还没满十个月会中兄弟前

    前后后已有七十九个死在这王八蛋手里。他妈巴羔子的老子跟他这狗嵌贼不共戴天。属下

    数次去行刺可是这汉奸身边能人甚多接连行刺三次都失了手……”他指指自己挂在头

    颈中的左臂说道:“上个月这一次他***老子还折断了一条手臂这大汉奸作恶多

    端终有一日要全家给咱们天地会斩成肉酱。”

    一说到吴三桂人人气愤填膺。韦小宝在扬州之时也早听人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夺

    了汉人的天下。鞑子兵在扬州**烧杀最大的罪魁祸便是吴三桂。这人帮满清打天下

    官封平西王永镇云南韦小宝听人提到吴三桂三字之时无不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这林

    香主如此破口大骂韦小宝倒也不以为奇。林永一骂开了头其余八位香主跟著也骂了起

    来。他们本来都是军人近年来混迹江湖粗口原是说惯了只不过在总舵主面前大家尽

    力收敛而已此时一骂上了谁也不客气。韦小宝大喜一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登时如鱼得

    水忍不住插口也骂。说到骂人韦小宝和这九位香主相比颇有精粗之别他一句句转弯

    抹角狠毒刻薄九位香主只不过胡骂一气相形之下不免见绌。

    陈近南摇手道:“够了够了!天下千千万万人在骂吴三桂可是这□还是好好做他的

    平西王。骂是骂他不死了行刺也不是办法。”

    宏化堂香主李式开矮小瘦削说话很轻骂人也不多这时说道:“依属下之见就算

    咱们大举入滇将吴三桂杀了于大局也无多大好处。鞑子另派总督巡抚云南老百姓一

    般的翻不了身。吴三桂这汉奸罪孽深重若是一刀杀了未免太也便宜了他。”陈近南点头

    道:“此言甚是有理却不知李兄弟有何高见?”李式开道:“这件事甚为重大大伙儿须

    从长计议。属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审听从总舵主的指点。”

    陈近南道:“『此事重大须当从长计议。』李兄弟这一句话便是高见了。常言道得

    好: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十个人不十一个人静下来细细想想主意儿就更加多

    了。咱们杀吴三桂不但为天地会被他害死的众位兄弟报仇也是为天下千千万万汉人同胞

    报仇。此事我筹思已久吴三桂那□在云南根深蒂固势力庞大单是天地会一会之力只

    怕扳他不倒。”

    林永大声道:“拚著千刀万剐也要扳他一扳。”蔡德忠道:“你早已扳过了吴三

    桂没扳倒却扳断了自己一只手。”林永怒道:“你耻笑我不成?”蔡德忠自知失言陪

    笑道:“我是讲笑话林兄弟别生气。”

    陈近南见林永兀自愤愤不平温言慰道:“林贤弟诛杀吴三桂乃是普天下英雄好

    汉人人梦寐以求的大事怎能要林贤弟与玄水堂单独挑起这副重担?就算天地会数万兄弟齐

    心合力也未必能动得了他手。”林永道:“总舵主说得是。”这才平了气。

    陈近南道:“我看要办成这件大事咱们须得联络江湖上各领各派各帮各会共谋大

    举。吴三桂这□在云南有几万精兵麾下雄兵猛将非同小可。单是要杀他一人未必十分

    为难但要诛他全家杀尽他手下助纣为虐的一众大小汉奸恶贼却非我天地会一会之力能

    够办到。”

    林永拍腿大叫:“是极是极!我天地会兄弟已给吴三桂杀了这许多单杀这贼子一

    人如何抵得了命?”

    众人想到诛灭吴三桂全家及手下众恶都是十分兴奋但过不多时大家面面相觑心

    中均想:“这件事当真甚难。”

    蔡德忠道:“少林、武当两派人多势众武功又高那是一定要联络的。”

    黄土堂香主姚必达踌躇道:“少林寺方丈晦聪大师在武林中声望自是极高不过他向

    来十分老成持重不肯得罪官府。这几年来更定下条规矩连俗家子弟也不许轻易出寺下

    山生怕惹祸生事。要联络少林派这中间恐怕有很多难处。”

    该管湖广地面的参太堂香主胡德第点头道:“武当派也差不多。真武观观主云雁道人和

    师兄云鹤道人失和已久两人尽是勾心斗角互相找门下弟子的岔儿。杀吴三桂这等冒险勾

    当就怕……就怕……”他没再说下去但谁都明白多半云雁、云鹤二人都不会愿干。

    林永道:“倘若约不到少林、武当咱们只好自己来干了。”陈近南道:“那不用性

    急武林之中也并非只不少林、武当两派。”各个纷纷议论有的说峨嵋或许愿干有的

    说丐帮中有不少好手加入天地会必愿与天地会联手去诛杀这大汉奸。

    陈近南听各人说了良久道:“若不是十拿九稳咱们可千万不能向人家提出。”方大

    洪道:“这个自然没的人家不愿干碰一鼻子灰不算也伤了我天地会的脸面。”陈近南

    道:“失面子还不紧风声泄漏出去给吴三桂那□加意提防可更棘手了。”李式开道:

    “为了稳重起见若要向哪一个门派帮会提出须得先经总舵主点头别的人可不能随便拿

    主意。”众人都道:“正该如此。”

    各人商议了一会。陈近南道:“此刻还不能拟下确定的方策。三个月后大家在湖南长

    沙再聚。小宝你仍回到宫中青木堂的事务暂且由李力世、关安基两位代理。长沙之

    会你不用来了。”

    韦小宝应道:“是。”心道:“这不是摆明了过河拆桥么?”

    众香主散后陈近南拉了韦小宝的手回到厢房之中说道:“北京天桥上有一个卖膏

    药的老头儿姓徐。别人卖膏药的旗子上膏药都是黑色的这徐老儿的膏药却是一半红、

    一半青。你要有可跟我联络到天桥去找徐老儿便是。你问他:『有没有清恶毒、便盲眼复

    明的清毒复明膏药?』他说:『有是有价钱太贵要三两黄金三两白银。』你说:『五

    两黄金五两白银卖不卖?』他便知道你是谁了。”

    韦小宝大感有趣笑道:“人家货价三两你却还价五两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陈近南微笑道:“这是唯恐误打误撞真有人向他去买『清毒复明膏药』。他一听你还

    价黄金五两白银五两便问:『为什么价钱这样贵?』你说:『不贵不贵只要当真复

    得了明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他便说:『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你说: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他又问:『红花亭畔哪一堂?』你说:『青木堂。』他

    问:『堂上烧几柱香?』你说:『五柱香。』烧五柱香便是香主。他是本会青木堂的兄弟

    属你该管。你有什么事可以交他办。”

    韦小宝一一记在心中。陈近南又将那副对子说了两遍和韦小宝演习一遍一字无讹。

    陈近南又道:“这徐老头虽归你管武功却甚了得你对他不可无礼。”韦小宝答应了。

    陈近南道:“小宝咱们大闹康亲王府鞑子一定侦骑四出咱们在这里不能久留。今

    日你就回宫去跟人说是给一帮强人掳了去你夜里用计杀了看守了强人逃回宫来。如有

    人要你领兵来捉拿你可以带兵到这里来我们把鳌拜的□身和级埋在后面菜园里你领

    人来掘了去就没人怀疑。”韦小宝道:“大伙当然都不在这里了是不是?”陈近南道:

    “你一走之后大伙儿便散不用担心。三天之后我到北京城里来传你武功。你到东城甜

    水井胡同来胡同口有兄弟们等著自会带你进来见我。”韦小宝应道:“是。”

    陈近南轻轻抚摸他头温言道:“你这就去罢!”

    韦小宝当下进去和茅十八道别。茅十八不知他已入了天地会做了香主问长问短极

    是关心。韦小宝也不说穿。这时他被夺去的匕等物早已取回。陈近南命人替他备了坐骑

    亲自送出门外。李力世、关安基、玄贞道人等青木堂中兄弟更直送到三里之外。

    韦小宝问明路径催马驰回北京城进宫时已是傍晚即去叩见皇帝。

    康熙早已得知鳌拜在康亲王府囚室中为韦小宝所杀的讯息心想他为鳌拜的党徒所掳

    定然凶多吉少。事情一清廷便立即四下缉捕鳌拜的余党拷问人是捉了不少却查不出

    端倪。康熙正自老大烦恼忽听得韦小宝回来又惊又喜急忙传见一见他走进书房忙

    问:“小桂子你……你怎么逃了出来?”

    韦小宝一路之上早已想好了一大片谎话如何给强人捉去如何给装在枣子箱子运去

    等情倒不必撒谎跟著说众奸党如何设了灵位祭奠为了等一个脑人物却暂不杀他将

    他绑在一间黑房之中他又如何在半夜里磨断手上所绑绳索杀了看守的人逃了出来如

    何在草丛中躲避追骑如何偷得马匹绕道而归说得绘声绘影生动之至。

    康熙听得津津有味连连拍他肩头赞道:“小桂子真有你的。”又道:“这番可真

    辛苦了。”

    韦小宝道:“皇上鳌拜这些奸党势力也真不小。奴才逃出来时记明了路径咱们

    马上带兵去捉好不好?”

    康熙喜道:“妙极!你快去叫索额图带领三千兵马随你去捉拿。”

    韦小宝退了出来命人去通知索额图。索额图听说小桂子给鳌拜手下人捉去心想宫中

    少了个大援正在愁虽说能吞没四十五万两银子毕竟是所失者大所得者小突然得

    悉小桂子逃归登时精神大振忙带领人马和韦小宝捕拿馀党。行到半路康熙差人将韦

    小宝的玉花骢赶著送来。韦小宝骑上名驹左顾右盼得意非凡。

    到得天地会聚会之所自然早已人影不见。索额图下令搜索不久便在菜园中将鳌拜的

    级和□身掘了出来又找到一块“大清少保一等武公鳌拜大人之灵位”的灵牌几幅吊

    唁鳌拜的挽联自然都是陈近南故意留下的。

    韦小宝和索额图回到北京将灵牌、挽联等物呈上康熙韦小宝神色间倒颇似立了一件

    大功。康熙奖勉几句吩咐葬了鳌拜的□身命两人继续小心查察。

    韦小宝嘴里连声答应脸上忠诚勤奋肚中暗暗好笑。

第九回 琢磨颇望成全壁 激烈何须到碎琴

    过了三天韦小宝禀明康熙要出去访查鳌拜余党径自到东城甜水井胡同来。

    离胡同口十来丈处停着一副馄饨担子卖馄饨的见到韦小宝拿起下馄饨的长竹筷在

    盛钱的竹筒上托托的敲了三下停了一停敲了两下又敲了三下。隔着数丈处有人挑了

    担子在卖青萝卜那人用削萝卜的刀子在扁担上也这般敲击。韦小宝料想是无地会传讯之

    法随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进了胡同来到漆黑大门的一座屋子前。门口蹲着三人正

    用石灰粉刷墙壁见到韦小宝后点了点头石灰刀在墙上敲击数下大门便即开了。

    韦小宝走进院子进了大厅见陈近南已坐在厅中立即上前磕头。陈近南甚是喜欢

    说道:“你来得早再好也没有了。我本来想多耽几天传你功夫但昨天接到讯息福建

    有件大事要我赶到料理。这次我只能停留一天。”韦小宝心中一喜:“你没空多传我功夫

    将来我练得不好那是你的事可不能怪我。”脸上却尽是失望之色。

    陈近南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说道:“这是本门修习的内功的基本法门你每

    日自行用功。”打开册子每一页上都绘有人像当下将修习内功的法门和口诀传授了。

    韦小宝一时之间也未能全盘领悟只是用心记忆。

    陈近南花了两个多时辰将这套内功授完说道:“本门功夫以正心诚意为先。你这人

    心猿意马和本门功夫格格不入练起来加倍艰难须得特别用功才是。你牢牢记住倘若

    练得心意烦躁头晕眼花便不可再练须待静了下来收拾杂念再从头练起否则会有

    重大危险。”韦小宝答应了双手接过册子放入怀中。

    陈近南又细问海天富所授武功的详情待韦小宝连说带比的一一说完陈近南沉吟道:

    “这些功夫你也早知道是假的当真遇到敌人半点也不管用。我只是奇怪怎地鞑子皇

    太后传授给鞑子小皇帝的武功却也是假的。”韦小宝道:“老婊子不是小皇帝的亲娘而

    且……而且老婊子不是好人是个大大的坏人。”心想老婊子害死小皇帝的母亲等等情由

    牵连太过重大对师父也不能说何况此事跟师父毫不相干。

    陈近南点点头跟着查问海天富的为人和行事只觉这老太监的所作所为之中充满了

    诡秘。韦小宝说了一些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陈近南温言问道:“小宝怎么

    啦?”韦小宝抽抽噎噎的将海天富在汤中暗下毒药的事说了最后泣道:“师父我这毒是

    解不了啦。我死了之后青木堂的兄弟们可不能再用老法子。”陈近南问道:“什么老法

    子?”韦小宝道:“鳌拜害死尹香主我杀了鳌拜大伙儿就叫我做青木堂香主。海老乌龟

    害死韦香主老婊子杀了海老乌龟。大伙儿可不能请老婊子来做青木堂香主。”

    陈近南哈哈一笑细心搭他脉搏又详询他小腹疼痛的情状伸指在他小腹四周穴道上

    或轻或重的按捺沉吟半晌说道:“不用怕!海天富的毒药或许世上当真无药可解但

    我可用内力将毒逼了出来。”韦小宝大喜连说:“多谢师父!”

    陈近南领他到卧室之中命他躺在床上左手按他胸口“膻中穴”右手按住他背脊

    “大椎穴”。过得片刻韦小宝只觉两股热气缓缓向下游走全身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糊

    的就睡着了。睡梦之中突觉腹中说不出的疼痛“啊哟”一声醒了过来叫道:“师

    父我……我要拉屎!”陈近南带他到茅房门口。韦小宝刚解开裤子稀屎便已直喷但觉

    腥臭难当口中跟着大呕。

    韦小宝回到卧室双腿酸软几难站直。陈近南微笑道:“好啦你中的毒已去了十之

    **余下来的已不打紧。我这里有十二粒解毒灵丹你分十二天服下余毒就可驱除干

    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韦小宝。韦小宝接了好生感激说道:“师父这药

    丸你自己还有没有?你都给了我要是你自己中毒……”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道:“人家想

    下我的毒也没这么容易。”

    眼见天色已晚陈近南命人开饭来和韦小宝同食。韦小宝见只有四碗寻常菜肴心

    想:“师父是大英雄却吃得这等马虎。”他既知身上剧毒已解心怀大畅吃饭和替师父

    装饭之时脸上笑咪咪地甚是欢喜。

    饭罢韦小宝又替师父斟了茶。陈近南喝了几口说道:“小宝盼你做个好孩子。我

    一有空闲便到京城来传你武艺。”韦小宝应道:“是。”陈近南道:“好你这就回皇宫

    去罢。鞑子狡猾得很你虽也聪明毕竟年纪小要事事小心。”

    韦小宝道:“师父我在宫里很气闷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行走江湖?”

    陈近南凝视他脸道:“你且忍耐几年为本会立几件大功。等得……等得再过几年

    你声音变了胡子也长出来时不能再冒充太监那时再出宫来。”

    韦小宝心想:“我在宫里做好事还是坏事你们谁也不知想废去我的香主可没有那

    么容易。将来我年纪大了武功练好了或许你们便不废了。”想到此处便开心起来说

    道:“是是。师父我去啦。”陈近南站起身来拉着他手说道:“小宝鞑子气候已

    成这反清复明的大事是艰难得很的。你在皇宫之中时时刻刻会遇到凶险你年纪这样

    小又没学到什么真实本领我实在好生放心不下。不过咱们既入了天地会这身子就不是

    自己的了只要于反清复明大业有利就算明知是坑也只好跳下去。只可惜……只可惜你

    不能时时在我身边我可好好教你。但盼将来你能多跟我一些时候。现下会中兄弟们敬重于

    你只不过瞧在我的份上但我总不能照应你一辈子。将来人家敬重你还是瞧你不起一

    切全凭你自己。”

    韦小宝道:“是。我丢自己的脸不打紧师父的脸可丢不起。”陈近南摇头道:“你自

    己丢脸那也不成啊。”韦小宝应道:“是是。我丢小桂子的脸好了。小桂子是鞑子太

    监咱们丢小桂子的脸就是丢鞑子的脸那就是反清复明。”陈近南长汉一声实不知如

    何教导下是。

    韦小宝进宫回到自己屋里将索额图交来的几十张一共四十六万六千五百两银票反复

    细看心下大乐。原来索额图为了讨好他本来答应四十五万两银子后来变卖鳌拜家产

    得价较预计为多又加了一万多两。他看了多时收起银票取出陈近南的那本武功册子

    照着所传秘诀盘膝而坐练了起来。他点收银票看到票子上银号、票号的朱印时神采奕

    奕一翻到武功图谱登时兴味索然何况书中的注解一百个字中也识不上一个练不到半

    个时辰便觉神昏眼倦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后在书房中侍候完了皇帝回到屋里又再练功过不多时又竟入睡。原来

    陈近南这一门功夫极是不易非有极大毅力难以打通第一关。韦小宝聪明机警却便是少

    了这一份毅力第一个坐式一练便觉艰难无比昏昏欲睡。一觉醒转已是半夜心想:

    “师父叫我练功可是他的功夫乏味之极。但如偷懒不练罢下次见到师父他一查之下

    我功夫半点也没长进一定老大不高兴。说不定便将我的青木堂香主给废了。”起身再拿起

    那册子来看依法打坐修习过不多时双眼又是沉重之极忍不住要睡心想:“他们打定

    了主意要过河拆桥我这座桥是青石板大桥也罢是烂木头独木桥也罢他们总是要拆

    的我练不练功夫也不相干。”既找到了不练功夫的借口心下大宽倒头呼呼大睡。

    他既不须再练武功此后的日子便过得甚是逍遥自在十二粒药丸服完小腹上的疼痛

    已无影无踪。日间只在上书房侍候康熙几个时辰空下来便跟温氏兄弟等掷骰子赌钱。他此

    刻是身有数十万两银子家财的大富豪掷骰子原已不用再作弊行骗但羊牯当前不骗几

    下心中可有说不出的不痛快温氏兄弟、平威、老吴等人欠他赌债自然越积越多。好在韦

    小宝不讨债而海天富又已不在人世温氏兄弟等虽债台高筑却也不怎样担心。

    至于尚膳的事务自有手下太监料理每逢初二、十六管事太监便送四百两银子到韦

    小宝屋子里来。这时索额图早已替他将几万两银子送宫中嫔妃和有权势的太监、侍卫韦小

    宝嘴头上既来得康熙又正对他十分宠幸这几个月中在宫中众中交誉人人见了他都笑

    颜相迎。

    秋尽冬来天气日冷一日这天韦小宝从上书房中下来忽然想起:“师父吩咐倘若

    有事便去天桥找卖膏药的徐老头联络。虽然没什么事也不妨去跟他对答一下什么‘地

    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倒也有趣。喂你这张膏药要三

    两黄金三两白银太贵啦!五两黄金五两白银卖不卖哈哈哈哈!”他走出宫门在

    大街上转了几转见一家茶馆中有个说书先生在说书便踱进去泡了壶茶坐下。说书先生说

    的正是“英烈传”说到朱元璋和陈友琼在鄱阳湖大战如何周颠抱了朱元璋换船如何陈

    友琼战船上一炮轰来将朱元璋原来的坐船轰得粉碎。这些情节韦小宝早已听得烂熟那说

    书的穿插也不甚佳但他一坐下来便听了大半个时辰东逛西逛直到天黑这天竟没到

    天桥去。

    第二天、第三天也始终没去。每晚临睡心里总说明天该去瞧瞧那徐老头儿了可是

    第二天不是去掷骰子赌钱便是去听说书要不然到街市之中乱花银子。这些日子在皇宫里

    逍遥快乐做太监比做天地会的什么香主臭主要适意得多自知这念头十分没出息也不

    敢多想。偶尔念及便自己安慰:“反正我又没事去找徐老头儿干么?泄漏了机密送了

    我小命不打紧反而连累了天地会的大事。”

    如此又过了月余韦小宝这一日又在茶馆中听“英烈传”。茶博士见他中宫中太监给

    的赏钱又多总是给他留下最好的座头泡的是上好香茶。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给人奉承惯

    了对茶博士的恭谨巴结虽不怎么稀罕听在耳里却也着实受用。坛上说书说的是大将军徐

    达挂帅出征将鞑子兵赶往蒙古。京师之地茶馆里听书的旗人甚多说书先生不敢公然提

    “鞑子”二字只是说是元兵元将但也说得口沫横飞精神十足。

    韦小宝正听得出神忽有一人说道:“借光!”在他的茶桌边坐上。韦小宝眉头一皱

    有些不耐烦。那人轻声说道:“小人有张上好膏药想卖与公公公公请看。”韦小宝一转

    头只见桌上放着一张膏药一半青一半红他心中一动问道:“这是什么膏药?”

    那人道:“这是除恶毒令双目复明的膏药。”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名目叫作

    ‘去清复明膏药’。”韦小宝看那人时见他三十来年纪英气勃勃并不是师父所说的那

    个徐老头心下起疑问道:“这张膏药要卖多少银子?”那人道:“三两白银三两黄

    金。”韦小宝道:“五两白银五两黄金卖不卖?”那人说道:“那不是太贵了吗?”韦小

    宝道:“不贵不贵只要当真去得清毒复得了明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那人

    将膏药向韦小宝身前一推低声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说着站起身来走出茶馆。

    韦小宝将二百文钱丢在桌上取了膏药走了出去。那人候在茶馆之外向东便走转入一

    条胡同站定了脚说道:“地振高冈一派溪水千古秀。”韦小宝道:“门朝大海三河

    合水万年流。”不等他问先行问道:“阁下在红花亭畔住哪一堂?”那人道:“兄弟是青

    木堂。”韦小宝道:“堂上烧几炷香?”那人道:“三炷香!”韦小宝点了点头心想:

    “你比我的职位可低了两级。”那人叉手躬身低声道:“哥哥是青木堂烧五炷香的韦香

    主?”韦小宝道:“正是。”心想:“你年纪比我大得多却叫我哥哥当真要叫得好听

    怎么又不叫爷爷叔叔?”

    那人道:“兄弟姓高名叫彦是韦香主的下属久仰香主的英名今日得见实是

    大幸。”韦小宝心中一喜笑道:“高大哥好说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

    高彦道:“本堂有一位姓徐的大哥向在天桥卖药今日给人打得重伤特来报知韦

    香主。”韦小宝吃了一惊说道:“我连日宫中有事没去找他。他怎么受了伤是给谁打

    的?”高彦道:“此处不便详告请韦香主跟我来。”韦小宝点了点头。

    过了七八条街来到一条小街高彦走进一家药店。韦小宝见招牌写着五个字自然

    一个也不识也不用细看料想是药店的名字便跟着进去。

    柜台内坐着一个肥肥胖胖的掌柜高彦走上前去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那胖掌柜

    连声应道:“是是!”站起身来向韦小宝点了点头道:“客官要买上好药材请进来

    罢!”引着韦小宝和高彦走进内室反手带上了门俯身掀开一块地板露出个洞来有

    石级通将下去。

    韦小宝见地道中黑黝黝地心下惊疑不定:“这两人真是天地会的兄弟吗?只怕有点儿

    靠不住。下面若是宰杀韦小宝的屠房岂不糟糕?”但高彦跟在身后其势已无可退缩

    只得跟着那掌柜走入地道。

    幸好地道极短只走得十来步那掌柜便推开了一扇板门门中透出灯光。韦小宝走进

    门内见是一间十来尺见方的小室室中却坐了五人另有一人躺在一格矮榻之上。待得再

    加上三人几乎已无转身余地。幸好那胖掌柜随即退出。

    高彦道:“众位兄弟韦香主驾到!”

    室中五人齐声欢呼站起来躬身行礼地窖太小各人挤成一团。韦小宝抱拳还礼。见

    其中一人是个道人那是曾经会过的道号玄贞记得他曾开过玩笑叫关安基跟他妻子

    “十足真金”离婚另有一个姓樊也是见过的。韦小宝见到熟人当即宽心。高彦指着

    卧在矮榻上那人说道:“徐大哥身受重伤不能起来见礼。”

    韦小宝道:“好说好说!”走近身去只见榻上那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已无半点

    血色双目紧闭呼吸徽弱白须上点点斑都是血渍问道:“不知是谁打伤了徐大哥?

    是……是鞑子的鹰爪吗?”

    高彦摇头道:“不是是云南沐王府的人。”

    韦小宝一惊道:“云南沐王府?他们……他们跟咱们是一路的是不是?”

    高彦缓缓摇头说道:“启禀香主大哥:徐大哥今朝支撑着回到这里回**店来断

    断续续的说道:下手打伤他的是沐王府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姓白……”韦小宝道:“姓

    白?那不是沐王府四大家将的后人吗?”高彦道:“多半是的。大概就是白寒松、白寒枫

    兄弟叫做什么‘白氏双木’的。”韦小宝喃喃道:“两根烂木头有什么了不起啦。”高

    彦道:“听徐大哥说他们为了争执拥唐拥桂越说越僵终于动起手来.。徐大哥双拳

    难敌四手身受重伤。”韦小宝道:“两个打一个不是英雄好汉。什么糖啊桂的莫

    非……莫非……”心想什么“拥桂”莫非为了拥护我小桂子但觉得不大像缩住了不说。

    高彦道:“沐王府是桂王手下咱们天地会是当年唐王天子手下。徐大哥定是跟他们

    争名份以致言语失和。”韦小宝还是不懂问道:“什么桂王手下唐王手下?”高彦

    道:“那桂王不是真命天子咱们唐王才是真命天子。”

    玄贞道人明白韦小宝的底细知他肚中的料子有限插口道:“韦香主当年李闯攻入

    北京逼死了祟祯天子。吴三桂带领清兵入关占我花花江山。各地的忠臣义士纷纷推戴

    太祖皇帝的子孙为王。先是福王在南京做天子。后来福王给鞑子害了咱们唐王在福建做天

    子那是国姓爷郑家一伙人拥戴的自然是真命天子。哪知道另一批人在广西、云南推戴桂

    王做天子又有一批人在浙江推戴鲁王做天子那都是假的真命天子。”韦小宝点头道: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既有唐王做了天子桂王鲁王就不能做天子了。”

    高彦道:“是啊韦香主说得对极!”

    玄贞道人道:“可是广西、浙江那些人为了贪图富贵争着说道他们拥立的才是真命

    天子大家自伙里争得厉害。”叹了口气续道:“后来唐王、鲁王、桂王先后都遭了

    难。这些年来江湖上豪杰不忘明室分别找了三王的后人奉以为主干反清复明的大

    业。桂王的手下拥戴桂王的子孙鲁王的手下拥戴鲁王的子孙那是桂派和鲁派他们又称

    咱们天地会为唐派。唐、桂、鲁三派都是反清复明的。不过只有咱们天地会才是正统桂

    派、鲁派却是篡位。”韦小宝点头道:“我明白了。沐王府那些人地桂派是不是?”玄贞

    道人道:“正是。这三派人十几年来相争不休。”

    韦小宝想起那日苏北道上遇到沐王府的人物甚是傲慢无礼那人也是姓白的不知是

    不是这两根烂木头之一当时见茅十八对他怕得厉害早就不忿便道:“唐王既是真命天

    子他们就不该再争。听说沐公爷是很好的只怕他老人家归天之后他手下那些人有点儿

    乱七八糟。”地窖中众人齐声道:“韦香主的话一点不错。”

    玄贞道人道:“江湖上好汉瞧在沐天波沐公爷尽忠死节的份上遇上了沐王府的人物

    都是容让三分。这样一来沐王府中连阿猫阿狗也都狂妄自大起来。我们这位徐大哥人是再

    好也没有的他从前服侍过唐王天子当真是忠心耿耿提到先帝时便流眼泪。定是沐王府

    的人说话不三不四言语中轻侮了先帝否则的话徐老哥怎能跟沐王府的人动手?”

    高彦道:“徐大哥在午前清醒了一会儿要众兄弟给他出这口气。在直隶境内眼下

    本会只韦香主一位香主按照本会规矩遇上这等大事须得禀明韦香主而行。倘若对付鞑

    子的鹰爪那也罢了杀了鞑子和鹰爪固然很好弟兄们为本会殉难也是份所当为。可是

    沐王府在江湖上名声很响说来总也是自己人去跟他们交涉说不定会大动干戈后果怎

    样就很难料。”韦小宝嗯了一声。

    高彦又道:“徐大哥说他一直在等候韦香主驾到已等了好几个月了有时见到韦

    香主在街市采购物品有时在茶馆里听书。”韦小宝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原来他早见到

    我了。”高彦道:“徐大哥说总舵吩咐过的韦香主倘若有事自会去找他因此徐大

    哥虽然见到韦香主却不敢上前相认。”

    韦小宝点了点头向榻上的老头瞧了一眼心想:“原来这老狐狸暗中早就跟上了我。

    我在街上买了东西乱吃胡花银子早就落入他眼中。***日后他见了我师父定会搬

    弄是非最好是这只老狐狸伤势好不了呜呼哀哉!”

    玄贞道人道:“咱们一商量迫不得已只好请韦香主到来主持大局。”

    韦小宝心想:“我一个小孩子能主持什么大局?”但见这些人对自己十分恭谨心下

    也不禁得意。他初入天地会时除了师父之外九位香主都比自己年长资深此刻这些人中

    却以自己地位最高轻飘飘之感登时油然而兴。

    一名中年的粗壮汉子气愤愤的道:“大伙儿见到沐王府的人退让三分那是敬重沐公爷

    为人忠义为主殉难说到所做事业的惊逃诏地咱们国姓爷比之沐王爷可胜过了十倍。”

    那姓樊的樊纲道:“我敬你五尺你就该当敬我一丈。怎地我们客气他们反而是运气?这

    件事若不分说清楚以后天地会给沐王府压得头也抬不起来大伙儿还混个什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十分气恼。

    玄贞道人道:“这件事如何办理大伙儿都听韦香主的指示。”

    要韦小宝想法子去偷鸡摸狗混蒙拐骗他还能拿些主意现下面临这种大事要他拿

    个主意出来当真是要他的好看摆明了叫他当场出乖露丑。可是他不折不扣确是陈近南

    的弟子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直隶全省之中天地会众兄弟以他为这姓徐的老头和别

    的几人又都是他青木堂的嫡系下属眼见人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脸上不由得大是窘

    心中直骂:“辣块妈妈这……这如何是好?”

    他心中窘一个个人瞧将过去盼望寻一点线索可以想个好主意看到那粗壮汉子

    时忽见他嘴角边微有笑容眼光中流露出狡猾的神色。此人刚才还在大叫大嚷满腔子都

    是怒火怎地突然间高兴起来?一凝神间猛地想起:“啊哟辣块妈妈这批王八蛋不怀

    好意要我来掮烂木梢。他们想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却生怕我师父将来责怪于是找了我

    来要我出头。”他越想越对寻思:“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虽说是香主难道还真

    会有胜过他们的主意?他们是要拿我来作挡箭牌日后没事那就罢了有什么不妥都往

    我头上一推说道:‘青木堂韦小主率领大伙儿干的。香主有令咱们不敢不从。’哼他

    们本就要鸡蛋里找骨头废了我这香主我领头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不论是输是赢总之

    是大大的一块骨头。好啊辣愉妈妈老子可不上这个当。”

    他假装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说道:“众位兄长小弟虽然当了香主只不过碰巧杀

    了鳌拜本事是一点也没有的计策更加没有。我看还是请玄贞道长出个主意一定比我高

    明得多。”他这一招叫作“顺水推舟”将一根烂木梢向玄贞道人肩头推去。

    玄贞道人笑了一笑向樊纲道:“樊三哥的脑筋可比我行得多你瞧怎么办?”

    樊纲是个直性汉子说道:“我看也没第二条路好走咱们就找到姓白的家里他们要

    是向徐大哥磕头赔罪那就万事全休。否则的话哼哼说不得只好先礼后兵。”

    人人心中想的其实都是这一句话只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威名甚盛又是反清复明的同

    道谁也不愿先将这句话说出口来。樊纲这么一说几个人都附和道:“对对樊三哥的

    话对极!能够不动武自然最好否则咱们天地会可也不是好欺的给人家打成这副样子难

    道便罢了不成?”

    韦小宝向玄贞道人和另一个汉子道:“你二位以为怎样?”

    那汉子道:“这叫作逼上梁上没有法子咱们确是给赶得绝了。”

    玄贞却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韦小宝心想:“你不说话将来想赖我偏偏叫你赖不成。”问道:“玄贞道长你以

    为樊三哥的主意不大妥当是不是?”

    玄贞道:“也不是不妥当不过大家须得十分郑重倘若跟沐王府的人动手第一是败

    不得第二是杀不得人。倘若打死了人那可是一件大事。”樊纲道:“话是这么说但如

    徐大哥伤重不治却又怎样?”玄贞又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请大家商量个法子出来。各位哥哥见识多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

    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想的主意也一定比我好得多。”玄贞向他瞧一眼淡淡的道:

    “韦香主很了不起哪!”韦小宝笑道:“道长你也了不起。”

    众人商量了一会还是依照樊纲的法子请韦小宝率同众人去向沐王府的人兴问罪之

    师各人身上暗带兵刃但须尽量忍让要占住地步最好是沐王府的人先动了手打了人

    这才还手。

    玄贞道:“咱们不妨再约北京城里几位成名的武师一同前去请创作作个见证免得传

    了开来说咱们天地会上门欺人。日后是非不明只怕总舵主见罪。”

    韦小宝喜道:“好极要请有本事的越多越好。”在苏北道上的饭店之中沐王府那

    姓白的一根根筷子掷出去只打得吴三桂手下一个个摔倒在地。这情景此刻犹似便在眼前。

    他们要是再搞什么铜角渡江火箭射象的玩意儿就算北京城里摆不出大象阵单是摆上个

    把老鼠阵青木堂韦香主吃不了就得兜着走本想推托不去又有点说不出口听玄贞道人

    说要约同北京城里著名武师前去正中下怀。

    玄贞微微一笑说道:“咱们只约有声望名气的倒不是请他们去助拳武功好不好却

    在其次。”高彦道:“名气大的武功多半就高。”他是在帮韦小宝说话。玄贞点了点

    头。樊纲道:“咱们去请哪几位武师?”当下众人商议请谁同去邀请的人要在武林中颇有

    名望与官面上并无来往而与天地会多少有些交情。

    商议定当后正要分头请人那徐老头忽然呻吟道:“不……不……不能请外人。”樊

    纲问道:“徐大哥你说不能请外人?”徐老头道:“韦香主他……他在宫里当差

    这……这件事可不能泄漏出去那……那是性命交关……交关的大事。”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韦小宝在宫中做太监自然是奉了总舵主之命暗中必有重大图

    谋一有外人知道难保不走漏风声。樊纲道:“韦香主倒也不必亲自出马。咱们去跟那两

    个姓沐的理论结果怎样回来禀报韦香主知道便是。”

    韦小宝本来对沐王府颇为忌惮但既邀武林中一批大有名望之人同去那就笃定泰山

    有胜无败这好比用灌铅骰子跟羊牯赌钱怎可置身局外?说道:“我如不去那就不好玩

    了。我的姓名身份你们别跟外人说就是。”

    玄贞道人道:“倘若韦香主刮乔装改扮了那就没人知道他在宫里办事……”

    韦小宝没听他说完当时即拍手叫好连称:“妙极妙极!”这主意正投其所好上

    门生事本已是十分有趣改装之后去生事更是妙上加妙。

    众人本来都觉得若非韦香主率领各人担的干系太人见他如此热心争着要去自无

    异议。徐老头道:“大伙儿……大伙儿千万要小心。韦香主份……扮作什么人?”众人望着

    韦小宝听他示下。

    韦小宝心想:“我扮个富家公子呢还是扮个小叫他?”他在妓院之中见到来嫖院的

    王孙公子衣饰华贵向本甚是羡慕一直没机会穿着微一沉吟从怀中摸出三张五百两银

    子的银票来道:“这里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相烦哪一位大哥给我买些衣服。”

    众人都是微微一惊几个人齐声道:“哪得着这许多银子?”韦小宝道:“我银子有的

    是衣衫买得越贵越好再买些珠宝戴了起来谁也不知我是宫里的小……小太监了。”玄

    贞道人道:“韦香主说得是。高兄弟你去买韦香主的衣衫。”

    韦小宝又取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道:“多花些银好了不打紧。”旁人见这小小孩童

    身边银票极多都暗暗称异说什么也料想不到他屋里的银子竟有四十几万两之多。按照韦

    小宝本来牌气身边便有二三两银子也要花光了才舒服可是四十几万两银子如何花用得

    掉?能够买些华贵衣服来穿戴穿戴出出风头当真机会难得心里快活之极见众人目瞪

    口呆便又伸手入怀。

    他手伸出来时掌中已有三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交给玄贞道人道:“兄弟跟各位大

    哥今日初见没什么孝敬。这些银子是鞑子那里拿来的都是不义……不义的银请大伙

    儿帮着花用花用。”天地会规矩严明不得胡乱取人财物樊纲、高彦待早已穿得久了

    突见韦香主取出这许多银票又言明是取自鞑子的不义之财他既在清宫中当差此言自然

    不假各人情不自禁的都欢呼起来。

    玄贞道:“咱们要分头请人今日是来不及了。韦香主大伙儿在这里恭候大驾不知

    你什么时刻能到?”韦小宝道:“上午我要当差午后准到。”玄贞道:“很好。明日午

    后咱们在这里会齐然后同去跟那两个姓白的算帐。”

    当晚韦小宝便心痒难搔在屋里跳上跳下指手划脚。次日从上书房下来便匆匆去珠

    宝店买了一只大翡翠戒指又叫店中师傅在一顶缎帽上钉上一大块白玉四颗浑圆明珠这

    一来便花了四千多两银子。珠宝店见这位贵客是宫中太监丝毫不以为奇既是内宫来采购

    珠宝众人再多十倍也是常事。

    韦小宝赶到回春堂药店众人已在地窖中等候说道已请了北京四位知名武师同去作

    见证每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谢礼。韦小宝心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四位武师非帮我

    们不可。只是二百两银子谢礼太少最好送五百两。四位武师太少最好请十六位。”

    高彦取出衣服鞋袜给韦小宝换上每件衣物都十分华贵外面一件长袍是火狐皮的里

    子在领口和衣袖外翻出油光滑亮的毛皮。高彦道:“皮袍是叫他们连夜改小的多给了

    三两六钱银子的工钱。”韦小宝连说:“不贵不贵。”一件天青缎子的马褂十粒扣子都

    是黄金打的饶是如此他给的银子还是一半也用不了。韦小宝在宫中住了将近一年居移

    气养移体食用既好见识又多这半年来做了尚膳监的脑百余名太监给他差来差

    去做领早做得惯了。这时周身再一打扮虽然颇有些暴户的俗气却也显得款式非

    凡派头十足与樊纲、高彦等草莽豪杰大不相同。众人已安排了一乘轿子等在门外

    请韦小宝上轿以防他改装之后在城里行走撞见宫中太监或朝廷官员。

    一行人先到东城武胜镖局和四位武师会齐。那四位武师第一位是北京潭腿门掌门人老

    武师马博仁那是清真教门的;第二位跌要名医姚春徐老头受了伤便由他医治此人既

    是名医擒拿短打也是一绝;第三位是外号“虎面霸王”的雷一啸铁布衫功夫大大有

    名;第四位便是武胜镖局的总镖头金枪王武通。

    马博仁等四人早已得知天地会领头的韦香主年纪甚轻一见之下竟是这样一个豪富少

    年都是十分诧异但各人久仰陈近南的大名心想天地会总舵主的弟子年纪虽小也必

    有惊人艺业都不敢小觑了他。众人在镖局中喝茶便同去杨柳胡同那姓白的二人驻足之

    处。韦小宝和马博仁、姚春三人坐轿雷一啸与王武通骑马余人步行相陪。玄贞道人、樊

    纲等都是成名人物王武通要相借坐骑但玄贞怕惹人注目坚决不要。一行人来到杨柳胡

    同一座朱漆大门的宅第之外高彦正要上前打门忽听门内传出隐隐哭声。众人一怔只

    见大门外挂着两盏白色灯笼却是家有丧事。高彦轻叩门环过了一会大门打开出来

    一名老管家。高彦呈上备就的五张名帖说道:“武胜镖局、潭腿门、天地会的几位朋

    友前来拜会白大侠、白二侠。”那老管家听得“天地会”三字又眉一竖满脸怒容向

    众人瞪了一眼接过拜帖一言不的便走了进去。

    马博仁看书虽老火气却是极大登时忍不住生气道:“这奴才好生无礼。”

    韦小宝道:“马老爷子的话一点不错。”他对沐王府的人毕竟甚是忌惮只盼马博仁、

    王武通等人站定在自己一边待会倘若动手便可多有几个得力的帮手。

    隔了好一会一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走了出来身材甚高披麻带孝满身丧服双眼

    红肿兀自泪痕未干抱拳说道:“韦香主、马老爷子、王总镖头众位大驾光临有失远

    迎。白寒枫有礼。”众人抱拳还礼。白寒枫让众人进厅。马博仁最是性急问道:“白二侠

    身上有服不知府上是哪一位过世了?”白寒枫道:“是家兄寒松不幸亡故。”马博跌足

    道:“可惜可惜!白氏双子乃沐王府的英雄虎将武林中大大有名白侠正当英年不知

    是得了什么疾病?”

    众人刚到厅中还未坐定白寒枫听了此言陡是转过身来双眼中如欲射出火光厉

    声道:“马老爷子在下敬你是武林前辈以礼相待。你这般明知故问是讥嘲于我吗?”

    他陡然怒韦小宝出其不意不由得吃了一惊退了一步。马博仁摸着白须说道:

    “这可希奇了!老夫不知这才相问什么叫做明知故问?白二侠死了兄长就算心中悲

    痛也不能向我老头子脾气啊!”白寒枫哼了一声道:“请坐!”马博仁喃喃自语:

    “坐就坐罢!难道还怕了不成!”向韦小宝道:“韦香主你请上座。”韦小宝道:“不

    还是马老爷子上座!”

    白寒枫看了拜帖知道来客之中有天地会的青木堂香主韦香主万料不到这少年便是韦

    香主心下又奇又怒一伸手便抓住韦小宝的左腕喝道:“你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

    这一抓之力劲道奇大韦小宝奇痛彻骨“啊”的一声大叫出来两道眼泪自然而然

    流下腮来。玄贞道人道:“上让是客白二侠太也欺人!”伸指便往白寒枫胁下点去。

    白寒枫左手一挡放开韦小宝手腕退开一步说道:“得罪了。”

    韦小宝愁眉苦脸伸袖擦干了眼泪。白寒枫固是大出意料之外马博仁、王武通以及

    天地会中众人也都惊诧不置眼见白寒枫这一抓手虽然手法凌厉却也不是无可挡避。这韦

    香主身为陈近南的弟子不但闪避不了大叫之余兼且流泪实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玄

    贞、樊纲、高彦等人都面红过耳甚感羞惭。白寒枫道:“对不住了!家兄不幸为天地会

    下毒手害死在下心中悲痛……”

    他话未说完众人纷道:“什么?”“什么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哪有此事?“决无

    此事。”

    白寒枫霍地站起大声道:“你们说决无此事难道我哥哥没有死吗?你们来大家亲

    眼瞧瞧。”一伸手又向韦小宝左臂抓去。

    这一次玄贞道人和樊纲都有了预备白寒枫右臂甫动二人一袭前胸一袭后背同时

    出手。白寒枫当即斜身拗步又掌左右打出。玄贞左掌一抬右掌以击了出去樊纲却已和

    白寒枫交了一掌。白寒枫变招反点玄贞咽喉玄贞侧身闪开。白寒枫厉声道:“我大哥已死

    在你们手里我也不想活了。天地会的狗畜牲一起上来便是。”

    跌打名医姚春双手一拦说道:“且慢动手这中间恐有误会。白二侠口口声声说道

    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到底实情如何且请说个明白。”

    白寒枫道:“你们来!”大踏步向内堂走去。

    众人心想已方人多也不怕他有何阴谋诡计都跟了进去。

    刚到天井之中众人便都站定了只见后厅是个灵堂灵幔之后是口棺材死人躺在棺

    材之上露出半个头一双脚。白寒枫掀起灵幔大声叫道:“哥哥你死了没眼闭兄弟好

    歹要杀几个天地会的狗畜牲给你报仇。”他声音嘶哑显是哭泣已久。韦小宝一见到死人

    面容大吃一惊那正是在苏北道上小饭店中见过的那人以筷子击中吴三桂部属武功高

    强想不到竟会死在这里随即想到对方少了一个厉害角色惊奇之余暗自宽心。

    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通四人走近前去。王武通和白寒枫有过一面之缘叹道:

    “白大侠果真逝世可惜!”姚春特别仔细伸手去搭了搭死了腕脉。

    白寒枫冷笑道:“你若治得我哥哥还阳我……我给你嗑一万二千个响头。”

    姚春叹了口气道:“白二侠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伤害白大侠的果然是天地

    会的人?白二侠没弄错吗?”白寒枫叫道:“我……我弄错?我会弄错?”

    众人见他哀毁逾恒足见手足之情极笃都不禁为他难过樊纲怒气也自平了寻思:

    “他死了兄长也难怪出手不知轻重。”

    白寒枫双手叉腰在灵堂一站大声道:“害死我哥哥的是那平日在天桥上卖药的姓

    徐老嵌贼。这老嵌贼名叫徐天川有个匪号叫作‘八臂猿猴’乃是天地会青木堂有职司的

    人是也不是?你们还能赖?”

    樊纲和玄贞等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伙人到杨柳胡同来本是要向白氏兄弟问罪质问

    他们为什么伤人不料白氏兄弟中的大哥白寒松竟已死在徐天川手底。樊纲叹了口气说

    道:“白老二徐天川徐大哥是我们天地会的兄弟原是不假不过他……他……”白寒松

    厉声道:“他怎样?”樊纲道:“他已给你们打得重伤奄奄一息也不知这会儿是死是

    活。不瞒你说我们今日到来原是要来请问你们兄弟干么将我们徐大哥打成这等模样

    哪知道……想不到……唉……”

    白寒枫怒道:“别说这姓徐的老贼没死就算他死了这猪狗不如的老贼也不配抵我

    哥哥的命。”樊纲也怒道:“你说话不干不净像什么武林中好汉?依你说便要怎样?”

    白寒枫叫道:“我……我不知道!我要将你们天地会这批狗贼一个个都宰成肉酱。我

    陪你们一起死大伙儿都死了干净。”一转身从死人身侧抽出一口钢刀随即身子跃起

    直如疯虎一般挥刀虚劈呼呼有声。

    天地会樊纲、玄贞等纷纷抽出所携兵刃以备迎敌。韦小宝忙缩在高彦身后。

    猛地里听得一声大吼:“不可动手!”声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只见“虎面霸王”

    雷一啸举起双手挡在天地会众人之前大声道:“白二侠你要杀人杀我好了!”这人

    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好这么几声大喝确有雷震之威。白寒枫心伤乃兄亡故已有些神智

    失常给他这么一喝头脑略为清醒说道:“我杀你干什么?我哥哥又不是给你杀的?”

    雷一啸道:“这些天地会的朋友可也不是杀你哥哥之人。再说普天下天地会的会众少

    说也有二三十万你杀行完么?”

    白寒枫一怔大叫:“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一双是一双!”

    突然之间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有十余骑马向这边驰来。姚春道:“只

    怕是官兵大伙儿收起兵刃!”樊纲、玄贞等眼见雷一啸挡在身前白寒枫不易扑过来挥刀

    伤人便都收起了兵刃。白寒枫大声道:“便是天王老子到来我也不怕。”

    马蹄声越来越近奔入胡同来到门口戛然而止跟着便响起了门环击门之声。门外有

    人叫道:“白二弟是我!”人影一晃一人越墙而入冲了进去。这人四十来岁年纪神

    态威武面色却是大变颤声道:“果然……果然是白大弟……白大弟……”

    白寒枫抛下手中钢刀迎了上去叫道:“苏四哥我哥哥……我哥哥……”一口气说

    不下去放声大哭。

    马博仁、樊纲、玄贞等均想:“这人莫非是沐王府中的‘圣手居士’苏冈?”这时大门

    已开涌进十几个人来男女都有冲到尸之前几个女子便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一个

    青年妇人是白寒松之妻另一个是白寒枫之妻。

    樊纲、玄贞等都感尴尬眼见这些人哭得死去活来。若再不走待他们哭完就算不动

    手也免不了给臭骂一顿。韦小宝先前给白寒枫重重抓住手腕此刻兀自疼痛本来仗着人

    多打定主意要叫玄贞樊纲待人抓住了他好歹也得在他屁股上踢***七八脚为料对

    方人手越来越多打起架来已占不到便宜心中怦怦乱跳见玄贞道我连使眼色显是要脚

    底抹油溜之大吉此举正合心意当即转身便走说道:“大伙儿去买些元宝蜡烛再来

    向死人磕头罢!”

    白寒枫叫道:“想逃吗?可没这么容易。”冲上前去猛挥右掌向樊纲后心拍去。樊纲怒

    道:“谁逃了?”回身举左臂挡开却不还击。玄贞等众人便都站住了。

    韦小宝却已逃到门口一只脚先跨出门槛再说。

    那姓苏的男子问道:“白二弟这几位是谁?恕在下眼生。”白寒枫道:“他们地天地

    会的狗东西我哥哥……哥哥便是给他们害死的。”此言一出口本来伏着大哭的人都跃起

    身来呛嘟啷响声不绝兵刃耀眼登时将来客都围住了连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

    通等四个都给围在垓心。

    王武通哈哈大笑说道:“马大哥雷兄弟姚大夫咱们几时入了天地会哪?凭咱们

    几个的德行只怕给天地会的朋友们提鞋子也还不配哪。”

    那姓苏的中年汉子抱拳说道:“这几位不是天地会的吗?这位姚大夫想来名讳是个春

    字。在下苏冈得悉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讯息从宛平赶来伤痛之下未得请教多有

    失礼。”说道向众人作揖为礼。

    王武通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圣手居士名不虚传果然是位有见识有气度的英

    雄。”当下给各人一一引见第一个便指着韦小宝道:“这位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韦香

    主。”

    苏冈知道天地会共分十堂每一堂香主都是身负绝艺的英雄豪杰但这韦香主却显然是

    个乳臭未干的富家少年不由得心下诧异但脸上不动声色抱拳道:“久仰久仰。”韦

    小宝呲的一声笑抱拳还礼从门边走了回来问道:“你久仰我什么?”苏冈一怔道:

    “在下久仰天地会十香主个个都是英雄好汉。”韦小宝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苏

    冈见他神情油腔滑调心下更是嘀咕。

    当下王武通给余人都引见了。苏冈给他同来这伙人引见其中两个是他师弟三人是白

    氏兄弟的师兄弟还有几个是苏冈的徒弟。白寒松的夫人伏在丈夫尸上痛哭白寒枘的夫

    人一边哭一边劝几个女子都不过来相见。

    姚春道:“白二侠到底白大侠为了什么事和天地会生起争竞请白二侠说来听听。”

    咳嗽一声又道:“云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天地会的会规向来极严都是蛮不讲理

    之人。天下原抬不过一个‘理’了今日之事也不是单凭打架动武就能了结的。这里马老

    师雷兄弟王总镖头以及区区在下跟双方就算没有交情也都是慕名。白二侠请你

    冲着咱们一点薄面说一说这中间的由如何?”王武通道:“不瞒众位说天地会的朋友

    们的的确确不知白大侠已经身故否则的话他们还会上门来自付没趣么?”

    苏冈道:“然则韦香主和众位朋友来到敝处又为了什么?”王武通道:“咱们真不面

    前不说假话。天地会的朋友说道他们徐天川徐大哥给沐王府的朋友打得身受重伤已说不出

    话他们只限邀了我们几个老朽伴同来到贵处想问一问缘由。”苏冈森然道:“如此说

    来各位是上门问罪来着?”王武通道:“这可不敢当。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全仗

    朋友们给面子。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

    苏冈点了点头道:“王总镖头说得对请各位到厅上说话。”钢刀总是不肯放下。苏

    冈让众人坐下说道:“白二弟当时实情如何你给大家说说。”

    王武通、樊纲等都知道沐王府世镇云南。苏冈、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在北京城里

    听到乡音自会关注。白寒枫续道:“我哥哥听了一会隔壁接了几句。那官员听得我们也

    是云南人便邀我们过去坐。我和哥哥离家已久很想打听故乡的情形见这位官员似是从

    云南来便移座过去。一谈之下这官员自称叫做卢一峰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去做

    曲靖县知县的。他是云南大理人。照规矩云南人本来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不过这卢一峰

    说道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可不用理会这一套!”

    樊纲忍不住骂道:“他***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有什么神气的?”白寒枫向

    他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位樊……樊兄说得不错当时我也这么想。可是我哥哥为

    了探听故乡情形反而奉承了他几句。这狗官更加得意了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

    选’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广

    西、贵州三省‘西选’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接口解

    释:“倘若有一个缺朝廷派了吴三桂也派了谁先到任谁就是正印。云贵川桂四省的

    官员哪一个先出缺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因此朝廷的官儿总是

    没‘西选’的脚快。”

    白寒枫叹了一声说道:“前天下午……”只说了四个字不由得气往上冲手中钢

    刀挥了一挥。韦小宝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一缩。白寒枫觉得此举太过粗鲁钢刀用力往地下

    一掷呛啷一声击碎了两块方砖呼了口气道:“前天下午我和哥哥在天桥的一家酒

    楼上喝酒忽然上来一个官员带了四名家丁。那四个家丁神气厌得很要酒要菜说的却

    是云南话。”苏冈“哦”了一声。白寒枫道:“我和哥哥一听他们口音就留上神。”王武

    通、樊纲等都知道沐王府世镇云南。苏冈、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在北京城里听到乡

    音自会关注。

    白寒枫续道:“我哥哥听了一会隔壁接了几句。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便邀我

    们过去坐。我和哥哥离家已久很想打听故乡的情形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便移座过

    去。一谈之下这官员自称叫做卢一峰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去做曲靖县知县的。他

    是云南大理人。照规矩云南人本来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不过这卢一峰说道他是平西王

    委派的官可不用理会这一套!”

    樊纲忍不住骂道:“他***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有什么神气的?”白寒枫向

    他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位樊……樊兄说得不错当时我也这么想。可是我哥哥为

    了探听故乡情形反而奉承了他几句。这狗官更加得意了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

    选’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广

    西、贵州三省‘西选’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接口解

    释:“倘若有一个缺朝廷派了吴三桂也派了谁先到任谁就是正印。云贵川桂四省的

    官员哪一个先出缺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因此朝廷的官儿总是

    没‘西选’的脚快。”白寒枫吁了口气接着说:“那官儿说平西王为朝廷立下了大功

    满清能得江山全仗平西王的功劳因此朝廷对他特别给面子。吴三桂启奏什么事从来就

    没有驳回的。”

    王武通道:“这官儿的话倒是实情。兄弟在西南各省镖亲眼见到云贵一带大家就知

    道吴三桂不知道皇帝。”

    白寒枫道:“这卢一峰说照朝廷规矩凡是做知县的都先要到京城来朝见皇帝由

    皇帝亲自封官。他到北京来就是等着来见皇帝的。他说平西王既然封了他官到京城来朝

    见皇帝也不过是倒例行公事而已。我哥哥说:‘卢大人到曲靖做官本省人做自然。’突

    然之间隔座有人插嘴这老……这老贼……我和他仇深……”说着霍地站起满脸胀得通

    红。苏冈道:“是‘八臂猿猴’徐天川说话么?”

    白寒枫点了点头道:“正……正……”急愤之下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隔了一

    会才道:“正是这老贼他坐在窗口一张小桌旁喝酒插嘴说:‘本省人做本省的官刮

    起地皮来更加方便些。这老贼我们自官说话谁要他来多口!”

    玄贞冷冷的道:“白二侠徐三哥这句话可没说错。”白寒枫哼了一声顿了一顿

    说道:“这句话是没说错我又没说他这句话错了。可是……可是……谁要他多官闲事?他

    倘若不插句嘴怎会生出以后许多事来?”玄贞见他气急也就不再说下去。白寒枫续道:

    “卢一峰听了这句话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转过头来见这老贼是个弯腰曲背的老头儿

    容貌猥琐桌上放着一只药箱椅子旁插着一面膏药旗是个卖药的老头儿。喝道:‘你这

    个老不死的胡说些什么?’他手下的四名家丁早就抢了上去在老贼的桌上拍桌大骂一

    名家丁抓住了他衣领。也是我瞎了眼瞧不出这老贼武功了得还道他激于一时义愤出言

    讥刺怕他吃亏便走上去假意相劝将这四名家丁都推开了。”玄贞赞道:“白二侠仁义

    为怀果然是英雄行径。”心想白寒松已死徐天川受伤虽然不轻多半不会死已方终究

    已占了便宜许多事双方只好言和口头上捧白寒枫几句且让他平平气。

    哪知白寒枫不受他这一套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英雄?我是狗熊!生了眼睛不识

    人瞧不出这老贼阴险毒辣还道他是好人。那卢一峰打起官腔破口大骂大叫:反了

    反了说京城里刁民真多须得重办。”

    樊纲插嘴道:“这官儿狗仗人势在云南欺侮百姓不够还到北京城来欺人。”白寒枫

    道:“要欺侮人也没这么容易。这官儿连声吆喝叫家丁将这姓徐的老贼绑起来送官打

    他四十大板戴枷示众。那老贼笑嘻嘻的道:‘大老爷你这么大声嚷嚷不吃力吗?我送

    张膏药卖给你贴贴。”他从药箱里取了张膏药出来双掌夹住跟着便那张本来折拢的膏药

    拉平了。我初见那老贼对这凶神恶煞的家丁并不害怕心下已自起疑待见他拉膏药的手

    势和哥哥对望了一眼已然明白。膏药中间的药膏硬结在一块总得点火烘多时才拉得

    开。可是他只是双掌间夹得片刻便以内力烘软药膏这份功力可真了不起。他将药膏拉平

    之后药膏热气腾腾。那卢一峰却兀片不悟一叠连声催促家丁上前拿人。我便不再拦阴那

    官儿的走狗由得他们去自讨苦吃。一名家丁见我让开当即向那老贼冲去。那老贼笑道:

    ‘你要膏药?’将他张膏药放在家丁手中。那家丁骂道:‘老狗你干什么?’那老贼在他

    手臂一推那家丁移过身去拍的一声响那张热烘烘的膏药正好贴在卢一峰那狗官的嘴

    上……”韦小宝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拍手叫好。白寒枫哼了一

    声恶狠狠的瞪视着他。韦小宝心中害怕便不敢再笑。苏冈问道:“后来怎么样?”

    白寒枫道:“那狗官的嘴巴被膏药封住忙伸手去拉扯。那老贼推动四名家丁说道:

    ‘去帮大老爷!’只听得拍拍拍声响不停四名家丁你一掌我一掌都向那狗官打去。原

    来那老贼推拨四名家丁的手臂运上了巧劲以这四人的手掌去打狗官。片刻之间那狗官

    的两边面皮给打得又红又肿。”

    韦小宝又是哈哈大笑转过了头不敢向白寒枫多看一眼。

    苏冈点头道:“这位徐兄诨名叫作‘八臂猿猴’听说擒拿小巧功夫算得是武林一

    绝果然名不虚传。”他想白寒枫死在他手下这老儿的武功自然甚高抬高了他武功也

    是为白氏双雄留了地步。白寒枫道:“我和哥哥只是好笑眼见狗官已给打得两边面皮鲜血

    淋漓酒楼上不少闲人站着瞧热闹。那老贼大声叫嚷:‘打不得打不得大老爷是打不得

    的!你们这些大胆奴才以下犯上怎么打起大老爷来?’在四名家丁身后跳来跳去。活脱

    像是一只大猴子伸手推动家丁的手臂反似是在躲闪那些闲人都瞧不出他在搞鬼。直打

    得那狗官晕倒在地他才住手回归原座。这四名家丁还道是撞邪遇鬼说什么也不明白怎

    么会伸手去打大老爷可是自己手掌都是鲜血却又不假。四人呆了一阵便扶着那狗官去

    了。”

    樊纲道:“痛快痛快!吴三桂手下的走狗原该如此整治。徐三哥痛打狗官正是给

    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恶气。白二侠你当时怎么不帮着打几拳?”白寒枫登时怒气又涌了上

    来大声道:“老贼在显本事打人我为什么要帮他?是他在打人又不是他在挨打!”

    玄贞道:“白二侠说的是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可不是见义勇为出手阻止狗

    官的家丁行凶吗?”

    白寒枫哼了一声续道:“那狗官和家丁去后我哥哥叫酒楼的掌柜来说道一应打坏

    的桌椅器皿都由他赔那老贼的酒钱也算在我们帐上。那老贼笑道道谢。我哥哥邀他过来

    一同喝酒。那老贼低声道:‘久慕松枫贤乔梓的英名幸会幸会。’我和哥哥都是一惊

    心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的来历我们却不知他是谁。我哥哥道:‘惭愧得紧请问老爷子

    尊姓大名。’那老贼笑道:‘在下徐天川一时沉不住气在贤乔梓跟前班门弄斧可真见

    笑了。’那是我们还不知道徐天川是什么来头但想他殴打狗官自然跟我们是同一条路上

    的。这狗官倘若不挨这顿饱打我兄弟俩一样也要痛打他一顿。我们三人喝酒闲谈倒也十

    分相投酒楼之中不便深谈便邀他到这里来吃饭。”樊纲“哦”了一声道:“原来徐三

    哥到了这里是在府上动起手来了?”白寒枫道:“谁说在这里动手了?在我们家里怎能

    跟客人过招那不是欺侮人么?”玄贞点头道:“白氏兄弟英风侠骨这种事是决计不做

    的。”

    白寒枫听他接连称赞自己终于向他点点头以示谢意说道:“我兄弟将老贼请到这

    里恭请相待问起他怎么认得我兄弟。他也不再隐瞒说道自己是天地会的我兄弟来北

    京之时他天地会已得到讯息原是想跟我兄弟交朋友。他在酒楼上殴打狗官一来是痛恨

    吴三硅二来是为了要和我兄弟结交。这老贼能说会道哄得我兄弟还当他个好人。后来说

    到反清复明之时三个人不两个人一只狗越说越投机……”韦小宝接口道:“两个人和

    一只狗越说越投机倒也希奇。”

    众人忍不住好笑只是碍着白寒枫的面子不敢笑出声来。

    白寒枫大怒喝道:“你这小鬼胡说八道!”樊纲道:“白二侠这位韦香主年纪虽

    轻却是敝会青木堂的香主敝会上下对他都是十分尊敬的。”白寒枫道:“香主便怎么

    样?”苏冈岔开话头说道:“我白兄弟心伤兄长亡故说话有些气急各位请勿介意。韦

    香主你包涵些。”他想天地会的香主身份非同小可白寒枫直斥为“小鬼”终究理亏。

    白寒枫也非蠢人一点便透眼光不再与韦小宝相触说道:“后来我们三个……”韦

    小宝道:“不两个人一只狗。”白寒枫怒喝:“你……你……”终于忍住了吁了口大

    气续道:“大家说到反清复明之事说道日后将鞑子杀光了抚保洪武皇帝的子孙重登龙

    庭。我哥哥说:‘皇上在缅甸宴驾宾天只留下一位小太子倒是位聪明睿智的英主目下

    在深山中隐居。’那老贼却道:‘真命天子好端端是在台湾。’”白寒枫一引述徐天川这句

    话苏冈、姚春、王武通等人便知原来双方争执是由拥桂、拥唐而起。祟祯皇帝吊死煤山

    清兵进关明朝的宗室福王、唐王、鲁王、桂王分别在各地称帝当时便有纷争各王死

    后手下的孤臣遗老仍是互相心存嫌隙。白寒枫续道:“那时我听了老贼这句话便问:

    ‘我们小皇帝几时到台湾去了?’那老贼道:‘我说的是隆武天子的小皇帝不是桂王的子

    孙。’我哥哥道:‘徐老爷子你是英雄豪杰我兄弟俩是很佩服的只不过于天下大事

    您老人家见识却差了。祟祯天子崩驾福王自立.福王为清兵所俘唐王不幸殉国我永历

    天子为天下之王。永历天子殉国之后自然是他圣上的子孙继位了。’”隆武的唐王的年

    号永历是桂王的年号他们是唐王、桂王的旧臣对主子都以年号相称。樊纲听里这里

    插口道:“白二侠请你别见怪。隆武天子殉国之后兄终弟及由圣上的亲兄弟绍武天子

    在广州接应。桂王却派兵来攻打绍武天子大家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不打满清鞑子自己

    打了起来岂不是大错而特错?”

    白寒枫怒道:“那老贼的口吻便跟你一模一样!可是这到底是谁起的衅?我永历天子

    好好派了使臣到广州来命唐王除去尊号。唐王非但不奉旨反面兴兵抗拒天命。唐王这等

    行为明明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可说是罪魁祸。”

    樊纲冷笑道:“三水那一战区区在下也在其内却不知道是谁全军覆没?”白寒枫大

    怒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还在算这旧帐么?”韦小宝听了樊纲的话便知三水这一仗是

    唐王胜而桂王败忙问:“樊大哥三水一仗是怎么打的?”樊纲道:“桂王听了手下奸臣

    的教唆哌了一名叫林桂鼎的带兵来打广州……”苏冈插口道:“樊大哥这话与事实不

    符。那是唐王先派去攻启肇庆我永历天子才不得已起而应战。”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说

    的多是旧事渐渐的剑拔驽张便要动起手来。

    姚春连连摇手大声道:“多年前的旧事还提起他干么?不论谁胜谁败都不是什么

    光彩之事最后还不是都教鞑子给灭了。”众人一听登时住口均有惭愧之意。苏冈道:

    “白二弟大义之所在原是非誓死力争不可的后来怎样?”

    白寒枫道:“那老贼所说的话便和这……这位姓樊的师傅一模一样我兄弟自然要跟

    他剖析明白。双方越说越大声谁也不让。我哥哥盛怒之下一掌将一张茶几拍得粉碎。那

    老贼冷笑道‘你道理说不过人便想动武么?沐王府白氏双木威名远震我天地会的一个无

    名小卒却也不惧。’他这句话显然是说他是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还胜似沐王府的成

    名人物。我哥哥道:‘我自拍我家里的茶几关你什么事了?你出言轻侮沐王府仗的是什

    么势道?’双方越说越僵终于约定当晚子时在天坛较量。”苏冈叹了口气黯然道:

    “原来这场纷争由此而起。”

    白寒枫道:“当晚我们到天坛赴约没说几句便和这老贼动起手来……”韦小宝道:

    “想必是二对一了但不知是白大侠先上还是白二侠先上?”白寒枫脸上一红大声道:

    “我两兄弟向来联手对付一个是二人齐上对付一百个也是二人齐上。”

    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倘若跟我这小孩动手你两兄弟也是齐上了。”白寒枫怒

    吼一声挥掌便向韦小宝头顶击落。苏冈左手伸出抓住白寒枫手腕说道:“白二弟不

    可!”白寒枫叫道:“这……这小鬼讥刺我死了的哥哥。”韦小宝贪图大舌之便没想到连

    已死的白寒松也说是其内眼见他犹如疯一般心下害怕便不敢再说。苏冈道:“白二

    弟冤有头债有主是那姓徐的害死了白大哥咱们只能找那姓徐的算帐。”白寒枫狠狠

    的向韦小宝道:“终有一日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料想苏冈在

    旁白寒枫不能对自己怎样真要抽筋剥皮总也不是今日的事。

    樊纲道:“苏四哥你说白大侠给我们徐大哥害死这个‘害’字恐怕还得斟酌。白

    二侠说道双方在天坛比武较量徐大哥以一敌二既不是使什么阴谋毒计又不是恃多为

    胜乃是光明正大的动手过招怎说得上一个‘害’字?”白寒枫怒道:“我哥哥自然是给

    老贼害死的。我兄弟俩去天坛赴约之前曾经商量过。我哥哥说道这老儿虽然头脑胡涂不

    明白天命所归终究是反清复明的同道比武之果须当瞧在天地会的份上只可点到为

    止不能当真伤了他。我两兄弟手下留情哪料到这老贼心肠好毒竟下杀手害死了我哥

    哥。”

    苏冈问道:“那姓徐的怎生害死了白大弟?”

    白寒枫道:“我们动上手拆了四十几招也没分出什么输赢。那老贼跳出圈子拱手

    道:‘佩服佩服!今日不分胜败不用再比了。沐王府武功驰名天下果然高明。’”樊

    纲道:“那很好啊大家就不用再打了免伤和气岂不甚好?”

    白寒枫怒道:“你又没瞧见那老贼说话的神气你还道你真是好心吗?他嘴角边微微冷

    笑显然是说沐王府的白氏双木以二敌一也胜不了他一个老头儿什么‘武功驰名天

    下’只不过是吹牛而已。我当然心下有气便道:‘不分胜败便打到分出胜败为止。’

    这老头虽然灵活长力却不及我兄弟斗久了非输不可他想不打不过想乘机溜去。于是

    我们又打了起来打了好一会我使一招‘龙腾虎跃’从半空中扑击下来。那老贼果然上

    当侧身斜避。这一招我两兄弟是练熟了的我哥哥便使‘横扫千军’左腿向右横扫右

    臂向左横击叫他避无可避。”他说到这里将“横扫千军”那招比了出来。玄贞道人点

    头:“这一招左右夹击令人左躲不是右躲也不是果然厉害。”白寒枫道:“这老贼身

    子一缩忽然向我哥哥怀中撞到。我哥哥双掌一翻按在他胸膛之上笑道:‘哈哈

    输……’就是这时噗的一声响那老贼却好不毒辣竟然使出重手。我眼见势道不对一招

    ‘高山流水’双掌先后击在那老贼的背心。那老贼身子一晃退了开去。我哥哥已口喷鲜

    血坐倒在地。我好生焦急忙去扶起哥哥那老贼干笑了几声一跛一拐的走了。我本可

    追上前去补上几拳立时将他打死但顾念着哥哥的伤势没空去理会那老贼。抱起哥哥

    回到家来他在途中只说了四个字:‘给我报仇。’便咽了气苏四哥……咱此仇不报枉

    自为人!”说到这里泪如泉涌。玄贞道人转头向一人道:“风二弟白二侠刚才的所说的

    那几招咱们来比划比划。”这姓风的叫风际中模样貌不惊人土里土气。昨日在回春堂

    药店地窖中引见之后从未开口说过话韦小宝也没对他留意。他点点头站起掌轻飘飘

    的向玄贞拍出。玄贞左掌架开身子一缩双手五指都拿成爪子活脱是只猴子一般显是

    模仿“八臂猿猴”徐天川的架式。风际中左足一点身子跃起从半空中扑击下来。姚春叫

    道:“好一招‘龙腾虎跃’!”叫声未毕玄贞已斜身闪开。便在此时风际中倏地抢到玄

    贞身前左腿向右横扫右臂向左横掠正是白寒枫适才比划过的那一招“横招千军”。风

    际中一身化而为二刚使完白寒枫的一招“龙腾虎跃”跟着便移形换位抢到玄贞道人身

    前使出白寒枫那招“横扫千军”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众人喝彩声中玄贞缩拢身

    子直撞入对方怀中。风际中双掌急推按在玄贞胸口说道:“哈哈你输……”便在此

    时玄贞右拳击在风际中胸口左掌拍中他小腹。两人拳掌都放在对方身上凝住不动。玄

    贞道:“白二侠当时情景是不是这样?”白寒枫尚未回答风际中身子一晃闪到了玄

    贞背后双掌从自己脸面右侧直劈下来虚拟玄贞的背心说道:“高山流水!”这两掌并

    没碰到玄贞身子众人眼前一花他又已站在玄贞面前双掌按住他胸口让玄贞的拳掌按

    住自己腹部回复先前的姿式。

    这两下倏去倏来直如鬼魅这些人除了韦小宝外昀是见多识广之人但风际中这等

    迅无伦的身手却是见所未见。众人骇佩之余都已明白了他的用意当时徐天川以一敌

    二情势凶险无比倘若对白寒松手稍有留情只怕难逃背后白寒枫“高山流水”这一击。

    玄贞又道:“白二侠当时情景是不是这样?”白寒枫脸如死灰缓缓点了点头。风际中

    身法免起鹘落固然令人目眩神驰而他模仿自己两兄弟这几下招式竟也部位手法丝毫无

    误宛然便是自己师父教出来的一般。“龙腾虎跃”、“高山流水”和“横扫千军”三招

    都是“沐家拳”中的著名招式流传天下识者甚多风际中会使倒也不奇但以一人而

    使这三招拳脚前后易位身法之快实所罕见加之每一招都是清清楚楚中规中式法

    度严整自己兄弟毕生练的都是“沐家拳”却也远所不及。风际中收掌站立说道:“道

    长请除下道袍得罪了!”

    玄贞一怔不明他的用意但依言除下道袍略一抖动忽然两块布片从道袍上飘了下

    来却是两只手掌之形道袍胸口处赫然是两个掌印的空洞。原来适才风际中已用掌力震烂

    了他道袍。玄贞不禁脸上变色情不自禁的伸手按住胸口心想风际中的掌力既将柔软道袍

    震烂自己决无不受内伤之理一摸之下胸口却也不觉有何异状。风际中道:“白大侠掌

    上阴力远胜在下。徐大哥胸口早已受了极重内伤再加上背心受了‘高山流水’的双掌之

    力只怕性命难保。”

    众人见风际中以阴柔掌力割出玄贞道袍上两个掌印这等功力比之适才一身化二

    前后夹攻的功力更是惊人无不骇然连喝彩也都忘了。韦小宝心想:“海老乌龟当日在

    我袍子胸口上割下一个掌印只怕用的也是这种手段。”

    苏冈和白寒枫对望了一眼均是神色沮丧眼见风际中如此武功已方任谁都和他相去

    甚远又给他这等一试演一番显得徐天川虽然下重手杀了人却也是迫于无奈在白氏兄

    弟厉害杀手前后夹击之下奋力自保算不得如何理亏。苏冈站起身来说道:“这位风爷

    武功高强好教在下今日大开眼界。倘若我白大弟真有风爷的武功也决不会给那姓徐的害

    死了。”

    韦小宝道:“白大侠的武功是极高的江湖上众所周知苏四哥也不必客气了。”白寒

    枫狠狠瞪了他一眼。可又不能说自己兄弟武功不行。韦小宝又道:“白二侠的武功也是挺高

    的江湖上众所周知。”

    樊纲生怕他更说出无聊的话来多生枝节向苏冈和白寒枫拱手道:“今日多有打扰

    这就别过。”玄贞道:“且慢!大伙儿到白大侠屡前去磕几个头。这件事……唉说来大

    家心里难受可别伤了沐王府跟天地会的和气。”说着迈步便往后堂走去。白寒枫双手一

    拦厉声道:“我哥哥死不瞑目不用你们假惺惺了。”玄贞道:“白二侠别说这是比武

    失手误伤了白大侠就算真是我们徐大哥的不是你也不能恨上了天地会全体。我们到灵

    前一拜乃武林中同道的义气。”苏冈道:“道长说的是。白二弟咱们不可失了礼数。”

    当下韦小宝玄贞樊纲风际中姚春马博仁等一干人齐到白寒松的灵前磕头。

    韦小宝一面磕头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白寒枫厉声道:“你刚

    才说些什么?”韦小宝道:“我暗暗祷祝向白大侠在天之灵说话关你什么事?”白寒枫

    道:“你嘴里不清不楚祷祝些什么?”韦小宝道:“我说:‘白大侠你先走一步也没

    什么。在下韦小宝给你的好兄弟打得遍体鳞伤命不长久过几天就来阴世跟你老人家

    相会了。’”白寒枫道:“我几时打过你了?”韦小宝拉起衣袖露出右腕只见手腕上肿

    起了又黑又紫的一圈指痕宛然正是刚才给白寒枫捏伤的说道:“这不是你打的么?”

    苏冈向白寒枫瞧了一眼见他不加否认脸上就微有责备之意转头向韦小宝道:“韦香

    主这件事一言难尽。咱们日后慢慢再说。”韦小宝道:“只怕我伤重不治一命呜呼日

    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苏冈见他说话流利毫无受伤之相知他是耍无赖心想:“天地

    会怎地叫这样一个小流氓做香主?”说道:“韦香主长命百岁大伙儿都死光了你还活上

    几十岁呢。”韦小宝道:“我此刻腹痛如绞五脏六腑全都倒转也不知能活到明天。风

    二哥玄贞道长我倘若死了你们不必找白二侠报仇。江湖上义气为重咱们可不能伤了

    沐王府跟天地会的和气。”苏冈皱起眉头将众人送出门外。

    玄贞向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通四人道了谢抱拳作别。

    天地会一行人回到回春堂药店。刚到店门口就见情形不对柜台倒坍药店中百余只

    小抽屉和药材散了一地。众人抢进店去叫了几声不听得有人答应到得内堂只见那胖

    掌柜和两名伙计都已死在地下。这药店地处偏僻一时倒无人聚观。

    玄贞吩咐高彦:“上了门板别让闲人进来。咱们快去看徐大哥。”拉开地板上的掩

    盖奔进地窖叫道:“徐大哥徐大哥!”地窖中空空如也徐天川已不知去向。

    樊纲愤怒大叫:“他***咱们去跟沭王府那些贼子拚个你死我活。”玄贞道:“快

    去请王总镖头他们来作个证。”玄贞道:“他们若要害死徐大哥已在这里下手既将他掳

    去不会即行加害。”当下派人去将王武通、姚春等四人请来。

    王武通等见到胖掌柜的死状都感愤怒齐道:“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到杨柳胡同去要

    人。”一行人又到了杨柳胡同。

    白寒枫开门出来冷冷的道:“众位又来干什么了?”樊纲大声道:“白二侠何必明知

    故问?这等行径太也给沐王府丢脸。”白寒枫怒道:“丢什么脸?什么行径”樊纲道:

    “我们徐大哥在哪里?快送他出来。你们乘人不备杀死了我们回春堂的三个伙计当真卑

    鄙下流。”白寒枫大声道:“胡说八道!什么回春堂回秋堂什么三个伙计?”苏冈闻声

    出来问道:“众位去而复回有什么见教?”

    雷一啸道:“苏四侠这一件事那可是你们的不是了。是非难逃公论你们就算要报

    仇也不能任意杀害无辜啊。京城之中做了这等事出来牵累可不小。”

    苏冈问白寒枫:“他们说什么?”白寒枫道:“谁知道呢真是莫名其妙。”

    王武通道:“苏四侠、白二侠天地会落脚之处有三个伙计给人杀了徐天川师傅也

    给人掳去了。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大家慢慢再说请你们瞧着我们几个的薄面先放了徐师

    傅。”苏冈奇道:“徐天川给人掳了么?那可奇了!各位定然疑心是我们干的了。可是各位

    一直跟我们在一起难道谁还有分身术不成?”樊纲道:“你们当然另行派人下手那又是

    什么难事?”苏冈道:“各位不信那也没法。你们要进来搜查尽管请便。”白寒枫大声

    道:“‘圣手居士’苏冈苏四哥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几时有过半句虚言?老实跟你

    说那姓徐的老贼倘若落在我们手里立时就一刀两段谁还耐烦捉了来耗米饭养他?”苏

    冈沉吟道:“这中间只怕另有别情。在下冒昧想到贵会驻马之处去瞧上一瞧不知道成不

    成?”玄贞等见他二人神情不似作伪一时倒拿不定主意。樊纲道:“苏四侠大伙儿请你

    拿一句话出来到底我们徐天川徐大哥是不是在你们手上。”苏冈摇头道:“没有.我要

    担保我们白二弟跟这件事也丝毫没有干系。”苏冈在武林中名声甚响众人都知他是个正

    直的好汉子他既说没拿到徐天川应该不假。

    玄贞道:“既是如此请两位同到敝处瞧瞧。韦香主你说怎样?”

    韦小宝心道:“你先邀人家去瞧瞧再问我‘你说怎样’。”说道:“道长说怎样就

    是怎样了。反正我们三个人都给人家打死了请他们两位去磕几个头赔罪也道理啊。”苏

    冈、白寒枫都向他瞪了一眼均想:“你这小鬼一口就此咬定是我们打死了你们三个

    人。”

    一行人来到回春堂中苏冈、白寒枫细看那胖掌柜与两名药店伙计的死状都是身受殴

    击毙命胸口肋骨崩断手法甚是寻常瞧不出使的是什么武功家数。白寒枫道:“这件事

    大伙儿须得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我们可蒙了不白之冤。”苏冈道:“蒙止不白之冤那也不

    打紧日后总会水落石出。只是徐大哥落入了敌人手中可是尽快想法子救人。”

    众人在药店前前后后查察又到地窖中细看寻不到半点端倪。眼见天色已晚苏冈、

    白寒枫、王武通等人告辞回家约定分头在北京城中探访樊纲道:“苏四侠、白二侠你

    们瞧明白了没有?今晚半夜我们可要放人烧屋毁尸灭迹了。”苏冈点头道:“都瞧明白

    了。好在邻近无人将店铺烧了也好免得官府查问。”苏冈和白寒枫去后青木堂众人纷

    纷议论都说徐天川定是给沐王府掳去的否则哪有迟不迟早不早刚打死了对方的人

    徐天川便失了踪?最多是苏冈、白寒枫二人并不知情而已。众人跟着商议如何放火烧屋。

    韦小宝一听得要放人烧屋登时大为兴奋。玄贞道:“韦香主天色已晚你得赶快回

    皇宫去。咱们放人烧屋并不是什么大事韦香主不在这儿主持大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

    子。”韦小宝笑道:“道长自己兄弟你也不用捧我啦。韦小宝虽然充了***香主武

    功见识哪里及得上各位武林好手?我要留在这里不过想瞧瞧热闹罢了。”众人面上对他

    客气但见他年幼在白家又出了个大丑实在颇有点瞧不起他听他这么说却高兴起

    来。你这几句话说得人人心中舒畅。大家对这个小香主敬意虽是不加亲近之心却陡然多了

    几分。

    玄贞笑道:“咱们放火烧屋也得半夜里才动手还得打断火路以免火势蔓延波及

    邻居。韦香主一夜不回宫恐怕不大方便。”韦小宝心想此言倒也不理天一黑宫门便闭

    再也无人能入自己得小皇帝宠幸宫中人人注目违禁外宿罪名可是不小只得叹了口

    气道:“可惜可惜!这把火如果让我来点那可兴头得紧了。”高彦低声道:“日后

    咱们要去白天烧人家的屋一定恭请韦香主来点火。”韦小宝大喜握住他手道:“高大

    哥大丈夫一言既出你……你可不能忘了。”高彦微笑道:“韦香主吩咐过的事属下

    怎敢不遵?”韦小宝道:“咱们明天就去杨柳胡同放火烧了白家的屋可好?”高彦吓了

    一跳忙道:“这可须得从长计议。总舵主知道了多半要大大怪罪。”韦小宝登时意兴索

    然便去换了小太监的服色。高彦将他换下来的新置衣服鞋帽做一包拿在手里。众人四

    下查勘并无沐王府的人窥伺这才将韦小宝夹在中间送到横街之上雇了一乘小轿送

    他回宫。

    韦小宝向众兄弟点点头上轿坐好。高彦将衣帽包好放入轿中。一个会中兄弟走到轿

    前钻头入轿低声道:“韦香主明儿一早最好请你到尚膳监的厨房去瞧瞧。”韦小宝

    道:“瞧什么?”那人道:“也没什么。”说着便退了开去。韦小宝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这人留着两撇鼠须鬼头鬼脑市井之中最多这等小商贩到杨柳胡同时他也没跟着同去

    自己一直认为他是药店中的伙计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厨房去瞧瞧不知有什么用意?

    反正巡视厨房正是他的职责第二天早晨便去。顶头上司一到厨房中的承值太监以

    下人人大忙特忙名茶细点流水价捧将上来。韦小宝吃了几块点心说道:“你们这里

    的点心做得也挺不错了不过最好再跟扬州的厨子学学。”承值太监忙道:“是是。若

    不是韦公公指点我们可还真不懂。”

    韦小宝见厨房中也无异状正待回去见采办太监从市上回来后面跟着一人手中拿

    着一杆大秤笑嘻嘻的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是公公怎么说便怎么办包管错不

    了。”韦小宝见此人吃了一惊那正是昨天要他到厨房来瞧瞧之人。采办太监忙抢到韦小

    宝面前请安问好。韦小宝指着那人问道:“这人是谁?”采办太监笑道:“这人是北城

    钱兴隆肉庄的钱老板今儿特别巴结亲自押了十几口肉猪送到宫里来。”转头向钱老板

    道:“老钱哪今儿你可真交上大运啦。这位桂公公是我们尚膳总管当今皇上跟前的第

    一大红人。我们在宫里当差的等闲也见不着他老人家一面。你定是前生三世敲穿了木鱼

    恰好碰上了桂公公。”那钱老板跪下地来向韦小宝磕了几个响头说道:“这位公公是小

    号的衣食父母今日才有缘拜见真是姓钱的祖宗积了德。”韦小宝说道:“不用多礼。”

    寻思:“他混进宫来想干什么?怎地事先不跟我说?”

    那钱老板站起身来满脸堆笑说道:“宫里公公们作成小号生意小号的价钱特别克

    已可说没什么赚头不过替皇上、公主、贝勒们宰猪那是天大的面子别人听说连皇上

    都吃上小号供奉的肉小号的猪肉自然天下第一再没别家比得上了。因此上钱兴隆供奉宫

    时肉食也只一年多生意可着实长了好几倍这都是仰仗公公们栽培。”说着又连连请安。

    韦小宝点点头笑道:“那你一定挺财啦!”那人道:“托赖公公们的洪福。”从怀中掏

    出两张银票来笑嘻嘻道:“一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公公留着赏人罢!”说着双手送

    到韦小宝手里。

    韦小宝接过来一看银票每张五百两共是一千两银子正是自己前天分给高彦他们

    的微微一怔只见钱老板嘴巴向着那采办一努韦小宝已明其意笑道:“钱老板好客气

    啦!”将两张银票交了给承值太监笑道:“钱老板的敬意哥儿们去分了罢不用分给

    我。”众太监见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无不大喜过望。供奉宫中猪养牛肉鸡鱼蔬菜的商

    人平时都给回扣向有定例逢年过节虽有年礼节礼也不过是四五百两这其中尚膳房

    的太儿太监又先分去了一半。此刻见银子既多韦小宝又说不要各人摊分起来岂不是小

    小一注横财?那承值太监却想桂公公口说不要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摆摆架子他是头儿

    岂能当真省得了的待会摊分之时自须仍将最大的份儿给他留着。钱老板道:“桂公公

    你这样体恤办事的公公们可真难得。你不肯收礼小人心中难安。这样罢小号养得不两

    口茯苓花雕猪算得名贵无比待会去宰了一口孝敬太后和皇上另一口抬到桂公公房

    中请公公细细品尝。”韦小宝道:“什么茯苓花雕猪?名头古怪可没听过。”钱老板

    道:“这是小号祖传的秘法选了良种肉猪断乳之后就喂茯苓、党参、杞子等补药饲

    料除了补药之处便只鸡蛋一味喝了便给喝花雕酒……”他话没说完众太监都已笑了起

    来都说:“哪有这样的喂猪法?喂肥一口猪岂不是要几百两银子?”钱老板道:“本钱

    自然不小最难的还是这番心血和功夫。”

    韦小宝道:“好这等奇猪倒不可不尝。”钱老板道:“不知桂公公今日午后什么时

    候有空小人准时送来。”韦小宝心想从上书房下来已将午时便道:“巳未午初你送

    来罢!”钱老板连称:“是是!”又请了几个安出去。承值太监陪笑道:“桂公公待会

    见了皇上倒不可提起这回事。”韦小宝问道:“为什么?”承值太监又道:“皇上年少好

    奇听到有这等希奇古怪的茯芩花雕猪倘若吩咐取来尝尝咱们做奴才的干系太大。再

    说这种千辛万苦喂起来的肉猪又不是常常都有的要是皇上吃得对了胃口下了圣旨

    命御厨房天天供奉大家可只有上吊的份儿了。”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你倒想得周到。”

    承值太监道:“这是尚膳房历来相传的规矩罢了。太后和皇上的菜肴一切时鲜果菜

    都是不能供奉的。”韦小宝奇道:“时鲜菜蔬不能供奉难道反而只供奉过时的隔宿的果

    菜?”他虽当了几个月尚膳的头儿对御房的事却一直不曾留心。承值太监笑道:“供奉过

    时隔宿的菜蔬那是万万不敢。不过有些一年之中只有一两月才有的果菜咱们就不能供奉

    了。倘若皇上吃得入味夏天要冬笋冬天要新鲜蚕豆大伙儿又只好上吊了。”韦小宝笑

    道:“皇太后皇上都是万分圣明的哪有这等事?”承值太监一凛忙道:“是是。太

    后和皇上圣明那是决计不会的。听说那是打从前明宫传下来的规矩。到了我大清皇上通

    情达理咱们奴才们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啦。”心下暗暗吃惊对先前这几句话好生后悔。

第十回 尽有狂言容数子 每从高会厕诸公

    韦小宝从上书房侍候了康熙下来又到御膳房来。过不多时钱老板带著四名伙计抬

    了两口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肥猪到来每口净肉便有三百来斤向韦小宝道:“桂公公你老

    人家一早起身吃这茯芩花雕猪最有补益最好是现割现烤。小人将一口猪送到你老人家房

    中明儿一早你老人家就可割来烤了吃吃不完再命厨房做成咸肉。”韦小宝知他必有

    深意便道:“你倒想得周到。那就跟我来。”钱老板将一口光猪留在厨房另一口抬到韦

    小宝屋中。尚膳监管事太监的住处和御厨相近那肥猪抬入房中之后韦小宝命小太监带领

    抬猪的伙计到厨房中等候待三人走后便掩上了门。钱老板低声道:“韦香主屋中没旁

    人吗?”韦小宝摇了摇头。钱老板俯身轻轻将光猪翻了过来只见猪肚上开膛之处横贴著

    几条猪皮封住了割缝。韦小宝心想:“这肥猪肚中定是藏著什么古怪物事莫非是兵器之

    类天地会想在皇宫中杀人大闹?”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果见钱老板撕下猪皮双手拉开

    猪肚轻轻抱了一团物事出来。韦小宝“咦”的一声惊呼见他抱出来的竟是一个人。钱老

    板将那人横入在地下。只见这人身体瘦小一头长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上穿了薄

    薄的单衫又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只是胸口微微起伏。

    韦小宝大奇低声问道:“这小姑娘是谁?你带她来干什么?”钱老板道:“这是沐王

    府的郡主。”韦小宝更是惊奇睁大了眼睛道:“沐王府的郡主?”钱老板道:“正是。

    沐王府小公爷的嫡亲妹子。他们掳了徐三哥去我们就捉了这位郡主娘娘来抵押教他们不

    敢动徐三哥一根寒毛。”韦小宝又惊又喜说道:“妙计妙计!怎是捉来的?”

    钱老板道:“昨天徐天川徐三哥给人绑了去韦香主带同众位哥哥二次去杨柳胡同评

    理属下便出去打探消息想知道沐王府那些人除了杨柳胡同之外是不是还是别的落脚

    所在徐三哥是不是给他们囚禁在那里;想知道他们在京城里还有哪些人当真要动手咱

    们心里可也得先有个底子。这一打探嘿沐王府来得人可还当真不少沐家小公爷带头

    率领了王府的大批好手。”韦小宝皱起了眉头说道:“***!咱们青木堂在京里有多少

    兄弟?能不能十个打他们一个?”钱老板道:“韦香主不用担心。沐王府这次来北京不是

    为了跟咱们天地会打架。原来大汉奸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熊来到了京城。”韦小宝点头

    道:“沐王府要行刺这姓吴的小汉奸?”钱老板道:“是啊。韦香主料事如神。大汉奸、小

    汉奸在云南动不了他们的手一离云南便有机可乘了。但这小汉奸自然防备周密身边

    有不少武功高手保护要杀他可也不是易事。沐王府那些人果然另有住处属下过去查看

    那些人都不在家屋里却也没徐三哥的踪迹只有这小丫头和两个服侍她的女人留在屋里

    那可是难得的良机……”

    韦小宝道:“于是你就顺手牵羊反手牵猪将她捉了来?”钱老板微笑道:“正是。

    这小姑娘年纪虽小沐王府却当她是凤凰一般只要这小郡主在咱们手里徐三哥便稳如泰

    山不怕他们不好好服侍。”韦小宝道:“钱大哥这件功劳倒大得紧呢。”钱老板道:“多

    谢韦香主夸奖。”韦小宝道:“咱们拿到了小郡主却又怎样?”说著向躺在地下的那少女

    瞧了几眼心道:“这小娘皮长得可挺美啊。”钱老板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要听韦香主的意思办理。”

    韦小宝沉吟道:“你说怎么办?”他跟天地会的人相处的时候虽暂却已摸到了他们的

    脾气。这些人嘴里尊称自己是香主满口什么静候香主吩咐云云其实各人肚里早就有了主

    意只盼得到自己赞同于是一切便推在韦香主头上日后他们就不会担当重大干系。他对

    付的法子是反问一句:“你说怎么办?”钱老板道:“眼下只有将这小郡主藏在一个稳妥所

    在让沐王府的人找不到。这次沐家来到京城的著实不少虽说是为了杀小汉奸吴应熊但

    咱们杀了他们的人。徐大哥又给他们拿了去这会儿咱们天地会每一处落脚之处一定能给

    他们钉得紧紧的。我们便拉一泡尿放一个屁只怕沐王府的人也都知道了。”

    韦小宝嗤的一笑觉得这钱老板谈吐可喜很合自己脾胃笑道:“钱大哥咱们坐下

    来慢慢商量。”钱老板道:“是是多谢香主。”在一张椅上坐了续道:“属下将小郡

    主藏在猪肚里带进宫来一来是为瞒过宫门侍卫的重重搜检二来是瞒过沐王府众人的耳

    目。他***沐公爷手下只怕真有几个厉害人物不可不防。小郡主若不是藏在宫里

    难保不给他们抢了回去。”

    韦小宝道:“你说要将小郡主藏在宫里?”

    钱老板道:“属下可不敢这么说一切全凭韦香主作主。藏在宫里当然是普天下最稳

    妥的所在。沐王爷的高手再多总敌不过大内侍卫。小郡主竟会在皇宫之中别说他们决计

    想不到查不出就算知道了又怎有能耐冲进皇宫来救人?他们如能进宫来将小郡主救出

    去那么连鞑子皇帝也能绑架去了。天下决没这个道理。不过属下胆大妄为事先没向韦香

    主请示擅自将小郡主带进宫来给韦香主增添不少危险不少麻烦实在该死之极。”韦

    小宝心道:“你将人带都带进来了自己说该死却也没死。把小郡主藏在宫里果然是好

    计沐王府的人一来想不到二来救不出。你胆大妄为难道我胆子就小了?”笑道:“你

    这计策很好我将小郡主藏在这里好了。”

    钱老板道:“是是韦香主说这件事行得那定然行得。属下又想将来事情了结之

    后小郡主总是要放还给他们的。他们得知郡主娘娘这些日子是住在宫里也不辱没了她身

    份倘若老是关在小号屠房中地窖之中闻那牛血猪血的腥气未免太对不起人。”韦小宝

    笑道:“每天喂她吃些茯苓、党参、花雕、鸡蛋也就是了。”

    钱老板嘿嘿一笑说道:“再说小郡主年纪虽然幼小总是女子跟我们这些臭男人

    住在一起于名声未免有碍跟韦香主在一起就不要紧了。”韦小宝一怔问道:“为什

    么?”钱老板道:“韦香主年纪也轻何况又是……又是在宫里办事的自然……自然没什

    么。”言语吞吞吐吐有些不便出口。

    韦小宝见他神色忸怩想了一想这才明白:“原来你说我是太监因此小郡主交我看

    管于她声名无碍。你可不知我这太监是冒牌货。”只因他并不是真的太监这才要想了一

    想一想之后方能明白否则钱老板第一句话他就懂了。钱老板问道:“韦香主的卧室在里

    进罢?”韦小宝点点头。钱老板俯身抱起小郡主走到后进放在床上。房中本来有大床、

    小床各一海天富死后韦小宝已叫人将小床抬了出去。他隐秘之事甚多没要小太监住在

    屋里服侍。钱老板道:“属下带小郡主进宫来时已点了她背心上的神堂穴阳纲穴还点

    了她后颈的天柱穴让她不能动弹说不出话。韦香主要放她吃饭就可解开她穴道不过

    最好先点她腿上环跳穴免得她逃跑。沐王府的人武功甚高这小姑娘倒不会多少武功却

    也不可不防。”韦小宝想问他什么叫神堂穴、环跳穴如何点穴、解穴但转念一想自己

    是青木堂香主又是总舵主的弟子连点穴、解穴也不会岂不是让下属们太也瞧不起?反

    正对付一个小姑娘总不是什么难事点头道:“知道了”

    钱老板道:“请韦香主借一把刀使。”韦小宝心想:“你要刀干什么?”从靴桶中取出

    匕递了给他。钱老板接了过来在猪背上一划没料到这匕锋利无匹割猪肉如切豆

    腐一剑下去直没至柄。钱老板吃了一惊赞道:“好剑!”割下两片脊肉两只前腿

    道:“韦香主留著烧烤来吃余下的吩咐小公公们抬回厨房去罢。属下这就告辞会时原事

    情属下随时来向韦香主禀告。”韦小宝接过匕说道:“好!”向卧在床上的小郡主瞧

    了一眼道:“这小娘皮睡得倒挺安稳。”他本来想说:“这小姑娘在宫里耽得得久了太

    过危险倘若给人觉那可糟糕之极。”但想天地会的英雄好汉岂怕危险的?这等话说出

    口来不免给人小觑了。

    待钱老板回去厨房韦小宝闩上了门又查看了窗户一无缝隙这才坐到床边去看

    那小郡主只见她正睁著圆圆的眼睛望著床顶见韦小宝过来忙闭上眼睛。韦小宝笑

    道:“你不会说话不会动弹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最乖不过。”见她身上衣衫也不污

    秽想是钱老板将那口猪有肚里洗得干干净净干留丝毫血渍于是拉过被来盖在她身

    上。只见她脸颊雪白没半分血色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想是心中十分害怕笑道:“你

    不用怕我不会杀了你的过得几天就放你出去。”小郡主睁开眼来瞧了他一眼忙又

    闭上眼睛。

    韦小宝寻思:“你沐王府在江湖上好大威风那日苏北道上你家那白寒松好大架子

    丝毫没将老子瞧在眼里这当儿还不是让我手下人的打死了。他***……”想到此处伸

    起手来见手腕上黑黑一圈乌青兀自未退隐隐还感疼痛心道:“那白寒枫死了哥哥没

    处出气捏得老子骨头也险些断了。想不到沐王府的郡主娘娘却落在我手里老子要打便

    打要骂使骂你半分动弹不得哈哈!”想到得意处不禁笑出声来。小郡主听到笑声睁

    开眼来要看他为什么笑。韦小宝笑道:“你是郡主娘娘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奶奶

    的老子才不将你放在眼里呢!”走上前去抓住她右耳提了三下又捏住她鼻子扭了

    两下哈哈大笑。小郡主闭著的双眼中流出眼泪两行珠泪从肋边滚了下来。韦小宝喝道:

    “不许哭!老子叫你不许哭就不许哭!”小郡主的眼泪却流得更加多了。韦小宝骂道:

    “辣块妈妈臭小娘皮你还倔强!睁开眼睛来瞧著我!”小郡主双眼闭得更紧.韦小宝

    道:“哈你还道这时里是沐王府你妈妈的你家里刘白方苏四大家将有***什么了

    不起终有一日撞在老子手里一个个都斩成了肉酱。”大声吆喝:“你睁不睁眼?”小郡

    主又用力闭了闭眼睛。韦小宝道:“好你不肯睁眼要这一对臭眼珠子有什么用?不如挖

    了出来让老子下酒。”提起匕平放刃锋在她眼皮上拖了几拖。小郡主全身打了个冷

    战仍不睁开眼睛。韦小宝倒拿她没有法子说道:“你不睁眼我偏偏要你睁眼咱哥儿

    俩耗上了倒要瞧瞧你郡主娘娘厉害还是我这小流氓小叫子厉害。我暂且不来挖你的眼

    珠挖了眼珠倒算是你赢了永远不能瞧我。我要在你脸蛋上用尖刀子雕些花样左边脸

    上刻只小乌龟右边脸上刻一堆牛粪。等到将来结了疤你到街上去之时成千上万的人围

    拢来瞧西样镜大家都说:『美啊美啊来看沐王府的小美人儿左边脸上一只王八右

    边脸上一堆牛粪。』你到底睁不睁眼?”

    小郡主全身难动只有睁眼能自拿主意听得韦小宝这么一说眼睛越闭越紧。韦小宝

    自言自语:“原来这臭花娘嫌自己脸蛋儿不美想要我在脸上装扮装扮好我先刻一只乌

    龟!”打开桌上砚台磨了墨用笔醮了墨。这些笔墨砚台都是海老公之物韦小宝一生从

    未抓过笔□这时拿笔如拿筷子提笔在小郡主左脸画了一只乌龟。小郡主的泪水直流下

    来在乌龟的笔划上流出了一道墨痕。

    韦小宝道:“我先用笔打个样子然后用刀子来刻就好像人家刻图章。对对郡主娘

    娘咱们刻好之后我牵了你去长安门大街大叫:『哪一位客官要印乌龟?三文钱一

    张!』我用黑墨涂了你脸有人给钱就用张白纸在你脸上一印便是一只乌龟快得很!

    一天准能印上一百张。三百文铜钱够花了。”他一面胡扯一面偷看小郡主的脸色见她

    睫毛不住颤动显然又是愤怒又是害怕。他甚是得意说道:“嗯右脸刻一堆牛粪可

    没人出钱来买牛粪不如刻只猪又肥又蠢生意一定好。”提起笔来在她右边脸颊上干

    划一通画的东西有四只脚一条尾巴就是了也不知像猫还是像狗。他放下毛笔取过一

    把剪银子的剪刀将剪刀轻轻放在小郡主左颊喝道:“你再不睁眼我要刻花了!我先刻

    乌龟肥猪可不忙刻。”

    小郡主泪如泉涌偏偏就是不肯睁眼。韦小宝无可奈何不肯认输便将剪尖在她脸上

    轻轻划来划去。这剪尖其实甚钝小郡主肌肤虽嫩却也没伤到她丝毫可是她惊惶之下

    只道这小恶人真的用刀子在自己脸上雕花一阵气急便晕了过去。

    韦小宝见她神色有异生怕是给自己吓死了倒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探鼻息幸好尚有

    呼吸便道:“臭小娘装死!”寻思:“你死也不肯睁眼难道我便输了给你?”拿了块湿

    布来抹去她两颊上黑墨直抹了三把才抹得干净。但见她眉淡睫长嘴小鼻挺容颜著

    实秀丽自言自语:“你是郡主娘娘心中一定瞧不起我这小太监我也瞧不起你大家还

    不是扯直?”过了一会小郡主慢慢醒转一睁开眼只见韦小宝一双眼睛和她双目相距不

    过一尺正狠狠的瞪著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闭眼。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你终于睁开眼开瞧见我了是老子赢了是不是?”他自觉

    得胜心下高兴只是小郡主不会说话未免有些扫兴要想去解她穴道却不知其法说

    道:“你给人点了穴道倘若解不开不能吃饭岂不饿死了?我本想给你解开不过解穴

    的法门从前学过现下可忘了。你会不会?你如不会那就躺著做僵□一动也别动要

    是会的眼睛眨三下。”他目不转睛的望著小郡主只见她眼睛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突

    然双眼缓缓的连眨三下。

    韦小宝大喜道:“我只道沐王府的人既姓沐一定个个是木头呆头呆脑什么都不

    会原来你这小木头还会解穴。”将她抱起坐在椅上说道:“你瞧著我在你身上各个

    部位指点倘若指得对的你就眨三下眼睛指得不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也不能动。

    我找到解穴的部位就给你解开穴道懂不懂?懂的就眨眼。”小郡主眨了三下眼睛。

    韦小宝点头道:“很好!我来指点。”韦小宝一伸手便指住她右边胸部道:“是不

    是这里?”小郡主登时满脸通红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哪敢眨之一眨?韦小宝又指她左边

    胸部道:“是不是这里?”小郡主脸上更加红了眼睛睁得久了忍不住霎了霎眼。韦小

    宝大声道:“啊是这里了!”小郡主急忙大睁眼睛又羞又急窘不可言这二人都是十

    四五岁年纪于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但女孩子早识人事韦小宝又是在妓院中长大的平时

    多见嫖客和妓女的猥猥亵举止虽然不明其意总之知道这类行动极不妥当。韦小宝见她

    窘得意洋洋只觉昨日杨柳胡同中的一番窘辱此刻都出了气报了仇。他在小郡主身上东

    指西指。小郡主拚命撑住眼睛不敢稍瞬唯恐不小心眨了眼睛那就大事去矣过了不多

    时鼻尖上已有一滴滴细微汗渗了出来。幸好韦小宝这时手指指向她左腋下那正是解开穴

    道的所在急忙连眨了三下眼睛心中一宽舒了口长气。韦小宝道:“哈哈果然在这

    里老子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记怕不好一时之间忽然忘了。”心想:“解开她穴道之后

    不知她武功如何这小丫头倘若出手打人倒也麻烦。”转过身来拿过两根腰带先将她

    双脚牢牢绑住又将她双手反缚到椅子背后绑好。

    小郡主不知他要如何大加折磨脸上不禁流露出惊恐之极的神色。韦小宝笑道:“你怕

    了我是不是?你既然怕了老子就解开你的穴道。”伸手到左腋下轻轻搔了几搔。小郡主

    奇□难当偏行无法动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

    韦小宝道:“点穴解穴我原是拿手好戏只不过老子近来事情太忙这种小事也没

    放在心上倒有些儿忘了。是不是这样解的?”说道在她腋下揉了几下。

    小郡主又是一阵奇□脸上微现怒色。

    韦小宝道:“这是我最上乘高深的解穴手法。上乘手法用在上等人身上这才管用。

    你这小丫头不是上等之人第一流的手法用在你身上竟半点动静也没有。好我用第二流

    手法试试。”伸手指在她腋下戳了几下。小郡主又痛又□泪水以眼眶中滚来滚去。

    韦小宝道:“咦第二流的手法也不行难道你是第二等的小丫头?没有法子只是用

    第三流的手法出来了。”伸掌在她腋下拍打了一阵仍然不见功效。

    点穴是武学中的上乘功夫。武功极有根柢之人经明师指点尚须数年勤学苦练方始

    有成。解穴和点穴是一事之两面会点穴方会解穴认穴既须准确手指上又须有刚柔并济

    的内劲方能封人穴道解人穴道。韦小宝既无内功点穴解穴之法又从未练过这么乱搞

    一通又怎解得开小郡主的穴道?

    拍打不成便改而为抓抓亦不行只得改而为扭。小郡主又气又急忍不住泪水流了

    下来。韦小宝这时倒不是有意要折磨她但忙了半天解不开她穴道自己额头出汗不免

    有些老羞成怒说道:“我连第八流的手法也用出来了却像是耗子拉王八半点也不管

    用难道你是第九流的小丫头?老子是大有身份大有来历之人第九流武功是决计不肯使

    的。看来你沐王府的人都是***烂木头木头木脑木知木觉。我跟你说我现在不顾

    自己身份用第九流的武功再在你这第九流的小娘皮身上试试。”当下弯起中指用拇指

    扳住用力弹出弹在小郡主腋下说道:“这是弹棉花。”唱起儿歌:“拍拍拍弹棉

    花。棉花臭炒黑豆.黑豆焦拌胡椒。胡椒辣起宝塔。宝塔尖冲破天天落雨地滑

    塌滑倒你沐家木头木脑狗头狗脑十八代祖宗的老阿大!”他说一句弹一下连弹了

    十几下说到一个“太”字时小郡主突然“噢”的一声哭了出来。

    韦小宝大喜纵身跃起跳上跳下笑道:“我说呢原来沐王府的小丫头果然是第九

    流的小东西非用第九流武功对付不可。”

    小郡主哭道:“你……你才是第第第……第九流。”声音清脆娇嫩带著柔软的云南口

    音当真说不出的好听。韦小宝逼紧了喉咙学她说话:“你……你才是第第第……第九

    流。”说著哈哈大笑。

    原来他伸指乱弹都弹在小郡主腋下“腋渊穴”上。腋渊穴属足少阳胆经在腋下三寸

    之处。人身头部诸穴如丝空竹、阳白、临泣等穴道均属此经脉。他在腋渊穴上又抓大扭

    又打又弹手劲虽然不足但搞得久了小郡主头诸穴齐活说话便无窒滞。韦小宝见居然

    能解开小郡主的穴道不胜喜欢说话对沐王府的仇恨之心登时消去了大半说道:“我肚

    子饿了想你也不饱我先给你些东西吃。”他原是馋嘴之人既为尚膳监的头儿属下众

    监拍他马屁每日吩咐厨房送来各种各样的新鲜细点。他每天在街上闲游街市中诸般饼饵

    糖食也是见到就买因此在屋里瓶儿、罐儿、盒儿、小竹篓儿不计其数装的都是零星食

    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头有几十万两银子生来又是个胡乱花钱之人岂不大买零食之

    理?他将糕点拿了出来说道:“这玫瑰绿豆糕你吃一块试试。”小郡主摇了摇头。韦小

    宝拿起另一只盒子打开盒盖说道:“这是北京城里出名的点心豌豆黄你们云南一定没

    有的吃一块罢!”小郡主又摇了摇头。韦小宝要卖弄家当将诸般糕饼糖果堆满在桌上

    道:“你瞧我好吃的东西多不多?就算你是王府的郡主多半也从来没吃过这么多点心。

    你如不爱吃甜食就试试我们厨房的葱油薄脆世上少有。连皇上都爱吃你试了一块包

    你爱吃。”小郡主又摇了摇头。韦小宝接连拿了最好的七八种糕饵出来小郡主总是摇头。

    这一来韦小宝可气往上冲骂道:“臭花娘你嘴巴这样刁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到

    底要吃什么?”小郡主道:“我……我什么都不吃……”只说了这句话抽抽噎噎的又哭了

    起来。韦小宝给她一哭心肠倒有些软了道:“你不吃东西岂不饿死了?”小郡主道:

    “我……我宁可饿死。”韦小宝道:“我才不信你宁可饿死。”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轻轻敲

    门。韦小宝知道是小太监送饭来生怕小郡主叫喊起来惊动了旁人取出一块毛巾绑住

    了她嘴这才去开门吩咐小太监道:“我今日想吃些云南菜你吩咐厨房即刻做了送

    来。”小太监应了自去。

    韦小宝将饭菜端到房中将小郡主嘴上的毛巾解邢坐在她对面笑道:“你不吃我

    可要吃了。嗯这是酱爆牛肉这是糟溜鱼片这是蒜泥白切肉还有镇江肴肉清炒虾

    仁这一碗口磨鸡脚汤当真鲜美无比。鲜啊鲜啊!”他舀汤来喝故意嗒嗒有声偷眼

    去看小郡主时只见她泪水一滴滴的流下来没半分馋意。这一来韦小宝可有些兴意索然

    悻悻的道:“原来第九流的小丫头只爱吃第九流的臭鱼臭肉臭鸭蛋我这些好菜好点

    心原是第一流上等人吃的。待会我叫人去拿些臭鱼臭肉臭鸭蛋臭豆腐来给你吃。”

    小郡主道:“我不吃臭鸭蛋臭豆腐。”志小宝点头道:“嗯原来你只吃臭鱼臭肉。”

    小郡主道:“你就爱瞎说。我也不吃臭鱼臭肉。”

    韦小宝吃了几筷子虾仁吃了一块肴肉大赞:“味道真好!”见小郡主始终无动于

    中便放下筷子心下盘算如何才能使她向自己讨吃。

    过了好一会小太监又送饭菜过来道:“桂公公厨子叫小人禀告公公这过桥火线

    的汤极烫看来没一丝热气其实是挺热的.这宣威火脚是用蜜饯莲子煮的煮得急了或

    许不很软请公公包涵。这是云南的黑色大头菜。这一碟是大理洱海的工鱼干虽然不是鲜

    鱼仍是十分名贵用云南红花油炒的。壶里泡的是云南普洱茶。厨子说云南的名菜汽锅

    鸡要两个多时辰才煮得好只好晚上再给桂公公你老人家送来。”韦小宝点点头待小太监

    去后将菜肴搬入房中。

    御厨房在顷刻之间便办了四样道地的云南菜也算得功力十分到家了。原来吴三桂在

    云南做平西王虽然跋扈但逢年过节对皇室的进贡对诸王公大臣的节敬却是丰厚无

    比远胜他省十倍因此朝廷里替他说好话的人也著实不少。吴三桂进贡给皇帝的除了金

    银珠宝、象牙犀角等等珍贵物品外云南的诸般土产也是应有尽有。正因如此御厨房要在

    顷刻之间煮几味云南菜并不为难。小郡主本就饿了见到这几味道地的家乡菜忍不住心

    动只是她给韦小宝实在欺侮得狠了不愿就此屈服拿定了主意:不管这小恶人如何诱

    我我总是不吃。

    韦小宝用筷子挟了一片鲜红喷香的宣威火腿凑到小郡主口边笑道:“张开嘴来!”

    小郡主牙齿咬实紧紧闭嘴。韦小宝将火腿在她嘴唇上擦来擦去擦得满子诩是油笑道:

    “你乖乖吃了这片火腿我就解开你的穴道。”小郡主闭著嘴摇了摇头。韦小宝放下火腿

    端丐那碗热汤恶狠狠的道:“这碗汤烫得要命你如肯喝我就等冷了些一匙一匙的慢

    慢喂你。你不喝呢?哼!”左手伸出捏住他鼻子。小郡主气为之窒只得张开口来。韦小

    宝右手拿起一只匙羹塞在她口里说道:“这碗热汤我就这样倒将下来把你的肚肠也烫

    得熟了!”让小郡主喘了几口气才将匙羹从她嘴里取出放开左手。

    小郡主知道过桥米线的汤一半倒是油比寻常的羹汤热过数倍如此倒入□喉只怕真

    的给他烫死了哭道:“你划花了我的脸我……我不要活了这样丑怪……”韦小宝心

    道:“原来你以为我真的在你脸上刻了一只乌龟。”微笑道:“你的脸虽然划花但这只小

    乌龟画得挺美你走到街上担保人人喝彩叫好!”小郡主哭道:“难看死了我……我宁

    可死了。”韦小宝道:“唉这样漂亮的小乌龟你居然不要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花那么

    多心思在你脸上雕花了。”

    小郡主道:“雕什么花?我……我又不是木头。”韦小宝道:“你明明姓沐怎么不是

    木头?”小郡主道:“我家这沐字是三点水的木又不是木头的木。”韦小宝也分不出沐

    木二字有何不同说道:“木头浸在水里不过是一块烂木头罢了。”小郡主又哭了起来。

    韦小宝道:“哪又用得著哭个不休的?你叫我三声『好哥哥』我就把你脸蛋儿补好把小

    乌龟刮去一点痕迹不留。”小郡主脸上一红道:“怎么刮得去?再这么一刮我的脸还

    成什么模样?”韦小宝道:“我有灵丹妙药第一流的英雄好汉那是难修补些。你是第九

    流的小丫头修补你的脸蛋儿可真容易不过了。”小郡主道:“我不信。你就是爱说话损

    人。”韦小宝道:“你叫不叫?”小郡主红著脸摇了摇头。韦小宝见她娇羞的模样不禁有

    些心动说道:“小乌龟新刻不久修补是很容易的。时间挨得久了再要修补如果留下

    一条乌龟尾巴修不去只怕你将来懊悔。”小郡主虽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总是企盼一试

    倘若真如他所说将来脸上留下一条乌龟尾巴那可仍是难看之极当下胀红了脸嗫嗫

    道:“你……你可不是骗我?”韦小宝道:“你骗你干什么?你越叫得早我越早动手你

    的脸蛋儿越修补得好乖乖的快叫罢!”

    小郡主道:“倘若我……我叫了之后你补得不好呢?”韦小宝道:“那我加倍赔还

    连叫你六声『好妹妹』!”小郡主又是红晕满脸说道:“你这人很坏我不来!”韦小宝

    道:“好啦!你既然不放心。咱们分开来叫。你先叫我一声『好哥哥』待我补好之后你

    叫第二声。我用镜子给你照过果然是一点疤痕也没有你十分满意了再叫第三声。说不

    定你开心得很一连叫上十声。”小郡主急道:“不不你说叫三声怎么又加?”韦小

    宝微笑道:“好三声就三声那你快叫罢!”小郡主嘴唇动了几下总是叫不出口。韦小

    宝道:“叫一句『好哥哥』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要你叫『好老公』叫『亲亲老公』。

    你再不叫我的价钱也可越开越高啦。”小郡主倒真怕他逼自己叫什么老公、老公的结结

    巴巴的道:“我先叫一个字等你真的治好了我再叫下面……下面两个字。”韦小宝叹了

    一口气道:“唉你真会讨价还价先给钱后给钱都是一样。那你叫罢。”小郡主闭上眼

    睛轻轻叫道:“好……”这个“好”字当真细若蚊鸣耳音稍稍差著半点可再也听不

    出来饶是如此她脸上已羞得通红。

    韦小宝咕哝道:“这样叫法可真差劲得很七折八扣下来还有得剩的么?也不知你

    心中在这个『好』字下面接上些什么好王八蛋是好好小贼也是好。”小郡主急道:“不

    是的我心中想的就……就是那两个字我不骗你真的不骗你。”韦小宝道:“那两个什

    么字?是乌龟么?是小贼么?”小郡主道:“不不!是哥……”说了一个“哥”字急忙

    住口。

    韦小宝笑道:“很好算你有良心那我给你修补脸蛋之时便得用最好手段。请泥水

    匠修狗洞出上第一流的价钱泥水匠便用第一流的手段倘若价钱太低泥水匠用几块烂

    砖头塞满了事石灰也不粉刷一下岂不是难看之极?”

    小郡主道:“人家叫也叫过了你还是在笑我狗洞烂砖头。”

    韦小宝哈哈一笑道:“我这是比方。”打开海老公的箱子取出药箱将箱中的几十

    个药瓶都放在桌上每一瓶药都倒了些粉末像煞有其事的凝神思索调配药粉。小郡主本

    来只信得三分眼见药瓶如此之多不免又多信了两分。

    韦小宝将药粉放进药□拿到外房却倒在纸中包了起来藏在怀里另外拿了一块绿

    豆糕一块豌豆黄再从一个广东月饼中挖了一块莲蓉将药□洗干净不留半点药粉才

    将莲蓉绿豆糕豌豆黄在药□舂烂又加上两匙羹蜜糖心念一动再吐上两大口唾沫

    调得匀了拿进房中说道:“这是生肌灵膏其中有无数灵丹妙药。”想了一想又道:

    “你的脸是我刻花了的就算回复原状也不过和从前一般你也不见我的好。”拿起昨日

    在珠宝□中所镶有帽子将帽上四颗明珠都拉了下来放在左手掌之中问小郡主道:“这

    珠子怎样?”

    小郡主祖上世代封王袭爵虽然出世时沐家已破但世家贵女见识毕竟大非寻常见

    这四颗珠子有指头大小的溜溜地在他掌在滚动出柔和珠光浑圆无瑕赞道:“这珠

    子好得很四颗一样大小很是难得!”

    韦小宝大是得意说道:“这是我昨天花了二千九百两银子买来的很贵是不是?”

    这四颗珠子虽然珍贵却也不值得二千九百两其实是九百两他加上了二千两的虚头。当

    下取过一只药□将珠子放入□中转了几转珠子和药□相碰互相撞击出清脆的声

    音。韦小宝拿起石杵一杵锤将下去。小郡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问道:“你干什

    么?”

    韦小宝见她神情严重一张小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更是意气风。他卖弄豪阔原是要

    换来这副惊诧当下连舂得几舂将四颗珠子舂得粉碎然后不住转动石杵将珠子磨成了

    细粉说道:“我倘若只将你脸蛋回复原状不显我韦……显不出我小桂子公公的本事定

    要将你脸蛋儿变得比原来美上十倍你这十声『好哥哥』才叫得心甘情愿没半点勉强。”

    小郡主道:“三声!怎么又变成十声了?”

    韦小宝微微一笑将珍珠粉调在绿豆糕豌豆黄莲蓉蜜糖加唾沫的浆糊之中用药

    杵拌得均匀。小郡主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他搞什么眼见他将四颗明珠研细这药膏之珠

    贵可想而知。

    韦小宝道:“四颗珠子虽贵比起其他无价之宝的药粉来却又算得什么了。你的相貌

    本来不错但不能说是天下第一流的等搽了我这药膏之后多半会变成一位天下无双羞

    月闭花……”小郡主道:“羞花闭月。”她听韦小宝说错了随口改正但话一出口不由

    得很不好意思。韦小宝用错成语乃家常便饭丝毫不以为意道:“不错变成一个闭花

    羞月的小美人儿那才好呢。”说著便抓起豆泥莲蓉珠珠糊往她脸上涂去。小郡主一声不

    响由得他乱涂片刻之间一张脸除了眼耳口鼻之外都给她涂得满满地只觉这药膏甜

    香甚浓并无刺鼻药味浑不觉得难受。

    韦小宝见她上当拚命忍住了笑心道:“这药膏中我不拉上一泡尿算是我客气那

    是瞧在你祖宗沐英沐王爷的份上。他是开国功臣韦小宝让了他三分。”

    韦小宝涂完药膏洗干净了手说道:“等药膏干了我再用奇妙药粉给你洗去。三涂

    三洗那你非羞月……非羞花闭月不可。”

    小郡主心想:“什么『非羞花闭月不可』这句话好不别扭。”问道:“为什么要涂

    三次?”韦小宝道:“三次还算是少的人家做酱油要九蒸九晒呢。就算是煮狗肉也要连

    滚三滚。”小郡主抱怨道:“你又骂我是酱油狗肉。”

    韦小宝笑道:“没有『酱油狗肉』这句话酱油煮狗肉那就是红烧狗肉。不用酱油

    是清炖狗肉。”拿筷子挟起一片火腿送到她嘴边道:“吃罢!”

    小郡主一来也真饿了二来不敢得罪了他怕他手脚不清在自己脸上留下一条乌龟尾

    巴三来见他研啐珍珠毫不可惜不免承他的情微一迟疑便张口将火腿吃了。韦小宝

    大喜赞道:“好妹子这才乖。”小郡主道:“我不……不是你好妹子。”韦小宝道:

    “那么是好姐姐。”小郡主道:“也不是。”韦小宝道:“那么是我好妈妈。”

    小郡主噗哧一笑道:“我……我怎么会是……”

    韦小宝自见到她以来直到此刻才听到她的笑声。只是她脸上涂满了莲蓉豆泥难见

    如花笑靥但单是听著她银铃般的笑声亦足已畅怀怡神。韦小宝说她“是我她妈妈”其

    实便是骂他“小婊子”因为他自己母亲是个妓女但听她笑得又欢畅又温柔不禁微觉后

    悔又想:“做婊子也没什么不好我妈妈在丽春院里赚钱未必便贱过***木头木脑沐

    王府中的郡主。”又挟了几片火腿喂她吃了说道:“你如答应不逃走我就将你手上穴道

    也解了。”小郡主道:“我干么逃走?脸上刻了只小乌龟逃出去丑也丑死了。”

    韦小宝心想:“待你得知脸上其实没有小乌龟定然是要逃走了。那钱老板也不说几时

    来接她出去。宫里关著这样一个小姑娘给人觉了可干系不小那便如何是好?”

    正凝思间忽听得屋外有人叫道:“桂公公小人是康亲王府里的伴当有事求见。”

    韦小宝道:“好!”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可别出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小郡主摇了摇头。韦小宝道:“说出来可吓你一大跳。那些人个个都要害你。只有我瞧著你

    可怜暂且收留了你。如果给人知道你在这里?哼哼哼哼……”心想:“说些什么重话吓

    她最好!她最怕什么?”转念间说道:“这些恶人定要剥光你的衣衫打你屁股打得痛

    得不得了。”小郡主脸上一红眼光中果然露出恐惧之色。韦小宝见恐不效便出去开门

    门外是个三十来岁的内监。

    那人向韦小宝请安恭恭敬敬的道:“人小是康亲王府里的。我们王爷说好久不见公

    公很是挂念今日叫了戏班请公公去王府喝酒听戏。”韦小宝听说听戏精神一振但

    自己屋中藏著一个小郡主既怕给人撞见又怕她声张起来诸多不便一时颇为踌躇。那

    内监道:“王爷吩咐务必要请公公光临。今日王府中可热闹著呢掷骰子赌牌九什么

    都有。”韦小宝听到听戏不过精神一振听到赌钱那可是精神大振了。他自从了大财

    之后跟温氏兄弟、平威他们赌钱早已无甚趣味掷掷骰子只是聊胜于无康亲王府中

    既有赌局自民豪赌那还理会什么小郡主大郡主?当即欣然道:“好你等一会儿我

    就跟你去。”他回入房中将小郡主松了绑放在床上又将她手脚绑住拉过被子盖在她

    身上低声道:“我有事出去过一会儿就回来。”见她眼光中露出疑虑之意说道:“珍

    珠还不够我去珠宝□买些研碎了给你搽脸那才十全十美。”小郡主道:“你……你不

    要去。珍珠又贵。”韦小宝道:“不打紧你好哥哥有的是钱要叫你羞花闭月多花几千

    两银子算得什么。”小郡主道:“我……我在这里很怕。”

    韦小宝见她可怜楚楚略有不忍之意但要他不去赌钱小郡主便再可怜十倍也没用

    挟了一块工鱼给她吃了拿过四块八珍糕叠起来放在她嘴上道:“你一张嘴便有一块

    糕入口中。可得小心糕儿一跌到枕头上便吃不到了。”小郡主道:“你……你别去。”

    嘴上有糕说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韦小宝假装没听见从箱中取出一叠银票塞在袋里开门出去把门反锁兴匆匆的

    跟著内监到康亲王府去。

    一到康亲王府门口只见大门外站立著两排侍卫都是一身鲜明锦衣腰佩刀剑气概

    轩昂比之韦小宝第一次来时戒备森严得多了那自是惩于“鳌拜党徒”攻入王府之失加

    强了守备。

    韦小宝刚进大门康亲王便抢著迎了出来身子半蹲抱住韦小宝的腰笑道:“桂兄

    弟多日不见你可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俊了。”韦小宝笑道:“王爷你好。”康亲王笑

    道:“好什么?你也不多到我家里来玩儿。我多见你就好少见你就不好。”韦小宝笑道:

    “王爷吩咐我多来那可求之不得。”康亲王道:“你说过的话可得算数。几时我向皇上讨

    个请准你的假咱们喝酒听戏大闹他十天八天。就只怕皇上一天也少不得你。”携了韦

    小宝的手并肩走进。众侍卫一齐躬身行礼。

    韦小宝大乐。他在宫中虽然得人奉承毕竟只是个太监哪有此刻和王爷携手而行的风

    光?到得中门两个满洲大官迎了出来一个是新任领内侍卫大臣多隆通常称之为侍卫总

    管的另一个便是他的结拜哥哥索额图。索额图一跃而前抱住了韦小宝哈哈大笑说

    道:“听说王爷今日请你我便自告奋勇要来咱哥儿俩热闹热闹。”侍卫总管多隆也上来

    著实巴结。四人一踏进大厅廊下的吹打手便奏起乐来。韦小宝从未受人如此隆重的接待自

    是眉飞色舞差一点便手舞足蹈起来。到得二厅厅中二十几名官员都已站在天井中迎接

    都是尚书、侍郎、将军、御营亲军统领等大官。索额图一一给他引见。

    一名内监匆匆走进打了个千禀道:“王爷平西王世子驾到。”康亲王笑道:“很

    好!桂兄弟你且宽坐我去迎客。”转身出去。

    韦小宝心想:“平西王世子?那不是吴三桂的儿子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索额图挨到他耳边低笑道:“好兄弟恭喜你今天又要财啦。”韦小宝笑道:“那

    得看手气怎样?”索额图笑道:“手气自然是好的。除了赌钱财还有一注逃不了的大财

    气。”韦小宝道:“那是什么?”索额图在他耳边轻声道:“吴三桂差儿子来进贡朝中大

    官个个都不落空。”韦小宝道:“哦吴三桂是差儿子来进贡。我可不是朝在大官。”索

    额图道:“你是宫里的大官那比朝中大官可威风得多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精明能干

    懂事得很。”低声道:“待会吴应熊不论送你什么重礼你都不可露出喜欢的模样只淡淡

    的说:『世子来北京一路上可辛苦了。』他如见你喜欢那便没了下文。你神色冷淡他

    定然当你嫌礼物轻了明天又会重重的补上一份。”

    韦小宝哈哈大笑低声道:“原来这是敲竹□的法子。”索额图低声道:“云南竹□

    不砰砰的敲他一顿那就笨了。他老子坐了云贵两省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咱哥儿如不

    帮他花花一来对不起他老子二来可对不起云南、贵州的老百姓啊!”韦小宝笑道:“正

    是!”说话之间康亲王陪了吴应熊进来。这平西王世子二十四五岁年纪相貌甚是英俊

    步履矫捷确是将门之子的风范。康亲王第一个便拉了韦小定过来说道:“小王爷这位

    桂公公是万岁爷跟前最得力的公公。上书房力擒鳌拜便是这位桂公公的大功。”

    吴三桂派在北京城里的耳目众多京城中有何大小动静每逃诩有急足持信前往昆明禀

    反。康熙擒拿鳌拜是这几年来的头等大事吴应熊自然早知详情。吴三桂曾和他商议觉

    得皇帝铲除权要于不动声色之间年纪虽幼英气已露日后做臣子的日子只怕不大好

    过。吴应熊这次奉父命来京朝觐天子大携财物贿赂大臣最大的用意是在察看康熙的

    性格为人以及他手下重用的亲信大臣是何等人物。今日来康亲王府中赴宴没料想竟会遇

    上康熙手下最得宠的太监不由得大喜忙伸出双手握住韦小宝的右手连连摇晃说道:

    “桂公公我……在下……在云南之时便听到公公大名。父王跟大家谈起来都称颂皇上

    英明果断确是圣明天子还说圣天子在位连公公这样小小年纪也能立此大功令人好

    生爷慕。父王吩咐命在下备了礼物向公公表示敬意。只是大清规矩外臣不便结交内

    官在下空有此心却不敢贸然求见。今日康王爷赐此良机当真是不胜之喜。”他口齿便

    捷一番话说得十分动听。韦小宝听得连吴三桂这样的大人物在万里之外竟也知道自己名

    字不由得骨头大松好在这些奉承的话也听得多了早知如何应付只淡淡的道:“咱们

    做奴才的只是奉皇上的对圣旨办事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而已有什么功劳好说?小

    王爷的话可太夸奖了。”心想:“索额图哥哥料事如神这小汉奸果然一见面就提到『礼

    物』二字。”

    吴应熊是远客又是平西王的世子康亲王推他坐了席请韦小宝坐次席。席上大官

    甚多尚书将军个个爵高位尊韦小宝虽然狂妄这次席却也不敢坐连声推辞。康亲王

    笑道:“桂兄弟你是皇上身边之人大家敬重你那也是爱戴皇上的一番忠心你不用再

    客气了。”说道将他按入椅中。索额图这时已升了国史馆大学士官位在诸人之便坐在

    韦小宝身边其余文武大官按品级官职高下依次而坐。韦小宝忽想:“***!从前丽

    春院嫖客摆花酒妈妈坐在嫖客背后顺手拿几件糕饼给我王八们还常常把我赶开那时

    只想几时老子了达也到丽春院来摆一台花酒叫老鸨王八小娘们都来陪酒。哪知

    道今日居然有亲王王子尚书将军们相陪只可惜丽春院的老鸨王八们见不到老子这

    般神气的模样。”众人坐下喝酒。吴应熊带来的十六名随人站在长窗之侧对席上众人敬

    酒挟菜以及仆役传送酒菜的一举一动均是目不转睛的注视。

    韦小宝略一思索已明其理:“是了这是平西王府中的武功高手跟随来保护吴应熊

    的生怕有人行刺下毒。沐王府的人只怕早已守在外面。待会最好双方狠狠打上一架且看

    是沐王府的人赢了还是吴三桂的手下厉害。”他一肚子的幸灾乐祸只盼双方打得热闹非

    凡斗个两败俱伤。这情形康亲王自己瞧在眼里他身为主人也不好说什么。那侍卫总管

    多隆武功了得性子又直喝得几杯酒便道:“小王爷你带来的这十几个随从一定都

    是千中挑挑中选的武功高手了。”

    吴应熊笑道:“他们有什么武功?只不过是父王府里的亲兵一向跟著兄弟知道兄弟

    的脾气出门之时贪图个使唤方便而已。”

    多隆笑道:“小王爷这可说得太谦了。你瞧这两位太阳穴高高鼓起内功已到了九成火

    候。那两位脸上、颈中肌肉结实一身上佳的横练功夫。还有那几位满脸油光背上垂的大

    辫子多半是假打的你如教他们摘下帽子来定是秃顶无疑。”吴应熊微笑不答。索额

    图笑道:“我只知多总管武功高强没想到你还有一项会看相的本事。”

    多隆笑道:“索大人有所不知。平西王当年驻兵辽东麾下很多锦州金顶门的武官。金

    顶门的弟子头上功夫十分厉害。凡是功夫练夫练到高深之时满脸油光头顶却是一根头

    也没有的。”康亲王笑道:“可否请世子吩咐这几位尊价将帽子搞摘下来让大家瞧瞧

    多总管的推测到底准不准?”吴应熊道:“多总管目光如炬岂有不准的?这几名亲兵的

    确练过金顶门的功夫但功夫没练到家头上头还是不少摘下帽子免令他们当众出

    丑望众位大人包涵。”众人哈哈一阵大笑既见吴应熊不愿也就不便勉强。韦小宝目不

    转睛的细看这几个人心□难搔:“不知那大个儿头儿有多少头?那瘦子功夫差些想来

    头一定很多。”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康亲王笑问:“桂兄弟你有什么事好笑说出来大家听听。”韦小宝笑道:“我想金

    顶门的师傅们大家一定很和气既少和人家动手自伙里更加不会打架。”康亲王道:“何

    以见得?”韦小宝笑道:“大家要是气了瞪一瞪眼睛各人将帽儿摘了下来你数我头

    我数数你头谁的头少谁出本事强头多的人只好认输。”众人哈哈大笑都

    说韦小宝的想法十分有趣。韦小宝又道:“金顶门的师傅们想必随身都带一把算盘否则

    算起头来可不大方便。”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一位尚书正喝了口酒还没□下喉去一听

    此言满口酒水喷了出来生怕喷在桌上失礼一低头都喷在自己衣襟之上不住咳嗽。

    神照喝道:“且慢!贫僧定欲试尊驾的功夫双拳『钟鼓齐鸣』要打尊驾两边太阳

    穴请还手罢!”那人摇了摇头。神照大喝一声大红袈裟内僧袍的衣袖突然胀了起来已

    然鼓足了劲风双臂外掠疾向内弯两个碗口大的拳头便向那人两边太阳穴撞去。众人适

    才见他掌碎青砖的劲力都忍不住“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心想此人闪避已然不及若不出

    手招架这颗脑袋岂不便如那青砖一般登时便给击得粉碎?

    岂知那人竟然一动不动手不抬足不提头不闪目不瞬便如是泥塑木雕一般。神

    照上人出手之际原只想逼得他还手并无伤他性命之意双拳将到他太阳穴上却见他呆

    呆的不动心中一惊:“我这双拳击出几有千斤之力。平西王世子是康亲王的贵宾倘若

    鲁莽打死了他的随从可大大不妥。”便在双拳将碰上他肌肤之际急忙向上一提呼的一

    声响从他两边太阳穴畔擦过僧袍拂在他面上。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太师好拳法!”

    厅上众人都瞧得呆了心想此人定力之强委实大非寻常倘若神照上人这两拳不是中途转

    向而是击在他太阳穴上此刻哪里还有命在?这人以自己性命当儿戏简直疯了。

    神照拳劲急转震得双臂一酸不由得向他瞪视半晌不知眼前此人到底是个狂人还

    是白痴倘若就此归座未免下不了台说道:“尊驾定不给面子贫僧无法可想只好得

    罪。下一拳『黑虎偷心』要打向尊驾胸口。”“钟鼓齐鸣”、“黑虎偷心”这些招数原

    是最粗浅的拳招寻常学过几个月武功的人都曾练过他又在拳之前先叫了出来本竟只

    要以劲力取胜而使用最粗浅的功夫也颇有瞧不起对手之意。那人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神照心下有气寻思:“我这一拳将你打成内伤并立毙于当场却叫你三四天后才死那

    就不算扫了平西王的脸面。”坐个马步大声吆喝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拍的一声正

    中他胸口。那人身子一晃退了一步笑道:“大师赢了我已退了一步。”神照这一拳虽

    未用力却也是劲道甚厉不料这人浑如不觉这两句话说来轻描淡写显然全没受伤。文

    官们不懂其中道理但学武之人个个都知他是有意容让。韦小宝不文不武也就在似懂非

    懂之间。神照自负在武林中颇具声望怎肯就此算赢?他脸面涌上一层隐隐黑气说道:

    “那么再吃我一拳。”呼的一拳仍向他胸口击去这一次用上了七成劲力纵然将他打得

    口喷鲜血那是他自讨苦吃那也是无可奈何了。

    神照这一拳将抵那人衣襟那人胸部突然一缩身子向后飘出半丈似乎给拳力震了出

    去其实是乘势避开他的拳劲。神照这一拳又打了个空愈益恼怒。抢上两步大喝一声

    右腿飞起向他小腹猛踢过去。那人叫道:“啊哟!”眼见这一腿子非踢中不可。

    众人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只见那人身子向后双足恰如钉在地上一般身子齐著膝

    盖折屈自大脚以至脑袋大半个身子便如是一根木头横空而架离地尺许。神照这一腿踢

    了个空在他双腿之上上数寸凌空踢过。神照一不做二不休鸳鸯连环左腿“乌龙扫

    地”掠地横扫踢他双腿胫骨。那人姿势不变仍是摆著“铁板桥”势双足一蹬全身

    向上搬了一尺。神照的左腿在他脚底扫过。那人稳稳落下身子仍不站直。

    厅上众人彩声如雷。神照到此地步已知自己功夫和他差著好一大截对方倘若还手

    自己势力输得一塌胡涂只得合十说道:“好功夫佩服佩服!”那人站直身子躬身还

    礼说道:“大师拳脚劲道厉害之极在下不敢招架只有闪避。”康亲王道:“两人武功

    都是极高。世子殿下尊价客气得很一定不肯还手比武是比不成了。来啊两人都领两

    只大元宝去。”那人躬身道:“无功不受禄。”神照见他不肯去拿元宝自己也不便上前具

    领。康亲王转头向侍从道:“给两位送去。”那人这才谢了赏钱神照也讪讪收了。

    康亲王明知刚才这一场虽非正式比武其实是已方输了也赏两锭大银给神照不过既

    替他遮羞也为自己掩饰表示不分胜败。他心有不甘又看得太不过瘾心想:“这高个

    儿的功夫固然不错但吴应熊带来的其余随从定然及不上他。我手下众武师却各有惊人绝

    艺单是那齐元凯的功夫比之神照和尚恐怕就只高不低。”他本来称神照为上人适才一

    显武功之后心中对他打了折扣“上人”登时变成了“和尚”郎声道:“刚才比武没比

    成不免有点……有点那个美中不足。齐师傅请你邀十五位武师大家拿兵刃十六个对

    十六个跟平西王世子带来的十六位随从过过招。小王爷你吩咐他们亮兵刃罢!”吴应熊

    道:“来到王爷府上作客怎敢携带兵刃?”康亲王笑道:“世子可客气了。令尊和小王都

    是武将一生在刀枪剑戟之间讨生活可不用这些婆婆妈妈的忌讳。来啊把十八般兵器都

    拿几件来让平西王府的高手们挑选。”康亲王本是战将从关外直打到中原府中兵刃一

    应俱全。一声呼唤众侍从登时去搬了一大堆兵器出来长长短短都放在那十六名侍从面

    前。

    齐元凯邀集了十四名武师却要神照率领。神照要要挣回面子只客气几句便不再推

    辞心想:“好歹也要砍伤几个南蛮子出一口胸中恶气。”什么平西王是客须得顾全他

    的脸面等等早已全然置之脑后。这时神照齐元凯等人兵刃也已由手下拿到了厅上。神

    照双掌之间倒挟两柄青钢戒刀向康亲王一席合十行礼。康亲王等微微欠身颔还礼。

    韦小宝心下得意:“***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物却要向

    老子行礼。老子大模大样的坐著点一点头就算了事可比他们威风十倍了。”

    神照转过身来大声道:“云南来有朋友挑兵刃罢!”先前接过他五招的高身材汉子

    说道:“我们奉平西王将令在北京城里决不和人动手。”神照道:“别人钢刀吹到头

    上难道也不还手?别人要砍你们的脑袋你们中是伸长脖子?还是将脑袋缩进了脖子

    去?”此言一出平西王府的众随从均有怒色。说他们将脑袋缩进脖子自是骂他们为乌龟

    了。那为的长身汉子却仍淡淡的道:“平西王军令如山。我们犯了将令回到云南一样

    也要砍头。”神照道:“好咱们就试试。”他招了招手将十五名武师召在大厅一角低

    声商议。神照悄声道:“咱们将兵刃尽往他们身上要害招呼瞧他们还不还手?”齐元凯

    道:“当真伤了人那可不妥。咱们只是逼他们还手。”另一人道:“大家手下留神些。”

    神照喝道:“好动手罢!”一声长啸舞支戒刀白光闪闪抢先向平西王钢鞭或举铜

    锤十六般兵刃纷纷使动。

    那十六名随从竟然挺立不动双臂垂下手掌平贴大腿外侧目光向前平视对康王府

    十六武师的进袭恍若不见。那十六名武师眼见对方不动都要在康亲王的众宾之前卖弄手

    段各人施展兵刃上最精熟巧妙的招数斜劈直刺横砍倒打兵刃反映烛光十六般兵器

    舞了开来呼呼风声中组成一张光幕将十六名随从围在垓心。

    众文官不住说:“小心小心!”武学之士见这些兵刃每一招都是递向对方要害往往

    只数寸之差不要多用上半分力气立时便送了对方性命尽皆心惊。

    那十六名随从向前瞪视将生死置之度外对方倘若真要下手也只好将性命送了。神

    照等人的兵刃越使越快偶尔兵刃互相撞击便火花四溅叮当作声这一来更增危险。他

    们虽然无意杀伤平西王的手下但刀剑鞭锤互相碰撞劲力既大相距又如此之近反弹出

    去伤到了人却不由自主。

    果然拍的一声一柄铁和另一人的铜锤相撞□了出去打中一名平西王府随从的肩

    头。跟道有人挥刀斜劈在一名随从右脸旁数寸处掠过旁边长剑削来刀剑相交钢刀回

    转砍在那随从脸上立时鲜血直长流。两名随从受伤不轻仍是一声不哼直立不动。

    康亲王知道再搞下去受伤的更多又见比武不成有些扫兴叫道:“好武功!好武

    功!大家收手罢!”神照一声大叫两柄戒刀横掠过去。将一名随从的帽子劈了下来。余人

    跟著学样刀枪剑戟纷纷将众随从的帽子击落。十六名哈哈大笑收起兵刃向后跃开。

    韦小宝见那些随从之中果然有七个是秃顶头上亮得光不禁拍手大笑说道:“多

    总管你眼光真准果然是一大批秃……”一句话没说完一瞥眼间只见平西王府的十六

    名随从仍是挺立不动但上恼怒之极眼中如欲喷出火来。

    韦小宝自幼在市井中□混自然而然的深通光棍之道觉得神照这批人做事太不漂亮

    没给人留半分面子。市井间流氓无赖尽管偷抢拐骗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但与争竞总是

    留下三分余地大江南北到处皆然。妓院中遇上痴迷的嫖客将携来的成万两银子在窑姐

    身上散光老鸨还是给他几十两银子的盘缠以免他流落异乡若非铤而走险便是上吊投

    河。那也不是这些流氓无赖良心真好而是免得事情闹大后患可虑。韦小宝与人赌钱使

    手法骗干了对方的银钱倘若赢他一两最后便让他赢回一二钱;倘若赢了他一百文最后

    总给他翻一赢回一二十文。一来以便下回还有生意二来教对方不起疑心又免得他老羞成

    怒拔出老拳来打架。他见到平西王府随从的神情心下老大过意不去便即离座走到众人

    身前俯身拾起那长身汉子的帽子说道:“老兄当真了不起。”双手捧了给他戴在头

    上。那人躬身道:“多谢!”韦小宝跟著将十五顶帽子一顶顶拣起笑道:“他们这样干

    岂不是得罪了朋友吗?”他分不清楚哪一顶帽子是谁的捧在手里让各人取来戴上。

    这些随从眼见韦小宝坐于本府世子身侧是康亲王这次宴请的大贵客是擒拿鳌拜的桂

    公公见他替自己拾帽子忙请安行礼连说:“不敢当折杀小人了!”

    韦小宝对平西王府之人本来毫无好感原盼吴三桂的手下倒个大霉但神照等人一再进

    逼这些人始终容忍激了他锄强扶弱之意见他们感激之情十分真诚心下更喜转头

    向康亲王道:“王爷向你借几两银子使使。”康亲王笑道:“桂兄弟尽管拿去使五万两

    够了吗?”韦小宝笑道:“哪用得著这许多?”向王府的一名侍从道:“快去买十六顶最好

    的帽子来越快越好!”那侍从答应著去了。吴应熊拱手道:“桂公公爱屋及乌?在下感激

    不尽。”韦小宝拱手还礼心道:“什么爱屋及乌?及什么乌及你这只小乌龟吗?”康亲

    五见神照等人削落平西王府众随从的帽子心中也早觉未免过分生怕得罪了吴应熊但如

    出口道歉又觉不妥。韦小宝这么一来深得其心说道:“来人哪!吴世子的手下每人

    赏五十两银子。”又想:“单赏对方岂不教人手下的众武师失了面子?”又道:“咱们府

    里的十六武师每人也是五十两银子!”大厅之上欢声大作。索额图站起身来给席上众

    人都斟了酒说道:“小王爷令尊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尊军令森严

    总属人人效死无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来来来大伙儿遥敬平西王一杯!”

    吴应熊急忙站起举杯道:“晚生谨代家严饮酒多谢各位厚意。”众人都举杯饮干。

    吴应熊又道:“家严镇守南疆边陲平靖那是赖圣上洪福再加朝中王公大臣措置得宜

    指导有方。家严只是尽忠皇上效力秉承朝中各位五公大臣的训示不敢偷懒而已。实不敢

    说有什么功劳。”酒过数巡王府侍从已将十六顶帽子买来双手捧上送到韦小宝面前。

    韦小宝向康亲王笑道:“王爷你府中的师傅们失手打落了人家的帽子你该赔还一顶新帽

    子罢。”康亲王笑道:“当得当得还是桂兄弟想得周到。”吩咐侍从将帽子给吴应熊

    的随从送去。众随从接过了躬身道:“谢王爷谢桂公公!”将帽子折好放在怀内头上

    仍是戴旧帽。康亲王和索额图对望了一眼知道这些人不换新帽乃是尊重吴应熊的意思。

    又饮了一会王府戏班出来献技。康亲王要吴应熊点戏。吴应熊点了出“满床笏”那是郭

    子仪做寿七子八婿上寿的热闹戏。郭子仪大富贵亦寿考以功名令终君臣十分相得。吴

    应熊点这出戏既可说祝贺康亲王也是为他爹爹吴三桂自况颇为得体。

    康亲王待他点罢将戏牌子递给韦小宝道:“桂兄弟你也点一出。”韦小宝不识得

    戏牌上的字笑道:“我可不会点了王爷你代我点一出要打得结棍的武戏。”康亲王

    笑道:“小兄弟爱看武劲嗯咱们来一出少年英雄打败大人的戏就像小兄弟擒住鳌拜一

    样。是了咱们演『白水滩』小英雄十一郎只打得青面虎落花流水。”“满床笏”和

    “白小滩”演罢第三出是“游园惊梦”。两上旦角啊啊的唱个不休韦小宝听得不知所

    云不耐烦起来便走下席去见边厅中有几张桌子旁子有人在赌钱有的是牌必有的是

    骰子。骰子桌上做庄的是一名军官是康亲王的部属面前已赢了一大堆银子见韦小宝走

    近笑道:“桂公公您也来玩几手?”

    韦小宝笑道:“好!”瞥眼间见吴应熊手下那高个子站在一旁心中对此人颇有好感

    便向他招了招手。那人抢上一步道:“桂公公有什么吩咐?”韦小宝笑道:“赌台上没父

    子你不用客气老哥贵姓大号怎么称呼?”刚才神照问他他不肯答复但韦小宝在众

    宾客之前很给了他们面子问得又客气便道:“小人姓杨叫杨溢之。”韦小宝不知“溢

    之”两字是什么意思随口道:“好名字好名字!杨家英雄最多杨老令公杨六郎杨

    宗保杨文广杨家将个个是英雄好汉。杨大哥咱哥儿来合伙赌一赌!”杨溢之听他称赞

    杨家祖宗心中甚喜微笑道:“小人不大会赌。”韦小宝道:“怕什么?我来教你!你那

    两只大元宝拿出来。”杨溢之便将康亲王所赏的那两只元宝拿了出来。韦小宝从怀里摸出一

    张银票往桌上一放笑道:“我和这位杨兄合伙押一百两!”庄家笑道:“好越多越

    好!”他们赌的是两粒骰子一掷定输赢。庄家骰子掷下来凑成张和牌韦小宝掷了个七

    点给吃了一百两银子。韦小宝道:“再押一百两!”这次却赢了。掷得十六七手后来来

    去去老没输赢。韦小宝焦躁起来:“我输几百两银子不打紧累得这姓杨的输了那两只元

    宝可对不住人。”一手掷出一个六点已输了九成为料庄家掷了个五点。韦小宝哈哈大

    笑此后连赢几□一百变两百两二百两变四百两三把骰子已赢了四百两银子。做庄

    的那军官笑道:“桂公公好手气。”韦小宝笑道:“你说我好手气吗?咱们再试两把!”将

    四百两银子往前一推一把骰子掷下去出来一只四六。庄家掷成个长三又是输了。韦小

    宝转头道:“杨大哥我们再押不押?”杨溢之道:“但凭桂公公的主意。”

    韦小宝原来的四百两银子再加赔来的四百两一共八百两银子向前一推笑道:“索

    性赌得爽快些。”喝一声:“赔来!”

    骰子掷下去骨溜溜的乱转过得片刻一粒骰子已转成了六点另一粒却兀自不住滚

    动。韦小宝手上使了暗劲要这粒骰子也成六点成为一张天牌但骰子不是自己带来的

    他掷骰的本事毕竟没练到炉火纯青那粒骰子定将下来却是两点八点是输多赢少的

    了。韦小宝大骂:“直你娘的臭骰子这么不帮忙。”庄家哈哈一笑说道:“桂公公这次

    只怕要吃你的了。”一把掷下去一粒骰子掷出来五点另一粒转个不休。韦小宝叫道:

    “二二二!”这粒骰子掷出来倘若是一点五点凑成梅花六点凑成牛头都比他的八点

    大只有掷出个两点庄家才输了。韦小宝不住吆喝说也凑巧骰子连翻几个身在碗中

    定下来果然是两点。

    韦小宝大喜笑道:“将军你今天手气不大好。”那军官笑道:“霉庄霉庄。桂公

    公正当时得令什么事都得心应手自然赌你不过。”赔了三张二百两银票再加上两只一

    百两的元宝。韦小宝手中捏了把汗笑道:“叨光叨光!”向杨溢之道:“杨大哥咱们

    没出息摘青果子可不赌啦。”将八百两银子往他手中一塞。

    杨溢之平白无端了一注财心下甚喜道:“桂公公这位将军是什么官名?”韦小

    宝一怔低声道:“倒没问起。”转头向那军官道:“大将军你尊姓大名啊?”那军官笑

    逐颜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小将江百胜记名总兵一直在康亲王爷麾下办事

    的。”韦小宝笑道:“江将军你打仗是百战百胜赌钱可不大成。”江百胜笑道:“小将

    和旁人赌差不多也说得上是百战百胜。只不过强中还有强中手今天遇上公公江百胜变

    成江百败了。”韦小宝哈哈大笑走了开去忽然心想:“那姓杨的为什么要我问庄家名

    字?”一沉吟间远远侧眼瞧那江百胜掷骰子的手法只见他提骰转腕弯指骰手

    法极是熟练正是江湖上赌钱的一等一好手适才赌得兴起没加留神登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家伙是故意输给我的。怪不得我连赢五记哪有当真这么运气好的?***老子

    钱多不在乎输赢否则的话一下场就知道了。这云南姓杨的懂得窍门他也不是羊牯

    是杀著羊的。”又想:“为什么连一个素不相识的记名总兵也要故意输钱给我?自然因为

    我在皇上跟前有面子大家盼我为他们说好话。就算不说好话至少也不捣他们的蛋操你

    ***他花一千四百两银子讨得老子的欢心可便宜的紧哪!”

    他既知人家在故意输钱胜之不武也就不再去赌又回到席上吃菜听戏。这时唱的

    是一出“思凡”一个尼姑又做又唱旁边的人又不住叫好韦小宝不知她在捣什么鬼大

    感气闷又站起身来。

    康亲王笑道:“小兄弟想玩些什么?不用客气尽管吩咐好了。”康亲王道:“我自己

    找乐子你不用客气。”眼见廊下众人呼吆喝六赌得甚是热闹心下又有些□□地心

    想:“眼不见为净今日是不赌的了。”他上次来过康亲王府依稀识得就中房舍大概顺

    步向后堂走去。

    府中到处灯烛辉煌王府中众人一见到他便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韦小宝信步而行

    忽然便急想要小解他也懒得问人厕所的所在见左是个小花园推开长窗到了黑暗

    角落里拉开裤子正要小便忽听得隔著花丛有人低声说话。

    一人说道:“银子先拿来我才带你去。”另一人道:“你带我去找到了那东西银

    子自然不会少给你的。”先一人道:“先银后货。你拿到东蚊瘁要是不给银子我又到哪

    里找你去?”另一人道:“好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先付一成。”韦小宝心中一动:“一千

    两银子只是一成那是什么要紧物事?”当即忍住小便侧耳倾听。只听那人道:“先付一

    半否则这件事作罢。这是搬脑袋的大事你当好玩吗?”另一人微一沉吟道:“好五

    千两银票你先收下了。”那人道:“多谢。”跟著出悉索之声当是在数银票接著

    道:“跟我来!”

    韦小宝好奇心起寻思:“什么搬脑袋的大事倒不可不跟去瞧瞧。”听得二人脚步声

    向西走去便从花丛中溜了出来远远跟在后面。眼见两人背影在花丛树木间躲躲闪闪走

    得数丈便停步左右察看生怕给人见。韦小宝心想:“鬼鬼祟祟干的定然不是好事。

    康亲王待我极好今晚给他拿两个贼骨头也显得我桂公公的手段。”第一摸摸一摸靴桶

    子那柄削铁如泥的匕;第二摸摸一摸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宝贝背心胆子又大了些。只

    见两人穿过花园走进了一间精致的小屋。韦小宝蹑著脚步走近见雕花的窗格中透出灯

    光绕到窗后伸手指醮了唾液湿了窗纸就一只眼向内张去。里面是座佛堂供著一尊

    如来佛像神座前点著油灯。一个仆役打扮的人低声道:“我花了一年多时光才查到这件

    物事的所在你这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好赚的。”另一人背向韦小宝问道:“在哪里?”

    那仆役道:“拿来!”那人转过身来问道:“拿什么?”这人脸孔瘦削正是适才在大厅

    上阻止那姓郎武师出去的齐元凯。那仆役笑道:“齐师傅明知故问了自然是那腻千两

    啦。”齐元凯道:“你倒厉害得很。”从怀中取一叠银票出来。那仆役在灯光下一张张的查

    看。

    韦小宝心中害怕知道这齐元凯武功甚高而他们所干的定是一件干系重大的勾当倘

    若给知觉立刻便会杀了自己灭口心中一急一泡尿就撒了出来索怕顺其自然让尿水

    顺著大腿流下倒没半点声息。那仆役数完了银票笑道:“不错。”压低了声音在齐元

    凯耳边说了几句话齐元凯连连点头韦小宝却一句也没听见。

    只见齐元凯突然纵起跃上供桌回头看了看便伸手到佛像的左耳中去摸索。

    他掏了一会取了一件小小物事出来跃下地来举手在烛光下一看却是一枚钥匙

    金光闪闪似是黄金所铸。但这钥匙不过小指头长短还不足一两黄金。齐元凯笑容满面

    低下头来数砖头横数了十几块又直数了十几块俯下身来从靴桶中取出一柄短刀将

    一块方砖撬起低低的欢呼了一声。那仆役道:“货真价实没骗你罢!”齐元凯不答将

    金钥匙轻轻往下插去想是方砖之下有个锁孔。喀的一声锁已打开。齐元凯一呆说道:

    “怎么拉不开恐怕不对。”那仆人道:“怎么会拉不开?王爷亲自开锁我在窗外看得清

    清楚楚的。”说著俯下身去拉住了什么东西向上一提。

    蓦听得飕的一声一枝机弩从下面躬了出来正中那仆人胸口那仆人“啊”的一声惨

    叫向后便倒手中提著的那块铁盖也脱手飞出。齐元凯斜身探手接住铁盖免得掉在地

    下出巨声。他蹲在那仆人身后左手按住他嘴防他呻吟呼叫惊动旁人左手握著仆

    人的左腕又伸到地洞中掏摸。韦小定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原来地洞中另有机关这姓

    齐的可厉害得很。”

    这一次不再有机弩射出。齐元凯自己伸手进去摸出了一包物事却是个包袱。他右手

    一甩将那仆人推在地下长身站起右足一抬已踏在那仆人口上不让他出声侧身将

    包袱放在神座的供桌打了开来。

    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只见包袱中是一部经书。世上本何止万千他识得书名的却只

    有《四十二章经》一部而这一部却正便是《四十二章经》。经书形状和鳌拜府中抄出来

    的一模一样只是书函用红绸子制成。齐元凯迅将经书仍用包袱包好提起左足在那弩

    箭尾上用力一扑的一声轻响弩箭没入了那仆役胸中。那仆役本已重伤这一来自然立时

    毙命嘴巴又被他右脚踏著只一声闷哼身上扭了几下便不动了。

    韦小宝吓得心中怦怦乱跳小便本已撒完这时禁不住又撒了许多在裤裆之中。

    只见齐元凯俯身到仆役怀中取回银票放入自己怀里冷笑道:“你这可财哪!”微

    一沉吟将金钥匙放入那仆役□的右掌心卷起死□的手指拿住钥匙这才快步纵出。韦

    小宝心想:“他这就要逃我要不要声张?”突然人影一晃齐元凯已上了屋顶。韦小宝缩

    成一团不敢有丝毫动弹却听得屋顶有搬动瓦片之声过得片刻齐元凯又跃了下来大

    模大样的走了。

    韦小宝心想:“是了他将经书藏在瓦下回头再来拿哼可没这么便宜。”候了一

    会等齐元凯去远他可没能耐一下子便跃上屋顶沿著廊下柱子爬上攀住屋檐这才翻

    身上了屋顶回想适才瓦片嫌诏的所在翻得十几张瓦片夜色朦胧中已见到包袱的一角。

    他将包袱取出仍将瓦片盖好寻思:“这部《四十二章经》到底为什么这样值钱?老

    乌龟皇太后这姓齐的还有鳌拜、康亲王个个都当它是无价之宝。我韦小宝若不顺手

    牵羊这注横财这韦字可是白姓了。”解开包袱将经书平平塞在腰间收紧腰带。他

    袍子本来宽大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将包袱掷入花丛又回去大厅。大厅上仍和他离去时一

    模一样赌钱的赌钱听曲的听曲饰尼姑的旦角兀自在扭扭捏捏的唱个不休。韦小宝问索

    额图:“这女子装模作样搞什么鬼?”

    索额图笑道:“这小尼姑在庵里想男人要逃下山嫁人你瞧她脸上春意□漾媚眼一

    个一个甩过来……”突然想起韦小宝是太监不能跟他多讲男女之事以免惹他烦恼说

    道:“这出戏没什么好玩。桂公公我给你另点一出嗯咱们来一出『雅观楼』李存孝

    打虎少年英雄非同小可。然后再来一出『钟馗嫁妹』钟馗手下那五个小鬼武打功夫

    热闹之极。”韦小宝拍手叫好说道:“只是我赶著回宫怕来不及瞧。”

    一斜眼间见齐元凯正在和一名武师豁拳“五经魁”“八仙过海”叫得甚是起

    劲。他豁了一会拳大声问道:“神照上人那姓郎的家伙呢?”席上众武师都道:“好久

    没见他了只怕溜了。”神照冷笑道:“这人不识抬举谅他也没脸在王府里再耽下去。”

    齐元凯道:“多半是溜了这人鬼鬼祟祟别偷了什么东西走才好。”一名武师道:“那可

    难说得很。”

    韦小宝心道:“这姓齐的做事周到之极先让那姓郎的丢个大脸逼得他非悄悄溜走不

    可。待得王府中见死了人丢了东西自然谁都会疑心到姓郎的身上。很好这一个乖须

    得学学干事之前先得找好替死鬼。”

    眼见天色已晚侍卫总管多隆起身告辞说要入宫值班。韦小宝跟著告辞。康亲王不敢

    多留笑嘻嘻的送两人出去。吴应熊、索额图等人都直送到大门口。

    韦小宝刚入轿坐定杨溢之走上前来双手托住一个包袱说道:“我们世子送给公公

    一点微礼还望公公不嫌非薄。”韦小宝笑道:“多谢了。”双手接过笑道:“杨大哥

    咱们一见如故我当你是好朋友倘若给你钱什么那是瞧你不起了。改天有空我请你喝

    酒。”杨溢之大喜笑道:“公公已赏了七百两银子难道还不够么?”韦小宝大笑说

    道:“这是人家代掏腰包作不得数。”轿子行出巷子不远韦小宝性急命轿夫停轿提

    灯笼在轿外照著便打开包袱看礼物见是三只锦盒一只盒中装的是一对翡翠鸡一公

    母雕工极是精细;另一盒装著两串明珠每一串都是一百粒虽没他研碎了给小郡主涂的

    珍珠那么大难得是两百颗一般大小浑圆无瑕他心中一喜:“我骗小郡主说去买珍珠

    吴应熊刚好给我圆谎。”第三只锦盒中装的却是金票每张黄金十两一共四十张乃是四

    百两黄金。韦小宝心道:“下次见吴应熊这小汉奸我只冷淡淡的随谢他一声显得嫌他礼

    物太差劲他非再大大补一笔不可。这是索大哥所教的妙法。这小汉奸要是假装不懂老子

    就挑他的眼:『喂小王爷你送了我一对小小绿鸡儿倒也挺有趣的就只不怎么像

    鸡。』小汉奸要一定要问:『桂公公怎地不像鸡哪?』老子就说:『世上的公鸡母鸡哪

    有这么小的?麻雀儿也还大得多。再说绿色鹦鹉孔雀倒见得多了绿鸡就是没见过不

    知你们云南有没有?』小汉奸只有苦笑。老子又说:『就算有绿鸡公鸡的鸡冠总该是红的

    罢?话又说回来母鸡老是不下蛋那算是什么宝贝了?』哈哈哈哈!”韦小宝回到皇

    宫匆匆来到自己屋里闩上了门点亮蜡烛揭开帐子笑道:“等得好气闷吗?”只见

    小郡主一动不动的躺著双眼睁的大大地嘴上仍是叠著那几块糕饼竟一块没吃。他取出

    那两串珍珠笑道:“你瞧我给你买了这两串珍珠研成了末给你一搽上你若不是天下第

    一的小美人儿我不姓……不姓桂!你饿不饿?怎么不吃糕?我扶你起来吃罢!”伸手去扶

    她坐起突然间胁下一麻跟著胸口又是一阵疼痛。

    韦小宝“啊”的一声惊呼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第十一回 春辞小院离离影 夜受轻衫漠漠香

    小郡主格的一笑掀被下床笑道:“我穴道早解开了等了你好久你怎么到这时候

    才回来?”韦小宝奇道:“谁给你解开穴道的?”小郡主道:“给点了穴道过得六七个时

    辰不用解也自然通了。我扶你上床我可得走了。”韦小宝大急叫道:“不行不行。

    你脸上伤痕没好。须得再给你搽药才好得全。”小郡主嘻嘻一笑说道:“你这人真坏

    说话老骗人。你几时在我脸上刻花了?倒害得我担心了半天。”韦小宝问道:“你怎么知

    道?”小郡主道:“我早下床来照过镜子脸上什么也没有。”

    韦小宝见她脸上光洁白腻涂着的豆泥、莲蓉等物早洗了个干净好生后悔:“我这么

    莽撞也没先瞧她的脸倘若见到她洗过了脸说什么也不会着了她道儿。”

    说道:“你搽了我的灵丹妙药自然好了。否则我为什么巴巴的又去给你买珍珠?我直

    跑遍了北京城所有的珠宝店才给你买到这两串好珍珠。我还买了一对挺好看的玩意儿给

    你。”

    小郡主忙问:“是什么玩意儿?”韦小宝道:“你解开我穴道我就拿给你。”小郡主

    道:“好!”正要伸手去给他解开穴道忽见他眼珠转个不停心念一动笑道:“险些儿

    又上了你的当。解开你穴道你又不许我走啦。”韦小宝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大丈夫

    一言既出那个马难追。”小郡主道:“驷马难追!什么叫那个马难追?”韦小宝道:“那

    个马比驷马跑得还要快那个马都追不上驷马自然更加追不上了。”

    小郡主不知“那个马”是什么马将信将疑道:“那个马难追倒是第一次听见。”

    韦小宝道:“那你就学了这个乖。这玩意儿有趣的紧呢一只公的一只母的。”小郡主问

    道:“是小白兔吗?”韦小宝摇头道:“不是比小白兔可好玩十倍。”小郡主道:“是金

    鱼吗?”韦小宝大摇其头道:“金鱼有什么好玩?这比金鱼要好玩一百倍。”小郡主又猜了几样玩物都没猜中道:“快拿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韦小宝要诱她解开穴道说道:“你一解开我穴道我即刻便拿给你看。”小郡主摇头道:“不行。我即刻得走哥哥不见了我一定心焦得很呢。”韦小宝

    道:“你穴道早解开了为什么不走却要等我回来?”小郡主道:“你好心给我买珍珠

    我总得谢谢你向你告别一声。不声不响的走了不是太对不起人吗?”

    韦小宝肚里暗笑:“原来这小娘是个小傻瓜沐王府的人木头木脑果然没姓错了这个

    姓。”说道:“是啊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在街上拼命的跑只想早些买了珍珠

    可是一家一家珠宝店瞧过去就是没合意的心中一急连摔了几个跟头。”

    小郡主轻呼一声:“啊哟!可摔痛了没有?”韦小宝愁眉苦脸的道:“这一摔下去刚

    好胸口撞在一块大石头上痛得我死去活来。”小郡主道:“现下好些没有?”韦小宝哼哼

    唧唧的道:“这上撞伤势不轻越来越痛了。你……你……你点了我穴道不肯解开我

    这……这……这一口气……提……提……不上来……我……我……”越说声音越低突然双

    眼上翻眼中露出来的全是眼白便如晕去了一般跟着凝住呼吸。

    小郡主伸手一探他鼻息果然没了气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全身抖颤声问

    道:“你怎么会死了?”韦小宝断断续续的道:“你……点错……点错了我的穴道……点了

    我……我的……死……死穴。”

    小郡主急道:“不会的不会的。师父教的点穴法子决不会错。我明明点了你的‘灵

    墟’与‘步廊’两穴还有‘天池穴’。”韦小宝:“你……你慌慌张张的点……点错

    了。啊哟我全身气血翻涌经脉倒转天下大乱走……走火入……入……”

    小郡主道:“是走火入魔罢?”韦小宝道:“正是走火入魔。啊哟你怎么这样胡

    涂?点穴功夫没练得到家就在我身上乱七八糟的瞎点?你点的不是什么‘天池’什么

    ‘步廊’都点了死穴死得十拿九稳的死穴!”他不懂穴道名称否则早就举了几个死穴

    出来。

    小郡主年纪幼小功夫自然没练得到家。点穴功夫原本艰难繁复人身大穴数百相去

    只是数分慌慌忙忙之中点错了也属寻常但她曾得明师指点这三下认穴极准劲力虽然

    不足穴位却丝毫无错可是新学乍用究竟没多大自信韦小宝又愁眉苦脸装得极象

    她以为真的点错了死穴急道:“莫非……莫非我点了你的‘膻中穴’么?”

    韦小宝道:“正是正是‘膻中穴’你也不用难过你……你……不是故意的我死

    之后决不怪你。阎……阎罗王问起我决不说是你点死我的……我说我自己不小心手指

    头在自己身上一点就点死了。”

    小郡主听他答允在阎罗王面前为自己隐瞒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忙道:“快……

    快把穴道解了再说或许还有救。”忙伸手在他胸口、腋下推拿。她点穴的劲力不强只推

    拿得几下韦小宝已能活动。他呻吟了几下说道:“唉已点了死穴救不活了!”

    小郡主急道:“或许救得活的。我不小心点错了真……真对不起。”

    韦小宝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死之后在阴世里保佑你从早到晚鬼魂总是跟在

    你身旁。”

    小郡主尖叫一声问道:“你鬼魂老是跟在我身旁?”韦小宝道:“你别害怕我的鬼

    魂不会害你的。不过有个规矩谁杀死了我我的鬼魂就总是跟着谁。”

    小郡主越想越惊说道:“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你的。”

    韦小宝叹了口气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小郡主退了一步道:“你问

    来干什么?”脸上满是惊异之色又道:“你要到阴世里告我是不是?我不跟你说。”韦小宝摇头道:“我不会告你的。”小郡主道:“那你问我名字干什么?”

    韦小宝道:“我知道了你名字好在阴世保佑你啊。阴间鬼朋鬼友很多我叫大家齐心

    合力的来保佑你你不论走到那里几千几百个鬼魂都跟着你。”

    小郡主吓得大叫一声忙道:“不不要!别跟着我。”韦小宝道:“那么就单是我一

    个人的鬼魂跟着你行不行?”小郡主迟疑片刻道:“你……你如不吓我那么……那么还

    不要紧。”韦小宝道:“我当然不吓你。你白天坐着我的鬼魂给你赶苍蝇晚上睡着我

    的鬼魂给你赶蚊子。你闷得慌我的鬼魂托梦给你讲很好听很好听的故事给你听。”

    小郡主道:“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不死就好了。”

    韦小宝道:“有一件你答应过我的事你没办到唉我死不瞑目。”小郡主道:“什

    么事?我答应过你什么?”韦小宝道:“你答应过叫我三声好哥哥我在临死之前听到你叫

    了那就死得眼闭了。”

    小郡主出生于世袭黔国公的王府父母兄长都对她十分宠爱虽然她出世之时已然国破

    家亡但世臣家将、奴婢仆役还是对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爱护得无微不至一生之中从

    未有人骗过她、吓过她。出世以来所听到的言语可说没半句假话因此对韦小宝的胡说八

    道初时也都信以为真待见他越说越精神说到要叫他三声好哥哥时眼中闪烁着狡狯的

    光芒。她只不过天真良善毕竟不是傻子知道韦小宝在逗弄自己退了一步说道:“你

    骗人你不会死的。”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就算暂且不死过几天总要死的。”小郡主道:“过几天也

    不会死。”韦小宝道:“就算过几天不死将来总是要死的。你不叫我这三声好哥哥我的

    鬼魂就天天跟着你不住的叫:‘好──妹──妹好──妹──妹!’”他紧逼了喉咙

    声音拖得长长的当真阴风惨惨十分可怖又伸长舌头装作吊死鬼模样。

    小郡主“啊”的一声回身便冲出房去。

    韦小宝追将出来见她伸手去拔门闩忙拦腰一把抱住说道:“走不得外面恶鬼很

    多。”小郡主急道:“放开手我要回家去。”韦小宝道:“走不出去的。”

    小郡主右手切了下去斩他右腕。

    韦小宝手掌翻转反拿她小臂。小郡主手肘后撤左手握拳往韦小宝头顶击下。韦小宝

    身子后缩避过了这一拳却已抱住了她小腿。小郡主一招“虎尾剪”左掌斜削下去韦

    小宝没能避开拍的一声打中他肩头他用力拉扯小郡主站立不定摔倒在地。

    韦小宝赶上去要将她揪住小郡主“鸳鸯连环腿”飞出直踢面门。韦小宝一个打滚

    又已扭住了她左臂。小郡主拳脚功夫曾得明师传授远比韦小宝所学为精两人倘若当真比

    武韦小宝决不是她对手。但二人此刻只是在地下扭打一个想逃一个扭住她不放。

    这等扭扑摔交的功夫韦小宝却经过长期习练和康熙比武较量几达一年。海老公传

    他的武功虽然半真半假他又练得马虎这近身搏击的擒拿他毕竟还有几下子。几个回合

    下来韦小宝胸口虽吃了两拳却已抓住了小郡主右臂拗了转来笑问:“投不投降?”

    小郡主道:“不投降!”韦小宝抬起右膝跪在她背上又问:“投不投降?”小郡主

    仍道:“不投降!”韦小宝手上加劲将她反在背后的手臂一抬。小郡主“啊”的一声哭

    了出来。

    韦小宝和康熙比武摔交两人不论痛得如何厉害从不示弱更无哭泣之事只不过一

    到给对方制住无法反抗便叫“投降”算是输了一个回合重新比过。不料小郡主的作

    风与康熙全然不同一输便哭。韦小宝道:“呸!没用的小丫头!”放开了她。

    便在此时忽听得窗格上喀的一声响韦小宝低声道:“啊哟!有鬼!”

    小郡主大吃一惊反手过来抱住了他。

    只听得窗格上又是一响窗子轧轧轧的推开这一来连韦小宝也是大吃一惊颤声

    道:“真的有鬼!”小郡主向前一扑钻入了床上的被窝中全身抖。

    窗子缓缓推开有人阴森森的叫道:“小桂子小桂子!”

    韦小宝初时只道是海老公的鬼魂前来索命但听这呼声是女子口音颤声道:“是个女

    鬼!”连退几步双腿酸软坐倒在床沿上。

    突然一阵劲风吹了进来房中烛火便熄眼前一花房中已多了一人。那女鬼阴森森的

    又叫:“小桂子小桂子!阎王爷叫我去。阎王爷说你害死了海老公!”韦小宝只吓得魂飞

    魄散想说:“海老公不是我害死的。”但张口结舌那里说得出话来?只听那女鬼又尖声

    叫道:“阎王爷要捉你去上刀山下油锅!小桂子今天你逃不了啦!”

    韦小宝听了这几句话猛地觉:“是太后不是女鬼!”但心中的害怕丝毫不灭心

    道:“若是女鬼或许还捉我不去太后却非杀了我灭口不可。”自从他得知太后的机密

    起初常担心她会杀了自己灭口但一直没动静时日一久这番担心也就渐渐淡了只道太

    后信了自己以为自己果真没听到海天富那番话;又或许以为自己即使听到了也决计不敢

    泄漏再升了自己管御膳房自己感激之下一切太平无事。

    他那里知道太后之所以迟迟不下手只因那日与海老公动手内伤受得极重又见海

    老公重重一脚竟然踢不死韦小宝只道这小孩内功修为也颇了得自己若不全愈功力不

    复便不敢贸然行事。这等杀人灭口之事不能假手于旁人必须亲自下手。否则的话这

    小孩临死之际说了几句话出来岂非坏了大事?这件事牵涉太大别说韦小宝只是个微不足

    道的小太监。纵然是后妃太子、将军大臣只要可能与闻这件大秘密的有一百个便杀一

    百一千个便杀一千。

    她已等待甚久其时功力犹未复原但想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泄漏的危险到这一晚

    实在不愿再等决定下手来到韦小宝屋外推开窗子时听得韦小宝说“有鬼”便索性假

    装是鬼。她不知床上尚有一人慢慢凝聚劲力提起右手一步步走向床前。

    韦小宝知难抗拒身子一缩钻入被窝。太后挥掌拍下波的一声响同时击中了韦小

    宝与小郡主幸好隔着厚厚一层棉被劲力已消去了大半。

    太后提起手掌第二掌又再击下这次运力更强手掌刚与棉被相触猛觉掌心中一阵

    剧痛已为利器所伤大叫一声向后跃开。

    只听得窗外有三四人齐声大呼:“有刺客有刺客!”太后大吃一惊:“怎地有人知道

    了?”她亲手来杀一个小太监决不能让人见到手掌又痛得厉害不暇察看韦小宝是否已

    死双足一点从窗中倒纵跃出。尚未落地背后已有人双双袭到太后双掌向后挥出使

    一招“后顾无忧”左掌右掌同时击中二人胸口。那二人直摔了出去。

    只听得锣声镗镗响起片刻间四下里都响起锣声。远处有人叫道:“右卫第一队、第二

    队保护皇上右卫第三队保卫太后。”跟着东假山后有人叫道:“这边有刺客!”

    太后知道这些都是宫中侍卫当下缩身躲在花丛之侧掌心的疼痛一阵阵更加厉害了

    只见影影绰绰的有七八堆人在互相厮杀兵刃不断碰撞心想:“原来宫中当真来了刺客

    是海老公的朋友还是鳌拜的旧部?”但听得远处传令之声不绝黑暗中火把和孔明灯上的

    灯火之光四面八方也聚将拢来。太后眼见如再不走稍迟片刻便难以脱身矮着身子从

    花丛后跃出急往慈宁宫奔去。

    只奔得数丈迎面一人扑到手中一对钢锥向太后面门疾刺喝道:“大胆反贼竟敢

    到宫中捣乱。”太后微微斜身右掌虚引左掌向他肩头拍出。那人沉肩避开左手钢锥反

    挑。太后向左一闪右掌反拍霎时之间二人已拆了数招。那人口中吆喝:“好反贼原

    来是个婆娘。”太后见个侍卫武艺不低自己虽可收拾得下但总得再拆上十来招只怕其

    余侍卫赶来情急之下叫道:“我是太后。”那侍卫一惊住手问道:“什么?”太后

    道:“大胆奴才你敢冒犯太后?”那人微一迟疑太后双掌齐出砰的一声正击在他胸

    口。那侍卫立时毙命。太后提气跃出闪入了花丛。

    韦小宝钻入被窝给太后一掌击在腰间登时几乎窒息危急间拔出靴桶中的匕在

    被窝中竖立而向上被窝便高了起来。太后第二掌向被窝隆起处击落那匕锋锐无比太

    后这一掌劲道又是极度大匕之尖立时穿过棉被刺入掌心直通手背。

    待得太后从窗子中跃出韦小宝掀起棉被一角只听得屋外人声杂乱他当时第一个念

    头是:“太后派人来捉拿我了。”从床上一跃下地掀开棉被说道:“咱们快逃!”

    小郡主哭道:“痛……痛死我啦!”原来太后第一掌的掌力既打中了韦小宝后腰又打

    中了小郡主的左腿小郡主受力较多左腿小腿骨竟被击断。

    韦小宝道:“怎么啦!”一把抓住她颈口衣服道:“快逃快逃!”将她拉下床来。

    小郡主右足先落地只觉左腿剧痛难当身子一侧滚倒在地哭道:“我的……我的腿断

    啦。”韦小宝情急之下骂了出来:“小娘皮迟不断早不断……”心想老子自己逃命要

    紧别说你一条腿断了就是四条腿、八条腿都断成十七八段老子也不放在心上转身抢

    到窗口向外张望只盼外面没人就此跃出。

    一望之下只见太后双掌向后挥出跟着两人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下一人正好摔在

    他窗下朦朦胧胧间见到这人穿着侍卫的服色心下大奇:“太后为甚么打宫中侍卫?”见

    太后闪身躲向花丛又见数丈之外有六七人叫道:“拿刺客拿刺客!”韦小宝又惊又喜:

    “原来真的来了刺客却不是来拿我。”凝目望去见太后又在和一名侍卫相斗。那侍卫使

    一对钢锥虽和他窗口相距已远仍可见到钢锥上白光闪动。斗得一会太后又将那侍卫打

    死飞身在黑暗中隐没。

    韦小宝回头向小郡主瞧去见她坐在地下轻声呻吟他既知自己并无危险心情立时

    大佳走到她身前低声道:“痛得很厉害吗?外边有人要来捉你快别作声。”

    小郡主吓得不敢再响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黑脚狗牙齿厉害上点苍山罢!”

    小郡主“咦”的一声道:“是我们的人。”韦小宝奇道:“是你的朋友?你怎么知

    道?”

    小郡主道:“他们说是地我们沐王府的暗语快……快……扶我去瞧瞧。”韦小宝道:

    “他们来皇宫救你是不是?”小郡主道:“我不知道这里是皇宫吗?”韦小宝不答心

    想:“他们如知道小丫头在这里冲进来救人老子双拳难敌四手。”一伸手牢牢按住她

    嘴巴低声恐吓:“千万不可出声给人一觉连你另一条腿也打断了我可舍不得!”

    只听外面有人“啊啊”大叫又有人欢呼道:“杀了两个刺客!”有人叫道:“刺客向

    东逃了大夥儿快追!”人声渐渐远去。韦小宝放开了手道:“你的朋友逃走啦!”

    小郡主道:“不是逃走!他们说上‘点苍上’暂时退一退的意思。”韦小宝道:“黑

    脚狗是什么东西?”小郡主道:“黑脚狗就是宫里的武士。”

    远处人声隐隐传令之声不绝显然宫中正在围捕刺客。

    忽听得窗下有人呻吟了两声却是女子的声音。韦小宝道:“有个刺客还没死我去戳

    她两刀!”宫中侍卫均是男子这呻吟的自然是刺客了。

    小郡主道:“不……不要杀或许是我们府里的。”扶着韦小宝的肩头站了起来右

    足单脚着地几下跳跃到了窗口只见窗下有两个人问道:“是天南地北的……”

    韦小宝一伸手又按住了她嘴窗下一个女子道:“孔雀明王座下你……你是小郡

    主?”

    韦小宝心想这女子已现了小郡主的踪迹祸事不小提起匕便欲掷下突然间右

    腕一紧已被小郡主握住跟着胁下一痛按住她嘴巴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小郡主问道:“是师姊么?”窗下那女子道:“是我。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韦小宝接口道:“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小郡主道:“你……你别骂她她是

    我师姊。师姊你受了伤吗?你……你快想法子救救我师姊。师姊待我最好的。”她这几句

    话分别对二人而说。窗下那女子呻吟了一声道:“我不要这小子救。谅他也没救我的本

    事。”

    韦小宝用力一挣小郡主便松了手。韦小宝骂道:“臭小娘!你说我没救你的本事?你

    这种第九流武功的小丫头哼老子只要伸一根小指头儿随手便救你妈的二三十个、七八

    十个。”这时远处又响起了“捉刺客、捉刺客”的声音。小郡主大急忙道:“你快救我师

    姊我……我叫你三声好……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这三个字本来她说什么也

    不肯叫这时为了求他救人竟尔连叫三声。

    韦小宝大乐说道:“好妹子你要好哥哥做什么?”小郡主满脸羞得通红低声道:

    “求你救救我师姊。”窗下那女子的语气却十分倔强道:“别求他这小子自身难保连

    自己也救不了自己。”韦小宝道:“哼瞧在我好妹子份上我偏要救你。好妹子咱们说

    过了话不许抵赖你要我救你师姊以后可不得改口永远得叫我好哥哥。”小郡主道:“叫你什么都成。好叔叔、好伯伯、好公公!”韦小宝道:“我只做好哥

    哥。叫我‘公公’的人还怕少了。”小郡主道:“是了我永远……永远叫你好……

    好……”

    韦小宝道:“好什么?”小郡主道:“好……好哥哥!”说着在他背上轻轻一推。

    韦小宝跳出窗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蜷着身子斜倚于地说道:“宫里侍卫就来

    捉你去了将你斩成肉酱做肉包子吃。”那女子道:“希罕吗?自有人给我报仇。”

    韦小宝道:“你这小丫头倒嘴硬。侍卫们先不杀你把你衣服脱光了大家……大家拿

    你来做老婆。”那女子大怒道:“你快一刀将姑娘杀了。”韦小宝笑道:“我为什么杀你?

    我也要将你衣服脱光了拿你做老婆。”说着俯身去抱。那女子大急挥掌打了他个耳光

    但她重伤之余手上毫无劲力打在脸上便如是轻轻一拂。

    韦小宝笑道:“你还没做我老婆先给老公搔痒。”抱起她身子从窗口送进房去。

    小郡主大喜上前将那女子接住慢慢将她放到床上。

    韦小宝正要跟着跃进房去忽听得脚边有人低声说道:“桂……桂公公这女子……这

    女子是反贼……刺客救……救她不得。”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你……你是谁?”那

    人道:“我……我是宫中……侍……卫……”韦小宝登时明白他是适才给太后一掌打中的

    侍卫竟然未死他躺在地下动弹不得说话又断断续续受伤定然极重心想:“我若

    将这黑衣女子交了出去自是一件功劳但小郡主又怎么办?这件事败露出来那可是大祸

    一桩。”提起匕嗤的一刀插入他胸口。那侍卫哼也没哼立时毙命。

    韦小宝道:“这可对不住了倘若你刚才不开口就不会送了性命只不过我桂公公的

    脑袋在这脖子上就坐得不这么安稳了。”

    又想:“左近只怕还有受伤的说不得只好一个个都杀了灭口。”他在周遭花丛假山

    寻了一遍地下共有五具尸三个是宫中侍卫两个是外来刺客都已气绝身死。韦小宝

    抱起一个刺客的尸放在窗格上头里脚外跟着在尸背后用匕戳了几下。

    小郡主惊道:“他……他是我们沐王府的人死都死了你怎么又杀他。”

    韦小宝哼了一声道:“他死都死了我就不能再杀他了。你倒杀死个死人给我瞧瞧!

    要救你的臭小娘师姊只好这样了。”

    那女子躺在床上说道:“你才臭!”韦小宝道:“你又没闻过怎知我臭?”那女子

    道:“这屋子里就有一股臭气。”韦小宝道:“本来很香你进来之后才臭。”

    小郡主急道:“你两个又不相识一见面就吵嘴快别吵了。师姊你怎么到这里来?

    是……是来救我么?”那女子道:“我们不知道你在这里大夥儿不见了你到处找寻找

    不到……”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韦小宝道:“没力气说话就少说几句。”

    那女子道:“我偏要说你怎么样?”韦小宝道:“你有本事就说下去。人家小郡主多

    么温柔斯文那似你这般泼辣。”

    小郡主忙道:“不不你不知道。我师姊是最好不过的。你别骂她她就不会生你气

    了。师姊你什么地方受了伤?伤得重不重?”韦小宝道:“她武功不行不自量力到宫

    里来现世自然伤得极度重我看活不了三个时辰等不到天亮就会归天。”

    小郡主道:“不会的。好……好哥……你快想法子救救我师姊。”那女子怒道:“我

    宁可死了也不要他救。小郡主这小子油腔滑调人为什么叫他……叫他这个?”韦小宝

    道:“叫我什么?”

    那女子却不上当道:“叫你小猴儿。”韦小宝道:“我是公猴儿你就是母猴儿。”

    跟女人拌嘴吵架他在丽春院中久经习练什么大阵大仗都经历过来的。那里会输给人了?

    那女子听他出言粗俗无赖便不再睬他只是喘气。

    韦小宝提起桌上烛台说道:“咱们先瞧瞧她伤在那里。”那女子叫道:“别瞧我别

    瞧我!”韦小宝喝道:“别大声嚷嚷你想人家捉了你去做老婆吗?拿近烛台一照只见这

    女子半边脸染满了鲜血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瓜子脸容貌甚美忍不住赞道:“原来

    臭小娘是个美人儿。”小郡主道:“你别骂我师姊她……她本来是个美人。”

    韦小宝道:“好!我更加蜚拿她做老婆不可。”好女子一惊想挣扎起来打人但身子

    微微一抬便“啊”的一声摔在床上。

    韦小宝于男女之事在妓院中自然听得多了浑不当作一回事但说“拿她做老婆”云

    云他年纪幼小倒也从来没起过心动过念只是他生来恶作剧见那女子听得自己一说

    到要拿她做老婆便大大着急不禁甚是得意笑道:“你不用性急还没拜堂怎能做得

    夫妻?你当这里是丽春院么?说做夫妻做做。啊哟!你伤口流血可弄脏了我床。”只见她

    衣衫上鲜血不住渗出伤势着实不轻。

    忽听得一群人快步走近有人叫道:“桂公公桂公公你没事吗?”

    宫中侍卫击退刺客派人保护了皇上、太后和位份较高的嫔妃便来保护有职司、有

    权力的太监。韦小宝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便有十几名侍卫抢着来讨好。

    韦小宝低声向小郡主道:“上床去。”拉过被来将二人都盖住了放下了帐子叫道:

    “你们快来这里有刺客!”那女子大惊但重伤之下那里挣扎得起?小郡主急道:“你

    别嚷别叫人来捉我师姊。”韦小宝道:“她不肯做我老婆那有什么客气?”

    说话之间十几名侍卫已奔到了窗前。一人叫道:“啊哟这里有刺客。”韦小宝笑道:“这家伙想爬进我房来给老子几刀料理了。”众侍卫举起火把果见

    那人背上有几个伤口衣上、窗上、地下都是血迹。一人道:“桂公公受惊了。”另一个

    道:“桂公公受什么惊?桂公公武功了得一举手便将刺客杀死便再多来几个一样的杀

    了。”

    众侍卫跟着讨好大赞韦小宝了得今晚又立了大功。

    韦小宝笑道:“功劳也没什么料理一两个刺客也不费多大劲儿。要擒住‘满洲第一

    勇士’鳌拜就比较难些了。”众侍卫自然谀词如潮。

    一名侍卫道:“施老六和熊老二殉职身亡这批刺客当真凶恶之至。若不是桂公公又

    怎对付得了?”韦小宝道:“大家还是去保护皇上要紧我这里没事。”一人道:“多总管

    率领了二百多名兄弟亲自守在皇上寝宫之前。刺客逃的逃杀的杀宫里已清静了。”

    韦小宝道:“殉职的侍卫我明儿求皇上多赏赐些抚恤大夥儿都辛苦了皇上必有重

    赏。”众人大喜一齐请安道谢。韦小宝心道:“又不用我花银子赏人干么不多做做好

    人?”说道:“众位的姓名我记不大清楚了请各位自报一遍。皇上倘若问起今晚奋勇出

    力、立了大功之人兄弟也好提上一提。”

    众侍卫更是喜欢心慌报上姓名。韦小宝记心极好将十余人的姓名覆述了一遍丝毫

    没错说道:“大夥儿再到各处巡巡说不定黑暗隐僻的所在还有刺客躲着要是捉到了

    活口男的重重拷打女的便剥光了衣衫做老婆。”众侍卫哈哈大笑连称:“是是!”

    韦小宝道:“把尸抬了去罢?”众侍卫答应了抢着搬抬尸请安而去。

    韦小宝关上窗子转过身来揭开棉被。小郡主笑道:“你这人真坏可吓了我们一大

    跳……啊哟……”只见被褥上都是鲜血她师姊脸色惨白呼吸微弱。韦小宝道:“她伤在

    那里?快给她止血。”那女子道:“你……你走开小郡主我……我伤在胸口。”韦小宝

    见她血流得极多怕她伤重而死不敢再逗转过了头说道:“伤口流血有什么好看?

    你道是西洋镜、万花筒么?小郡主你有没有伤药?”小郡主道:“我没有啊。”韦小宝

    道:“臭小娘身边有没有?”那女子道:“没有!你……你才是臭小娘。”

    只听得衣衫簌簌之声小郡主解开那女子衣衫忽然惊叫:“啊哟!怎……怎么办?”

    韦小宝回过头来见那女子右乳之下有个两寸来长的伤口鲜血兀自流个不住。小郡主手足

    无措哭道:“你……你……快救我师姊……”那女子又惊又羞颤声道:“别……别让他

    看。”韦小宝道:“呸!我才不希罕看。”眼见她血流不止也不禁惊慌四顾室中要找

    些棉花布片给她塞住伤口一瞥眼见到药钵中大半钵“莲蓉豆泥蜜糖珍珠糊”喜道:

    “我这灵丹妙药很能止血。”捞起一大把抹在她伤口上。

    这蜜糊黏性甚重黏住了伤口血便止了。韦小宝将钵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伤口自己

    手指上也都是蜜糊见她椒乳颤动这小顽童恶作剧之念难以克制顺手反手便都抹在她

    **上。那女子又羞又怒叫道:“小……小郡主快……快给我杀了他。”

    小郡主解释:“师姊他给你治伤呢!”

    那女子气得险些晕去苦于动弹不得。韦小宝道:“你快点了她的穴道不许她乱说乱

    动否则流血不止性命交关。”小郡主应道:“是!”点了那女子小腹、胁下、腿上几处

    穴道说道:“师姊你别乱动!”这时她自己断腿处也是痛得不可开交眼眶中泪水不住

    滚来滚去。韦小宝道:“你也躺着别动。”记得幼时在扬州与小流氓打架有人跌断手臂

    跌打医生用夹板将断臂夹住敷以草药当下拔出匕割下两条凳脚夹在她断腿之侧

    牢牢用绳子缚紧心想:“这伤药却到那里找去?”

    一凝思间已有了主意向小郡主道:“你们躺在床上千万不可出声。”放下帐子吹熄了烛火拔闩出门。小郡主惊问:“你……你到那里去?”韦小宝

    道:“去拿药治你的腿。”小郡主道:“你快些回来。”韦小宝道:“是了。”听小郡主说

    话的语气竟将自己当作了大靠山不禁大是得意。他反手带上了门一想不妥又推门进

    去上了门闩从窗中跃出关上了窗子。这样一来宫中除了太后、皇上谁也不敢擅自

    进他屋子。

    他走得十几步只觉后腰隐隐作痛心想:“皇太后这老婊子下毒手打我在宫中再耽

    下去老子迟早老命难保还是尽早溜之大吉的为妙。”

    他向有火光处走去却是几名侍卫正在巡逻一见到他抢着迎了上来。

    韦小宝问道:“宫里侍卫兄弟们有多少人受伤?”一人道:“回公公:有七八人重伤

    十四五人轻伤。”韦小宝道:“在那里治伤带我去瞧瞧。”众侍卫齐道:“公公关心侍卫

    兄弟大夥儿没一个不感激。”便有两名侍卫领路带着韦小宝到众侍卫驻守的宿卫值班

    房。

    二十来名受伤的侍卫躺在厅上四名太医正忙着给众人治伤。

    韦小宝上前慰问不住夸奖众人为了保护皇上奋不顾身英勇杀敌一一询问伤者

    姓名。众侍卫登时精神大振似乎伤口也不怎么痛了。韦小宝问道:“这些反贼到底是那一

    路的?是鳌拜那厮的手下吗?”一名侍卫道:“似乎是汉人。却不知捉到了活口没有?”

    韦小宝询问众侍卫和刺客格斗的情形眼中留神观看太医用药。众侍卫有的受了刀枪外

    伤有的受了拳掌内伤又或是断骨挫伤。韦小宝道:“这些伤药我身边都得备上一些

    倘若宫中侍卫兄弟们受了伤来不及召请太医我好先给大夥儿治治。哼这些刺客穷凶极

    恶天大的胆子今天没一网打尽难保以后不会再来。”

    几名侍卫都道:“桂公公体恤侍卫兄弟真想得周到。”

    韦小宝说道:“刚才我受三名刺客围攻我杀了一名另外两个家伙逃走了可是我后

    腰也给刺客重重打了一掌这时兀自疼痛。”心道:“老婊子来行刺老子难道不是刺客?

    老子这一次可没说谎。”四名太医一听忙放下众侍卫一齐过来解开他袍子察看果见

    后腰有老大一块乌青忙调药给他外敷内服。

    韦小宝叫太医将各种伤药都包了一大包揣在怀里问明了外敷内服的用法再取了两

    块敷伤用的夹板又夸奖一阵慰问一阵这才离去。

    他见识幼稚说的话乱七八糟殊不得体夸奖慰问之中夹着不少市井粗口。从侍卫

    虽然出身宗室贵族但大都是粗鲁武人对于“奶奶十八代祖宗”原就不如何看重本来

    给刺客打伤自觉艺不如人待见皇上最宠幸的桂公公也因与刺客格斗而受伤沮丧之余

    忽蒙桂公公夸奖那等于皇上传旨嘉勉就算给他大骂一顿心中也着实受用何况是赞得

    天花乱坠?这一番当真心花怒放恨不得身上伤口再加长加阔几寸。

    韦小宝回到自己屋子先在窗外侧耳顷听房中并无声息低声道:“小郡主是我回

    来了。”他生怕贸然爬进窗去给那女子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怀中那几大包伤药可得自己

    先用了。小郡主喜道:“嗯我等了你好久啦。”韦小宝爬入房中关上窗点亮蜡烛揭

    开帐子见两个少女并头而卧。那女子与他目光一触立即闭上了眼小郡主却睁着一双明

    亮澄澈的眼睛目光中露出欣慰之意。

    韦小宝道:“小郡主我给你敷伤药。”小郡主道:“不先治我师姊。

    请你将伤药给我我替她敷。”韦小宝道:“什么你啊我的叫也不叫一声。”小郡主

    涩然一笑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你桂公公。”韦小宝道:“桂公公是

    他们叫的你叫我什么?”小郡主微微闭眼低声道:“我心里……心里可以叫你好……好

    哥哥嘴上老是叫着这可不……不……好。”韦小宝道:“好咱们通融一下有人在旁

    的时候我叫你郡主你叫我桂大哥。没胡人时我叫你好妹子你叫我好哥哥。”

    小郡主还没答应那女子睁眼道:“小郡主肉麻死啦他讨你便宜别听他的。”

    韦小宝道:“哼又不是要你叫你多管什么闲事?你就叫我好哥哥我还不要呢。”

    小郡主问道:“那你要她叫你什么?”韦小宝道:“除非要她叫我好老公亲亲老公。”那女子脸上一红随即现出鄙夷之色说道:“你想做人家老公来世投胎啦。”小郡主道:“好啦好啦你丙个又不是前世冤家怎地见面就吵?桂大哥请你给

    我伤药。”韦小宝道:“我先给你敷药。”揭开被子卷起小郡主裤管拆开用作夹板的凳

    脚将跌打伤药敷在小腿折骨之处然后将取来的夹板夹住伤腿紧紧缚住。小郡主连声道

    谢甚是诚恳。

    韦小宝道:“我老婆叫什么名字?”小郡主一怔道:“你老婆?”见韦小宝向那女子

    一呶嘴微笑道:“你就爱说笑我师姊姓方名叫……”那女子急道:“别跟他说。”韦小宝听到她姓方登时想起沐王府中的“刘白方苏”四大家将来便道:“她姓

    方我当然知道。什么圣手居士苏冈白氏双木白寒松、白寒枫都是我的亲戚。”

    小郡主和那女子听得他说到苏冈与白氏兄弟的名字都大为惊奇。小郡主道:“怎……

    怎么他们都是你的亲戚?”韦小宝道:“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咱们自然是亲戚。”小郡主

    更加诧异道:“真想不到。”那女子道:“小郡主别信他胡说。这小孩儿坏得很。

    他不是我亲戚有了这种亲戚才倒霉呢。”

    韦小宝哈哈大笑将伤药交给小郡主俯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妹子你悄悄的跟我

    说她叫什么名字。”但两个少女并枕而卧韦小宝说得虽轻还是给那女子听见了她急

    道:“别说。”韦小宝笑道:“不说也可以那我就要亲你一个嘴。先在这边脸上香一香

    再在那边香一香然后亲一个嘴。你到底爱亲嘴呢还是爱说名字?我猜你一定爱亲嘴。”

    烛光下见那女子容色艳丽衣衫单薄鼻中闻到淡淡的一阵阵女儿体香心中大乐说道:

    “原来你果然是香的这可要好好的香上和香了。”

    那女子无法动弹给这惫懒小子气得鼻孔生烟幸好他年纪幼小适才听了众侍卫的言

    语又知他是个太监只不过口头上顽皮胡闹不会有什么真正非礼之行倒也并不如何惊

    惶见他将嘴巴凑过来真要亲嘴忙道:“好好说给这小鬼听罢!”

    小郡主笑了笑说道:“我师姊姓方单名一个‘怡’字‘心’字旁一个‘台’字的

    ‘怡’。”韦小宝根本不知道“怡”字怎生写法点了点头道:“嗯这名字马马虎虎

    也不算很好小郡主你又叫什么名字?”小郡主道:“我叫沐剑屏是屏风的屏不是浮

    萍的萍。”韦小宝自不知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说道:“这名字比较好些不过也不是第一

    流的。”方怡道:“你的名字一定是第一流的了尊姓大名却又不知如何好法?”

    韦小宝一怔心想:“我的真姓名不能说小桂子这名字似乎也没什么精采。”便道:

    “我姓吾在宫里做太监大家叫我‘吾老公’。”方怡冷笑道:“吾老公吾老公这名

    字倒挺……”说到这里登时醒觉原来上了他的大当呸的一声道:“瞎说!”

    小郡主沐剑屏道:“你又骗人我听得他们叫你桂公公不是姓吾。”韦小宝道:“男

    人就叫我桂公公女人都叫我吾老公。”方怡道:“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韦小宝微微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方怡道:“我知道你姓胡名说字八

    道!”

    韦小宝哈哈一笑见方怡说一这一会子话呼吸又急促起来便道:“好妹子你给她

    敷药罢别痛死了她。我吾老公就只这么一个老婆这个老婆一死第二个可娶不起了。”

    沐剑屏道:“师姊说你胡说八道果然不错。”放下帐子揭开被给方怡敷药问道:

    “桂大哥你先前敷的止血药怎么办?”韦小宝道:“血止住了没有?”沐剑屏道:“止住

    了。”原来蜜糖一物颇具止血之效黏性又强黏住了伤口竟然不再流血至于莲蓉、豆

    泥等物虽无药效但堆在伤口之上也有阻血外流之功。

    韦小宝大喜道:“我这灵丹妙药灵得胜过菩萨的仙丹你这可相信了罢。其中许多

    珍珠粉末涂在她的胸口将来伤愈之后她胸脯好看得不得了有羞花闭月之貌只可惜

    只有我儿子才瞧得见。”沐剑屏嗤的一笑道:“你真说得有趣。怎么只有你儿子才……”

    韦小宝道:“她喂我儿子吃奶我儿子自然瞧见了。”方怡呸的一声。

    沐剑屏睁着圆圆的双眼却不明白方师姊为什么会喂他的儿子吃奶。

    韦小宝道:“把这些止血灵药轻轻抹下再敷上伤药。”沐剑屏答应道:“嗷!”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走近一人朗声说道:“桂公公你睡了没有?”韦小宝

    道:“睡了是那一位?有事明天再说罢!”门外那人道:“下官瑞栋。”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啊!是瑞副总管驾到不知有……有什么事?”

    瑞栋是御前侍卫的副总管韦小宝平时和众侍卫闲谈各人都赞这位瑞副总管武功甚是

    了得仅次于御前侍卫总管多隆是侍卫队中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他近年来常在外公干

    韦小宝却没见过。

    瑞栋道:“下官有件急事想跟公公商议。惊吵了桂公公安睡。”韦小宝沉思:“他半

    夜三更的来干什么?定是知道我屋里藏了刺客前来搜查那可如何是好?我如不开门

    看来他会硬闯。这两个小娘又都受了伤逃也来不及了。只好随机应变骗了他出去。”瑞栋又道:“这件事干系重大否则也不敢来打扰公公的清梦了。”

    韦小宝道:“好我来开门。”钻头入帐低声道:“千万别作声。”

    走到外房带上了门硬起头皮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条大汉身材魁梧自己头

    顶还不及到他项颈。瑞栋拱手道:“打扰了公公勿怪。”

    韦小宝道:“好说好说。”仰头看他的脸色。只见他脸上既无笑容亦无怒色不知

    他心意如何问道:“瑞副总管有什么要紧事?”却不请他进屋。瑞栋道:“适才奉太后懿

    旨说今晚有刺客闯宫犯驾大逆不道命我向桂公公查问明白。”

    韦小宝一听到“太后懿旨”四字便知大事不妙说道:“是啊我也正要向你查问个

    明白呢。刚才我去向皇上请安皇上说道:‘瑞栋这奴才可大胆得很了他一回到宫中哼

    哼……’”

    瑞栋大吃一惊忙问:“皇上还说什么?”

    韦小宝和他胡言乱语原是拖延时刻想法脱身逃走见一句话便诱得他上钩便道:

    “皇上吩咐我天明之后立刻向众侍卫打听到底瑞栋这奴才勾引刺客入宫是受了谁的指

    使有什么阴谋同党还有那些人?”

    瑞栋更是吃惊颤声说道:“皇……皇上怎么说……说是我勾引刺客入宫?是那个奸徒

    向皇上瞎说?这……这不是天大的冤枉么?”

    韦小宝道:“皇上吩咐我悄悄查明又说:‘这事如被瑞栋这奴才听到了风声必定会

    来杀你你可得小心了。’我说‘皇上望安谅瑞栋这奴才便有天大的胆子也决不敢在宫

    中行凶杀人。’皇上道:‘哼那可未必。这奴才既敢勾引刺客入宫要不利于我还有

    什么事做不出来?’”

    瑞栋急道:“你……你胡说!我没勾引刺客入宫皇上……皇上不会胡乱冤枉好人。今

    晚我亲手打死了三名刺客许多侍卫兄弟都亲眼见到的。皇上尽可叫他们去查问。”说着额

    头突起了青筋双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韦小宝心想:“先吓他一个魂不附体手足无措挨到天明老子便逃了出宫。那小郡

    主和方怡又怎么办?哼老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逃得性命再说管他什么小郡主、老

    郡主方怡、圆怡?老子假太监不扮了青木堂香主也不干了拿着四五十万两银子到扬

    州开丽夏院、丽秋院、丽冬院去。”说道:“这么说来那些刺客不是你勾引入宫的了?”

    瑞栋道:“自然不是。太后亲口说道是你勾引入宫的。太后吩咐我别听你的花言巧语一

    掌毙了便是。”韦小宝道:“这恐怕你我二人都受了奸人的诬告。瑞栋总管你不用担心

    我去向皇上跟你分辩分辩。只要真的不是你勾引刺客皇上年纪虽小却十分英明对我又

    十分信任这件事自能水落石出。”

    瑞栋道:“好多谢你啦!你这就跟我见太后去。”

    韦小宝道:“深更半夜见太后去干什么?我还是乘早去见皇上的好只怕这会儿已有

    人奉旨来捉拿你了。瑞副总管我跟你说侍卫们来拿你你千万不可抵抗倘若拒捕罪

    名就不易洗脱了。”

    瑞栋脸上肌肉不住颤动怒道:“太后说你最爱胡说八道果然不错。我没犯罪为什

    么要拒捕?你跟我见太后罢!”韦小宝身子一侧低声道:“你瞧捉你的人来啦!”

    瑞栋脸色大变转头去看。韦小宝一转身便抢进了房中。

    瑞栋转头见身后无人知道上当急追入房纵身伸手往韦小宝背上抓去。

    其实韦小宝一番恐吓瑞栋心下十分惊惶倘若韦小宝坚持要去见皇帝瑞栋多半不敢

    强行阻拦。但韦小宝房中藏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人确是时宫来犯驾的刺客只道事已改露

    适才太后又曾亲自来取他性命那里敢去见皇帝分辨?骗得瑞栋一回头立即便奔入房中

    只盼能穿窗逃走。他想御花园中到处是假山花丛黑夜里躲将起来却也不易捉到。不料瑞

    栋身手敏捷韦小宝刚踏进房门便追了进来。

    韦小宝窜入房中纵身跃起踏上了窗槛正欲跃也瑞栋右掌拍出一股劲风扑向

    他背心。韦小宝腿弯了软摔了下来。瑞栋左手探出抓向他后腰。韦小宝施展擒拿手法

    双掌奋力格开但人小力弱身子一幌扑通一声摔入了大水缸中。这水缸原是海老公治

    伤之用海老公死后韦小宝也没叫人取出。

    瑞栋哈哈大笑伸手入缸一把却抓了个空原来韦小宝已缩成一团。但这水缸能有多

    大再抓一次终于抓住他后领**的提将上来。

    韦小宝一张嘴一口水喷向瑞栋眼中跟着身子前纵扑入他怀中左手搂住他头颈

    瑞栋大叫一声身子抖了几下抓住韦小宝后领的右手慢慢松了他满脸满眼是水眼睛却

    睁得大大的脸上尽是迷惘惊惶喉头咯咯数声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来只听得嗤的一

    声轻响一把短剑从他胸口直划而下直至小腹剖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瑞栋睁眼瞧着这把短剑可不知此剑从何而来他自胸至腹鲜血狂迸突然之间身

    子向后倒下直至身亡仍不知韦小宝用什么法子杀了自己。

    韦小宝嘿的一声左手接过匕右手从自己长袍中伸了出来。原来他摔入水缸一缩

    身间已抽出匕藏入长袍刀口向外。他一口水喷得瑞栋双目难睁跟着纵身向前抱

    住了他这把削铁如泥的匕已刺入他心口。倘若当真相斗十个韦小宝也未必是他对手

    但仓卒之间奇变横生赫赫有名的瑞副总管竟尔中了暗算。

    韦小宝和瑞栋二人如何抢入房中韦小宝如何摔入水缸方怡和沐剑屏隔着帐子都看得

    清清楚楚但瑞栋将韦小宝从水缸中抓了出来随即被杀韦小宝使的是什么手法方沐二

    女却都莫名其妙。

    韦小宝想吹几句牛说道:“我……我……这……这……”只听得自己声音嘶哑竟说

    不出话来适才死里逃生可也已吓得六神无主。

    沐剑屏道:“谢天谢地你……你居然杀了这家伙。”方怡道:“这瑞栋外号‘铁掌无

    敌’今晚打死了我沐王府的三个兄弟。你为我们报了仇很好很好!”

    韦小宝心神略定说道:“他是‘铁掌无敌’就是敌不过我韦……桂公公、吾老公。

    我是第一流的武学高手毕竟不同。”伸手到瑞栋怀中去掏摸摸出一本写满了小字的小册

    子又有几件公文。

    韦小宝也不识得顺后放在一旁忽然触到他后腰硬硬的藏着什么物件用匕割开袍

    子见是一个油布包袱说道:“那是什么宝贝了藏得这么好?”割断包上的丝条打开

    包袱原来包着一部书书函上赫然写着‘四十二章经’五字这经书的大小厚薄与以前

    所见的全然一样只不过封皮是红绸子镶以白边。

    韦小宝叫道:“啊哟!”急忙伸手入怀取出从康亲王府盗来的那部《四十二章经》

    幸好他跃入水缸之后立即为瑞栋抓起只湿了书函外皮并未湿到书页。两部经书放在桌

    上除了封皮一是红绸、一是红绸镶白边之外全然一模一样。到此为止他已看到四部

    《四十二章经》眼下两部在太后手中自己则有两部心想:“这经书之中定有不少古

    怪可惜我不识字如请小郡主和方姑娘瞧瞧定会明白。但这样一来她们就瞧不起我

    了。”拉开抽屉将两部经书放入。

    寻思:“刚才太后自己来杀我她是怕我得知了她的秘密泄漏出去后来又派这瑞栋

    来杀我却胡乱安了我一个罪名说我勾引刺客入宫。她等了一回不见瑞栋回报又会再

    派人来。这可得先下手为强立即去向皇上告状挨到天明老子逃出了宫去再也不回来

    啦。”向方怡道:“我须得出去瞎造谣说这瑞栋跟你们沐王府勾结好老……好老……方

    姑娘(他本来想叫一声“好老婆”但局势紧急不能多开玩笑以致误了大事便改口叫

    她“方姑娘”)你们今晚到皇宫来到底要干什么?想行刺皇帝吗?我劝告你们别行刺小

    皇帝太后这老婊子不是好东西你们专门去刺她好了。”

    方怡道:“你既是自己人跟你说了也不打紧。咱们假冒是吴三桂儿子吴应熊的手下

    到皇宫来行刺皇帝。能够得手固然甚好否则的话也可让皇帝一怒之下将吴三桂杀

    了。”

    韦小宝吁了口气说道:“妙计妙计!你们用什么法子去攀吴三桂?”

    方怡道:“我们内衣上故意留下记号是平西王府中的部属有些兵器暗器也刻上了

    平西王府的字样。有几件旧兵器就刻上‘大明山海关总兵府’的字样。”韦小宝问道:

    “那干什么?”方怡道:“吴三桂这厮投降清廷之前在我大明做山海关总兵。”韦小宝点头道:“这计策十分厉害。”

    方怡道:“我们此番入宫想必有人战死殉国那么衣服上的记号便会给侍卫们

    觉。倘若被擒起初不供等到给他们拷打得死去活来之后才供出是受了平西王的指使

    前来行刺皇帝。我们一进宫便在各处丢下刻字的兵器就算大夥儿侥幸得能全军退回也

    已留下了证据。”她说得兴奋喘气渐急脸颊上出现了红潮。

    韦小宝道:“那么你们进宫来并不是为了来救小郡主?”

    方怡道:“自然不是。我们又不是神仙怎知小郡主竟会在皇宫之中?”

    韦小宝点点头问道:“你身边可有刻字的兵刃?”方怡道:“有!”从被窝中摸出一

    把长剑但手臂无力无法将剑举高。韦小宝笑道:“幸亏我没睡到你身边否则便给一剑

    杀了。”方怡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

    韦小宝接过剑来藏在瑞栋的尸体腰间道:“我去告状说这瑞栋是刺客一夥这不

    是证据么?”方怡摇了摇头道:“那是‘大明山海关总兵府’作字这瑞栋是满洲人不

    会在大明山海关总兵部下当过差的。”

    韦小列宁主义“嗯”了一声取回长剑放在床上道:“得在他身上安些什么赃物才

    好?”一转念间说道:“好极了!”将吴应熊所赠的那两串明珠一对翡翠鸡还有那叠

    金票都去塞在瑞栋怀里。他知道金票是北京城中的金铺所吴应熊派人去买来只须一

    查金铺店号便知来源这一番栽赃津天衣无缝心道:“吴世子啊吴世子老子逃命要

    紧只好对你不住了。”

    他抱起瑞栋的尸体要移到花园之中只走一步忽听得屋外有几人走近。他轻轻将尸

    身放下只听得一人说道:“皇上有命吩咐小桂子前往侍候。”

    韦小宝大喜心想:“我正担心今晚见不到皇上又出乱子。现下皇上来叫我去那再

    好没有了。这瑞栋的尸身可搬不出去了。这瑞栋的尸身可搬不出去啦。”

    应道:“是待奴才穿衣即刻出来。”将瑞栋的尸身轻轻推入床底向小郡主和方怡

    打几个手势叫她们安卧别动匆匆除下湿衣换上一套衣衫那件黑丝棉背心虽然也湿

    了却不除下。

    正要出门心念一动:“这姓方的小娘不大靠得住可别偷我东西。”将两部《四十二

    章经》和大叠银票都揣在怀里这才熄烛出房却记了携带师父所给的武功图本。

第十二回 语带滑稽吾是戏 弊清摘发尔如神

    韦小宝走出大门见门外站着四名太监却都不是熟人。为的太监道:“桂公公皇

    上半夜三更里都要传你去啧啧啧皇上待你那真是没的说的。瑞副总管呢?皇上传他

    跟桂公公同去见驾。”韦小宝心中一凛说道:“瑞副总管回宫了吗?我可从来没见过。”

    那太监道:“是吗?咱们这就赶快先去罢。”说着转身过来在前领路。

    韦小宝暗暗纳罕:“他为什么问我瑞副总管?皇上怎么知道瑞副总管跟我在一起?”又

    想:“我是副领太监职位比你高得多你怎么走在我前面?你年纪不小了难道还不懂

    宫里规矩。”问道:“公公贵姓?咱们往日倒少见面。”那太监道:“我们这些闲杂小监

    桂公公自然不认得。”韦小宝道:“皇上派你来传我那也不是闲杂小监了。”说话之间

    见他转而向西皇帝的寝宫却是在东北面韦小宝道:“你走错了罢?”那太监道:“没

    错皇上在向太后请安刚才闹刺客怕惊了慈驾。咱们去慈宁宫。”

    韦小宝一听去见太后吃了一惊便停了脚步。

    走在他后面的三名太监之中有二人突然向旁一分分站左右四人将他挟在中间。

    韦小宝一惊更甚暗叫:“糟糕糟糕!那里是皇上来叫我去分明是太后前来捉拿我

    的。”虽不知这四人是否会武但以一敌四总之打不赢一闹将起来众侍卫闻风赶至

    那里还逃得脱?他心中怦怦乱跳笑嘻嘻的道:“是去慈宁宫吗?那倒好的很太后每次见

    到我不是金银便是糖果糕饼定有赏赐。皇太后待奴才们最好的了她说我小孩子家贪

    嘴总是赏不少吃的。”说着便走上了通向太后寝宫的回廊。

    三名太监见他依言去慈宁宫便恢复了一前三后的位置。

    韦小宝道:“上次见到太后运气当真好极。太后说我拿了鳌拜功劳不小一赏就赏

    了我五千两金子二万两银子。我力气太小可那里搬得动?太后说:“搬不动慢慢搬。

    小桂子啊你这钱怎么个用法?”我说:“回太后:奴才最喜欢结交朋友身边有了金子银

    子太监之中那个跟奴才说得来的奴才就送给他们些有钱大家花啊!”他信口胡扯

    脑中念头急转筹思脱身之计。

    他身后那太监道:“那有赏这么?”韦小宝道:“哈不信吗?瞧我的!”从怀中摸出

    一大叠银票有的是五百两一张有的一千两也有两千两的。

    灯笼的火光照映之下看来依稀不假四名太监只瞧的气也透不过来都停住了脚步。

    韦小宝抽了四张银票笑道:“皇上和太后不断赏钱我怎么花的光?这里四张银票

    有的二千两有的一千两四位兄弟碰碰运气每个人抽一张去。”

    四名太监都是不信世上那有将几千两银子随手送人的?都不伸手去抽。

    韦小宝道:“身边银子太多没地方花用有时也不大快活。眼下我去见太后和皇上

    又不知要赏多少银子给我了。”说着将银票高高扬起在风中抖动斜眼查看周遭地形。

    一名太监笑道:“桂公公你真的将银票给我们可不是开玩笑罢?”韦小宝道:“有

    什么玩笑好开?我们尚膳监里的兄弟们那一个不得过我千儿八百的?来来来碰碰手气

    那一位兄弟先来抽?”那太监笑嘻嘻的道:“我先来抽。”韦小宝道:“等一会儿你们看

    清楚了。”将四张银票凑到灯笼火光之下。四名太监看得分明果然都是一千两、二千两的

    银票都不由得脸上变色。太监不能娶妻生子又不能当兵作官于金银财物比之常人便加

    倍的喜欢。这四人虽在宫中当差已久但一千两、二千两银子的银票却也从没见过。韦小

    宝扬起手~来将银票在风中舞了几下笑道:“好这位大哥先来抽!”

    那太监伸手去抽手指还没碰到银票韦小宝一松手四张银票被风吹得飞了出去飘

    飘荡荡飞上花丛。韦小宝叫道:“啊哟你怎么不抓牢?快抢快抢那一个抢到银票

    便是他的。”四名太监拔步便追。

    韦小宝叫道:“快抓别飞走了!”身子一矮钻入了早就瞧准了的假山洞中。他知御

    花园这一带假山极多山洞连环曲折钻进去之后一时可还真不容易找到。

    四名太监赶着去抢银票两个人各拾到一张一人拾到了两张却有一人落空两人登

    时争执起来。一个说:“桂公公说的谁拾到便是谁的两张都是我的。”一个说:“说好

    一个人一张快分一张来。我只要那张一千两的也就是了。”那人道:“什么一千两的?

    说的好轻松自在一两的也没有。”没拾到银票的一把抓住他的胸脯道:“你给不给?咱

    们请桂公公评评这个理。”一转身韦小宝已然不知去向。四人大吃一惊齐声大叫四下

    找寻。没拾到银票的太监兀自不肯罢休抓住了拾到两张之人的衣襟定要他分一张过来。

    韦小宝早已躲在十余丈外的山洞之中听二人大声争闹暗暗好笑寻思:“我躲到天

    明从侧门溜出宫去那是再也不回来了。”只听一名太监道:“太后吩咐的说什么也要

    将桂公公和瑞副总管立即传去他……他……可躲到那里去了?”另一名太监道:“他在宫

    里也躲不到那里去。只是他给银票的事可不能说出来。郝兄弟你两张银票就分一张

    给小劳否则他一定会抖出来大家不成财还得糟糕。”

    忽听得脚步声响西有几人走近一人说道:“今晚宫中闹刺客只怕大夥儿明儿都

    要受处分。”韦小宝一听便知是宫中的侍卫。另一人道:“桂公公年纪虽小为人可真够

    交情实在难得。”

    韦小宝大喜从山洞中钻了出来低声道:“众位兄弟快别作声。”当先两个侍卫提

    着灯笼轻声叫道:“桂公公。”韦小宝见这群侍卫共有十五六人正是刚才到自己窗口来

    过的那批人。他记得这些人的名字说道:“张大哥赵大哥那边四名太监勾结刺客大

    夥儿快去拿住了功劳不小。”跟着又叫了几人的名字说道:“赫大哥鄂大哥先点了

    这四人的哑穴要不然便打落他们下巴别让他们大声嚷嚷惊动了皇上。”

    从侍卫听说是四名太监却也不放在心上作个手势吹熄了灯笼伏低身子慢慢掩

    将过去。那四名太监两个在山洞中找韦小宝两个在争银票都是全神贯注。众侍卫合围之

    势一成一声低哨四面八方的涌将出来三四人服侍一个将四名太监掀翻在地。这些侍

    卫武功并不甚高谁也不会点穴或使拎拿手法。或以掌击打落了四人下巴。

    四名太监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明所以惊惶已极。韦小宝指着旁边一间

    屋子喝道:“拉进去拷问!”众侍卫将四名太监横拖倒拽拉进厢厅有人点起灯笼高

    高举起。韦小宝居中一坐众侍卫拉四名太监跪下。

    四人奉了太后之命来捉人如何肯跪?众侍卫拳打足踢强行按倒。

    韦小宝道:“你们四人刚才鬼鬼祟祟的在争什么东西?说什么一千两是你的二千两

    是我的?又说什么外面来的朋友这趟运气不好给狗侍卫们害死了不少。‘外面的朋友’是

    什么朋友?为什么叫侍卫大人‘狗侍卫’?”

    从侍卫大怒一脚脚往四人背上踢去。四名太监肚中大叫“冤枉”却那里说得出口?

    韦小宝又道:“我跟在你们背后听到一个说:‘是我带路的那两张银票是他给我

    的怎可分给你?’”说着向那抓到两张银票的太监一指又指着那个没抢到银票的太监

    道:“你说:‘大家一起干这件大事杀头抄家罪名都是一般为什么不分给我?不行

    一定要分。’指着另一名太监道:“你说:‘郝兄弟你两张银票就分一张给小劳否则

    他一定会抖出来大家不成财还得杀头抄家。’这句话是你说的是不是?你们一起干

    了什么大事?为什么有杀头抄家的罪名?又分什么银票不银票的。”

    从侍卫道:“他们给刺客带路自然犯的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分什么银票搜搜他们身

    上就是了。”一搜之下立时便搜了那四张银票出来众侍卫见这四张银票数额如此巨大

    都大声叫了起来。一名寻常太监的月份银子不过四两、六两忽然身上各怀巨款那里还

    有假的?

    那姓赵的侍卫问那身上有两张银票的太监:“你姓郝?”那太监点了点头。那姓赵侍卫

    又问身上没有银票的太监:“你姓劳?”那太监面无人色也点了点头。一名侍卫道:“好

    啊刺客给了你们这许多银子你们就给刺客带路叫他们‘外面的朋友’叫我们‘狗侍

    卫’?你***!”一脚用力踢去那姓郝太监眼珠突出口中荷荷连声。

    那姓赵的侍卫道:“不可莽撞得好好盘问。”俯身伸手在那姓劳太监的下巴骨上一

    托给他接上了下巴。韦小宝喝道:“你们干这件大事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这等大胆

    快快招来!”那太监道:“冤枉冤枉!是太后吩咐我们……”

    韦小宝一跃而前左手按住了他的嘴巴胡说八道!这种话也说得的?你再多口立时

    便杀了你。“右手拔出匕倒转剑柄在他天灵盖上重击两下将他击得晕了过去转头

    向众侍卫道:“他说这是太后指使这……这……这可是大祸临头了。”

    众侍卫一齐脸上变色说道:“太后吩咐他们将刺客引进宫来?”他们都知皇上并非太

    后的亲生儿子太后向来精明果断难道皇上得罪了太后因而……因而……宫闱之中勾心

    斗角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有自己竟然牵涉于其中委实性命交关。

    韦小宝问另一名太监:“你们当真是太后派来办事的?这件事干系重大可胡说不得。

    当真是太后差遣的?”那太监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韦小宝道:“这几张银票也是太

    后给的?”三名太监一齐摇头。韦小宝道:“好!你们是奉命办事并不是自己的主意是

    不是?”三名太监连连点头。韦小宝道:“你们要死还是要活?”这句话可不易用点头来表

    示三名太监一人点头一人摇头另一人先点头后摇头想想不对又大点其头。韦小宝

    问道:“你们要死?”三人摇头。韦小宝问:“要活?”三人点头点得快极。

    韦小宝一拉两名为的侍卫三人走到屋外。韦小宝低声道:“张大哥赵大哥咱们

    的吃饭家伙这一趟只怕要搬的搬家了。”那姓张的名叫张康年姓赵的叫赵齐贤都是汉

    军旗的早已给吓得神魂不定齐道:“那……那怎么办?”韦小宝道:“我是半点主意也

    没有张大哥、赵大哥瞧着该怎么办?”张康年道:“倘若张扬出来也不知会闹到什么地

    步如果能够遮掩那是最好不过。”赵齐贤道:“是啊不如将这四名太监放了大家装

    作没这回事就是。”张康年道:“就只怕人无害虎意虎不伤人心。”韦小宝道:“放了他

    们本来极好不过要他们不可去禀明太后。否则的话太后一怒之下要杀人来灭口这

    四个太监固然活不成咱们这里一十七个兄弟多半要分成了三十四截。”

    张赵二人同时打个寒战。张康年举起右掌虚劈一掌。韦小宝向赵齐贤瞧去赵齐贤点

    点头问道:“他们身边那四张银票?”韦小宝道:“这六千两银子众位大哥分了就是。

    我是吓得魂飞魄散只求这件事不惹上身来银子是不要的了。”

    张赵二人听得有六千两银子好分每人可分得三百多两更无迟疑转身入来在四名

    亲信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四人点了点头拉起四名太监说道:“你们既是太后身边的人这就回去罢!”

    四名太监大喜走出屋去四名侍卫跟了出去。只听得外面“荷荷荷荷”几声惨叫跟

    着外面一名侍卫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另一人叫道:“啊哟不好刺客杀死了四个

    太监。”四名侍卫走进屋来向韦小宝道:“桂公公外边又有刺客害死了四位公公。”

    韦小宝长叹一声道:“可惜可惜!刺客逃走了追不上了?”一名侍卫道:“就没

    见到刺客的影子。”韦小宝道:“嗯那是谁也没法子了。四位公公给刺客刺杀之事你们

    这就去禀明多总管罢!”众侍卫强忍笑容齐声应道:“是!”韦小宝再也忍耐不住哈哈

    大笑。众侍卫也都大笑不止。韦小宝笑道:“众位大哥恭喜财明儿见。”

    韦小宝兴匆匆回到住处将到门口忽听得花丛中有人冷冷的道:“小桂子你好!”

    韦小宝一听是太后的声音大吃一惊转身便逃奔出五六步只觉一只手搭上了左肩

    肩头全身酸麻便如有几百斤大石压在身上再也难以移步。他急忙弯腰伸手去拔匕

    手指刚碰到剑柄右手臂已吃了一掌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听得太后沉声

    道:“小桂子你年纪轻轻真好本事啊。不动声色杀了我四名太监还会插赃嫁嫁祸

    连我都敢诬陷哼哼……”

    韦小宝心中只连珠价叫苦情急之下料想太后对自己恨之入骨什么哀求都是无用

    只有豁出性命狠狠吓她一吓挨得过一时三刻再想法子逃命说道:“太后你此刻杀

    我已经迟了可惜啊可惜。”太后冷冷的道:“可惜什么?”韦小宝道:“你想杀我灭

    口只可惜迟了一步。刚才那些侍卫们说些什么话想来……想来你都听到了。”太后阴森

    森的道:“你说我派这四名没用的太监勾引刺客入宫。哼我又为的是什么?”

    韦小宝道:“我怎知道你为的是什么皇上就多半知道。”反正这条性命十成中已死了

    九成九索性给她无赖到底。

    太后怒极冷笑道:“我掌力一吐立时叫你毙命那未免太便宜了你这小贼。”韦小

    宝道:“是啊你掌上使劲就杀了小桂子明日宫里~人人都知道了。‘小桂子怎么死

    了?’‘自然是太后杀的。’‘太后干么杀他?’‘因为小桂子撞破了太后的秘密。’‘什

    么秘密啊?’‘这件事说来话长。来来来你到我屋子里来我仔仔细细的说给你听。你千

    万不能跟旁人说啊这件事委实非同……非同小可。’”

    太后气得搭在他肩上的手不住抖缓了一口气才道:“大不了也只那十几名侍卫知

    道我杀了你之后立刻命瑞栋将这十几个家伙都抓了起来立刻处死还有什么后患?”

    韦小宝哈哈大笑。太后道:“死在临头还亏你笑得出。”韦小道:“太后你说要瑞

    栋杀人?他……他……哈哈……”太后问道:“他怎么样?”韦小宝道:“他早已给

    我……”本想说“他早已给我一刀毙了”突然间灵机一动又“哈哈”了几声。太后又

    问:“早已给你怎么样?”韦小宝道:“他早已给我收得贴贴服服再也不听你的话啦。”

    太后冷笑一声道:“凭你这小鬼能有多大本事能叫瑞副总管不听我的话。”

    韦小宝道:“我是个小太监他自然不怕。瑞副总管怕是却是另一位。”太后颤声道:

    “他……他怕的是后上?”韦小宝道:“我们做奴才的自然怕皇上那也怪他不得啊是

    不是?”太后道:“你跟瑞栋说了些什么?”韦小宝道:“什么都说了。”

    太后喃喃的道:“什么都说了。”沉默半晌道:“他……他人呢?”

    韦小宝道:“他去得远了很远很远再也不回来了。太后你要见他当然挺好大

    大的好就只怕不怎么容易。”太后惊问:“他出宫去了?”韦小宝顺水推舟说道:“不

    错。他说他既怕皇上又怕了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只怕有什么性命的忧愁又有什么杀身

    的大祸不如高走远飞。”太后道:“高飞远走。”韦小宝道:“对对!太后你怎么知

    道?你听到他说这句话么?他是高飞远走了!”

    太后哼了一声说道:“他连官也不要做了?逃到哪里去啦?”韦小宝道:“他……他

    是到……”心念一动道:“他说到什么台山什么六台、七台、八台山去啦。”太后道:

    “五台山!”韦小宝道:“对对!是五台山。太后你什么都知道。”

    太后问道:“他还说什么?”韦小宝道:“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只不过说我托他

    的事他无论如何会办到的。他赌了咒立下了重誓什么千刀万剐、绝子绝孙的。”太后

    道:“你托他办什么事?”韦小宝道:“也没什么。瑞副总管本来说他不做官也不打紧

    就是出门没盘缠那又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我就送了他两万两银子的银票。”太后道:“你

    倒财的紧哪那里来的这么许多银子?”韦小宝道:“那也是旁人送的康亲王送些索

    额图大人送些吴三桂的儿子也送了些。”太后道:“你出手这样豪爽瑞栋自然要感恩图

    报了你到底要他办什么事?”韦小宝道:“奴才不敢说。”太后厉声道:“你说不说?”

    搭在他肩头的手掌压落。韦小宝“哎唷”一声。太后放松掌力喝道:“快说!”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瑞副总管答应我奴才在宫里倘若给人害死他就将这中间

    的原因详详细细禀明皇上。他说他要去写一个奏摺放在身边。他跟奴才约定每隔两个

    月奴才……奴才就……”太后声音颤问道:“怎么样?”韦小宝道:“每隔两个月

    奴才到天桥去找一个卖……卖冰糖葫芦的汉子问他:‘有翠翡玛瑙的冰糖葫芦没有?’他

    就说:‘有啊一百两银子一串。’我说:‘这样贵啊?二百两银子一串卖不卖?’他说:

    ‘不卖不卖。你还没归天吗?’我说:‘你去跟老头子说罢!’他就去通知瑞副总管了。

    “危急之际编不出什么新鲜故事只好将陈近南要他和徐天川联络的对答稍加变化。

    太后哼的一声说道:“这等江湖上武人联络的法门料你这小贼也想不出来是瑞栋

    这胆小家伙教你的是不是?”韦小宝假作惊厅说道:“咦!你怎么知道是瑞副总管教我

    的?是了他跟我说的时候你都听到了。”只觉太后按在自己肩头的手不住颤动过了好

    一会听得她问:“你到时候如不去找那卖冰糖葫芦的那怎么样?”

    韦小宝道:“瑞副总管说他会再等十天我如仍然不去那自然是奴才的小命不保

    他……他就想法子来禀明皇上。那时候奴才死都死了本来也没什么好处不过奴才对皇上

    一片忠心要请皇上千万小心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别要受人暗算。那也是奴才和瑞副总

    管忠心为主罢啦。”

    太后喃喃的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好得很哪。”韦小宝道:“这些日子来奴

    才天天服侍皇上可半点口风也没露。只要奴才好好活着在皇上身边侍候这种事情就永

    远别让皇上知道的好又何必让皇上操心呢?”太后吁了口气说道:“你倒是个大大的好

    人哪。”韦小宝道:“皇上待奴才很好太后待奴才可也不坏啊。奴才对太后忠心说不定

    太后心中一喜欢又赏赐些什么那不是大家都挺美么?”

    太后嘿嘿嘿的冷笑几声说道:“你还盼我赏赐你什么脸皮当真厚得可以。”冷笑声

    中竟有几分欢愉之意语气也大为宽慰。

    韦小宝听得她语气已变情势大为缓和忙道:“奴才有什么贪图?只要太后和皇上平

    平安安的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咱们做奴才的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太后你老人家万福金

    安奴才明儿这就到天桥去找到那个汉子叫他尽快去通知瑞副总管要他守口如瓶。奴

    才……再要他带三千两银子去说是太后赏他的。”太后哼了一声说道:“这种人办事不

    力弃职潜逃我不砍他脑袋是他运气还赏他银子?”韦小宝道:“是是!这三千两银

    子自然是奴才出的。太后怎能再赏他银子?”

    太后慢慢松开了搭在他肩头的手缓缓地道:“小桂子你当真对我忠心么?”

    韦小宝跪下地来连连磕头说道:“奴才对太后忠心有千万般好处若不忠心脑

    袋瓜子搬家。小桂子虽然糊涂这颗脑袋倒也看得挺要紧的。”

    太后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很好!”说一声“很好”在他背上后一掌连说

    三声连拍了三掌。韦小宝登时头晕目眩立时便欲呕吐喉间“呃呃呃”的不住作声。

    太后道:“小桂子那天晚上海天富那老贼说道:世间有一门叫做什么‘化骨绵掌’

    的功夫倘若练精了打在身上可以叫人全身骨骼俱断。这门功夫是很难练的。我自然也

    不会不过觉得你这小孩很乖很伶俐在你背上打三掌试试也挺有趣的。”

    韦小宝胸腹间气血翻涌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又是鲜血大是清水大口吐

    了出来心道:“老婊子不信我的话还是下了毒手。”

    太后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打死你的你如死了谁去天桥找那卖冰糖葫芦的呢?

    只不过让你带点儿伤干起事来就不怎么伶俐了。”韦小宝道:“多谢太后恩典。”慢慢站

    起身子一幌坐倒又呕了几口血水。太后哈哈一笑转身没入了花丛。

    韦小宝挣扎着站起慢慢绕到屋后窗边伏在窗槛上喘了一会子气这才爬进窗去。

    小郡主沐剑屏低声问道:“桂大哥是你吗?”韦小宝正没好气骂道:“去你妈的

    不是我。”方怡接口道:“小郡主好好问你你为什么骂人?”韦小宝刚爬到窗口说道:

    “我……”一口气接不上来砰的一声摔进窗来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身来。

    方怡与沐剑屏齐声“啊哟”惊问:“怎……怎么啦?你受了伤?”

    韦小宝这一交摔得着实不轻但听得两女的语气中大有关切之意心情登时大好哈哈

    一笑喘了几口气又想:“老婊子这几掌也不知是不是‘化骨绵掌’说不定她练得不

    到家老子穿着宝贝背心骨心又硬她化来化去化老子不掉……”说道:“好妹子和好

    老婆都受了伤我如不也伤上一些那叫什么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呢?”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伤在哪里?痛不痛?”韦小宝道:“好妹子有良心问我痛不

    痛。痛本来是很痛的可是给你问了一声忽然就不痛了。你说奇不奇怪?”沐剑屏笑道:

    “你又来骗人了。”

    韦小宝手扶桌子气喘吁吁的站起心想:“我这条老命现下还在全靠瑞副总管够交

    情肯撑腰只要老婊子一知瑞副总管已死韦小宝的老命再也挨不过半个时辰。”从药箱

    里拿出那只三角形青底白点的药瓶。海老公药箱中药粉、药丸甚多他却只认得这一瓶“化

    尸粉”。将瑞栋的尸体从床底下拉出来取回塞在他怀中的金票和珍玩。

    沐剑屏道:“你一直没回来这死人躺在我们床底下可把我们两个吓死了。”韦小宝

    道:“把你们两个都吓死了这死人岂不是多了两个羞花闭月的女伴?”方怡道:“呸小

    郡主别跟他我说。”

    韦小宝道:“我变个戏法你们要不要看?”方怡道:“不看。”韦小宝道:“不看的

    就闭上眼睛。”方怡当即闭上眼睛。沐剑屏跟着也闭上了眼但随即又睁开了。

    韦小宝从药箱中取出一只小银匙拔开药瓶木塞用小银匙取了少许“化尸粉”倒在

    瑞栋尸体的伤口之中过不多时伤口中便冒出烟雾跟着出一股强烈的臭味再过一

    会伤口中流出许多黄水伤口越烂越大。沐剑屏“咦”的一声。方怡好奇心起睁开眼

    睛一见到这情景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再也闭不拢了。

    尸体遇到黄水便即腐烂黄水越多尸体烂得越快。

    韦小宝见她二人都有惊骇之色说道:“你们那一个不听我话我将这宝粉洒一点在你

    们脸上立刻就烂成这般样子。”沐剑屏道:“你……你别吓人。”方怡怒目瞪了他一眼

    惊恐之意却是难以自掩。韦小宝笑嘻嘻的走上一步拿着药瓶向她幌了两下收入怀中。

    不多时瑞栋的尸体便烂成两截。韦小宝提起椅子用椅脚将两截尸身都推在黄水之中

    过不了大半时辰尽数化为黄水。他吁了一口长气心想:“老婊子就是差一百万兵到五台

    山去也捉不到瑞栋了。”他到水缸中去掏水冲地洗去尸中流出来的黄水没冲得几瓢

    水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困倦已极就此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但觉得胸口一阵烦恶作了一阵呕却呕不出什么。只听得沐剑屏关

    心的声音问道:“桂大哥好些了吗?”韦小宝坐起身来才知自己在方沐二人脚边睡了半

    夜眼见天色不早忙跳下床来说道:“我赶着见皇帝去你们躺着别动。”想从窗中爬

    出去但腰背痛得厉害只得开门出去反锁了门。

    韦小宝到上书房候不了半个时辰康熙退朝下来笑道:“小桂子听说你昨晚杀了个

    刺客。”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皇上圣体安康。”康熙笑道:“你运气好跟刺客交上

    了手我可连刺客的影儿也没见着。你杀的那人武功怎样?你用什么招数杀的?”

    韦小宝并没跟刺客动手过招皇帝武功不弱可不能随口乱说灵机一动想起那日在

    杨柳胡同白家风际中和白寒枫动手过招的情景便道:“黑暗之中我只跟他瞎缠烂打

    忽然间他左腿向右横扫右臂向左横掠……“一面说一面手脚同时比划。

    康熙拍手道:“对极对极!正是这一招!”韦小宝一怔问道:“皇上你知道这一

    招?”康熙笑道:“你知道这一招叫作什么?”韦小宝早知叫做“横扫千军”却道:“奴

    才不知。”康熙笑道:“我来教你罢这叫作‘横扫千军’!”韦小定甚是惊讶道:“这

    名字倒好听!”他惊的不是这一招的名称而是康熙竟然也知道了。

    康熙道:“他使这招打你你又怎么应付?”韦小宝道:“一时之间我心慌意乱眼

    看对付不了忽然间想起你跟我比武之时使过一记极妙的招数将我摔得从你头顶飞了过

    去好象你说过的是武当派的武功‘仙鹤梳翎’。”康熙大喜叫道:“你用我的武功破

    他这招‘横扫千军’?”韦小宝道:“正是。我学的武功本来不十高明幸好咱俩比武打

    架打得多了你使的手法我也记得大半。我记得你又这么一打这么一拗……”康熙喜

    道:“对对这是‘紫云手’与‘折梅手’。

    韦小宝心想:“我拍马屁可须拍个十足十!”说道:“我便学你样忙去抓他的手

    抓是抓了就只力气不够抓的部位又不太对头给他左手用力一抖就挣脱了。”

    康熙道:“可惜可惜。我教你应当抓住这里‘会宗’与‘外关’两穴之间他就无论

    如何挣不脱。”说着伸手抓住韦小宝的手腕穴道。韦小宝使劲挣了几下果然无法挣脱

    道:“你早教了我那也就没有后来的凶险了。”康熙放开了他手笑问:“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他一挣脱身子一转已转在我的背后双掌击我背心……”康熙叫道:

    “高山流水!”韦小宝道:“这一招叫作‘高山流水’?当时我可给他吓得落花流水了无

    可奈何之中只好又用上了你的招数。”

    康熙笑道:“没出息!怎地跟人打架不用师父教的功夫老是用我的招数?”韦小宝

    道:“师父教的功夫练起来倒也头头是道一跟人真的拚命那知道全不管用反是你的

    那些招数突然之间打心底里冒了上来。皇上那时候他手掌边缘已打上我背心我早已吓

    得魂不附体又怎能去细想用什么招数!我身子借势向前一扑从右边转了过去。”康熙

    道:“很好!那是‘回风步’!”韦小宝道:“是吗?我躲过了他这一招乘势拔出匕

    反手一剑大叫一声:‘小桂子投不投降?’”

    康熙哈哈大笑问道:“怎么叫起小桂子来?”

    韦小宝道:“奴才危急之中不知怎地竟把你的招数学了个十足。这反手一剑本来是

    你反手一掌打在我背心大叫:‘小桂子投不投降?’我想也不想的使了出来嘴里却

    也这么大叫。他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叫‘投降’就已死了。”

    康熙笑道:“妙极妙极!我这反手一掌叫作‘孤云出岫’没想到你化作剑法一

    击成功。”康熙练了武功之后只与韦小宝假打总不及真的跟敌人性命相拚那么过瘾此

    刻听到韦小宝手刃敌人所用招数全是从自己这里学去的自是兴高采烈心想若是自己出

    手定比韦小宝更精采十倍说道:“这些刺客胆子不小武功却也稀松平常。”

    韦小宝道:“皇上刺客的武功倒也不怎么差劲。咱们宫里的侍卫就有好几个伤在他

    们手里。总算小桂子命大曾伺候皇上练了这么久武功偷得了你的三招两式。否则的话

    皇上你今儿可得下道圣旨抚恤殉职忠臣小太监小桂子纹银一千两。”

    康熙笑道:“一千两那里够?至少是一万两。”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康熙道:“小桂子你可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韦小宝道:“我就是不知道。皇上

    明白他们武功家数多半早料到了。”康熙道:“本来还不能拿得稳你刚才这一比划又

    多了一层证明。”双手一拍吩咐在上书房侍候的太监:“传索额图、多隆二人进来。”

    那两人本在书房外等候一听皇帝传呼便进来磕头。

    多隆是满洲正白旗的军官进关之时曾立下不少战功武功也甚了得但一直受鳌拜的

    排挤在官场中很不得意最近鳌拜倒了下来才给康熙提升为御前侍卫总管掌管乾清

    门、中和殿、太和殿各处宿卫。领内侍卫大臣共有六人正黄、正白、镶黄三旗每旗两人

    其中真正有实权的只有掌管宫中宿卫的御前侍卫正副总管。多隆新任要职宫里突然出现

    刺客已一晚没睡心下惴惴不知皇帝与皇太后是否会怪罪。

    康熙见他双眼都是红丝问道:“拎到的刺客都审明了没有?”多隆道:“回皇上:拎

    到的活口叛贼共有三人奴才分别审问起初他们抵死不说后来熬刑不过这才招认果

    然……果然是平西王……平西王吴三桂的手下。”康熙点点头“嗯”了一声。多隆又道:

    “叛贼遗下的兵器上面刻得有‘平西王府’的字样。格毙了的叛贼所穿内衣也都有平西

    王的标记。昨晚入宫来侵扰的叛贼证据确凿用是吴三桂的手下。就算不是吴三桂所派

    他……他也脱不了干系。”

    康熙问索额图:“你也查过了?”索额图道:“叛贼的兵器、内衣奴才都查核过了

    多总管所录的叛贼口供确是如此招认。”康熙道:“那些兵器、内衣拿来给我瞧瞧。”

    多隆应道:“是。”他知道皇帝年纪虽小却十分精明这件事又干系重大早就将诸

    种证物包妥命手下亲信侍卫捧着在上书房外等候当下出去拿了进来解开包袱放在案

    上立即退了几步。清朝以百战而得天下开国诸帝均通武功原是不避兵刃但在书房之

    中臣子在皇帝面前露出兵刃毕竟是颇为忌讳之事。多隆小心谨慎先行退开。

    康熙走过去拿起刀剑审视见一把单刀的柄上刻着“大明山海关总兵府”的字样微微

    一笑道:“欲盖弥彰固然不对但弄巧成绌故意弄鬼做得过了火却也引人生疑。”

    向索额图道:“吴三桂如果派人来宫中行刺犯上自然是深谋远虑筹划周详什么刀剑不

    能用干么要携带刻了字的兵器怎会想不到这些刀剑会失落宫中?”

    索额图道:“是是对上明见奴才拜服之至。”

    康熙转头问韦小宝:“小桂子你所杀的那名叛贼使了什么招数?”韦小宝道:“他

    使了一招‘横扫千军’又使一招‘高山流水’。”康熙问多隆:“那是什么功夫?”多隆

    虽是满洲贵臣于各家各派武功倒也所知甚博~这“横扫千军”与“高山流水”两招又

    不是生僻的招数答道:“回皇上:“那似乎是云南前明沐王府的武功。”

    康熙双手一拍说道:“不错不错。多隆你的见闻倒也广博。”

    多隆登感受宠若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跪下磕头道:“谢皇上称赞。”

    康熙道:“你们仔细想想吴三桂倘若派人入宫行刺决不会拣着他儿子正在北京的时

    候。刺客什么日子都好来难道定要拣着他儿子来朝见的当口?这是可疑者之一。吴三桂善

    于用兵办事周密派这些叛贼进宫干事人数既少武功也不甚高明知难以成功有什

    么用处?这跟吴三桂的性格不合这是可疑者之二。再说就算他派人刺死了我于他又有

    什么好处难道他想起兵造反吗?他如要造反干么派他儿子到北京来岂不是存心将儿子

    送来给我们杀头?这是可疑者之三。”

    韦小宝先前听方怡说到陷害吴三桂的计策觉得大是妙计此刻经康熙一加分剖登觉

    处处露着破绽不由得佩服之极连连点头。

    索额图道:“皇上圣明所见非奴才们所及。”

    康熙道:“你们再想想倘若刺客不是吴三桂所派却携带了平西王府的兵器那有什

    么用意?自然想陷害他了。吴三桂帮我大清打平天下功劳甚大恨他忌他的人着实不少。到

    底这批叛贼是由何人指使须得好好再加审问。”

    索额图和多隆齐声称是。多隆道:“皇上圣明。若不是后上详加指点开导奴才们胡里

    胡涂的上了当不免冤枉了好人。”康熙道:“冤枉了好人吗?嘿嘿!”

    索额图和多隆见皇帝不再吩咐什么便叩头辞出。

    康熙道:“小桂子那‘横扫千军’与‘高山流水’这两招你猜我怎么知道的?”韦

    小宝心中怦怦跳了两下说道:“我正在奇怪皇上怎么知道?”康熙道:“今日一早我

    已传了许多侍卫来问他们昨晚与刺客格斗的情形一查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有好几招竟

    是前明沐家的。你想沐家本来世镇云南我大清龙兴之后将云南封了给吴三桂沐家岂

    有不着恼的?何况沐家最后一个黔国公沐天波便是死在吴三桂手下。我叫人将沐家最厉害

    的招数演将出来其中便有这‘横扫千军’与‘高山流水’两招。”

    韦小宝道:“皇上上当真料事如神。”不禁担忧:“我屋里藏着沐家的两个女子不知

    他知不知道?”

    康熙笑问:“小桂子你想不想财?”韦小宝听到“财”两字登时精神一振忧

    心尽去笑嘻嘻的道:“皇上不叫我我不敢。皇上叫我财小桂子可不敢不。”

    康熙笑道:“好我叫你财!你将这些刀剑从刺客身上剥下的内衣、刺客的口供都拿

    去交给一个人就有大大一笔财好。”韦小宝一怔登时省悟叫道:“吴应熊!”康熙

    笑道:“你很聪明这就去~罢。”

    韦小宝道:“吴应熊这小子这一次运道真高他全家性命都是皇上给赏的。”康熙

    道:“你跟他去说什么?”韦小宝道:“我说:姓吴的咱们皇上明见万里你爷儿俩在云

    南干什么事皇上没一件不知道。你们不造反皇上清清楚楚若是嘿嘿有什么三心两

    意两面三刀皇上一样的明明白白。***你爷儿俩还是给我乖乖的罢!”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你人挺乖巧就是不读书说出话来粗里粗气倒也合我的意

    思。‘***你爷儿俩给我乖乖的罢’哈哈哈哈!”

    韦小宝听得皇帝居然学会了一句“***”不禁心花怒放哈哈大笑捧了刀剑等物

    走出书房回到自己屋中。

    他刚要开锁突然间背上一阵剧痛心头烦恶便欲呕吐勉强开锁进房坐在椅上

    不住喘气。

    沐剑屏道:“你……你身子不舒服么?”韦小宝道:“见了你的羞花闭月之貌身子就

    舒服了。”沐剑屏笑道:“我师姊才是羞花闭月之貌我脸上有只小乌龟丑也丑死了。”

    韦小宝听她说笑心情立时转侍笑道:“你脸上怎么会有只小乌龟?啊我知道啦

    好妹子你脸蛋儿又光又滑又白又亮便如是一面镜子因此会有一只小乌龟。”沐剑屏

    不解问道:“为什么?”韦小宝道:“你跟谁睡在一起?你的脸蛋象是一面镜子照出了

    那人的相貌脸上自然就有只小乌龟了。”方怡道:“呸你自己过来瞧瞧小郡主脸上才

    有只小乌龟。”韦小宝道:“我如过来瞧瞧好妹子脸上便出现一个又漂亮、又神气的大老

    爷。”方沐二人都笑了起来。方怡笑道:“小乌龟大老爷那是什么大老爷?”

    三人低笑了一阵。方怡道:“喂咱们怎么逃出宫去你得给想个法子。”

    韦小宝这些日子来到处受人奉承但一回到自己屋里便感十分孤寂无聊忽然有方沐

    两个年轻姑娘相陪虽然每一刻都有给人撞见的危险可实在不舍得她们就此离去说道:

    “这可得慢慢想法子。你们身上有伤只要踏出这房门一步立时便给人拿了。”

    方怡轻轻叹了口气问道:“我们昨晚进宫来的同伴不知有几人死了几人给拿了?

    遭难的人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么?”韦小宝摇头道:“不知道。你既然关心我可以给你

    去打听打听。”方怡低声道:“多谢你啦。”

    韦小宝自从和她相逢以来从示听她说话如此客气心下略感诧异。

    沐剑屏道:“尤其要问问有一个姓刘的可平安脱险了没有。”韦小宝问道:“姓刘

    的?刘什么名字?”沐剑屏道:“那是我们刘师哥。叫作刘一舟。他……他是我师姊的心上

    人那可……那可……”突然嗤的一声笑原来方怡在她肢窝中呵痒不话她说下去。韦小

    宝“啊”的一声道:“刘一舟嗯~这……这可不妙。”方怡情不自禁忙问“怎么

    啦?”韦小宝道:“那不是一个身材高高脸孔白白大约二十几岁的漂亮年轻人?这人武

    功可着实了得是不是?他自然并不知道刘一舟是何等样人但想此人既是方怡的意中人

    谅必是个漂亮的年轻人既是她们师哥说他武功很高也不会错。

    果然沐剑屏道:“对了对了就是他。方师姊说昨晚她受伤之时见到刘师哥给三

    名侍卫打倒了一名侍卫按住了他多半是给擒住了。不知现今怎样?”

    韦小宝叹道:“唉这位刘师傅原来是方姑娘的心上人……”不住摇头叹气。

    方怡满脸忧色问道:“桂大哥那刘……刘师哥怎样了?”

    韦小宝心想:“臭小娘跟我说话时一直没好声气提到了你刘师哥却叫我桂大哥起

    来。我且吓她一吓。”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可惜可惜!”

    方怡惊问:“怎么啦?他……他……他是受了伤还是……还是死了?”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什么刘一舟、刘两屁老子从来没见过。他是死了活了我

    怎么知道?你叫我三声‘好老公’我就给你查查去。”

    方怡先前见他摇头叹气连称“可惜”只道刘一舟定然凶多吉少忽然听他这么说

    心下大喜啐道:“说话没半点正经到底那一句话是真那一句话是假?”

    韦小宝道:“这个刘一舟倘若落在我手里哼哼我先绑住了他狠狠拷打他一顿打

    得他屁股变成四爿问他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取了我老婆的芳心。然后我提起刀子一刀砍

    将下去这么擦的一声……”沐剑屏道:“你杀了他?”韦小宝道:“不是!我割了他的卵

    蛋叫他变成个太监。”沐剑屏不懂他说些什么。方怡却是明白的满脸飞红骂道:“小

    滑头就爱胡说八道!”韦小宝道:“你那刘师哥多半已给擒住了要不要他做太监我桂

    公公说出话来倒有不少人肯听。方姑娘你求我不求?”

    方怡脸上又是一阵红晕嗫嚅不语。沐剑屏蔽道:“桂大哥你肯帮人用不到人家开

    言相求那才是侠义英雄。”韦小宝摇手道:“不对不对!我就最爱听人家求我。越是

    ‘好老公、亲老公’的叫得亲热我给人家办起来来越有精神。”

    方怡迟疑半晌道:“桂大哥好大哥我求你啦。”韦小宝板起了脸道:“要叫老

    公!”沐剑屏道:“你这话不对了。我师姊将来是要嫁刘师哥的刘师哥才是她老公她怎

    么肯叫你老公?”韦小宝道:“不行她嫁刘一舟老子要喝醋大大的喝醋。”沐剑屏

    道:“刘师哥人是很好的。”

    韦小宝道:“他越好我越喝醋越喝越多。啊哟酸死了酸死了!喝得醋太多哈

    哈哈哈!”大笑声中捧了那个包裹走出屋去反锁了屋门带了四名随从太监骑马

    去西长安街吴应熊在北京的寓所。

    他在马背之上不住右手虚击呼叫:“梆梆梆梆梆梆!”从随从都不明其意又怎

    想得到桂公公这次是奉圣旨去财自然要将云南竹杠“梆梆梆”的敲得直响。

    吴应熊听说钦使到来忙出来磕头迎接将韦小宝接进大厅。

    韦小宝道:“皇上吩咐我拿点东西来给你瞧瞧。小王爷你胆子大不大?”吴应熊

    道:“卑职的胆子是最小的受不起惊吓。”韦小宝一怔笑道:“你受不起惊吓?干起事

    来可大胆的很哪!”吴应熊道:“公公的意思卑职不大明白还请明示。”昨晚在康亲

    王府中他自称“在下”今日韦小宝用奉旨而来眼见他趾高气扬隐隐觉得势头不好

    连声自称“卑职”。韦小宝道:“昨晚你一共派了多少刺客进宫去?皇上叫我来问问。”

    昨晚宫里闹刺客吴应熊已听到了些消息突然听得韦小宝这么问这一惊非同小可

    立即双膝跪倒向着天进连连磕头说道:“皇上待微臣父子恩重如山微臣父子就是做牛

    做马也报答不了皇上的恩典。几天臣吴三桂、吴应熊父子甘为皇上效死决无2心。”

    韦小宝笑道:“起来起来慢慢磕头不迟。小王爷我给你瞧些物事。”说着解开包

    袱摊在桌上。

    吴应熊站起身来看到包袱中的兵器衣服不由得双手抖颤声道:“这……这……

    这……”拿起那张口供见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刺客是奉了平西王吴三桂差遣入宫行刺

    决意杀死清迁皇帝立吴三桂为主云云。饶是吴应熊机变多智却也不禁吓得魂不附体双

    膝一软又即跪倒这一次是跪在韦小宝面前说道:“桂……公……公……公这……这

    决不是真的微臣父子受了奸人……陷害万望公公奏明圣上奏……奏明……”

    韦小宝道:“这些兵器都是反贼携入宫中的图谋不轨大逆不道。兵器上却都刻了

    贵府的招牌老字号。”吴应熊道:“微臣父子仇家甚多必是仇家的奸计。”韦小宝沉吟

    道:“你这话本来也有三分道理就不知皇上信不信。”吴应熊道:“公公大恩大德给

    卑职父子分剖明白。卑职父子的身家性命都出于公公所赐。

    韦小宝道:“小王爷你且起来。你昨晚已先送了我一份礼倒象早料到有这件事似

    的嘿嘿嘿嘿。”吴应熊本待站起听他这句话说得重了忙又跪倒说道:“只要公公

    向皇上给卑职父子剖白几句皇上圣明必定信公公的说话。”

    韦小宝道:“这件事早闹了开来啦索额图索大人侍卫头儿多隆多大人都已见过皇

    上回禀了刺客的供状。你知道啦这等造反的大事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按了下来?给你

    在皇上面前剖白几句也不是不可以。我还想到了一个妙计虽不是十拿九稳却多半可以洗

    脱你父子的罪名只不过太也费事罢了。”吴应熊大喜道:“全仗公公搭救。”

    韦小宝道:“请起来好说话。”吴应熊站起身来连连请安。

    韦小宝道:“这些刺客当真不是你派去的?”吴应熊道:“决计不是!卑职怎能做这等

    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之事?”韦小宝道:“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就信了你这次。倘若刺

    客是你派去的日后查了出来那可坑死了我我非陪着你给满门抄斩不可。”

    吴应熊道:“公公万安放一百个心决无此事。”

    韦小宝道:“那么依你看这些反贼是谁派去的?”吴应熊沉吟道:“微臣父子仇家甚

    多一时之间实在难以确定。”韦小宝道:“你要我在皇上面前剖白总得找个仇家出来

    认头皇上才能信啊。”吴应熊道:“是是!家严为大清打天下剿灭的叛逆着实不少

    这些叛逆的余党都是十分痛恨家严的。好比李闯的余逆啦前明唐王、桂王的余党啦云

    南沐家的余党啦他们心中怀恨什么作乱犯上的事都做得出来。”

    韦小宝点头道:“什么李闯余逆啦云南沐家的余党啦这些人武功家数是怎样的?你

    教我几招我去演给皇上看说道昨晚我亲眼见到刺客使的是这种招数货真价实决计

    错不了。”吴应熊大喜忙道:“公公此计大妙。卑职于武功一道所懂的实在有限要去

    问一问手下人。公公你请坐一会儿卑职立刻就来。”说着请了个安匆匆入内。

    过得片刻他带了一人进来正是手下随从的领杨溢之昨晚韦小宝曾帮他赢过七百

    两银子的。杨溢之上前向韦小宝请安脸上深有忧色吴应熊自然已对他说了原因。

    韦小宝道:“杨大哥你不用担心昨晚你在康亲王府里练武大出风头不少文武大

    臣都是样眼所见决不能说你入宫行刺。我也可以给你作证。”杨溢之道:“是是!多谢

    公公。就只怕奸人陷害反说世子带我们去康王府中好叫众位大臣作个证见暗中却另行

    差人做那大逆不道之事。”韦小宝点头道:“这话倒也不可不防。”杨溢之道:“世子说

    道公公肯主持公道在皇上跟前替我们剖白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平西王仇家极多各人

    的武功家数甚杂只有沐王府武功自成一家很容易认得出来。”

    韦小宝道:“嗯可惜一时找不到沐王府的人否则就可让他演他几个招式来瞧瞧。”

    杨溢之道:“沐家拳、沐家剑在云南流传已久小人倒也记得一些我演几套请公公指点。

    刺客入宫携有刀剑小人演一套沐家‘回风剑’如何?”韦小宝喜道:“你会沐家武功

    那再好也没有了。剑法我是一窍不通一时也学不会还是跟你学几招‘沐家拳’罢。”

    杨溢之道:“不改。公公力擒鳌拜四海扬名拳脚功夫定是极度高的。小人使得不到

    之处请公公点拨。“说着站到厅中拉开架式慢慢的一招一式使将出来。

    这咱沐家拳自沐英手上传下来到这时已逾三百年历代均有高手传人说得上是千锤

    百炼之作在云南知者甚众杨溢之虽于这套拳法并不擅长但他武功甚高见闻广博一

    招招演将出来气度凝重招式精妙。韦小宝看到那招“横扫千军”时赞道:“这一招极

    好!”后来又见到他使“高山流水”又赞:“这招也了不起!”待他将一套沐家拳使完

    说道:“很好很好!杨大哥你武功当真了得康亲王府中那些武师便十个打你一个也

    不是你对手。一时之间我也学不了许多只能学得一两招去皇上面前演一下。皇上传了

    宫中武功好手来认你想认不认得出这武功的来历?”说着指手划脚将“横扫千军”与

    “高山流水”两招依样使出。

    杨溢之喜道:“公公使这‘横扫千军’与‘高山流水’两招深得精要会家子一见

    便知是沐家的拳法。公公聪敏过人一见便会我们吴家可有救了。”

    吴应熊连连作揖道:“吴家满门百口全仗公公援手救命。”

    韦小宝心想:“吴三桂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我也不用跟他讲价钱。”当下作揖还礼

    说道:“大家是好朋友。小王爷你再说什么恩德、什么救命的话可太也见外了。再说

    我是尽力而为也不知管不管用。”吴应熊连称:“是是!”韦小宝将包袱包起挟在胁

    下心想:“这包东西可不忙给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小王爷皇上叫我问你一件

    事你们云南有个来京的官儿叫作什么卢一峰的可有这一号人物?”

    吴应熊一怔心想:“卢一峰只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来京陛见还没见着皇上皇

    上怎么已知道了?”说道:“卢一峰是新委的云南曲靖县知县现下是在京中等候叩见圣

    上。”韦小宝道:“皇上叫我问你那卢一峰前几天在酒楼上欺压良民纵容恶仆打人不

    知这脾气近来改好了些没有?”那卢一峰所以能得吴三桂委为曲靖县知县是使了四万多两

    银子贿赂得来的吴应熊曾从中抽了三千多两此刻听韦小宝这么说大吃一惊忙道:

    “卑职定当好好教训他。”转头向杨溢之道:“即刻去叫那卢一峰来先打他五十大板再

    说。”向韦小宝请了个安道:“公公请你启奏皇上说道:微臣吴三桂知人不明荐人

    不当请皇上降罪。这卢一峰立即革职永不叙用请吏部大人另委贤能。”韦小宝道:

    “也不用罚得这么重罢?”吴应熊道:“卢一峰这厮胆大妄为上达天听当真罪不容诛。

    溢之你给我狠狠的揍他。”杨溢之应道:“是!”韦小宝心想:“这姓卢的官儿只怕性命

    不保。”说道:“兄弟这就回宫见皇上去这两招‘横扫千军’和‘高山流水’可须使得

    似模似样才好。”说着告辞出门。吴应熊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大封袋来双后呈上说道:

    “桂公公你的大恩大德不是轻易报答得了的。不过多总管、索大人以及众位御前侍卫

    面前总得稍表敬意。这里一点小小意思相烦桂公公代卑职分派转交。皇上问起来大伙

    儿都帮几句口微臣父子的冤枉就得洗雪了。”韦小宝接了过来笑道:“要我代你做人情

    么?这桩差事不难办啊!”他在宫中一年有余已将太监们的说话腔调学了个十足贫嘴贫

    辞去的京片子中已没半分扬州口音倘若此时起始冒充小桂子瞎了眼的海老公恐怕也不

    易觉了。吴应熊和杨溢之恭恭敬敬的送出府门。韦小宝在轿中拆开封袋一看竟是十万两

    银票心想:“他***老子先来个二一添作五。”将其中五万两银票揣入怀里余下五

    万两仍放在大封袋中。韦小宝先去上书房见康熙回禀已然办妥说吴应熊得悉皇上圣明

    辨明了他父子的冤枉感激得难以形容。康熙笑道:“这也可吓了他一大跳。”韦小宝笑

    道:“只吓得他屁滚尿流奴才好好的叮嘱了他一番说道这种事情多半以后还会有的

    叫他转告吴三桂务须忠心耿耿报效皇上。”康熙不住点头。韦小宝道:“我等吓得他也

    够了这才跟他说皇上明见万里一查刺客的武功便料是云南沐家的反贼所为。那吴应

    熊又惊又喜打从屁股眼里都笑了出来不住口的颂赞皇上圣明。”康熙微微一笑。韦小宝

    从怀中摸出封袋说道:“他感激得不得了拿了许多银票出来一共五万两说送我一万

    两另外四万两要我分给宫中昨晚出力的从位侍卫皇上你瞧咱们这可了大财

    哪。”那些银票都是五百两一张一百张已是厚厚的一叠。康熙笑道:“你小小孩子一万

    两银子一辈子也使不完了。余下的银子你就分了给从侍卫罢。”韦小宝心想:“皇上虽然

    圣明却料不到我韦小宝已有数十万银子的身家。”说道:“皇上我跟着你什么东西没

    有?要这银子有什么用?奴才一辈子忠心侍候你你自会照管我。这五万两银子都赏给侍

    卫们好了。我只说是皇上的赏赐何必让吴应熊收买人心。”康熙本来不想冒名赏但听

    到“收买人心”四字不禁心中一动。韦小宝见康熙沉吟不语又道:“皇上吴三桂派他

    儿子来京带来的金子银子可真不少见人就送钱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天下的地方百姓、

    金银珠宝本来一古脑儿都是你皇上的可是吴三桂这老小子横得很倒象云南是他吴家

    的。”康熙点头道:“你说得是。这些银子就说是我赏的好了。”韦小宝来到上书房外的

    侍卫房向御前侍卫总管多隆说道:“多总管皇上吩咐昨晚众侍卫护驾有功钦赐白银

    五万两。”多隆大喜忙跪下谢赏。韦小宝笑道:“皇上现下很高兴你自己进去谢赏

    罢。”说着将那五万两银票交了给他。多隆随着韦小宝走进书房向康熙跪下磕头说道:

    “皇上赏赐银子奴才多隆和众侍卫谢赏。”康熙笑着点了点头。韦小宝道:“皇上吩咐:

    这五万两银子嘛你瞧着分派杀贼有功的奋勇受伤的就多分一些。”多隆道:“是

    是。奴才遵旨。”康熙心想:“小桂子又忠心又不贪财很是难得他竟将这五万两银子

    的真的尽数赏了侍了自己一个钱也不要。”韦小宝和多隆一齐退出。多隆点出一叠一万

    两银票笑道:“桂公公这算是我们众侍卫的一番孝心请公公赏收去赏给小公公

    们。”韦小宝道:“啊哈多总管你这么说可不够朋友了。我小桂子平生最敬重的就

    是武功高强的朋友。这五万两银子皇上倘若赏了给文官嘛我小桂子不分他一万也得分上

    八千。是赏给你多总管的你便分一两银子给我我也不能收。我当你好朋友你也得当我

    好朋友才是。”多隆笑道:“侍卫兄弟们都说宫里这许多有职司的公公们桂公公年纪最

    小却最够朋友果然名不虚传。”韦小宝道:“多总管请你给查查昨晚擒来的反贼之

    中可有一个叫作刘一舟的。倘若有这样一个人咱们便可着落在他身上查明反贼的来龙

    去脉。”多隆应道:“是是!反贼报的自然都是假名我去查仔细查一查。”

    韦小宝回到下处将到门口见御膳屋的一名小太监在路旁等候。那小太监迎将上来

    低声道:“桂公公那个钱老板又送了一口猪来这次叫作什么‘燕窝人参猪’说是孝敬

    公公的正在御膳房中候公公的示下。”

    韦小宝眉头一皱心想:“那口‘花雕茯苓猪’还没搞妥当又送一口‘燕窝人参猪

    来’你当我们这里皇宫是猪栏吗?”但这人既已来了不得不想法子打。

    当下来到御厨房中见钱老板满脸堆欢说道:“桂公公小人那口‘花雕茯苓猪’当

    真是大补非凡桂公公吃了之后你瞧神清气爽满脸红光。小人感激公公照顾又送了一

    口“燕窝人参猪”来。”说着向身旁一指。

    这口猪却是活猪全身白毛模样甚是漂亮在竹笼之中不住打圈子。韦小宝不知他闹

    什么玄虚点了点头。那钱老板挨近身来拉着韦小宝的手道:“啧啧啧!桂公公吃

    了‘花雕茯苓猪’的猪肉脉搏旺劢果然大不相同。”韦小宝觉得手中多了一张纸条御

    厨房中耳目众多也不便多问。钱老板道:“这口‘燕窝人参猪’吃法另有不同请公公吩

    咐下属在这里用上好酒糟喂上十天。十天之后小人再来亲手整治请公公享用。”韦小

    宝皱眉道:“那口~‘花雕茯苓猪’已搞得我虚火上升麻烦不堪什么人参猪燕窝猪

    钱老板你自己触祭罢我可吃不消了。”钱老板哈哈一笑说道:“这是小人一点孝心以

    后可再也不敢麻烦公公了。”说着请了几个安退了出去。

    韦小宝心想这纸条上一定写得有字自己西瓜大的字认不上一担当下吩咐厨房中执事

    杂役好好饲养那口猪自行回屋寻思:“钱老板这人当真聪明的紧第一次在一口死猪中

    藏了个活人进宫第二次倘若再送死猪进宫不免引人怀疑索性送一口活猪进来让它在

    御膳房中喂着佬花样也没有。就算本来有人怀疑那也疑心尽去了。对要使乖骗人不

    但事先要想得周到事后一有机会再得补补漏洞。”

    又想:“这字条只好请小郡主瞧瞧***有话不好明讲吗?写***什么字条?”

    进得屋来沐剑屏道:“桂大哥有人来到门外好象是送饭菜来的定是见到门上上

    了锁没打门就走了。”韦小宝:“你怎知是送饭菜来的?嘿你们闻饭菜的香气可饿得

    很了是不是?怎么不吃糕饼点心?”沐剑屏吃吃而笑说道:“老实不客气早吃过

    啦。”

    方怡道:“桂……桂大哥你可……”说到这里有些结结巴巴。

    韦小宝道:“你刘师哥的事我还没查到。宫里侍卫们说没抓到姓刘的人。”方怡低

    声道:“多谢你啦。却不知是不是给他们杀了。再说刘师哥即使给捉到了也不会说是姓

    刘大伙儿说好的他冒充姓夏。吴三桂的女婿姓夏。刘师哥会招供说那个姓夏的是他叔

    父。”韦小宝笑道:“那你岂不成了吴三桂的亲戚?”小郡主忙道:“那是假的。”韦小宝

    叹道:“不过方姑娘想做吴三桂的侄孙媳妇什么的。可也做不成啦。你那刘师哥就算逃出了

    宫去他在外面想你你在宫里想他一辈子你想我、我想你的。一对情哥情姐儿见不到

    面岂不难熬的很?”方怡脸上又是一红道:“我怎会在宫里待一辈子?”

    韦小宝道:“姑娘们一进了皇宫自私还有出去的日子?象你这样羞花闭月的姐儿我

    小桂子一见就想娶了做老婆。倘若给皇帝瞧见了非封你为皇后娘娘不可方姑娘我劝你

    还是做了皇后娘娘罢!”

    方怡急道:“我不跟你多说。你每一句话总是呕我生气逗我着急。”

    韦小宝一笑将手中字条交给沐剑屏道:“小郡主你念一念这字条。”

    沐剑屏接了过来念道:“‘高升茶馆说英烈传。’那是什么啊?”韦小宝已明其中道

    理:“天地会的人有事要见我请我去茶馆相会。”笑道:“你枉为沐家后人连《英烈

    传》也不知道。”沐剑屏道:“《英烈传》我自然知道那是太祖皇帝龙兴开国的故事。”

    韦小宝道:“有一回书叫做‘沐王爷三箭定云南桂公公双手抱佳人’你也听过没

    有?”沐剑屏啐道:“我们黔宁王爷爷平定云南《英烈传》中自然有的。可那有什么桂公

    公双手……双手的?”

    韦小宝正色道:“你说桂公公双手抱佳人没这回事?”沐剑屏道:“自然没有是你

    杜撰出来的。”韦小宝道:“咱们打一个赌如果有怎样?没有又怎样?”沐剑屏道:

    “《英烈传》的故事我可听得熟了自然没有赌什么都可以。方师姊没有他说的事是

    不是?”方怡还没回答韦小宝已一跃上床连鞋钻入被窝睡在二人之间左手搂住了方

    怡的头颈右手抱住了沐剑屏的腰说道:“我说有就是有!”

    方怡和沐剑屏同时“啊”的一声惊呼不及闪避已给他牢牢抱住。沐剑屏伸出右手

    将他用力一推韦小宝乘势侧过头去伸嘴在方怡嘴上吻了一下赞道:“好香!”

    方怡待要挣扎身子微微一动胸口肋骨断绝处剧痛左手翻了过来拍的一声打了

    他一记耳光。韦小宝笑道:“谋杀亲夫哪谋杀亲夫哪!”一骨碌从被窝里跳出来抱住沐

    剑屏也亲了个嘴赞道:“一般的香!”哈哈大笑随手取了衣包奔也屋子反锁了门。

第十三回 翻覆两家天假手 兴衰一劫局更新

    韦小宝的住处是在乾清门西、南库之南的御膳房侧往北绕过养心殿折而向西过西

    三所、养华门、寿安门往北过寿安宫、英华殿之侧转东过西铁门向北出了神武门。那

    神武门是紫禁城的后门一出神武门便是出了皇宫当下迳往高升茶馆来。

    一坐定茶博士泡上茶来便见高彦慢慢走近向他使个眼色。韦小宝点了点头见

    高彦出了茶馆于是喝了几口茶在桌上抛下一钱银子说道:“今儿这回书没什么听

    头。”慢慢踱将出去果见高彦等在街角走得几步便是两顶轿子。

    高彦让韦小宝坐了一顶自己跟了一段路四下打量见无人跟随坐上了另一顶。

    轿夫健步如飞行了一顿饭时分停了下来。韦小宝见轿子所停处是座小小的四合院

    跟着高彦入内。一进大门便见天地会的众兄弟迎了上来躬身行礼。这时李力世、关安

    基、祁彪清等人也都已从天津、保定等地赶到此外樊纲、风际中、玄贞道人以及那钱老

    板都在其内。

    韦小宝笑问:“钱老板你到底尊姓大名哪?”钱老板道:“不敢属下真的是姓钱

    名字叫做老本本来的本不是老板的板。意思是做生意蚀了老本。”韦小宝哈哈大笑说

    道:“你精明得很倘若真是做生意人家的老本可都给你赚了过来啦。”钱老本微笑道:

    “韦香主您夸奖啦!”

    众人将韦小宝让到上房中坐定。关安基心急说道:“韦香主你请看。”说着递过一

    张大红泥金帖子来上面浓浓的黑墨写着几行字。韦小宝不接说道:“这些字嘛他们认

    得我我可跟他们没什么交情哥儿俩这是初次相会不认识。”

    钱老本道:“韦香主是张请帖请咱们吃饭去的。”韦小宝道:“那好得很哪谁这

    么赏脸?”钱老本道:“帖子上写的名字是沐剑声。”

    韦小宝一怔道:“沐剑声?”钱老本道:“那便是沐王府的小公爷。”韦小宝点头

    道:“‘花雕茯苓猪’的哥哥。”钱老本道:“正是!”韦小宝问道:“他请咱们大伙儿都

    去?”钱老本道:“他帖子上写得倒很客气请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率同天地会众位英雄

    同去赴宴就是今晚是在朝阳门内南豆芽胡同。”韦小宝道:“这次不在杨柳胡同了?”

    钱老本道:“是啊在京城里干事落脚的地方得时时掉换才是。”

    韦小宝道:“你想他是什么意思?在酒饭里下***蒙*汗*药?”李力世道:“按理说

    云南沐王府在江湖上这么大的名头沐剑声又是小公爷的身份是跟咱们总舵主平起平坐的

    大人物决不能使这等下三滥的勾当。不过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韦香主所虑却也不可不

    防。”韦上宝道:“咱们去不去吃这顿饭?哼哼宣威火腿过桥米线云南汽锅鸡那是

    有得触祭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关安基道:“大伙儿要请韦香主示下。”

    韦小宝笑道:“一顿好酒好饭今晚大伙儿总是有得下肚的。要太太平平呢就让我作

    东道咱们吃馆子去吃过饭后再来推牌九赌钱叫花姑娘也可以都是兄弟会钞。你们

    如想给我省钱呢大伙儿就去扰那姓沐的。”这番话说得慷慨大方其实却十分滑头去不

    去赴宴自己不拿主意。

    关安基道:“韦香主请众兄弟吃喝玩乐那是最开心不过的。不过这姓沐的邀请咱们

    要是不去不免堕了天地会的威风。”韦小宝道:“你说该去?”眼光转到李力世、樊纲、

    祁彪清、玄贞、风际中、钱老本、高彦等人脸上见各人都缓缓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大伙儿都说去咱们就去吃他的喝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茶来伸

    手饭来张口。毒药来呢?咱们咕噜一声也***吞入了肚里。这叫做英雄不怕死怕死

    不英雄。”

    李力世道:“大家小心在意总瞧得出一些端倪。大伙儿商量好了有的喝茶有的不

    喝有的饮酒有的不饮有的不吃肉有的不吃鱼。就算他们下毒也不能让他们一网打

    尽。但如大家什么都不吃可又惹他们笑话了。”

    众人商量定当闲谈一会。挨到申牌时分韦小宝除下了太监服色又打扮成个公子哥

    儿的模样。他仍坐了轿子在众人簇拥之下往南豆芽胡同而去。韦小宝心想:“在宫里日

    日夜夜提心吊胆只怕老婊子来杀我那有这般做青木堂香主的逍遥快乐?只是师父吩咐

    过要我在宫里打探消息倘若自行出来只怕香主固然做不成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咱们

    也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南豆芽胡同约在两里之外。轿子刚停下便听得鼓乐丝竹之声。韦小宝从轿中出来耳

    边听得一阵唢呐吹奏心道:“娶媳妇儿吗?这般热闹。”

    只见一座大宅院大门中开十余人衣冠齐楚站在门外迎接。当先一人是个二十五六岁

    的青年身材高瘦英气勃勃”说道:“在下沐剑声恭迎韦香主大驾。”

    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结交亲贵官宦对方这等执礼甚恭的局面见得惯了。常言道:“居移

    气养移体”他每日里和皇帝相伴什么亲王、贝勒、尚书、将军时时见面也不当什

    么一会子事因此年纪虽小已自然而然有股威严气象。沐剑声名气虽大却也大不过康亲

    王、吴应熊这些人当下拱了拱手说道:“小公爷多礼在下可不敢当。”打量他相貌见

    他面容微黑眉目之间和小郡主沐剑屏依稀有些相似。

    沐剑声早知天地会在北京的领韦香主是个小孩又听白寒枫说这孩子武艺低微油嘴

    滑舌是个小泼皮料想他不过倚仗师父陈近南的靠山才做得香主此刻见他神气镇定

    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样心想:“这孩子只怕也有点儿门道。”当下让进门去。

    厅中椅上上了河谛套子放着锦垫各人分宾主就座。“圣手居士”苏冈、白寒枫和其

    余十多人都垂手站在沐剑声之后。

    沐剑声与李力世、关安基等人一一通问姓名说了许多久仰大名等等客套话。李力世等

    均想:“这位沐家小公爷倒没架子说话依足了江湖上的规矩。”

    仆役送上香茶厅口的鼓乐手又吹奏起来用是欢迎贵宾的隆重礼数。鼓乐声中沐剑

    声吩咐:“开席!”引着众人走进内厅。手下人关上了厅门。

    厅上居中一张八仙桌披着绣花桌围下左右各有一桌桌上器皿陈设虽无康亲王府

    的豪阔却也颇为精致。沐剑声微微躬身说道:“请韦香主上座。”韦小宝看这局面这

    席当是自己坐了说道:“这个咱们只好不客气啦。”沐剑声在下主位相陪。

    各人坐定后沐剑声道:“有请师父。”

    苏冈和白寒枫走进内室陪了一个老人出来。沐剑声站着相迎说道:“师父天地会

    青木堂韦香主今日大驾光临可给足了我们面子。”转头向韦小宝道:“韦香主这位柳老

    师傅是在下的受业恩师。”

    韦小宝站起身来拱手道:“久仰。”见这老人身材高大满脸红光白须稀稀落落

    足有七十来岁年纪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

    那老人目光在韦小宝身上一转笑道:“天地会近来好大的名头……”他话声极响这

    几句话随口说来却和常人放大了嗓子叫嚷一般接着道:“……果然是英才辈出韦香主

    如此少年真是武林中少见的奇才。”

    韦小宝笑道:“是少年倒也不错只不过既不是英才更不是奇才其实是个蠢才。

    那日给白师傅扭住了手动弹不得险些儿连‘我的妈啊’也叫了出来。在下的武功当真稀

    松平常之至。哈哈可笑!可笑哈哈!”

    众人一听都愕然失色。白寒枫的脸色更十分古怪。

    那老人哈哈哈的笑了一阵说道:“韦香主性子爽直果然是英雄本色。老夫可有三分

    佩服了。”韦小宝笑道:“三分佩服未免太多有***一分半分不将在下当作没出息

    的小叫化、小把戏、小猴儿也就是了。”那老人又哈哈大笑道:“韦香主说笑了。”

    玄贞道人道:“老前辈可是威震天南、武林中人称‘铁背苍龙’的柳老英雄吗?”那老

    人笑道:“不错玄贞道长倒还知道老夫的贱名。”玄贞心中一懔:“我还没通名他已知

    道我名字沐家这次可打点得十分周到。“铁背苍龙”柳大洪成名已久听说当年沐天波对

    他也好生敬重。清军打平云南柳大洪出全力救护沐氏遗孤沐剑声便是他的亲传弟子乃

    是沐王府中除了沐剑声之外的第一号人物。”躬身说道:“柳老英雄当年怒江诛三霸腾冲

    杀清兵侠名播于天下。江湖上后生小子说起老英雄来无不敬仰。”

    柳大洪道:“嘿嘿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还说他作甚?”脸色显得十分喜欢。

    沐剑声道:“师父你老人家陪韦香主坐。”柳大洪道:“好!”便在韦小宝身旁坐

    下。这张八仙桌向外一边空着上是韦小宝、柳大洪左是李力世、关安基右下座

    是沐剑声、上座虚位以待。天地会群豪均想:“你沐王府又要请一个什么厉害人物出来?”

    只听沐剑声道:“扶徐师傅出来坐坐让众位好朋友见了也好放心。”

    苏冈道:“是!”入内扶了一个人出来。

    李力世等人一见都是又惊又喜齐叫:“徐三哥!”这人弓腰曲背正是“八臂猿

    猴”徐天川。他脸色蜡黄伤势未愈但性命显然已经无碍。天地会群豪一齐围了上去纷

    纷问好不胜之喜。

    沐剑声指着自己上的坐位说道:“徐师傅请这边坐。”

    徐天川走上一步向韦小宝躬身行礼道:“韦香主你好。”韦小宝抱拳还礼道:“徐

    三哥你好近来膏药生意不大财罢?”徐天川叹了口气道:“简直没生意。属下给吴三

    桂手下的走狗掳了去险些送了老命幸蒙沐家小公爷和柳老英雄相救脱险。”

    天地会群豪都是一怔。樊纲道:“徐三哥原来那日的事是吴三桂手下那批汉奸做的

    手脚。”徐天川道:“正是。这批汉奸闯进回春堂来捉了我去那卢……卢一峰这狗贼臭

    骂了我一顿将一张膏药贴在我嘴上说要饿死我这只老猴儿。”

    众人听得卢一峰在内那是决计不会错的了。樊纲、玄贞等齐向苏冈、白寒枫道:“那

    日多有冒犯。众位英雄义气深重我天地会感激不尽。”苏冈道:“不敢。我们只是奉小公

    爷之命办事不敢居功。”白寒枫哼了一声显然搭救徐天川之事大违他的意愿。关安基

    道:“徐三哥给人掳去后我们到处查察寻不到线索心下这份焦急那也不用说了。贵

    府居然救出了徐三哥令人好生佩服。”苏冈道:“吴三桂手下的云南狗官都是沐家死对

    头我们自然钉得他们很紧。这狗官冒犯徐三哥给我们觉了也没什么希奇。”

    韦小宝心想:“这小公爷倒精明的很他妹子给我扣着他先去救了徐老儿出来好求

    我放他妹子。我且装作不知却听他有何话说。”向徐天川道:“徐三哥你给白二侠打得

    重伤他手上的劲道可厉害得很哪你活得了吗?不会就此归天罢?”

    徐天川道:“白二侠当日手下容情属下将养了这几日已好得多啦。”

    白寒枫向韦小宝怒目而视。韦小宝却笑吟吟地似乎全然没瞧见。

    众仆斟酒上菜菜肴甚是丰盛。天地会群豪一来见徐天川是他们所救二来又有“铁背

    苍龙”柳大洪这等大名鼎鼎的老英雄在座料想决计不致放毒尽皆去了疑虑之心酒到杯

    干放怀吃喝。

    柳大洪喝了三杯酒一捋胡子说道:“众位老弟贵会在京城直隶以那一位老弟为?”李力世道:“在京城直隶一带敝会之中职位最尊的是韦香主。”柳大洪点头道:

    “很好很好!”喝了一杯酒问道:“但不知这位小老弟于贵我双方的纠葛能有所担

    当么?”

    韦小宝道:“老伯伯你有什么吩咐不妨说出来听听。我韦小宝人小肩膀窄小事还

    能担当这么一分半分大事可就把我压垮了。”

    天地会与沐王府群豪都不由微微皱眉均想:“这孩子说话流氓气十足一开口就耍无

    赖不是英雄好汉的气概。”

    柳大洪道:“你不能担当这件事可也不能罢休。那只好请小老弟传话去给尊师请陈

    总舵主赶来处理了。”韦小宝道:“老伯伯有什么事要跟我师父说你写一封信我们给你

    送去便是。”柳大洪嘿嘿一笑道:“这件事吗是白寒松白兄弟死在徐三爷手下不知如

    何了结要请陈总舵主拿一句话出来。”

    徐天川霍的站起昂然说道:“沐小公爷、柳老英雄你们把我从汉奸手下救了出来

    免遭恶徒折辱在下感激不尽。白大侠是在下失手所伤在下一命抵一命这条老命赔了他

    便是又何必让陈总舵主和韦香主为难?樊兄弟借你佩刀一用。”说着伸出右手向着樊

    纲意思非常明白他是要当场自刎了结这场公案。

    韦小宝道:“慢来慢来!徐三哥你且坐下不用这么性急。你年纪一大把怎地火

    气这么大?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不是?你不听我吩咐可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天地会

    中“不遵号令”的罪名十分重大徐天川忙躬身道:“徐天川知罪敬奉韦香主号令。”

    韦小宝点点头说道:“这才像话。白大侠死也死了就算要徐三哥抵命人也活不转

    啦做来做去总是赔本生意可不是生意经。”

    众人的目光都瞪视在他脸上不知他接下去要胡说八道什么。天地会群豪尤其担心均

    想:“本会在武林中的声名可别给这什么也不懂的小香主给败坏了。倘若他说出一番不三

    不四的言语来传到江湖之上我们日后可没脸见人。”

    只听韦小宝接着道:“小公爷你这次从云南来到北京身边就带了这几位朋友么?好

    像少了一点罢?”

    沐剑声哼了一声问道:“韦香主这话是什么用意?”韦小宝道:“那也没什么用意。

    小公爷这样尊贵跟我韦小宝大不相同来到京城不多带一些人保驾一个不小心给清

    廷走狗拿了去岂不是大大的犯不着?”沐剑声长眉一轩道:“清廷走狗想要拿我可也

    没这么容易。”韦小宝笑道:“小公爷武艺惊人打遍天下……嘿嘿……这个对手很少官

    府自然捉你不去了。不过……不过沐王府中其他的朋友未必个个都似小公爷这般了得倘

    若给他们顺手牵羊反手牵牛这么希里呼噜的请去了几位似乎也不怎么有趣了。”

    沐剑声一直沉着脸听他嬉皮笑脸的说话等他说完说道:“韦香主此言可是讥刺在

    下么?”说到这句话时脸上神色更加难看。

    韦小宝道:“不是不是。我这人一生一世只有给人家欺侮决不会去欺侮人家的。

    人家抓住了我的手你瞧乌青也还没退痛得我死去活来这位白二侠嘿嘿手劲真不

    含糊那两招‘横扫千军’、‘高山流水’可了不起去搭救你们给官府拿了去的朋友

    必定管用说什么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白寒枫脸色铁青待要说话终于强行忍住。柳大洪向沐剑声望了一眼说道:“小兄

    弟你的话有些高深莫测你们不大明白。”韦小宝笑道:“老爷子太客气了。我的话低浅

    莫测是有的‘高深莫测’四字那可不敢当了。低浅之至低浅之至。”

    柳大洪道:“小兄弟说道:我们沐王府中有人给官府拿了去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道:“一点意思也没有。小王爷柳老爷子我酒量也是低浅莫测多半是我喝

    醉了酒胡说八道***作不得数。”

    沐剑声哼了一声强抑怒气说道:“原来韦香主是消遣人来着。”韦小宝道:“小公

    爷你想消遣吗?你在北京城里逛过没有?”沐剑声气势汹汹的道:“怎么样?”韦小宝

    道:“北京城可大得很哪你们云南的昆明那是没北京城大的了是不是?”沐剑声愈益

    恼怒大声道:“那怎么样?”

    关安基听韦小宝东拉西扯越来越不成话插口道:“北京城花花世界就可惜给清廷

    占了去咱们稍有血性之人无不恼恨。”

    韦小宝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小公爷你今天请我喝酒在下没什么报答几时你有

    空我带你到北京城各处逛逛。有个熟人带路就不会走错了。否则的话倘若乱闯乱走

    一不小心走进了清廷的皇宫小公爷武功虽高可也不大方便。”

    柳大洪道:“小兄弟言外有意你如当我是朋友可不可以请你说得更明白些?”

    韦小宝道:“我的话再明白没有了。沐王府的朋友们武功都是极高的什么‘横扫千

    军’、‘高山流水’使得再厉害也没有了就可惜在北京城里人生路不熟在街上逛逛

    三更半夜里又瞧不大清楚胡里胡涂的说不定就逛进了紫禁城去。”

    柳大洪又向沐剑声望了一眼问韦小宝道:“那又怎样?”

    韦小宝道:“听说紫禁城中一道道门户很多一间间宫殿很多胡乱走了进去如果没

    有皇帝、皇太后带路很容易迷路一辈子走不出来也是有的。在下没见过世面不知道

    皇帝、皇太后有没有空白天黑夜给人带路。或许沐王府小公爷面子大你们手下众位朋友

    们抬了小公爷的字号出来把小皇帝、皇太后这老婊子吓倒了也难说得很。”

    众人听他管皇太后叫作“老婊子”都觉颇为新鲜。关安基、祁彪清等人忍不住笑了出

    来。韦小宝在肚里常常骂太后为“老婊子”此刻竟能在大庭广众之间大声骂了出口心中

    的痛快当真难以形容。

    柳大洪道:“小公爷的手下行事小心谨慎决计不会闯进皇宫去的。听说吴三桂那大汉

    奸的儿子吴应熊也在北京他派人去皇宫干些勾当也未可知。”

    韦小宝点头道:“柳老爷子说得不错。在下有个赌骰子的小朋友是在皇宫里服侍御前

    侍卫的。他说昨晚宫里捉到了几名刺客招认出来是沐王府小公爷的手下……”

    沐剑声失惊道:“什么?”右手一颤手里的酒杯掉了下来当的一声碎成几片。

    韦小宝道:“我本来倒也相信心想沐家是大明的大大忠臣派人去行刺清廷皇帝那

    是……那是这个大大的英雄好汉。此刻听柳老爷子说了才知原来是汉奸吴三桂的手下那

    可饶他们不得了。我马上去跟那朋友说叫他想法子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刺客。***大汉

    奸的手下有什么好东西了?非叫他们多吃些苦头不可。”

    柳大洪道:“小兄弟你那位朋友尊姓大名?在清廷宫里担任什么职司?”

    韦小宝摇头道:“他是给御前侍卫扫地、冲茶、倒便壶的小厮说出来丢脸的很人家

    叫他癞痢头小三子有什么尊姓大名了?那些刺客给绑着我本来叫癞痢头小三子偷偷拿些

    好东西给他们吃。柳老爷子既说他们是大汉奸的手下我可要叫他拿刀子在他们大腿上多戳

    上几刀免得给那些乌龟王八蛋逃了。”

    柳大洪道:“我也只是揣测之辞作不得准。他们既然胆敢到宫中行刺那也是了不起

    的好汉子。韦香主如能托贵友照看一二也是出于江湖上的义气。”

    韦小宝道:“这癞痢头小三子跟我最好不过他赌钱输了我总十两八两的给他从

    来不要他还。小公爷和柳老爷子有什么吩咐我叫小三子去干他可不敢推托。”

    柳大洪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不知宫里擒到的刺客共有几人叫什么名字。

    这些刺客胆子不小我们是很佩服的眼下不知是否很吃了苦头贵友如能代为打听在下

    很承韦香主的情。”

    韦小宝一拍胸脯说道:“这个容易。可惜刺客不是小公爷手下的兄弟否则的话我

    设法救他一个出来。交了给小公爷一命换一命那么徐大哥失手伤了白大侠之事也就算

    一笔勾销了。”

    柳大洪向着沐剑声瞧去缓缓点头。沐剑声道:“我们不知这些刺客是谁但既去行刺

    清廷皇帝总是仁人义士是咱们反清复明的同道。韦香主你如能设法相救不论成与不

    成沐剑声永感大德。徐三爷和白大哥的事自然再也休提。”

    韦小宝转头向白寒枫瞧去说道:“小公爷不提就怕白二侠不肯罢休下次见面又来

    抓住我的手捏得我大哭大叫这味道可差劲的很。”

    白寒枫霍地站起朗声说道:“韦香主如能救得我们……我们……能救得那些失陷了的

    侠客义士姓白的这只手得罪了韦香主自当断此一手向韦香主陪罪。”

    韦小宝笑道:“不用不用你割一只手给我我要来干什么?再说我那癞痢头兄弟

    有没本事去皇宫救人那也难说得很。这些人行刺皇帝那是多大的罪名身上不知上了几

    道脚镣手铐又不知有多少人看守。我说去救人也不过吹吹牛大家说着消遣罢了。”

    沐剑声道:“要到皇宫中救人自然千难万难我们也不敢指望成功。但只要韦香主肯

    从中尽力不管救得出、救不出大伙儿一般的同感大德。”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件

    事舍妹日前忽然失踪在下着急得很。天地会众位朋友在京城交游广阔眼线众多如能

    代为打听设法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韦小宝道:“这件事容易办。小公爷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咱们酒也喝够了我这就去

    找那癞痢头小三子商量商量。***玩他两手倒也快活。”一伸手从怀中摸了些物事出

    来往八仙桌上一摔赫然是四粒骰子滚了几滚四粒尽是红色的四点朝天韦小宝拍手

    道:“满堂红满堂红上上大吉!唉可不要人人杀头杀个满堂红才好。”

    众人相顾失色尽皆愕然。

    韦小宝收起骰子拱手道:“叨扰了这就告辞。徐三哥跟我们回去成不成?”

    沐剑声道:“韦香主太客气了。在下恭送韦香主、徐三爷和天地会众位朋友的大驾。”

    当下韦小宝和徐天川、李力世、关安基等人离席出门。沐剑声、柳大洪等直送至大门之

    外眼看韦小宝上了轿这才回进屋去。

    群豪回到那四合院中。关安基最是性急问道:“韦香主宫里昨晚闹刺客么?瞧他们

    神情多半是沐王府派去的。”韦小宝笑道:“正是。宫里昨晚来了刺客这事谁也不敢泄

    漏外间没一人得知他们却丝毫不觉奇怪自然是他们干的。”玄贞道:“他们胆敢去行

    刺清廷皇帝算得胆大包天倒也令人好生钦佩。韦香主他们给擒住了的人你说能救得

    出么?只怕这件事极难。”

    韦小宝在席上与沐剑声、柳大洪对答之时早已打好了主意要搭救被擒的刺客那是

    决无可能但自己屋里床上却好端端的躺着一个小郡主、一个方怡。小郡主不是刺客是

    天地会捉进宫去的放了也算不得数那方怡却是闯进宫去的刺客想法子让她混出宫来

    却不是难事。他听玄贞这么问微笑道:“多了不行救个把人出来多半还办得到。徐三

    哥只杀了白寒松一个咱们弄一个人出来还他们一命抵一命他们也不吃亏了。何况他们

    连本带利还有利钱连钱老板弄来的那个小姑娘一并也还了他们还有什么说的?钱老

    板明天一早你再抬两口死猪到御膳房去再到我屋里装了人我在厨房里大脾气骂

    得你狗血淋头说这两口猪不好逼你立刻抬出宫去。”

    钱老板拍掌笑道:“韦香主此计大妙。装小姑娘的那口死猪倒也罢了另一口可得挑

    选特大号的。”

    韦小宝向徐天川慰问了几句说道:“徐三哥你别烦恼。卢一峰这狗贼得罪了你我

    叫吴应熊打断他的狗腿。”徐天川应道:“是是。多谢韦香主。”心中半点不信:“这小

    孩子家胡言乱语吴应熊是平西王的世子多大的气焰怎会来听你的话?”韦小宝答允替

    他解开误杀白寒松的死结虽然好生感激却也不信他真能办成这件大事。

    韦小宝刚回皇宫一进神武门便见两名太监迎了上来齐声道:“桂公公快去快

    去皇上传你。”韦小宝道:“有什么要紧事了?”一名太监道:“皇上已催了几次像是

    有急事。皇上在上书房。”

    韦小宝快步赶到上书房。康熙正在房中踱来踱去见他进来脸有喜色骂道:“他妈

    的你死到那里去啦?”

    韦小宝道:“回皇上:奴才心想刺客胆大妄为如不一网打尽恐怕不大妙说不定还

    会闹事可叫皇上操心须得找到暗中主持的那个正主儿才好。因此刚才换了便服到各处

    大街小巷走走想探听一下到底刺客的头儿是谁是不是在京城之中。”

    康熙道:“很好可探到了什么消息?”韦小宝心想:“若说一探便探到消息未免太

    巧。”说道:“走了半天没见到什么惹眼之人明天想再去查察。”

    康熙道:“你乱走瞎闯未必有用。我倒有个主意。”

    韦小宝喜道:“皇上的主意必是好的。”康熙道:“适才多隆禀告擒到的三个刺客口

    风很紧不论怎么拷打诱骗始终咬实是吴三桂所遣看来便再拷问也问不出一句真话。

    我想不如放了他们。”韦小宝道:“放了?这……这太便宜他们了。”

    康熙道:“这些刺客是奉命差遣虽然叛逆犯上杀不杀无关大局最要紧的是找到主

    谋一网打尽方无后患。”说到这里微笑道:“放了小狼小狼该去找母狼罢?”

    韦小宝大喜拍掌笑道:“妙极妙极!咱们放了刺客却暗中盯着他们自会去跟反

    贼的头子会面。皇上神机妙算当真胜过三个诸葛亮。”

    康熙笑道:“什么胜过三个诸葛亮?你这马屁未免拍得太过。只是如何盯着刺客不让

    他们觉倒不大易办。小桂子我给你一件差使你假装好人将他们救出宫去那些刺

    客当你是同道自然带你去了。”韦小宝沉吟道:“这个……”康熙道:“这件事自然颇为

    危险倘若给他们察觉了非立时要了你的小命不可只可惜我是皇帝否则的话我真想

    自己去干一下子。这滋味可妙得很哪。”

    韦小宝道:“皇上叫我去干自然遵命再危险的事也不怕。”

    康熙大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早知你又聪明又勇敢很肯替我办事。你是小

    孩子刺客不会起疑。我本想派两个武功好的侍卫去干可是刺客不是笨人未必会上当。

    一次试了不灵第二次就不能再试了。小桂子你去办这件事就好象我亲身去办一样。”

    康熙学武功之后跃跃欲试。一直想干几件危险之事但身为皇帝毕竟不便涉险派

    韦小宝去干就拿他当作自已替身就算这件事由侍卫去办可能更好他也宁可差韦小宝

    去。他想小桂子年纪和我相若武功不及我聪明不及我他办得成我自然也办得成差

    他去办和自己亲手去干也已差不了多少虽然不能亲历其境但也可想象得之。

    康熙又道:“你要装得越像越好最好能当着刺客之面杀死一两名看守的侍卫让这

    些刺客对你毫不怀疑。我再吩咐多隆叫他放松盘查让你带着他们出宫。”

    韦小宝应道:“是!不过侍卫的武功好只怕我杀他们不了。”康熙道:“你随机应变

    好了但可得小心别让侍卫先将你杀了。”韦小宝伸了舌头道:“倘若给侍卫杀了那

    可死得不明不白小桂子反而成为反贼的同党。”

    康熙双手连搓很是兴奋说道:“小桂子你干成了这件事要我赏你些什么?”韦

    小宝道:“这件事倘若办成功皇上一定开心。只要皇上开心那可比什么赏赐都强。皇上

    下次再想到什么既有趣、又危险的玩意儿仍然派我去办那就好得很了。”康熙大喜

    道:“一定一定!唉小桂子可惜你是太监否则我一定赏你个大官做做。”

    韦小宝心念一动道:“多谢皇上。”心想:“总有一天你会觉我是冒牌太监那

    时候可不知要如何生气了。”说道:“皇上我求你一个恩典。”康熙微笑道:“想做大官

    么?”韦小宝道:“不是!我替皇上赤胆忠心办事倘若闯出了祸惹皇上生气你可得饶

    我性命别杀我头。”

    康熙道:“你只要真的对我忠心你这颗脑袋瓜子在脖子上就摆得稳稳的。”说着哈

    哈大笑。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寻思:“我本想放了小郡主和方姑娘给沐王府但凭着皇上刚才

    那番话变成了奉旨放刺客那两个小姑娘倒不忙就放出去了。刺客的真正头儿刚才老子

    就同他们一块儿喝酒要不要奏知皇上将沐剑声小乌龟和柳大洪老家伙抓了起来?可是师

    父如知道我干这件事定然不饶。***我到底还做不做天地会的香主哪?”

    他在宫里人人奉承康熙又对他十分宠信一时之间真想在宫里就当他一辈子的太监

    了但一想到皇太后不由得心是一寒:“这老婊子说什么也要寻我晦气老子在宫里可耽

    不长久。”

    当下来到乾清宫之西的侍卫房。当班的头儿正是赵齐贤。他昨晚既分得了银子今日又

    从侍卫总管多隆处得了赏赐得知是韦小宝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一见他到来喜欢得什么

    似的一跃而起迎了上来笑道:“桂公公什么好风儿吹得你大驾光临?”

    韦小宝笑道:“我来瞧瞧那几个大胆的反贼。”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差我来帮着

    套套口供要查到主使他们的正主儿到底是谁。”赵齐贤点头道:“是。”低声道:“三个

    反贼嘴紧得很已抽断了两根皮鞭子总是一口咬定是吴三桂派他们来的。”韦小宝道:

    “让我去问问。”

    走进西厅见木柱上绑着三条汉子光着上身已给打得血肉模糊。一个是虬髯大汉

    另外两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个皮色甚白另一个身上刺满了花胸口刺着个狰狞的虎

    头。韦小宝寻思:“不知这二人之中有没那刘一舟在内?”转头向赵齐贤道:“赵大哥

    恐怕你们捉错了人你且出去一会。”赵齐贤道:“是。”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韦小宝道:“三位尊姓大名?”那虬髯汉子怒目圆睁骂道:“狗太监凭你也配来问

    老子的名字。”韦小宝低声道:“我受人之托来救一个名叫刘一舟的朋友……”

    他此话一出三个人脸上都有惊异之色互相望了一眼。那虬髯汉子问道:“你受谁的

    托?”韦小宝道:“你们中间有没刘一舟这个人有呢我有话说没有嘛那就算了。”

    三人又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迟疑之色生怕上当。那虬髯汉子又问:“你是谁?”

    韦小宝道:“托我那两位朋友一位姓沐一位姓柳。‘铁背苍龙’你们认不认识?”

    那虬髯汉子大声道:“‘铁背苍龙’柳大洪在云南四川一带谁人不知那个不晓?沐

    剑声是沐天波的儿子流落江湖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一面说一面连连摇头。

    韦小宝点头道:“三位既然不认得沐家小公爷和柳老爷子那么定然不是他的朋友了

    想来这些招式也不识得。”说着拉开架子使了两招沐家拳自然是“横扫千军”与“高山

    流水”。

    那胸口刺有虎头的年轻人“咦”了一声。韦小宝停手问道:“怎么?”那人道:“没什

    么。”虬髯汉子问道:“这些招式是谁教的?”韦小宝笑道:“我老婆教的。”虬髯汉子呸

    了一声道:“太监有什么老婆?”说着不住摇头。他本来骂韦小宝为“狗太监”后来听

    他言语有异行动奇特免去了这个“狗”字。

    韦小宝道:“太监为什么不能有老婆?人家愿嫁你管得着么?我老婆姓方单名一个

    怡字……”

    那皮肉白净的年轻人突然大吼一声喝道:“胡说!”

    韦小宝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眼中要喷出火来情急之状已达极点料想这人便是刘一舟

    了见他一张长方脸相貌颇为英俊只是暴怒之下神情未免有些可怖当下笑道:“什

    么胡说?我老婆是沐王府中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姓方的后人。跟我做媒人的姓苏名叫苏冈

    有个外号叫作‘圣手居士’。还有个媒人姓白他兄长白寒松最近给人打死了那白寒枫穷

    极无聊就给人做媒人骗钱收殓他死了的兄长……”

    那年轻人越听越怒大吼:“你……你……你……”

    那虬髯汉子摇头道:“兄弟且别作声。”向韦小宝道:“沐王府中的事儿你倒知道

    得挺多。”

    韦小宝道:“我是沐王府的女婿丈人老头家里的事怎么不知道?那方怡方姑娘本来

    不肯嫁我的说跟她师哥刘一舟已有婚姻之约。但听说这姓刘的不长进投到了大汉奸吴三

    桂的部下进皇宫来行刺。你想……吴三桂这大汉奸……”说到这里压低了嗓子道:“勾

    结外敌将我大明天子的花花江山竟然双手奉送给了清廷。吴三桂这家伙凡是我汉人没

    一个不想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刘一舟这小子什么主子不好投靠干么去投了吴三桂?方

    姑娘自然面目无光再也不肯嫁他了。”

    那年轻人急道:“我……我……我……”

    那虬髯汉子摇头道:“人各有志阁下在清宫里当太监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韦小宝道:“对对!当然没什么光彩。我老婆记挂着旧情人定要我查问清楚那刘

    一舟到底死了没有如果真的死了她嫁给我更加心安理得从此没了牵挂。不过要给她的

    刘师哥安个灵位烧些纸钱。三位朋友你们这里没有刘一舟这人是不是?那我去回复方

    姑娘今晚就同我拜堂成亲了。”说着转身出外。

    那年轻人道:“我就是……”那虬髯汉子大喝:“别上当!”那年轻人用力挣了几下

    怒道:“他……他……”突然间一口唾沫向韦小宝吐了过来。

    韦小宝闪身避开见这三人的手脚都用粗牛筋给牢牢绑在柱上决计难以挣脱心想:

    “这人明明是刘一舟他本就要认了却给这大胡子阻住。”一沉吟间已有了计较说

    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再去问问我老婆。”

    回到外间向赵齐贤道:“我已问到了些端倪别再拷打了待会儿我再来。”

    其时天已昏黑韦小宝心想方怡和沐剑屏已饿得很了不即回房先去吩咐御膳房中手

    下太监开一桌丰盛筵席来到屋中说道昨晚众侍卫擒贼有功今日要设宴庆贺席上商谈

    擒拿刺客的机密大事不必由小太监服侍。

    他开锁入房轻轻推开内室房门。沐剑屏低呼一声坐了起来轻声道:“你怎么到这

    时候才来?”韦小宝笑道:“等得你心焦死了是不是?我可打听到了好消息。”

    方怡从枕上抬起头来问道:“什么好消息?”

    韦小宝点亮了桌上蜡烛见方怡双眼红红地显是哭泣过了叹了口气说道:“这消

    息在你是大好对我却是糟透糟透一个刚到手的好老婆凭空飞了。唉刘一舟这家伙居然

    没死。”

    方怡“啊”的一声呼叫声音中掩饰不住喜悦之情。

    沐剑屏喜道:“我们刘师哥平安没事?”

    韦小宝道:“死是还没死要活恐怕也不大容易。他给宫里侍卫擒住了咬定说是大汉

    奸吴三桂派到宫里来行刺的死罪固然难逃传了出去江湖上英雄好汉都说他给吴三桂做

    走狗杀了头之后这声名也就臭得很。”

    方怡上身抬起说道:“我们来到皇宫之前早就已想到此节但求扳倒了吴三桂这奸

    贼为先帝与沐公爷报得深仇大恨自己的性命和死后声名早已置之度外。”

    韦小宝大拇指一翘道:“好有骨气!吾老公佩服得很。方姑娘咱们有一件大事

    得商量商量。如果我能救得你的刘师哥活命那你就怎样?”

    方怡眼中精光闪动双颊微红说道:“你当真救得我刘师哥你不论差我去做什么艰

    难危险之事方怡决不能皱一皱眉头。”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干脆。

    韦小宝道:“咱们订一个约好不好?小郡主作个见证。如果我将你刘师哥救了出去

    交了给小公爷沐剑声和‘铁背苍龙’柳大洪柳老爷子……”沐剑屏接口道:“你知道我哥哥

    和我师父?”韦小宝道:“沐家小公爷和‘铁背苍龙’大名鼎鼎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沐剑屏道:“你是好人如果能救得刘师哥大伙儿都感激你的恩情。”

    韦小宝摇头道:“我不是好人我只做买卖。刘一舟这人非同小可乃是行刺皇帝的钦

    犯。我要救他那是冒了自己性命的大险是不是?官府一查到不但我人头落地连我家

    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三个哥哥、四个妹子还有姨丈、姨母、姑丈、姑母、舅舅、

    舅母、外公、外婆、表哥、表弟、表姊、表妹一古脑儿都得砍头是不是?这叫做满门抄

    斩。我家里的金子、银子、屋子、锅子、裤子、鞋子一古脑儿都得给没入官是不是?”

    他问一句“是不是”沐剑屏点了点头。

    方怡道:“正是这件事牵累太大可不能请你办。反正我……我……师哥死了我也

    不能活着大家认命罢啦。”说着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韦小宝道:“不忙伤心不忙哭。你这样羞花闭月的美人儿泪珠儿一流下来我心肠

    就软了。方姑娘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干。我定须将你的刘师哥去救出来。咱们一言为定

    救不出你刘师哥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做奴才。救出了你刘师哥你一辈子做我老婆。大

    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就是这一句话。”

    方怡怔怔的瞧着他脸上红晕渐渐退了现出一片苍白说道:“桂大哥为了救刘师

    哥性命什么事……什么我都肯倘若你真能救得他平安周全要我一辈子……一辈子服侍

    你也无不可。只不过……只不过……”

    刚说到这里屋外脚步声响有人说道:“桂公公送酒菜来啦!”方怡立即住口。

    韦小宝道:“好!”走出房去带上了房门打开屋门。四名太监挑了饭菜碗盏走进

    屋来在堂上摆了起来十二大碗菜肴另有一锅云南汽锅鸡。四名太监安了八副杯筷恭

    恭敬敬的道:“桂公公还短了什么没有?”韦小宝道:“行了你们回去罢。”每人赏了

    一两银子四名太监欢天喜地的去了。

    韦小宝将房门上了闩把菜肴端到房中将桌子推到床前斟了三杯酒盛了三碗饭

    问道:“方姑娘你刚才说‘只不过只不过’到底只不过什么?”

    这时方怡已由沐剑屏扶着坐起身来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隔了半晌低声道:“我本

    来想说你是宫中的执事怎能娶妻?但不管怎样只要你能救得我刘师哥性命我一辈子

    陪着你就是了。”

    她容色晶莹如玉映照于红红烛光之下娇艳不可方物。韦小宝年纪虽小却也瞧得有

    点魂不守舍笑道:“原来你说我是太监娶不得老婆。娶得娶不得老婆是我的事你不

    用担心。我只问你肯不肯做我老婆?”

    方怡秀眉微蹙脸上薄含怒色隔了半晌心意已决道:“别说做你妻子就是你将

    我卖到窑子里做娼妓我也甘愿。”

    这句话倘若别的男子听到定然大不高兴但韦小宝本就是妓院中出身也不觉得有什

    么了不起笑吟吟的道:“好就是这么办。好老婆好妹子咱三个来喝一杯。”

    方怡本来没将眼前这小太监当作一回事待见他手刃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用奇药化去

    他尸体而宫中众侍卫和旁的太监又都对他十分恭敬才信他确是大非寻常。刘一舟是她倾

    心相恋的意中人虽无正式婚姻之约二人早已心心相印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

    昨晚二人一同入宫干此大事方怡眼见刘一舟失手为侍卫所擒苦于自己受伤相救不得

    料想情郎必然殉难岂知这小太监竟说他非但未死还能设法相救心想:“但教刘郎得能

    脱险我纵然一生受苦也感谢上苍待我不薄。这小太监又怎能娶我为妻?他只不过喜欢油

    嘴滑舌讨些口头上的便宜我且就着他些便了。”想明白了这节便即微微一笑端起酒

    杯说道:“这杯酒就跟你喝了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刘师哥难免做我剑下之鬼。”

    韦小宝见她笑靥如花心中大乐也端起酒杯说道:“咱们说话可得敲钉转脚不得

    抵赖。倘若我救了你刘师哥你却反悔又要去嫁他那便如何?你们两个夹手夹脚我可

    不是对手他一刀横砍你一剑直劈我桂公公登时分为四块这种事不可不防。”

    方怡收起笑容肃然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公公若能相救刘一舟平安脱险小

    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为妻一生对丈夫忠贞不2。就算桂公公不能当真娶我我也死心塌地

    的服侍他一辈子。若有二心教我万劫不得生。”说着将一杯酒泼在地下又道:“小郡

    主便是见证。”

    韦小宝大喜问沐剑屏道:“好妹子你可有什么心上人要我去救没有?”沐剑屏

    道:“没有!我怎么会有什么心上人了?”韦小宝道:“可惜可惜!”沐剑屏道:“可惜

    什么?”韦小宝道:“如果你也有个心上人我也去救了他出来你不是也就嫁了我做好老

    婆么?”沐剑屏道:“呸!有了一个老婆还不够得陇望蜀!”

    韦小宝笑道:“癞蛤蟆想吃逃陟肉!喂好妹子跟你刘师哥一块儿被擒的还有两个

    人一个是络腮胡子……”沐剑屏道:“那是吴师叔。”韦小宝道:“还有一个身上刺满了

    花胸口有个老虎头的。”沐剑屏道:“那是青毛虎敖彪是吴师叔的徒弟。”韦小宝问

    道:“那吴师叔叫什么名字?”沐剑屏道:“吴师叔名叫吴立身外号叫作‘摇头狮

    子’。”韦小宝笑道:“这外号取得好人家不论说什么他总是摇头。”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既去救刘师哥不妨顺便将吴师叔和敖师哥也救了出来。”韦

    小宝道:“那吴师叔和敖彪有没有羞花闭月的女相好?”沐剑屏道:“不知道你问来干

    什么?”韦小宝道:“我得先去问问他们的女相好肯不肯让我占些便宜否则我拼命去救

    人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蓦地里眼前黑影一晃一样物事劈面飞来韦小宝急忙低头已然不及拍的一声正

    中额角。那物事撞得粉碎却是一只酒杯。韦小宝和沐剑屏同声惊呼:“啊哟!”韦小宝跃

    开三步连椅子也带倒了额上鲜血涔涔而下眼中酒水模糊瞧出来白茫茫一片。

    只听方怡喝道:“你立即去把刘一舟杀了姑娘也不想活啦免得整日受你这等没来由

    的欺侮!”原来这只酒杯正是方怡所掷幸好她重伤之余手上劲力已失。韦小宝额头给酒

    杯击中只划损了些皮肉。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过来我给你瞧瞧伤口别让碎瓷片留在肉里。”

    韦小宝道:“我不过来我老婆要谋杀亲夫。”

    沐剑屏道:“谁叫你瞎说又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连我听了也生气。”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啊我明白啦原来你们两个是喝醋听说我要去占别的女

    人便宜我的大老婆、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

    沐剑屏拿起酒杯道:“你叫我什么?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

    韦小宝伸袖子抹眼睛见沐剑屏佯嗔诈怒眉梢眼角间却微微含笑又见方怡神色间颇

    有歉意自己额头虽然疼痛心中却是甚乐说道:“大老婆投了我一只酒杯小老婆如果

    不投太不公平。”走上一步说道:“小老婆也投罢!”

    沐剑屏道:“好!”手一扬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脸上泼到。韦小宝竟不闪避半杯酒

    都泼在他脸上。他伸出舌头将脸上的鲜血和酒水舐入口中啧啧称赏说道:“好吃好

    吃!大老婆打出的血再加小老婆泼过来的酒啊哟鲜死我了鲜死我了!”

    沐剑屏先笑了出来方怡噗哧一声忍不住也笑了骂道:“无赖!”从怀中取出一块

    手帕交给沐剑屏道:“你给他抹抹。”沐剑屏笑道:“你打伤了人家干么要我抹?”

    方怡掩口道:“你不是他的小老婆么?”沐剑屏啐道:“呸!你刚才亲口许了他的我可没

    许过。”方怡笑道:“谁说没许过?他说:‘小老婆也投罢!’你就把酒泼他那不是自己

    答应做他小老婆了?”

    韦小宝笑道:“对对!我大老婆也疼小老婆也疼。你两个放心我再也不去勾搭别

    的女人了。”

    方怡叫韦小宝过来检视他额头伤口中并无碎瓷给他抹干了血。

    三人不会喝酒肚中却都饿了吃了不少菜肴。说说笑笑一室皆春。

    饭罢韦小宝打了个呵欠道:“今晚我跟大老婆睡呢还是跟小老婆睡?”

    方怡脸一沉正色道:“你说笑可得有个谱你再钻上床来我……我一剑杀了你。”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总有一天我这条老命要送在你手里。”将饭菜搬到外堂

    取过一张席子铺在地下和衣而睡。这时实在疲倦已极片刻间便即睡熟。

    次日一早醒来觉得身上暖烘烘地睁眼一看身上已盖了一条棉被又觉脑袋下有个

    枕头坐起身来见床上纱帐低垂。隔着帐子隐隐约约见到方怡和沐剑屏共枕而睡。

    他悄悄站起揭开帐子但见方怡娇艳沐剑屏秀雅两个小美人的俏脸相互辉映如

    明珠如美玉说不出的明丽动人。韦小宝忍不住便想每个人都去亲一个嘴却怕惊醒了她

    们心道:“***这两个小娘倘若当真做了我大老婆、小老婆老子可快活得紧。丽春

    院中那里有这等俊俏的小娘。”

    他轻手轻脚去开门。门枢叽的一响方怡便即醒了微笑道:“桂……桂……你早。”

    韦小宝道:“桂什么?好老公也不叫一声。”方怡道:“你又还没将人救出来。”韦小宝

    道:“你放心我这就去救人。”

    沐剑屏也醒了过来问道:“大清早你两个在说什么?”

    韦小宝道:“我们一直没睡两个儿说了一夜情话。”打了呵欠拍嘴说道:“好困

    好困!我这可要睡了。”又伸了个懒腰。

    方怡脸上一红道:“跟你有什么话好说?怎说得上一夜?”

    韦小宝一笑道:“好老婆咱们说正经的。你写一封信我拿去给你的刘师哥他才

    肯信我跟我混出宫去。否则他咬定是吴三桂的女婿……”沐剑屏道:“他冒充吴三桂女婿

    的侄儿。”韦小宝道:“方姑娘做了我大老婆刘一舟只好去做吴三桂的女婿了。”方怡

    道:“你别胡扯!不过要写封信倒也不错。可是……可是写什么好呢?”

    韦小宝道:“写什么都好就说我是你的老公天下第一的大好人最有义气受了你

    的嘱托前来相救货真价实十足真金。”找齐了海天富的笔砚纸张磨起了墨将一张

    白纸放在小桌上推到床前。方怡坐起身来接过了笔忽然眼泪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哽咽

    道:“我写什么好?”

    韦小宝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肠忽然软了说道:“你写什么都好反正我不识字。

    你别说嫁了我做老婆否则你刘师哥一生气就不要我救了。”方怡道:“你不识字?你骗

    我。”韦小宝道:“我如识字我是乌龟王八蛋不是你老公是你儿子是你灰孙子。”

    方怡提笔沉吟只感难以落笔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来。

    韦小宝满腔豪气难以抑制大声道:“好啦好啦!我救了刘一舟出来之后你嫁给

    他便是我不跟他争了。反正你跟了我之后还是要去和他轧姘头与其将来戴绿帽做乌

    龟还是让你快快活活的去嫁给***这刘一舟。你爱写什么便写什么***老子什

    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方怡一对含着泪水的大眼向他瞧了一眼低下头来眼光中既有欢喜之意亦有感激之

    情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将纸折成一个方胜说道:“请……请你交给他。”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啊你的大哥也不叫一声过河拆桥放完了焰口不要

    和尚。”但他既已逞了英雄好汉装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模样便不能再逼着方怡做老婆接

    过方胜往怀中一揣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心想:“要做英雄就得自己吃亏。好好一个

    老婆又双手送了给人。”

    乾清宫侧侍卫房值班的头儿这时已换了张康年。他早已得了多隆的嘱咐要相助桂公公

    将刺客救出宫去却不可露出丝毫形迹让刺客起疑见韦小宝到来忙迎将上去使个眼

    色和他一同走到假山之侧低声问道:“桂公公你要怎么救人?”

    韦小宝见他神态亲热心想:“皇上命我杀个把侍卫救人好让刘一舟他们不起疑心。

    这张老哥对我甚好倒有些不忍杀他。好在有臭小娘一封书信这姓刘的杀胚是千信万信的

    了。”沉吟道:“我再去审审这三个龟儿子随机应变便了。”

    张康年笑着请了个安道:“多谢桂公公。”韦小宝道:“又谢什么了?”张康年道:

    “小人跟着桂公公办事以后公公一定不断提拔。小人升官财那是走也走不掉的了。”

    韦小宝微笑道:“你赤胆忠心给皇上当差将来只怕一件事。”张康年一惊问道:“怕什

    么?”韦小宝道:“就只怕你家的仓库太小装不下这许多银子。”张康年哈哈大笑跟着

    收起笑声低声道:“公公我们十几个侍卫暗中都商量好了大家尽力给公公办事说什

    么也要保公公做到宫里的太监总领。”

    韦小宝微笑道:“那可妙得很了等我大得几岁再说罢。”跟着想起钱老本送活猪补漏

    洞的事来问道:“瑞副总管那里去了?多总管跟你们大家忙得不可开交怎地一直不见瑞

    副总管?”张康年道:“多半是太后差他出宫办事去了。”韦小宝点点头道:“你见到瑞

    副总管时请他到我屋里来一趟皇上吩咐了有几句话要问他。”张康年答应了。

    韦小宝走进侍卫房来到绑缚刘一舟等三人的厅中。一晚不见三人的精神又委顿了许

    多虽然未再受拷打但两日两晚未进饮食便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了。厅中看守的七八名

    侍卫齐向韦小宝请安神态十分恭敬。

    韦小宝大声道:“皇上有旨这三个反贼大逆不道立即斩示众。快去拿些酒肉饭菜

    来让他们吃得饱饱地免得死了做饿鬼。”众侍卫齐声答应。

    那虬髯汉子吴立身大声道:“我们为平西王尽忠而死流芳百世胜于你们这些给鞑子

    做奴才的畜生万倍。

    一名侍卫提起鞭子刷的一鞭打去骂道:“吴三桂这反贼叫他转眼就满门抄斩。”

    刘一舟神情激动双眼向天口唇轻轻颤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众侍卫拿了三大碗饭、三大碗酒进来。韦小宝道:“这三个反贼听得要杀头吓得全身

    抖只怕酒也喝不下饭也吃不落啦。三位兄弟辛苦些喂他们每人喝两口酒可不能多

    喝。这一大饭嘛就喂他们吃了。要是喝得醉了杀起头来不知道颈子痛可太便宜了他

    们去到阴世阎罗王见到三个酒鬼大大生气每个酒鬼先打三百军棍那可又害苦了他

    们。”众侍卫都笑了起来喂三人喝酒吃饭。

    吴立身大口喝酒大口吃饭神色自若敖彪吃一口饭骂一句:“狗奴才!”刘一舟脸

    色惨白食不下咽吃不到小半碗就摇头不吃了。

    韦小宝道:“好啦大伙儿出去。皇上叫我问他们几句话问了之后再杀头。”

    张康年躬身道:“是!”领着众侍卫出去带上了门。

    韦小宝听得众人脚步声走远咳嗽一声侧头向吴立身等三人打量脸上露出诡秘的笑

    容。吴立身骂道:“狗太监有什么好笑?”韦小宝笑道:“我自笑我的关你什么事?”

    刘一舟突然说道:“公公我……我就是刘一舟!”

    韦小宝一怔还未答话。吴立身和敖彪已同时喝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刘一舟道:

    “公公求求你救我一救救……救我们一救。”吴立身喝道“贪生怕死算什么英雄好

    汉何必开口求人?”刘一舟道:“他……他说小公爷和我师父托……托他来救……救我

    们的。”吴立身摇头道:“他这等骗人的言语也信得的?”

    韦小宝笑道:“‘摇头狮子’吴老爷子你就瞧在我脸上少摇几次头罢。”吴立身一

    惊道:“你……你……”韦小宝笑道:“这一位青毛虎敖彪敖大哥是你的得意弟子是

    不是?名师必出高徒佩服佩服。”吴立身和敖彪脸上变色惊疑不定。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方怡所折的那个方胜打了开来放在刘一舟面前笑道:“你瞧这

    是谁写的字?”

    刘一舟一看大喜过望颤声道:“这真是方师妹的笔迹。吴师叔方师妹说这……这

    位公公是来救我们的叫我一切都听他的话。”

    吴立身道:“给我瞧瞧。”韦小宝将那张纸拿到吴立身眼前心想:“这上面不知写了

    些什么情话。我这大老婆不要脸一心想偷汉子什么肉麻的话都写得出。”只听吴立身读

    道:“‘刘师哥:桂公公是自己人义薄云天干冒奇险前来相救务须听桂公公指示

    求脱虎口。妹怡手启。’嗯这上面画了我们沐王府的记认花押倒是不假。”

    韦小宝听方怡在信中称赞自己“义薄云天”不明白“义薄云天”是什么意思心想义

    气总是越厚越好“薄”得飞上了天还有什么剩下的?但以前曾经好几次听人说过知道

    确是一句大大的好话又听她信中并没对刘一舟说什么肉麻情话更是欢喜说道:“那还

    有假的?”

    刘一舟问道:“公公我那方师妹在那里?”韦小宝心道:“在我床上。”口中说道:

    “她此刻躲在一个安稳的所在我救了你们出去之后再设法救她和你相会。”

    刘一舟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公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何以为报。”他适才听韦小

    宝说吃过酒饭后便提出去杀头他本来胆大可是突然间面临生死关头恐惧之情再也难

    以克制忍不住声称自己便是刘一舟只盼在千钧一之际留得性命待见方怡的书信得

    知活命有望这一番欢喜当真难以形容。

    吴立身却临危不惧仍要查究清楚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何以肯加援手?”

    韦小宝道:“索性对你们说明白了。我的朋友都叫我癞痢头小三子你们别奇怪我从

    前是癞痢现今不癞了。我有个好朋友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名叫韦小宝。他说天地会

    中有个老头儿叫做八臂猿猴徐天川为了争执拥唐、拥桂什么的打死了你们沐王府的白

    寒松。沐家小公爷和白寒枫不肯干休。但人死了活不转来没有法子那韦小宝就来托我救

    你们三位出去赔还给沐王府以便顾全双方义气。”

    跟天地会的纠葛吴立身知道得很明白当下更无怀疑不住的摇头又点头说道:

    “这就是了。在下适才言语冒犯多有得罪。”

    韦小宝笑道:“好说好说!只不过如何逃出宫去可得想个妙法。”

    刘一舟道:“桂公公想的法子必是妙的我们都听从你的吩咐便了。”韦小宝心道:

    “我可还没想出什么主意呢。”问吴立身道:“吴老爷子可有什么计策?”吴立身道:“皇

    宫里狗侍卫极多白天是闯不出去的。等到晚间你来设法割断我们手脚上的牛筋让我们

    乘黑冲杀出去便是。”

    韦小宝道:“此计极妙就怕不是十拿九稳。”在厅上走来走去筹思计策。

    敖彪道:“冲得出去最好冲不出去至不济也不过是个死。”刘一舟道:“敖师哥

    别打断桂公公的思路。”敖彪怒目向他瞪视。

    韦小宝心想:“最好是有什么迷药将侍卫迷倒便可不伤人命。”走到外室向张康

    年道:“张大哥我要用些迷药你能不能立刻给我弄些来。”张康年笑道:“行行。赵

    二哥那里现成有的是蒙*汗*药我马上去拿。”韦小宝笑问:“赵二哥身边有蒙*汗*药?作什么

    用的?”张康年低声道:“不瞒公公说前日瑞副总管差我们去拿一个人吩咐了要悄悄的

    干不能张扬。这人武功了得我们只怕明刀明枪的动手多伤人命而且不能活捉。赵二哥

    就去弄了一批蒙*汗*药来做了手脚。”韦小宝心道:“你们打不过人家就搅鬼计。”问

    道:“结果大功告成?”张康年笑道:“手到擒来。”

    韦小宝听说是瑞栋要他们去办的事就得多问几句:“捉的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张康年道:“是宗人府的镶红旗统领和察博听说是得罪了太后。瑞副总管把他捉来后逼

    他缴了一部经书出来后来在他嘴上、鼻上贴了桑皮纸就这么活生生的闷死了他。”

    韦小宝听得暗暗心惊:“原来老婊子为的又是那部《四十二章经》。瑞栋取到经书后

    干么不立即去交给老婊子却藏在自己身上?这不是想自行吞没吗?”随即想到瑞栋决不敢

    吞没经书:“嗯是了老婊子一见到瑞栋来不及问经书的事立即便派他来杀我。瑞栋

    是想先杀老子再缴经书却变成了戏文‘长坂坡’中那个夏候什么的小花脸先送性命

    再送宝剑。老子这可不成了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吗?”随口问道:“那是什么经书?这样

    要紧。”张康年道:“那可不知道了。我这就取蒙*汗*药去。”

    韦小宝道:“烦你再带个讯叫膳房送两桌上等酒席来是我相请众位哥儿的。”

    张康年喜道:“公公又赏酒喝。只要跟着公公吃的喝的一辈子不用愁短得了。”

    过不多时张康年取了蒙*汗*药回来好大的一包怕不有半斤多重低声笑道:“这一

    大包药足够迷倒几百人。点子倘若只有一人用手指甲挑这么一点儿和在茶里酒里那

    就够了。”跟着吩咐众侍卫搬桌摆凳说道桂公公赏酒。众侍卫大喜忙着张罗。

    韦小宝道:“把酒席摆在犯人厅里咱们乐咱们的让***这三个刺客瞧得眼红馋

    涎滴滴流。”

    酒席设好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已率同小太监和苏拉(按:清宫中低级杂役满洲语称为

    “苏拉”)挑了食盒前来将菜肴酒壶放在桌上。

    韦小宝笑道:“你们三个反贼干这大逆不道之事死到临头还在嘴硬现下瞧着老

    爷们喝酒吃菜倘若馋得熬不过扮一声狗叫老爷就赏你一块肉吃。”众侍卫哈哈大笑。

    吴立身骂道:“狗侍卫、臭太监我们平西王爷指日就从云南起兵一路打到北京来

    将你们这些侍卫、太监一古脑儿捉了都丢到河里喂王八。”

    韦小宝右手伸手入怀里手掌里抓了半把蒙*汗*药左手拿起酒壶走到吴立身面前提

    高酒壶笑道:“反贼你想不想喝酒?”吴立身不明他的用意大声道:“喝也罢不喝

    也罢!平西王大兵一到你这小太监也是性命难逃。”

    韦小宝冷笑道:“那也未必!”高高提起酒壶仰起了头将酒从空中倒将下来张嘴

    接住了一口吞将下去赞道:“好酒。”左手平放胸前用食指拨开壶盖将右掌中的蒙

    汗药都撒入壶中跟着拨上了壶盖左手提高酒壶在半空中不住摇晃笑道:“好反贼

    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他放蒙*汗*药之时身子遮住酒壶除吴立身一人之外谁也没

    见这一摇晃将蒙*汗*药与酒尽数混和。

    吴立身瞧在眼里登时领悟暗暗欢喜大声道:“大丈夫死就死了出言求饶不是

    好汉。你这壶酒痛痛快快的就让老子喝了。”

    韦小宝笑道:“你想喝酒偏不给你喝哈哈哈哈!”转身回到席上给众侍卫都满

    满斟了一杯酒。

    张康年等都一齐站起说道:“不敢当怎敢要公公斟酒?”

    韦小宝道:“大家自己兄弟何必客气?”举起杯来说道:“请请!”

    众侍卫正要饮酒门外忽然有人大声道:“太后传小桂子。小桂子在这儿么?”

    韦小宝吃了一惊说道:“在这儿!”放下酒杯心道:“老婊子又来找我干什么?”

    迎将出去见是四名太监为的一人挺胸凸肚来势颇为不善当即跪下道:“奴才小

    桂子接旨。”那太监道:“皇太后有要紧事命你即刻去慈宁宫。”

    韦小宝道:“是是。”站起身来心想:“迷药酒都已斟下了我一离开众侍卫自

    然立即喝酒西洋镜马上拆穿那也罢了。慈宁宫可万万去不得。你慈宁宫是丽春院吗?你

    老婊子差人上门来请财主大少?”这时身旁侍卫众多心中倒也并不惶恐笑问:“公公贵

    姓以前咱们怎地没见过?”

    那太监哼了一声说道:“我叫董金魁这就快去罢太后等着呢。已到处找了你大半

    天啦!”

    韦小宝一把拉住他手腕道:“董公公快来瞧瞧一件有趣事儿。”拉着他向内走去。

    董金魁听说是有趣事儿便跟着走进内厅眼见开着两桌酒席便大声道:“好啊你

    们可享福得很哪。小桂子太后派你经管御膳房你却假公济私拿了太后和皇上的银子胡

    花。”

    韦小宝笑道:“众位侍卫兄弟擒贼有功皇上命我犒赏三军。来来来董公公还有这

    三位公公大家坐下来喝一杯。”董金魁摇头道:“我不喝!太后传你还不快去?”韦小

    宝笑道:“众位侍卫大人都是好朋友你一杯也不跟人家喝那可太也瞧不起人了。”董金

    魁道:“我不喝酒。”

    韦小宝向张康年使个眼色道:“张大哥这位董公公架子不小不肯跟咱们喝酒。”

    张康年拿起一杯酒来送到董金魁手中笑道:“董公公大家凑个趣儿。”董金魁无

    奈只得干了一杯。韦小宝带笑道:“这才够朋友那三位公公也喝一杯。”那三名太监从

    侍卫手中接过酒杯也都喝了。韦小宝道:“好!大伙儿都奉陪一杯。”在四只空酒杯中又

    斟满了酒。众侍卫一齐举杯喝了。

    韦小宝举杯时以左手袖子遮住了酒杯酒杯一侧将一杯药酒都倒入了袖子。他生恐一

    杯酒力不够又要替众人斟酒。一名侍卫接过酒壶道:“我来斟!”

    董金魁皱眉道:“桂公公咱们一听太后宣召谁都立刻拔脚飞奔而去你这么自顾自

    的喝酒那可是大不敬哪!”

    韦小宝笑道:“这中间有个缘故来来来大家喝了这一杯我就说个明白。”张康年

    举起杯来道:“董公公请。”董金魁道:“我可没功夫喝酒。”说着身子微微一晃。

    韦小宝知他肚中蒙*汗*药即将作突然弯腰叫道:“啊哟肚子痛。”众侍卫都感一

    阵头晕有人便道:“怎么?这酒不对!”韦小宝大声怒道:“董公公你奉太后之命赐

    毒酒给我们喝是不是?为什么你在酒里下毒?”

    董金魁大惊颤声道:“那……那有此事?”

    韦小宝道:“你好狠的手段竟敢在酒里下毒?众位兄弟大伙儿跟他拚了。”

    众侍卫头晕脑胀茫然失措只听得砰砰两声响两名太监挨不住药力先行摔倒跟

    着董金魁、张康年、众侍卫和余下一名太监先后摔倒跌得桌翻椅倒乱成一团。韦小宝抢

    上前去在董金魁身上踢了一脚。董金魁唔的一声手足微微一动双眼已难睁开。

    韦小宝大喜先奔过去掩上了厅门拔出匕在董金魁和三名太监胸口一人一剑。刘

    一舟“啊”的一声大为惊讶。韦小宝再用匕将吴立身、刘一舟、敖彪手足上绑缚的牛筋

    尽数割断。他这匕削铁如泥割牛筋如割粉丝麦条。

    吴立身等三人武功均颇不弱吴立身尤其了得三人虽受拷打但都是皮肉之伤并未

    损到筋骨。刘一舟道:“桂公公咱……咱们怎生逃出去?”韦小宝道:“吴老爷子敖师

    兄你们两位找两个身材差不多的侍卫跟他们换了衣衫。刘师兄你没胡子可以假扮太

    监跟这姓董的换了衣衫。”刘一舟道:“我也扮侍卫罢?”韦小宝道:“不行!你假扮太

    监。”刘一舟不敢违拗点了点头。三人迅即改换了装束。

    韦小宝道:“你们跟我来不论有谁跟你们说话只管扮哑巴不可答话。”从怀中取

    出化尸药粉拉开董金魁的尸体放在厅角用匕在他上身、下身到处戳上几个洞每个

    洞中都弹上些药粉让尸体消毁得加倍迅这才开了厅门领着三人出去。

    一出侍卫房反手带上了房门径向御膳房而去。

    御膳房在乾清宫之东与侍卫房相距甚近片刻间便到了。只见钱老板早已恭恭敬敬的

    站着等候手下几名汉子抬来了两口洗剥干净的大光猪。

    韦小宝脸色一沉喝道:“老钱你这太也不成话了!我吩咐你抬几口好猪来却用这

    般又瘦又干、生过十七八胎的老母猪来敷衍老子你……你……***你这碗饭还想吃不

    吃哪?”他骂一句钱老板惶惶恐恐的躬身应一声:“是!”

    御膳房众太监见钱老板所抬来的实在是两口肥壮大猪但挑剔送来的货物不妥原是

    御膳房管事太监捞油水的不二法门任你送来的牛羊鸡鸭绝顶上等在管事太监口中也变

    成了连施舍叫化子也没人要的臭货贱货。只有送货人银子一包包的递上来臭贱之物才摇身

    一变变成了可入皇帝、皇后之口的精品。众太监听韦小宝这等说心下雪亮跟着连声吆

    喝:“撵出去!这两口臭的烂猪只好丢在菜地里当肥料。”

    韦小宝愈加恼怒手一挥向吴立身等三人道:“两位侍卫大哥还有这位公公你们

    三个押了这家伙出去撵到宫门外再也不许他们进来。”

    钱老板不知韦小宝是何用意愁眉苦脸道:“公公原谅了这遭小……小人回头去换更

    大更肥的肉猪来另有薄礼……薄礼孝敬众位公公这一次……这一次请公公多多包涵。”

    韦小宝道:“我要肉猪自会差人来叫你。快去快去!”钱老板欠腰道:“是是!”

    御膳房众太监相视而笑均想:“你有礼物孝敬桂公公自然不会轰走你了。”

    吴立身、刘一舟、敖彪三人跟在钱老板身后又推又拉将他撵出厨房。

    韦小宝跟在后面来到走廊之中四顾无人低声说道:“钱老兄这三位是沐王府的

    英雄第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摇头狮子’吴老爷子。”钱老本“啊”的一声喜道:“久

    仰久仰。在下不回头招呼三位莫怪。”吴立身听得他是韦小宝的同伴心中大喜忙

    道:“身在险地理当如此。”韦小宝道:“钱老哥你跟贵会韦香主说癞痢头小三子帮

    他办成了。你领这三位好朋友去见沐小公爷和柳老爷子。这三位朋友一走宫里立时便会追

    拿刺客你可再也不能进宫来了。”钱老板道:“是是。敝会上下都感谢公公的大

    德。”吴立身问道:“这位钱朋友是天地会的?”钱老板道:“正是!”

    五人快步来到神武门。守卫宫门的侍卫见到韦小宝都恭恭敬敬问好:“桂公公好!”

    韦小宝道:“大伙儿都好。”这些侍卫虽见吴立身等三人面生但见韦小宝挽着吴立身的右

    臂自是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五人出得神武门又走了数十步。韦小宝道:“在下要回宫去了后会有期大家不必

    多礼。”吴立身道:“救命之恩不敢望报。此后天地会如有驱策吴某敖某师徒赴汤蹈

    火在所不辞。”韦小宝道:“不敢当。”只见刘一舟大步走在前面回头相望自是怪吴

    立身何不快走此处离宫门不远尚未脱险。

    韦小宝微微一笑回神武门来向守门的侍卫道:“那公公是皇太后的亲信说道奉了

    太后慈旨命我亲自送这几人出宫。***可不知是什么路道!”守卫的侍卫道:“好大

    的架子!怎能劳动桂公公的大驾?莫非是亲王贝勒不成?”另一名侍卫道:“就算是亲王贝

    勒也不能要桂公公亲自相送啊。”韦小宝摇头道:“太后的差使可教人莫名其妙。我心

    里可着实犯疑只是那太监拿了太后的亲笔慈旨来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不办是不是?”

    几名侍卫道:“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

    韦小宝回到侍卫房中见众人昏迷在地兀自未醒当下掏了一盆冷水泼在张康年头

    上。张康年悠悠醒转微笑道:“桂公公我怎地就这么容易的醉了?”老大不好意思的坐

    起见到厅上情景大吃一惊颤声道:“怎……怎……那些刺客……已经走了?”

    韦小宝道:“太后派了那姓董的太监来使蒙*汗*药迷倒了咱们将三名刺客救去了。”

    那蒙*汗*药分明是张康年亲自拿来交给韦小宝的听他这么说心下全然不信但药力初

    退脑子兀自胡里胡涂的不知如何置答。

    韦小宝道:“张大哥多总管命你暗中放了刺客是不是?”张康年点头道:“多总管

    说这是皇上的密旨放了刺客好追查主使的反贼头儿是谁。”韦小宝笑道:“是了。可

    是宫里走脱了刺客负责看守的人有没有罪?”

    张康年一惊道:“那……自然有罪不过……不过这是多总管吩咐过的我们做下属

    的不过奉命行事罢了。”韦小宝道:“多总管有手令给你没有?”张康年更加惊了道:

    “没……没有。他亲口说了用……用不着什么手令。多总管说道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办

    事。”韦小宝问道:“多总管拿了皇上亲笔的圣旨给你看了?”张康年颤声道:“没……没

    有。难道……难道多总管的话是假的?”全身抖牙齿上下相击格格做声。

    韦小宝道:“假是不假。我就怕多总管不认帐事到临头往你身上一推可有些不大

    妙。张大哥皇上为什么要放刺客出去?”张康年道:“多总管说要从这三名刺客身上

    引出背后主使的人来。”韦小宝道:“事情倒确是这样。只不过宫中放走刺客若不追究

    连刺客也不会相信。这背后主使之人就未必查得出。说不定皇上会杀几个人张扬一下

    好让刺客不起疑心。”

    这几句话韦小宝倒没冤枉了皇帝康熙确会命他杀几名侍卫以坚被释的刺客之信。

    张康年惊惶之下双膝跪倒叫道:“公公救命!”说着连连磕头。

    韦小宝道:“张大哥何必多礼。”伸手扶起笑道:“眼前有现成的朋友顶缸咱们往

    这四名太监头上一推说他们下蒙*汗*药迷倒了众人放走刺客可不跟你没干系了?皇上听

    说这四名太监是太后派来的自然不会追究。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杀你只要有人顶缸将放

    走刺客之事遮掩了过去皇上多半还有赏赐给你呢。”

    张康年大喜叫道:“妙计妙计!多谢公公救命之恩。”

    韦小宝心道:“这件事我虽没救你性命但适才你昏迷不醒之时没一剑将你杀了却

    也是手下留情。皇上金口吩咐叫我杀几名侍卫的。”说道:“咱们快救醒众兄弟咬定是

    这四名太监来放了刺客。”

    张康年应道:“是是!”但想不知是否真能脱却干系兀自心慌意乱手足软当

    下掏了冷水将众侍卫一一救醒。

    众人听说是太监董金魁将自己迷倒杀了三名太监救了三名刺客无不破口大骂。大

    家心中起疑:“太后为什么要放走刺客?莫非这些刺客是太后招来的?”但既牵涉到太后

    人人都只在心中想想谁也不敢宣之于口。这时董金魁的尸身衣服均已化尽都道他已带领

    刺客逃出宫了。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走进内房。沐剑屏忙问:“桂大哥有什么消息?”韦小宝道:

    “桂大哥没消息好哥哥倒有一些。”

    沐剑屏微笑道:“这消息我不着急自有着急的人来叫你好哥哥。”方怡脸上一阵晕

    红低声道:“好兄弟!你年纪比我小我叫你好兄弟那可行了罢?”韦小宝叹了口气

    说道:“好老婆变成了好兄弟眼睛一霎老母鸡变鸭。行了救出去啦!”

    方怡猛地坐起颤声道:“你……你说我刘师哥已救出去了?”韦小宝道:“大丈夫一

    言既出什么马难追。我答应你去救自然救了。”方怡道:“怎……怎么救的?”韦小宝

    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下次你见你师哥他自会说给你听。”

    方怡吁了口长气抬头望着屋顶道:“谢天谢地当真是菩萨保佑。”

    韦小宝见到方怡这般欢喜到心坎里去的神情心下着恼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沐剑屏道:“师姊你谢天谢地谢菩萨怎不谢谢你那个好兄弟?”

    方怡道:“好兄弟的大恩大德不是说一声‘谢谢’就能报答得了的。”

    韦小宝听她这么说又高兴起来说道:“那也不用怎么报答。”

    方怡道:“好兄弟刘师哥说了些什么话?”韦小宝道:“也没说什么他只求我救他

    出去。”方怡“嗯”了一声又问:“他问到我们没有?”韦小宝侧头想了想说道:“没

    有。我跟他说你是在一个安稳所在不用担心不久我就会送你去和他相会。”

    方怡点头道:“是!”突然之间两行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沐剑屏问道:“师姊你怎么哭了?”

    方怡喉头哽咽说道:“我……我心中欢喜。”

    韦小宝心道:“***你为了刘一舟这小白脸欢喜得这个样子。这浪劲儿老子可不

    爱多瞧。小皇帝叫我查究主使刺客的头儿我得出去鬼混一番然后回报。”

    当下出得宫去信步来到天桥一带闲逛。

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国恨 岁时犹动楚人哀

    北京天桥左近都是卖杂货、变把戏、江湖闲杂人等聚居的所在。韦小宝还没走近只

    见二十名差役蜂拥而来两名捕快带头手拖铁链锁拿着五个衣衫褴褛的小贩。差役手

    中举着七八小麦杆轧成的草把草把上插满了冰糖葫芦。这五个小贩显然都是卖冰糖葫芦

    的。

    韦小宝心中一动闪在一旁眼见众差役锁着五名小贩而去只听得人丛中有个老者叹

    道:“这年头儿连卖冰糖葫芦也犯了天条啦。”韦小宝正待询问忽听得咳嗽一声有个

    人挨进身来弓腰曲背满头白正是“八臂猿猴”徐天川。他向韦小宝使个眼色转身

    便走。韦小宝跟在他后面。

    来到僻静处徐天川道:“韦香主天大的喜事。”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我将吴

    立身他们救出去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说道:“那也没什么。”徐天川瞪眼道:“没什

    么?总舵主到了!”

    韦小宝一惊道:“我……我师父到了?”徐天川道:“正是是昨晚到的要我设法

    通知韦香主即刻去和他老人家相会。”韦小宝道:“是是!”跟师父分别了大半年功

    夫一点也没练师父一见到立刻便会查究练功的进境只有缴一份白卷那便如何是好?

    支吾道:“皇帝差我出来办事立刻就须回报。我办完了事再去见师父罢。”徐天川道:

    “总舵主吩咐他在北京不能多耽请韦香主无论如何马上去见他老人家。”韦小宝见无可

    推托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徐天川来到天地会聚会的下处心想:“早知这样这几天我赖

    在宫里不出来啦。师父总不能到宫里来揪我出去。”还没进胡同便见天地会兄弟们散在街

    边巷口给总舵主把风。进屋之后一道道门也都有人把守。

    来到后厅只见陈近南居中而坐正和李力世、关安基、樊纲、玄贞道人、祁彪清待人

    说话。韦小宝抢上前去拜伏在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来啦可想煞弟子了。”陈近

    南笑道:“好好好孩子大家都很夸奖你呢。”韦小宝站起身来见师父脸色甚和放

    下了一半心说道:“师父身子安好?”陈近南微笑道:“我很好。你功夫练得怎样了?有

    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没有?”

    韦小宝早地寻思师父考查武功时拿什么话来推搪师父十分精明可不容易骗过只

    有随机应变说道:“不明白的地方多着呢。好容易盼到师父来了正要请师父指点。”

    陈近南微笑道:“很好这一次我要为你多耽几日好好点拨你一下。”正说到这里

    守门的一名弟兄匆匆进来躬身道:“启禀总舵主:有人拜山说是云南沐王府的沐剑声和

    柳大洪。”陈近南大喜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快去迎接。”韦小宝道:“弟子没换过装

    束不便跟他们相见。”陈近南道:“是你在后边等我罢。”

    天地会一行人出去迎客韦小宝转到厅后搬了张椅子坐着。

    过不多时便听到柳大洪爽朗的笑声说道:“在下生平有个志愿要见一见天下闻名

    的陈总舵主今日得如所愿当真喜欢得紧。”陈近南道:“承蒙柳老英雄抬爱在下愧不

    敢当。”众人说着话走进厅来分宾主坐下。沐剑声道:“贵会韦香主不在这里吗?在下

    要亲口向他道谢。韦香主大恩大德敝处上下无不感激。”陈近南还不知原因奇道:

    “韦小宝小小孩子小公爷如此谦光太抬举小孩子们了。”只听一人大声道:“在下师徒

    和这刘师侄的性命都是韦香主救的。韦香主义薄云天在下曾向贵会钱师傅说过贵会如

    有驱策姓吴的师徒随时奉命。”说话的正是“摇头狮子”吴立身。陈近南不明这里问

    道:“钱兄弟那是怎么一回事?”

    钱老本陪着吴立身等三人同去沐剑声住处当下便被留住了酒肉款待。然后沐剑声、柳

    大洪亲自率同众人请钱老本带路到天地会的下处来道谢没料到总舵主驾到这时听陈

    近南问起便简略说了经过说道韦香主有个好朋友在清宫做太监受了韦香主之托不顾

    危险将失陷在宫里的吴立身等三人救了出来。陈近南一听便知什么韦香主的好朋友云

    云就是韦小宝自己心下甚喜笑道:“小公爷柳老爷子吴大哥三位可太客气了。

    敝会和沐王府同气连枝自己人有难出手相援那是理所当然说得上什么感恩报德?那

    韦小宝是在下的小徒年幼不懂事只是于这‘义气’二字倒还瞧得极重……”说到这

    里心下沉吟:“小宝混在清宫之中本来十分隐秘只盼他能刺探到宫中重要机密以利

    反清复明大业。既然做了这等大事出来江湖上迟早都会知道倘若再向沐王府隐瞒便显

    得不够朋友了。”吴立身道:“我们很想见一见韦香主亲口向他道谢。”

    陈近南笑道:“大家是好朋友这事虽然干系不小却也不能相瞒。混在宫里当小太监

    的就是我那小徒韦小宝自己。小宝你出来见过众位前辈。”

    韦小宝在厅壁后应道:“是!”转身出来向众人抱拳行礼。

    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一齐站起为大惊讶。沐剑声没想到韦香主就是小太监;吴

    立身敖彪刘一舟三人没想到救他们性命的小太监竟然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韦小宝笑

    嘻嘻的向吴立身道:“吴老爷子刚才在皇宫之中晚辈跟你说的是假名字你老可别见

    怪。”吴立身道:“身处险地自当如此。我先前便曾跟敖彪说这位小英雄办事干净利

    落有担当有气概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鞑子宫中怎会有如此人才?我们都奇怪。

    原来是天地会的香主那……嘿嘿怪不得怪不得!”说着翘起了大拇指不住摇头满

    脸赞叹钦佩之色。

    “摇头狮子”吴立身是柳大洪的师弟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陈近南听他这等称赞自己

    徒弟心中大喜笑道:“吴兄可别太夸奖了宠坏了小孩子。”柳大洪仰起头来哈哈大

    笑说道:“陈总舵主你一人可占尽了武林中的便宜。武功这等了得声名如此响亮手

    创的天地会这般兴旺连收的徒儿也是这么给你增光。”陈近南拱手道:“柳老爷子这

    话可连我也宠坏了。”柳大洪道:“陈总舵主姓柳的生平佩服之人没有几个。你的丰

    采为人教我打从心底里佩服出来。日后赶跑了鞑子咱们朱五太子登了龙庭这宰相嘛

    非请你来当不可。”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在下无德无能怎敢居这高位?”祁彪清插口道:“柳老爷将

    来赶跑了鞑子朱三太子登极为帝中兴大明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大伙儿一定请你

    老人家来当的。”柳大洪圆睁双眼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朱三太子?”祁彪清道:

    “隆武天子殉国留下的朱三太子行宫眼下设在台湾。他日还我河山朱三太子自然正位

    为君。”

    柳大洪霍地站起厉声道:“天地会这次救了我师弟和徒弟我们很承你们的情可是

    大明天子的正统却半点也错忽不得。祁老弟真命天子明明是朱五太子。永历天子乃是大

    明正统天下皆知你可不得胡说。”

    陈近南道:“柳老爷子请勿努怒咱们眼前大事乃是联络湖湖豪杰共反满清至于

    将来到底是朱三太子还是朱五太子做皇帝说来还早得很不用先务了自己人的和气。大明

    帝系的正统谁属自然是大事可也不是咱们做臣子的一时三刻所能争得明白。来来来摆

    上酒来大伙儿先喝个痛快。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鞑子杀光了什么事不能慢慢商量?”

    沐剑声摇头道:“陈总舵主这话可不对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保朱五

    太子决不是贪图什么荣华富贵。陈总舵主只要明白天命所归向朱五太子尽忠我们沐王

    府上下尽归陈总舵主驱策不敢有违。”陈近南微笑摇头说道:“天无二日民无二

    主。朱三太子好端端在台湾。台湾数十万军民天地会十数弟兄早已向朱三太子效忠。”

    柳大洪双眼一瞪大声道:“陈总舵主说什么数十万军民十数万弟兄难道想倚多为

    胜吗?可是天下千千万万百姓都知道永历天子在缅甸殉国是大明最后的一位皇帝。咱们

    不立永历天子的子孙又怎对得起这位受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死于非命的大明天子?”他本

    来声若洪钟这一大声说话更是震耳欲聋但说到后来心头酸楚话声竟然嘶哑。

    陈近南这次来到北京原是得悉徐天川为了唐王、桂王正统谁属之事与沐王府白氏兄

    弟起了争执以致失手打死白寒松。他一心以反清复明大业为重倘若鞑子尚未打跑自己

    伙里先争斗个为亦乐乎反清大事必定障碍重重。是以他得讯之后星夜从河南赶到京城

    只盼能以极度忍让取得沐王府的原宥。到北京后一问局面远比所预料的为佳天地会在

    京人众由韦小宝率领已和沐王府的脑会过面双方并未破脸颇有转圜余地待知韦小

    宝又救了吴立身三人则徐天川误杀白寒松之事定可揭过无疑。不料祁彪清和柳大洪提到唐

    桂之争情势又渐趋剑拔弩张。眼见柳大洪说到永历帝殉国之事老泪涔涔而下不由得心

    中一酸说道:“永历陛下殉国天人共愤。古人言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何况我

    汉人多过鞑子百倍?鞑子势力虽大我大汉子只须万众一心何愁不能驱除胡虏还我河

    山。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咱们大仇未报岂可自己先起争执?今日之计咱们须当同心合

    力杀了吴三桂那厮为永历陛下报仇为沐老公爷报仇。”

    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一齐站起齐声道:“对极对极!”有的人泪流满面有

    的人全身抖都是激动无比。

    陈近南道:“到底正统在隆武还是永历此刻也不忙细辩。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天

    下英雄只要是谁杀了吴三桂大家都奉他号令!”沐剑声之父沐天波为吴三桂所杀他日

    日夜夜所想就是如何杀了吴三桂听陈近南这么说先叫了出来:“正是哪一个杀了

    吴三桂天下英雄都奉他号令。”

    陈近南道:“沐小公爷敝会就跟贵府立这么一个誓约是贵府的英雄杀了吴三桂天

    地会上下都奉沐王府的号令……”沐剑声接着道:“是天地会的英雄杀了吴三桂云南沐家

    自沐剑声以次个个都奉天地会陈总舵主号令!”两人伸来手来拍的一声击了一掌。

    江湖之上倘若三击掌立誓那就决计不可再有反悔。

    二人又待击第二掌忽听得屋顶有人一声长笑说道:“要是我杀了吴三桂呢?”东西

    屋角上都有人喝问:“什么人?”天地会守在屋上的人抢近查问。接着拍的一声轻响一人

    从屋面跃入天井厅上长窗无风自开一个青影迅捷无伦的闪将进来。

    东边关安基徐天川西边柳大洪吴立身同时出掌张臂相拦。那人轻轻一纵从四人

    头顶跃过已站在陈近南和沐剑声身前。

    关徐柳吴四人合力居然没能将此人拦住。此人一足刚落地四人的手指都已抓在他身

    上关安基抓住他右肩徐天川抓住他右胁柳大洪捏住了他左臂吴立身则是双手齐施

    抓住了他后腰。四人所使的全是上乘的擒拿手法。那人并不反抗笑道:“天地会和沐王府

    是这样对付好朋友么?”

    众人见这人一身青衣长袍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高瘦瞧模样是个文弱书生。

    陈近南抱拳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好朋友么?”

    那书生笑道:“不是好朋友也不来了。”突然间身子急缩似乎成为一个肉团。关安

    基等四人手中陡然松了都抓了个空。嗤嗤裂帛声中一团青影向上拔起。

    陈近南一声长笑右手疾抓。那书生脱却四人掌握猛感左足踝上陡紧犹如铁箍一般

    箍住。他右足疾出径踢陈近南面门。这一脚劲力奇大陈近南顺手提起身旁茶几一挡拍

    的一声一张红木茶几登时粉碎。陈近南右手甩出将他往地下掷去。那书生臀部着地身

    子却如在水面滑行在青砖上直溜了出去溜出数丈腰一挺靠墙站起。关安基徐天

    川柳大洪吴立身四人手中各自抓住一块布片却是将那书生身上青布长袍各自拉了一

    大片下来。这几下兔起鹘落动作迅捷无比。六人出手干净利落旁观众人看得清楚忍不

    住大声喝彩。这中间喝彩声最响还是那“铁背苍龙”柳大洪。吴立身连连摇头脸上却是

    又惭愧又佩服的神情。陈近南微笑道:“阁下既是好朋友何不请坐喝茶?”那书生拱手

    道:“这杯茶原是要叨扰的。”踱着方步走近向众人团团一揖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坐

    下。各人若不是亲眼见他显示身手真难相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竟会身负如此上乘

    武功。

    陈近南笑道:“阁下何必太谦?请上座!”

    那书生摇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得与众位英雄并坐已是生平最大幸事又怎敢上

    座?陈总舵主你刚才问我姓名未及即答好生失敬。在下姓李草字西华。”陈近南

    柳大洪等听他自报姓名均想:“武林之中没听到有李西华这一号人物那多半假名了。

    但少年英雄之中也没听到有哪一位身具如此武功。”陈近南道:“在下孤陋寡闻江湖上

    出了阁下这样一位英雄竟未得知好生惭愧。”李西华哈哈一笑道:“人道天地会陈总

    舵主待人诚恳果然名不虚传。你听了贱名倘若说道:‘久仰久仰’在下心中不免

    有三分瞧你不起了。在下初出茅庐江湖上没半点名头连我自己也不久仰自己何况别

    人?哈哈哈哈!”

    陈近南微笑道:“今日一会李兄大名播于江湖此后任谁见到李兄都要说一声‘久

    仰’了”这句话实是极高的称誉人人都听得出来。天地会沐王府的四大高手居然拦他

    不住抓他不牢陈近南和他对了两招也不过略占上风如此身手不数日间自然遐迩知

    闻。李西华摇手道:“不然在下适才所使的都不过是小巧功夫不免有些旁门左道。这

    位老爷子使招‘云中现爪’抓得我手臂险些断折。这位爱摇头的大胡子朋友双手抓住我后

    腰想必是一招‘搏兔手’抓得我哭又不是笑又不是。这位白胡子老公公这招‘白猿取

    桃’真把我胁下这块肉作蟠桃儿一般牢牢拿住再不肯放。这位长胡子朋友使的这一

    手……嗯嗯。招数巧妙是不是‘城隍扳小鬼’啊?”关安基左手大拇指一翘承认他说

    得不错。其实这一招本名‘小鬼扳城隍’他倒转来说乃是自谦之词。关安基等四人同时

    出手抓住他身子到他跃起挣脱不过片刻之间他竟能将四人所使招数说得丝毫无误

    这份见况似乎在武功之上。

    柳大洪道:“李兄你这身手了得眼光更是了得。”

    李西华摇手道:“老爷子夸奖了。四位刚才使在兄弟身上的不论哪一招都能取人性

    命。但四位点到即止没伤到在下半分四位前辈手底留情在下甚是感激。”

    柳大洪等心下大悦这“云中现爪”“搏兔手”“白猿取桃”“小鬼板城隆”四

    招每一招确然都能化成极厉害的杀手只须加上一把劲便是。李西华指出这节大增他四

    人脸光彩。陈近南道:“李兄光降不知有何见教?”李西华道:“这里先得告一个罪。在

    下对陈总舵主向来仰慕这次无意之中得悉陈总舵主来到北京说什么要来瞻仰丰采。只

    是没人引见只好冒昧做个不之客在屋顶之上偷听到了几位的说话。在下恨吴三桂这

    奸贼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忍不住多口众位恕罪。”说着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众人一齐站起还礼。天地会和沐王府几位脑自行通了姓名。韦小宝虽是天地会脑

    此刻在北京名位仅次于陈近南但见李西华的眼光始终不转到自己脸眄便不说话。沐剑声

    道:“阁下既是吴贼的仇人咱们敌忾同仇乃是同道不妨结盟携手其谋诛此大奸。”

    李西华道:“正是正是。适才小公爷和陈总舵主正在三击掌立誓却给在下冒冒失失的打

    断了。两位三击掌之后在下也来拍三掌可好?”柳大洪道:“阁下是说倘若阁下杀了吴

    三桂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都得听奉阁下号令?”李西华道:“那可万万不敢。在下是后

    生小子得能追随众位英雄已是心满意足哪敢说号令英雄?”

    柳大洪点了点头道:“那么阁下心目之中认为隆武永历哪一位先帝才是大明的正

    统?”当年柳大洪跟随永历皇帝和沐天波转战西南自滇入缅经历无尽艰险结果永历皇

    帝还是给吴三桂害死他立下血誓要扶助永历后人重登皇位。陈近南顾全大体不愿为此

    而生争执但这位热血满腔的老英雄却念念不忘于斯。李西华说道:“在下有一句不入耳的

    言语众位莫怪。”柳大洪脸上微微变色抢着问道:“阁下是鲁王旧部?”当年明朝崇祯

    皇帝死后在各地自立抗清的先有福王其后有唐王鲁王和桂王。柳大洪一言出口马

    上知道这话说错了瞧这李西华的年纪说不定还是生于清兵入关之后决不能是鲁王的旧

    部又问:“阁下祖先是是鲁王旧部?”李西华不答他的询问说道:“将来驱除了鞑子

    崇祯福王唐王鲁王桂王的子孙谁都可做皇帝。其实只要是汉人哪一个不可做皇

    帝?沐小公爷柳老爷子何尝不可?台湾的郑王爷陈总舵主自己也不见得不可以啊。大

    明太祖皇帝赶走蒙古皇帝并没去再请宋朝赵家的子孙来做皇帝自己身登大宝人人心

    悦诚服。”

    他这番话人人闻所未闻无不脸上变色。

    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厉声道:“你这几句话当真大逆不道。咱们都是大明遗民

    孤臣孽子只求兴复明朝岂可存这等狼子野心?”李西华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柳

    老爷子晚辈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那便是适才提及过的。大宋末年蒙古鞑子占了我汉

    人的花花江山我大明洪武帝龙兴凤阳赶走鞑子为什么不立赵氏子孙为帝?”柳大洪哼

    了一声道:“赵氏子孙气数已尽这江山是太祖皇帝血战得来自然不会拱手转给赵氏?

    何况赵氏子孙于赶走鞑子一事无尺寸之功就算太祖皇帝肯送天下百姓和诸将士卒也必不

    服。”

    李西华道:“这就是了。将来朱氏子孙有没有功劳此刻谁也不知。倘若功劳大人人

    推戴这皇位旁人决计不抢不去;如果也无尺寸之功就算登上了龙庭只怕也坐不稳。柳

    老爷子反清大业千头万绪有的当急有的可缓。杀吴三桂为急立新皇帝可缓。”柳大

    洪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喃喃的道:“什么可急可缓?我看一切都急恨不得一古脑儿全

    都办妥了才好。”

    李西华道:“杀吴三桂当急者因吴贼年岁已高若不早杀给他寿终正寝岂不成为

    天下仁人义士的终身大恨?至于奉立新君那是赶走鞑子之后的事咱们只愁打不挎鞑子

    至于要奉立一位有道明君总是找得到的。”

    陈近南听他侃侃说来入情入理甚是佩服说道:“李兄之言有理但不知如何诛杀

    吴三桂那奸贼要听李兄宏论。”李西华道:“不敢当晚辈正要向各位领教。”沐剑声

    道:“陈总舵主有何高见?”陈近南道:“依在下之见吴贼作孽太大单在杀他一人可

    万万抵不了罪总须搞得他身败名裂满门老幼杀得寸草不存连一切跟随他为非作歹的

    兵将部属也都一网打尽方消了我大汉千千万万百姓心头之恨。”柳大洪拍桌大叫:“对

    极对极!陈总舵主的话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老弟我听了你这话心痒难搔你有什

    么妙计能杀得吴贼合府满门鸡犬不留?”一把抓住陈近南手臂不住摇动道:“快

    说快说!”

    陈近南微笑道:“这是大伙儿的盼望在下哪有什么奇谋妙策能如此对付吴三桂。”

    柳大洪“哦”的一声放脱了陈近南的手腋失望之情见于颜色。

    陈近南伸出手掌向沐剑声道:“咱们还有两记没击。”

    沐剑声道:“正是!”伸手和他轻轻击了两掌。

    陈近南转头向李西华道:“李兄咱们也来击三掌如何?”说着伸出了手掌。

    李西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陈总舵主要是诛杀了吴贼李某自当恭奉天地会号

    令不敢有违。李某倘若侥幸得能手刃这神奸巨恶只求陈总舵主赏脸与李某义结金

    兰让在下奉你为兄除此之外不敢复有他求。”陈近南笑道:“李贤弟你可太也瞧得

    起我了。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韦小宝在一旁瞧着群雄慷慨的神情忍不住百脉

    贲张恨不得自己年纪立刻大了武功立刻高了也如这位李西华一般在众位英雄之前

    大出风头。听得师父说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禁喃喃自语:“驷马难追驷

    马难追。”心想:“***驷马是匹什么马跑得这么快?”

    陈近南吩咐属下摆起筵席和群雄饮宴。席间李西华谈笑风生见闻甚博但始终不露

    自己的门派家数出身来历。

    李力世和苏冈向他引见群豪。李西华见韦小宝年纪幼小居然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

    不禁大是诧异待知他是陈近南的徒弟心道:“原来如此。”他喝了几杯酒先行告辞。

    陈近南送到门边在他身边低声道:“李贤弟适才愚兄不知你是友是敌多有得罪抓住

    你足踝之时使了暗劲。这劲力两个时辰之后便作。你不可丝毫动劲化解在泥地掘出个洞

    穴全身埋在其中只露出口鼻呼吸每日埋四个时辰共须掩埋七天便无后患。”

    李西华一惊大声道:“我已中了你的‘凝血神抓’?”

    陈近南道:“贤弟勿须惊恐依此法化解绝无大患。愚兄鲁莽得罪贤弟勿怪。”李

    西华脸上惊惶之色随即隐去笑道:“那是小弟自作自受。”叹了口所道:“今日始知天

    外有天人上有人。”躬身行礼飘然而去。

    柳大洪道:“陈总舵主你在他身上施了‘凝血神抓’?听说中此神抓之三天后全身

    血液慢慢凝结变成了浆糊一般无药可治到底是否如此?”陈近南道:“这功夫太过阴

    毒小弟素来不敢轻施只是见他武功厉害又窃听了我们的机密不明他是何居心才暗

    算了他。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说来惭愧。”沐剑声道:“此人若是鞑子鹰犬或是吴

    三桂的部属陈总舵主如不将他制住咱们的机密泄露出去为祸不小。陈总舵主一举手间

    便已制敌令对方受损而不自知这等神功令人好生佩服。”陈近南又为白寒松之死向白

    寒枫深致歉意。白寒枫道:“陈总舵主此事休得再提。先兄人死不能复生韦香主救了吴

    师叔他们三人在下好生感激。”

    沐剑声心中挂念着妹子下落但听天地会群雄不提也不便多问以免显得有怀疑对方

    之意。又饮了几巡酒沐剑声等起身告辞。韦小宝道:“小公爷你们最好搬一搬家早晚

    鞑子便会派兵来跟你们捣乱。虽然你们不怕但鞑子兵越来越多一时之间恐怕也杀不了

    这许多。”柳大洪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得好多谢你关照。我们马上搬家便是。”

    沐剑声道:“陈总舵主韦香主众位朋友青山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沐王府众人辞出后陈近南道:“小宝跟我来我瞧瞧你这几个月来功夫进境怎

    样。”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脸上登时变色应道:“是是。”跟着师父走进东边一间厢

    房说道:“师父皇帝派我查问宫中刺客的下落弟子可得赶着回报。”

    陈近南道:“什么刺客下落?”他昨晚刚到于宫中有刺客之事只约略听说。

    韦小宝便将沐王府群豪入宫行刺意图嫁祸于吴三桂等情说了。陈近南吁了口气道:

    “有这等事?”他虽多历风浪但得悉此事也是颇为震动说道:“沐家这些朋友胆气粗

    豪竟然大举入宫。我还道他们三数人去行刺皇帝因而被擒原来还是为了对付吴三桂这

    奸贼。你救了吴立身他们三人再回宫去不怕危险吗?”

    韦小宝要逞英雄自然不说释放刺客是奉了皇帝命令回宫去绝无危险吹牛道:“弟

    子已拉了几个替死鬼将事情推在他们头上看来一时三刻未必会疑心到弟子身上。师父

    叫我在宫里刺探消息倘若为了救沐王府的人从此不回宫岂不误了师父大事?”

    陈近南甚喜说道:“对咱们已跟沐剑声三击掌立誓按理说沐王府剩下来的人已

    经不多决不能是天地会的对手。我跟他们立这个约一来免得争执唐桂正统伤了两家和

    气鞑子未灭我们汉人的豪杰先行自相残杀起来大事如何可成?二来如能将沐王府收归

    本会也大大增强我天地会的力量。原来他们竟敢入宫大闹足见为了搞倒吴贼无所不用

    其极。咱们也须尽力以赴否则给他们抢了先天地会须奉沐王府号令大伙儿岂不脸上无

    光?”韦小宝道:“是啊沐小公爷有什么本事只不过仗着有个好爸爸如果我投胎在他

    娘肚里一样的是个沐小公爷。像师父这样大英雄大豪杰倘若不得不听命于他可把我气

    死了。”陈近南一生之中不知听过了多少恭维谄谀的言语但这几句话出于一个十几岁的

    孩子之口觉得甚是真诚可喜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可不知韦小宝本性原已十分机伶而妓

    院与皇宫两处更是天下最虚伪最奸诈的所在韦小宝浸身子这两地之中其机巧獍狯早已

    远胜于寻常大人。陈近南在天地会中日常相处的均是肝胆相照的豪杰汉子哪想得到这个

    小弟子言不由衷十句话中恐怕有五六句就靠不住。他拍拍韦小宝肩头微笑道:“小孩子

    懂什么?你怎知沐家小公爷没什么本事?”

    韦小宝道:“他派人去皇宫行刺徒然送了许多手下人的性命对吴三桂却丝毫无损

    那便是没本事可说是大大的笨蛋。”陈近南道:“你怎知对吴三桂丝毫无损?”韦小宝

    道:“这沐家小公爷用的计策是极笨的。他叫进宫行刺的人所穿的内衣上缝了‘平西王

    府’的字所用兵刃上又刻了‘平西王府’或‘大明山海关总兵府’的字。鞑子又不是笨

    蛋自然会想到如果真是吴三桂的手下为什么会用刻上了字的兵器?”陈近南点头道:

    “这话倒也不错。”

    韦小宝又道:“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正在北京带了大批珠宝财物向皇帝进贡。吴三桂

    真要行刺皇帝不会在这时候。再说他行刺皇帝干什么?只不过是想起兵造反自己做皇

    帝。他一起兵鞑子立刻抓住他儿子杀了。他为什么好端的派儿子来北京送死?”陈近南又

    点头道:“不错。”其实韦小宝虽然机警毕竟年纪尚幼于军国大事人情世故所知极有

    限这几条理由他是半条也想不出的恰好康熙曾经跟他说过便在师父面前装作是自己

    见到的事理。

    陈近南一听之下觉得这徒儿见事明白天地会中武功好手不少头脑如此清楚之人却

    没几个。当初他让这孩子任青木堂香主只为了免得青木堂中两派纷争先应了众人誓言

    慢慢再选立贤能韦小宝既是自己弟子届时命他退位让贤便是。这时听了他这番话暗

    想:“这孩子有胆有识此刻已颇为了不起再磨练得几年便当真做青木堂香主也未必

    便输了给其余九位香主。”问道:“鞑子已知道了没有?”韦小宝道:“此刻还不大明白

    不过皇帝像已起疑心。他今早召集了侍卫叫他们演习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有个侍卫演了

    这几招大家在纷纷议论。弟子在旁瞧着记得了两招。”当下将“高山流水”“横扫千

    军”这两招使了出来。

    陈近南叹道:“沐王府果然没有人才。这明明是沐家拳清宫侍卫中好手不少哪有认

    不出来的?”韦小宝道:“弟子曾见风际中风大哥与玄贞道长演过料想鞑子侍卫们会认得

    出。只怕鞑子要搜查拿人。因此刚才劝沐家小公爷早些出城躲避。”陈近南道:“很是很

    是!你现下便回宫去打听明日再来我再传你武功。”

    韦小宝听得师父暂不查考自己武功心中大喜急忙行礼告辞心想:“今晚临急抱佛

    脚请小郡主将师父那本武功秘诀上的话读来听听好歹记得一些明儿师父问起多少有

    点儿东西交代。师父只能怪我练得不对可不能怪我贪懒不用功。谁要他没时候教我呢?他

    要怪只能怪自己。”

    韦小宝回到宫里上书房康熙正在批阅奏章一见到他便放下了笔问道:“探到了

    什么消息没有?”韦小宝道:“皇上料事如神半点儿不错造反的主儿果然是云南沐家

    的。”康熙喜道:“当真如此?那好极了。瞧多隆的脸色他现下还不肯信呢?你探到了什

    么?”韦小宝道:“这三名刺客本来一口咬定是吴三桂的部属多总管将他们打得死去活

    来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改口。”康熙道:“多隆武功不错却是个莽夫。”韦小宝道:“奴

    才奉了皇上圣旨用蒙*汗*药将看守的侍卫迷倒刚好皇太后派了四名太监来说要立时动手

    将刺客处死。奴才大胆就依照皇上安排下的计策当着刺客之面将四名太监杀了将刺

    客领出宫去。这三个反贼果然半点也没起疑。”康熙微笑道:“刚才多隆来报说道太后手

    下的一名太监头儿放走了刺客我正奇怪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韦小宝道:“皇上可不能跟太后说否则奴才小命不保。太后已骂过我一顿说奴才只

    对皇上忠心不对太后尽忠。其实太后和皇上又分什么了?再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终

    究只有皇上的圣旨才算得数。太后没问过皇上就下旨将刺客杀了于道理也不大合。”

    康熙不去理他的挑拨离间说道:“我自不会跟太后说。那三名刺客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我领他们出得宫去他们三人自行告诉了我真姓名。原来那老的叫作‘摇

    头狮子’吴立身两名小的一个叫敖彪一个叫刘一舟。他们向我千恩万谢终于给奴才

    骗倒带我去见他们主人。果然不出皇上所料暗中主持的是个年轻人这些反贼叫他作小

    公爷真姓名叫做沐剑声是沐天波的儿子。他手下有个武功极高的老头儿叫什么‘铁背

    苍龙’柳大洪还有‘圣手居士’苏冈哪白氏双侠中的白二侠白寒枫等等一干人。分别住

    在杨柳胡同和西坑子胡同两处。”

    康熙道:“你都见到了?”韦小宝道:“都见到了。他们说天下老百姓道皇上年纪

    虽然不大却是圣明无比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他们便有大大的胆子也不敢害皇

    上。前晚所以进宫来胡闹完全是想陷害吴三桂以报复他害死沐天波的大仇。”这几句马

    屁拍得不免过了分康熙亲政未久天下百姓不会便已歌功颂德但“千穿万穿马屁不

    穿”康熙听说百姓颂扬自已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不由得大悦微笑道:“我也没行

    过什么惠民的仁政‘圣明无比’云云是你杜撰出来的罢?”

    韦小宝道:“不不!是他们亲口说的。大家都说鳌拜这大奸臣残害良民老百姓们恨

    他恨到骨头里。皇上一上来就把他杀了那是大大的好事。他们恭维你是什么鸟生又是什

    么鱼汤。奴才也不大懂想来总是好话听得可开心得紧。”康熙一怔随即明白哈哈大

    笑道:“原来是尧舜禹汤***什么鸟生鱼汤!”他想尧舜禹汤的恭维韦小宝决计

    不会捏造出自不会假。哪知道说书先生说“英烈传”之时曾说群臣不断颂扬朱元璋是尧

    舜禹汤韦小宝听得熟了虽不明其意却知“鸟生鱼汤”乃是专拍皇帝马屁的好话朱元

    璋每次听了都是“龙颜大悦”。

    韦小宝这时这句话用在小皇帝身果然见康熙也是“龙颜大悦”笑得极是欢畅知道

    这马屁拍对了问道:“皇上‘鸟生鱼汤’到底是什么东西?”康熙笑道:“还在鸟生鱼

    汤?你这家伙可真没半点学问。尧舜禹汤是古代的四位有道明君大圣大智有仁德于天下

    的好皇帝。”韦小宝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反贼倒也不是全然不明白事理。”康熙

    道:“虽是如此也不能让他们就逃走快传多隆来。”韦小宝应了出去将御前侍卫总管

    多隆传进上书房来。康熙吩咐多隆:“反贼果然是云南沐家的人你带领侍卫立刻便去擒

    拿。小桂子反贼一伙有些什么脚色你跟多总管说说。”韦小宝当下将沐剑声柳大洪等

    人的姓名说了。

    多隆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铁背苍龙’在暗中主持这批贼子来头可是不小。那

    ‘摇头狮子’吴立身奴才也听过他的名字没想到在宫里关了他一日一夜却查不到他的

    底细。奴才倘若聪明一点见到他老是摇头早该就想到了。如不是圣上明断我们侍卫房

    里的人都认定是吴三桂的人。”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就怕他们这时早已走了这一次

    未必拿得到。”顿了一顿又道:“既知道了正主儿就算这次拿不到也没什么大碍。就

    怕咱们蒙在鼓里上了人家的当还不知道。”多隆道:“是是奴才们胡涂幸好主子英

    明否则可不得了。”磕头告退立刻点人去拿。康熙道:“小桂子我慈宁宫请安你跟

    我来。”韦小宝应道:“是!”想到要见太后不由得胆战心惊。康熙道:“你愁眉苦脸干

    什么?我带你去见太后正为的是要保你头上的脑袋。”韦小宝应道:“是是!”

    到了慈宁宫康熙向太后请了安禀明刺客来历说道是自己派小桂子故意放走了刺

    客终于查明了真相。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小桂子你可能干得很哪!”

    韦小宝跪下又再磕头道:“那是皇上料事如神一切早都算定了奴才不过奉皇上差

    遣办事而已。奴才所干的事从头至尾全是皇上吩咐的奴才自己可没拿半点主意。”太后

    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顽皮胡闹可不是皇上吩咐办的罢!小孩子家出得宫

    去一定到处去玩耍了可到天桥看把戏没有?买了冰糖葫芦没有?”

    韦小宝想到在天桥上见到官差捉拿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料来定是太后所遣她怕那人将

    消息传去五台山告知瑞栋便不分青红皂白将天桥一带所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抓了自

    然不分青红皂白尽数砍了念及她手段的毒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是是!”

    太后微笑道:“我问你哪你买了冰糖葫芦来吃没有?”

    韦小宝道:“回太后的话:奴才在街上听人说道:‘这几日天桥不大平静必门提督府

    派人将贩卖冰糖葫芦有小贩都捉去了说道里面有不少歹人。因此本来卖冰糖葫芦的现下

    都改了行有的卖凉糕儿有的卖花生还有改行卖酸枣卖甜饼的这些人奴才见得多

    有些脸孔很熟他们都说不卖冰糖葫芦啦。还有一个真是好笑说要到什么五台山六台山

    去贩些和尚们吃的素馒头来卖。”

    太后竖眉大怒自然明白韦小宝这番话的用意那是说这个传讯之人没给抓着以后也

    别想抓他得到随即微微冷笑说道:“很好你很好很能干。皇帝我想要他在我身边

    办事你瞧怎么瞧?”

    康熙这些日来差遣韦小宝办事甚是得力倚同左右手一般这次亲来慈宁宫便是要

    向太后解释韦小宝杀了太后所遣的四名太监是奉自己之命请太后不要怪责于他突然

    听得太后要人不由得一怔。他事母甚孝太后虽不是他亲生母亲但他自细由太后抚养长

    大实和亲母无异自是不敢违拗微笑道:“小桂子太后抬举你还不赶快谢恩?”

    韦小宝听得太后向皇帝要人已然吓得魂飞天外一时心下胡涂只想拔腿飞奔就此

    逃出皇宫再也不回来了听得康熙这么说忙应道:“是是!”连连磕头说道:“多

    谢太后恩典皇上恩典!”

    太后冷笑道:“怎么啦?你只愿服侍皇上不愿服侍我是不是?”韦小宝道:“服侍

    太后和皇上都是一样奴才一样忠心耿耿尽力办事。”太后道:“那就好了。御御膳房的

    差使你也不用当了专门在慈宁宫便是。”韦小宝道:“是多谢太后恩典。”康熙见太

    后要了韦小宝怏怏不乐说了几句闲话便辞了出来。韦小宝跟着出去。太后道:“小桂

    子你留着让旁人跟皇上回去。我有件事交给你办。”

    韦小宝道:“是!”眼怔怔瞧着康熙的背影出了慈宁宫心想:“你这一去我可就糟

    了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着你。”忍不住便想大哭。

    太后慢慢喝茶目不转睛的打量韦小宝只看得他心中毛过了良久问道:“那到

    五台山去贩卖素馒头的什么时候再回北京?”韦小宝道:“奴才不知道。”太后道:“你

    什么时候再去会他?”韦小宝随口胡诌:“奴才跟他约好一个月后相会不过不地在天桥

    上了。”太后说:“在什么地方?”韦小宝道:“他说到那时候他自然会设法通知奴

    才。”

    太后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在慈宁宫里等他的消息好了。”双掌轻轻一拍内室走

    了一名宫女出来。

    这宫女已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体态极肥脚步却甚轻盈脸如满月眼小嘴大笑嘻嘻

    的向太后弯腰请安。

    太后道:“这个小太监名叫小桂子又大胆又胡闹我倒很喜欢他。”那宫女微笑道:

    “是这个小兄弟果然挺灵巧的。小兄弟我名叫柳燕你叫我姊姊好了。”

    韦小宝心道:“***你是肥猪!”笑道:“是柳燕姊姊你这名字叫得真好身材

    好似杨柳走路轻快就像一只小燕儿。”在太后跟前旁的宫女哪敢说半句这等轻佻言

    语但韦小宝明知无幸这种话说了是这样不说也是这样那么不说也是白饶。

    柳燕嘻嘻一笑说道:“小兄弟你这张嘴可也真甜。”

    太后道:“他子邬甜脚也也快。柳燕你说有什么法子叫他不会东奔西跑在宫里

    乱走乱闯?”柳燕道:“太后把他交给奴才让我好好看管着就是。”太后摇头道:“这小

    猴儿滑溜得紧你看他不住的。我派瑞栋去传他他却花言巧语将瑞栋这胆小鬼吓跑了。

    我又派了四名太监去传他他串通侍卫将这四人杀了。我再派四人不知他做了什么手

    脚竟将董金魁他们四人又都害死了。”

    柳燕啧啧连声笑道:“啊哟小兄弟你这可也太顽皮啦那不是难对付得紧吗?太

    后看来只有将他一双腿儿砍了让他乖乖的躺着那不是安静太平得多吗?”

    太后叹了口气道:“我看也只有这法儿了。”

    韦小宝纵身而起往门外便奔。

    他左脚刚跨出门口蓦觉头皮一紧辫子已给人拉住跟着脑袋向后一仰身不由主的

    便一个筋斗倒翻了过去心口一痛一只脚已踏有胸膛之上。只见那只脚肥肥大大穿着

    一只红色绣金花的缎鞋自是给柳燕踏住了。韦小宝情急之下冲口骂道:“臭婆娘快松

    开你的臭脚!”柳燕脚上微一使劲韦小宝胸口十几根肋骨格格乱响连气也喘不过来。只

    听柳燕笑道:“小兄弟你一双脚倒香得很我挺想砍下来闻闻。”

    韦小宝心想太后恨自己入骨大可将自己一双脚砍了再派人抬着去见瑞栋传讯的

    人还可暗中派遣高手跟着那人上五台山去将瑞栋杀了。但世上早已没有瑞栋这一号

    人西洋镜终究要拆穿眼前大事是要保住这一双腿此刻恐吓已然无用只有出之于利

    诱便冷冷的道:“太后你砍了我的腿不打紧就算砍了脑袋小桂子也不过矮了截没

    有什么可惜那‘四十二章经’嘿嘿嘿嘿……”

    太后一听到‘四十二章经’五字立时站起问道:“你说什么?”

    韦小宝道:“我说那几部‘四十二章经’未免有点儿可惜。”

    太后向柳燕道:“放他起来。”柳燕左足一提离开韦小宝的胸膛脚板抄入他身底

    在他背心一挑将他身子挑得弹将起来左手伸出已抓住他后颈提在半空再往地下重

    重一顿。韦小宝给她放倒提起毫无抗拒之能便如婴儿一般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臭婆

    娘”吓得又吞入了肚里。

    太后问道:“四十二章经”的话你是听谁说的?”韦小宝道:“反正我两条腿就要给

    你砍了我什么也不说大伙儿一拍两散我没腿没脑袋你也没‘四十二章经’。”柳燕

    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回答太后的好。”韦小宝道:“回答了是死不回答也是死为什

    么要回答?最多上些刑罚我才不怕呢。”柳燕拿起他左手笑道:“小兄弟你的手指又

    尖又长长得挺好看。”韦小宝道:“最多你把我的手指都斩断了又有什么希罕……”一

    句话未毕手指上剧痛连心“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却原来柳燕两根手指拿住他左手食

    指重重一挟险些将他指骨也捏碎了。这肥女人笑脸迎人和蔼可亲下手却如此狠辣而

    指上的力道更十分惊人一挟之下有如铁钳。

    韦小宝这一下苦头可吃得大了眼泪长流叫道:“太后你快快将我杀了那几部

    ‘四十二章经’那叫做老猫闻咸鱼嗅鲞啊嗅鲞(休想)!”太后道:“你将“四十二章

    经”的事老实说出来我就饶你性命。”韦小宝道:“我不用你饶命经书的事我也决计

    不说。”

    太后眉头微蹙对这倔强小孩一时倒感无法可施隔了半晌。缓缓道:“柳燕如他

    不说你便将他的两只眼珠挖了出来。”

    柳燕笑道:“很好我先挖他一只眼珠。小兄弟你的眼珠子生得可真灵又黑又圆

    骨碌碌的转动挖了出来可不大漂亮啊。”说着右手大拇指放上他右眼皮微微使劲。

    韦小宝只觉得眼珠奇痛只好屈服叫道:“投降投降!你别挖我眼珠子我说就是

    了。”柳燕放开了手微笑道:“那才是乖孩子你好好的话太后疼你。”

    韦小宝伸手揉了揉眼珠将那只痛眼眨了几眨闭起另一只眼睛侧过了头向柳燕瞧了

    一会摇头道:“不对不对!”柳燕道:“什么不对?别装模作样了太后问你的话快

    老实回答。”韦小宝道:“我这只眼珠子给你掀坏了瞧出来的东西变了样我见到你是人

    的身子脖子上却生了个大肥猪的脑袋。”

    柳燕也不生气笑嘻嘻的道:“那也挺好玩我把你左边那颗眼珠子也掀坏了罢。”

    韦小宝退后一步道:“免了罢谢谢你啦。”闭起左眼向太后瞧去摇了摇头。

    太后大怒心想:“这小鬼用独眼去瞧柳燕说见到她脖子安着个猪脑袋现下般瞧

    我他口中不说心里不知在如何骂我定是说见到我脖子上安着什么畜生脑袋。”冷冷的

    道:“柳燕你把他这颗眼珠子挖了出来免得他东瞧西瞧。”

    韦小宝忙道:“没了眼珠怎么去拿‘四十二章经’给你?”太后问道:“你有“四十

    二章经”?哪里来的?”韦小宝道:“瑞栋交给我的他叫我好好收着放在一个最隐秘的

    所在。他说:‘小桂子兄弟啊皇宫里面想害你的人很多倘若将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短了两只眼珠子或两条腿子这部经书就从此让它不见天日好啦。害你的人眼珠子虽然不

    瞎看不到这部宝贝经书也跟瞎了眼珠子的人没什么分别这叫自作自受。’太后那部

    经书是红绸子封皮镶白边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

    太后不信瑞栋说过这种话但她差遣瑞栋去处死宗人府的镶红旗旗主和察博取了他府

    中所藏的‘四十二章经’却确的事实。当日瑞栋回报之时她正急于要杀韦小宝灭口来

    不及询问经书此刻听他这么说心下又怒又喜:怒的是瑞栋竟将经书交给了这小鬼喜的

    是终于探得了下落说道:“既是如此柳燕你就陪了这小鬼取那经书来给我。倘若经书

    不假咱们饶了他性命将他还皇帝算啦。咱们永世不许他再进慈宁宫来免得我见了这小

    鬼生气。”

    柳燕拉住韦小宝右手笑道:“兄弟咱们去罢!”韦小宝将手一摔道:“我是男

    人你是女人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柳燕只轻轻握住他手掌哪知她手指上竟似有极

    如的黏力牢牢粘住了他手掌这一摔没能摔脱她手。柳燕笑道:“你是太监算什么男

    人?就算男子汉你这小鬼头给我做儿子也还嫌小。”

    韦小宝道:“是吗?你想做我娘我觉得你我娘当真一模一样。”

    柳燕哪知他是绕了弯子在骂自己是婊子呸了一声笑道:“姑娘是黄花闺女你别

    胡说。”一扯他手走出门外。

    来到长廊韦小宝心念乱转只盼能想个什么妙法来摆脱她的掌握那柄锋利之极的匕

    插在右脚筒里如伸左手去拔手一动便给她觉了这女人武功了得就算双手都有利

    器也未必能跟她走上三招两式心下嘀咕:“***哪里忽然钻了这样一只大肥猪出

    来?钱老板什么不好送偏偏送肥猪我早就觉得不吉利。老婊子跟老乌龟动手之时这头

    母猪一定还不在慈宁宫否则她只要出来帮上一帮老乌龟立时就死了。这头母猪定是这两

    天才到宫里来的否则的话前几天老婊子就派她来杀我了不用老婊子亲自动手。”想到

    这里突然心生一计带着她向东而行径往乾清宫侧的上书房走去眼前之计只有去求

    康熙救命这肥猪进宫不久未必识得宫中的宫殿道路。

    他只向东跨得一步第二还没跨出后领一紧已被柳燕一把抓住。她嘻嘻一笑问

    道:“好兄弟你上哪里去?”韦小宝道:“到我屋里去取经啊。”柳燕道:“那你怎么去

    上书房?想要皇上救你吗?”韦小宝忍不住破口大骂:“臭猪你倒认得宫里的道路。”

    柳燕道:“别的地方不认得乾清宫慈宁宫和你小兄弟的住处倒还不会认错。”

    手劲向右一扭将他身子扭得朝西笑道:“乖乖的走路别掉枪花。”她话声柔和这一

    扭劲力却是极重。韦小宝劲骨格格声响痛得大叫还道头颈已被她扭断。

    前面两名太监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柳燕低声道:“太后吩咐过的你如想逃又或是

    出声呼叫要我立刻杀了你。”韦小宝心想纵然大声求救惊动了皇帝康熙也不会违背母

    后之命。皇帝对自己虽好决不致为了一个小太监而惹母亲生气。最好能碰到几名侍卫挑

    拔他们杀了柳燕。突然腰里一痛给她用力肘大力一撞听她说道:“想使什么鬼计吗?”

    韦小宝无奈只得向自己住处走去。心下盘算:“到了我房中虽有两个帮手但方怡

    小郡主身上有伤我们三个对一个还是打不过大肥猪。给她现了两人踪迹枉自多送了

    两人性命。”

    到了门外他取出钥匙开锁故意将钥匙和锁相碰弄得叮叮当当的直响大声说道:

    “臭婆娘大肥猪你这般折磨我终有一日我叫你不得好死。”

    柳燕笑道:“你且顾住自己会不会好死却来多管别人的事。”韦小宝砰的一声将门

    推开说道:“这经书给不给太后你都会杀了我的。你当我是傻瓜想侥幸活命吗?”柳

    燕道:“太后既说过侥过多半会饶你性命最多挖了你一对眼珠斩了一双腿。”韦小宝

    骂道:“你以为太后侍你很好吗?你杀了我之后太后也必杀了你灭口。”这句话似乎说中

    柳燕的心事她一呆随即用力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立足不定冲进屋里。他在门外说了

    这许多话料想方怡和小郡主早已听到知道来了极凶恶的敌人自是缩在被窝之中连大

    气也不敢透。

    柳燕笑道:“我没空等你快些拿出来。”又在他背上重重一推韦小宝一个踉跄几

    步冲入了内房。柳燕跟了进去。韦小宝一瞥眼见床前整整齐齐的并排放着两对女鞋。其时

    天色已晚房中并无灯烛柳燕进房后未立即现。

    韦小宝暗叫:“不好!”乘势又向前一冲将两双鞋子推进了床下跟着身子也钻了进

    去心想再来一次以杀瑞栋之法宰了这头肥猪;一钻进床底右足便想缩转右手去摸靴

    桶中的匕不料右足踝一紧已被柳燕抓住听她喝问:“干什么?”

    韦小宝道:“我拿经书这部书放在床底下。”柳燕道:“好!”谅他在床底下也逃不

    到哪里便放脱了他的足踝。韦小宝身子一缩蜷成一团拔了匕在手。柳燕喝道:“拿

    出来!”韦小宝道:“咦!好像有老鼠啊哟可不得了怎地把经书咬得稀烂啦?”

    柳燕道:“你在我面前弄鬼半点用处也没有!给我出来!”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原来韦小宝已缩在靠墙之处。柳燕向前爬了两尺上身已在床下又伸指抓出。

    韦小宝转过身来无声无息的挺匕刺出。刀尖刚在她手背相触柳燕便即知觉反迅

    捷之极右手翻转一探抓住了韦小宝的手腕指力一紧韦小宝手上已全无劲力只得松

    手放脱匕。柳燕笑道:“你想杀我?先挖了你一颗眼珠子。”右手叉住他咽喉左手便去

    挖他眼睛。韦小宝大叫:“有条毒蛇!”柳燕一惊叫道:“什么?”突然间“啊”的一声

    大叫叉住韦小宝喉咙的手渐渐松了身子扭了几下伏倒在地。

    韦小宝惊又喜忙从床底下爬出来只听沐剑屏道:“你……你没没受吗?”韦小宝掀

    开帐子见方怡坐在床上双手扶住剑柄不住喘气那口长剑从褥子上插向床底直没至

    柄。原来她听得韦小宝情势紧急从床上挺剑插落长剑穿过褥子和棕绷直刺入柳燕的背

    心。韦小宝在柳燕屁股上踢了一脚见她一动不动欣喜之极说道:“好……好姊姊是

    你救了我性命。”

    凭着柳燕的武功方怡虽在黑暗中向她偷袭也必难以得手但她见韦小宝开锁入房

    丝毫没想到房中伏得有人这一剑又是隔着床褥刺下事先没半点征兆待得惊觉长剑已

    然穿心而过。纵是武功再强十倍之人也无法避过。只不过真正的高手自重身份决不会像

    她这般钻入床底去捉人而已。

    韦小宝怕她没死透拔出剑来隔着床褥又刺了两剑。沐剑屏道:“恶女人是谁?她好

    凶说要挖你的眼珠。”韦小宝道:“是老婊子太后的手下。”问方怡道:“你伤口痛

    吗?”方怡皱眉道:“还好!”其实刚才这一剑使劲极大牵动了伤口痛得她几欲晕去

    额头上汗水一滴滴的渗出。

    韦小宝道:“过不多时老婊子又会再派人来咱们可得立即想法子逃走。嗯你们两

    个女扮男装装成太监模样咱们混出宫去。好姊姊你能行走吗?”方怡道:“勉强可以

    罢。”韦小宝取出自己两套衣衫道:“你们换上穿了。”

    将柳燕的尸身从床底下拖出来拾起匕收好在尸身上弹了些化尸粉赶忙将银票

    金银珠宝两部‘四十二章经’以及武功秘诀包了个包袱那一大包蒙*汗*药和化尸粉自然

    也非带不可。

    沐剑屏换好衣衫先下床来。韦小宝赞道:“好个俊俏的小太监我来给你打辫子。”

    过了一会方怡也下床来。她身材比韦小宝略高穿了他衣衫绷得紧紧的很不合身一照

    镜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沐剑屏笑道:“让他给我打辫子我给师姊打辫子。”韦小宝拿起沐剑屏长长的头

    胡乱打了个大辫。沐剑屏照了照镜子说道:“啊哟这样难看我来打过。”韦小宝道:

    “现下不忙便打过。此刻天已黑了出不得宫。老婊孙见肥猪回报又会派人来拿我。咱们

    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明儿一早混出宫去。”

    方怡问道:“老……太后不会派人在各处宫门严查么?”

    韦小宝道:“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想起从前跟康熙比武摔交的那间屋子十分清

    静从没第三人到来当下扶着二人出得屋来。

    沐剑屏断了腿拿根门闩撑了当拐仗。方怡走一步便胸口一痛。韦小宝右手揽住她腰

    间半扶半抱向前行去。好在天色已黑。他又尽拣僻静的路走撞到几个不相干的太监

    也没难留意。到得屋内三人都松了口气。韦小宝转身将门闩上扶着方怡在椅子上坐了

    低声道:“咱们在这里别说话外面便是走廊可不像我住的屋子那么僻静。”

    夜色渐浓初时三人尚可互相见到五官到后来只见到朦胧的身影。沐剑屏嫌韦小宝结

    的辫子不好看自己解开了又再过。方怡拉过自己辫子在手中搓弄忽然轻轻“啊”的一

    声。韦小宝低声问道:“怎么?”方怡道:“没什么我掉了根银钗子。”沐剑屏道:

    “啊是了我解开你头时将你那根银钗放在桌子上打好了辫子却忘记给你插回头

    上。真糟糕那是刘师哥给你的是不是?”方怡道:“一根钗子又打什么紧?”

    韦小宝听她虽说并不打紧语气之中实是十分惋惜心想:“好人做到底我去悄悄给

    她取回来。”当下也不说话过了一会说道:“肚子饿得很了只怕没力气走路。我去找

    些吃的。”沐剑屏道:“快回来啊。”

    韦小宝道:“是了。”走近门边倾蝗外面无人开门出去。

    他快步回到自己住处生怕太后已派人守候绕到屋后听了良久确知屋子内外无人

    这才推开窗子爬了进去。其时月光斜照见桌上果然放着一根银钗。这银钗手工甚粗最多

    值得一二钱银子心想:“刘一舟这穷小子送这等寒蠢的礼物给方姑娘。”在银钗上吐了

    口唾沫放入衣袋从锡罐、竹篮、抽屉、床上搁板等处胡乱打些糕点放在纸盒里揣入

    怀中。

    正要从窗口爬出去忽见床前赫然有一双红色金线绣鞋鞋中竟然各有一只脚。

    韦小宝吓了一大跳淡淡月光下见一对断脚穿着一双鲜艳的红鞋甚是可怖。随即明

    白:柳燕的尸身被化尸粉化去时床前面地下不平尸身化成的黄水流向床底留下两只脚

    没化去。他转过身来待要将两只断脚踢入黄水入中但黄水已干化尸粉却已包入包袱

    留在方怡和沐剑屏身边心念一转童心忽起:“***老子这次出宫再也见不到老婊

    子子把这两只脚丢入她屋中吓她个半死。”取过一件长衫裹住一双连鞋的断脚牢牢

    包住爬出窗外悄悄向慈宁宫行去。

    离慈宁宫将近便不敢再走正路闪身花木之后走一步听一听心想:“倘若一个

    不小心给老婊子捉到了那可是自投罗网。”又觉有趣又是害怕一步步的走近太后寝

    宫。手心中汗水斩多寻思:“我把这对猪蹄放在门口的阶石上她明逃讪会瞧见。如果投

    入天井毕竟太过危险。”

    轻轻的又走前两步忽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阿燕怎么搞的怎地这时候还没回

    来?”韦小宝大奇:“屋中怎么有男人?这人说话的声音又不是太监莫非老婊子有了姘

    头?哈哈老子要捉奸。”他心中虽说要“捉奸”可是再给他十倍的胆子却也不敢但

    好奇心大起决不肯就此放下断脚而走。

    向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脚走了几步每一步都轻轻提起极慢极慢的放下以防踏到枯

    枝出声响。只听那男人哼了一声说道:“只怕事情有变。你既知这小鬼十分滑溜怎

    地让阿燕独自带他去?”韦小宝心道:“原来你是在说你老子。”

    只听太后道:“阿燕的武功高他十倍人又机警步步提防哪会出事?多半那部经书

    放在远处阿燕押了小鬼去拿去了。”那男人道:“能够拿到经书自然很好否则的话

    哼哼!”这人语气严峻对太后如此说话实是无礼已极。韦小宝越来越奇怪:“天下有谁

    能对她这般说话?难道老皇帝从五台山回来了?”想到顺治皇帝回宫大为兴奋心想定将

    有出好戏上演。奇怪的是附近竟没一名宫女太监敢敢都给太后遣开了。

    听得太后说道:“你知道我已尽力而为。我这样的身分总不能亲自押着个小太监在

    宫里走来走去。我踏出慈宁宫一步宫女太监就跟了一大串还能办什么事?”那男人道:

    “你不能等到天黑再押他去吗?你在这里什么形迹也不能露。”那男人冷笑道:“遇到这

    等大事还管什么?我知道你不肯通知我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太后道:“有什么好

    抢的?有功劳是这样没功劳也是这样。只求太平无事的多挨上一年罢了。”语气中充满怨

    怼。

    韦小宝若不是清清楚楚认得太后的声音定会当作是个老宫女在给人责怪埋怨。那两人

    的说话都压低了嗓子但相距既近静夜中别无其他声音决无听错之理听他二人说什么

    “抢了功劳”那么这男子又不是顺治皇帝了。

    他的好奇再也无法抑制慢慢爬到窗边从窗缝向内张去。这般站在窗外偷看他在丽

    春院自幼练得熟了心道:“从前我偷看瘟生嫖我妈妈今晚偷看老婊子接客。”只见太后

    侧身坐在椅上一个宫女双手负在身后在房中踱步此外更无旁人心想:“那男人却到

    哪里去了?”只见那宫女转过身来说道:“不等了我去瞧瞧。”

    她一开口韦小宝吓了一跳原来这宫女一口男嗓刚才就是她在说话。韦小宝在窗缝

    中只瞧得到她胸口瞧不见她脸。

    太后道:“我和你去。”那宫女冷笑道:“你就是不放心。”太后道:“那又有什么不

    放心了?我疑心阿燕有什么古怪咱二人联手容易制她。”那宫女道:“嗯那也不可不

    防别在阴沟里翻船。这就去罢。”太后点点头走到床边掀开被褥又揭起一块木块

    来烛光下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将短剑插入剑销放在怀中。韦小宝心想:

    “原来老婊子床上还有这么个机关。她是防人行刺短剑不插在剑鞘之中那是伸手一抓

    拿剑就可杀人用不着从鞘中拔出。万分紧急的当儿可差不起这么霎一霎眼的时刻。”

    只见太后和那宫女走出寝殿虚掩殿门出了慈宁宫房中烛火也不吹熄韦不宝心

    想:“我将这对猪蹄放在她床上那个机关之中待会她还短剑忽然摸到这对猪脚管教她

    吓得死去活来。”

    只见这主意妙不可言当即闪身进屋掀开被褥见床板上有个小铜环伸指一拉一

    块阔约一尺长约二尺的木板应手而起下面是个长方形的暗格赫然放着三部经书正是

    他曾见过的‘四十二章经’。两部他在鳌拜府中所抄得原来放经书的玉匣已不在了。另有

    一部封皮是白绸子的那晚听海老公与太后说话说顺治皇帝送给董鄂妃一总经书太后杀

    了董鄂妃后据为已有料想就是这部了。韦小宝大喜心想:“这些经书不知有什么屁用

    人人都这等看重。老子这就来个顺手牵羊把老婊子气个半死。”当即取出三部经书塞入

    怀里。将柳燕那双脚从长袍中抖入暗格盖上木板放好被褥将长袍踢入床底正要转身

    出外忽听得外房门呀的一声响有人推门而进。

    这一下当真吓得魂飞天外哪料到太后和那宫女回来得这样快想也想不及一低头便

    钻入床底心中只是叫苦只盼太后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拿了又去找自己又盼她所忘记

    的东西并非放在被褥下的暗格之中。

    只听得脚步轻快一个人窜了进来却是个女子脚上穿的是又淡绿鞋子裤子也是淡

    绿的瞧裤子形状是个宫女心想:“原来是服侍太后的宫女她身有武功不会是蕊初。

    她如不马上出去可得将她杀了。最好她走到床前来。”轻轻拔出匕只待那宫女走到床

    前一刀自下而上刺她小腹包管她莫名其妙的就此送命。

    只听得她开抽屉开柜门搬翻东西在找寻什么物事却始终不走到床前跟着听得

    嗤嗤几声响用什么利器划破了两口箱子。韦小宝吃了一惊:“这人不是寻常宫女是到太

    后房中偷盗来的莫非是来盗‘四十二章经’?她手中既有刀剑看来武功也不差过老子

    我如出去别说杀她只怕先给她杀了。”听得那女子在箱中一阵乱翻又划破了西的三

    口箱子找寻。韦小宝肚里不住咒骂:“你再不走老婊子可要回来了。你送了性命不要紧

    累得我韦小宝陪你归天你的面子未免太大了。”

    那女子找不到东西似乎十分焦急在箱中翻得更快。

    韦小宝就想投降:“不如将经书抛了出去给她好让她快快走路。”

    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只听得太后低声道:“我说定是柳燕这贱人拿到经书自行

    去了。”那女子听到人声已不及逃走跨进衣柜关上了柜门。那男子口间的宫女说道:

    “你当真差了柳燕拿经书?我怎知你说的不是假话?”太后怒道:“你说什么?我没派柳燕

    去拿经书?那么要她干什么去?”那宫女道:“我怎知你在捣什么鬼?说不定你要除了柳燕

    这眼中钉将她害死了。”

    太后怒哼一声说道:“亏你做师兄的竟说出这等没脑子的话来。柳燕是我师妹我

    有这样大的胆子?”那宫女冷冷的道:“你素来胆大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两人

    话声甚低但静夜中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韦小宝听太后叫那宫女为“师兄”而柳燕却又是

    她“师妹”越听越奇。她二人说话之间已走进内室一见到房中箱子划破杂物散了一

    地同时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太后叫道:“有人来盗经书。”奔到床边翻起被褥拉开木板见经书已然不在叫了

    声:“啊哟!”跟着便见到柳燕的那一对断脚惊道:“那是什么?”那宫女伸手拿起说

    道:“是女人的脚。”太后惊道:“这是柳燕她……她给人害死了。”那宫女冷笑道:

    “我的话没错罢?”太后又惊又怒道:“什么话没错?”那宫女道:“这藏书的秘密所

    在天下只你自己一人知道。柳师妹倘若不是你害死的她的断脚怎会放在这里?”

    太后怒道:“这会儿还在这里说瞎话?盗经之人该当离去不远咱们快追。”

    那宫女道:“不错。说不定这人还在慈宁宫中。你……你可不是自己弄鬼罢?”太后不

    答转过身来望着衣柜一步步走过去似乎对这柜子已然起疑。韦小宝一颗心几乎要从

    胸腔中跳了出来烛光晃动映得剑光一闪一闪在地下掠过料知太后左手拉开柜门右

    手便挺剑刺进柜去柜中那宫女势必无可躲闪。

    眼见太后又跨了一步离衣柜已不过两尺突然间喀喇喇一声响那衣柜直倒下来压

    向太后。太后出其不意急向后跃柜中飞出好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衫缠在她头上。太后忙

    伸手去抓又有一团衣衫掷向她身前只听得她一声惨叫衣衫中一把血淋淋的短刀提了起

    来。原来那团衣衫之中竟裹着人。柜中宫女倒柜掷衣令太后手足无措一击成功。

    那男嗓宫女起初似乎瞧得呆了待得听到太后惨呼这才掌向那团衣服中击落。韦小

    宝见那团衣服迅即滚开那绿衣宫女从乱衣服中跃将出来手提染血短刀向那男嗓宫女扑

    去。那男嗓宫女掌击出绿衣宫女斜身闪开立即又向敌人扑上。

    韦小宝身在床底只见到两人的四只脚。男嗓宫女穿的是灰色裤子黑缎鞋子。穿绿鞋

    孤双脚疾进疾退穿黑鞋子的双脚只偶父跨前一步退后一步。两人相斗甚剧却不闻兵刃

    相交之声显然那男嗓宫女手中没有兵刃。韦小宝斜眼向太后瞧去只见她躺在地下毫不

    动弹显已死了。

    但听得掌声呼呼斗了一会突然眼前一暗三座烛台中已有一只蜡烛给掌风扑熄。

    韦小宝心道:“另外两只蜡烛快快也都熄了我就可乘黑逃走。”

    呼的一声掌风过去又是一只蜡烛熄了。两个宫女只是闷打谁也不出半点声息似

    乎都怕惊动了外人。慈宁宫本来太监宫女甚众闹了这么好一会早该有人过来察看但这

    些人显然一向奉了太后的严令不得呼召谁也不敢过来窥探。

    只听得察察声响桌椅的碎片四散飞溅韦小宝暗暗心惊:“这说话好似男人般的宫女

    武功恁地了得掌风到处将桌椅都击得粉碎。”蓦地一声轻呼白光闪烁跟着噗的一

    声似是绿衣宫女兵刃脱手飞上去钉在屋顶。跟着两人倒在地下扭成一团。

    这一来韦小宝瞧得甚是清楚但见两人施展擒拿手法在数尺方圆之内进攻防御招招

    凶险之极。他别的武功所知甚为有限于擒拿法却练过不少时日曾跟康熙日日拆解见两

    个宫女出招极快出手狠辣凌厉挖眼捣胸批颈锁喉打穴截脉勾腕撞肘没

    一招不是攻敌要害。韦小宝暗暗咋舌:“倘若换作了我早就大叫投降了。”韦小一颗心随

    着两人的手掌跳动只想:“那支蜡烛为什么还为熄?”他明知二人斗得正紧他就算堂而

    皇之的从床底爬出来堂而皇之的走出门去两名宫女也只有惊愕的份儿谁也缓不出手来

    阻拦但就是鼓不起勇气。

    蓦地里烛火一暗一个女子声音轻哼一声烛光又亮只见那灰衣宫女已压住了绿宫

    女右手手肘横架在她咽喉上。绿衣宫女左手给敌人掠在外门难以攻敌右手勾打拿戳

    连连出招都给对方左手化解了咽喉给人压住喘息艰难右手的招数渐缓双足向上乱

    踢转眼便会给敌人扼死。

    韦小宝心想:“这灰衣宫女扼死对手之后。定会探头到床底下来打经书韦小宝可得变

    成韦死宝!”此时不容细思立即从床底窜出手起剑落一匕插入灰衣宫女的背心乘

    势向上一挑切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随即跃开。

    灰衣宫女纵声大叫跳了起来一扑而前双手抓住韦小宝头颈用力收紧。韦小宝给

    她扼得伸出舌头眼前阵阵黑。绿衣宫女飞身跃起右掌猛落斩在灰衣宫女的左颈跟

    着左手抓住她头向后力扯突然手上一松将她满头头都拉了下来露出一个光头原

    来装的是假。就是这时灰衣宫女双手松开放脱了韦小宝头颈扭了几扭倒地缩作一

    团背上鲜血犹如泉涌眼见不活了。

    绿衣宫女喘息道:“多谢小公公救了我性命。”韦小宝点了点头惊悸不定伸手抚

    摸自己头颈左手指着那灰衣宫女的光头道:“她……她……”绿衣宫女道:“这人男扮

    女装混在宫里。”

    忽听得门口有人叫道:“来人啊有刺客!”声音半男半女是个太监。

    绿衣宫女右手揽住韦小宝破窗而出左手挥出噗的一响跟着“啊”的一声惨叫

    那太监身中暗器扑倒了。

    绿衣宫衣左手揽着韦小宝的腰将他横着提起向北疾奔过西三所进了养华门。韦

    小宝这时比之初进宫时已高大了不少也重了不少这绿衣宫女跟他一般高矮身子纤弱

    但提了他快步而奔如提婴儿毫不费力。韦小宝赞道:“好本事!”

    那宫女提着他从小径绕过雨花阁保华殿来到福建宫侧的火场之畔才将他放下。

    这火场之近西铁门是焚烧宫中垃圾物的所在晚间极为僻静。

    绿衣宫女问道:“小公公你叫什么名字?”韦小宝道:“我是小桂子!”她“啊”的

    一声说道:“原来是手擒鳌拜皇上最得宠的小桂子公公。”韦小宝微笑道:“不敢!”

    他在太后寝殿中和这宫女匆匆朝相当时无暇细年看依稀觉得她已有四十来岁说道:

    “姊姊你又怎么称呼?”

    那宫微一迟疑道:“你我祸福与共那也不用瞒你。我姓陶宫中便叫我陶宫娥。你在

    太后床下干什么?”

    韦小宝随口胡诌:“我是奉皇帝圣旨来捉太后的奸!”

    陶宫娥微微一惊问道:“皇上知道这宫女是男人?”韦小宝道:“皇上知道一点儿因

    头不过也不太确实。”陶宫娥道:“我……我杀死了太后这件事转眼便闹得天翻地覆

    闭了宫门大搜。我可得立即出宫。桂公公咱们后会有期。”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到了阴世去做婊子我在宫里倒太平无事了。可是闭宫大搜方

    沐两个姑娘却非糟糕不可那便如何是好?”灵机一动说道:“陶姊姊我倒有个法子

    我立即去禀告皇上说道亲眼看见太后是给那个假宫女杀死的假宫女则是他后杀的他两

    人斗了个同归于尽。反正太后已经死无对证你也不用逃出宫去了。”

    陶宫娥沉吟片刻道:“这计策倒也使得但那个太监却是谁杀的?”韦小宝道:“我

    说也是那假宫女杀的。”陶宫娥道:“桂公公这件事可十分危险皇上虽然喜欢你多半

    也要杀了你灭口。”韦小宝打个寒噤问道:“皇上也要杀我那为什么?”

    陶宫娥道:“他母亲跟人有苟且之事倘若泄漏了一点风声出去你叫皇上置身何地?

    就算你守口如瓶皇上每次见到你总不免心中有愧迟早非杀了你不可。”韦小宝惊道:

    “他……他这样毒辣?”觉得陶宫娥这话毕竟不错这些事可千万不能跟皇帝说。

    便在此时南方传来几声锣响跟着四面八方都响起锣声那是宫中失火或是有警的紧

    急讯号全宫侍卫太监立即出动。

    陶宫娥道:“咱们逃不出去了。你假装去搜捕刺客我自己回屋去睡觉。”伸出左臂

    抱住他腰又带着他疾奔向西奔到英华殿之侧将他放下轻声道:“小心!”一转身便

    隐在墙角之后。

    韦小宝记挂着方怡和沐剑屏急忙向她二人藏身之所。耳听得锣声越响越急跟着人喧

    哗他没命价奔进那间屋子叫道:“是我!”

    方沐二女早已吓得脸无血色。沐剑屏道:“干么打锣?是来捉拿我们吗?”韦小宝道:

    “不是老婊子死了!括括叫别别跳。还是回到我屋里比较稳当。”沐剑屏道:“回到你

    屋里我们……我们杀了人……”韦小宝道:“不用怕你们不知道的快走!”俯身扶起

    方怡左手提了包袱向外冲出。

    三人跌跌撞撞的奔了一会只见斜刺里几名侍卫奔来。为侍卫高举火把喝问:“什

    么人?”韦小宝道:“是我我们赶快去保护皇上。是走了水吗?”那人认得韦小宝忙将

    火把交给旁人双手垂下恭恭敬敬的道:“桂公公听说慈宁宫出事了。”韦小宝道:

    “好你们先去我随后便来。”那侍卫躬身道:“是!”带领众人而去。

    沐剑屏道:“他们似乎很怕你呢刚才我还道要糟。”说道连拍胸口。

    韦小宝想说句笑话吹几句牛但挂念着太后被杀之事闹了出来不知将有何待后果

    心慌意乱之下什么笑话也说不出口。路上又遇到了一批侍卫这才回到自己住处好在方

    怡和沐剑屏早已换成太监装束众侍卫群相慌乱谁也没加留意。

    韦小宝道:“你们便耽在这里千万别换装束。”将包袱放入衣箱出屋后将门上了

    锁快步奔向乾清宫康熙的寝殿。

第十五回 关心风雨经联榻 轻命江山博壮游

    康熙听到锣声披衣起身一名侍卫来报慈宁宫中出了事什么事却说不清楚。他正自

    急见韦小宝进来忙问:“太后安好?出了什么事?”

    韦小宝道:“太后叫奴才今晚先回自己屋去睡明天再搬进慈宁宫去没……没想到宫

    里出了事。不知什么奴才这就去瞧瞧。”康熙道:“我去给太后请安你跟著来。”韦小

    宝道:“是。”康熙对母后甚有孝心不及穿戴披了件长袍便抢出门去快步而行一面

    问道:“太后要你服侍你怎么又到我这里?”韦小宝道:“奴才听得锣声担心又来了刺

    客一心只挂念著皇上忙不迭奔来真……真是该死。”

    康熙一出寝宫左右太监侍卫便跟了一大批十几盏灯笼在身周照著。他见韦小宝衣

    衫头极是紊乱哪知道他是在太后床底钻进钻出还道他忠心护主一心一意的只挂念著

    皇帝来不及穿好衣服就赶来保护颇感喜慰。

    行出数丈两名侍卫奔过来禀告:“刺客擅闯慈宁宫害死了一名太监一名宫女。”

    康熙忙问:“可惊动了太后圣驾?”那侍卫道:“多总管已率人将慈宁宫团团围住严密保

    护太后。”康熙略感放心。

    韦小宝心道:“他便是带领十万兵马来保护慈宁宫这会儿也已迟了。”

    从乾清宫到慈宁宫相距不远绕过养心殿和太极殿便到。只见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

    数百名侍卫一排排的站著别说刺客只怕连一只老鼠出钻不过去。众侍卫见到皇帝一齐

    跪下康熙摆了摆手快步进宫。

    韦小宝掀起门帷。康熙走进门去只见寝殿中箱笼杂物乱成一团血流满地横卧著两

    具□只吓得心中突突乱跳叫道:“太后太后!”

    床上一人低声道:“是皇帝么?不用担心我没事。”正是太后的声音。

    韦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原来老婊子没死。我做事当真胡涂先前干么不在她

    身上补上一剑?她没死我可得死了。”回过头来便想足奔逃却见门外密密麻麻的站

    满了侍卫逃不了三步便会给人抓住只吓得双足软头脑晕眩便欲摔倒。康熙来到床

    前说道:“太后您老人家受惊了。孩儿保护不周真是罪孽深重那些饭桶侍卫一个

    个得好好惩办才是。”太后喘了口气道:“没……没什么。不一个太监和宫女争闹……互相

    殴斗而死不干侍卫们的事。”康熙道:“太后身子安好?没惊动到您老人家?”太后道:

    “没有!只是我瞧著这些奴才生气。皇帝你去罢叫大家散去。”

    康熙道:“快传太医来给太后把脉。”韦小宝缩在他身后不敢答应只怕给太后瞧

    见又怕一开口就给认了出来。太后道:“不不用传太医我睡一觉就好。这两人……这

    两个奴才□……不用移动。我心里烦得很怕吵皇帝你……你叫大家快走。”她说话

    声音微弱上气不接下气显是受伤著实不轻。

    康熙很是担心却又不敢违命本想彻查这太监和宫女如何殴斗惹得太后如此生气

    两人虽已身死却犯了这样的大罪还得追究他们家属可是听了太后的话显然不愿张

    扬连□也不许移动只得向太后请了安退出慈宁宫。

    韦小宝死里逃生双脚兀自软手扶墙壁而行。

    康熙低头沉思觉得慈宁宫中今晚之事大是突兀中间必不隐秘但太后的意思明明摆

    著叫自己不可理会。他沉思低头走了好长一段这才抬起头来见韦小宝跟在身后问

    道:“太后要你服侍怎地你又跟著来了?”

    韦小宝心想反正天一亮便要出宫逃走大可信口开河说道:“先前太后说道心里烦得

    很一见到太监便生气。奴才见到太后圣体不大安适还是别去惹太后烦恼为妙。”

    康熙点了点头回到乾清宫寝殿待服侍他的众监都退了出去说道:“小桂子你留

    著!”韦小宝应了。

    康熙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的踱来踱去踱了一会问道:“你看那太监和宫女为什

    么斗殴而死?”韦小宝道:“这个我可猜不出。宫里很多宫女太监脾气都很坏动不动就吵

    嘴有时不暗中打架只是不敢让太后和皇上知道罢了。”康熙点点头道:“你去吩咐大

    家你事不用再提免得再惹太后生气。”韦小宝道:“是!”康熙道:“你去罢!”

    韦小宝请了安转身出去心想:“我这一去永远见你不著了。”回头瞧了一眼。康

    熙也正瞧著他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过来。”韦小宝转过身来。康熙揭开床头的一只金

    盒拿出两块点心笑道:“累了半天肚里可饿了罢!”将点心递给他。

    韦小宝双手接过想起太后为人凶险毒辣寝宫里暗藏男人终有一天会加害皇上。他

    一切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对待自己真就如是朋友兄弟一般若不能这事跟他

    说他给太后害死自己可太也没有义气。想到此处眼前似乎出现了康熙全身筋骨俱断

    横□就地的惨状心中一酸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康熙微笑道:“怎么啦?”伸手拍拍他肩头道:“你愿意跟我是不是?那也容易

    过几天等太后好了我再跟太后说老实说我也舍不得你。”

    韦小宝心情激动寻思:“陶宫娥说我如吐露真情皇帝不免要杀我灭口。英雄好汉

    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能不讲义气大丈夫死就死好了。”将两块点心往桌上一放握住了康

    熙的手颤声道:“小玄子我再叫你一次小玄子行吗?”

    康熙笑道:“当然可以。我早就说过了没人之处咱们就跟从前一样。你又想跟我比

    武是不是?来来来放马过来。”说著双手一翻反握住了他双手。

    韦小宝道:“不忙比武。有一件机密大事要跟我好朋友小玄子说说是决不能跟我主

    子万岁爷说。皇上听了之后就要吹我脑袋。小玄子当我是朋友或者不要紧。”

    康熙不知事关重大少年心情只觉得十分有趣忙拉了他并肩坐在床沿上说道:

    “快说快说!”韦小宝道:“现下你是小玄子不是皇帝?”康熙微笑道:“对我现下

    是你的好朋友小玄子不是皇帝。一天到晚做皇帝没个知心朋友也没什么味道。”韦小

    宝道:“好我说给你听。你要砍我脑袋也没法子。”康熙微笑道:“我干么要杀你?好

    朋友怎能杀好朋友?”

    韦小宝长长吸了口气说道:“我不是真的小桂子我不是太监真的小桂子已给我杀

    了。”康熙大吃一惊问道:“什么?”

    韦小宝便将自己出身来历简略说了接著说到如何被掳入宫如何毒瞎海天富双眼如

    何冒充小桂子海天富如何教武等情一一照实陈说。

    康熙听到这里笑道:“***你先解开裤子给我瞧瞧。”

    韦小宝知道皇帝精明这等大事岂可不亲眼验明当即褪下了裤子。

    康熙见他果然并非净了身的太监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不是太监。杀了个小太监

    小桂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你不能再在宫里住了。要不然我就派你做御前侍卫的总

    管。多隆这□武功虽然不错办事可胡涂得很。”

    韦小宝系上裤子说道:“这可多谢你啦不过只怕不成。我听到跟太后有关的几件大

    秘密。”

    康熙道:“跟太后有关?那是什么?”问到这两句话时心中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韦小宝咬了咬牙便述说那晚在慈宁宫所听到太后和海天富的对答。

    康熙听到父皇顺治竟然并未崩驾即是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这一惊固然非同小可这

    一喜尤其是如颠如狂。他全身抖握住了韦小宝双手颤声道:“这……这当真不假?我

    父皇……父皇还在人世?”韦小宝道:“我听到太后和海天富二人确是这么说的。”

    康熙站起身来大声叫道:“那……那好极了!好极了!小桂子天一亮咱们立即便

    往五台山去朝见父皇请他老人家回宫。”

    康熙君临天下事事随心所欲生平唯一大憾便是父母早亡。有时午夜梦回想到父母

    之时忍不住流泪哭泣。此刻听得韦小宝这么说虽仍不免将信将疑却已然喜心翻倒。

    韦小宝道:“就只怕太后不愿意。她一直瞒著你这中间是有重大缘故的。”康熙道:

    “不错那是什么缘故?”他一听到父亲未死喜悦之情充塞胸臆但稍一凝思无数疑窦

    立即涌现。韦小宝道:“宫中大事我什么都不明白只能将太后和海天富的对答据实说给

    你听。”康熙道:“是是快说!快说!”

    听韦小宝说到端敬皇后和孝康皇后如何为人所害康熙跳起身来叫道:“你……你说

    孝康皇后是……是给人害死的?”韦小宝见他神色大变双眼睁得大大的脸上的肌肉不

    住牵动不禁害怕颤声道:“我……我不知道。只听海天富跟太后是这么说的。”康熙

    道:“他们怎地说?你……你再说一遍。”

    韦小宝记性甚好重述那晚太后与海天富的对答连二人的声调语气也都学得极像。

    康熙呆了半晌道:“我亲娘……我亲娘竟是给我害死的?”韦小宝道:“孝康皇后就

    是……是……是你母亲?”康熙点了点头道:“你说下去一句也不可遣遗漏。”心中一

    酸泪水涔涔而下。

    韦小宝接著述说凶手用“化骨绵掌”先害死端敬皇后的儿子荣亲王再害死端敬皇后和

    贞妃顺治出家后太后又害死孝康皇后殓葬端敬皇后和贞妃的仟作如何奉海天富之命赴

    五台禀告顺治顺治如何派海天富回宫彻查却说他眼睛瞎了之后敌不过太后以致对掌

    身亡。

    康熙定了定神详细盘问当晚情景追查他所听到的说话反复细问料定韦小宝决无

    可能捏造此事抬起头想了一会问道:“你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跟我说?”

    韦小宝道:“这件事关涉太大我哪敢乱说?可是明天我要逃出宫去再也不回来了

    想到你孤身在宫在极是危险可不能再瞒。”康熙道:“你为什么要出宫?怕太后害你?”

    韦小宝道:“我跟你说今晚死在慈宁宫的那个宫女是个男人是太后的师兄。”太后宫

    中的宫女竟然是个男人此事自然匪夷所思但康熙这晚既听到自己已死的父皇竟然未死

    而母亲又是为一向端庄慈爱的太后所暗杀再听到一个宫女是男人假扮已丝毫不以为奇

    何况眼前这个小太监也就是假扮的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韦小宝道:“那晚我听到了太后跟海天富的说话后太后一直要杀我灭口。”当下将太

    后如何派遣瑞栋柳燕以及众太监先后来加害自己等情一一说了又说到在慈宁宫中听到

    一个男子和太后对答两人争闹起来那男子假扮的宫女为太后所杀太后却也受了伤。他

    这番话说话当然不尽不实既不提起陶宫娥也不说自己杀了瑞栋和柳燕偷了几部《四十

    二章经》等情。

    康熙沉吟道:“这人是太后的师兄?听他口气似乎太后尚爱另一人的挟制那会是什

    么人?难道……难道这人知道太后寝殿在有个假宫女因此……”韦小宝听他言语涉及太后

    的“奸清”不敢接口只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道:“我也想不出。”

    康熙道:“传多隆来。”

    韦小答应了心想:“皇帝要跟太后翻脸叫多隆捉拿老婊子来杀头?我到底是快快逃

    走好呢?还是留著再帮他?”

    多隆正自忧心如焚宫里接连出事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就算不搬家脑袋上的帽子、帽

    子之上的顶子总是大大的不稳听得皇帝传呼忙赶进乾清宫来。康熙吩咐道:“慈宁宫

    没什么事你立即撤去慈宁宫外所有侍卫。太后说听到侍卫站在屋外心里就烦得很。”多

    隆见皇上脸色虽然颇为古怪却没半句责备的言语心中大喜忙磕了头出去传令。

    康熙又将心中诸般疑团细细询问韦小宝过了良久料知众侍卫已撤说道:“小桂

    子我和你夜探慈宁宫。”

    韦小宝道:“你亲自去探?”康熙道:“正是!”一来事关重大不能单是听了一个假

    冒小太监的一面之辞便对抚养自己长大的母后心存怀疑;二来“犯险夜探”是学武之人

    非做不可之事有此机会如何可以轻易放过?自己是皇帝不能了宫一试身手在宫里做

    一下“夜行人”却也是聊胜于无。只不过下旨先令慈宁宫守卫尽数撤走自己再去“夜

    探”未免不合“武林好手”的身分而已。

    韦小宝道:“太后已将她师兄杀了这会儿正在安睡养伤只怕探不到什么。”

    康熙道:“没有探过怎知探不到什么?”当即换上便装脚下穿了薄底快靴便是当

    日跟韦小宝比武的那一身装束从床头取过一柄腰刀悬在腰间从乾清宫侧门走了出去。

    众侍卫太监正在乾清宫外层层守卫一见之下慌忙跪下行礼。康熙喝令:“大家站

    住谁也不许乱动。”这是皇帝圣旨谁敢有违?二百余侍卫和太监就此直挺挺的站在原

    地一动也不动。

    康熙带著韦小宝来到慈宁宫见静悄悄的已无一人。时之间心中思涌如潮又是悲

    若又是烦躁听得太后的咳嗽声音既想冲进去搂著她痛哭一场又想叉住她脖子厉声质

    问到底父皇和自己亲生母后是怎样了?他一时盼望小桂子所说的全是假话又盼望他所说

    的丝毫不假。他不住抖寒毛直竖凉意直透骨髓。

    太后房中烛火未熄忽明忽暗映著窗纸。过了一会儿听得一个宫女的声音道:“太

    后缝好了。”太后“嗯”了一声说道:“把这宫女……宫女的死□装……装在被袋

    里。”那宫女道:“是。那太监的死□呢?”太后怒道:“我只叫你装那宫女你……你又

    管什么太监?”那宫女忙道:“是!”接著便听到物件在地下拖动之声。

    康熙忍耐不住探头去窗缝中张望可是太后寝殿窗房的所有缝隙均用油灰塞满连一

    条细缝也没有。他往日曾听韦小宝说过江湖上夜行人的行事诀窍和禁忌那都是转述茅十八

    从扬州来到北京之时一路上所说的。此时窗户无缝正中下怀当下伸指沾了唾液轻轻湿

    了窗纸指上微微用力窗上便破了个小孔却无半点声息。

    他就眼张去见太后床上锦帐低垂一名年轻宫女正在将地下一具□往一只大布袋中

    塞去□穿的是宫女装束可是头顶光秃秃地一根头也无。那宫女将□塞入袋中拾

    起地下的一团假微一疑也塞进了布袋低声道:“太后装……装好啦!”

    太后道:“外边侍卫都撤完了?我好像听到还有人声?”那宫女走到门边向外一张

    说道:“没人了。”太后道:“你把口袋拖到荷花塘边在袋里放四块大石头用……用绳

    子……将袋子扎住了……咳……咳……把袋子推落塘里。”那宫女道:“是。”声音抖

    显得很是害怕。太后道:“袋子推下池塘之后多扒些泥土抛在上面别让人瞧见。”那宫

    女又应道:“是。”拖著袋子出房走向花园。

    康熙心想:“小桂子说这宫女是个男人多半不错。这中间若不是有天大隐情太后何

    必要沉□入塘灭去痕迹?”见韦小宝便站在身边不自禁的伸手去握住了他手。两人均

    觉对方手掌又湿又冷。

    过了一会儿听得扑通一声那装□的布袋掉入了荷塘跟著是扒土和投泥土入塘的

    声音又过了一会那宫女回进寝殿。韦小宝早就认得她声音便是那小宫女蕊初。

    太后问道:“都办好了?”蕊初道:“是都办好了。”太后道:“这里本来有两具□

    怎么另一具不见了?明天有人问起你怎么说?”蕊初道:“奴才……奴才什么也不知

    道。”太后道:“你在这里服侍我怎会什么也不知道?”蕊初道:“是是!”太后怒

    道:“什么『是是』?”

    蕊初颤声道:“奴才见到那死了的宫女站起身来原来她只是受伤并没有死。她慢慢

    的……慢慢的走出去。那时候……那时候太后正在安睡奴才不敢惊动太后眼见那宫女走

    出了慈宁宫不知道……不知道到哪里去啦。”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这样阿弥陀

    佛她没死自己走了那倒好得很。”蕊初道:“正是谢天谢地原来她没死。”

    康熙和韦小宝又待了一会听太后没再说话似已入睡于是悄悄一步步的离开回到

    乾清宫。只见一众侍卫监仍是直挺挺的站著不动。康熙笑道:“大家随便走动罢!”他虽笑

    著说话笑声和话声甚为干涩。

    回入寝宫他凝视韦小宝良久不语突然怔怔的掉下泪来说道:“原来太后……太

    后……”韦小宝也不知说什么话好。

    康熙想了一会双手一拍两名侍卫走到寝殿门口。康熙低声道:“有一件事情差你

    二人去办可不能泄漏出去。慈宁宫花园的荷塘中有一只大口袋你二人去抬了来。太后

    正在安睡你二人倘若出半点响声吵醒了太后那就自己割了脑袋罢。”两人躬身答应

    而去。康熙坐在床上默不作声反复思量。

    隔了好半晌终于两名侍卫抬了一只**的大布袋来到寝殿门外。

    康熙道:“可惊醒了太后没有?”两名侍卫齐道:“奴才们不敢。”康熙点了点头

    道:“拿进来!”两名侍卫答应了将布袋拿进屋来。康熙道:“出去罢!”

    韦小宝等两名侍卫退出寝殿带上了门上了闩便解开布袋上的绳索将□拖了出

    来。见□脸上胡子虽剃得极光须根隐约可见喉头有结胸口平坦自是个男子无疑。

    这人身上肌肉虬结手指节骨凸起纯是一副久练武功的模样。看来此人假扮宫女潜伏宫

    中只是最近之事否则以他这副形相连做男人也是太丑了如何能假扮宫女而不给觉?

    康熙拔出腰刀割破此人的裤子看了一眼之后恼怒之极连挥数刀将他腰胯之间

    斩得稀烂。

    韦小宝道:“太后……”康熙怒道:“什么太后?这贱人逼走我父皇害死我亲娘秽

    乱宫廷多行不义。我……我要将她碎□万段满门抄斩。”韦小宝吁了口长气登时放

    心:“皇上不再认她是太后这老婊子不论做什么坏事给我知道了他也不会杀我灭

    口。”

    康熙提刀又在□上剁上一阵一时气愤难禁便欲传呼侍卫将太后看押起来审问

    转念一想:“父皇未死却在五台山出家这是何等大事?一有泄漏天下官民群相耸动

    我可万万卤莽不得。”说道:“小桂子明儿一早我便跟你去五台山查明真相。”

    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大喜得和皇帝同行到五台山去走一遭比之闷在北京城

    里自是好玩得多了。

    但康熙可远比韦小宝见识明白思虑周详随即想到皇帝出巡十分隆重至少也得筹

    备布置好几个月沿途百官预备接驾保护大费周章决不能说走便走;又想自己年幼亲

    政未久朝中王公大臣未附倘若太后乘著自己出京之机夺政篡权废了自己另立新君

    是可虑;又如父皇其实已死或者虽然尚在人世却不在五台山上自己大张旗鼓的上山朝

    见要是未能见到不但为天下所笑抑且是贻笑后世。

    他想了一会摇头道:“不行我不能随便出京。小桂子你给我走一遭罢。”韦小宝

    颇感失望道:“我一个去?”康熙道:“你一个人去。侍得探查明白父皇确是在五台山

    上我在京里又布置好了对付那贱人的法子咱二人再一同上山以策万全。”

    韦小宝心想皇帝既决定对付太后自己去五台山探访自是义不容辞说道:“好我

    就去五台山。”

    康熙道:“我大清规矩太监不能出京除非是随我同去。好在你本来不是太监。小桂

    子你以后不做太监了还是做侍卫罢。不过宫里朝里的人都已认得你忽然不做太监大

    家会十分奇怪。嗯我可对人宣称为了擒拿鳌拜你奉我之命假扮太监现下元凶已

    除自然不能老是假扮下去。小桂子将来你读点书我封你做个大官儿。”

    韦小宝道:“好啊!只不过我一见书本子就头痛。我少读点书你封我的官儿也就小

    些好了。”

    康熙坐在桌前提起笔来给父皇写信禀明自己不孝直至此刻方知父皇尚在人世

    民中欢喜逾恒即日便上山来恭迎圣驾回宫重理万机而儿子亦得重接亲颜写得几行

    字忽想:“这封信要是落入旁人手中那可大大不妥。小桂子倘若给人擒获或者杀死这

    信就给人搜去了。”

    他拿起了那页写了半张的信纸在烛火上烧了又提笔写道:“敕令御前侍卫副总管钦

    赐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各省文武官员受命调遣钦此。”

    写毕盖了御宝交给韦小宝笑道:“我封了你一个官儿你瞧是什么。”

    韦小宝睁大了眼只识得自己的名字和“五、一、文”三个字一共六个字而

    “韦”字和“宝”字也跟“小”字上下相凑才识得要是分开就认不准了摇头道:“不

    识得是什么官。是皇上亲封的总不会是小官罢?”

    康熙笑著将那道敕令读了一遍。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是御前侍卫副总管厉害

    厉害还赏穿黄马褂呢。”康熙微笑道:“多隆虽是总管可没黄马褂穿。你这事如能办得

    妥当回宫后再升你的官。只不过你年纪太小官儿太大了不像样咱们慢慢来。”韦小宝

    道:“官大官小我也不在乎只要常常能跟你见面那就很好了。”

    康熙又喜又悲说道:“你此去一切小心行事务须万分机密。这道敕令如不是万不

    得已不可取出来让人见到。这就去罢!”

    韦小宝向康熙告别见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回到屋里轻轻开门进去。

    方怡并没睡著道:“你回来了。”韦小宝道:“万事大吉咱们这就去宫罢。”沐剑

    屏迷迷糊糊的醒转道:“师姊很是担心怕你遇到危险。”韦小宝笑问:“你呢?”沐剑

    屏道:“我自然也担心。你没事罢?”韦小宝道:“没事没事。”只听得钟声嫌诏宫门

    开启文武百官便将6续进宫候朝。韦小宝点燃桌上蜡烛察看二人装束并无破绽笑道:

    “你二人生得太美在脸眄擦些泥沙灰土罢。”沐剑屏有些不愿意但见方怡伸手在地下尘

    土往脸上搽去也就依样而为。韦小宝将从太后床底盗来的三部经书也包入包袱摸出那枝

    银钗递给方怡说道:“是这根钗儿罢?”

    方怡脸上一红慢慢伸手接过说道:“你甘冒大险原来……原来是去为我取这根钗

    儿。”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将头转了过去。

    韦小宝笑道:“也没什么危险。”心想:“这叫做好心有好报不去取这根钗儿捞不

    到一件黄马褂。”他带劣邺人从禁宫城后门神武门出宫。其时天色尚未大亮守门的侍卫见

    是桂公公带同两名小太监出宫除了巴结讨好谁来多问一句?

    方怡出得宫来走出十余丈后回头向宫门望了一眼百感交集真似隔世为人。

    韦小宝在街边雇了三顶小轿吩咐抬往西长安街下轿另雇小轿到天地会落脚处两条

    胡同外下轿说道:“你们沐王府的朋友昨逃诩出城去了。我得跟朋友商议商议且看送

    你们去哪里。”他做了钦赐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副总管自觉已成了大人加之有钦命在身

    去查一件天大的大事突然收起了油腔滑调再者师父相距不远可也不敢放肆。方怡问

    道:“你……你今后要去哪里?”韦小宝道:“我不敢再在北京城多耽走得越远越好要

    等到太后死了事平之后才敢回来。”方怡道:“我们在河北石家庄有个好朋友你……

    你如不嫌弃便同……便同去暂避一时可好?”沐剑屏道:“好啊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大家是自己人。三个人一起赶路也热闹些。”两人凝望著他均有企盼之意沐剑屏显得

    天真热切方怡则微含羞涩。韦小如不是身负要务和这两个俏佳人结伴同行长途遨游

    原是快活逍遥之极此刻却不得不设法推托说道:“我还答应了朋友去办一件要紧事这

    时候不能就去石家庄。你们身上有伤两个姑娘儿家赶路不便我得拜托一两个靠得住的朋

    友护送你们前去。咱们且歇一歇吃饱了慢慢商量。”当下来到天地会的住处。守在胡同

    外的弟兄见到是他忙引了进去。马彦迎了出来见他带了两名小太监甚是诧异。韦小

    宝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沐家小公爷的妹子还有一个是好师姊我从宫里救出来的。”

    马彦请二女在厅上就坐奉上茶来将韦小宝拉在一边说道:“总舵主昨晚出京去

    了。”韦小宝大喜他一来实在怕师父查问武功进境二来又不知是否该将康熙所命告知

    听说已然离京心头登时如放下一块大石脸上却装作失望之极顿足道:“这……这……

    这……唉师父怎地这么快就走了。”马彦道:“总舵主吩咐属下转告韦香主说他老人

    家突然接到台湾的急报非赶回去处理不可。总舵主要韦香主一切小心相机行事宫中如

    不便再住可离京暂避又说要韦香主勤练武功韦香主身上的伤毒不知已全清了没有如

    果身子不妥务须急报总舵主知道。”韦小宝道:“是。师父惦记我的伤势武功好教人心

    中感激。”他这两句话倒是不假听得师父在匆忙之际还是记挂著自己身子确是感念又

    问:“台湾出了什么事?”马彦道:“听说是郑氏母子不合杀了大臣好像生了内变。

    总舵主威望极重有甚么变乱他老人家一到必能平息韦香主不必忧虑。李大哥、关夫

    子、樊大哥、风大哥、玄贞道长他们都跟著总舵主去了。徐三哥和属下留在京听韦香主差

    遣。”韦小宝点点头说道:“你叫人去请徐三哥来。”心想:“八臂猿猴”徐天川武功既

    高人又机警而且是个老翁护送二女去石家庄最好不过。又想:“台湾也是母子不和

    杀人生事倒跟北京的太后皇帝一样。”他回到厅上和方沐二人同吃面点。沐剑屏吃得

    小半碗面便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能和我们同去石家庄吗?”韦小宝向方怡瞧去见她

    停箸不食凝眸相看目光中殊有殷切之意不由得胸口一热便想要二女跟著自己去五台

    山但随即心想:“我去办的是何等大事?带著这两个受伤的姑娘上道碍手碍脚受人注

    目那是万万不可。”叹了口气。道:“我事了之后便到石家庄来探望。你们的朋友住在

    哪里?叫什么名字?”方怡慢慢低下了头用筷子挟了一根面条却不放入口里低声道:

    “那位朋友在石家庄西市开了一家骡马行他叫『快马』宋三。”韦小宝道:“『快马』宋

    三是了我一定来探望你们。”脸上出现顽皮神色轻声道:“我又怎能不来?怎舍得这

    一对羞花闭月的大老婆小老婆?”

    沐剑屏笑道:“乖不了半天又来贫嘴贫舌了。”方怡正色道:“你如真当我们是好朋

    友我们……我们天天盼望你来。要是心存轻薄不尊重人那……那也不用来了。”韦小

    宝碰了个钉子微觉无趣道:“好啦你不爱说笑以后我不说就是。”

    方怡有些歉然柔声道:“就是说笑也有个分寸也得瞧时候瞧地方。你……你生

    气啦?”

    韦小宝又高兴起来忙道:“没有没有。只要你不生气就好。”方怡笑了笑轻轻的

    道:“对你啊谁也不会真的生气。”

    方怡这以嫣然一笑纵然脸上尘土未除却也是俏丽难掩韦小宝登时觉得身上一阵温

    暖。他一口一口喝著面汤一时想不出话来说。

    忽听得开井中脚步声响一个老儿走了进来却是徐天川到了。他走到韦小宝身前躬

    身行礼满脸堆欢恭恭敬敬的说道:“您老好。”他为人谨细见有外人在座便不称呼

    “韦香主”。

    韦小宝抱拳还礼笑道:“徐三哥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这两位都是『铁背苍龙』柳

    老爷子的高足这一位方姑娘这一位沐姑娘是沐王府的小郡主。”向方沐二人道:“这

    位徐大哥跟柳老爷子、你家小公爷都相识。”他生怕方沐二女怀恨记仇加上一句:“本

    来有点儿小小过节现下这梁子都已揭开了。”待三人见过礼后说道:“徐三哥我想拜

    托你一件事。”徐天川听得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太监竟是沐王府的重要人物心想沐剑声等

    都已知道韦小宝来历这两位姑娘自然也早得悉便道:“韦香主有所差遣属下自当奉

    命。”

    方怡和沐剑屏却其实不知道韦小宝身份听徐天川叫他“韦香主”都大为奇怪。

    韦小宝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姑娘跟吴立身老爷子、刘一舟刘大哥他们一般都是失

    陷在皇宫之中此刻方才出来。沐家小公爷、刘一舟师兄他们都已离京了罢?”

    徐天川道:“沐王府众位英雄都平安离京。沐小公爷还托我打探小郡主的下落我请他

    放心包在天地会身上必定找到小郡主。”说著脸露微笑。

    沐剑屏道:“刘师哥跟我哥哥在一起?”她这话是代方怡问的。徐天川道:“在下送他

    们分批出城刘师兄是跟柳老爷子在一起向南去的。”方怡脸上一红低下头来。

    韦小宝心想:“你听得心上人平安脱险定然是心花怒放。”殊不知这一父猜错了。方

    怡心中想的是:“我答应过他他如救了刘师哥性命我便得嫁他为妻终身不渝。可是他

    是个太监怎生嫁得?他小小年纪花样百出却又是什么『韦香主』了?”韦小宝道:

    “这两位姑娘力抗清宫侍卫身上受了伤现下要到石家庄一位朋友家去养伤。我相请徐三

    哥护送前去。”

    徐天川欢然道:“理当效劳。韦香主派了一件好差使给我。属下对不起沐王府的朋友

    反蒙沐小公爷相救心中既感且愧。得能陪两位姑娘平安到达也可稍稍补报于万一。”

    沐剑屏向徐天川瞧了一眼见他身形瘦小弓腰曲背是个随时随刻便能一命呜呼的糟

    老头子说什么护送自己和师姊只怕一路上还要照料他呢何况韦小宝不去早已好生失

    望不悦之意忍不住便在脸上流露出来。方怡却道:“烦劳徐老爷子大驾可实不敢当只

    须劳驾给雇一辆大车我们自己上路好了。我们的伤也没什么大不了实在不用费神。”

    徐天川笑道:“方姑娘不用客气。韦香主既有命令我说什么要奉陪到底。两位姑娘武

    艺高强原不用老头儿在旁惹厌『护送』两字老头儿实在没这个本领。但跑腿打杂待

    候两位姑娘住店打尖雇车买物那倒是拿手好戏。免得两位姑娘一路之上多费口舌

    对付骡夫车夫店小二这等人物。”方怡见再推辞说道:“徐老爷子这番盛意不知如

    何报答才好。”

    徐天川哈哈大笑道:“报什么答?不瞒两位姑娘说我对咱们这位韦香主心中佩服

    得了不得别瞧他年纪轻轻实在是神通广大。他既救了我老命昨天又给老头子出了胸中

    一口恶气我心中正在嘀咕怎生想法子好好给他办几件事才好哪想他今天就交给了我这

    一件差使。两位姑娘就算不许我陪著老头儿也只好不识相一路之上做个先行官逢山开

    路遇水搭桥侍候两位平安到达石家庄。别说从北京到石家庄只几天路程韦香主倘若吩

    咐老头儿跟随两位上云南去那也是说去便去送到为止。”沐剑屏见他模样虽然猥琐说

    话倒很风趣问道:“他昨天给你出了什么气?他……他不是在皇宫里么?”

    徐天川笑道:“吴三桂那奸贼手下有个狗官叫做卢一峰。他将老头儿拿了去拷打辱

    骂还拿张膏药封住我的嘴巴幸得令兄派人救了我出来。韦香主答应我说他定当叫人打

    断这狗官的双腿。我想吴三桂的狗儿子这次来京手下带的能人极多。卢一峰这□上次吃过

    我苦头学了乖再也不敢独自出来咱们要报仇可不这么容易。哪知道昨天我在西城种

    德堂药材□见到一个做跌打医生的朋友说起平西王狗窝里派人抬了一个狗官到处找跌

    打医生。可情形也真奇怪跌打医生找了一个又一个共找了二三十人却又不让医治只

    是跟他们说这狗官名叫卢一峰胡涂混蛋平西王的狗儿子亲自拿棍子打断了他的一双狗

    腿要他痛上七日七夜不许医治。”方怡和沐剑都十分奇怪问韦小宝:“那是什么道

    理?”韦小宝道:“这狗官得罪了徐三哥自然要叫他多吃点儿苦头。”沐剑屏道:“平西

    王狗窝里的人却干么又将他抬来抬去好让众人得知?”韦小宝道:“吴应熊这小子是要

    人传给我听我叫他打断这狗官的腿他已办妥了。”沐剑屏更是奇怪问道:“他又为什

    么要听你的话?”韦小宝微笑道:“我胡说八道骗他一番他就信啦。”徐天川道:“我

    本想赶去将他毙了但想这狗官给人抬著游街示众断了两条腿又不许医治如去杀了他

    反倒便宜了这□。昨天下午这亲眼见到了他一条狗命十成中倒已去了九成裤管卷了起

    来露出两条断腿又肿紫痛得只叫妈。两位姑娘你说老头儿心中可有多痛快?”

    这时马彦已雇了三辆大车在门外等候。他也是天地会中的得力人物但会中规矩

    大家干的是杀头犯禁之事如非必要越少露相越好是以也没给方沐二人引见。韦小宝寻

    思:“我包袱之中一共已有五部《四十二章经》这些书有什么用我一点也不知道但这

    许多人拚了命偷盗抢夺其中一定大有缘故带在身旁赶路可别失落。”沉吟半晌有了

    计较向马彦悄悄的道:“马大哥我在宫里有个要好兄弟给鞑子侍卫们杀了我带了

    他骨灰出来要好好给他安葬。请你即刻差人去买口棺木。”

    马彦答应了心想韦小宝的好友为鞑子所杀那必是反清义士亲自去选了一口上好

    的柳州木棺材。他知道这位韦香主手面甚阔将他所给的三百两银子使得只剩下三十几两

    除了棺木这外其他寿衣骨灰坛石灰绵纸油布灵牌灵幡纸钱等物一应俱全

    尽是最佳之物又替方沐二女买了改换男装的衣衫鞋帽中所用的干粮点心还叫了一名仵

    作一名漆匠。待得诸物抬到韦小宝和二女已睡了两个时辰。韦小宝先行换子常人装束

    心道:“我奉旨到五台山公干这可有得忙了怎么还有时候练武功?师父这部武功秘诀

    可别给人偷去。”当下将五部经书同师父所给的武功秘诀用油布一层一层包裹完密到灶

    下去捧了一大把柴灰放在骨灰坛中心想:“最好棺材之中放一具真的□那么就算有

    人开棺查检也不会起疑只不过一时三刻也找不到个坏人来杀了。”于是醮些清水抹在

    眼中脸上神情悲哀双手捧了油布和骨灰坛走到后厅将包裹和骨灰坛放入棺材跪了

    下来放声大哭。徐天川马彦以及方沐二女都已候在厅上见他跪倒痛哭哪有疑

    心只确是他好友的骨灰也都跪倒行礼。韦小宝见过死者家人向吊祭者还礼的情形抢到

    棺木之侧跪下向四人磕头还礼。眼看仵作放好绵纸石灰等物钉上了棺盖。漆匠便开始

    油漆。

    马彦问道:“这位义士尊姓大名好在棺木上漆书他的名号。”韦小宝道:“他……

    他……”抽抽噎噎的不住假哭心下寻思说道:“他叫海桂栋。”那是将海大富、小桂

    子、瑞栋三人的名字各凑一字心道:“我杀了他们三人现下向你们磕头行礼焚化纸钱

    给你们在阴世使用你们三个冤鬼总不该缠上我了罢?”沐剑屏见他哭得悲切劝慰道:

    “满清鞑子杀死我们的好朋友总有一日要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给好朋友报仇雪恨。”韦

    小宝哭道:“鞑子自然要杀这几位好朋友的仇却是万万报不得的。”沐剑屏睁大了一双

    秀目怔怔的瞧著他心想:“为什么报不得?”

    四人休息了一会和马彦作别上道。韦小宝道:“我送你们一阵。”方沐二人脸上均

    有喜色。二女坐了一辆大车韦小宝和徐天川各坐一辆。三辆大车先出东门向东行了数

    里这才折而向南。又行了七八里来到一处镇甸徐天川吩咐停车说道:“送君千里

    终须一别天色已经不早咱们这晚杯茶这就分手罢!”

    走进路旁一间茶馆店伴泡上茶来三名车夫坐了另一桌。

    徐天川心想韦香主他们三人必有体已话要说背负著双手出去见看风景。

    沐剑屏道:“桂……桂大哥你其实姓韦是不是?怎么又是什么香主?”韦小宝笑

    道:“我姓韦名叫小宝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到这时候可不能再瞒你们了。”沐剑屏

    叹道:“唉!”韦小宝问:“为什么叹气?”沐剑屏道:“你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怎

    地……怎地到皇宫中去做了太监那不是……那不是……”方怡知道她要说“可惜之极”

    一来此言说来不雅二来不愿惹起韦小宝的愁思插嘴道:“英雄豪杰为了国家大事不惜

    屈辱自身那是教人十分佩服的。”她料想韦小宝必是奉了天地会之命自残身体入宫卧

    底确然令人敬佩。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要不要跟她们说不是太监?”忽听徐天川喝道:“好朋友

    到这时候还不露相吗?”伸手向右一名车夫的肩头拍了下去。

    徐天川的右掌刚要碰上那车夫肩头那人身子一侧徐天川右掌已然拍空他左拳却已

    向车夫右腰击到到车夫反手勾推将这拳事到外门。徐天川右肘跟著又向他后颈压落。那

    车夫右手反扬向徐天川顶门虚击徐天川手肘如和他头颈相触便有如将自己头顶送到他

    手掌之下立即双足使劲向后跃开。他连使三招掌拍拳击肘压是都十分凌厉的手

    法可是那车夫竟都轻描淡写的一一化开。

    徐天川又惊又怒料想这人定是大内奸手奉命前来拿人当下左手连挥示意韦小宝

    等三快逃自己与敌人纠缠让他们三人有脱身之机。可是他们三人哪肯不顾义气?方怡身

    上有伤难以动手韦小宝和沐剑屏都拔出兵刃便要上前夹击。那车夫转过身来笑道:

    “八臂猿猴好眼力!”声音颇为尖锐。四人见他面目黄肿衣衫污秽形貌丑陋一时间也

    瞧也不出多少年纪。徐天川听他叫出自己外号心下更惊抱拳道:“尊驾是谁?干么假扮

    车夫戏弄在下?”

    那车夫笑道:“戏弄是万万不敢的。在下与韦香主是好朋友得知他出京特地前来相

    送。”韦小宝搔了搔头道:“我……我可不认得你啊。”那车夫笑道:“我二人昨晚还联

    手共抗强敌你怎么便忘了?”韦香主恍然大悟说道:“啊你……你是陶……陶……”

    将匕插入靴筒奔过去拉住她手才知道转夫是掏宫娥所乔装改扮。陶宫娥脸上涂满了牛

    油水粉旁人已难知她喜怒但见她眼光中露出喜悦之色说道:“我怕鞑子派人阻截因

    此乔装护送一程不料徐老爷子好眼力可瞒不过他的法眼。”

    徐天川见韦香主的神情知道此人是友非敌又是欢喜又感惭愧拱手道:“尊驾武

    功高强佩服佩服!韦香主人缘真好到处结交高人。”陶宫娥笑道:“不敢!请问徐大

    哥我的改装之中什么地方露了破绽?”徐天川道:“破绽是没有。只不过一路之中我

    见尊驾挥挥鞭赶骡不似寻常车夫。尊驾手腕不动鞭子笔直伸了出去手肘不抬鞭子

    已缩了回来。这一份高明武功北京赶大车的朋友之中只怕还没几位。”四人都大笑起

    来。徐天川笑道:“在下倘若识相见了尊驾这等功夫原不该再伸手冒犯只不过老头子

    就是不知好歹那也没法子。”陶宫娥道:“徐大哥言重了得罪了莫怪。”徐天川抱拳

    道:“不敢请问尊姓大名?”

    韦小宝道:“这位朋友姓陶跟兄弟是……生死之交。”陶宫娥正色道:“不错正是

    生死之交。韦香主救过我的性命。”韦小宝忙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咱们只不过合力杀了

    个大坏蛋而已。”陶宫娥微微一笑道:“韦兄弟徐大哥方沐二位咱们就此别过。”

    一拱手便跃上大车赶车的座位。韦小宝道:“陶大哥你去哪里?”陶宫娥笑道:“我从

    哪里来回哪里去。”韦小宝点头道:“好后会有期。”眼见她赶著大车径自去了。

    沐剑屏道:“徐老爷子这人武功真的很高吗?”徐天川道:“武功了得!她是个女

    子更加了不起。”沐剑屏道:“她是女子?”徐天川道:“她跃上大车时扭动腰身姿式

    固然好看但不免扭扭捏捏那自然是女子。”沐剑屏道:“她说话声音很尖也不大像男

    人。韦大哥她……她本来的相貌好看么?”韦小宝道:“四十年前或许好看。但你就算再

    过四十年仍比现今的她好看得多。”沐剑屏笑道:“怎么拿我跟她比了?原来她是个老婆

    婆。”韦小宝想到便要跟她们分手不禁黯然又想孤身上路不由得又有些害怕。从扬州

    来到北京是跟茅十八这江湖行家在一起在皇宫之中虽迭经凶险但人地均熟每到紧急

    关头往往凭著一时机警而化险为夷此去山西五台山这条路固然从未走过前途更是一

    人不识。他从未单身行过长路毕竟还是个孩子难免胆怯。一时想先回北京叫马彦陪

    同前去五台山却想这件事有关小玄子的身世如让旁人知道了可太也对不起好朋友。徐

    天川只道他仍回北京说道:“韦香主天色不早你这就请回罢再迟了只怕城门关

    了。”韦小宝道:“是。”方怡和剑屏都道:“盼你办完事后便到石家庄来相见。我们等

    著你。”韦小宝点点头心中甜甜地酸酸地说不出话来。

    徐天川请二女上车自己坐在车夫身旁赶车向南。韦小宝眼见方沐五女从车中探头出

    来挥手相别。大车行出三十余丈转了个弯便给一排红柳树挡住再也不见了

    韦小宝上了剩下的一辆大车命车夫折而向西不回北京城去。那车夫有些迟疑韦小

    宝取出十两银子说道:“十两银子雇你三天总够了罢?”车夫大喜忙道:“十两银子

    雇一个月也够了。小的好好服侍公子爷公子爷要行便行要停便停。”当晚停在北京西南

    廿余里一处小镇在一家小客店歇宿。韦小宝抹身洗脚没等等吃晚饭便已倒在炕上睡著

    了。

    次晨醒转只觉头痛欲裂双眼沉重半天睁不开来四肢更酸软无比难以动弹便

    如在梦魇中一般。他想张口呼叫却叫不出声一张眼却见地下躺著三人他大吃惊呆

    了半晌定了定神慢慢挣扎著坐起只见炕前坐著一人正笑吟吟的瞧著他。韦小宝

    “啊”的一声。那人笑道:“这会儿才醒吗?”正是陶宫娥。

    韦小宝这才宽心说道:“陶姊姊陶姑姑那是怎么回事?”陶宫娥微笑道:“你瞧

    瞧这三个是谁?”韦小宝爬下炕来腿间只一软便已跪倒当即后仰坐地伸手支撑这才

    站起见地下三人早已死了却都不识说道:“陶姑姑是你救了我性命?”

    陶宫娥笑道:“你到底叫我姊姊呢还是叫姑姑?可别没上没下的乱叫。”韦小宝笑

    道:“你是姑姑陶姑姑!”陶宫娥微笑道:“你一个行路以手饮食可得小心些若是跟

    那八只手的老猴儿在一起决不能上了这当。”韦小宝道:“我昨晚给人下了蒙*汗*药?”陶

    宫娥道:“差不多罢。”韦小宝想了想说道:“多半茶里有古怪喝上去有点酸味又有

    些甜甜的。”心想:“我自己身上带著一大包蒙*汗*药却去吃人家的蒙*汗*药。***我这

    次不尝尝蒙*汗*药的滋味又怎知是酸酸甜甜的?”问道:“这是黑店?”陶宫娥道:“这客

    店来来是白的你进来之后就变黑了。”韦小宝仍然头痛欲裂伸手按住额头道:“这个

    我可不懂了。”

    陶宫娥道:“你住店不久就有人进来绑住了店主夫妇跟店小二将这间白店改了黑

    店。一名贼人剥下店小二的衣服穿上在茶壶里撒上一把药粉送进来给你。我见你正在换

    衣衫抹身。等我过了一会再来看你你早已倒了茶喝过了。幸亏这只是蒙*汗*药不是毒

    药。”韦小宝登时满脸通红昨晚自己抹身之时曾想象如果方怡当真做了自己老婆紧紧

    抱著她那是怎么一股滋味当时情思□漾情状不堪。陶宫娥年纪虽不小毕竟是女子

    隔窗见到如此丑态自然不能多看。

    陶宫娥道:“昨日我跟你分手回到宫里但见内外平静无事并没人太后丧。我自

    是十分奇怪匆匆改装之后到慈宁宫外察看见一切如常原来太后并没死。这一下可不

    对了。我本想太后一死咱二人仍可在宫在混下去昨晚这一刀既然没刺死她那就非得立

    即出宫不可还得赶来通知你免得你撞进宫来自己送死。”韦小宝假作惊异大声道:

    “啊原来老婊子没死那可糟糕。”心下微感惭愧:“昨日匆忙之间忘提起我以为你

    早知道了。”陶宫娥道:“我刚转身见有三名侍卫从慈宁宫出来形迹鬼鬼祟祟心想多

    半是太后差他们去捉拿我的但见他们并不是朝我的住处走去当时也没功夫理会回到住

    处收拾收拾又改了装从御膳房侧门溜出宫来。”

    韦小宝微笑道:“原来姑姑装成了御膳房的苏拉。”御膳房用的苏拉杂役最多劈柴

    抬煤杀鸡洗菜烧火洗锅等杂务均由苏拉充当这些人在御膳房畔出入极少有人

    留意。陶宫娥道:“我一出宫便见到那三名侍卫已然改了装束背负包袱名牵马匹

    显然是有远行。”韦小宝“啊”了一声伸左足向一具死□踢了一脚道:“便是这三位开

    黑店的朋友了?”陶宫娥微笑道:“那可得多谢这三位朋友若不是他们引路我怎又找得

    到你?谁料得到你会绕著向西?他们出城西门一路上打听可见到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单身

    上道果然是奉太后之命拿你。傍晚时分他们查到了这里我也跟到了这里。”

    韦小宝心下感激道:“若不是姑姑相救此刻我连阎罗五的问话也答不上来啦。他

    问:『韦小宝你怎么死的?』我只好说说:『回大王胡里胡涂莫名其妙!』”陶宫娥

    在深宫里住了数十年平时极少和人说话听韦小宝说话有趣笑道:“这孩子!阎罗王定

    道:『拉下去打!』”韦小宝笑道:“可不是么?阎罗老爷胡子一翘喝道:『活著胡里胡

    涂莫名其妙也就罢了怎么死了也胡里胡涂?我这里倘若都是胡涂鬼我岂不变成胡涂

    阎王?』”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韦小宝问道:“姑姑后来怎样?”

    陶宫娥道:“我听他们在灶下低声商议一人说:『太后圣谕我小鬼能活捉最好否

    则就一刀杀了可是他身上携带的东西尽数得带回去呈缴一件也不许短少。』另一人

    道:『这小鬼胆敢偷盗太后日日念诵的佛经当真活得不耐烦了难怪太后生气。太后吩

    咐要紧的就是那几部佛经。』小兄弟你当真拿了太后的佛经么?是你们总舵主叫你拿

    的是不是?”说著目不转睛的凝视著他。韦小宝突然明白:“是了她在太后房中找寻

    的正是这几部《四十二章经》。”脸上装作迷惘一片说道:“什么佛经?我们总舵主不

    拜菩萨。我从来没见他念过什么经。”

    陶宫娥武功虽高但自幼便在禁宫于人情世故所知极少。两人虽然同在皇宫韦小宝

    日日和皇帝太后王公太官侍卫太监见面时时刻刻在阴谋奸诈之间打滚练得机

    伶无比周身是刀;陶宫娥却只和两名老宫女相伴一年之间也难得说上几十句话此外什

    么人也不见。两人机智狡狯之间的相差比之武功间的差距尤远。她见韦小宝天真烂漫心

    想:“我刚救了他性命他心中对我感激之极小孩子又会说什么假话?何况我已亲自查过

    他的包袱?”点了点头道:“我见他们打开你的包袱细查见到许多珠宝又有几十万两

    银子的银票好生眼红商量著如何分赃。我听著生气便进来一起都料理了。”韦小宝骂

    道:“***原来太后这老婊子知道我有钱派了侍卫来谋财害命。又下蒙*汗*药又开黑

    店这老婊子净干下三滥的勾当真不是东西。”

    陶宫娥道:“那倒不是的。太后要的只是佛经不是珠宝银子。那几部佛经事关重大

    我想会不会你交了给徐天川和那两位姑娘带到石家庄去收藏?心想敌人已除就让你多休

    息一会。当下骑了马向南赶去在一家客店外找到了他们的大车本想悄悄的查上一查可

    是这位『八臂猿猴』机警之至我一踏上屋顶他就知道了说不得只好再动一次手。”

    韦小宝道:“他不是你对手。”陶宫娥道:“我本不想得罪你们天地会可是没法子。

    我将他点倒后说了许多道歉的话请他别生气。小兄弟下次你见到他再转言几句说

    我实在是出于无奈。我在他三人的行李之中查了一遍连那辆大车也拆开来查过了什么

    也没查到便解开了他们穴道。赶著骑马回来。”韦小宝道:“原来胡里胡涂莫名其妙之

    时你却去办了这许多事。陶姑姑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地会的?”陶宫娥微笑道:“我给你

    们赶了这半天车怎会听不到你们说话?你小小年纪便做了青木堂香主这在天地会中是挺

    大的职份是不是?”

    韦小宝甚是得意笑道:“也不算小了。”

    陶宫娥沉吟半晌问道:“你跟随皇帝多时可曾听到他说起过甚么佛经的事?”

    韦小宝道:“说起过的。太后和皇上好像挺看重这些劳什子的佛经。其实***有甚么

    用?太后做人这样坏就算一天念一万遍阿陀佛菩萨也不会保佑……”陶宫娥不等他说

    完忙问:“他们说些甚么?”韦小宝道:“皇上派我跟索额图大人到鳌拜府里查抄叮嘱

    我一定要抄到两部四甚么经好像有个『二』字又有个『十』字的。”

    陶宫娥脸上露出十分兴奋之情道:“对对!是《四十二章经》你抄到了没有?”

    韦小宝道:“我瞎字不识知道他什么《四十二章经》五十三章经?后来索大人到了我

    拿去交给了太后。她欢喜得很赏了我许多糖果糕饼***老婊子真小气不给金子银

    子当我小孩子哄只给我糖果糕饼。早知她这样坏那两部经书我早丢在御膳房里当柴

    烧了……”

    陶宫娥忙道:“烧不得烧不得!”韦小宝笑道:“我也知烧不得皇上一问索大人

    西洋镜就拆穿了。”陶宫娥沉吟道:“这样说来太后手里至少有两部《四十二章经》?”

    韦小宝道:“恐怕有四部。”陶宫娥道:“有四部?你……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道:“前

    天晚上我躲在她床底下听她跟那个男扮子装的宫女说起她本来就有一部从鳌拜家里抄

    去了两部她又差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在一个什么旗主府中去取了一部来。”陶宫娥道:

    “正是是从镶蓝旗旗主府里取来的。那么她手里共有四部了说不定有五部、六部。”站

    起来走了几步说道:“这些经书十分要紧小兄弟我真盼你能助我将太后那几部《四

    十二章经》都盗了出来。”韦小宝沉吟道:“老婊子如果伤重终于活不成这几部经书

    恐怕会带到棺材里去。”陶宫娥道:“不会的决计不会。我却担心神龙教教主棋高一著

    捷足先得这就糟了。”“神龙教主”这五字韦小宝却是第一次听见问道:“那是什么

    人?”

    陶宫娥不答他的问话在房中踱步兜了几个圈子见窗纸渐明天色快亮转过身来

    道:“这里说话不便唯恐隔墙有耳咱们走罢!”将三具□提到客房门外放入大车。

    晕三人都是给她用重手震死并未流血倒十分干净说道:“店主人和你的车夫都给他们

    绑著让他们自行挣扎罢。”和韦小宝并坐在车夫位上赶车向西。

    行得七八里天已大明陶宫娥半三具□丢在一个乱坟堆里拿几块大石盖住了回

    到车上说道:“咱们在车上一面赶路一面说话不怕给谁听了。”韦小宝笑道:“也不

    知道车子底下有没有人。”陶宫娥一惊说道:“对你比我想得周到。”一挥鞭子马鞭

    绕个弯儿刷的一声击到车底。她连击三记确知无人笑道:“这些江湖上防人的行

    径我可一窍不通了。”韦小宝道:“那我更是关窍不通了。你总比我行些否则昨儿晚救

    不了我。”

    这时大车行在一条大路上四野寂寂。陶宫娥缓缓的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

    你的性命咱们算得是生死患难之交。小兄弟按年纪说我做得你娘承你不弃叫我一

    声姑姑你肯不肯真的拜我为姑母算是我的侄儿。”韦小宝心想:“做侄儿又不蚀本反

    下姑姑早已叫了。”忙道:“那好极了。不过有一件事说十分倒霉你一知道之后恐怕不

    要我这个侄儿了。”陶宫娥问道:“什么事?”韦小宝道:“我没爹爹我娘是在窑子做婊

    子的。”

    陶宫娥一怔随即满脸堆欢喜道:“好侄儿英雄不怕出身低。咱们太祖皇帝做过和

    尚做过无赖流氓也没什么相干。你连这等事也不瞒我足见你对姑姑一片真心我自然

    是什么都不瞒你。”

    韦小宝心想:“我娘做婊子茅十八大哥是知道的终究瞒不了人。要骗出人家心里的

    话总得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事先抖了出来。”当即跃下地来跪到磕头说道:“侄儿韦小

    宝拜见我的亲姑姑。”陶宫娥数十年寂居深宫从无亲人连稍带情谊的言语也没听过半

    句忽听韦小宝叫得如此亲热不由得心头一酸忙下车扶起笑道:“好侄儿从此之

    后我在这世上多了个亲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一面笑一面拭泪道:

    “你瞧这是大喜事你姑姑却流起泪来。”

    两人回到车上陶宫娥右手握□左手拉住韦小宝的右手让骡子慢慢一步步走著说

    道:“好侄儿我姓陶那是真姓我闺名叫做红英打从十二岁上入宫第二年就服侍公

    主。”韦小宝道:“公主?”陶红英道:“是公主我大明祟祯皇帝陛下的长公主。”韦

    小宝道:“啊原来姑姑还是大明祟祯皇帝时候进宫的。”

    陶红英道:“正是祟祯皇帝出宫之时挥剑斩断了公主的臂膀。我听公主遭难的讯

    息奔去想救她心慌意乱重重摔了一交额头撞在阶石上晕了过去。等到醒转陛下

    和公主都已不见了宫中乱成一团谁也没来理我。不久闯贼进了宫后来满清鞑子赶跑了

    闯贼又占了皇宫。唉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韦小宝问道:“公主不是祟祯皇帝爷的亲生女儿么?为甚么要砍死她。”陶红英又叹了

    口乞道:“公主是祟祯的亲生女儿她是最得皇上宠爱的。这时京城已破贼兵已经进

    城皇上决心殉难他生怕公主为贼所辱所以要先杀了公主。”韦小宝道:“原来是这

    样。要杀死自己亲生女儿可还真不容易。听说祟祯皇帝后是在煤山吊死的是不是?”

    陶红英道:“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满清鞑子由吴三桂引进关来打走了闯贼霸占了

    我大明江山。宫里的太监宫女十之**都放了出去说是怕靠不住。那时我年纪还小那

    一摔受伤又重躺在黑房里也没人来管。直到三年多之后才遇到我师父。”韦小宝道:

    “姑姑你武功这样高你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自然更加了不起啦。”陶红英道:“我师父

    说天下能人甚多咱们的武功也算不了甚么。我师父是奉了我太师父之命进宫来当宫

    女的。”挥鞭在空中虚击一鞭劈啪作响续道:“我师父进宫来的用意便是为了那八部

    《四十二章经》。”

    韦小宝问道:“一共八部?”陶红英道:“一共八部。满洲八旗黄白红旗正四旗

    镶四旗每一旗的旗主各有一部共有八部。”

    韦小宝道:“这就是了。我见到鳌拜家里抄出来的那两部经书书套子的颜色不同一

    部是黄套子镶了红边儿另一部是白套子的。”陶红英道:“原来八部经书的套子跟八旗

    的颜色相同我可从来没见过。”

    韦小宝寻思:“我手里已有五部那么还缺三部。这八部经书到底有什么古怪姑一

    定知道得想法子套问出来。”他假作痴呆说道:“原来你太师父他老人家出诚心拜菩

    萨。宫里的佛经那自然特别贵重有人说是用金子水写的。”

    陶红英道:“那倒不是。好侄儿我今天给你说了你可说什么也不能泄漏出去。你

    一个誓来。”

    誓赌咒于韦小宝原是稀松平常之极上午说过的下午就忘了下午说过的没等

    睡觉就忘了何况八部经书他已得其五怎肯将其中秘密轻易告人?忙道:“皇天后土韦

    小宝如将《四十二章经》中的秘密泄漏出去日后糟糕之极死得跟老婊子那人男扮女装的

    王八蛋师兄一模一样。”心想:“要我男扮女装跟老婊子去睡觉。这种事万万不会做。那

    就决不能跟这王八蛋师兄死得一模一样。”了誓日后要死他倒是信的因此赌咒誓之

    时总得留下后步。陶红英一笑说道:“这个誓倒挺新鲜古怪。我跟你说满清鞑子进关

    之时并没想到竟能得到大明江山。满洲人很少兵也不多他们只盼能长远占住关外之

    地便已心满意足了因此进关之后八旗兵一见金银珠宝放手便抢。这些财宝他们都

    到了关外收藏起来。当时执掌大权的是顺治皇帝的叔父摄政王但是满洲八旗每一朴诩

    各有势力。当时八旗旗主会议将收藏财物的秘密所在绘成地图由八旗旗各主各执一

    幅……”韦小宝站起身来大声道:“啊我明白了!”喜有自胜。大车一动他又坐倒

    说道:“这八幅地图便藏在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中。”

    陶红英道:“好像也并非就是这样。到底真相如何只有当时这八旗旗主才明白别说

    我们汉人中没人知晓连满洲的王公大臣恐怕也极少知道。我师父说满洲人藏宝的那座

    山是他们龙脉的所在。鞑子所以能占我大明江山登基为皇全伏这座山的龙脉。”韦小

    宝问道:“什么龙脉?”

    陶红英道:“那是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满洲鞑子的祖先葬在那山里子孙大来到

    中国做皇帝。我师父说咱们如能找到那座宝山将龙脉截断再挖了坟那么满洲鞑子非

    但做不成皇帝还得尽数死在关内。这座宝山如此要紧因此我太师父和师父花尽心血要

    找到山脉的所在。这个大秘密便藏在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韦小宝道:“他们满

    洲人的事姑姑你太师父又怎会知道?”

    陶红英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太师父原是锦州的汉人女子给鞑子掳了去。那鞑子

    是镶蓝的旗主。我太师父说鞑子进关之后见到我们中国地方这样大人这样多又是欢

    喜又是害怕八旗的旗主接连会议多日在会中口角争吵拿不定主意。”韦小宝问道:

    “争吵什么?”陶红英道:“有的旗主想占了整个中国。有的旗主却说汉人这样多倘若

    造起反来一百个汉人打一个旗人旗人哪里还有性命?不如大大的抢掠一番退回关外

    稳妥得多。最后还是摄政王拿了主意他说一面抢掠将金银珠宝运到关外收藏一面在

    中国做皇帝如果汉人起来造反形势危急旗人便退出山海关。”韦小宝道:“原来当时

    满清鞑子对我们汉人真害怕。”

    陶红英道:“怎么不怕?他们现在也怕只不过我们不齐心而已。好侄儿鞑子小皇帝

    很喜欢你如果你能探到那八部经书的所在咱们把经书盗了出来去破了鞑子的龙脉那

    些金银财宝便可作为义军的军费。咱们只要一起兵清兵便会吓得逃出关去。”韦小宝对

    于破龙脉起义兵并不怎么热心但想到那座山中藏有无数金银财宝不由得怦然心动

    问道:“姑姑这宝山的秘密当真是在那八部经书之中?”陶红英道:“我太师父对我师

    父说那镶蓝旗旗主有一天喝醉了向他小福晋说他将来死后要将一部经书传给小福晋

    的儿子不传给大福晋的儿子。小福晋很不高兴说一部佛经有什么希罕。那旗主说这是

    咱们八旗的命根子比什么都要紧约略说起这部佛经的来历。太师父在窗外听到了才明

    白其中的道理。后来太师父练成了武功我师父也已跟她老人家学多年太师父便出手盗

    经却因此给人打成重伤临死之前派我师父混进宫来做宫女想法子盗经。镶蓝旗旗主

    府里有武功高手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却因此给人打得重伤临死之前派我师父混

    时宫来做宫女想法子盗经。镶蓝旗旗主府里有武功高手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岂知

    师父进宫不勺觉宫禁森严宫女决不能胡乱行走要盗经书是千难万难。她跟我挺说得

    来又听我说起大明公主的事心怀旧主便收了我做弟子。”韦小宝道:“怪不得老婊子

    千方百计的要弄经书到手。她是满洲人不会去破龙脉想来是要得宝山中的金银财宝。

    不过她既是太后要什么有什么又何必要什么财宝?”

    又想:“那么海老乌龟又干么念念不忘的总是要我到上书房偷经书?嗯他不会当真

    想要经书的或者是想诱我上当招出是谁主使我毒瞎眼睛或者是想由此查一害死端敬皇

    后的凶手来。他心里多半认定主使者跟凶手就是同一人。要骗得海老乌龟吐露心事现下

    我可没这本事阎罗王只怕也办不了。”陶红英哪猜得到韦小宝的心思转到海天富身上?说

    道:“说不定那宝山之中另有甚么古怪连太师父也不知道的。师父在宫里不久就生病死

    了。她老人家临死之时千叮万嘱要我设法盗经又说盗经之事万艰难以我一人之力

    未必可成要我在宫里收一个可靠的弟子将经书的秘密流传下来。这一代不成下一代再

    干可别让这秘密给湮没了。”

    韦小宝道:“是是!这个大秘密倘若失传那许许多多金银财宝未免太可惜了。”

    陶红英道:“金银财宝倒也不打紧但如让满洲鞑子世世代代占住我们汉人江山那才是最

    大的恨事。”

    韦小宝道:“姑姑说得不错。”心中却道:“这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倘若不拿出来大

    花一下那才是最大的恨事。”他年纪幼小满洲兵屠杀汉人百姓的惨事只从大人口中听

    到并未亲历。在宫中这些时候满洲人只太后一人可恨海天富虽曾阴谋加害毕竟是自

    己害他的多他害自己的少。其余自皇帝以下个个待他甚好也不觉得满洲人如何凶恶残

    暴。他也知道自己若不是得到皇帝宠爱那些满洲亲贵大臣决不会对他如此亲热如此奉

    承但究竟是见到人和蔼的多凶暴的少是以种族之仇国家之恨心中却是颇淡。陶红

    英道:“在宫中这些年来我也没收到弟子。我见到的宫女本已不多所遇到的不是蠢笨

    胡涂便是妖媚小气天天只盼望如何能得皇帝临幸从宫女升为嫔妃。我们这个大秘密

    又怎能跟这等我说?近几年来我常常担心这般耽误下去经书的所在固是丝毫得不到线

    索连好弟子也收不到一个。将来我死之后将这大秘密带入了棺材满洲鞑子坐稳江山

    对不起太师父和师父那不用说了更成为汉人的大罪人。好侄儿我无意之中和你相遇跟

    你说了这件大事心里实在好生欢喜。”韦小宝道:“我也是好欢喜不过经书什么的倒

    不放在心上。”陶红英道:“那你为什么欢喜?”韦小宝道:“我没亲人妈妈是这样师

    父又难得见面现下多了个亲姑姑好姑姑自然欢喜得紧了。”

    他嘴头甜哄得陶红英十分高兴。好微笑道:“我得了个好侄儿也是欢喜得紧。”隔

    了一会问道:“你师父是谁?”

    韦小宝道:“我师父便是天地会的总舵主姓陈名讳上近下南。”

    陶红英连陈近南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是次听见点了点头道:“你师父既是天地

    会总舵主武功必定十分了得。”韦小宝道:“只不过我跟师父时候太短学不到什么功

    夫。好姑姑你传我一些好不好?”陶红英踌躇道:“你如从来没学过武功我自然将我所

    知所学的尽数传你。只是你师父的武功跟你这一派多半全然不同学了只怕反而有害。

    依你看来你师父跟我比较谁的武功强些?”韦小宝说要她传授武功原不过信口讨她欢

    心倘若陶红英当真答应传授他反而要另外寻些因由来推托了一学武功五台山一时便

    去不成何况他性好游□玩耍绝无耐心学武听她这样问乘机道:“姑姑在你面前

    我可能说谎。”陶红英道:“小孩子自然是诚实的好。”韦小宝道:“我曾见师父跟一个武

    功很好的人动手只是三招便将他制住了那人输得服服贴贴。姑姑恐怕你还不及我师

    父。”陶红英微笑道:“是啊我也相信远远不及。我跟那个假扮宫女的男人比拚若不是

    你在他背上加了一剑我早就完了。你师父哪会这样不中用?”

    韦小宝道:“不过那个假宫女可真厉害我此刻想起来还是害怕。”

    陶红英脸上肌肉突然跳动几下目光中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双眼前望呆呆出神。韦小

    宝道:“姑姑你不舒服么?”陶红英不答似乎没听见。韦小宝又问了一次。陶红英身子

    一颤道:“没……没有!”突然啪的一声手中鞭子掉在地下。韦小跃下车来拾起鞭

    子飞身又跃上大车身法甚是干净利落。他正自得意只盼陶红英称赞几句却见她摇了

    摇头道:“孩子你定了下来之后该得痛下苦功才成。眼下功夫在宫时当太监在太

    她行走江湖却是太差还不及不会丝毫武功之人。”韦小宝满脸通红应道:“是!”心

    道:“我武功虽然不成怎么还不及不会武功之人?”

    陶红英道:“你如不会丝毫武功人家也不会轻易的就来杀你。你既有武功对方防你

    反击一出手就不容情岂不是反而糟糕?”韦小宝道:“倘若遇上开黑店打闷棍的小贼

    呢?”陶红英一呆一时答不上来过了一会说道:“那也说得是江湖上小贼大概比

    武功好手更多。”她有些心神不定指著右前面一株大树道:“我们去歇一歇再走让骡

    子吃些草。”赶车来到树下两人跳下车来并肩坐在树根上。

    陶红英又出了一会神忽然问道:“有没有说话?他有没有说话?”韦小宝不知她问的

    是谁仰起了头瞧著她难以回答。两人互相瞪视一个待对方回答不个不知对方其意何

    指。

    过了片刻陶红英又问:“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韦小见到

    她这副神气隐隐有些害怕:“姑姑是中了邪还是见了鬼了?”问道:“姑姑你见到谁

    了?”陶红英道:“谁?那个……那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韦小宝更加怕了颤声问道:

    “你见到了那个假宫女在哪里?”

    陶红英恍如梦中觉醒说道:“那晚在太后房中当我跟那假宫女打斗之时你没有没

    听到他开口说话?”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说道:“嗯你问的是那晚的事。他说了话吗?我没听见。”陶红

    英又沉思片刻摇头道:“我跟他武功相差太远他也用不到念咒。”韦小宝全然摸不著头

    脑劝道:“姑姑不用想他了这人早给咱们杀了活不转啦。”陶红英道:“这人给咱

    们杀了活不转啦。”这句话原是自行宽慰之言但她说话的神情却显得内心十分惊惧。韦

    小宝心想:“这假宫女是我杀的不是你杀的。你去杀老婊却又杀了个半吊子杀得她死一

    半活一半终究还是活了转来当真差劲。”陶红英道:“他已死了自然不要紧了是

    不是?”韦小宝道:“是啊就算变了鬼也不用怕他。”

    陶红英道:“什么鬼不鬼的?我但心他是神龙教教主座下的弟子那……那就……嗯

    太后叫他作师兄不会的决计不会。瞧他武功也全然不像是不是?你真的没见到他出

    手时嘴唇在动是吗?”自言自语声音颤似乎企盼韦小宝能证实她猜测无误。韦小又

    怎分辨得出为假宫女的武功家数却大声道:“不用担心你说得对那假宫女的武功不

    像。他出手时紧闭著嘴一句话也没说。姑姑神龙教主是什么家伙?”

    陶红英忙道:“神龙教洪教主神通广大武功深不可测你怎么称他甚么家伙?孩子

    就算是在背后言语中也不可得罪了他。洪大教主徒子徒孙甚众消息灵通之极你只要说

    得一句半句不敬的话传入了他的耳里你……这一辈子主就算完了。”一面说一面东张

    西望似乎唯恐身边便有神龙教教主的部属。韦小宝道:“神龙教教主这么厉害?难道他比

    皇帝的权力还大?”陶红英道:“他权力自然没皇帝大。不过你得罪了皇帝逃去躲藏起

    来皇帝不一定捉得到你;得罪了神龙教教主却是海角天涯再无容身之地。”韦小宝

    道:“这样说来神龙教比我们天地会还要人多势众?”陶红英摇头道:“不同的不同

    的。你们天地会反清复明行事光明正大江湖上好汉人人敬重神龙教却大不相同。”韦

    小宝道:“你是说江湖上好汉人人对神龙教甚是害怕?”陶红英想了一会道:“江湖

    上的事情我懂时很少很少只曾听师父说起过一些。我太师父如此武功却死在神龙教弟

    子的手下。”韦小宝破口骂道:“***这么说来神龙教是咱们的大仇人那何必怕

    他?”

    陶红英摇摇头缓缓的道:“我师父说神龙教所传的武功千变万化固然厉害之极

    更加难当的是他们教里有许多咒语临敌之时念将起来能令对方心惊胆战他们自己却

    越战越勇。太师父在镶蓝旗主府中盗经和几个神龙教弟子激战明明已占上风其中一人

    口中念念不辞太师父击出去的拳风掌力便越来越弱小腹中掌身受重伤。我师父当时在

    旁亲眼得见。她说她奋勇要上前相助但听了咒语之后全身酸软只想跪下来投降竟

    然全无斗志。太师父逃走。她事后想起又是羞惭又是害怕因此一再叮嘱我天下最险

    凶险的事莫过于和神龙教教下的人动手。”韦小宝心想:“你师父是女流之辈胆子小

    眼见对方了得便吓得只想投降。”说道:“姑姑那人念些甚么咒你听见过么?”

    陶红英道:“我……我没听见过。我担心那假宫女是神龙教的弟子因此一直问你有

    没有听到他动手时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韦小宝道:“啊原来如此!”回想当

    时在床底的所见所闻说道:“完全没有你可有听见?”陶红英道:“这假宫女武功比我高

    出很多我全力应战对周遭一切全无所闻。只是我跟他斗了一会心中忽然害怕起来

    只想逃走事后想起很是奇怪。”

    韦小宝问道:“姑姑你学武以来跟几个人动过手杀过多少人?”陶红英摇头道:

    “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一个人也没杀过。”韦小宝道:“这就是了以后你多杀得几个再

    跟人动手就不会害怕了。”

    陶红英道:“或许你说得是。不过我不想跟人动手更加不肯杀人只要能太太平平的

    找到那八部《四十二章经》破了满清鞑子的龙脉那就心满意足了。唉不过镶蓝旗旗

    主的那部《四十二章经》十之**落入了神龙教手中再要从神龙教手中夺回可难得很

    了。”她脸上已加化装见不到她脸色如何但从眼神之中仍可见到她内心的恐惧。韦小

    宝道:“姑姑你入了我们的天地会可好?”心想:“你怕得这么厉害!我天地会人多势

    众可不怕神龙教。”陶红英一怔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入天地会?”韦小宝道:“天地

    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跟你太师父师父是一般心思。”

    陶红英道:“那本来也很好这件事将来再说罢。我现下要回皇宫你去哪里?”

    韦小宝奇道:“你又回皇宫去不怕老婊子吗?”陶红英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在宫

    里长大想来想去只有在宫里过日子才不害怕。外面世界上的事我什么也不懂。我本

    来怕心中这个大秘密随著我带进棺材现下既已跟你说了就算给太后杀了也没什么。再

    说皇宫地方大我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太后找不到我的。”韦小宝道:“好你回宫去

    日后我一定来看你。眼下师父有事差我去办。”

    陶红英于天地会的事不便多问说道:“将来你回宫之后怎地和我相见?”韦小宝

    道:“我回到皇宫在火场上堆一堆乱石在石堆上插一根木条木条上画只雀儿你便知

    道我回来了。当天晚上我们便在火场上会面。”陶红英点头道:“很好就是这么办。好

    孩子江湖上风波险恶你可得一切小心。”韦小宝点头道:“是姑姑你自己也得小

    心太后这老婊子心地狠毒你千万别上她当。”两人驱车来到镇上韦小宝另雇一车两

    人分别向东西而别。韦小宝见陶红英赶车向东不住回头相望心想:“她虽不是我真姑

    姑待我倒真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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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537/ 第一时间欣赏鹿鼎记最新章节! 作者:金庸所写的《鹿鼎记》为转载作品,鹿鼎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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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介绍: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江南近海滨的一条大路上,一队清兵手执刀枪,押着七辆囚车,冲风冒寒,向北而行。
前面三辆囚车中分别监禁的是三个男子,都作书生打扮,一个是白老者,两个是中年人。后面四辆囚车中坐的是女子,最后一辆囚车中是个少妇,怀中抱着个女婴,女婴啼哭不休。她母亲温言相呵,女婴只是大哭。囚车旁一清兵恼了,伸腿在车上踢了一脚,喝道:“再哭,再哭,老子踢死你!”那女婴一惊,哭得更加响了。鹿鼎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鹿鼎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鹿鼎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