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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1.第211章 ·血脉中的故事(八)

    按照传统,这类描画吐纳导引之术的秘图风格都差不太多。它们的内容往往都以标注了穴位经脉的人物坐像为主,以箭头代表行气方向,十分简明易懂,很适合那些初学吐纳导引之术的新手阅读。

    然而藏在铁匣中的这卷真气运行图却和那些常见的图录相反,只有一副立像。而这幅立像也并不是那些标注了穴位经脉的半裸人形,而是一名手提斩马重剑的武士。

    在这名武士的周身,有无数云气涌动,又有火光、雷电、飞霜诸般异象相随。

    在一般人眼里,与其说这是一副真气运行图,倒不如说是一副笔力极为精到的神将图。

    然而魏野修成了军中望气之术,在他的眼里,那些用墨线描画出的云气、火光、雷电、飞霜,其间自有无穷意味。云气流转,是一股飒然狂飙之风;火光烁目,是一片侵山略林之势;电闪雷鸣,是蓄势而突发、万钧一击之威;飞霜凝雪,是万物凋敝、肃杀而死寂的终末。

    大凡望气之术,都是以自身灵识感应天地间元气变化。齐燕之地的方士,于此道上最为精通,观测星气,勘察地气,观望王气,以望气之道推演世事,以寻天人交感之应,是这一派的拿手好戏。

    而魏野所传习的军中望气术,却与兵家有几分渊源。兵圣孙武留下《孙子兵法》十三篇,为将之道何者为先?

    善察为先。

    自庙算而起,军形需察,兵势需察,地形需察,用人需察。

    军中望气术自然也是兵家善察思想的具体体现,这一部望气术,能望军气,能占风侯,能知晴雨晦朔,能观地气吉凶,也能被魏野当成道术版秘法视觉来用。所以尽管这类望气术哪一个方面的内容都谈不上高深,却非常地万金油,很适合兵家一派的实际需求。

    所以这部望气术一再被魏野嫌弃粗浅,连望气观祸福的能力都差了些,只好当秘法视觉专长来用。然而仙术士却忘了一点,它善于察微。

    在这部军中望气术的帮助下,魏野的灵识固然可以获得类似秘法视觉的加成,然而同样的,灵识也会因为这部军中望气术而变得过于敏锐,而过于敏锐并不见得都是好事。

    听力过于敏锐,面对广场舞的噪音就毫无抵抗之力。

    视力过于敏锐,面对春哥凤姐,就只能碎了一地的氪金狗眼。

    嗅觉和味觉过于敏锐,面对油炸臭豆腐和臭鲭鱼罐头这类具有极大刺激性的食物就只好扑街。

    同样的,过于敏锐的灵识在接触到了一件暗藏玄机、灵蕴极端的物件时,又会如何?

    魏野以前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却是体会得异常深刻。因为就在他的灵识将要深入感应这幅真气运行图上的玄机之时,却发觉有一股凌厉煞意猛然生出,以仙术士的灵识为桥,侵入了魏野识海!

    在魏野的灵识感知中,那些构成画上将领衣褶、云气、火焰、雷电的墨线,陡然活转过来。素绢再也不能限制这些墨线,任由这些墨线化为无数呼啸奔腾的乌黑飓风,直贯入魏野脑海,卷起大浪接天——

    意识到煞意反侵入识海,魏野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他立刻收摄心神,以太平经章句为引,欲要将这股煞意驱逐出去。然而识海中刚刚响起太平经中《修一却邪法》卷首“天地开辟贵本根”七字,欲借顺应阴阳之意一举将这股煞意镇伏下去,却引来了这股煞意更激烈的翻涌。

    而随着魏野欲以太平经法镇伏这股煞意的举动,那张素绢之上的持剑将军图开始散发出淡淡光焰,时而灿烂炫目,时而幽亮清寒,投射出繁密的光线,变幻不停。

    便在这片光焰的包裹中,魏野置身之地已不在那个偏僻的供着霍去病牌位的隐秘小房间里。

    脚下踩着的不是坚硬而带着一丝凄冷气息的石板,而是一片细密干爽的黄沙,面前所见,也不是地夷夫人的观台内部,而是一座夯土柳条筑造的烽燧台。环视四周,只见黄沙之间半掩半埋着无数人马尸骸,血肉早已化去,显露着洁白的骨骼和破碎的刀剑衣甲。

    很明显的,这是一处地处塞外西域的古战场。

    而在魏野面前,立着一位玄甲武士,那身衣甲,怎么看怎么眼熟。

    但不论是这位看身量背影都分外眼熟的玄甲武士,还是四周的黄沙万里,举目无边的塞外瀚海景象,却都是凝固的。玄甲武士身上衣带似是随风飘动,却凝固在半空,魏野脚边热风卷起的浮砂也固定在半空,甚至头顶太阳投射下的光芒,都是凝固的。

    难道说这里是一个被玄异力量封存了时间流动的时空?

    这个疑惑,马上就被魏野自己否定了:“当然不可能,只是画出那幅真气运行图的家伙,以UU小说神念之力,封存了这样一个画境。而就在刚才,借着画上煞气和我的灵识相争之机,这个画境趁机印入了我的元神识海之内。”

    随着魏野的话语,此间景象顿时不再凝固,而是瞬间鲜活起来,玄甲武士的衣带轻轻飘舞,魏野脚边的浮砂随着热风漫过靴尖。只不过一瞬之间,静止的画境就变成了难以分辨的实境。

    魏野负手而立,静静等待着这处高人封存的画境下一步的演化。

    便在此时,黄沙之中,那些白骨开始动了。

    最先爬起来的那些白骨,身上的甲胄依然完好,盔甲雕金,带着鹰隼虎狼纹饰。其中最为高大的那具白骨,手中持着一杆大旗,旗尖处悬着一只剥了皮的狼头骨,狼牙锋利,没有了眼珠的白色眼眶带着一股异样的凶残意味。

    仙术士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旗帜——匈奴单于所用的仪仗,狼头大纛。狼头大纛所立之处,就是单于的王庭。

    似是感受到了这些白骨从黄沙中爬起的情形,一直背对着魏野的玄甲武士提着斩马重剑,转过头来。

212.第212章 ·血脉中的故事(九)

    虽然身上穿着重将才能装备的玄色精甲,这位武士盔甲下的面容却显得十分年轻,还微微带着些少年人的稚嫩。无论是俊俏的五官还是清亮的眼眸,都显得和这身杀气腾腾的玄色精甲不甚匹配。

    但是那看上去颀长却不算魁梧的身躯,却像是隐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魏野想了一想,走上前去,抱拳为礼:“可是大司马冠军侯当面?”

    画境中的霍去病,只是当初那位作画之人封存在这画境的剪影,然而就算是剪影,也隐隐透着当初不到弱冠之年便攻取祁连、焉支,迫使匈奴称臣的那位少年名将的精魄神髓。是以仙术士依然对这位名将的剪影,带着应有的一分敬重。

    然而对着魏野的抱拳行礼,画境中的霍去病并不为所动,目光冷漠,带着几分催促。

    魏野感受着这个骄傲的少年名将眼中的催促之意,知道在这种时候,那些黄沙中蛮族的骨头正在爬起,正试图再次重温当初数万蛮族骑军与汉家精锐争雄的场面。不管这里是西域还是塞北,面前这个年纪轻轻就跃至了武人顶峰的大司马,绝不会理会自己的问候,互道寒温。

    那目光里的催促,就是要自己跟着他,将这无垠黄沙中的上千死骸万数亡骨,全部再度送回老家去。

    仙术士讪讪一笑,探手到肩头,拔出了桃千金,饱饮了妖鬼之血的桃木重剑摩擦着竹鞘边缘,发出嘶泠声音。

    “那便战吧。”

    ……

    ………

    魏野的元神识海被印入了那个无比玄妙的画境之中,身边是千载之下声威不减的少年名将,极目所见是难以计算出数目的复生蛮人白骨。但是元神识海印入画中意识境界,他的肉身依然伫立在原地。

    忙着搜刮地夷夫人存货积储的辩机和尚,头一个发现立在小单间中走神的仙术士。接着是萃取了鬼神尸骸那些灵力精粹的萧皋,最后司马铃扛着依然沉浸在深层次的梦中无法立时醒来的小哑巴,都挤到了小单间的门前。

    魏野左手握着那块素绢,双目微闭,周身毛孔却有汗珠缓缓渗出。汗珠还没有浸湿皮肤,就因为魏野身上陡然升高的温度,蒸成了丝丝白气。

    这种情形,就算是对道门修行并无太多认识的人,也知道仙术士正在经历一些很重要的变化,稍不留神而被外力所扰,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辩机和尚看着正像个刚出锅的烧麦般浑身透出热气的仙术士,想了一想。他又摸了摸自己还只填了个七成满的钵盂和香火袋子,终于下定决心,在小单间门口盘膝坐下,开始默诵佛经为自己这位临时雇主护法。

    萧皋谨慎地观察着魏野周身隐隐散出的炎气,小意向身旁的娇俏少女问道:“铃铛姑娘,你说,先生他周身炎气窜动,会不会被烫伤?”

    “怎么可能?”司马铃自信满满地一挥拳头,敲在了萧皋的额头上,“我家阿叔最优先选择的专长就是,他的皮一直很厚。”

    便在此刻,魏野突然动了,肩头一晃,桃千金嘶泠一声脱鞘而出。桃木重剑出鞘便是一剑横斩,将面前的银瓶和珊瑚树斩成了两段。

    默诵佛经的辩机和尚看着那半截滚落在地的银瓶,和从中碎裂的珊瑚树,心想整株的珊瑚树才能卖出好价钱,这样碎掉的珊瑚,就只能当项链戒指耳环的素材了。至于那斩破的银瓶,也只有变成银锭一条路,再卖不出高价,不由得好生纠结起来。

    ……

    ………

    魏野一剑前斩,面前的一具高大白骨连着身下的骨马都被斩碎。

    然而这样的战绩,却在此刻让魏野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因为就在仙术士的身边,那柄斩马剑划出一道圆弧,圆弧过处,数十具匈奴战士的白骨,同时碎裂,散落于黄沙之中。

    于是魏野自认不俗的战力,在这样过于悬殊的实力差面前,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这场战斗的主力,显然不是魏野,而是霍去病。

    魏野的剑锋触着那些白骨时就知道,这些白骨硬度近似岩石,就算桃千金是无可置疑的利剑,要斩破这些白骨,也得从关节处入手。然而霍去病持着斩马剑,就这样一路斩下去,挡路者扑,拦路者碎。

    紧跟着这位名留青史的霍骠姚,魏野眼中所见,要比那些连眼珠都没了的白骨所见的更多些。

    这位少年大司马一剑前刺,便有冰寒之气;一剑挥斩,便有灼热炎流;其间甚至偶有靛蓝电流从剑刃间窜出!

    身为仙术士,魏野对天地间的气息变化最是清楚不过。这些寒气、炎流甚至偶然窜出的电光,都不是天地间原有之物,也并非法力所召来幻化而成。

    不论是寒气、炎流还是电光,皆是以真气内息拟出。

    魏野看着身前冲杀纵横的这个少年战神,终于忍不住叹息说道:“居然是如此的天才人物。”

    武道与仙道终究隔了一层,战士和施法者也终归不是一路人。然而霍去病居然能以自身内息拟出道术的效果,这就让自诩也是科班出身的仙术士有些碎了一地眼镜的错觉。

    只是,这样的法门,为何没有流传下来?若是今日的大汉帝国,依然有这等武道中的杀伐秘术,只怕太平道那些法术,也无法轻易在与汉军的作战中发挥优势了。

    便在魏野走神的一瞬,在那群只剩白骨的匈奴王庭贵族中间,有几具高大的白骨拄着权杖行了出来。这些白骨的头上戴着鹰翼形的金冠,胸口挂着铜镜,就连指骨上都套着虎纹嵌红宝石的大金戒指。

    毫无疑问,这些白骨生前便是匈奴王庭的萨满祭司。和中原政权不同,这些蛮族的祭司长老,在部族中的地位远远高于一般的勇士,他们对于王庭和单于而言,还有更为重要的价值。

    它们出现在中军,说明这群蛮族的遗骨知道普通的战法,一味地堆人海战术,在无双的少年战神面前,不起任何作用。

213.第213章 ·血脉中的故事(十)

    既然在汉地,道门传承着诸种术法,甚至墨家、兵家都有术法的传承延续,自然那些半开化的蛮夷部族中,也有着类似的知识掌握在特定的人物手中。

    匈奴的萨满祭司们,便是这类知识的继承者。虽然他们的传承太过原始而粗糙,却依然有着行之有效的部分。

    为首最为高大的那具祭司白骨,重重将手中的权杖顿地,下颌骨张开又阖上,极快地开始用没有了舌头的嘴念着咒语。因为这无声之咒,那些跟随着它而来的祭司,也用它们仅剩下骸骨的手,抓住了手中的权杖,不停地开始敲着地面。

    身为仙术士,魏野对于天地间的元气变化最为敏锐。甚至不需要望气术之助,他都能感觉得到,有丝丝缕缕的沙漠中的特有气息被唤起,然后被无形之力凝结成形,便向着自己脚下束来!

    这是束缚之法,这是困敌之术,隐隐却和道门禁制之法有着些共通之处。然而魏野作为无“骨”理睬的寻常角色,并不在这道束缚之法的重点关注之下。这道束缚之法卷起沙漠中的无数黄沙,却是全然奔着霍去病去的。

    层层黄沙无风自起,打着旋地附上了霍去病的玄色精甲表面。流沙舞动,一粒沙便是自成规矩的一道循环,不停的循环,就是一道束缚霍去病行动的枷锁。而此刻在霍去病的玄色精甲表面,又岂止是千粒、万粒黄沙!

    只不过一瞬之间,霍去病整个人就被蚁聚而来的黄沙裹成了一具沙俑,而这些黄沙不止可以困人,也一样可以使人窒息。魏野盯着那具沙俑,默运周身真气,迫开脚下的束缚之意,正欲拈起指诀催动法力,干扰这股来自匈奴王庭萨满祭司的驭沙之法,却见那具沙俑猛然一震,一股灼烈气息猛然生出,无数沙粒不得不停止了它们的循环,从沙俑身上脱落下来。

    只凭内息外泄,霍去病就能冲开那么多萨满祭司合力施加的黄沙枷锁。而就在下一刻,黄沙之下,透出一片炫目光明来。

    如果将沙粒放大百倍,人们会发现沙粒都是最美丽的五色石晶,正因为是风化的岩石中最为坚硬纯粹的部分,所以哪怕碎裂成沙,依然能硌得人脚底老皮不得舒坦。而此刻,千万粒附着在霍去病玄色精甲上的沙粒,都开始折射出灿烂光明,因为那具玄色精甲正在大放光明,那柄斩马重剑正在大放光明——

    霍去病这位少年战神,正在大放光明,那一瞬间的灼眼光芒,就如同朝日来到了人间!

    灼烈的光明陡然爆发,那些操控着黄沙的气息一瞬间就如雪遇暑日,融化无踪。魏野也不得不以袖遮面,稍稍避开这股光明对自己视力的损害。

    然而就在这一片光明中,霍去病的眼瞳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他握着手中斩马剑,就这么直直朝前冲杀而去。

    尽管震惊于霍去病这位最年轻的无双战神的实力和超出自己预计的境界,魏野还是一振手中桃千金,紧跟了上去。

    紧跟在霍去病身后,魏野才想起一个问题,这样冲杀进去,匈奴的骑军难道不会以最擅长的骑射之术来对付我们?

    他这个念头才刚起,就见面前万箭如蝗,鸣镝厉声尖啸,朝着自己射来!

    哪怕像魏野这样有青溪道服这类护体宝衣在身的修仙之士,箭镞难以直接破开防御,然而却依然不能卸去所有袭向自己攻击的力道。所以就算是魏野,冲入军阵之中,挨的斩劈砍刺多了,最后也会死于内伤累积而成的内出血。

    所以就算魏野修行精进,再上几个台阶,面对这样的箭雨,也必然要借助诸般手段,或御风化劲,或旋剑对冲,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然而让魏野震惊的是,冲杀在自己前面的霍去病,甚至连最起码的格挡动作都不屑于做,就这么直冲了过去!

    而那些对魏野,甚至对这个时空中大部分未证仙道的修道高人都棘手无比的万箭怒雨,射到了霍去病身外数寸,便瞬间碎裂,寸寸而断,甚至无法穿透霍去病身上那层灿烂如烈日的光辉!

    这个画面足够让所有的敌人心灰意冷,却也足够让所有的友军,包括此时的魏野,气势如虹、欣喜如狂。

    一柄斩马剑前,剑风起处,上百敌人伏尸倒地,如风过草伏,真正是杀人如草。而哪怕集合了匈奴王庭的萨满祭司们,联手施展下的一道夺命的驭砂之法,更是瞬间就被破去。

    这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绞肉机,这是只属于大汉帝国的勇武传奇,而这种状态,就是让魏野这样的星界冒险者都有些羡慕眼红的——

    无敌。

    刀劈不入,枪挑不伤,箭雨如蝗不若微风拂面,甚至连术法都因为被那片光明排斥,而丧失了一应妙用。当然,在魏野看来,那十来个匈奴王庭的萨满祭司,水准顶多与自家持平,就是他们为首的大祭司,一对一的战斗中,自家也未必怕了他什么……

    然而霍去病的表现,已经超出了魏野与匈奴王庭大祭司的修为境界,似乎已然摸到了圣凡之间的边际。若霍去病是武圣,魏野现在甚至算不上是半仙。而以出力而论,大约十来个魏野这级数的仙术士结成剑阵,也只能在霍去病这武圣的面前玩拖延游战之术。

    若这画境中的画面是真的,那么霍去病这位无双的少年名将,所代表的,就是这个时空中,人类自身所能展现出的最强力量。

    直到魏野随着霍去病杀至匈奴王庭的狼头大纛之前,霍去病周身光明未曾熄灭,反而更加炽盛。便是斩马剑再度挥斩之时,魏野感到有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自己,同样地一剑前斩!

    霍去病与自己身周,光明无限绽放。那些只剩下白骨的匈奴大人物,在两口重剑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萨满祭司,却突然使了一招双手接白刃,硬是合住了自己的剑锋,高声大叫道:“快醒醒,再不醒来,可就真的走火入魔了!”

214.第214章 ·血在烧(一)

    白骨祭司一声大叫中,隐隐还用上了佛门禅唱的功力,受到这股禅唱之力所扰,魏野一个激灵,眼前万里黄沙、无尽白骨,尽数虚化。面前所见,却是正双手合着桃千金的辩机和尚。

    元神识海印入画境,便等若自己入了定中魔境。本来定中入魔境最怕受外缘所扰,此在佛门,谓之“惊禅”,最易使心神受损。然而魏野却是运气不坏,竟是借禅唱之力,元神识海一举脱出了画境。

    仙术士看着辩机和尚,微微耸了耸肩,略一运劲,就要将桃千金抽回。然而他低头看去,却见握着桃千金的那只手正泛着淡淡光晕。

    这光色不像是画境里在霍去病身上见过的那样炽烈而纯粹的光明,倒像是打磨后的黄铜带着的那种略带铜红色的淡金反光。

    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掌上透出的淡淡光晕,魏野向着站在辩机和尚身后一脸震惊神色的萧皋招了招手:“萧皋同学,别站在和尚背后发愣了,来帮我一个小忙。”

    萧皋看着满身透出铜黄光晕的魏野,机械地点点头,等到他接过魏野递过来的桃千金时才回过神来:“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魏野将青溪道服的两只袖子的袖口都挽起,做了个格斗中常见的一般防御姿势,向着萧皋点点头:“像咱们这种文职施法者,一般力量点数都不算高,也就和寻常刚入伍的农民兵差不多,所以你试着砍我一剑试试。”

    萧皋听着魏野的话,满脸的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身边的司马铃已经很高兴地举起了手:“叔叔,我也是文职出身的,干脆让我来好不好?”

    把自家拖油瓶眼里的跃跃欲试神情全然看在眼内,魏野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能徒手破甲的金精之身,这不算是文职人员的力量加点。”

    在印入元神识海的画境里,对魏野而言,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霍去病单人独剑,万骨披靡,而是光明大作之时,咒诅术法不能入,刀枪箭雨不能伤。此等纵横疆场不留伤的画面,真的很美,很让人陶醉。

    不管是仙术士还是魔法师,“皮脆血薄”四字永远是挂在头顶上的达莫利斯之剑,除非是仙术士晋入了半仙之体,变化隐沦的五行遁术手到拈来,或者魔法师学会了传送术,时时刻刻在身上挂着一串连锁防御魔法——

    但不论哪一种境界,离今日的魏野都显得颇为遥远,特别是“枪林箭雨”四字,对于一个半只脚踏入过政变的前任阴谋家而言,更是心上时时横亘的一根荆棘刺。被冠以酷吏之名的汉代执法者们一再地向皇帝们论证,一个蟊贼拿着张弩机,就可以迫得十个捕快不肯上前,而一支真正的大汉骑军,而非天生受到道法克制的鬼军妖军,对于仙术士的威胁有多么大。

    弩阵射杀武道大宗师或许有困难,可要不考虑伤亡损耗,弩阵射杀几个魏野这档次的仙术士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所以,魏野此刻最想知道的,就是通过那印入元神识海的画境,自己获得的这身黄铜光晕,到底是什么样的属性?若是加强肉身防御力的话,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萧皋握着桃千金,感受着身边少女那不知道算是跃跃欲试还是充满鼓励的眼神,五指握着剑柄,松了又紧,终于学着自己那位混血剑士友人的架势,将剑一举,“喝啊啊啊!”地大叫着对准魏野当头一斩!

    双臂交叉,做出一个最基本的格斗防御姿势,魏野朝着桃千金剑锋上一挡,剑锋斫入右臂,划出一道白痕,随即有浅浅血迹从白痕间渗出。看上去,倒不像是被一口削金断玉的利剑狠狠斩过,倒像是被小树枝划伤了一般。

    一手推开桃千金,魏野看着自己右臂上那条浅浅的剑痕,随即舔了舔破口的地方,让血味扩散在唇间,有些满意地一点头:“这防御效果还不错,胜得过一般硬功高手的金钟罩铁布衫了。”

    “果然,皮厚才是叔叔的正确进化方向。”司马铃像是由衷地为魏野高兴般地说道。

    对于这个评价,魏野不置可否,一手拿过了萧皋手中的桃千金,他一低头,向着辩机和尚说道:“和尚,你怎么看?”

    “若是单比肉身不坏,主人家你还差很多。然而要论防御力,法力僧以真言加持在体外的防护结界,一般也就是这样的效果。”辩机和尚想了想说道,“不过结界的强度总是能提高的,不到肉身成圣地步,人体的潜力却总是有极限的。主人家学问很好,这些话应该不用小僧多说吧?”

    对于辩机和尚的这句提醒,魏野笑了笑不去反驳什么,握着手中桃千金,却是一指点在了剑首莲蕾之上。

    桃千金上混元如意法再度发动,原本轻便如木剑的桃千金,顿时重量猛增!

    往常时候,每当魏野解放了桃千金的全部重量,总要拿出全身力量才能勉强双手抓住剑柄,然而魏野这一次却是依然单手拿剑,毫无被重剑闪了腰的模样。

    运剑前刺。

    横剑连斩。

    劈、砍、崩、截,剑式虽不高妙,却也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之态,好不舒畅。

    一套基础剑术套路舞罢,魏野收剑静立,环视面前的几个观众:“怎么样?”

    司马铃识趣鼓掌:“满分十分,我给七点五分。”

    对于这个分数,魏野有些不大满意,正待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持剑的右手猛然向下一沉!

    金石交击之声顿然响起,桃千金半截剑锋重重插入地面石缝之间,而魏野却被这柄重剑带得脚步不稳,顿时跌坐在地。

    怔怔地看着面前插入石缝的桃千金,魏野伸出手来,却发觉周身黄铜色的光晕已然消失无踪。

    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新本事却原来和奥特曼变身打小怪兽一般,只是几分钟的纯爷们。”

215.第215章 ·血在烧(二)

    看着魏野摇头叹气,辩机和尚拍了拍仙术士的肩膀,对此表示安慰:“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魏野轻轻拍开了这佛门异端的爪子,却隐隐察觉体内真气仍然有暴走不息之相。

    他急忙闭目凝神,鼻尖引一口清气,运至关元,由关元而入后腰处的雪山气海,再导入足底涌泉,再重提真气自督脉入泥丸上宫,重归鼻尖。经过数息间的周天循环,真气暴走的状态渐渐归于平静。

    暴走的真气得到安抚,仙术士睁开眼,一面体会着自身修成的道家真气在经脉中缓缓释放出的灼热气息,一面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看了看身边的三个队员,问了第一个问题:

    “战场打扫清理得如何?”

    “干干净净,能带走的,能肢解的,都没有放过。”辩机和尚从香火袋里取出一块圆圆的瓦片,向魏野展示着那上面的玄鸟纹样,“秦汉瓦当,在金石收藏上一直都是热门货,正好小僧认识个很不错的古董贩子。主人家,你看这些战利品怎么样分成比较好?”

    按下辩机和尚这个提问,魏野直接转向了司马铃:“铃铛,人质健康状态如何?”

    “小哑巴好着呢,最多就是被吓着了。”像猎人扛着大型猎物般扛着化出瑞兽外形的小哑巴,司马铃点了点头。

    最后魏野转向了萧皋:“现在是什么时候?”

    没想到魏野会问自己问题,萧皋手忙脚乱地在自己左臂的防护服手甲上点了几下,调出一个日晷投影:“现在是卯时一刻,快要天亮了。”

    “嗯,多谢你了。”魏野向着萧皋笑了笑,却感觉身上骤然多了一种贫血般的眩晕感,一种几乎不可抑制的倦意汹涌来袭,“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我先睡一会……”

    眼看着仙术士就这么朝前倒下去,辩机和尚连忙将他一拦,总算没让这位负责主力输出的仙术士直接磕到地板上。

    感受到身边的视线,这位行脚僧人抓了抓头上短麦茬般的头发,说道:“还能怎么办,先撤呗。”

    ……

    ………

    昼夜相继之时,也是人鬼分离之时,随着一小队杀星离开了这座地祇观台,一位老人手中握着一只拳头大的青玉盂,施施然地再度踏入了观台内部。

    就像狮子群饱餐之后,便是秃鹫和鬣狗登场的时刻。老人握着青玉盂走近了观台的一刻,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看着檐上原本安着瓦当和兽头滴水口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空荡荡,甚至连斗拱处的雕花构件都被人拆了下来,这已经足够让江太公的心情不好。

    地夷夫人败了,这事情已经很莫名其妙。将整场战斗看在眼内的江太公很清楚,那个年轻得不像话的方士虽然手段层出不穷,却也要比地夷夫人逊色不少,更不要说人神有别,境界上起码差了一档。

    硬要找出一条理由的话,那么江太公也只好认为,这全然是因为地夷夫人就算做了这么些年一境地祇,依然不懂得战斗的缘故。虽然打着借地夷夫人这把刀的打算,但是江太公却没有想到,一位地祇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最后的结果依然是自身陨落,连这座观台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只看这观台被洗劫一空的模样,这哪里是被那些胆大妄为的凡人抢了,根本就是被抄家了才对。难不成这些人修行以前,都是在衙门里当刑吏的一把狠手辣手?

    这念头要是被魏野知道,这位前任朝中小吏的仙术士肯定要大喊撞天屈——虽然咱们也算是在诏狱办过差事,可也只是管管文书,那等油水丰厚的抄家灭门工作,哪轮的上咱们这样的外调人员?

    这些事,江太公自然是不知道的,凭着残留的一丝地夷夫人神力感应,他转了几转,终于来到了刑讯室前。然而眼前所见,却只有一摊略有人形的黑灰,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知道自己原本想要取走神尸的打算已经破灭,江太公终于也绷不住脸皮,朝着墙上狠狠打出一掌!

    ……

    ………

    魏野从睡眠中悠悠醒转,发觉自己正躺在驴车上。

    只略微转了转头,仙术士就发觉浑身的肌肉都无比酸疼。激烈的战斗之后,乳酸堆积在肌肉间,这是生物的正常反应,但是也实在够让人吃不消的。

    魏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想要半坐起身,才发觉小哑巴正枕在自己左臂上,睡得正酣。

    小哑巴之前显露出的瑞兽形态已经渐渐消失,大致回归了人形,然而小哑巴的脸颊上依然浮出淡青色的鳞片,显出鲛人般的模样。

    有着特殊血脉的混血儿,在两种血脉的切换间总有这类休眠式的反应。魏野也不以为意,轻轻地将小哑巴的头推开,自己跳下车来。

    驴车停在林中空地边,空地上已经架起了篝火,辩机和尚正拿着一支木勺,在架在篝火上的瓦罐里熬煮着什么野菜汤。

    魏野不客气地走上前去,在辩机和尚对面坐下。他按了按腹部,感受到一股蔓延开来的饥饿感烧灼得有些发慌,开口说道:“在煮什么?分我一碗。”

    “水煮扫帚菜,没油没盐也没酱,主人家肯不肯吃?萧皋和小姑娘打野味去了,要不你就先等等。”

    魏野知道辩机和尚这一派传自提婆达多的修行法门,不到突破四禅天定境界,永远谈不上什么口腹享受。然而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抢过辩机和尚手中木勺,先舀了一勺煮烂的扫帚菜,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嚼起来。

    一口带着淡淡清苦味道的野菜下了肚,魏野才觉得稍微好过了些,揉着肚子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要不是照顾你们两个伤员,这时候我们已经出了槐里地界。”辩机和尚一面拨了拨篝火,一面看了看魏野,“你受的内伤可也不算轻,幸亏萧皋身上带着一些炼金术药品,看起来你恢复得还不错。”

    大部分的炼金术药品都以口感和味道恐怖著称,魏野疑惑地看了眼辩机和尚,试图记忆起自己嘴里有过什么奇葩的味觉回忆。

    然而辩机和尚却是已经探手从香火袋里摸出了一块浅绿色、透明如水果硬糖般的晶体,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枚杏核大的五角幸运星,然而上面却散出一股异样的气息。

    “回复之星,这种炼金术疗伤药见效快,适宜大部分种族使用。就算是你这样受了内伤又断了肋骨的重伤员,吃上两天就好。”

    从辩机和尚手里接过那枚淡绿色的星形晶体,魏野不放心地说道:“就我所知,很多炼金术治疗药水会用某些具有再生能力的怪物的血液当主料,因为它们的血同样具有特殊的再生力量,有助于伤口愈合。但是,这类药水的味道可都很糟糕。”

    “这可不是那么低级的东西。”辩机和尚像是很热衷于推销这水果硬糖般的小药丸,“那种药水对于骨折什么的,效果就不是那么明显。说起来,回复之星的疗效可比那些小血瓶强得多。”

    将这枚看上去像青苹果硬糖般的炼金术产物送到嘴边舔了舔,发现这颗结晶型药丸带着一股混杂了铁锈的淡淡苦涩味道。不过这程度的苦味还在能接受的程度内。魏野将这枚不知哪个炼金术流派制造的药物结晶含在嘴里,他试图咬碎它,但马上就放弃了——他发觉这玩意的硬度比用来炼丹的光明砂还要高一些,就像在嘴里含着一颗石头。

    含着一块没有一丁点甜味的含服式药丸,魏野让那块石头样的东西在牙齿间嘎啦嘎啦作响,一面取出了竹简式终端。在个人信息界面一拂,私密信息的数据流随即通过竹简式终端,浮现在只属于他个人的视野之前。

    个人信息界面下的三个子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数据——个人社会信息包含着魏野至今接触的各种人际关系和社会地位,也是最繁杂的一项,包含着魏野在汉末扮演的那些明面与私底下的角色,包含着与魏野有着交情的人们,也包括被魏野干掉的那些阉党、妖怪和山贼。这最后一项,记录得尤其详细,很多山贼和妖怪的名字魏野压根就想不起来有这回事,要不是还附有对方的三维立体图,恐怕仙术士根本连最起码的印象都不会有。

    比起这光用看的就让人头大的冒险者个人社会信息,冒险者个人属性信息界面和个人专长信息界面就简单清爽得多了。

    依然是那寥寥可数的几个个人专长,宗教知识和民俗学专精依然保持在d级,野外生存也依然是g级。很显然,随身携带炊具、睡袋、家用菜肴保鲜半成品甚至全套盥洗用具,这样的优哉游哉野营生活,根本给这个技能刷不了什么经验值,那么晋级也就无从谈起。

    炼丹术等级也依然是h级,只不过在后面附加的炼丹术认识度里,添上了朱砂香蒲丹、碧陵青羽丹和李少君丹书《少君遗篇》三项,算是不太难看。

    剑术技巧和弓术专长等级倒是提升得颇快,虽然还是不大好看的g级,但后面都加了个“+”号。在剑术技巧说明栏里,则标注着这样的一段话:“初步掌握了墨子剑改良版的诀窍,出剑运剑虽距离剑客的级别尚有很大距离,然而干脆利落的风格已经隐隐有了改良这部剑法的特种兵的影子。”

    这说明近来这两项技巧倒是应了“熟能生巧”的老话,再努力锻炼下去,离晋级也不是太远。

    而在仙术道法一栏里,在洞阳剑祝、六甲箭诀、混元如意法几部法诀之后,却多了一个独立的技能栏。

    “【骠骑心印】千骑凌大漠,把剑斩楼兰。莫嫌金甲重,拂云搅阵前。汉代名将霍去病,十七从军征,初战即斩首数千,杀单于祖父籍若侯产,俘单于王叔罗姑比,归国叙功,封冠军侯。越二年,加骠骑将军,时太中大夫东方朔,于上林苑侍武帝左右,亲见冠军侯行猎之态,为其写真一幅,其妻宛若死,以此画殉之。

    “《霍骠骑写真图》中暗藏玄机,封存有霍去病军阵厮杀画境,暗含霍去病所修习之兵家以武问圣之道,为兵家秘传之心法。自后汉光武后,兵家传人分为四宗,各宗仅得其术要旨四分之一而已。”

    关于竹简式终端上的这个分析,魏野只是泛泛看了看。霍去病英年早逝,弟弟霍光长于政略却不是个好的将领,二十三岁天命即尽的冠军侯,虽然留下了子嗣却也疏于教育。而霍去病自己的教育,差不多是在亦兄亦父的卫青与武帝身边完成的。

    若是霍家传承了霍去病这篇以武问圣的心法,那么汉宣帝对霍光一族出手,顾忌只怕比之前更要大许多,只怕在长安更难免要兴起一场刺王杀驾的兵变。而霍去病生前,也曾很明确地向武帝说道,兵家之道,学其方略足矣,何必学古人兵法。

    若说这是古兵家的以武问圣之道,这说明力也略有不足。所谓传为四宗,倒很有可能是骠骑旧部得了霍去病的心法皮毛,索性自神来历,攀附到了古兵家头上。

    这种野孩子造家谱的事情,也算是一大传统。兵圣孙武子、武圣姜太公,不论哪一位的名声地位都比一位英年早逝的天才少年要尊贵许多,而有了好几百年前的名人做祖师似乎也听着体面一些。

    就算是魏野这样的冒险者,见识要比那些一辈子只治几部经书的儒生高明不少,隐隐地有些怀疑,这部号为以武问圣的骠骑心印,很有可能就是霍骠骑的原创心法。可就算是仙术士自己,也很难找出有力的证据去扭转那些号称兵家传人的家伙们的固有观念。

    何况在兵家所列的武庙七十二子中,霍去病就算没有这以武问圣之法作者的身份,也依然是将星之中最耀眼的那一颗。

    不过对一名仙术士而言,一部兵家的武道心法,究竟能不能以武问圣,也实在算不上关注的重点。

    在竹简式终端通过数据库获得的分析,仙术士初步掌握的骠骑心印,和当初刚参悟时候的洞阳剑祝一样,点亮了一颗星的初始星级评价,还有初等黄金级的价值判定。然而这也只是说明了冒险者所掌握的技能,较高,却不能表示技能发展的潜力。

    就魏野泡在风月堂那些时日里,也见多了封岳拿去倒卖的各式各样门派秘籍,初始判定在一星白银与一星黄金的秘籍也不算少见。比如华山剑派的《太岳三青峰剑谱》和白鹿洞一派的《书礼剑法十二诀》,初始判定都在初等黄金级。

    可是太岳三青峰剑法只有三招,走的是快剑抢攻的路子。三招之内固然十分犀利,很适合江湖斗殴使用,三招过后,便像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没了下文,只能作为剑术中抢攻剑术的一种补充。相比较而言,书礼剑法虽然只是白鹿洞一派的入门剑法,可却胜在一套剑法经过千锤百炼,相当具有实战效果。

    并且比起太岳三青峰这种华山剑派中只有三招的抢攻剑术,一手扎实纯熟的书礼剑法能派上用场的地方更多,且不说这部剑法又是白鹿洞诸种上乘剑法的根基,前景十分光明广阔。却不会像只学了太岳三青峰的人那样,就算把这部剑法修炼到比创出剑法那位还高明些的地步,结果到头来前头依然是死胡同一条,只能发出“前面没有路了”的感慨。

    归根结底,不论是术法还是武学,发展前景是否广阔,有些时候是比初始价值判定还要重要的事情。

    魏野得自东方朔手绘《霍骠骑写真图》中的骠骑心印,如今只有一个技巧是魏野能运用的,便是神狮怒醒之术。这是依着心印中所带的异种运气方式,猛然催发周身气血,使四肢百骸气血焚燃,从而获得潜力提升的秘术。

    可是这样的秘术,怎么看都像是在虚耗自身元气。也怪不得魏野受《霍骠骑写真图》中暗藏的画境印入元神识海,激发出周身元气,化为铜黄光气时,固然将几十斤重的桃千金舞得虎虎有风,皮肉更是坚硬如木石,剑砍下去也只是划破表皮。

    然而等到催发出来的元气亏空之后,就算是魏野这样修炼有些底子的仙术士,也瞬间进入了神气耗尽的扑街状态。这要是换了没有修炼过的寻常人,只怕玩了这招神狮怒醒之后损耗的元气,喝上一大碗虫草老鸭汤都未必能找补得回来。

    便是仙术士自己,此刻也不免有些猜测,当初霍去病身为一代名将,战功赫赫又备受汉武信任重视,却英年早逝。虽说是天命已尽,可也未尝不是这种爆发自身元气的秘法太伤身体,以致寿元短促的原因?

216.第216章 ·血在烧(三)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看起来有点疯狂的催发人体潜能秘术,若在危急之刻,倒还是能当做孤注一掷的压箱底手段来用。

    而对寻常人而言,最为头疼的元气损耗问题,反而在魏野这里不算个事。

    星界之门别的稀有货色或许是有价无市,可是老山参也好,黄精茯苓也罢,乃至灵芝何首乌之类服饵药物,都有有志于汉方中药贩卖事业的商人进口,货源绝对充足。就算是冬虫夏草,也有专门的汉方药养殖基地,品质比那些过去炒到天价的三江源虫草还更好些。

    唯一可虑的,也只是寻常药物药力毕竟有限,进补不及损耗,还得用那些补气益中的丹药。但炼丹工作室在星界之门也是随处可见,光魏野那处不怎么回去住的宅院四周,这样的炼丹工作室就是好几处,就算那些有助修炼的丹药需要好丹方、好丹材,等闲拿不到手,这类补血补气、疗伤退病的丹药,还不是满大街都是。

    投入不是问题,进补也不是问题,外物的问题有因果律通用点券就可以解决,能解决的都不算是问题。关键在于,初步接触到骠骑心印后,魏野隐隐察觉到,这部号称以武问圣的秘术,内在却有一种过于狂暴而无序的倾向。

    秩序和混乱,都是相对而言,东方朔所留下的《霍骠骑写真图》上,那墨笔点染出的朵朵火焰,就象征着毫无定形的火势。

    在漫长过去的古典物理学派认为,等离子态因为电子的自由运动,往往在微观上被认为是不可测的。但是在宏观上,却可以对它们进行概率统计。这样的小问题现在已经不算是问题,任何一间初等学校的物理实验室都可以向学生展示这类微观上的观测统计实验。

    但是作为人类本身,若没有外物的帮助,仅仅依赖自身,却依然很难做到这一点。

    火焰也是一种等离子现象,在微观上很难观测其内在的秩序。所以东方朔以火焰代表骠骑心印的不定式,象征着内息元气爆发后不可控的狂暴姿态。

    不可控,这就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任何一种术法,不论它来自于何种的文化背景、宗教体系,哪怕这种术法本身基本违逆人们所认知的常识,但是术法内在依然有一个严密而自洽的逻辑体系。

    比如说霍格沃茨魔法学院一年级新生学习到的第一个拉丁语咒文:“羽加迪母。勒维奥萨”,这个秘咒的前半部表示翅膀,后半部表示轻盈。这也是它被称为“飘浮咒”的原因所在。咒文和巫师的魔力构成了一个简单的逻辑关系——正确的咒文、正确的读音、这个时空中巫师们的血缘力量。

    然而类似这样的内在逻辑如果被破坏掉的话。

    魏野一直在订阅的终端小报里有一份臭名昭著的八卦数据杂志,这份名为《时空******》的八卦小报以刊载星界冒险者的糗事而知名。最近这份小报做了一个连续专题报道,是关于某些研究奈瑟帝国奥术的魔法师们最近连续遭遇的不幸事件:

    “不管是本奥法协会,还是太阳与法律之神阿曼纳塔为首的诸神,都向那个自诩天才的大奥术师警告过,他那个篡夺魔法女神神格的法术,必然会造成灾难性的影响。但是这些迷信魔法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奈瑟瑞尔奥术师,就像那些民间科学神教的疯子一样,孤注一掷地将一切都寄望在了这个禁断魔法之上……

    “作为施法者等级最高才达到十五级的本协会全体成员,在这群大奥术师的面前缺乏话语权。没法子,本协会只好连前台小妹和清洁工小弟都算上,全体撤离到了边境山区,进入了幽暗地域的一所侏儒城邦避难。静等着卡尔萨斯抢夺魔法女神神职造成的魔网崩溃灾难。然而随着这个夺取神格的十二环魔法‘卡尔萨斯的化身’发动之时,就算是躲入地下的本协会成员,一样被扫到了台风尾。

    “首先是倒霉的后厨,两个吃货为了给茶点上加上水果切片,居然在这个时候试图使用神梅术卷轴,结果这两个笨蛋自己变成了狂暴化青梅怪的食物,只剩下两根指头可以拿回来做紧急抢救。而我的妹妹,居然信不过冒险者终端的影音功能,而是改用魔法八音盒来播放《小苹果》舞曲,现在这座布灵登石城的半数居民都被扩大化的群体魅惑术活化咒文给操纵,一遍又一遍地大跳广场舞……

    “如果不赶快处理掉这里的问题,本协会将有半数成员会活活地在‘你是我的小苹果’的歌声里,跳舞跳到力竭而死!因为魔法女神已经转生,魔法规则不再,魔网也被封闭,本协会现在极端缺乏战力,希望尽快有勇者前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

    ………

    好吧,这例子举得稍微极端了些。然而法术本身就是人类对秩序法则的利用,混沌的力量要利用起来,就麻烦得太多。

    同样的,骠骑心印爆发后,这种带着无序化和狂暴化色彩的力量,对于魏野也是非常新鲜而特殊的经验。可不管骠骑心印在提升战力的层面上如何优秀,对魏野这样的施法者——哪怕是偏向近身战风格的施法者,不能有序掌控的力量,便是有缺陷的力量。

    更何况,按照魏野的推测,霍骠骑英年早逝,只怕也和这号称以武问圣的内息狂暴化秘术有着不小的关系。

    将这些分析姑且放到一边,魏野决定先将对这部兵家秘术的推演分析延后再论。比起自己因缘际会所得的这部骠骑心印,还是另外一个问题更值得拿出来推究参详。

    目光从驴车上一掠而过,魏野终于开口说道:“佛家传承自印度教中的沙门一派,虽然号称心外无法,其实也是蛮喜欢收集分析世间之事的。那么和尚你知不知道小哑巴这身模样,到底是哪一种的瑞兽血脉?”

217.第217章 ·血在烧(四)

    辩机和尚端着水煮扫帚菜,美滋滋地扒拉了一口,倒好像这没油没肉连盐都没有一粒的粗涩野菜是什么无上的珍馐美味一般。

    挑了挑牙缝上的野菜叶,仔仔细细地将它们咽下肚去,辩机和尚方才含糊说道:“这种事情连你这位博学之士都搞不清楚,来问小僧,这不是问了也白问么?不过我佛门虽然广大,有名的瑞兽神兽却也只有那几种,我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和这少年家相符的。”

    他放下陶碗,认真看着魏野道:“如来佛顶金翅大鹏明王,那是只吃人魔头,先可以不算。阿弥陀佛驾前佛音使者迦陵频伽都是半人半鸟的软妹子和小白脸,倒像是天使那一挂的模样。至于大智文殊、大行普贤、大悲观音和大愿地藏四位菩萨……”

    “文殊坐青狮、普贤乘白象,当然也不可能,”魏野直接打断了辩机和尚的话,抢白道:“观自在那慈悲的菩萨,与吠陀双马童神阿湿毗尼兄弟有些因缘牵连,所以她的愤怒身头顶碧马头,唤作马头明王。至于那菩萨传说里的坐骑金毛犼,有说这异兽似马有鳞的,有说它巨口红毛,尾巴如扇,像是南派舞狮子时候牵出来的年兽来着,总之是不搭。”

    知道和面前这个仙术士谈起这些冷门知识,只有被碾压的份,辩机和尚只能把陶碗又端了起来,自暴自弃地说道:“那么大愿地藏王菩萨座前的神兽谛听……”

    这一次魏野没有旁征博引地继续用他的那些冷门知识来欺负人,而是将眼微微眯了起来,说道:“继续。”

    “神兽谛听能听四大部洲与世间一切之音——小僧觉得这挺像观世音菩萨的能观众生之音的——就是当初地藏菩萨化身行走人间时带在人边的那条白狗。这条狗显出的瑞相又叫六不像,犀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子尾、辟邪爪……”

    说到这里,辩机和尚也想起了地夷夫人胸口那个致命的血洞,喃喃道:“总不会是……”

    魏野低下头,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野菜汤,小口地吸着汤水含糊回答道:“这也只算是推测,那孩子的瑞兽化形,和谛听差了很多,而且他身上的气息,纯出天然,根本没有佛门那一股子高冷又虚伪的独特气质。”

    “反正你们这些修道的,都是些不黑佛门会死星人的家伙。小僧行脚万里只为财,也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这个提婆达多嫡传的佛门异端在这里喊冤叫屈,这本身就够可笑的了,想当年,你那个祖师可是亲手推石头下山打算砸死释迦牟尼来着。”

    “……主人家。”

    “嗯?”

    “依着小僧看法,不如咱们先把雇佣金交割清楚,就此别过好了。老留在主人家身边,小僧的脆弱心灵,感到非常之痛。”

    ……

    ………

    这等无趣的黑历史揭发会固然有助于清口开胃,然而光吃白水煮扫帚菜,像辩机和尚这样的苦行僧人或许没什么意见,然而从来不曾断了荤酒的魏野却不能餍足。总不能把别人的水煮野菜吃个精光吧?这样未免有点太不尽人情了些。

    好在萧皋和司马铃终于带着猎物归来,魏野看见自家的小拖油瓶提着几只石鸡的模样,不禁有了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在欣慰感之外,又不免有了些天蓬元帅见着大师兄托着斋饭回来投喂的欣喜雀跃。

    萧皋挎着一个竹编篓子,向着魏野和辩机和尚激动挥手:“老师!先生!我在附近的村子里买到了不少好东西,有米酒、豆酱还有泡酸姜,可以做酸菜炖鸡了!”

    “大早上的吃酸菜炖鸡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小僧看来这没什么,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吃好一点才能补充一天活动所需要的热量。”辩机和尚看着自己的学生,满意说道。

    “因为修炼提婆达多的苦行法门,所以不得不吃白水煮野菜的人,早上吃好一点这事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悲哀。”

    面对魏野毫不留情地补的这一刀,辩机和尚也只是如得道高僧般地慈和一笑,隐隐有佛光生于面上。刚才从魏野那里划过来的一笔全额雇佣金,已经足够把他的佛光加成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更不要说魏野这毫无杀伤力的语言攻击。

    对于仙术士和法力僧之间汹涌的暗潮丝毫不觉,司马铃一步跨到魏野面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叶包打开来,将一枚拇指大小的淡青果子硬塞进了魏野的嘴里:“从村子里买到的盐渍梅子,叔叔怎么样,味道还好吧?”

    “味道还好,就是稍微……有点咸……”魏野含着这颗又咸又酸的盐梅,嘀咕了一声,随即用力嚼了两下,一仰脖子,把这颗腌过头的盐梅吐出核,将梅肉硬吞了下去。

    “当然咸了,一般说起来盐梅不都是用来煮肉羹的时候当调料用么。”萧皋不明所以地补充道。

    “盐梅有三种味道,咸盐的味道,酸梅的味道,果糖的味道,也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盐、醋和蜜。我明白的。”

    魏野一边用野菜汤清口,一边回答道。

    辩机和尚正在端着陶碗吞咽野菜汤,听着这话,突然呛得咳嗽起来。

    “总而言之,作为一个星界冒险者,我还是挺惜命的。”魏野看了眼司马铃,说道,“但是有些事情,你阿叔我不去做的话,就会错过很多东西。”

    司马铃一手提着那几只石鸡,一面盯着魏野的脸,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叔叔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还和中学二年级的小鬼一样,有着爱做冒险梦的一面啊。男人们——”

    她环视了一眼正在和野菜汤奋战的法力僧,和根本不明白这气氛的萧皋,做了个判决书般的总结:“始终是定格在青春期的家伙。”

    这句感慨刚出口,她就被仙术士一把拖到面前揉起头来:“这种阅尽人世风光、面前千帆过尽的沧桑口吻,你是从哪个八点档连续剧那里学来的?”

    就在司马铃用力要挣脱魏野魔掌之际,停在宿营地边上的驴车微微动了动,原本应该沉睡的少年,怯生生地露出头来。

218.第218章 ·血在烧(五)

    营地上的冒险者们,看着小哑巴面上不曾隐去的淡青色的鳞片,想起这一连串事情后,还未能深究的那些黑幕。再没心没肺的家伙,也不得不收敛一二。

    只有仙术士面色不变,径自从袖囊中拎出一只牛皮水囊,反手交给小哑巴:“先去打一囊清水来。”

    小哑巴接过牛皮水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水囊,点头而去。

    辩机和尚端着陶碗,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哑巴的背影,说道:“这样玩放置play,真的好么?”

    魏野仰头喝了一口野菜汤,擦了擦挂在下巴上的水珠,回答道:“自家的事自家明白,他要想说,自然会和我们说。他要愿意将一切埋在心底,那也便由他,大不了路上多刷几回怪,这关中的山神水神,也未必还有几个有地夷夫人这样的特殊背景。”

    听着仙术士大言不惭,辩机和尚“唉唉”地吐了一口气,再问道:“若是那位贺兰山神上门兴师问罪,你又待如何?”

    魏野将陶碗朝地下一放,微微笑道:“拖家带口之人,还能如何?先回星界之门躲个风头,等神通法力高强些了,回来一剑斩了他便是了。”

    这等很好很强大也很不要脸的回答,听得辩机和尚大为赞叹,点头不已。

    辩机和尚修持佛中异端之法,但始终也是走的金身成就之路,所以面皮坚硬不算什么特殊之事。而魏野虽然是一无硬扎师门二无正规传承的野路子,却是深得道门清虚之道。

    《道德经》有言:虚其心,实其腹,圣人为腹不为目。

    要说面皮,青史斑斑,某个挟持天子,凌迫皇后的家伙,放在满清金钱鼠尾辫手里,早就该进了《逆臣传》一万遍,这名声二字再也不用提。然而对魏野而言,那点虚名,价值倒不如身上青溪道服,囊中道书三卷,来得有价值些。

    若为了一点虚名,而不去做应该做的事,认为正确的事,让自己高兴的事,连摇摆都摇摆得痛苦万分,逃避都逃避得撕心裂肺——这样的蠢货,还是快点进入断灭一切的永恒寂清中去为好。

    一直处于围观状态的萧皋,看着仙术士和法力僧不再言语,这时候终于有机会插进话来:“我们仲魔术士对于人体气息也是很敏感的,那个哑巴少年,似乎失语症已经好了?”

    “观察力不错,”魏野似笑非笑地从司马铃手里接过石鸡,并掌如刀,炎气微吐,先给石鸡脖子上来了一记,放出鸡血,一面用陶碗接着鸡血,一面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地夷夫人对小哑巴动了什么手脚,但是像小哑巴那样的混血裔,一旦出现了返祖的瑞兽化现象,那么精神和身体上都会受到很大冲击。”

    将放干净了血的石鸡朝边上一放,魏野又捧起地上一块土,掌中火光腾起,灼烧净化去土中杂质,方才继续说道:“瑞兽化现象在进行的时候,瑞兽之血会改造那孩子的四肢百骸。其效果,我估摸着要比寻常炼气士导引吐纳之道初入圆满之境,洗练身形而百病不生的档次还要高出几分。至于心神受到的冲击,只会更大。这么强烈的刺激下,原本建立起的心防自然瞬间失守,区区失语症,不药而愈也不算什么难事。”

    “总而言之,只要小哑巴不得上什么‘创后应激障碍’(心理疾病的一种,多在目睹了身边发生死亡现场的幸存者身上出现)之类需要心理医生的问题,其他的,还是那句老话,静观其变。”

    魏野一摊手,掌中泥土化为极细腻干净的泥粉,落在司马铃早就准备好的荷叶上。

    看着司马铃将焙干净化的泥粉调水,涂抹在石鸡身上,魏野拍了拍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就算小哑巴自己不说,我也猜得出来,这孩子身上不知牵连着如何似山样的干系,海样的仇怨。然而收容他的是咱们家,既然收留了他,那么做家长的自然要保护家里每一个人。就像女儿收留了流浪的猫狗,负起照料责任的终究还是老爸一样。”

    自诩老爸的魏野撑着下巴看了看司马铃,却只得到自家小拖油瓶的一个鬼脸。于是仙术士只得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但是剩下的事,总是要看他自己肯不肯走出第一步。”

    就在魏野像个老头子般感慨的当口,却发觉司马铃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像是没有看到这个眼色一般,仙术士依旧半仰着头做四十五度望天状。

    就在仙术士望天的时候,小哑巴已经不知道何时提着牛皮水囊站在了魏野身后。他双手交叠,左手在上,右手在,伏于身前的草地上,双膝着地,身体缓缓前倾,前额触于左手背,行了一个此时最重的大礼。

    礼者,人道之极也。

    行礼自然是因为受恩,相处这段时日,仙术士给予的帮助和庇护,对于一个逃亡中的灭门遗孤而言,便是世间唯一的温暖。而为了一个相随不久的童子,便肯拍案而起,剑斩鬼神而不计较生死,此恩之厚,自然当得起这一礼。

    魏野面色不变,背对着小哑巴,算是受了这一礼。

    随后便又是三叩首。

    魏野依旧坦然受之,直到看着司马铃将石鸡身上都涂满了泥,方才起身面对着小哑巴,声音不大,却是极为郑重:“受你三叩,这是拜师之礼,可是自古来,学生拜师,却没有隐瞒根脚来历和出身的。之前不必问,现在也不必问,我要听你自己告诉我。”

    小哑巴抬头看着仙术士的面孔,看出魏野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喜神色,他却依然跪伏于地:“弟子陆衍,回山泾真祠祝官后人,恳请老师收我入门下,晨昏服侍,奉炊洒扫,只求老师传我斩妖诛恶之术!”

    他低着头,却听见魏野微微叹息一声:“这么有诚意?我允你了。”

219.第219章 ·血在烧(六)

    所谓五伦,天地君亲师。按照汉时的常识而言,师徒之谊可比父子之亲。

    然而魏野的口吻,听上去就像是勉强买下了上门卖安利的推销员的那盒没什么大用的保健品一般。

    萧皋偷偷凑到自家监考老师身边,和辩机和尚联通了私密通讯:“老师,我想不明白。既然小哑巴是瑞兽血裔,发展前途光明,又对先生天生有一分亲近感,实在是最好的缔结长期契约的机会。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先生反倒矜持起来?装高人冷淡气质过了头的话,那不就是自己玩砸了?”

    辩机和尚端着陶碗,摇了摇头,借着私密通讯说道:“那家伙厮杀起来像个武疯子,可是平时处事却像个老江湖的掮客,不要管他怎么欺骗小朋友,你只需要看他如何做。”

    这句话,算是辩机和尚给魏野定了性。

    不理那对师生在咬耳朵,魏野一面舒舒服服地坐下,一面吩咐司马铃:“包好了泥,就把这些石鸡埋到火下开始烤吧。”

    安排完了叫花鸡的问题,魏野看着司马铃眼里“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的眼神,耸了耸肩,低下头来,看着小哑巴,这个回山泾真祠的最后末裔。

    “之前你是小哑巴,用心防将记忆封堵起来,强逼着自己不去想自己的血海深仇。这样的日子看着是轻松些,但是也着实悲惨。如今你被那多事女人强行撬开心防,又使得祖上血脉复苏,显露出瑞兽之形,看上去是天道循环,终于让你走了上风,但看你这神态,记起了肩上背着多少鲜血淋漓的仇怨,反倒比之前的小哑巴更让人头疼。”

    魏野轻轻一弹舌头,轻轻拍了拍大腿,感慨道:“你既然还愿意认我做老师,我自然要对你负责。然而报仇雪恨这回事,治《公羊传》的那一派儒者说的好,不复仇,非人子也。为师不是儒者,却和这些公羊儒者一般钻研谶纬之学,这话对我门下自然也适用。”

    看着小哑巴这张除了多了些青色鳞片,没什么旁的变化的脸,魏野却觉得莫名有些生疏。略微停顿片刻,仙术士方才继续说道:“然而你要报的是家仇,却不是国恨,那么自然也该你亲手去完成。若想着全凭师长为自己做主,这样的门生实在比我家铃铛还要拖油瓶,我也没多少闲情雅致替这样的学生出头做主,倒不如直接开革出师门,更为方便许多。”

    听着魏野话中含义,小哑巴,或者说陆衍仰头,眼中全是倔强意味。

    仙术士迎上自己这捡回来的学生目光,不再叹息,轻轻伸出手,按上了小哑巴的头。

    掌心贴着前额,魏野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小哑巴的抵触——这里是那支犀角所在的地方,瑞兽的本能不愿意让人触摸这里。

    “如果忍耐不下去,就说话,我就把手拿开。”

    听着魏野的话,小哑巴紧紧闭上了眼。

    “真是乖孩子。”

    魏野轻声说着,骠骑心印缓缓运转起来,一股灼热霸道的内息借着道门心法的约束,缓慢而又坚定地透过小哑巴的额头。磅礴而强硬的战意随着灼热霸道的内息,沿着小哑巴的经脉,一路呼啸而过。恰正如当年那个无敌的少年,率着一支无敌的骑军冲杀在塞上大漠,不管是天险还是敌军,都不能阻挡。

    辩机和尚盘膝坐着,看着魏野的动作,不言不语,却碍不住他身边司马铃拽了拽他的旧僧袍:“叔叔这是在干什么?”

    “佛门有灌顶密法,道门当然也有类似的手段。”辩机和尚看着魏野,低声说道,“有些门派师徒传授道法的时候,师长会以‘种丹’之法,向弟子印入一道真气,帮助弟子学习如何运气修炼。但是你这个叔叔修炼的道法明显不是搬运精气结成金丹那一路,贸贸然将那些杀伐法力贯入别人身体,实在是个危险性很高的事情。”

    辩机和尚没有说错,便在魏野将骠骑心印的霸道内息贯入小哑巴经脉之中,那些灼热的气息就像分散开来的一支支骑兵小队,开始四散开来,寻找着塞外的匈奴部族。然而这些灼热而锋利的气息,不论怎样在小哑巴的身体里横刺竖插,却无法从经脉间破开一个孔洞。

    如果准确的形容的话,这就像被数不清的烧红了的铁针,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一般。如果是一般人,被这股霸道内息所穿透,就会在第一时间惨呼出声,然后两眼一黑,再也人事不知。

    然而小哑巴紧闭着双眼,却是一声也不哼,就这样默默地用意志力和这股力量抗衡。

    不能冲破经脉的灼热内息,仍然不甘于被驯服,然而就在经脉间,这些无形却似有质的异种气息,却感到了一种危机感。似乎正有什么强大的存在,在暗处窥视着它们。

    随即,一种似乎亘古而来的庞大力量从小哑巴的体内各处涌了出来,赤色的骑军面前是浩浩汤汤的一片苍蓝之海,或许这海不是那样深远,但是这支骑军也休想从这片海洋中离开。

    魏野这个始作俑者当然看见了这片海洋,也看见了海洋中那个绰约浮现的瑞兽影子。随后,这个影子就消失不见,只有一片平静而暗藏着潮汐的海。

    海上,浮满了赤色的莲花。

    看着小哑巴身周散出美丽而危险的苍蓝混合赤红的光焰,魏野仔细感受着那种本性侵略如火的内息,怎样在小哑巴的体内运转。仔细分析着那道内息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有着怎样的特征和性质,他轻声说道:“不愧是瑞兽的血裔,潜力果然出色。只是今后,只有复仇才是你的世界。”

    说着这般意义不祥的话语,魏野手一抬,停止了再向小哑巴体内灌输这种狂暴灼热的内息。

    小哑巴周身的光焰随之而消散,全身的痛苦随之一轻。魏野一把搀扶住他,让经脉饱受折磨的小哑巴就地盘膝坐下,开始静静地休息。

220.第220章 ·血在烧(七)

    辩机和尚看着这对师徒,终于忍不住说道:“传道授业,并不是填鸭。而你这教学法子,竟然比填鸭还要粗暴些。”

    仙术士坐着略略调平了内息,斜睨了一眼这个佛门异端,语调中却是一股嘲讽之意:“按部就班地走,按照我这便宜徒儿的资质,当然可以有一番大成就。然而只怕他的仇家,在他长成亭亭如盖的大树之前,就要先杀过来斩草除根了。”

    这说的,自然就是那个至今尚不曾露面,却一直有信息或隐或现出现在魏野面前的贺兰山之神贺兰公。

    地夷夫人是贺兰公的外室,虽然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室,却也是那位贺兰公的枕边人。将心比心地说,谁的小老婆被人在胸口开了个洞,神体还被分解萃取,只怕很难心平气和地来和魏野一行人讨论这个问题。

    而关中这些牛鬼蛇神所收到对小哑巴的通缉令,本来就是以那位贺兰公发出的。面对这样这个有着公一级爵位的一方鬼神之主,要么就理智些地不要和他掀桌翻脸,要么就得在掀桌翻脸之后,做好最坏的打算。

    辩机和尚暂时沉默不语,魏野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开口道:“和尚,你虽然以提婆达多的逆佛之法为根基,神通运用却走的是杂密一流路数。佛门诸宗,密教号称身口意三密成就,便能即身成佛,在佛门中修炼速度最为迅速,那么我这个徒儿要是学习你这一派的咒法,要多少时日才能大成?”

    辩机和尚想了一想,方才答道:“这孩子天生瑞兽血脉,根骨要比常人好不少,若能发菩提心而入大乘,只要三年,便能胜过小僧。”

    魏野发出一声嗤笑:“只怕那贺兰公等不得这三年。虽然往星界之门躲起来,也未尝不是一条退路。然而我在地夷夫人那鬼地方厮杀时,冥冥之中若有感应,由此向西便是我的机缘,又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回星界之门?既然我要继续向西,那小哑巴自然也是要跟着我走。那我现在要做的,便是先让我这便宜徒儿有几分自保之力。比起别的道法,反倒是这骠骑心印是个速成的法门,瑞兽血脉之身又没有走火入魔之险,正适合我这徒儿习练。”

    听着魏野滔滔不绝地讲论,司马铃小声说道:“再怎么听叔叔你说下去,怎么还像是拿小哑巴来推演新技能一样?”

    只一句话,营地上便冷了场。

    仙术士身形微僵,嘴角微微抽动,半晌后方才装模作样地嗅了嗅空气里渐浓的香气,转移话题道:“叫花鸡似乎好了?大家一起来吃鸡,吃鸡……”

    ……

    ………

    蜕去泥壳,石鸡的羽毛也一同脱落,只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散发开来,然而营地上的尴尬气氛却不曾散去。

    魏野捧着一块连骨石鸡肉,却是胃口不怎么好,看着喷香扑鼻的石鸡肉,也没有下嘴的**。

    盘膝坐着的仙术士,手捧着石鸡肉,在那发呆出神。不料身边却有人捧着一个瓷瓶,默默跪坐。

    魏野不用看,也知道身边跪着的是谁。

    “这是什么?”

    “师姐拿来的酸梅汤,师姐说,老师最爱喝这个。”

    “噢,铃铛那丫头和你的辈分不应该从我这里论,乱论一气,什么关系也都乱了。”

    魏野没好气地拿过瓷瓶,胡乱饮了一大口,方才说道:“骠骑心印霸道非常,一般人难以驾驭,铃铛那丫头也没有说错,为师也存着以你试法的心思,恨不恨我?”

    对于这样直白的问题,小哑巴,或者说,陆衍,摇了摇头说道:“弟子的命是师尊救下的,传下的法门也是为了弟子前途着想。弟子只有感激……”

    “好了好了,那些套话我不想听。”魏野一摆手打断道,“你要报仇,我便告诉你,你的仇家应该就是贺兰山神。”

    “天下海岳河山之神,等级森严,五岳四海之神为王者,五镇四渎之神为君长,九州名山胜水之神,则有公侯伯子之别,除了黄河之神河伯冯夷乃是天帝所封天爵,与众不同之外,山神称公,水神称侯,便是一方鬼神共主。你的仇家贺兰公,已经向关中鬼神发下缉捕文书,他既然称公,便是五岳之下鬼神中的大人物,勉强已经够得上一位真正神灵的地位,你还有没有复仇的勇气?”

    听着魏野的问题,小哑巴顿时拜倒在地:“请老师教我。”

    魏野并不去扶他,而是继续说道:“为师不是那种慷他人之慨的道德贩子,说不出‘宽恕包容才是解决仇恨之道’这等酸腐又浊臭的屁话。有人杀你全家,你自然要把那人千刀万剐,受尽天下酷刑,却让他不得死,还要治好了他,然后骟了他的命根子,卖他去安息国当贵妇人玩弄的盐水鸭。然而报仇前,有一课你要先学会,便是学会活下去,对活人而言,复仇才有意义。”

    听着仙术士在那里教徒弟,辩机和尚和萧皋默默低头,深觉这教授内容太过劲爆,就算是提倡复仇主义的汉时人物,也没有这般丧心病狂。

    然而听着魏野的讲论,跪在仙术士身前的小哑巴眼睛越来越亮。

    “为了复仇而拼命是可以的,为了复仇而不要命却是愚蠢的。贺兰公这样的角色,不要命未必能杀了他,却肯定能丢掉你的命。然而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比那个狗屁山神更加强大。这样说,你理解了吗?”

    听着魏野的话,少年再度跪地:“为了弟子身上的血海深仇,请老师教给我活下去的方法。”

    魏野微微一笑,点头道:“真乃孺子可教也。那么你就和为师继续努力,一起来参悟推演完善骠骑心印,好好修炼这部当年冠军侯留下来的心法。”

    围观了这一幕的萧皋,喃喃叹息道:“先生还当什么仙术士,倒不如直接去卖安利、做传销、开邪教……”

221.第221章 ·筷子和羊杂汤(一)

    雨水落在地面,打湿了才从泥土中钻出的青草。

    这粒草种原本埋得太深了些,很难再从土下生根发芽。然而半月之前,这片原本被大火焚烧得变成一片死地的地方,又被人很仔细地深耕了一遍。这粒草籽幸运地来到了土壤表层,终于得到了来自天空的雨露,还有来自泥土之下的尸骨和人血,幸福地生出了新芽。

    而在这株嫩草的根系下面,有厚重的尸骨和草木灰。可以想见的数百年内,这片看似平坦的山间峰台上,野草都会长得异常丰茂。

    初生的草芽间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盘膝而坐,面前放着一个朱漆食盒,盒盖打开,里面盛着一样肉食。那是从某种异兽子宫中摘下的兽胎,顶上微有一角隆起,四肢似是虎爪,身形有些像是马。这具兽胎已经被乳汁蒸过,微微渗着血丝,显得无比白嫩。

    拈着筷子,从这盒乳汁蒸兽胎中最细嫩的部分划下一块肉来,男人将兽肉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片刻,满意地咽下去。随即拿起食盒边上的嵌玉银壶,对着嘴将鲜红的酒液送下肚。

    对着曾经是一片殿阁,却只剩下土灰新草的这片峰顶空地,这个头发微微泛着铁锈色的男人像是很开心地笑起来。一笑,有着西羌部族特征的高鼻子高高扬起,鹰嘴般勾起的鼻尖向天。

    身后,有两个头戴笼冠的黑衣官员静默伫立,他们脚下环着黑气,半沉半浮地也看不见鞋子。身后,有无数身形绰绰约约的甲士正在等待。

    鹰钩鼻男人的眼中没有身后的部属们,他又以筷尖划下一块柔嫩香滑的兽胎嫩肉,在盛着姜汁梅醋的小碟中蘸了蘸,送进嘴里缓缓咀嚼。

    片刻后,他有些遗憾地感慨说道:“驳兽以虎豹豺狼为食,成兽的肉并不堪入口,然而驳兽之胎却是难得的珍味。只可惜,比起带着上古瑞兽血脉的滋味,驳兽之胎的味道也不过如此罢了。”

    《山海经》中记载,中曲山中有异兽名驳,其状如马而顶生独角,生着虎牙虎爪,以捕杀虎豹豺狼为食。蛮荒时代,大巫们驯养这种异兽作为战争兵器,只是自天帝颛顼绝地天通,断绝人神往来之后,这种异兽也差不多绝了种。只是想不到在这山间,还有人用这种异兽的胎中幼兽,作为难得的珍馐。

    又饮了一口鲜红如血的酒液,这个鹰钩鼻男人举起酒壶,倾出嵌玉银壶中的醇酒,洒湿了身前那些青青的草芽。他对着天空,有些落寞地说道:“敬我那个要打雁子反而被雁啄破了胸的笨堂客。”

    ……

    ………

    早晨的空气略微有些干燥,却不失凉爽。晨曦落在道旁的土坯房上,泛出鲜明的粉黄色。

    这样的景色,对于小伙计小藿而言已经看了十几年,早已没了什么稀奇,他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忙着生灶火、架上大锅,干柴上冒出的熊熊火舌让他额头见汗,才没有心情看这城外十几年一成不变的景色。

    灶火升好,将师傅头天晚上煮到五成熟又片成细丝儿的羊肚羊肠一类羊杂碎下进清水锅里,不用他请,师傅就会从小卧房里钻出来。

    师傅约摸三十来岁,脸是黑黑的,一身牛一般的腱子肉,像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然而这个像老兵般的师傅,却有着一手煮汤的好手艺,来他这里吃过羊杂汤的过往客人无不称叹他的汤够鲜而料够香。有些走商的客人,吃过了一回他们家的羊杂汤,下回走商的时候,也一样回来,说不得还要带着更多的人。

    所以就算是离城门大开还有一个多时辰,也依然有远来的客人愿意提早来到他家小店门首坐一坐。就算不喝汤,闻一闻这远近驰名的香味也是好的。

    车道上响起一阵清脆的辔铃声,一驾驴车停在他们家小店门口。

    拉车的青驴看着牙口不小了,然而一身的皮毛依然油光水滑,看着像缎子似的。青驴颈子上套着一个镂满精细花纹的白铁圈子,银闪闪的不见锈,也不见刮痕。

    车上四周垂着淡青幔子,描绣着一些看不懂的玄色花纹,针脚好细,简直从来没有见到过。

    车里一定坐了个贵人。

    赶车的是个黑衫的俊俏少年,那身短打般的黑衫却在领口袖口都用银丝线绣出花边。这哪里是车夫,根本就是个豪门出身的公子哥嘛。

    这个俊俏小子却向着车中禀告道:“老师,张掖郡的郡治黑水城到了。”

    便听着车中有个男人笑着说道:“阿衍啊,黑水城是当初匈奴设城的叫法。依着如今大汉治下的叫法,应该是觻得城才对。”

    这人说着,一撩车帘,跳下车来,却是个一身锦青道服,身背一柄长剑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只能算是赶车的俊俏小子的长兄,倒不像是师长。

    这男人一下车就抱怨道:“辩机那和尚说什么要去寻一处佛门圣地精修佛法,却是拿了佣金就跑。没有他帮忙遮掩,只能从封岳那里重新买了这么一副绣符车帷,来阻隔那些混蛋越来越频繁的窥伺。这从关中向西,真是吃了一场辛苦!”

    他一面说,一面探手拉着一个白衫子的少女下了车,方才转过头来向着已经看得有些呆愣的小藿说道:“贵店是卖羊杂汤的?反正离开城还有一会功夫,便请盛四碗羊杂汤来。”

    小藿愣了愣,身后他的师傅已经一手将他拨开,沉默地一点头。他揭开锅盖,将出四碗羊杂汤,配好佐料,又洒上新切的葱花、香菜末,端到门首的棚子下面小桌上。

    仙术士点了点头,看着身边少女拿了三个绣垫放好,方才入座。

    然而小藿却想不明白,这样的气派,这样的衣着,怎么看都是贵人的一行人,却要吃自己家的羊杂汤?

    叫他更想不明白的还在后面,那个一身墨衫的俊小子,又端起一碗羊杂汤,放到了拉车的青驴面前。

222.第222章 ·筷子和羊杂汤(二)

    碗是最常见的粗陶碗,黑里透红,虽然没有上釉,却也洗得十分干净。乳白色的羊杂汤里浮着嫩绿的葱花和香菜末,黑盏白汤,光看着也能引得人食指大动。

    这样一碗羊杂汤,却被放到了拉车的青驴面前。赶车的黑衫少年从他老师手里接过一副乌木簪银的筷子,挟了一筷子脆生生的羊肚,送到了青驴嘴边。

    驴吃草是天经地义,就算是将军的战马,也只不过是吃些掺了鸡蛋的豆麦。然而这头青驴却能吃肉,它一张口,就把羊肚用舌头卷进嘴里,嚼得吭哧吭哧的,却显得极为快活。

    魏野在边上看着小哑巴给青驴喂羊肚,也不在乎掌勺师傅和小伙计的奇怪眼神,感慨地拍了拍大腿,说道:“这一路上也真是辛苦它了,这一路上都没吃什么好东西,全靠这些丹药撑着。如今到了张掖郡,是该叫它吃吃补。”

    小藿见着这说话的客人将手中釉色肥厚的白瓷瓶,朝袖中一收,却拿出了一只铁盒,递给他的学生。那铁盒长有半尺,这客人却穿了一件窄袖的青锦道服,也不知道那么大的铁盒是怎么收在袖中的。

    小哑巴接过魏野递过来的药匣,从中取出一块芋头样的物事,双手略微一搓,将外皮搓下,露出里面洁白致密的部分,微微有些粘腻的汁液流出。小藿不知道这是什么,他的师傅也不管这奇怪的一行客人,沉默地又站在了灶台后面。

    青驴刚吃了羊肚,正高兴的时候,见到小哑巴拿出来的这芋头般的新鲜药材,顿时想朝后缩。然而它看着边上那个自己的真正主人,却又不敢动了。

    就听得仙术士叹息说道:“这茯苓虽然只是五年生的,药性不足,还有些粘牙发苦,但对你也有好处。一般拖车的家伙,还没有你这样的造化,还要挑嘴怎的?”

    听着主人发话,青驴不敢再躲,老老实实地看着小哑巴双手一合,把一大块茯苓压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全拌进了羊杂汤里。

    吃着这些混了茯苓块的羊杂汤,青驴虽然知道自家主人说的没错,然而那种微苦而回甘的茯苓味道混杂在鲜美的羊杂汤里,这样奇怪的口味还是吃得它有些难以接受。只好以哀怨的眼神,深深地看着仙术士。

    旁边司马铃轻轻地笑了起来,从袖中摸出一块黑色的糖块,手一扬,就丢进了青驴的嘴里:“辛苦啦,这粒甘草糖给你吃,补补盐分。”

    看着司马铃拿出的那块甘草糖,魏野和小哑巴想起那带着呛鼻甘草味、又咸又甜的糖果,同时移开了目光。

    然而青驴吃着这粒重盐重味,带着八角茴香和甘草香气的糖果,随即开始摇头晃脑,还向着司马铃点了点头。心想,虽然主人是个不好招惹的恶趣味家伙,但小女主人是这么一个体恤人的漂亮姑娘,倒也算自己运气不错。

    小哑巴看着摇头晃脑的青驴,不由得迟疑问道:“老师,那糖……给它吃了真的没什么问题?”

    仙术士拨了拨浮在汤面上的葱花,好整以暇回答道:“牛嚼牡丹,驴吃糖果,哪分得出什么好坏来。只不过这种奇葩糖果外头裹了一层盐壳,正好对了它的口味罢了。话说上古时候,有个叫晋武帝司马炎的昏君,每天夜里都坐一辆羊车在后宫转悠。那羊闻到哪处妃子在门口洒了盐,就朝哪处妃子那里走,一样的道理。”

    小哑巴从开蒙读书以来,从不知道自三皇五帝算起,到底有哪一个国君叫司马炎。然而听魏野说得煞有介事,想来应该是某个古时诸侯,便不再问,继续掰碎了茯苓,喂给青驴吃。

    道旁小店,路过客人棚下歇脚,弟子喂驴,虽然细节上有许多和寻常人家格格不入的问题,粗略看去,倒也没有什么异状。

    掌勺的师傅不管这客人做派如何奇特,继续照看灶火,煮羊杂汤。小伙计小藿也不懂得这一行人的做派其实异常地豪奢,而且充满了星界之门冒险者特有的那种暴发户气质,他只是觉得那个白衣绯袴的少女长得真好看,鸦羽般的乌黑头发,白皙的肌肤,面相可爱得像个白瓷娃娃。

    如果天上真有神仙,那这少女就一定是最讨神仙喜欢的小仙童。

    就在他装着擦桌子的模样,偷眼盯着少女的侧影,微微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脚踹上了他的后腰!

    小藿年纪不大,才十五岁不到,这一脚踢得又极重,顿时让少年瘦小的身体朝前一跌,带翻了棚下的矮桌。

    一阵血倒流至头部的眩晕中,小藿觉得自己嘴里有咸丝丝的东西在流动,然而在他想明白那是什么之前,一个难听的破锣嗓子已经响了起来,振动着他的耳膜:

    “铁师傅,上次我们教长就和你说过,不许你在这里开店,你为什么不听呢?”

    小藿一回头,就看见街上那个有名的泼皮、配军马长庆,一身白祫长衣服,头上裹着白布缠头,正趾高气扬地站在师傅的灶台前。在他身后,站着几十个汉子,有面目和汉人一般无二的,也有深目高鼻,带着杂姓胡人那股子冲鼻子膻味的。

    这些人,有的也像马长庆一样用白布裹了头,像在头上顶了一个白色的南瓜。也有的只戴了一顶白色的单薄小帽,也有家境看似好些的,用的是带着淡绿刺绣的小毡帽。但不管他们的帽子如何,身上都穿着对襟的白祫长衣服,而不是汉家的交领衣裳。

    而在这群人后面,远远地站着几个衙役和吏目,却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小藿的师傅——现在该叫他铁师傅了——拿着长柄木勺在锅里搅了搅,方才放下木勺,很平静,没有惊诧也没有厌恶地看了看马长庆,说道:“对不住,我这店不是拜火教的店,也没有挂‘清洁’幌子,为什么不能开?”

    马长庆像是看到什么笑话一样,把一张刀条脸直凑到了铁师傅脸上:“你做的是杂碎汤生意,用的是羊杂碎!做羊肉生意的,就应该挂我们教长批下来的‘清洁’幌子,不然不许你们开!”

223.第223章 ·筷子和羊杂汤(三)

    羊杂碎便是羊杂碎,羊肚脆口,被厨师拾掇前也留着带腥膻味的粘膜,羊肝肥嫩,肝子里却容易积蓄毒质,更不要说羊肠里那些排不干净尽的粪渣叶滓,更是和“清洁”二字牵扯不上什么关系。就算是游牧民族视为珍品,非贵客不能享用的羊心,不放去血水,配上香料,也并不算得什么干净的食材。

    铁师傅继续操着木勺搅拌锅里的汤,丝毫没有动怒地反问道:“挂了你们的幌子,我的羊杂汤就‘清洁’了?”

    马长庆还要说些什么,却有人接下了铁师傅的问题:“自然只挂一个幌子,不能算清洁。今天我们祆坊的经师们出来巡城,就是要看看街面上有多少汉人的食肆也偷偷挂了清洁幌子,让我们的教民兄弟们吃了不合法的东西。”

    说话的这个人头上裹着白布缠头,手里握着一卷老旧的羊皮卷,看打扮全然就是西域胡人的装束,然而面目却和汉人一般无二,连口音都是字正腔圆的洛阳官话。

    这个胡人打扮的汉人,展开了手中的羊皮卷,念道:“谨奉无上尊贵、万物的主宰、光明者阿胡拉玛兹达,留与最后的封圣贤者查拉图斯特拉的箴言。主禁止你们吃不奉那光明者阿胡拉玛兹达的圣名而宰杀的动物,勒死的、捶死的、跌死的、自死的动物。血液里带着主给予的生命,不可吃。贤者又说,狗的肉、猫的肉、蛙的肉、驴的肉还有彘的肉,都是不洁净的,食用它们是有罪的。”

    念出了这一篇圣训,这个胡装汉人面上带着十分的虔诚,盯着铁师傅说道:“贤者查拉图斯特拉怜悯一切不信主的人,箴言又这样告诉我们。教民们,你们恋慕主的至恩,信奉了阿胡拉玛兹达的道路,要让外邦人也走上这条道路。要让外邦人也远离有罪的食物,便让教民们来宰杀牲畜,并奉普慈特慈的主的圣名来宰杀——”

    “铁师傅,从今天起,你要做羊杂汤,就请到本城的伊马尔长老,我们祆坊众多经师的老师,伊本老爹他老人家那里去,买他监督宰杀的羊杂碎吧。”话里虽然都是劝说之意,然而这个祆坊经师的眼中却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进一步解说道,“不过只这样还是不能算‘清洁’的,铁师傅你要挂‘清洁’幌子,还要归信入教,走上阿胡拉玛兹达指给我们的道路。到那时起,你卖的杂碎汤,就真正洁净了。”

    边上的马长庆又凑了过来,补充道:“入教之后,最重要的就是五善功,五善功第一要紧的就是纳净火捐,做工做农的每三个月要交小净捐,你们做商的要交大净捐。小净捐是一成利,你们做商的大净捐是三成利。你也别嫌这捐太高,谁叫你们做商的,手脚都不干净,个个都发的是昧良心的财。经师先生们愿意收你们的捐,是要替你们净罪忏悔哩!”

    铁师傅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些汉人、胡人、不含不糊人,继续搅着锅里的羊杂汤,听着这个自称经师的男人谈着那些罪,那些污秽,那些神迹,那些救恩。还有马长庆的那些钱,那些捐,那些平白要从他身上扣得的利钱。他既没有惊诧,也没有厌憎,只是将木勺放到锅边,拿起挂在肩上的麻布擦了擦手,轻轻地说:“对不住,我是汉人,不想入你们胡人的教,没的辱了祖宗。”

    说得一口洛阳官话的经师面上闪过一丝失望,然后迅速地将这点情绪收拾起来,微笑说道:“这也不碍什么,主的道,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追随的。只是铁师傅,你这个羊杂汤铺子……”

    “当然是要开下去,我还要吃饭。”

    吃饭是为了生存,生存便是道理,道理便是信仰。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虚头巴脑、借着众生愿力而生的鬼神可以比拟的。

    经师看了看铁师傅,确定这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说的是真心话,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带着那居高临下的怜悯说道:“铁师傅,别的地方我不好说,说谎和大话都是不为我主所喜的。然而在这黑水城里,你的铺子实在是不能开下去了。”

    铁师傅转过身,直视着这个经师,问道:“我在这条街上卖羊杂汤,按时按点给官府缴税钱,我也给官府出过役,在玉门关外打过匈奴鞑子,怎么我就不能在汉人的张掖郡卖羊杂汤了?”

    铁师傅的口吻依旧温和,经师却是感觉到一股本能的戒惧,微微朝后退了一步。

    马长庆却在此刻站了上来,大怒喝道:“姓铁的,你说你是在玉门关外厮杀过的。可你姓铁!我马长庆却不知道,汉人里还有姓铁的!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匈奴崽子,冒充汉人进了汉地!”

    他气势汹汹地向着这卖羊杂汤的小铺面一指,神气活现地喊道:“教里的兄弟们,今天咱们巡城,是张县尉批下来的,佐史也在看着呢!这该死的匈奴种,不肯皈依我们祆教,却有不肯自己关了铺子!那好,咱们帮他一个忙,给我砸!”

    便在众人一呼而应,要动手的时候。原本倒在地上的小藿站起身,想要阻拦,却听着身边那个一身青锦袍的客人突然叫出声来:“诶呀!这陶碗是怎么一回事!”

    却见这客人手中的陶碗,不知为何,破了一大块,留下一个难看的豁口。

    却见那个像是从者又像是弟子的俊俏小子,也在这时出声道:“老师,我这个碗也破了。”

    他貌似无辜地拿着裂成两半的陶碗朝着小藿扬了一样,那整齐的裂口,就像是被人从中掰开一样。

    青锦袍的男人似笑非笑看了看那明明应该很结实的陶碗,似笑非笑道:“这家也不舍得用些结实东西,实在小家子气。主人家,你还和那些闲杂人等废话什么,还不快点换两个新碗来,再盛上汤!钱是不会少了你一文的!”

224.第224章 ·筷子和羊杂汤(四)

    小藿愣愣地看着两个陶碗。

    一个陶碗边上破了一个豁口,破口处却是平滑无比,不见一点裂口。然而就在小桌上,却多了一撮黑红色的土末子,颜色就和陶碗的颜色一个样。

    看上去,好像就是这个碗是用沙土随便捏出来的,只不过微微用力,就捏碎了碗边。

    一个陶碗整整齐齐地从中间分开,却没有多出一个碎陶片,只要合上去,就和没有破一样。

    这个还算好收拾,只要找补碗的匠人粘起来便还能使唤。

    然而现在又岂是关心一只破陶碗还能不能使唤的时候?

    那个祆教经师带来的这队人,很有几个在街面上偷鸡摸狗的混混儿——说是混混,自然比不上那些带刀挟剑的游侠儿,厮杀肯定没什么胆子,但斗殴滋事就很来得。这时候听着马长庆招呼出声,正愁没地方立威。

    魏野这一吱声,一个混混下意识地就把边上的矮桌一脚踢翻:“小子!看什么看!”

    在这个混混眼中,面前这个锦衣男人看着年纪不算大,一身青锦袍又带着几分胡风,偏又带着娇美侍女和俊俏小厮。这样招摇过市的人物,肯定不是官,而凉州大族的子弟,要么是从军从武臣一路起家,那么就是走苦读诗书举孝廉这一路,没有这样子的浪荡做派。

    最多,也不过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富商子弟,吓唬一回就能软掉的货色。

    然而他才踢翻了矮桌,青袍客身边随侍的少年已经腾地站起。

    那混混对一身锦袍的主家出手还有些不敢拘束,对一身墨色衫子的少年就全没了顾忌。当下就是一个巴掌挥了过来:“看什么看!小兔崽子,不想活了!”

    这一拳力量不小,如果砸实了,少年陆衍的鼻梁骨都会裂开。然而就在拳头带起的一丝风拂上了陆衍的鼻尖,他已经极为敏捷地一侧身,同时左手如电般探出,一把擒住了这混混的手腕。

    左手后拉,右拳猛地捣出,陆衍竟是一拳反打中这白帽混混的腋窝。便是这一扯一捣间,在场的人们立刻听到一声低沉却清晰的脆骨断裂声——

    “喀——”

    再就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这个看上去安静而又文秀的少年,竟是一招就挫断了一个大男人的关节骨!

    马长庆看着自己这个一起作伙的弟兄节外生枝,没把重点放到铁师傅和他的羊杂汤小铺上,本来还有些恼火。然而他却想不到,这看似人畜无害的主仆三人,却是一把不怕事情闹大的辣手,言语间就抢了先手,转眼间就废了一个!

    道上兄弟,丢什么都成,就是丢不了面子。何况今日这桩巡城的差事,是黑水城的祆教大经师伊马尔说动了县尉后,特批下来的,虽然这帮经师和教民非官非吏,但也打了官府的旗号,那么对于马长庆而言,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把这小厮给我按住了!”马长庆怒喝一声,却又瞥眼看了看身旁那个看上去一脸正气的经师,发现这位教民里的带头人没有什么表示,方才继续吼道:“把他们往死里搞!出了事,张县尉会给我们做主!”

    一声喝令,方才只是站在小羊杂汤铺子前的白帽汉子们顿时鼓噪起来。这些汉子都穿着对襟的胡人袍子,却在腰间扎着皮带,挂着匕首,并不像是为首那个经师一般罩了身一口钟般晃晃荡荡的白麻布长衣服,显然是一早就打好了主意,文的不成就来武的。

    话音未落,这群白帽汉子便冲进了小羊杂汤铺子的棚子下,却听得有人漫不经心地道:“小哑巴,只拿拳头教训他们,却是锻炼不来你对力道的掌控,改用这个吧。”

    只见魏野将手中那对錾银乌木筷子轻轻一抛,恰落在小哑巴的手中,才继续说道:“筷子不能折断,錾银的松鹤花样不能掉色,这些个白帽子,只许留他们个终生残疾,却不许打死。要求就这三样,去吧。”

    一令既出,魏野就再也不去关注身后的破事,只一拍桌子:“店家,你们开门做生意的,手脚就不能麻利些?两碗羊杂汤,要等到什么时候?”

    铁师傅看着魏野的背影,沉默地拿出两个簇新的陶碗,腕子一抖,将汤盛好,亲自端着向魏野那一桌走去。他身旁马长庆还待拦阻,却是眼前乌光一闪,顿时一阵剧痛,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

    旁人看去,竟是一对乌木筷子直插入了马长庆的眼眶。

    这些白帽子混混谈不上混江湖,但是也听说过江湖上一些游侠儿有一手甩手箭的功夫,却不知道这个小厮下手这般的狠辣!

    没了马长庆阻拦,铁师傅稳稳当当地托着两碗羊杂汤,送到了魏野的桌前,方才说道:“尊管有这么俊的一手暗器功夫,谁教的?”

    “你问我家小哑巴这一手‘追魂箸’?没人教他,我只是找人寻了这么一部秘籍给他。”魏野答的也是不尽不实,这手追魂箸,是托封岳收购来的唐家堡旁支暗器秘籍,讲求一个不论是筷子还是调羹,只要拿在手中的物件就能当暗器。照着这路暗器手法的思路,追求的是一个内功外功兼修而臻大成的路线,然而小哑巴自魏野这里参学了骠骑心印后,筋骨力道都可与那些武林中修炼外功有成的角色比拟,只是细微处掌控不足。所以魏野干脆寻了封岳找来这部追魂箸秘籍,用来训练小哑巴的力道控制。

    便在魏野说话间,又有两个白帽子混混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也是被乌木筷子戳瞎了眼睛。魏野定的要求苛刻,然而小哑巴应对得也是不坏,眼睛是人身最脆弱的地方,乌木筷子戳在这里,自然不怕折断也不怕掉色。

    看着顷刻间,自己这边就伤了几人,那头上裹着白布的经师再顾不上矜持,朝着魏野的背影,喃喃念诵起来。

    一股阴冷气息在身后蔓延,仙术士却是微微皱眉——这股气息,和当日在槐里县遇到的地夷夫人神力气息,无比相似!

225.第225章 ·筷子和羊杂汤(五)

    如果要论境界,地夷夫人的境界,理所当然地要比魏野高出太多。然而境界高明不等于打架高明,很多境界高深的人物,往往就吃亏在了不会打架上。

    魏野这种自入了修行一途开始,就替着侍中张说在洛阳黑夜的污水里趟来趟去的家伙,脸皮固然锻炼得足够厚,手底下也自然够狠辣。

    察觉到身后那股阴冷气息渐渐聚集,魏野右手剑诀一起,轻轻朝后一指。

    一道无形炎气受魏野剑诀一催,疾射而出。

    那股阴冷气息要比当日号令千妖的地夷夫人弱了太多太多,只是这样和魏野的洞阳剑祝法力隔空遥遥一对,顿时就像白雪遇着阳春,转眼间就溃不成军。用白布裹着头的经师,面上露出无法置信的惊惶神色,张口欲呼,地上有一片碎裂而露着尖利刃口的石片就这么飞了起来,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咽喉!

    石片的刃口虽然尖利,可比起真正的刀剑无疑要钝很多,这一扎之下,只是划断了经师的气管,却没能让他瞬间死去。这个看上去温文和气的经师,倒在地上,带着气泡的血沫子不断逆涌上来,却是一时间不得死,反而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中去。

    但是只这么一下子,就足够震慑这群白帽子混混。看着倒在地上凄惨呻吟却不能痛快死去的经师,这些混混虽然好勇斗狠,像马长庆这样的头领,也未必手上没有沾着人命官司,但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却足够让人的血液冷下来。

    马长庆最先反应过来,飞扑上去,托住了那经师的头,连声呼道:“小马阿哥!小马先生!你怎么样了!”

    可就算他再怎样呼唤,那个经师也没有法子回答他,只能不断抽动着四肢,用眼神死死地盯着仙术士的背影。

    痛快利落地削掉这个小马阿哥的脑袋,对今日的魏野而言不算什么难事。但是要想让人冷静下来,光凭死人是不够的。

    围观砍头的人很多,围观绞刑的人就少得多,因为砍头虽然血腥,但死亡的过程却太过利落。这样太过干脆的死亡,很难引起人作为生物那种本能的恐惧。相反的,在这样的时候,这个经师漫长却痛苦的死亡,却能让这些混混最快速度地冷静下来。

    人一旦冷静下来,就会考虑得失和利弊,没有了这个祆教经师作为鼓动者,宗教信徒天生的狂热光环也会消退。有得失便有了恐怖,有利弊便有了畏怯,连作为教徒的群体无意识狂热都没有了话,那么这些白帽子汉子,戴着白帽子是混混,摘了白帽子依然是混混。

    人群微微后退之刻,魏野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挑着羊肚丝,对着小哑巴说道:“看牢了这群家伙,一个都不要放跑,打狗了之后,狗粉总是要跳出来。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我倒要看看这凉州六郡的大人先生们,对于他们养着的狗,究竟有多深厚的感情。至于他们——”

    魏野用筷子点了点面前这些白帽子混混,冷笑道:“敢跑的,就打断他们的三条腿。”

    就像大扫除的时候,老师只负责验收,活计全靠学生在做。魏野此刻布置起来也是十分的轻松,然而小哑巴只是静静受命,然后开始沉默地一拳一掌地面对这些白帽子混混。

    拳似锤,掌如刀,在混混们最脆弱的关节处下手,转眼间就让这小铺子前面落下哀鸿一片。

    司马铃望着小哑巴,然后严肃地看了看魏野,终于开口说道:“叔叔,你这样的训练,很不妥当。”

    “哪里不妥当?死亡意味着不可知,意味着与生人的关系相断绝。然而对复仇者而言,一时的杀戮,怎及得上永恒的折磨?如果小哑巴真的要去复仇,他应当要明白,处置仇人,是比杀戮仇人更加需要学习的课程。”

    司马铃没好气地看了眼自己这个叔叔,反问道:“但是按照你的教育方式,我怎么隐隐觉得,就算小哑巴没有变成杀人魔,但也有可能变成虐待狂。”

    仙术士微微一哂,不再答言。

    人类的情感烧灼起来之后,便要朝着自我满足的放向而去,伍子胥那样的贤臣,因为仇恨也突破了君臣间的大义,去刨了楚王墓鞭尸。在这种时候,任何的求全责备,都是多余。

    他的目光从小哑巴身上一掠即过,却是落在道路对面,那些个衙役和小吏身上。

    这帮教民跑出来闹事,很明显经过了黑水城官府中某些人的默认。姑且不论这张掖郡治所在的黑水城,究竟怎么变成了任由教民治理基层,而官员吏目含笑护航的奇葩地步。也暂时不论究竟是哪些人在这件事的背后筹备运作,到底试图从这件事中获取怎样的好处。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认的,狗被打了,狗群的头狗还被杀了,这种时候,养狗的人,总是要出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公平公正了。

    就像一切烂俗的娱乐段子一样,就在小哑巴拦住一个想要跑去报信的白帽子混混,一个利落的小擒拿,顺道卸掉了他一条胳膊的时候,便传来了一声怒喝:“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是想吃牢饭了怎的!”

    随着这一声怒喝,一个头上裹着帻巾的汉子,一扶腰间的环首刀,站到了小铺面前面。紧跟着他的,是几个身穿皂色衣裳的衙役,捆人的链子、拷手腕的木枷全都带着,看上去准备很是齐全,像是早就准备拿人了一般。

    跟着他的还有个干瘦吏目,腰间挂着墨囊书袋,小心翼翼地躲在衙役们身后张望着。

    马长庆见着这伙衙役,便似见着亲人一般,把还没咽气的马阿哥经师的脑袋朝边上一推,飞快地扑了上来,大哭道:“韩尉史,这些人目无王法,打死了人啦!”

    姓韩的尉史低头看了眼那看着不活了的经师,厉声呵斥道:“是谁胆敢杀人?来啊,把这些嫌犯都带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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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