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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6.第226章 ·筷子和羊杂汤(六)

    韩尉史喊得是正气凛然,马长庆跟在这位尉史身边,也觉得胆气顿壮。这个白帽子混混们的头领盯着小哑巴看了看,又瞪着魏野的背影,寒声说道:“敢动我们教民,敢在这黑水城闹事,就不要怪王法对你们不客气。”

    然而坐在棚下的仙术士,喝了一口羊杂汤,方才淡淡应了声:“是啊,如今这确实算得闹事了。但是事还太小,不够大。小哑巴,那个白帽子且不论,你且替为师把这几位差人好好招呼一下。”

    话音一落,站出来要替马长庆这伙教民出头的韩尉史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神时,腕子一阵生疼,却是连手中环首刀都拿捏不住,落在了地上。而他自己却是顿时胳膊被反扭,押到了一旁。

    魏野依旧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羊肚丝儿,看了看面前这个韩尉史,很是温和地说道:“依着本朝制度,边塞州郡,百里置一塞障尉,下有士史二人、尉史二人,除边事之外,也兼着捕贼缉盗事宜。今日这事,分明是黑水城中恶少寻衅,你是尉史,这也算是你该管的事宜,不若你先在这里问一问案情?”

    韩尉史盯着魏野看了看,冷笑答道:“你这身装扮,也不知是哪家大族子弟。可你竟然敢叫从者殴打官差,这怎么样也是个贼人的罪名。也不要仗着你从者的武艺好,敢在黑水城杀了祆教的经师,又敢劫持官差,就等着被定罪问斩吧!你要是真有胆子,便趁着现在一剑砍了我,倒还划算许多。”

    也不知道是这个尉史本来就是军中出身,还是天生有骨气,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还是这么强硬。

    魏野也不管他的威胁,用筷尖一指边上的绣垫,小哑巴会意,就把这个尉史硬按到绣垫上跪坐了。

    韩尉史带来的这些衙役,原本根本没想到会闹出这样殴伤人命的官司,只带了些链子、木枷,不但没有带弓弩,连刀都没带几把。他们只能看着自己这次行动的头领,就这么被请到了棚子下,却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把刀拔出来,遥遥指着仙术士。

    司马铃此刻再没有心情坐着扮淑女,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眼仙术士,随即站到了魏野身后,隐隐催发起金精清明的操纵金气之能。那保护的意思,再明显也不过。

    仙术士丝毫不在意,脸上露出了一贯的微嘲笑容,目光从已经多半成了废人的白帽子混混们移到了这些衙役身上。而那个跟在衙役们身后的吏员,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对于接下来的剧情已经清楚无比,魏野轻轻摇了摇头,探手入了袖囊。指尖触动竹简式终端的同时,眼前联通的景象已在千里之外的洛阳。

    眼前的景色微微有些眼熟,楼阁临湖,数人对坐,看似临川雅集,中间的气氛却是显得有些险恶。

    随着终端借入,魏野的心念适时响起:“甘祭酒,赵老大,好久不见了。”

    而后他主动改口道:“我是不是该称呼二位甘女史和赵校尉?”

    如今俨然是大汉新贵、官秩比二千石的西园校尉赵亚龙,笑着答道:“高士面前不用官阶称呼,俗,忒俗!”

    对于这位大枪府府主喜欢装豪迈的毛病,魏野权当看不见,就直接说道:“和你们厮混一处,我又算什么高士了?这次联系,也没有什么雅事好讲,只有俗事,我来向你们跑一个官,就不知你们肯不肯给?”

    甘晚棠依然是以手撑颌,嘴角微翘,回答道:“马元义大哥如今是羽林中郎将,时常在惦念你这位行事天马行空的同道。你要是愿意回来和他共事,一个六百石官秩的羽林右监,封诰印信都是现成的。”

    听着“羽林右监”四字,赵亚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太平道洛阳分坛编组进了羽林军,卫戍宫禁,却不免有些大材小用。魏大仙,我们西园禁军正在谋划重新与北军五营混编,就缺一个兄弟这样的班班大才来运作。这运作要是成了,少不得还兄弟一个北军司马的位置。”

    魏野听着赵亚龙这毫不掩饰的拉拢口吻,笑而不语。

    北军司马,秩比千石,是北军五营的要害职位。赵亚龙要将灵帝刘宏千方百计自北军五营划分出来的西园禁军重新塞回到北军五营中去,这心思也是不问可知了。能否执掌北军五营,是东汉历任受封大将军们的权臣们权势成色的试金石,很明显,大枪府也很有问鼎大将军这座权力宝座的打算。

    而太平道洛阳分坛,华丽丽的转身为羽林军,牢牢把持了宫闱禁军。这原本就不怎么默契的两个势力间,彼此筹谋,向外向内而不同的道路,离心离德之势也越见明显。

    想了一想,仙术士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随口问道:“北部尉孔璋他们人呢?”

    “老孔?老孔自从得了个中散大夫之后,就和一帮子党人名士混在一处,天天大谈君臣大义、天理纲常。还时常背后说些甘祭酒他们的风凉话,没事提到这酸子做什么?”

    听着赵亚龙的介绍,魏野沉默不语。北部尉那派人援引党人世家为援,赵亚龙这帮子大枪府的成员,则试图组建新一任大将军府,太平道忙着掌控宫掖,都不是些省心的货色。只怕他们彼此间,也未必安什么好心,对这样一个火药桶,果然还是离远点看热闹好些。

    也不想在这潭泥水里趟太深,魏野主动开了口:“走到西边,地方上越发混乱,有个官身可以省许多麻烦。原本打算托你们给整个议郎、中散大夫一类的闲官,然而既然听说孔璋他们都挂着这官职,我也不想和他们撞车。官秩在四百石朝上的,你们随便给我备一个。”

    听着魏野开口,甘晚棠微微一笑,从身边拿出一只连着长长乌黑绶带的绣囊:“上次和你通信后,我就早替你备下了。六百石的司隶校尉下属兵曹从事,印信绶带都在这里。”

227.第227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一)

    听着甘晚棠的话语,魏野恍然想起了某部老电影里,那位明朝的东厂大爷,朝着宁死不屈的忠臣呲牙一乐:“要圣旨?来人呐,咱们给他写一张!”

    洛阳城中,几支星界冒险者势力在宫中挟制天子,在京畿伸手军权,又和隐隐有了咸鱼翻身兆头的党人一系眉来眼去。权势熏灼之处,虽然还不能和当初的十常侍比拟,也隐隐有了些权臣的样子了。

    不过在那些贯彻君臣大义和名教纲常的党人眼里,不管是大枪府还是太平道,大概也和历史上趁着袁绍诛杀十常侍的宫变机会入京的西凉董家军一个德行。但是以王允为首的那帮子清流党人,可以拉得下脸面来和董卓合作,是因为随着黄巾起义,各州州牧与世家结合,割据分裂之势已经无可避免。洛阳的公卿们在那样的环境下,必须选择与一位军阀合作,来稍稍挽回些中枢的权威。

    但是现在,虽然冒险者们掌控了京畿的大半武力,却很难得到那些公卿的认真拥戴——他们最多会以为这是光武帝龙驭宾天之后,洛阳层出不穷的宫廷政变里的新戏码。想要这些眼高于顶的公卿们,认真地将冒险者们当成合作对象,反倒难得多。

    而且就大枪府、北部尉和太平道洛阳分坛间那个并不紧密的联盟,只会给有些人一个错误的信号,准备玩起分化拉拢的老一套把戏了吧?

    就像当初王允对董卓玩的美人计那样。

    哪怕远在凉州,魏野还是觉得自己嗅到了经年不断笼罩在洛阳上空的腐臭阴谋味道。

    这样的腹诽,仙术士并不打算向老熟人们说出来,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甘晚棠,然后点点头:“有劳了,印信就用星门传送发过来吧。”

    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来的人是一队兵士,手里拿的也不再是木枷、牛皮绳之类缺乏威慑力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紧跟在这队兵士后面的那匹黄马上的人。

    这人也是头戴梁冠,腰间系着一条青绀杂色的绶带,腰间不曾佩剑,倒是挂了一柄环首刀。被小哑巴硬压在绣垫上的韩尉史见着这人,忙不迭高声喊道:“张卒史!张卒史!此地有狂徒挟持在下,欲行不法事,还请张卒史速速处置!”

    他刚喊出声,就被小哑巴将后脑勺一顶,压倒在几案上:“老实点!”

    魏野轻轻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小哑巴将韩尉史稍稍松开些,随即眼神落在了这跑来当救兵的新角色身上。

    卒史论地位,和尉史也差不太多。然而在这座黑水城里,却和别处稍微不同。

    黑水城是张掖郡治,卒史虽然是低品官吏,却也直属于太守府之下。东汉太守不比前汉时候,一郡有太守、郡尉以为文武分途之别,而是一身兼有上马治军、下马安民权责,于是太守府的佐吏,官身的含金量也比寻常地方小吏高出许多。

    魏野知道,东汉分天下十三州,凉州一部最为特殊。凉州诸郡,当初因为匈奴崛起,几乎不为汉家所有,直到汉武帝刘彻兴兵讨伐匈奴,卫青霍去病这对名将征伐之下,方才令张掖、酒泉、敦煌诸郡重回汉家之手。因此上凉州一部的大族,往往以军功而兴起,却和中原大族风气不同。

    说得简单些,凉州世族有些近似于秦国时那种军事贵族地位,出身凉州的马氏、梁氏、窦氏三家外戚,也都是因为其军功起家地位而得以和天家联姻。这样一来,凉州的官吏也好,士人也罢,不免都带着这种明显的武臣气质,和东汉主流的文儒理念大相径庭。

    就比如现下,这个卒史先打量了一番魏野这一身青锦道服,略想了想,拱手为礼:“敝姓严,先生家乡何处,如何称呼?”

    魏野也一拱手,淡淡答道:“凉州有三族五姓,三族是伏波将军的马家、梁太后的梁家、大将军窦武的窦家,五姓是曹家、索家、张家、宋家和李家。三族虽然出自凉州,却内迁多年,凉州五姓才是这地面上的地头蛇。可惜某姓魏,出身自颍川郡,倒和这几家都没什么关系。”

    颍川也多诗书传家的大族,可凉州的卒史又岂会在乎颍川的士人?他看着魏野的眼神就多了些看死人般的寒冷意味,森然说道:“依本朝律令,斗而杀人,及谋者,皆弃市。你也是读书人,可知道王侯之尊,将相之贵,名士之望,也难过狱吏大牢这一关。既然足下不是凉州人士,严某便要按律办事了,左右,拿下!”

    一声令下,四周军士将长枪一挺,便要动手。却不料魏野又叫一声:“慢着!尔等要按律办事,依照大汉律令,毁民人室屋庐舍者,黥为城旦舂,并罚金四两偿债。这些祆教教民,意图拆毁这位店主人的食肆,也非无辜之人,理应一并拿下问罪!”

    严卒史此刻哪有心思和魏野这不知哪里跑来的游学士人模样的酸货争论,冷笑一声道:“足下马上就要沦为刑徒,治狱问案,依律赏罚,乃是官署职责,就不劳足下多操心了。倒是下狱后还有一顿竹板要打,却不知足下能不能活到法曹理狱的时——”

    他这番狠话尚且不曾放完,却见魏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问道:“你却道魏某不能多过问官署职责?”

    说着,魏野探手入袖囊,却是摸出一只绣锦鞶囊。鞶囊之上绣着白虎兽首,针线极巧,显非民间之物。

    严卒史盯着这只虎头鞶囊,顿时面上一僵,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依着汉制,虎头鞶囊乃是有秩高官腰间佩印所用,并非寻常物事。而魏野手中这只虎头鞶囊之后,还连着长长的一条宽幅丝带,全用墨色丝线编成三股盘花模样,正是官秩千石至六百石的官员所用三采黑绶。

    就见魏野将虎头鞶囊中那枚鼻纽铜印取出,在严卒史面前一晃:“某乃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你说官署职责本官问得不问得?”

228.第228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二)

    盯着那条长长的印绶,看着那方方方正正的大印,严卒史将目光好不容易从飞夏切┠袒m涞阕鹤诺拇壳唷3で嗷ㄉ肟崆峁笆郑粑1075骸吧瞎僮匀挥凶矢裎实谩!?br />

    以官秩而论,卒史虽然勉强够到了百石官秩的边,比寻常亭长之类小吏高出不少,但论地位,也不过和啬夫之类乡官相仿佛。而乡官虽然不入流,也是有一块长条形、唤作“半通”的小印,若是治下没有豪强,也可算一乡之内的土皇帝。而卒史这样供职官署的佐吏,反而不比乡官更见威福。

    依照汉制,四百石以下的各种杂佐官吏,以其官署分别,数十杂佐官吏共用一印,印有专人保管,没有像各级主官那样随身佩印的待遇。兵曹从事虽然是司隶校尉府的属官,却是六百石的贵职,在正途官秩之内。司隶校尉有监察百官并兼河南尹执掌司隶部之权,同样是六百石官秩,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地位权势,绝非光禄勋那些六百石的大夫、郎官可比。

    只是有一事让严卒史不解——兵曹从事只掌握司隶校尉府的兵事,就算查验兵事,也只会关心京畿司隶部的兵事,不安安分分在京城纳福,跑到凉州这种羌乱之地是要做什么?

    说起来魏野也是无辜,此刻洛阳都下,灵帝刘宏被冒险者组织们联手挟持,只能老老实实地猫在宫中学习当宅男。甘晚棠也好,赵亚龙也罢,甚至北部尉那群人,虽然把刘宏新修的度假村工程紧急喊了停,倒也不至于在天家花用上短少克扣他的,但是对刘宏的盟友十常侍和那帮阉党,就不见得有多温柔。

    何况一帮子清流党人被打击得久了,这时候也正红着眼睛要平反,要报复。从刘宏和十常侍手里跑到了官、又不像袁家、崔家、曹家这样有来历的大族出身人物,很是给下狱了不少。至于那些刚买到太守、县令缺分的倒霉鬼,此刻还在屁颠屁颠奔赴上任的路上,洛阳城里的贬书就已经追下去了。

    按道理说,也算是汉代京畿一大要害部门的司隶校尉府,自从前任司隶校尉阳球死在狱中,十常侍就深知司隶校尉府也是洛阳城中玩政争不可或缺的一大军事力量,不放在自己人手里实在是放不下心。偏偏阉党们夹袋里实在没有可拿得出手的角色,只得让这个位子空悬了大半年,反倒成了清流党人和冒险者们争相抢夺的一块大馅饼。

    到现在为止,司隶校尉的人选因为各方的争夺而尚未拟定,司隶校尉府的各曹主官们倒是都早早占了位置。

    也是刘宏这几年开的这家“刘氏官位自选超市”实在朝官僚集团里塞进了太多阿猫阿狗,一朝宫变雷霆而作,十常侍连同他们亲信固然是死得一个不剩,这些买官跑官的货色也多半被雨打风吹去。清流党人要复起,冒险者们不管是要鼎革天命还是借壳上市,给自己人占下要职美职都是必然之意,哪里容得下这些角色继续占着茅坑不屙屎?

    只是比起清流党人们那庞大的在野势力,冒险者的人数毕竟相对不足,更不要说大枪府也好,北部尉也好,太平道洛阳分坛也好,彼此间心结已成,说是各怀鬼胎都是轻的。说不得,甘晚棠就是抱着哪怕损人不利己的心态,也要保证兵曹从事这个司隶校尉府的关键职位不落在对家手里。

    而某个仙术士不管怎么说,也总和太平道存了几分香火情、战友谊。兵曹从事这个职位落在魏野手里,也就好比肉烂在锅里一般了。

    洛阳城里卖弄的这些风云,远在凉州的张掖郡卒史可是丝毫不能领会,虽然魏野手中黑绶铜印俱在,虽然他聪明地没敢再来一句:“依着大汉律令,伪写侯印,弃市,伪写官印,黥为城旦舂。”

    严卒史也只是行了一礼,向着魏野低头道:“之前误有得罪,请阁下恕罪,此间事诚如阁下所言。有贼人欲燔毁店铺,幸为阁下从者所阻。某这就将贼人捕拿归案。”

    他一抬手,挤在人群中的马长庆转身要跑,却不料身边两个军士将他领子一抓,枪杆朝着他膝弯里狠狠一捣。马长庆惨叫一声,随即扑倒在地。

    魏野似笑非笑看着倒在地上打滚的马长庆,刚才那一枪杆下去,连他隔得老远都听见了膝盖骨裂开的声音。这可不是“膝盖中了一箭”那种小伤可比,想来这马长庆以后说不得都得瘫着,再也不用起身,倒便宜了这贼厮再不必肃立默哀了。(自注:庆丰二年,岁在甲午,西域屡屡兴逆案,却不知某些拒不默哀者,是否膝盖也被枪杆打坏,或是千年前这祆教的贼厮鸟托生,天道冥冥,实不可问。)

    看着这严卒史再不想搭理自家,只想收拾了残局就赶紧离自家这丧门星远远的,魏野又岂能让他如愿?似笑非笑地拿起碗啜了口羊杂汤,魏野冲着那两个拿下马长庆的军士招了招手:“先不忙拷掠,对这人,某还有话要问。”

    严卒史盯着魏野看了看,勉强挤出一丝笑纹道:“贼人自然是解往县廷,有司勘问,不知阁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话虽然带着推脱之意,但是严卒史手下倒也不慢,向着他带来的军士们一挥手,两个军士会意,将马长庆拖死狗一般拖到了魏野面前。

    却见魏野将手中陶碗放下,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疼得满地打滚的马长庆,开口问道:“方才你纠结市井无赖,围攻这家食肆,还诬赖说这家食肆的店家是匈奴种,是也不是?”

    马长庆虽然疼得满头都是冷汗,脑子却还灵醒,听着魏野说到“诬赖”二字,居然顾不得膝盖剧痛,猛力摇起头来。也亏得这人对自己足够狠,居然一边忍痛,一边嘶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汉、汉人……没有铁姓,自然、自然是丁零、赤勒一路的匈奴……匈奴种……”

229.第229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三)

    魏野此刻多问这一句,自然是要让马长庆一班人再多坐实一条罪名,哪里会听马长庆这般无力的辩白?

    他冲着身边一直撑着下巴,一副看好戏模样的司马铃笑道:“我早就知道凉州地界,文教不兴,只好武事,多带胡俗,以至朝中每隔几年都要赐凉州学人孝经诗书作为鼓励。却不知道凉州地方,却早成了这样的模样。却连这样道理都不知道,铃铛,你来替这些人开开蒙。”

    司马铃立刻乖觉地答道:“铁姓乃是出自殷商王姓子姓,周朝封商民于卫宋两国,其中一支居于卫国铁丘,于是以铁为姓。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小常识,叔叔还问我干什么?”

    听着司马铃口口声声说是常识,从严卒史到身边书办小吏,脸上都是不好看,尤其是被小哑巴制住的那个尉史,更是面色黑如锅底。

    此时名动天下的大儒郑玄,家中侍女皆通诗文。却不知道这个鬼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兵曹从事,身边侍女也饱学如斯,简直就是为了啪啪啪地在几位自以为还是读书人的脸上练习排山倒海掌。

    倒是从一开始就平静得好像不是当事人的铁师傅,却是意外地看了看司马铃,只是依旧还是那样沉默。

    魏野却不管这些凉州地头蛇的脸色,心情很好地又补充道:“依照律令,诬告反坐,至少也是黥为城旦舂。这人数罪并罚,理应重惩,不知道应该走什么章程?”

    严卒史没有见识过数百年后文教大兴的年代,科举不成的士子们纷纷变身讼棍、状王、破靴党的风范,只觉得再和这位得罪不起的兵曹从事废话下去,自己只有一口老血喷出来的下场。且这血还得朝着地下喷,要是沾着这位难相处的兵曹从事,说不定又要夹缠不清出什么干系来,当下也只能躬身答道:“自然是解送县廷,交与有司处置。”

    说罢,他也顾不得管旁的事由,一声令下,就将满地活的、死的、半死半活的一群人拖了便走。

    趁着这股乱劲,那个被强按在几案边的尉史见着面前这位兵曹从事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也是跟着人群,一溜烟地走了。

    这伙祆教教民来时气势汹汹,然而走的时候,却是如此凄惶。

    司马铃盯着那群人的背影,又看了看魏野,忍不住嘀咕道:“叔叔,这些人只是些普通人,你下手这么重,打脸这么狠,搞得我们像是专门从洛阳跑到凉州来欺负人的那种反派大员一样。”

    魏野漫不经心地挑着所剩无几的羊肚丝,摇了摇头,反问道:“反派大员?若我真的那种戏文里的科道巡按,职位清贵,偶尔还带着尚方宝剑、王命旗牌什么的大杀器,你觉得这几个不入官秩的佐贰小吏,还会有胆子留着我们在这城外小店里喝羊杂汤?”

    这话也是实情,司隶校尉府虽然也算是监察部门,却和后世有风闻奏事之权的科道御史不同,主管的还是京畿那一亩三分地。就汉制而言,前有监察州郡的绣衣使者,后有弹劾百官的侍御史,那才是真正的监察系统核心所在,御史中丞的地位也要比司隶校尉高出一个头来。

    放下手中筷子,魏野叹息一声,感慨道:“要是今日本官抖出来的不是司隶校尉府的兵曹从事印,而是同样六百石的侍御史之印,此刻,怕是张掖郡早就吹锣打鼓地把咱们一行人迎入馆驿歇息了。说不定,张掖太守这位千石高官,还得给你阿叔我送上一份丰厚土仪。”

    官场自然有官场的规矩,有官身还需要有职司。同样是六百石,议郎、中散大夫、谏议大夫之流只管发议论的散官,比不上兵曹从事这样的实职官员,而兵曹从事这样的实职官,又比不上御史这样的监察官。当然了,不管是什么官职,终也比不上同样是六百石的一州刺史。

    魏野这六百石的兵曹从事,震慑寻常小吏是绝没有问题的。然而官场上最讲究的还是一个一职一权、不乱伸手,没有特殊授权的话,兵曹从事也无法对地方官吏干涉多少。

    对于大汉官场规则感叹几声,魏野又向着小哑巴满意地一点头:“今天的实战表现不错。就是追魂箸这门功夫,出其不意拿来暗算人虽然不错,可是杀手此刻这种职业,又不能正面去和军队肛,看起来,你的发展路线,为师还要仔细想一想。”

    对魏野的话,陆衍只是微微低下头,有些高兴而又腼腆地说道:“老师要教我什么,弟子都会认真去学的。”

    仙术士点点头,却是把头微微一扭,转向了很久没有说话的铁师傅:“店家,你说这帮祆教的混混进了县廷,会是什么下场?”

    听着面前这位看起来全是名士放诞派头的官人发问,铁师傅想也不想地答道:“人已经被阁下弟子废了,中间又死了一个祆教的经师,还问那么多做什么?官人若吃好了,便早些进城,再过些时候,官道上人多驴马更多,没得脏了官人衣裳。”

    说完这句话,铁师傅略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本地有两句老话,一等豪门二等官,三等教民四等汉。想来这城里的祆教大长老伊马尔已经得了消息,就要去县廷里去求狱官放人了。他是教民的领袖,县廷这个面子还是肯卖的。”

    说凉州是一等豪门二等官,这个可以理解。凉州豪门皆以军功起家,家中部曲俨然私军,父子兄弟任职边军更是惯例。所以从西汉末年起,凉州就盛产割据军阀,当年的隗嚣,如今的董卓,都是凉州或者说陇右这片土地的特殊产物。相较之下,地方官员反倒处处受制于这些个军功起家的大族。

    然而三等教民四等汉,这个就有些夸张了。虽说董卓的凉州兵团,确实以粗鄙无文著称,可为什么如今的凉州刺史董卓,会放任祆教横行,擅作威福?

    这一点也不合道理。

230.第230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四)

    魏野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

    将手边陶碗推开,示意小藿将陶碗收去,仙术士又问道:“店家,这些官面上的闲事且不论。你可知道这张掖郡中,可有什么灵奇神异之地,可去探访?”

    铁师傅闻言沉思片刻,反问道:“我听人说,那伙教民修的大礼拜寺里,时时有神人下降,无比灵验,这算不算什么灵奇神异之地?”

    “祆教的大礼拜寺?这种的灵奇神异,我可是没什么兴趣的。”魏野就像是不小心吃到一块甘草糖般地回答道。

    ……

    ………

    祆教的大礼拜寺在黑水城中,也算是一道特殊的风景。

    和飞檐斗拱的汉家楼阁不同,这座矗立在祆坊中央的建筑虽然也是砖木结构,却修着浑圆的拱顶,拱顶上立着铁铸的新月标识,新月怀中则笼着一枚铁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依据祆教的典籍,主神阿胡拉玛兹达本无形象,教典中也一再申明不得崇拜偶像,却有四种德行的化身,以日轮代表其为世间万物的王者,以火焰代表其为人类生活的主宰,以金星代表其为黑暗中的拯救者,以新月代表这位主神所代表的光明在黑暗世界中时时新生,圆满功行。

    此时礼拜寺中晨礼时间已过,教民们早已离开了,就连主持祈祷的经师们也没几个留下。只有一位白布裹头,一身白袍的老人,脸上戴着一方素白纱巾,手持着一枝石榴枝,出神地望着安放在礼拜寺大厅中央的火祭坛。

    这位老人便是黑水城的祆教长老伊本,胡语称为“伊马尔”,即“大智慧的祭司长老”之意。他不但是黑水城的祆教大长老,也是整个张掖郡的祆教领袖,连他自己算起,落籍汉地也有五代了。

    在这黑水城里,伊本也算是一号人物,虽然没有官身,说起话来反倒比寻常官吏更管用一些。从太守到各曹长吏,也对这个有能耐招呼起整个祆坊的老头子颇多优容,一来是因为这老儿终究是教民领袖,二来也是这老儿颇知进退,与黑水城的官府们合作算是十分默契。

    此刻老人正在用胡语低低念诵一段来自西域异国的经文,若是有星界冒险者在,便可以通过冒险者终端发现他吟诵的是这样一段颂诗:

    “奉普慈特慈、唯一的主宰之名,将荣耀赐予带着巨大羽翼的圣者阿卜杜拉,你给祭司和先知们解说圣训,将族人们引出黑暗,趋向光明。请展开双翼保护我们,让我们脱离囚笼,让卡费勒不得侵害我们。愿唯一的主宰赞美他的圣者及不违背他的真理的伊马尔们,并赐予他们平安。”

    卡费勒是胡语,意即不信阿胡拉玛兹达之人。然而祆教号称崇拜唯一的主宰阿胡拉玛兹达,却又相信有众多的从神、神使和圣者依据阿胡拉玛兹达之命行事。伊本老人赞颂的“圣者阿卜杜拉”,大概也属于这类近似基督教天使的从神。

    一面念诵着颂诗,老人一面将切削得极为规整的柽柳木片投入火祭坛中,柽柳木片在火舌****下发出劈劈剥剥的碎响,时时有泛着绿光的火苗从火祭坛中冒出。

    这样的情形显得极为怪异而又神秘,使得空旷的礼拜大厅里流露出一丝非人间的气息。

    可很快地,这样的肃静气氛就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扰乱了。一个带着刺绣小帽、身穿束腰胡服的年轻人,匆匆忙忙地跑进了礼拜寺大厅,高声喊道:“伊本老爹,出大事情了!阿里老师跟着马长庆他们去巡城,却不明不白死在城外面,马长庆他们都受了重伤,被拿进县廷里去了!”

    伊本老人依然保持着站姿一动不动,将手中的柽柳木片再次投入火祭坛中,随即双手握着石榴枝高举过头,做了一个伏拜礼。做完这整套仪式,他才把手中的石榴枝插入火祭坛下的贡瓶中,不紧不慢地回了头,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训斥道:“在礼拜寺里要保持肃穆,因为主时刻关注着我们,令我们不可偏离了他的道。你说阿里和马长庆他们怎么回事?遇到贼人了?”

    年轻人在伊本老人面前显然带着些敬畏,低下头,小声说道:“听说……不是遇到贼人,是冲撞了什么官……”

    看起来这年轻人也是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伊本老人也不在意这个,摆了摆手,从火祭坛边退开。直到出了礼拜寺大厅,方才摘下面上的纱布,交给身边的年轻人:“去备马,把祆坊的里正也喊上,都到县廷去看一看,到底县廷那边是个什么章程。”

    随着这位伊马尔走出了礼拜寺的大厅,这座占地极大的礼拜寺中又恢复了沉静,只有火祭坛上的火焰明灭不定。

    蓦地,火祭坛上像是刮起了一阵旋风,火焰随风盘旋而起,火色转为幽蓝,却有一张五官模糊的脸从火焰中浮出。这张脸露出了一丝疑惑神情,喃喃道:“黑水城中这些官儿,哪有这样不知道进退,敢打杀祆教的经师?莫不是又有外地的新官到任了?”

    这张火中脸孔又沉思片刻,方才决断道:“主上命我们兄弟几个享受张掖郡这些礼拜寺的火供,却要替主上看好了这些地方上的异动。也罢,便跟着去县廷里看一看,到底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官儿,敢下这黑手。说不得,让他老婆害风、小厮跳井,猫吵鼠跳,不得安生,老老实实地来礼拜寺里服个软,才见得我们兄弟几个的灵感。”

    这火中怪物说罢,火势登时大涨,腾起一片火云,随即再度收回火祭坛中。却有一只双目发赤、羽翼微蓝的渡鸦从火祭坛中跳了出来,一展双翼,从礼拜寺拱顶的小窗处飞了出去。

    待这只渡鸦振翅飞离了礼拜寺,火祭坛前依旧静谧无声,小小的火苗轻轻跳动,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231.第231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五)

    便在祆坊的大礼拜寺中异变乍起之际,黑水城县廷之中,觻得县令刘闯神色抑抑地盯着县廷中的那株老柽柳。

    这位县令算起祖上,七转八转地也能攀附到中山靖王一系,算起来也是半个宗室了。不过谁都知道,中山靖王刘胜一辈子的工作重心全部在当种马播种上面,儿子百来号,女儿数不清,说是中山靖王之后,谁晓得是不是真的。

    不过宗室身份难定,这觻得县令一职总是实打实的。觻得是大县,县令为六百石官秩,然而偏偏好死不死,觻得县又是张掖郡的郡治所在。这种状态,亦即后世所谓的知县附廓、府县同城,对于县令而言,简直是最不想接受的一种情况。

    县令身为一县的亲民官,本有极大的治权和自主性,然而附廓县令却因为头顶上偏又压着个太守郡廷,地位处境也就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成天被恶婆婆欺负的小媳妇差不太多。

    若只是官面上的这些处境也就罢了,偏偏这座黑水城中情况特殊,凉州特有的豪门官府两大势力外,神权也是发展得异常壮大。

    便是县廷中这株几乎完全挡住了县廷正堂采光的柽柳,也是透着无数的诡异。

    县廷旧例,县令及有秩官员上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掌印视事,而是备齐三牲酒礼,并邀请祆坊的经师主持祭祀县廷中这株满身扭曲木瘿、粗有数人合抱的柽柳。照着县廷中老吏说法,这株柽柳名唤柳明公,异常灵验,能护佑官长仕途顺遂,但要是对柳明公不敬,也要走许久的厄运。

    平白无故有一株丑怪诡异的老树生在县廷中,挡了大堂采光,已经让人不快。偏偏这株柽柳还要春秋两祭,晨昏礼拜,以至于小吏们传出的笑话是:“但知柳明公,不知刘明庭。”

    数十年下来,不是没有新上任的县令想对这株老柳树动手,可是凡是抱定这样主意的县令,不是官舍失火,就是妻儿重病。到头来,一个个不得不重金卑词,请托祆教的经师前来向柳明公祈祷禳解,才算能稍稍安分一些。

    久而久之,县廷中人视柳如神,连带着祆教的经师们也大受敬重。张掖郡内更是祆教大兴,原本只是少许归化胡人玩的事火礼拜胡神这一套,更渐渐有泛滥之势。

    刘闯到任一年多,他如今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心中功名之念火热的时候。偏偏落在这么个尴尬处境,上有郡廷这个恶婆婆,下有一帮子豪门家主、祆教经师,都能在县廷上说得上话,县廷里还有一株做神做鬼的怪柳。这样的县令,实在是当得没味道得狠了。

    今天的刘县令也是心情烦闷,盯着大堂前这株怪柳,全无理事的念头。这县廷中的事情,反正大半也不由他这个县令做主,只是熬资历而已,又有什么心情理会细务了?大不了拖一日算一日,拖够资历,早些换个地方任官才是正经。

    可是刘县令想要效法无为之治,可麻烦却偏偏要从天而降。他正在神游天外之际,县廷中却是一番忙乱骚动,一时间大堂外全是痛叫喊冤之声,还夹着县廷中几个属吏的一连声大叫:“这都是怎么搞的!怎么拿进了这么些教民,还各个重伤!陈二、陈三,还不快快去唤医工来诊治诊治!”

    本来刘闯这位无权县令就已经快被逼成了深度抑郁症,听着大堂外的动静,不由怒气更盛,拍案喊道:“谁在外面喧哗,还不进来禀告本官!”

    听得自家上司拍案大喊,带着这一堆重伤废人回县廷的严卒史也只得快步绕过堂前柳明公,进了大堂。不待刘闯发问,严卒史已经大礼参拜,恭敬回道:“明庭容禀,今日这伙教民四下巡城,不想在城门外冲撞了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的车驾,被兵曹从事的护卫笞责一顿,责某将他们拿入县廷勘问。究竟如何处置,还请明庭给个章程。”

    刘闯端坐在几案后,面色淡然地看了伏拜在堂下的严卒史一眼,却并不急着开口。

    那些祆教教民玩的把戏,刘闯自然是一清二楚,这些教民借着四周食肆不合祆教教法、不够洁净之类借口,到处砸店勒索,甚至私自封店已经不是第一次。然而这些教民行事,每每都打着官府招牌,不说这县廷中的属吏多有乐于替他们奔走者,郡廷里面的诸曹掾长吏,和本城的祆教伊马尔伊本往来的,又岂是少数?

    就是面前这个严卒史,也没少和这些教民勾结,没少沾了好处。

    反倒是自己这个大汉县令,反倒没被这些勾结一处的贼刑徒们放在眼内。

    想到此处,刘闯心中就更加腻味。只是听得严卒史禀报,他还是面上微微一动。

    流传遍河西诸郡的那两句童谣,一等豪门二等官,三等教民四等汉,刘闯自然是听过的。然而他这个六百石官秩的堂堂县令,论起身份,居然还没有黑水城伊马尔这样一个老巫祝吃得开,那简直就不是三等教民二等官,而是三等教民四等官了。

    听着有路过的官员居然一到黑水城就下了这样一把狠手,刘闯心中顿时如久渴之人灌了一大口蜂蜜水一般,真是五脏六腑无一处不慰帖。

    心情大好的刘县令此刻看着严卒史那张吃了大亏的脸,居然破天荒地有了些视事的心情。他丝毫不看严卒史脸上那被人塞了马粪般的臭脸,振衣起身,正容说道:“依照本朝律令,冲撞官员车驾虽非大罪,也要杖责罚铜,这事应是本官下辖,不得不管。”

    说罢,他也不管严卒史还直挺挺跪着,径直下了堂来,心情很好地走到了县廷前庭,正遇着满县廷的小吏将一群群哀哀惨叫的白帽子教民抬的抬,拖的拖,几个被强抓了差的医士,挎着药箱跑前跑后。这等鸡飞狗跳、忙乱不已,丝毫不见县廷气度的混乱场面,却让刘闯这位县令在到任这么长时间后,第一次感到愉悦起来。

    可惜他的愉悦心情不能保持太久,就被门吏的通报声搅了个稀巴烂:“太守府五官掾任公、祆坊礼拜寺伊马尔伊公到!”

232.第232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五)

    郡廷可以自行征召属吏,五官掾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只是掌春秋祭祀事,却有过问功曹、仓曹、法曹、兵曹、贼曹之权,历来属于一郡太守的腹心人物。是以论官秩,五官掾地位还比不上刘闯这个县令,权责却犹有过之。

    然而伊本那老儿不过是主持祆教礼拜寺的伊马尔,说破大天去也只是个巫祝,还没有朝廷认可的身份,却敢在刘闯这样的朝廷命官面前抖身份。

    刘闯脸色阴沉地挥了挥手,院子四周的小吏连忙将地上这些鬼哭狼嚎的祆教教民搬开去,替自家上司清出一条道来。

    这位觻得县令想了一想,自己立在县廷前庭等候,却没有回到堂上端坐,算是表示一下自己对那个姓任的五官掾的重视之意。

    这样的礼数,已经有些低三下四,然而刘闯在前庭刚站定,却见着那个五官掾任冲昊大步流星闯进县廷前庭,眼神在满地重伤的祆教教民身上绕了一圈,随即戟指刘闯,怒声骂道:“觻得县,你治下办的好差事!说,这是怎么回事!”

    眼瞅着这五官掾的指头都快戳到自家鼻子上了,刘闯也不禁面露愠色。这任冲昊据说本是上谷郡人,当年窦家势大,这厮也纠结了一些读傻了书的士人上书阿附。不料窦家与宦官政争大败,这意图投机的小人也被钳髡配刺到了凉州,因为颇通文墨,被张掖太守征辟为佐吏,如今也混得薄薄有些名望,官学、县校,也偶尔会请这厮去讲论一番。

    这厮也是一贯好为大言的,经学上既然不通,就常常要做惊人之语,什么“大汉文教只得六十年”之类疯话,也在凉州的郡学间有些流传。魏野曾经嘲讽凉州人粗鄙无文,这也算是一个例子,因为这样的疯话,居然引得凉州郡县学校中许多蠢材竞相追捧,竟把这厮也吹捧成了凉州的名士,这也算是凉州文教不兴的实打实的例子。

    对于这等好作惊人之语的小人,刘闯勉强按捺住胸中怒气,拱手道:“任掾史!本官才是县廷主事之人,就算是出了案子,也得先由县廷勘问,具结之后才得上报郡廷,这是律令法度所在,还请任掾史不要这般操切了!”

    五官掾权虽有一些,位份却着实不够,任冲昊见着刘闯**地强顶了自己一句,却是面色不变,指着满地哀号的祆教教民划了一个圈,高声说道:“自从太守推行教门以来,黑水城中大见安定,已经多时不曾见过这样惨状。刘明庭,为什么此刻却出了这等大案,那凶徒何在?我看县廷是审不清楚这样案子,初审结后,便将人犯提入郡廷细审,从严从重,也好安抚人心,刘明庭,你看如何?”

    这言语间,任冲昊倒是微微退了一步,不再大咧咧地唤刘闯“觻得县”,改了刘明庭这尊称。

    虽然口气稍稍软化下来,任冲昊口中的问责之意依旧明显得不加掩饰。刘闯也懒得和这种得志小人多磨牙,冷笑答道:“此案并无犯人,任掾史,你也不要催着本官拿人。这些教民,是冲撞了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的车驾,被兵曹从事的从者笞责,才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任掾史,你难道要去当面责问那位司隶部来的兵曹从事么?”

    刘闯这话意里,虽然是警告,却也含着一丝规劝之意。然而那任冲昊丝毫不理会刘闯这点好意,只是一甩袖子,转身就把刘闯甩在身后。

    却见着这个好歹也是位在五官掾的郡廷长吏,反身向着身后一直看着满地重伤哀号的教民眉头紧蹙的伊本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躬身大礼:“黑水城中出了这等恶事,是我等做民之父母的,整治不力,伊本老爹,学生先向你,向诸位父老乡亲赔不是啦。”

    刘闯脸色难看地盯着面前这个叫任冲昊的小人。

    这年头没有什么选票选民,官吏自然也不用不着和治下百姓弄出这套赔礼道歉的花头。任冲昊哪怕再不要脸,也不会对寻常小民玩这种赔情道歉的把戏。

    肯让这样一个醉心功利的小人如此看重,那只能说明在这小人眼里,这些个祆教的教民和经师,真的很有力量,值得他如此奴颜婢膝。甚至在这小人眼里,的的确确是二等教民三等官。

    看着这小人的这等龌龊做派,刘闯真觉得自己要把隔夜饭都呕出来了,再不想再在前庭多呆一刻,一拂袖子,转身便要走回正堂去。

    然而他刚转身,就听得任冲昊冷冷地开口,一派致使手下衙役般的口吻道:“刘明庭,你道是这些教民冲撞了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的车驾,才落得这个凄惨模样?依照律令,伪写官印,诈为长吏,皆为重罪。就是官长无辜殴杀刑徒,犹不应当,何况是教民?刘明庭,此事还望你查勘清楚,给教民们一个公道。还有这些教民的伤药使费,也先从县廷中出钱,作为安抚体恤。”

    这般如同吩咐僮仆部曲般地向刘闯分派一番,任冲昊又对着伊本老人一抱拳,说道:“伊马尔,郡廷尚有许多细务,在下这便告辞了。您老要还有什么吩咐,派人到郡廷寻我便好。”

    见着伊本老人点头致意,这位张掖太守的心腹人物,方才含笑道别,出了县廷。

    刘闯是懒得去送这号人物,伊本老人也只是淡淡地拱了拱手,算是与任冲昊别过。刘县令现在提到教民两字就头疼,也不招呼伊本老人,自己径直去了县廷后堂。

    伊本老人也不在意这个受气包县令,背着手看了看四下里这些被人废了手脚的教民,还寻着一个擅长跌打骨伤的医士问道:“大家的伤势如何?”

    这个医士也知道这老儿名为胡教的巫祝,地位却非同小可,当即恭敬回道:“除了几个眼伤不能好了,余下的都是断骨、分筋、关节错位之类外伤,只要调养得当,还是能慢慢好起来的。只是我见过骨伤,却没见过这么多骨伤的,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

233.第233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七)

    面前这个医士细细解说,伊本老人只是静静听罢,也便没有多的表示。

    而在县廷前庭的那株粗大柽柳的枝杈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只渡鸦。

    这只渡鸦双目赤红,隐隐透出一股火色,乌黑的羽翼带着一股幽蓝色调,显得有些妖异。

    伊本老人似有所感,抬头看了它一眼,恰正好,那只渡鸦也低下头,目光恰好与伊本老人对视在一处。

    一个粗糙得像是锉刀在木板上划拉般的笑声,在伊本老人的耳边响起:“我的伊马尔大长老,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安静吧,你受封为那位殿下第四等的下仆‘迈尔尤特’,是你众多的兄弟中最不成器的一个。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你只要安静地守护在礼拜寺的火祭坛下,保护我们的****不会被卡费勒们熄灭即可。”

    听着伊本老人的答复,渡鸦轻轻张了张翅膀,继续传音道:“这些教民不过是受的皮外伤,动手的人充其量是个外功好手,可是你的那个学生阿里,却死得很有意思。既然大长老不要我帮忙,我就先告辞了,哈。”

    伊本老人不答话,静静注视着落在柽柳上的渡鸦,渡鸦无趣地下望了老人一眼,一振翅,飞走了。

    有些厌恶地看了眼飞离的渡鸦,伊本老人还是照着这头妖魔的吩咐去做了。

    经师阿里的尸身停在县廷一处空房里,尸体尚未彻底僵硬,若不是一只眼睛半张着,看起来就和睡着了一样。

    伊本老人站在自己学生的面前,听着身旁的小吏说明道:“这人送到县廷时候就已经断气了,尸体不见外伤,应该是猝死。您老要是同意,我们这就将他送回他家里……”

    小吏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伊本老人抬手打断了:“出去吧,老夫要仔细看看他。”

    知道面前这老儿来头大,这个小吏也不敢执拗,忙一哈腰,小心翼翼地倒退了出去。逼仄的空房里,就只有伊本老人一个人,静对着面前的死尸。

    片刻之后,老人面向西方,双手捧至胸前,低低念道:“普慈特慈的主啊!祈求你饶恕阿里、擢升他的圣品,允他加入到获得您智慧之道指引者的行列,祈你让他的后代步他的后尘;世界的养主啊!祈求你饶恕他,并使他蒙您的恩光!”

    这是安魂的祷文,也是祆教的祭司沟通祆教神明的咒祝,随着伊本老人的祈祷,死尸周身开始浮现出丝丝死气。伊本老人双目微闭,继续祝告道:“我凭真正唯一的主的名义、按照贤者查拉图斯特拉的教诲而指引他。主啊!这个亡灵曾是你尘世上的仆人,是你的男仆和女仆所生,你是最仁慈慷慨的主人,他放弃了尘世,情愿投入你的王国!”

    随着伊本老人的祷文,隐隐有一些不可知的力量从虚空中引导而来。死尸周身的死气散开,只有这个经师的额头、胸口、小腹,有些微光点散逸而出,受到那股力量的牵引,向着虚空中飞去。只有伊本老人的祷文还在继续:“众世界的主啊!我将这个亡灵奉献于你,祈求你保护他、令他远离火狱的审判和不奉你的道的精灵的侵害。主啊!祈求你为他的灵魂打开天门;在生着羽翼的使者的盘问时,让他能流畅地歌颂你的圣名。这一切的恩典,都是来自你的。”

    就在缠绕着死尸的死气渐渐从尸首上剥离开的时候,一道火光无端从尸首上窜出,化为一道锐劲,直射向伊本。

    老人面色不变,只有一片滟滟水光在身前一闪,顿时将这道火光吞噬无踪。

    虽然只是一瞬,伊本老人还是感觉到那股火光中蕴含的焚灼一切非人之物的纯净燥意,不禁微微地皱了皱一对寿眉,继续祝告道:“奉至仁至慈、真正唯一的主之名。一切赞颂,全归于主,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祜助,求你引导我们上正路,你所祜助者的路,不是拒绝主而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于错误道路者的路。”

    念颂罢了这一切,他扶着门,缓缓地走了出去,直接上了马车,向服侍他的学经弟子吩咐道:“先回礼拜寺。”

    等回到了礼拜寺,他甚至没有按照祆教的教法,在脸上挂上纱巾,就这么走到了大厅的火祭坛前。吩咐礼拜寺里照顾火祭坛的助祭都退了出去,他才站到了火祭坛前,一手握住了贡瓶里插着的嫩绿石榴枝,很有频率地微微地抖动起来。

    随着他的抖动,石榴枝原本嫩绿多汁的叶片,开始变得干枯、焦黄,很快就变成了一枝枯枝。随即嗤地一声,从枯枝上冒出火来。

    火祭坛中,火苗轻轻跳动,有什么人躲在火中低低地笑了起来,听着那笑声,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愉悦。

    伊本老人看也不看火祭坛中跳动的火苗,随手就将手中燃起的枯枝投入了火祭坛中。

    随着枯枝落入火祭坛,随即传来了一声猝不及防的痛叫。一张模糊的面孔从火祭坛中升起,因为气急败坏的缘故,这张脸显得尤为狰狞:“伊本老儿!这是道门的洞阳离火,具有灼净邪祟之力,你怎么敢、怎么敢把这东西丢进火祭坛里来!”

    伊本老人盯着面前这张火中鬼面,淡淡地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潮红的额头,像是问候别人早饭吃了什么一样回答道:“你虽然没有诚心地信奉我主的道路,但也是从火与烟中诞生的妖魔,这世界上也有你不能控制的火?”

    火中的鬼面气急败坏地骂道:“道门的洞阳离火有火之形、火之性,但是那东西真的不是你们拿来供神的这种凡火,要不是我躲得快,刚才那一下就要炼去我好些妖气!主上和你们定下的盟约,让我们来助你们传教,你居然现在就想反悔了吗?”

    它一面怒骂,一面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伊本老人:“你那个学生的尸体,难怪让我觉得不对劲。这是谁,居然把洞阳离火灌进了他的肉身,难怪会‘猝死’,这下手之人,好黑的心,好狠辣的手段!”

234.第234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八)

    黑水城德高望重的伊马尔和他礼拜寺里窝藏的火妖在疑惑,在怒骂,而一驾驴车正慢吞吞地穿过了黑水城的城门,到了大街上。

    凉州诸郡,说贫穷也是真穷,这地方自古气候寒冷,不利稼穑,除了高粱、粟米之类不挑水土的作物外,便是麦子一年也只得一收。然而凉州诸郡说富裕也是真富,自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后,以长安为,过河西,越酒泉,出敦煌,度阳关,便是西域长史所治西域诸国,大宛骏马、于阗美玉、疏勒蒲桃酒,随着汉家马帮、胡儿商队穿过白龙堆,通行莫贺延碛,源源不绝地输入凉州。

    而凉州诸郡不利于农耕,却利于畜牧,凉州牛马甲于天下,西域戊己校尉屯垦于轮台,镇抚西域诸国,凉州骑军亦是震慑葱岭南北的关键所在。

    也难怪王莽篡汉时候,隗嚣割据凉州,对光武帝刘秀降而复叛,几度摇摆,便是凉州之地情势特殊下造就的必然结果。

    而张掖郡,乃是凉州腹心之地,水源充沛、地气温和,多年前这里是大月氏立国之地,黑水城,便是大月氏的王城故地。后来大月氏败于匈奴冒顿单于之手,国王战死,头颅被冒顿单于取为酒器,大月氏中五部远走西域,便是此时据有中亚之地、兴盛一时的贵霜帝国前身。

    而自西汉武帝年间,大司马卫青征匈奴,骠骑将军霍去病大破陇西匈奴,杀得游牧诸部心惊胆寒,生擒浑邪王之子。而浑邪王此刻恰好与匈奴单于起了心结,不得不率部归汉,大月氏故地遂为汉家所有,孝武帝刘彻改地名为张掖,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

    驴车的车辕上,仙术士坐了个散盘,左腿搭着车辕,右腿耷拉下来,显得随性无比。他手中持着一卷竹简,向着身边手持马鞭的小哑巴说道:

    “自从当年霍骠骑大破匈奴后,此地便是凉州通衢,东西交通的重镇。也正是因为此地富庶,也一直为羌、胡垂涎,当年伏波将军马援马文渊为陇西太守时,羌人几度劫掠,兵锋便直指张掖。好在马伏波也是难得的名将,这几次羌乱未至张掖就被他平定下去。”

    听着魏野给自家学生补历史课,自告奋勇来给这位洛阳来的官人当向导的小藿一边跟着驴车走,一边笑着插话道:“魏先生你真有学问,这城东就有一座伏波大将军庙,大将军保佑我们家宅平安,如意吉祥,可灵验了!”

    仙术士听着小藿这少年人说明,点了点头道:“马伏波这样连战连捷的儒将,世间又有几人?自马伏波故去,这凉州的守将就像那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自建初年间至今,凉州羌叛了一回又一回,凉州长吏却至今没有什么好法子。我在洛阳查阅了当年的户籍册子,这凉州有五成羌人,四成汉人,一成各部胡人,实在很难说是汉家之地了。”

    说到这里,魏野目光却是落到了道路两边。

    黑水城作为张掖郡的郡治,城中倒也是草木葱茏,此时已到了暑气渐盛时候,却还有一点洇润之意。只是道边商铺,路上行人,却都显出一丝丝的画风不对来。

    路旁房舍,倒还都铺着青瓦、翘着檐角,只是那些在风中轻摇的招牌幌子上,都是蝌蚪般的波斯文字在前,汉字在后。更多的招牌上,更是有一个波斯音标字母组成的火焰纹章,醒目地盘踞在最上方。

    一家货栈前,两个小伙计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棚子下休息,小伙计的脸是汉人,衣着是汉人,可却带着顶白麻帽子。他们面前放着的陶水瓶,大肚细颈,嘴似榴花,也不是汉地陶器的形制,反倒带着一股子山寨的波斯气味。

    商铺如此,街上的行人也是差不多,头戴白布小帽、一身一口钟般的罩头长衫子的教民随处可见。偶尔还有些女子从驴车边上晃过去,她们用黑布罩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长长的黑罩袍直拖到脚跟,看上去就像些在礁岩间匆匆游过的大头黑水母。

    这里不像是大汉的张掖郡,倒让人想起那些历史上最终被遗弃的教法城市,比如利雅得和德黑兰,要是再来些满地跑的宗教警察就更像了。

    这实在很不对劲。

    宗教史上写得很清楚,这个时候,哪怕是热衷于普渡众生的佛门,也远远没在华夏打开多少局面。然而在凉州,这里的风气居然已经很像是大食,很像是花剌子模了。

    而这些教民,也并不带多少中亚人高鼻深目的特征,反倒多是些羌民和汉民。却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害了什么样的失心疯,纷纷皈依到了祆教之下。

    魏野一手持着竹简,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水城中的景象。就像一手挑起了光和宫变的自己,随着十常侍集团的覆灭,灵帝刘宏的被软禁,虽然前路不明,但历史的发展方向已经开始变得不同了。

    同样的,发生在张掖,甚至整个凉州的异变,也绝对不是正常的历史进程。祆教胡僧,以事火之法传教,见诸史册,那都是西晋灭亡以后事,却没道理这样提前了一百多年,而且这个打着祆教幌子的教派,身上那一股子沙漠邪教特有的气味,实在浓重得掩饰都掩饰不住。到底,这是什么人在凉州搞风搞雨?

    正当仙术士沉思间,驴车却突然停住了,一个小吏模样的汉子,双手捧着一份名刺,小心翼翼地站在了路边,向着魏野行礼道:“可是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魏公当面?小人奉黑水城刘明庭之命,拜见魏从事,刘明庭知道魏从事路经黑水城,特命小人邀魏从事过府一叙,以尽地主之谊。”

    听着“明庭”二字,魏野便知道是这黑水城的附廓县令了。他微微点点头,道了声:“刘明庭也是有心了。既然刘明庭相邀,请为本官带路。”

235.第235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九)

    黑水城县廷虽然成天被郡廷、豪门还有祆坊欺压得处处受气,然而作为一县的署衙重地,公廨、官舍,该有的还是一样不少。

    县廷小斋中刘闯独坐无语,这位受气县令此刻去了公服,却作纶巾袍服的寻常士人装束,身旁也只留自家的老苍头和童子侍候。

    老苍头是跟着刘闯多年的老人,他侍立在小斋门首,却向着自家这个家主恭谨说道:

    “郎主,这位魏从事既然不曾拿着路券来见郎主,也不曾见附近州郡的使者持文来打前站,想来他也不过是偶然路过,并非有什么公事持节而至。他虽是司隶部的京官,地位贵重,若没有诏命公文,在这张掖郡的一亩三分地上却根本做不得数。况且见任掾史与伊马尔的意思,这位魏从事路过伊始,便大大地恶了他们,郎主此刻要与此公示好,窃以为有些不大方便……”

    刘闯摆了摆手,摇头道:“本官又何曾指望这位兵曹从事能在这凉州地界上说上什么话?自孝武皇帝设河西五郡以来,豪门跋扈、把持公门,早成痼疾。如今祆教兴起,欺神弄鬼,却隐隐地和这些豪门做了一路,不要说是一位司隶校尉府的兵曹从事,便是持符节而来的侍御史,又能对这个局面有什么措手之处?然君子朋而不党,有出京的官员路过黑水城,县令接待一二,总不违律法人情。”

    想起县廷里早些时候满地哀鸿的惨状,刘闯的心情变得更好了些,愉快地说道:“这位兵曹从事既然借着些小事,便出了手,下手这样狠辣,偏又占了道理,什么五官掾,什么伊马尔,也只能闭嘴看着。这凉州地面上,既然是三等教民二等官,那便只能是三等教民二等官,仗着些冥冥中鬼神之事,便要做张做智,却可知道,民心如铁,官法如炉?”

    老苍头听着自家郎主发狠,却是微微有些惴惴,不由劝道:“那位魏从事既然只是路过京官,与张掖郡地方互不统属,自然也没有郎主这般顾忌。可他若是真的捅出漏子来,拍拍尘土便能走人,却还不是得叫郎主顶缸?”

    刘闯轻轻吐出一口气,并没有去开解老家人的担忧,他的目光从小斋窗口能见到的那老柽柳的梢头移开,郁郁想道,便是有权过问民事的自己,也被这地方的古怪格局弄得施展不开。一个偶尔路过的兵曹从事,又能做什么呢?

    ……

    ………

    有小吏在前引路,魏野带着小哑巴和司马铃一路到了县廷侧门。魏野如今身具六百石官秩,与刘闯这位县令乃是敌体。然而此刻刘闯是以私人名义邀请,魏野身上也没有公事,所以只能走侧门。

    魏野面上没有什么不悦之色,然而看着刘闯这有些过度谨慎的做派,还是有些感慨。说起来,这位县令也是受着此地豪强加祆教的组合打压久了,处事多少有些不够大气。虽然因为绵延百年的羌乱,外加河西诸郡豪门大姓一贯的半割据传统,这地方的基层职权,显然正在受到祆教经师们的蚕食,基本有了取代三老这类教化官的倾向。

    而一个宗教想要发扬光大,与社会上层的媾合从来都是重中之重。

    只是单看他们的媾合是哪种体位而已。

    如今看来,能把一个大县的县令权威压制成这模样,说不得,此地豪强与祆教教团之间,已经形成了紧密的结合。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传统的豪强采取主动的传教士体位,还是祆教教团主动的骑乘体位了。

    当然,就算是骑乘位,祆教教团也是雌伏的那一方。就魏野所见,这伙祆教的经师煽动民心、控制信徒是还有一手,然而那个死在自家手里的经师那身上的阴邪气息却是虚弱得很,路子近于通灵妖鬼外神的巫法,和太平道弟子那样完备的道法体系不能比拟——虽然就太平道而言,合格的施法者也不算太多。

    带着这样的嘲讽思考,魏野随着引路小吏进了县廷,目光却是落在了县廷中那株粗大柽柳之上。

    此刻柳梢之上,正附着细叶生出无数粉红小花穗,绿叶粉穗,配上那满是瘿瘤的树枝,只是看着,就觉得格外怪异。

    魏野将目光在这株柽柳上一扫而过,也不作评价,只是抬手阻了阻身后捧着桃千金的小哑巴:“你去把你铃铛姐喊来,让她看看这株红柳。”

    这样吩咐一番,魏野一拂袖子,随着那小吏去了。

    魏野进了官舍,早有小吏禀告了刘闯,这位县令便立在小斋前等候魏野这位兵曹从事。

    只见迎面走来的这位魏从事,头绾青巾,一身窄袖青锦袍,腰间倒是系了一条三采黑绶,旁挂白虎兽面鞶囊,这做派委实有些洛阳浮浪贵公子的气质,不觉微微地皱了皱眉,随即拱手施礼道:“想来阁下便是魏从事了?本官觻得县令,听闻阁下路过本县,特邀阁下一会。”

    魏野也随即一拱手,道声:“却是叨扰了刘明庭”,便叙了两人籍贯姓名,携手入了小斋,分宾主坐下。这一套礼数做完,自有刘闯身边的老家人捧了果浆子上来献客。

    刘闯看着魏野这张蓄了短须也不见老成的脸,心下便道,大约又是哪家洛阳豪贵门庭出来的子弟。虽然数月前,闻得都中生变,禁中下诏废了西园买官制度,大诛阉党,党人一派又见起复之势。然而论起酬功,便不免要起用幸进。

    何况如今废了阉党的买官制度,那些走了阉党门路买了官的地方长吏,少不得也要日后秋后算账。似面前这个魏从事,说不得就是派出京城来先探虚实的。司隶校尉府上下,本来也有监察百官职权,派一个兵曹从事来凉州这屡屡兴兵之地也是应有之意。何况看这位魏从事的做派,也很有点酷吏风格,这样的人物,还是稍微透些情况,结个善缘便罢,却没必要与他搅得太深才是。

    这念头打罢,刘闯便拿话旁敲侧击地问道:“魏从事初到本地,可觉得我凉州人情风物如何?”

236.第236章 ·本官绶带黑不黑(十)

    听着刘闯相问,魏野也是轻轻一笑,将手一抬,划了半圈道:“初到贵地,走马看花而已,哪有什么高深见解。依我看来,凉州之地,气候寒凉,宜牧不宜农;地处河西,勾连边域,宜商不宜士;羌乱迭起,胡化渐深,宜武不宜儒。”

    所谓宜牧不宜农,凉州地区,气候干燥,降水稀少,汉家传统的农业耕作生产模式,对牧民的畜牧业并无绝对优势。这可说是凉州一地羌乱频发的关键所在。

    而宜商不宜士,就更好理解,凉州身为丝绸之路的东西交汇之地,随着异域商货而来的,还有异邦宗教和理论。如若是唐宋年间,儒术取士已成定例,这样的冲击不算什么大事,不能变成名利场敲门砖的学问,都不是正经学问,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威胁。可是放在凉州这个特殊的边境大州,儒术不兴由来有自,豪门大族全是凭着军功起家,那么儒术在此地的竞争力也就可悲得很了。

    也正因为此地的经济,宜商宜牧,却不宜士宜农,传统的汉代文官势力基本可以说是没有发展土壤。以日后董卓进京为例,这个可称一时庞然大物的军阀集团,居然全是武人,与袁家、曹家这类中原军阀身上浓重的儒家名教色彩相比可称得粗蛮无文,更是毫无基本的政治全局观念。从董卓自己起,就带着一股割据偏安的小家子气。

    这便是宜武不宜儒,可为杀人之刀,却没有一只握刀的手,最后自己把自己玩死个彻底。

    听着此论,刘闯思忖片刻,略略点头道:“此三宜三不宜,说得倒也透彻,只是此地风俗向来如此,也不好强求了。”

    说着不好强求,刘闯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魏野的脸,不断地在心里呼唤:“不好强求也要强求,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不是向来有迎难而上的胆识和气度么!”

    然而魏野却没有去接刘闯的话,直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今日所见,似乎本地民风彪悍,常有结社之举?”

    刘闯听着魏野的问题,眼神便不由得一亮。

    不管是游侠儿还是如今河西渐渐蔓延的教民,笼统地看去,倒都可以算在结社里面,再朝深里挖掘一下,说不得就可以套用当年公孙弘诛郭解的旧例,捅到京城去了。

    最妙的是,比起县令,同样只是六百石的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却是不折不扣的京官,有的是通道让这条消息传到上层的某些大人物那里去。

    刘闯这样想着,心情不由得变得更好了些,看着面前这做派有些轻浮的魏从事,也觉得更顺眼了许多。他假作沉吟片刻,方才道:“到任这许多时候,本官倒也对本地风俗略略有些了解,却有些线报压在手头,魏从事可愿闻其详?”

    魏野一挑眉毛,大咧咧地答道:“固我所愿尔。”

    得了魏野这个首肯,刘闯便立起身,去案头抽了一卷竹简,双手捧给魏野。魏野正色将竹简接过,又和这位刘县令不咸不淡地谈了些闲话,方才告辞出来。

    出了县廷官舍,魏野便见到司马铃正在县廷前门,盯着那株柽柳仔细看,想要近前,却又显得有些忌惮。

    魏野轻轻一笑,走上前去,揽着她的肩头就把人拖进驴车里,等上了车,方才问道:“对那株怪树的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司马铃鼻音有点闷闷地说道,“叔叔,那棵树该不会就是倩女幽魂里面的树妖姥姥吧?为什么我觉得那树里面像是有什么怪物要时刻跑出来了一样?”

    “若是真的树妖姥姥,只怕这黑水城早已变成一座鬼城,哪还有这么多活人?”魏野揉了揉自家小拖油瓶的头,算是安抚,却又感慨道:“金精化形之体果然在危险的感知上,有着这般野性的预知本能。两下对照,你阿叔我算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听着魏野如此说,司马铃立刻来了兴致,眼神冒光地蹭过来:“什么什么?难不成,那棵怪树下面封印着什么大妖怪?叔叔你说那是因为误会被女友封印的妖男呢,还是被负心汉勾结和尚镇压的妖女?”

    “什么乱七八糟的,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白蛇传!”魏野一挥手,将竹简式终端取出,输入了一个检索字符,却是调出了一片文档,轻声读起来:“……波斯的萨基斯坦,至今仍然保留着古代拜火教徒的礼拜寺,其中有拜火教徒的僧侣管照不灭的火祭坛。看护火祭坛的僧侣会用着轻纱蒙面,他们将小块的红柳木用银钳夹起,投入火中。”

    读完了这段文字,魏野方才解释道:“这是古代阿拉伯旅行作家记录下来的波斯拜火教仪式。在拜火教也就是祆教的教义里,有两种树木具有神圣的含义,一种是石榴树枝,一种是柽柳,也就是红柳的树枝。在波斯古经《阿维斯塔》中,祆教的主神与眷属们,会手持叫做‘巴尔萨姆之枝’的圣树枝条。这其中,石榴树枝被称为‘巴尔萨姆。生命之枝’,而柽柳的树枝则被称为‘巴尔萨姆。光明之枝’。”

    说到这里,魏野低下头,看着司马铃:“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司马铃非常配合地回看过去,完全没有好学生在师长讲课后提问时举一反三的自觉:“叔叔说的东西超级难懂的,简直就像天书一样,我一点也不明白。”

    魏野默默抬起手,按了按额头,然后尽量简单地解说道:“县廷里那株红柳,树身内蕴一股极强的炎火之气,并还有一股异种的外道神力与炎火之气共生。再联系到红柳也是被祆教视为巴尔萨姆。光明之树的圣木,到底是谁在幕后当黑手,也是再明显不过了。”

    说到这里,仙术士皱了皱眉,总结道:“看起来,河西这地方的一潭水,可不止是凉州军阀和羌乱,要比我之前想象的要深得多。”

237.第237章 ·备而待发(一)

    从秦代定制驿站传邮制度后,汉从秦制,百里有置,十里有亭,乡有驿站,县有传舍,专供行人军卒住宿。若是官秩在二百石以上者入住,置及传舍还会为官员安排酒食、配备车马。

    魏野这个急就章的六百石兵曹从事,自然也可以享受这大汉年间的领导待遇,何况刘闯为了表示善意,又开具了一份传书,先交给了觻得县传舍的传舍啬夫,要传舍方面以六百石官员例招待。

    置兼有驻军和传递军情任务,驿站的主要功能是传邮,亭则以乡间治安为主,都不是正经住宿的所在。只有各县依附置驿所设的传舍,才是招待路过官员的正经地方,要论起实际地位来,颇类似后世所谓的县招待所。

    觻得县传舍中招待官员也分上中下三等,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及西域诸国使者所居,名为二千石舍,大约相当于后世所谓的总统套房,其中陈设更是要传舍啬夫时时保养更换。二千石以下,四百石以上,就只能住寻常独院小客房,陈设虽然简朴些,但胜在地方宽敞,随员也安排得下。

    至于二百石、百石的小官吏,那就只有三、四人一间的“商务单间”可住了。

    给魏野安排的住处自然没有超过六百石官员应有的待遇,然而院子里种满了玉簪花,洁白的花苞舒展着,从裂口出散出一股让人心神清宁的香气。便是房中的几案、竹席等陈设,也都是簇新光亮,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嗅着几案、竹席上散发出来的木茬气味,新鲜出炉的兵曹从事还是忍不住抱怨道:“酒不如陈,衣不如旧,家具陈设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这里闻不到甲醛味道,可是木茬气味,却也不见得有多么好闻。”

    小哑巴听着自家老师抱怨,虽然不明白甲醛是何物,依旧乖巧地取了一只绣垫放在竹席上请老师坐下。

    仙术士一撩道服下摆,盘膝坐在绣垫上,长长的青锦下摆前后展开,占据了大半张竹席。

    魏野调整好坐姿,又取了一只绣垫放在身旁,催促道:“乖徒儿,你今天在城外出手时候,骠骑心印催发下,又显得暴烈了几分。这部法门虽然霸道无匹,却是极易耗损元气,是个狂战士的路子。因此上,内功上却也不能耽搁了。还依着为师传你的吐纳术,引清气自鼻尖起,运至黄庭,直下关元。”

    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呼吸虚无入丹田,玉池清水灌灵根,便是这部吐纳术总纲,本自道家黄庭外景玉经中简化而出。虽然只是简化版的口诀,然而却胜在纯正,没有夹杂后世道门各派的杂七杂八内容,恰适合作为奠基口诀。

    陆衍依着魏野吩咐,也打了个散盘,闭目开始照着口诀导引气血。外面却有人轻声叩响院门,自有司马铃应门去了。

    传舍啬夫恭敬在院门立着,手里提着两只母鸡,一尾肥鱼,还有一大块熏腊肉,哈了哈腰道:“这位姑娘,县廷里吩咐下来,让我们备好鱼、鸡、腊牛肉,还有羊、酒,招待魏从事。这些食材并费用簿,请姑娘过过目。”

    司马铃一面笑着道声“大叔辛苦”,便将那唤作费用薄的竹简取过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觻得传舍光和五年六月过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费用簿。县令刘闯过。出麴六斗,以治酒之酿。出鱼一枚,鸡二只,牛肉十斤,出羊二,其一羔,其一大羊,以过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

    这费用簿便是开销账单,按照魏野的官秩,这便是供给六百石长吏的饮宴之物。纵然是因为魏野的随员实在太少了些,所以传舍这边也略减了些数目,不过刘闯在这其中的示好之意还是分外明显。

    要知道,按照此时惯例,哪怕是前往西域诸国公干的军中长史、司马,地方上为他们备办饮食,也不过是牛肉两斤、鸡一只、鱼一条、酒一斗罢了。

    验看过了费用簿,司马铃扭头看了看房中,想了想,道:“大叔今日先将鱼收拾干净,烤好送来。至于那鸡,请大叔帮忙炖成鸡汤。我这里还有些药材,麻烦大叔安排厨下一起炖进汤里可好?”

    那啬夫自然无可无不可,拿了费用簿,又等着司马铃取了些黄精、当归一并收下后,点头去了。

    尽管对于魏野和魏野成天挂在嘴边的道术没有丝毫兴趣,有一件事情,司马铃还是记得非常清楚。那是魏野在通过小哑巴运转骠骑心印后的身体反应,对其做出的推演总结——

    “介于道术与武学之间的奇怪变种,它发动之后消耗的不但是道门真气,也损耗着人身气血,是一种耗蓝又耗血的技巧。”

    耗蓝的问题解决起来无非就是丹药和打坐,然而人身气血的损耗,只靠嗑药却没什么大用。说到底,还是要把身体滋补起来。

    道家修炼,服气餐霞,名之天粮,谷物、果实、鱼肉、菜茹,名之地粮。修仙之士若走向绝俗养真、捐弃人世这条路子,便要断绝地粮,以服食天粮入手修持。然而若是走了入世杀伐之道,这清虚守静之道便不合宜,转而要走服饵派的路子。

    而服饵一道,首重养护肉身,各样补剂如茯苓、黄精、当归、首乌,所谓地粮之上者都不能缺。至于能化兔形的茯苓、能化犬猿的枸杞,甚至成精人参、芝人芝马之类可遇而不可求的世间灵药,更是滋补肉身的隽品。

    茯兔、杞猴、参精、肉芝这类稀世灵药不好找,茯苓、枸杞、人参、灵芝这些补品,倒还容易置办。只是骠骑心印似道术又似武道心法,不但需要补剂滋养肉身精元,也要肉食对应平时消耗。有些修行武道的门派,高手饭量极大,号称“日食一象”,便是借饮食储存精元于身内的一种方式。

    做完这一切,司马铃满意地拍拍手,看了眼还在进行修炼教学的客房:“近战法师们,要早点成长起来啊。老让女孩子打八极拳可是不对的。”

238.第238章 ·备而待发(二)

    且不论司马铃像个女主人一样张罗着这些家事,魏野一面分出心来,留意观察小哑巴运功导引的情况,一面从袖囊中取出了那卷县令刘闯交给他的竹简。

    这卷竹简上记录了聊聊几条信息,却是黑水城左近民间结社的情形。被刘闯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祆坊的大礼拜寺,祆教信徒每日晨昏礼拜不必说,七日必要聚众讲经一会,已成定制,甚至此地许多县廷、郡廷属吏,也是信奉祆教的家族出身。比起平常以宗族血缘为纽带的豪族,这样以教法为纽带形成的社群,已经自带体制,换了谁当地方官,都必然警惕。

    除了大礼拜寺而外,余下几处结社,也有归化却不曾皈依祆教的羌人组织的,也有本地汉人组织的,也有西域杂姓胡商组织的,情况也十分复杂。加上刘闯在竹简中对这些情形也是言之不清,夹缠了许多道听途说的东西,要作为行动依据,却还差了一些。

    魏野握着竹简想了一想,忽地一笑:“都赚了一个六百石兵曹从事,这样寻访暗查的事情,我还自己操心干什么?又不是那些托瑞尔、灰鹰之类魔法世界,有了阶级固化的贵族封土制度,冒险者们只能仗着冒险者协会、盗贼工会、厮混小酒吧来寻找线索。”

    他取过一卷竹简,提笔写道:“光和五年六月辛亥,司隶校尉府兵曹从事及从者,道上传车马以下过,封兵曹从事印,诣县廷。”

    写罢这封公文,魏野将腰间官印取出,打了印鉴。他又探手入袖囊中,取出蓝田玉香盒,向着地下一抖,叫声:“王超,你的混元如意法箓,修炼得如何了?”

    蓝田玉香盒中涌起一簇白烟,随即蓬地跳出一个癞头大肚的和尚,向着魏野拜道:“主公关心,容小的禀告,主公传小的妙法,已经修成了五六成,如今小的是能大能小,真个如意也。”

    魏野运起望气术看去,却见这蛤蟆王超身上妖气稍稍淡了些,容貌虽然还是那般不够齐楚,倒也不至于吓死了人,方点头道:“如今看来,你倒是没有落下功课。我这事情,你倒办得了,你来看——”

    仙术士说着,将竹简式终端在几案上一展,随即浮出了整座黑水城的全息投影。魏野将城里城外,几个地点都用红光标识了,向着蛤蟆王超说道:

    “这几处地方,都是本地人结社的聚集地,我也不要你寻访里面详情,但只有两点要你仔细查探。第一,其中可有妖气,或是外道神力,或是修炼术法之人。第二,可有言谈举止不似本地人士之辈,或是天生痴傻,一朝开悟,又或者垂垂欲死,突然活转过来,言行大异从前者,更或者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常作惊人之语者。若有,便速速来向我回报就是。”

    这样吩咐过了,魏野将那份封好自己印鉴的公文,交给这蛤蟆和尚,又嘱咐道:“你此去只要打探消息,却不得给本官惹事。若有人拦截你,你先拿这份公文压一压他,俗话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只要不是真心扯旗造反的货色,见了官面上的公文,总要服些软。”

    这蛤蟆和尚接了魏野的公文,心下却鬼念道:“我只道主公乃是极有道术的仙道中人,怎么我在玉香盒里闭关这些时候,就又成了什么官?罢了罢了,我这位主公来历大是玄异,虽然距着‘仙人’二字还差着老远,却也像是上界天人降尘,便有着一日称孤道寡,也不算奇异,弄一个官来,又值得什么!”

    他心下转了这许多念头,却是恭恭敬敬地将公文接了,放进僧衣里贴肉收好,又问道:“若是有人强蛮,见了这公文还要喊打喊杀,又得怎么处置?”

    魏野听着这蛤蟆和尚动问,却是听出他用意有点不良,也不点破他,指着他笑道:“你跟着奢摩罗那老妖僧学法一场,这点学问还能没有?吃人是荒山野怪的勾当,你既然是个比丘打扮,就不要干这等事。罢了,我准你囫囵吞他几个,拿回到我面前审问就是。”

    王超听着魏野点破自己居心,不由得尴尬一笑,合掌伏地道:“主公有令,小僧岂敢不听?”

    心下却是叹道:“苦也,天下哪有个妖怪吞了人不吃,还要活生生吐出来的道理?却是和尚我命苦,遇上个好炼吐泻药的主家了。”

    这里蛤蟆王超领了魏野之命,出了传舍。他也知道自己一身僧衣,看着太招人注意,先寻了间估衣铺子,换了身俗人装束,方按照魏野指点,寻着那几个地方一摇一摆地去了。

    打发走了这蛤蟆和尚,魏野又将随身的六甲箭取出,将上面的洞阳剑祝法力强化了一回。正在运炼之时,终端却有人接入了通话频道。

    手中捏着六甲箭,仙术士看了看这个通话信息,不出意外地看到风月堂的流云托月标识。

    作为一位成功的星界商人,封岳肯花功夫和自己联系,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魏野接通了通话频道,看着坐在货柜后面,拿着一支速写笔飞快签单的年轻商人,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什么喜事要通知么?”

    “人客官,当然是有喜事啦。你的太平贴专利申报,已经走完审查程序,备档以后就属于星界之门认证的专利技术了哦。”封岳一手按着头上一块不停发出咆哮的熊头帽子,一手在签单上签着字,像是报喜般地说道。

    魏野疑惑地看了眼这个精明商人头顶上那疑似有附身能力的熊皮帽子怪,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个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是专利变成因果律点券,还要看后续。你要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别啊,我当然是有正事找你啊。”封岳忙一摆手,伸手从咆哮的熊皮帽子大张的嘴里掏出一只古旧的木匣,放到了魏野面前,木匣上封着写有玉华神司和坎水卦符的符印。

    “这是最近有人卖给我的一件特殊法器,可我拿去找了好几个道术工坊做鉴定,却都没人能肯定这东西的用处,看上去也不能作为道术装备卖。人客官也是位小有名气的仙术士,帮我鉴定鉴定啊。”

239.第239章 ·流霞洗剑(一)

    星界之门虽然对超自然力量的世界才开始关注没多久,但是架不住星界冒险者们探索的热情高涨。各种法术体系,都有人在接触,在钻研。

    要说星界之门的同行们群策群力之下,研究不出一件法器的妙用,魏野是不相信的。然而封岳这明显的示好动作,一口点破便没趣了。

    魏野捻着手中六甲箭,点头道:“那我帮你掌掌眼。”

    得了魏野这个允诺,封岳笑着点头,道声“劳您费神”,揭去了木匣上的符印,将里面的法器拿了出来。

    躺在木匣里的,是一尊通体赤红的珊瑚龙女,高不过半尺,通体温润,双手交在胸前,却捧着一只拇指大的绿玉净瓶。常言都道红配绿不是什么好搭配,这绿玉净瓶配红珊瑚龙女,就显得格外不协调。

    而且比起这尊用整块珊瑚树的根部雕成的龙女像,那绿玉净瓶只看着上面分布的细小金点就知道,这是天竺绿玉,产量高,质量次,不是什么贵重玉种,实在不应该和珊瑚龙女像这样贵重物件搭配。

    只不过绿玉净瓶和珊瑚龙女像上,都隐隐带着淡淡的灵光,却有似有似无,看不大分明。

    魏野皱眉想了一想,将视距调进了些。放大之下,珊瑚龙女像上的衣褶、佩饰都带着刀劈斧凿般的凌厉线条,反倒是那只绿玉净瓶,线条圆润柔和,不见一丝斧凿痕迹。

    虽然说天竺绿玉这种带细碎金星的石英岩玉质地不同于珊瑚,珊瑚可以雕刻,而这类硬度相对高很多的岩玉就只能碾磨成形,但是就风格上讲,这只绿玉净瓶实在和珊瑚龙女不甚搭配。就好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徒,觉得这尊珊瑚龙女像手里缺了点什么,于是随随便便地拿了一个天竺绿玉的小净瓶,就镶上去了。

    好吧,就算传统的珠宝作坊里会出这种纰漏,这尊珊瑚龙女像也是一件法器,祭炼这件法器的人就连基本的审美观都没有?而且一般说来,这类神像形的法器,大都追求材质纯粹如一,才方便接引神像所代表的本尊神力,镶嵌珠宝玉石虽然看着华贵庄严,却并不合道理。

    如果说这不是一件法器,而是两件法器倒说得过去。魏野默默在心中嘲讽道。

    这个念头一时闪过,魏野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微微侧了侧头,看向封岳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封岳被仙术士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然,但是作为一个从业至今还算成功的星界之门商会成员,心思灵变,反应也不会差了。他立刻就挂上了一副欣喜的神情,开口问道:“人客官,是有什么头绪了?”

    “是不是真的有头绪了说不上,我就说一点看法,你能不能想法子把这个绿玉瓶子从这尊神像上取下来?”

    一般说来,镶嵌在神像上的宝石配饰,大部分都是用粘合剂粘起来的,比如战国时候的诸侯所用青铜器上,就选择用糯米汁调成的胶质来黏贴绿松石作为点缀。

    这尊珊瑚龙女手中的绿玉净瓶当然不会用糯米汁这类不靠谱的黏合剂,而用了某些特殊的手法将绿玉净瓶固定在了龙女像的手中。这点问题虽然对寻常人来说有些烦难,却难不倒封岳,他从身后货架上取下一支比挖耳勺大不了多少的薄刃刻印刀,沿着珊瑚龙女的双手和绿玉净瓶的底部轻轻划了一圈。

    刻印刀的刀刃薄如蝉翼,轻轻地穿过珊瑚龙女的双手和绿玉净瓶的间隙,微微朝上一挑。

    封岳这一挑也没敢使多大的力气,但是就在刻印刀分离开了珊瑚龙女和绿玉净瓶的一瞬间,一阵像是被小混蛋丢石头砸了玻璃般的脆响传遍了整个风月堂。

    珊瑚龙女像的表面,瞬间布满了龟裂的碎纹,从这尊龙女像的双手开始,向着全身蔓延,这些龟裂的碎纹最后化为点点的碎星,从龙女像的表面飞散开来。看上去,这尊红珊瑚雕刻的神像,就像是一支艳丽的发焰焰火般耀眼夺目。

    片刻之后,光焰散去,留在原地的却不是原本那尊半尺高的珊瑚龙女像,而是一尊红珊瑚雕刻的蓬头戴金箍的佛门侍童像。

    这尊侍童像脚踏莲花,身穿短打,胸腹之间缠着一条天竺苦行修士所用的冥思璎珞带,右手中握着一支三钴杵,左手拈着一朵红色莲花,莲房之上立着一团燃烧着青白火光的月光摩尼珠,雕像中有点点火光正在欢悦涌动。不用魏野亲自鉴定也知道,这尊雕像是一件难得的佛门异宝,而且还是火象法器:

    慧光童子行道法身,佛门大德取香海所生火珊瑚,持不动明王菩提心观,点化而成的不动明王八种化身之一的慧光童子本尊像。持此本尊像,能入智火三昧禅定境,不受心魔所扰,以此本尊像结坛,能立十二火尊退魔曼荼罗,不受外魔加害。

    封岳捧着这尊珊瑚佛像,郑重地伸出手,在佛像身上抚摸了一遍。这才将佛像放开,拿起了那个已经和慧光童子像分离的绿玉净瓶。

    绿玉净瓶此时已经变得有鸭梨般大小,入手显得分量颇沉重,瓶口封着一块青玉符,却是不能打开。封岳看了半天,也只能确认这绿玉净瓶通体带着一股寒气,是一件出自道门的水象法器。

    “水火相克,这绿玉净瓶是用来封印这尊佛像的。难怪谁都看不出来这件法器的虚实,原来不是一件法器,是两件法器,这次赚到了。”

    魏野看了看这只绿玉净瓶,突然出声道:“封老板,这只绿玉瓶能否割爱给我?”

    “没问题,这件东西也看不出什么稀奇,人客官你既然开口了,我怎么能不给?”封岳说着就要将手中绿玉瓶打包给魏野,却被魏野一手拦住了。

    “你不问问这绿玉瓶的来历么?”

    “都决定送你了我还问什么?”封岳也回答得够直接。

    “话不是这样说,我虽然喜欢杀熟,但是不喜欢贪小便宜。”魏野一指绿玉瓶口处的那枚青玉符,说道,“这玉符上的符文写得很清楚了,‘石景流霞,水母胎瑛’,这绿玉瓶中盛的是流霞水母,要比你那尊佛像有价值的多。”

240.第240章 ·流霞洗剑(二)

    流霞水母当然指的不是拿来凉拌的海蜇头那类东西。

    那种有着长长触手和半圆的伞状体的腔肠动物,和道家所谓水母,就不是一个概念。

    古时修道之人,取灵山福地所出的净水,用铜精之英所造的宝瓶盛放,再将珠玉投入水中,放在洁净空旷之地采纳日月精华,借通灵珠玉吐纳日月光华的本能,将瓶中净水渐渐孕养为水母,以宝珠养成的名为石景水母,以宝玉养成的名为玉胎水母。水母又有阴阳之别,用太阳日光匹配丹砂孕养成的,名为赤丹金精,用太阴月华匹配白玉珠、明月珠孕养成的,才是流霞水母。

    不论是赤丹金精还是流霞水母,都是日月精华凝聚之物,内孕极天罡英之气,不能直接服食。只有修为高深之辈,能将赤丹金精与流霞水母中所孕育而成的日精月华运炼身形,从此周身光明洞彻,不畏极天罡焰。

    这法子说起来简单,然而若找不到终年旭日旷照或者终古永夜之地,也是孕养不成这种外药的。

    这类外药,除了修为高深之辈可以用来运炼为周身光明,也可以拿来用于修道之士涵养法器。这只绿玉瓶中隐隐透出寒气,俨然是上品的流霞水母,已经将游离在月光中的太阴月华凝成实质。

    这样的流霞水母之瑛,和神木剑一类的木象法器都有极好的亲和性,对于桃千金这样本来就是古桃仙遗蜕炼成的法剑更是天作之合。通灵仙木修炼,以承受日精月华为第一,雨露滋润次之。流霞水母兼有月华之英与灵泉甘霖滋润之效,最适合拿来涵养桃千金这口仙木法剑。

    像流霞水母这类不需仙术士自己耗费苦功镇日里温养祭炼,便能逐步提升法器品质的异宝,价格都非寻常装备可比,论潜在价值,也不在魏野这身青溪道服之下。

    谢绝了封岳这位风月堂主人的刻意示好,魏野的目光落在这位星界商人的脸上,平声静气地说道:“按照如今星界之门的行市,封店长给这件物事开个价吧。”

    “这个嘛,”封岳一手点开他桌子边上的一份商务菜单,一手把趴在他头顶的帽子熊怪赶下去,露出满头乱翘的头发,轻轻抓了抓,认真说道:“前阵子有个剑客从我这里买走了一块封印着九天玄火火种的绯云炎魄,按价值来算,和你看中的这一瓶流霞水母价值差不多。那位剑客出了差不多一千点券……”

    一千因果律点券,这都够得上两件高等法器在星界之门的流通价了,而且还是那种没有装备限制、心法限制,俗称“连猴子和野比大雄都会使用”的那种低门槛贵价品。

    眼瞅着魏野面色,封岳赶紧补充道:“不过九天玄火的火种本来就少见,绯云炎魄也是少见的天材地宝。人客官你看中的这瓶流霞水母虽然也是具有星级评价的宝物,比起九天玄火火种和绯云炎魄的组合还是要便宜不少的。别的不说,这绿玉瓶虽然也算法器,但是它用的素材是印度绿玉这种石英岩玉,法器的妙用就不太能强求,和绯云炎魄这种火山炎脉之精不能比的。”

    魏野听着封岳这自己主动降价的借口,都觉得脸上有点抽筋,这中间的示好的味道简直都不用掩饰了。

    既然封岳自己还要做出一派公平交易的模样,魏野也不必和他太客套了,直截了当说道:“既然九天玄火的火种加绯云炎魄卖了一千的高价,那么这瓶流霞水母价钱倒也不能太低了,我出七百通用点券,你说可好?”

    魏野开的这个价格,以一件玉瓶法器和这满满一瓶流霞水母而言,价钱也算是适中。不料封岳听了魏野这个还算合适的开价,居然摇头道:“这价钱高了点,我怎么能占人客官的便宜?不如我再拿一份随机法衣礼包当酬宾大赠送的添头好了。”

    连“酬宾大赠送”这话都说出来了,魏野也不再说什么,算是点了头。将通用点券如数交付给封岳,魏野让这位星界商人把定下的流霞水母和随机法衣礼包全走了星界快递通道。

    自然,费用魏野还是坚持自己掏。

    天晓得怎么一说太平贴的专利申请已经通过,这个星界商人就热情的如此不对头,看着仙术士的目光热切的就像是潘金莲看见了西门庆一样。

    打发走了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星界商人,魏野将走了星界快递通道的两件东西取出来。被玉符封了瓶口的绿玉瓶触手生凉,朱漆雕五福捧寿文的随机法衣礼盒不过一尺见方,则显得有些喜庆到了俗气的地步。

    随机法衣礼盒魏野是不会去拆封的,这种东西本来就是lhg的有关部门定期发放的节日福利。比起在诸世界探险的冒险者们,也只有驻留在星界之门的留守人员们才把这种惊喜彩蛋式的礼包当回事。

    说实在的,这样的礼包开出来的法衣,至多也就是附法级的装备,远远达不到魏野身上这身青溪道服的水平。

    这样可以带来某些小惊喜的礼包,留给小哑巴就好。

    拿起手边的绿玉净瓶,仙术士拈了一个剑诀,在封住瓶口的青玉符上一划,顿时一股水汽从绿玉瓶口中涌了出来。魏野轻轻摘去青玉符,将桃千金平放在几案上,将一滴涌动着如月华般幻彩的沁凉水珠从绿玉瓶中倾了出来,恰正好滴在桃千金的剑脊上。

    流霞水母触着剑身,立即化为了一团带着清冷霞彩的薄雾,笼罩了桃千金通体上下。随着这一滴流霞水母化开,整间屋子内温度也随之陡然降低,空气中的水汽随之凝结成丝丝雾气,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投入到了这一滴流霞水母所化的朵云团雾之中。

    这是桃千金上那一道坎水真诀,受到流霞水母涵养,竟然自行运转起来的结果。有这一道聚水法诀催动,桃千金竟如活物一般,贪婪地吞吸着从四下聚拢而来的水汽,隐隐有了些生机萌发的意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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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