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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1.第331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三)

    一支羽箭破开迎面风势,逆着风向在空中划出一道刁钻的轨迹,狠狠地钉入了一头黄羊的额头。

    黄羊随箭而倒,骑在马上,一手握着鹿角弓的仙术士还保持着撒手放弦的姿势,只是那握弓的手却结着催动六甲箭的指诀,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随侍在魏野身周的亲卫们,除了李大熊是个老实人,实在没这个厚脸皮外,余下的人都是一片掌声雷动:“魏兵曹神射!”

    魏野轻喝一声,一扬手,钉在黄羊额头的新造六甲箭就脱出去,化为一道箭影投回魏野鞍后挂着的牛皮箭壶里。

    他一拍箭壶,朗声笑道:“别只顾拍本官的马屁!这六甲弧宿天矢神诀算不上什么高明术法,吐纳炼气有成之辈,都能练习上手,可比训练什么军中神射方便得多。之前本官传你们的吐纳术,可有好生练习?日后再上阵,我还指着拉出一支术士队伍来!若是你们都能使得动六甲箭,就算是霸王项羽在世,遇着本官,也只好变成个长毛刺猬罢了!”

    有这么个不拘小节的上司,这些亲卫都是欢声雷动。对这些亲卫来说,这位顶头上司从不在粮饷上刻剥什么,性情也是宽宏,伺候起来没有那么多尊卑分明的讲究。冲杀起来,又永远站在前头,还有一身无双无对的神通,当大头兵的,谁不觉得在这样一位将主手下更痛快一些?特别是新投靠的李大熊一部,这感觉对比就更加鲜明一些。

    这些天里,终于宅够了的魏野带着这百余混编新收服的部下,按照派遣出去的游骑传回的消息,从觻得县四周开始进行大扫除。

    环绕觻得的昭武、氏池、删丹、屋兰四县,虽然没爆发出如同黑水城这般血腥的骚动,但也都有当地祆教经师试图联合鼓噪生乱。

    既然他们舍得死,魏野自然也舍得埋。这一路镇压下来,他的桃千金虽然没什么伤损,可麾下的亲卫们可是人人都砍的刀口卷了刃。驿路之上,祆教大小头目的首级,更是挂得到处都是。

    面对魏兵曹的这支精锐,昭武、氏池、删丹、屋兰四县都是下县,县长顶天了也就是五百石,在魏野面前根本没有抗手的余地,一应补给、犒军酒食都流水一样奉上来。然而器械补充上,魏野却是看不上这些地方武库那点家当了。

    要说财货,黑水城里抄没入官的羌人和教民家产,倒有一多半成了魏兵曹的军资。然而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在那明摆着,除了那些名匠精心打造的兵器,一般军中制式的环首刀一类,不要说他魏大兵曹,就是麾下新投效的这些亲卫都有点瞧不上了。

    这个做派,也惹得这些小县在背后一阵阵地说小话:“兵是骄兵,将是悍将,且瞧着吧,看你们将来能得意到几时!”

    这点流言蜚语,落在魏野这里,看得还不如个屁值钱。在凉州这地方,文武相视如仇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东汉以来凉州豪族与流官斗争百年留下的恶果,一时半会谁都难以开解。但比起旁人,魏野可是最不怕这些流官使小花招的——曾经昭武县就玩过紧闭城门,不许魏野入宿的把戏,结果几块混元如意石砸下来,什么高调也都哑了火。

    他一挥手:“日头不早了,就地扎营!”

    这百余亲卫还押着几辆大车,当下就开始将车上帐幕取下,给自家将主先搭建起来。作为军食的炒粟米、伴食的酸菜盐酱、路过的村寨报效的老肉干,一样样地取出,那头黄羊也被火头军拖去开膛破肚。

    魏野跳下马,却看都不看这一片忙碌景象,负着手向李大熊说道:“李司马,本官要去附近见一个旧识,替我做个伴当如何?”

    李大熊一抱拳:“兵曹放心,有下官在,定保得贵官无恙!”

    ……

    ………

    夕阳之下,旷野孤树,在一片昏黄中拉下长长的影子,道旁还有燃烧未尽的车轮残骸,沁入泥土未被掩尽的血渍。

    在日勒县的上报疏文中,对此地发生的事情已经禀报得再详细也没有。几个祆教经师,鼓动了四周几个半牧半农的归化羌部,砍树拦路,劫杀自武威逃难而来的难民队伍。等到日勒县得到此地亭长冒死传出的请援文书,这条路上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日勒县派来善后的小吏最后也只从一辆小车下面找到了一个被父母藏匿起来的女童。

    这样的故事,不但发生在千载之前,也发生在使用了格里高利历一百多年的某个满是团结之声的乐土。要不是凶名赫赫的魏野即将挥师东进的消息传来,这些暴徒说不定下一步就要攻打日勒县城了。

    满是疮痍、尚未重新整顿完全的驿路上,连道旁驿亭都被作乱的教民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魏野就立在道旁,看着远处日落余晖景象。

    驿路尽头,却有人赶着一辆大车,缓缓迎着魏野这边行来,赶车的人正低低唱着一段李大熊听不大明白的野歌:

    “五斗米折了彭泽腰,半碗饭受了淮阴胯,灞桥前只卖东陵瓜,成都市谁卜严君卦?你看那秦时长城被匈奴打,大汉陵寝被赤眉扒,魏武分香的铜雀台,到后来能剩几片瓦?”

    这歌声里就不免有了些讥讽僭越当朝之处,李大熊微微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魏野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却是接着唱了下去:

    “名利场我也耍耍,班定远飞度玉门关,没枉费白了青丝发,只可怜马新息铜标抵不得合浦珠价。望梅林渴死个曹孟德,总好过文姬塞上奏胡笳。此身不属陶唐虞夏,只一手拨弄图王定霸,一杯酒泼醉了云台二八,我只将桃千金背上插,管老司马在《通鉴》上几番骂。”

    这不堪让李大熊细想的小调里,魏野跨步上前,那赶大车的旅人也笑着跳下车,拱手作揖:“人客官,咱们好久不见了。”

332.第332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四)

    一挥手,让李大熊去四周戒备,魏野就直接转换到了冒险者交流频道:

    “好久不见,封店长,这次麻烦你送货上门还真是不好意思。”

    “魏大仙儿说得哪里话,我正好要来这个时空节点拜访一位老友,这不是顺路么。”

    虽然换上了一身乌巾皂袍的乡绅打扮,然而满脑袋鸟巢型发型的封岳依旧让人看着没法习惯。对这位老熟人,魏野也不和他客套:“之前联络的时候就说了,这次我要采购的货物主要是长枪、单手刀和防御力较好的轻型装甲,不需要附法效果,所以俗称‘白板’的一般精制品装备就可以胜……”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道身影直接从大篷车上扑了下来,一把握住了魏野的手:“请问您就是魏野先生是不是?没想到,先生要比我想象得还要年轻得多!哦,您背着的就是那把伪装成桃木剑的奇迹魔法杖‘桃千金’对不对?”

    一头扑上来的人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说身材高挑也许轻描淡写了些,就算是魏野这个身材颀长的仙术士,面对着这个看上去很和善的家伙也不得不仰起头来。

    这一刻,魏野深深感受到了郭敬明面对着姚明般的忧郁。

    但比起那个,更让魏野头疼的是对方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开场白——奇迹魔法杖‘桃千金’,这是什么鬼?!

    就在魏野义正词严地说明自己随身的法剑和哈利波特的魔法杖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之前,这个扑上来的男人已经把手中的一本书递了上来:“先生,请给我签个名吧,拜托!”

    递上来的是一本装帧精美、还带着奇幻插图风格的,“幻夜抄”三个用紫藤花装饰的花体字占据了封面最显眼的地方。而封皮上挂着古典时代贵族爱用的夹鼻眼镜的中年绅士和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件百花不露地的粉彩瓷器般的少女,这个组合,怎么看都异常眼熟。

    就更不要说那个奇怪绅士腰间挂着的酒红色桃木剑了。

    盯着作者的笔名“紫铃香”,还有书腰上“半妖少女与中年魔术师,神秘的时空奇幻之旅”这样没品的宣传语,魏野看着面前这个家伙,脸色也异常地精彩。

    “看起来,比起阁下,我还是蛮年轻的才对啊。”握着这本疑似自家人出品的幻想,魏野嘀咕了一声,扫了眼面前这个额头上有水晶晶簇般鳞角凸起的家伙。

    额头上带有宝石般的鳞角,这是混有宝石龙裔血脉的半龙人的特征。而面前这个男人,无疑就带着相当明显的水晶龙血脉。不管是通过哪种方式获得的水晶龙裔血脉,这些正确说来应该被称为“gemdragon”的高等魔法生物遗留在血脉中的本能,总会对血脉融合者造成一些显著的影响。

    比如说额头上出现的宝石化鳞角,轻而易举地获得心灵异能,还有获得与同族近似的精神状态。比如说水晶龙都是些与生俱来的好奇宝宝,有着过剩的热情和好奇心……

    随随便便地在书页上写下“魏某”两个字,魏野敷衍了事地将那本来历可疑的递了回去,随即就把封岳的领口揪住朝前一拉:“说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人客官你自己说的,想要把手头的金银宝石一类物品拿去和人以物易物,交换粮食物资来着。我这位同行,正好手上有能满足你需求的单子……”

    “但是我可不知道星门的商人行业里还有画风如此清奇的……仁兄。”

    将金银宝石这类奢侈商品直接通过星门估价系统变现成通用点券不是不行,然而在星界之门,这类不具备超自然力量附加值的商品,价值评估都异常地低廉。而比起直接打包给星门估价系统,倒不如通过冒险者组建的商会,和不同时空中的同行们互通有无来得方便一些。

    只是魏野没有想到,封岳介绍来的这位商人简直比自己更加不靠谱。

    淡定地抚平了领口,封岳一耸肩膀,开口道:“不要小看人家好不好,我来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星门贸易协会之一的丰饶角商店街的成员,也是我的老朋友了。巴德雷斯,不要抱着那本喜不自胜了,过来自我介绍一下!”

    郑而重之地将签名收了起来,半水晶龙裔的男人正色站了过来:“马纳克。巴德雷斯,丰饶角商店街所属谷物配送中心‘小妖精的面粉背包’的负责人。很高兴能和您,一位最近名声鹊起的施法者谈这笔生意。那么请问,贵方需要筹集多少的军粮呢?”

    抛开了粉丝狂热症不论,这位半水晶龙裔一提到商务,倒是立刻换了一副成熟商人的面孔。

    “依照汉制,一般给军中小吏和武卒每月配给三石三斗三升口粮,一般提供的军粮以粟子为主。贵方又能提供哪种作物作为军粮?”

    “三石三斗三升啊……这个,要怎么算的?”

    “汉制十升一斗,十斗一石,一斗大约是两千毫升。军中口粮供应不用大石,而用小石,小石六斗,也就是说,扣除折损、漂没,每名军卒要至少获得军粮四十公升左右。”

    听着魏野的说明,巴德雷斯想了想,从腰间挎着的兽皮背包中拿出了一小只编织粗糙的亚麻布袋,送到了魏野面前:“我们能提供给贵方的是这种未脱壳的小麦,虽然没有脱壳,但作为尼罗河产粮区出产的上等小麦,相信贵方一定可以满意!”

    魏野将信将疑地接过这一小袋麦子,攥出一把麦粒看了看。虽然麦粒显得干瘪,不是那么饱满,而且麦粒上还沾满了干燥的粉砂,但好歹还算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只是这袋子里附加的那张广告卡片就显得很有点刺眼了,胡夫金字塔的背景下,面向着尼罗河的年轻女法老巧笑倩兮:“来自埃及的特优小麦,托勒密王朝的古老祝福,克娄巴特拉女王向你保证,健康小麦,精致生活!”

333.第333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五)

    说起来,这些所谓的古埃及优质小麦和那没节操的穿越者风格广告,还和星界之门之前的那场严打脱不开干系。

    半年多之前,星界之门那以官僚主义著称的营运部门lhg,为了遏制星门商会们此起彼伏、毫无节操的跨时空军火走私活动,破天荒地很是下大力气地整治了一番。而在这次严打中被当成典型重办特办的,就是某个名叫“犬牙国际纵队”的冒险者小社团。

    由于社团的领导人都被投入了矫正中心享受终生免费的电击按摩,这个被取缔的小社团就剩下了极少数的几个中层干部还滞留在某个时空节点的古埃及。跨时空军火走私这些漏网之鱼是不敢再做了,但是与托勒密王朝合作,向处于战争中的冒险者领地提供粮食资源,倒还不失为一条新路。

    犬牙国际纵队的残余成员,就以古埃及的小麦去换取其他时空的金银宝石一类奢侈品。再将这些奢侈品转手来获取廉价的后古典时代的消防斧与防暴盾牌。这些武器则被用来武装托勒密王朝的部队,保证这个冒险者与女法老联盟的地中海粮仓的统治地位。

    当然,从这样的时空贸易中赚取的通用点,则大部分都拿来支付了lhg的天价罚金。要说这样艰辛的冒险者生涯唯一可以骄傲的地方,就是犬牙国际纵队所在的古埃及没有像这个时空节点的大汉帝国一样,同时存在了好几个大型冒险者团队,彼此间勾心斗角,明枪暗箭个不亦乐乎。

    魏野对于时空走私贩子的境况是丝毫不感兴趣,又攥了一把来自古埃及的小麦,让干燥的麦粒在掌中滚动了片刻,然后一点头:“凉州地方,麦价以一石一百一十钱为准,今年本地遭逢兵火,麦价升至一石一百二十钱,我方就以这个价格收购这批埃及小麦。而依据此时金价,二百五十克黄金可抵一万汉五铢钱,也就是说我方每汉斤黄金,至少要换取小麦八十四石。这就是我方的出价,请转告对方吧。”

    巴德雷斯看着魏野,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阁下,这么直接地掀出底牌,你肯定不是个好的商人啊。”

    ……

    ………

    大规模的物资采购,肯定不可能一下子达成一揽子交易。与水晶半龙裔商人巴德雷斯谈了些细节,又将封岳这次带来的帆布加钉铁皮的宋军制式战袄签收,公事暂时告一段落的魏野终于有时间谈一谈私事了。

    封岳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锦盒外面也用了一道佛门宝箧印陀罗尼的舍利塔符印封固,小心翼翼地对魏野道:“人客官说要重新点化随身的咒具,我这里替你收集了几样成色不错的祭炼材料,人客官你看看,可有满意的没有?”

    他将那道舍利塔符印揭去,只把锦盒盖掀个半开,便有一片灵光透出。封岳一手托着锦盒,一手挨个给魏野指点过去。

    他最先取出的是半截断剑,剑身青赤,剑刃也被锈蚀得不成模样,然而剑身之上却隐隐有气流来回涌动。魏野通过终端,已经看见了数据库对它的鉴定:

    “昆吾古剑头,埋藏地下数百年,虽然锈蚀严重,却纳山川秀气于一体,已成天材地宝一流。本可回炉重铸为仙剑,然而炼剑者不得其法,将此物炼废,仅可作为祭炼材料使用。d阶下位祭炼素材,可在指定的道具上增加一个恒定风刃效果。”

    开头就是这种半废料般的素材,魏野对后面的东西期待度也就不高了。

    果不其然,封岳接着从锦盒里拿出了一块刻着北帝符的黝黑灵石,虽然犹带几分灵气,然而这块慑妖石却是某个时空的修道门派用来封镇妖物的镇石。而不出魏野所料的,这块慑妖石也是妖魔破开封印后残余的报废品,只能拿来当成增加对妖魔伤害力的点化材料使用。

    而像是宿有花精诅咒、增加魅惑类法术成功率的万艳香囊,收集百草霜露、强化武器附加冰霜效果的蓼草霜,这类的材料不是增加的附法能级太低,就是压根不合魏野使用。

    但就在这其中,还有一对水晶宝瓶,大肚细颈,上加五色琉璃制成的摩尼宝珠为盖,瓶身又有八幅宝轮、五钴金杵一类佛门法器作为镇压符印。其中一只宝瓶中,存着一个紫铜炉鼎,鼎中时时有火焰窜出,幻化成火鸦、火马之形。

    另一只宝瓶中,却是一片淡绿浓雾,云雾之中却有一条不比牙签长多少的小蟒不安地来回游走。这条小蟒满身如云黑斑,在黑斑中满布金星般的细鳞,额头生着一弯似玉独角,看上去几似蛟类。

    前者是封在金阳鼎内的一点三阳真火之种,后者是一条初成了气候的瘴海云蟒。

    那三阳火种,是仙道中人开炉取丹之后,丹灶中所留的一点终年不熄的灵火,对修炼驭火道术之辈极有好处。而瘴海云蟒乃是天生异种,看似蛇类,其本质却是人迹罕至之处的山泽交汇之地积郁不散的瘴气凝结而成。

    这两样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论本质,甚至不比寻常法器一流差了。

    这三阳火种落在魏野这个专修洞阳离火之道的仙术士手里,用来祭炼法器固然是裨益不少。那些走入旁门、玩毒玩蛊的高手,若是能得了这么一条瘴海云蟒,用来祭炼什么七圣乱心瘴、九地腐仙葫芦之类邪门法器,更是如虎添翼。

    只是这类法器就像是芥子气和沙林毒气,一不小心就要流毒无穷,很容易就被lhg请去喝茶,享受终生免费的电击按摩服务,所以乐于祭炼这类法器的人并不算多。

    魏野来回将这两样东西打量一遍,突然一笑,揽着封岳的脖子就走到一边去:“封店长,你还真行啊。为了处理你们风月堂手头积压的这些低等级祭炼素材,你倒是跑到我这里玩起捆绑销售来了?”

334.第334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六)

    对于风月堂的促销手段,就算魏野看得分明,也戳破得直接,然而在这个当口,这等事情却也懒怠和封岳计较。

    说起来,魏野这队伍里,能上阵冲杀的人多,能做文书工作的也有乌宗元支撑,然而这事关星界之门的事务,却只能魏野一个人挑起来。略略在口舌上争些上风,将价码打下来一些,余下的心力,仙术士却是不想再耗费了。

    起码比起这点三瓜俩枣的砍价,魏野如今直接参与其中,隐隐为凉州乱事执棋的一手,由此而获得的资源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冒险者的全部身家。

    而作为这场即将绵延数十年的战乱中,天大的变数之一,他所造成的影响一点也不比春天那场宫变小半分。

    如果真让他成功地将西凉地区平定下来,光凭着这件事带来的深远影响力,包括稳固了一个民族对西域的掌控,就足够扳回多少的劣势。最起码,作为汉家垦殖千年、反复拉锯,直到工业时代仍然为分离力量所困扰的这片土地,真正纳入华夏之胄掌握的日子,说不定要更早一些,更不需要赵宋那些懦弱的只会玉斧划界、捐弃旧土之流出来博存在感。

    而由此产生的深远影响,带来的因果律变动,所获得的收益差不多也能抵得过甘晚棠、赵亚龙、秦风他们三个大型冒险者团队在光和宫变中获取的通用点券总和。

    只要他能一力将这场乱事连同乱源一起扫平!

    ……

    ………

    安定郡的郡治,本来在光武皇帝时候,定在滨临泾河的临泾县。永初年间,随着羌乱日频,哪怕是镇守西凉腹心之地的安定太守也是一日三惊。当时那一任的安定太守索性上表奏请朝廷,将郡治迁于离右扶风不过数十里的美阳县,美其名曰“寄治”。

    当初上表的时候,安定太守一再对中枢辩称,“寄治”不过是为了应对羌乱的权宜之计。然而从永初五年到光和五年,几十年过去了,这迁到美阳县的郡廷就很有点落地生根的意思,当初随太守府迁来美阳县的老吏也都在此地生聚成了大族。这么一来,迁郡治回临泾这回事,大家也就识趣地不再提起。

    美阳城西,长亭之畔,安定太守张规冠带俨然。长亭之外,迎接凉州刺史一行人的仪仗、鼓乐,一溜排开,接风的酒宴也是早早地就征发了厨子备下。

    至于前去引路的传骑,那是一早就发了出去的。太守府上下,郡廷、县廷有品秩的官佐,文武两班,进贤冠、鹖冠都顶了出来,也不顾这些天寒气渐盛,西北风吹得头上冠子都快罩不住。

    本地的乡绅,身上有份民爵、身份够体面的,也都站在了接官队伍里,把自己和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分隔开来。

    至于那些四下里维持秩序的郡兵,一个个都是没精打采地——今年寒风吹得早,可郡里冬衣、柴炭还没有发哇。当官的不缺这点花费,早早地就把炭火烧起来了,可大头兵哪有这个命数?只盼着那位梁刺史早些赶到,让大家也少吹些冷风!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忧虑,那些冠带齐楚的杂佐官儿,也不见得有多么的乐观。站在接官队伍里等得烦了,这些半官半吏的人物就纷纷议论起来:

    “一个刺史,三个太守,连亲兵带家眷,还逃了个七零八落。这么一下子,就是大半个凉州都不在朝廷手里啦!”

    “凉州这地方,从来是马贼多、乱军多、叛羌多,这次可闹得比往年还邪乎。张掖、武威这两大郡都失陷了,我看这安定郡也保不了多久!”

    “保不住就退回关内呗,当年又不是没退过!要不是当年班超多事,这凉州这么个大包袱,早就丢开去啦!”

    “你倒是想退,朝廷那些只会唱高调的书生容得你退?只怕不但不许退,还要借着这事又办几个人立威……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碰着了这凉州官的妖!”

    “那还有什么说的?事到临头,也只能走准了门路塞好处呗。我就不信了,那帮子党人被贬职回乡这么多年,只能自个吃自个。天天清粥就大酱,就没把他们眼睛吃绿了?且瞧着吧,黄的是金,白的是银,谁和这两样东西天生有仇?他们伸手也不会比阉党慢多少!”

    这些杂佐官议论得兴致盎然,安定太守张规也没心情管束他们。

    这位安定太守也是正经举孝廉出身的,虽然年岁不小了,还依稀能见得年轻时候的儒雅风仪。这位混到二千石的地步,也没有别的诀窍,就是秉着“不做不错”四字当座右铭。虽然从来没有在治政考评里得过上等,但是也从来没混到差评,仕途上一路走来都是四平八稳。

    然而他当初鬼迷心窍,早年间和段乐泉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就是撕脱不开的干系。这一回凉州的半边天都塌下来了,要是这一关过不去,不但段乐泉自身难保,他这个当亲家的也得一起倒霉。

    现在也就是大家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真个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是进是退都看这一回了。要不然,依着张规的性子,就该早早地上书朝廷,弹劾梁鹄治凉无方、他段乐泉抚羌无能,先把自己的责任撇个一推六二五再说……

    飕飕的冷风里,张规居然还满身发燥,出了一身的汗,只能一面擦,一面打发从人去前面打探。

    他正焦急间,就见着身边小吏朝前一指:“使君,您看,有传骑到了!”

    听着小吏提醒,张规举目望去,果然见着前方有一骑远远而来。马上骑吏头戴赤帻,臂缠红布,身背红白二色的邮囊,的确是邮驿所遣的传骑使者。

    像这样的使者,所传的往往都是紧要军报,然而这个时候张规哪有心思管这个?何况段乐泉紧急传信给他,首要的就是先遮断凉州向中枢的邮传。他使个眼色,身旁小吏已经会意,先带人迎了上去,就猛地把这个传骑使者截住了。

    那使者急得一头是汗,连连大喊:“军中急报,这是紧要的军中急报!慢一刻都使不得!”

    然而那小吏哪理会什么军情?一挥手,就有手下差役把这没眼力的使者拖下马去,先拉出张规的视线外。

    而张规,此刻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一点冒出头的凉州刺史旗号,猛地一握拳头:“这几日吃了无数的担心,乐泉兄啊乐泉兄,你们可算是到了!”

335.第335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七)

    虽然刺史旗号、太守仪仗还没算全丢完,段罔这一行也是狼狈得不得了。

    那面“凉州刺史梁”的认旗之下,从张掖太守段罔起,人人都是满身污脏,袍服都看不见本来的颜色了。本来地位居首的梁鹄,这时候是满脸的死样活气,就由着几个亲卫守着他,坐在马上缓缓地随着队伍里移动。

    作为这队伍里真正的带头人,段罔也不再摆什么张掖太守的谱了。从姑藏城到美阳县,这一路的紧赶慢赶,连梳洗的余暇都没有,他现在也是胡须虬结,满脸的垢腻,说话的语气都比往日温柔了三分。

    也不由得他不温柔——这一路上,不断有人掉队,起初是那些跟着他们出逃的小吏跟不上这速度,只能被他们抛下。后来就是他自己招募的这些前马贼,看着意思不对,干脆就溜之大吉。

    几天下来,这原本也算是有点规模的队伍,就越加地散了形。跟着段罔做了一处的敦煌太守马艾他们,身边的亲兵倒没有散得这么离谱,但也都是蔫头巴脑,还能听从上司号令,那完全是日深年久里养成的本能,可要是真遇到战斗,肯定是先自己四散奔逃。

    段罔抬头看了看已经露出整个轮廓的美阳县城,有气无力地一挥马鞭:“前头就是美阳县,走吧,到了美阳县,咱们再好好修整一下!”

    听着段罔发话,马艾李参他们,也只能跟着叹气,彼此对看一眼,略略整理袍服。这一路仓惶东逃,他们算是真正体会了一把丧家之犬的味道。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这些年,他们这些凉州地方守臣大力推行祆教的地区,都在同时竖起了反旗。沿途所见,烽燧处处,道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就连靠着驿路的村庄,都有羌人或者干脆就是汉人改信的教民闹事。

    这样的情形下,沿途的县城,他们连靠近都不敢靠近,才逃出了姑藏城,要是在这些小县里又被堵着了,那该有多冤枉?而沿途的村寨,要么据守自保,要么就因为羌汉混居的缘故,被烧杀成了一片白地,要么干脆就是全村非羌即教。

    这样下来,他们一路上能得的补给也是稀少。几个两千石的大人物还能混一个肚儿圆,从几百石的属官算起,都是半饥半饱了。就是好不容易进了安定郡所辖地方,大家也没能安定下来,段罔就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紧催硬催地赶着人朝前跑。好在沿途的驿置都得了张规紧急通知,紧着他们用马,说不得这到美阳县的路上还得再跑死几个。

    可就算这样,这些大人物这些天鞍马劳顿,磨烂了大腿根的也很不在少数。

    一行人强咬着牙,总算到了长亭之前,张规已经带着他那条长长的接官队伍迎了上来:“乐泉兄,何来之迟也?”

    对着张规,段罔也总算是从脸上挤出了一点笑纹儿,拱手还礼:“师正,实在是有劳你了。梁使君也随我们到来,正好与师正见个面,大家一同商议商议这羌乱的应对之法!”

    听着段罔主动提到羌乱,随着张规出来迎迓的本地乡绅,脸上神色就微微有些抽抽了。羌乱一起,官府肯定要让地方豪族捐输报效。出点血对这些地头蛇来说倒没什么,然而这么多年来,凉州羌乱一回比一回声势浩大,除了少数几处有精锐边军驻扎的地方,其他郡县派遣的郡兵就像是豆腐般地一戳就烂,最后还是得靠着外地调兵入凉才能找回点场子。

    可这么一来二去地,那些流官任期到了,拍拍屁股换个地方继续驷马高车地当他的父母官,俸禄依旧,宦囊不减。可吃哑巴亏割大腿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地头蛇?

    本地豪族当中偶尔也会涌现出一个两个的忠义之士,愿意出钱、出人马、自带干粮去平乱的。然而凉州官场上,从来都把本地豪族当成首要打击对象,哪肯让他们沾手这个?打不出战绩倒还好了,打出了战绩,又混成了凭军功而起的新贵,成了地方官署边上的庞然大物,这样的风险就是打死了那些地方守臣都不会去冒。

    这么一来,这些接官的乡绅家主看着段罔这一堆落魄外逃的官儿,眼神就显得格外复杂了些。

    然而眼神复杂归复杂,这脸还是得给人家捧住了。太守府的几个属官带头,这接官队伍就杂七杂八地躬身喊了起来:“我等全凭使君们吩咐!”

    段罔作为挑头的,这时候也很笑得平易近人:“诸位不用这么多礼,守土本来就是我辈久蒙国恩之人应为之事。只是羌人叛乱,也不是一回了,我凉州各郡县的驻兵,又实在不堪用,只能等着朝廷调兵进剿,这都是无可奈何之事!可我等既然有守土安民之责,这该管的事情还是要管起来。一路上,梁使君与段某已经议定,安定郡乃是凉州入关必经之路,美阳县更是咽喉要地,过了美阳县,就是右扶风!为免羌军入寇三辅之地,惊动天家宗庙陵寝,安定县是不得不守,从现在起,便要封关封路,严禁一切人等通行!一者为防反贼混入关内,二者也是免得生出什么谣传谰言,败坏如今的局面,这也是为了平乱大局着想,大家切不可误会!”

    这话说得如此赤条条不加掩饰,在场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摆明了要借着守土防羌,阻断凉州向关内的传讯消息!还不像千年之后那么麻烦,西域乱事一起,就又是断网又是屏蔽信号,凭着凉州刺史和几位方面大员在此坐镇,合起来的权威比后世那些自封西域王的人物也不差了,区区封关拦路又算得什么大事了?

    段乐泉环视了四周一圈,笑容却是不见了,剩下的都是一股子沉肃意味:“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本来是张使君治下该管,然而如今军情紧要,情势特殊,本官僭越一些,也就担个关系,一体交代了吧。”

    他这么一开口,接官队伍里的人也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恭恭敬敬地静听这位张掖太守训示:“本官牧守边地多年,也知道,这凉州地方官视事本来就仰仗地方士绅们竭力相助。大家多是祖上凭军功挣下的家业,家中儿郎也多精于骑射,有类燕赵之地风俗。然而本官还是要提醒各位一句,以武犯禁的事情,大家还是莫做!”

    说到这里,段罔正色道:“就本官所知,今日这场变乱,无非就是羌部中一二狼子野心之辈,裹挟无辜羌民,才成如此局面。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视羌人为仇寇,那才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就是祆教,本也是教人向善、与世无争的教门,不能因为一二反贼借祆教生事,而迁怒于祆教身上!”

    他伸出手,做了个朝下砍的动作:“还请各位回去,好好管束家中子弟。为人处事不在舞刀弄枪,而在端良揖让上面。一怒拔剑,更是要不得!这段时日,安定郡中严禁汉民身带兵刃,违者也一概以贼党论处!”

    这番话下去,接官队伍里顿时就发出一片嗡嗡议论之声,哪怕是张规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乐泉兄,凉州边地,民风好武,带刀携剑乃是向来旧俗,如此严禁,只怕……”

    听着张规这般说,段乐泉也是微微摇头:“师正,你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你这安定郡中,虽然汉民居多,不一样也有羌民?不事先将本地汉民约束住了,他们鼓噪起来,和羌民彼此攻杀,那么我们又要如何弹压那么大的乱象?已经丢了凉州大半地方,还备得住再丢了你这安定郡?倒不如先把汉民压制起来,就算是本地羌民生事,我们也好缓缓措手,安抚下去!”

    说着,段乐泉又是一扬声:“本官最后再奉劝各位官民,乱贼势大,我等如今也只能谨守安定,替天家护住这三辅门户。至于乱贼,朝廷自会调集大军进剿!乱贼皆精通骑射、勇悍难敌之辈,有万夫不挡之勇,非我等可以力敌,只能坚壁清野,徐徐应对……”

    他说到这里,也不由得感慨万分,真个是仕途艰险,前路难明,自家半生精力都放在安抚边患上面,可是谁也不知他这么位大贤臣的辛酸,不了解他的苦心!更不要说这次勉强弥缝、收拾残局之后,又要给洛阳那边塞去多少好处。等到归老以后,就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谨守家业,再不要出仕做官,免得败了家门……

    就在段乐泉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念电转间,却没有想到别的。可就因为他下马伊始就要将安定郡掌握起来的这番举动,还有这些通下马威般的训话,不但接官队伍中那些地方杂佐属官和士绅要恭敬聆训,就是那些跟着来跑龙套的小吏也都停下了手中差事。

    这其中,就包括拖走了那个倒霉的传骑使者的一班人。

    那个传骑使者本来就有些憨劲,脑筋不大灵活,被这班小吏拖开来,更是动了肝火。他只知道是这帮小吏拦着他的去路,而前面却是迎接高官的场合。按照邮传规矩,他所通传的军情,却是必须直达,旁人拦截,都是大罪。

    这愣头青就认准了这一条,趁着看押他的几个衙役不备,猛地就冲了出去!

    他这一下发力,顿时要多扎眼有多扎眼,挡路的人群都给他冲开一条道去。他一面跑,一面从身上那赤白两色邮囊里掏出了一卷文书,边挥舞边大叫,眼看着就快冲到段罔和张规面前了:

    “使君!使君!小人乃传驿使者,发张掖郡紧急军情来报!张掖郡遭逢羌乱,司隶部兵曹从事魏野率部大破叛军,张掖各县,皆得保全。诛杀乱贼,斩获千级!大胜,这是大胜!”

336.第336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八)

    闹攘了整一日的安定郡廷,直到深夜,还是灯火通明。

    一张用黑、红、青三色标识出凉州全境的驻军图前,两个头戴介帻的心腹小吏举着烛台,替几位大人物照着亮。段罔和张规,微微佝着背,仔细端详着张掖、武威那占据了凉州最为紧要之处的两个大郡。

    白天这么突如其来地搞了那么一出,一般人还真下不了那个台。就是马艾、李参也都脸色不好看,只觉得血液不由自主地上涌,把头都撑大了一圈。

    然而段太守却是神色淡淡地,走上前取过了那个充任传驿使者的愣头青手里的文书,朝上一举:“这捷报,大家都看到了吧!这一次的羌乱,只是一小撮的贼子鼓噪,很快就会被平定,诸位放心,这安定郡,有若泰山之安!”

    段乐泉这么举重若轻地一通处置,总算是在面子上对付过去。而一应酬酢过后,安定太守和张掖太守就猫在后衙书房里面,对着凉州驻军图翻来覆去地仔细看。

    书房里静无声息,连两个持烛台的小吏都屏住呼吸,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手指划过驻军图的那一点动静。

    到了最后,段乐泉疲惫地抬起手,按了按左眉上那颗肉痣,直起身来,然而话语中却是一股石头终于落了地的安心感:“到底不出我的所料啊。”

    以这句话作为开头,段乐泉转身坐到了几案边,拿起了那份报捷文疏。

    这文疏写得异常精简,完全不像是正常的夸功报捷、骈四俪六的露布文告。其中大意,不过是魏某人蒙圣天子威灵所加,挺身而出,平定张掖郡治叛乱,剿杀千余乱贼。叛乱中魏兵曹更是身隔半里之遥,张弓射杀一锦布缠头之老贼,众贼抬去,用红布包裹,放声大哭云云。经此一役,贼军已仓惶退去,汉军士气大张,而屋兰、删丹、日勒、番和诸县,犹有贼军肆虐。故在司隶部兵曹从事魏野的指挥下,率八百精锐向南沿途追击,誓要将这股贼军完全消灭。

    看张规还不明白这报捷文疏里的玄虚,段罔这个时候倒是有心情向自己这个亲家解说一二:“这个魏野自称是从张掖郡治所在的黑水城开始平乱,他一个无兵无勇的过路官,哪里能绕过我郡廷各曹掾属去调动我黑水城的郡兵?就算是他真的能平定了黑水城中骚乱,这个时候,只要他能守住了黑水城,那就算是大功一件。哪有率不过八百军卒就贸贸然出城平叛的道理?”

    说着,段罔一声冷笑:“先平黑水城之乱,再出觻得,过屋兰、入删丹,一路追杀,直向番和而来?番和县在哪?再走几里,他就出了张掖,直直向着东南方向去了。他怎么不好好守着张掖郡,把胜果巩固起来?师正,这哪里算是胜仗,他这是在一路南逃中讳败为胜,和我们一样地在糊弄中枢!”

    说着,他一挥手:“把那急递军情、冲撞太守仪仗的使者带上来,某要亲自问话!”

    这时候段罔和张规俨然都成了一体,自有安定郡廷的小吏领命而去。用不了太长时候,几个长大郡兵就夹着那个冒冒失失的传驿使者来书房禀见。

    白天闹了那么一出,这个愣头青这会子也反应过来,汉法承自秦制,向来以严苛著称,何况还是冲撞了太守这样两千石的高官!这时候,就算是愣头青,也吓得有些魂不守舍,一被夹进书房,不用人踢,他自己啪嗒一下就跪下了:“拜见使君!拜见使君!小人是祖厉县驿传骑吏,不想传递军情时候,脑子发昏,冲撞了使君,死罪死罪!”

    自觉已将一切尽在掌握,段罔反倒越加地有了大臣的雍容气度,手指着那使者向着张规笑道:“师正你看,小人畏威而不怀德,此语正为此等人而设也。”

    被段罔这自信模样感染,张规也含笑点头,随即开口道:“传唤你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问一问前方战况。如何,武威乱象依旧么?可有失陷郡县的官员南逃?”

    这愣头青的使者见着上坐的贵官口气缓和,略将心定了定,老老实实禀报道:“我们祖厉县乱事尚小,各地村寨都出了男丁护庄。就是县城里也多加了人手,尚未见着大股的贼军扑城。就是……就是……”

    他想说,又觉得这事有点荒唐,可是在脑子想清楚之前,舌头就先自作主张了:“就是近来县城和乡下多了好些谣言,说是有羌人身上带着会下咒的鬼针,到处扎人。谁要是被扎了,就要犯鬼瘟,一门老小死尽,所以处处都人心惶惶的……”

    听着这话,段罔和张规对望一眼,不由得抚须大笑:“无稽,真是无稽之谈!愚人疑神疑鬼,不过如此。好啦,这等事不消禀报,带他下去吧。”

    打发郡兵们将那个愣头青的使者带了下去,段乐泉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师正,如何?果然如某所料,所谓平乱,所谓斩获千级,不过是那魏某人大言虚诳而已!谁知道这捷报后面,他到底想要掩饰什么!”

    张规听着段罔的分析,面上仍然带些疑虑,劝道:“纵然是那个兵曹从事谎报军情,现在他人却不在此地,你我号令也难出安定,管他死活做甚?既然他也要南撤,总是要借道这美阳县的,到时候再对质一番,参劾也好,当场拿下械送京师也罢,总都有的是法子。现在正逢多事之秋,你我还是不要贸然与这等京官结怨为妙。”

    段乐泉摇了摇头,眼中却是猛地闪过一丝狠戾之气:“凉州乱起,如此大的祸事,没有顶缸之人,我等地方守臣如何能在中枢过关?想那魏野,身为一个孤身在凉州,没有奥援相助的京官,却敢玩出这等花样,可见也是个不肯安分之辈!这等人是最能坏事的,必须先处置干净——师正,你我二人,加上梁刺史,连同李、马两位郡守,联名向中枢上本,就参劾司隶部兵曹从事魏野,刻剥羌部、杀良冒功,是激起了这场羌乱的罪魁祸首!”

337.第337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九)

    就在终于赶到了安定郡治的段罔,一面苦心孤诣地遮掩他们一行人弃城南逃的狼狈,一面盘算着怎样栽赃嫁祸的时候。魏野率着那号称八百、实则只有百余的亲卫,也进入了番和县境。

    这点人手,要换了个正经将官,只会嫌少,然而在魏野这从没点过统帅力技能树的仙术士看来,百多人已经太多。不过好在这一次远征,最后的目的地番和县与骊轩县已在眼前,旁的细枝末节就先存而不论好了。

    番和和骊轩两县,距离黑水城最远,是张掖与武威接壤之处。然而这两县却有着张掖郡所辖其他各县所不能比拟的重要性。

    番和县是张掖诸县中最大的产粮区,也是张掖郡农都尉的治所,一向是粮秣积储的要地。而骊轩县自西汉时,就是马苑所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对官军还是叛军,粮秣和军马都是必不可少的战略物资,魏野就算不怎么专注军事知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而这次南下,别的不论,起码要保证番和县的积储和骊轩县的军马不要落在了羌人手里。

    这两县毗邻,南北皆山,恰好挡住了北方寒流的入侵,经冬不寒,入夏不暑,宜耕宜牧。然而随着百年来凉州战事纷扰,这里也不免受到波及,尤其是当下——

    番和县城墙之上,不管是县中驻军,还是县廷杂号的衙役差人,纷纷都上了城头,一天两班倒地来回巡逻。

    这些守备队伍如此似临大敌,不为别的,只因为城门下面,那涌了不知多长的队伍!

    城门前头,除了门军维持秩序之外,还有县廷专门拨出来的十几个文吏,都拿着笔,不停地验看路引、民籍,一切能够证明来人身份的东西。

    一个大嗓门的差人,满头都是热汗,直着脖子在那里一遍遍地大喊:“奉农都尉钧令,城门辰时开,午时闭,有官秩在身者,请出印绶验看!城上都是大黄弩,想冲城者,自己想好下场!”

    而那城下的队伍,也绝说不上秩序井然,闹闹扰扰的,简直比乡间的集市更乱。

    也有管事模样的人物,袖子里提出一串儿铜钱朝门军手里塞,就为了挤一个朝前的位置。

    也有那号半官半吏,才不过百石的小官僚,拿着那长条形状的半通小印,朝着门军脸上乱晃:“看清楚些,本官也是官身!妥妥当当的百石,还不快点放我进城!”

    至于那一等凉州豪强门户出来的门客,更是气势大些,这些人多半身上都有些不清不白之处,才投在豪族身边作为门客出力。他们虽然不拿铜钱,也没有随身小印充大头,可一个个嘴里喊得还比旁人响些:

    “我们家二郎可是屋兰县的县尊,现接着他兄嫂两位去投亲,这可是官眷,你们怎么也敢拦路不叫进城?”

    “你且到姑藏城问一问去,谁不知道我们主家是头一个大户?这要是在武威,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一份名刺送进衙门,就能叫你们破家灭族!”

    “还敢嘴敞了吓唬咱们?当年走在道上,俺也是身上扎了好几支箭不退!入娘的你敢射一下试试,惊了我们家主车驾,就要你赔命!”

    这一阵阵的乱嚷,看着混乱不已,然而说起来,这也不过是几百人扎堆。那些逃难来的武威郡百姓,番和县听许他们在城下搭建窝棚,番和地气又暖,不比别处,不怕冻死人。每日巳时,县廷会给这些难民舍一碗粥,吊着性命不死,这些百姓也不会搀和到那些抢着进城的豪族和小官僚中间去。

    如此分别处置,反倒没有了大股流民冲城的后顾之忧,而这些有些身份地位的豪族和小官,嘴上喊得再响,反倒知道进退,也不会发了疯去撞城。

    番和县的农都尉姓吴名解,这位吴都尉性子有些偏软,又最怕麻烦不过,所以事事都要讲究事前周全。可惜他这个安排虽然高明,可耐不住这世上人算总是不如天算。

    今天要进城的人分外地多些,在队伍最后,却是停着几辆大车,看车上染画,都像是有品级的官员所乘的车驾。

    然而这些大车身上却是多了不少的焦痕,更有一辆车上还有些点点血迹没有擦洗干净。那中间一辆看似为女眷所乘的小车上,却是个满面虬髯的汉子赶车,此刻正低低地和车里人说话:“二当家的,这城前关防好严,又是官民两分,不好带起乱子来!没有那些流民在前,这要大家怎么冲城?”

    车里有个男人声口低低地应道:“那些傍着城墙的流民先不用去管,我看着那些前面车队带来的豪奴气焰如此嚣张,说不得他们自己就能生出事来!到时候,一拥而上,进了城门,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这低低交谈几句,前头装作车把式的大汉也只得叹息一声道:“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咱们应了那什么祆教的招抚,当了什么鸟阿莱贝伊,却要咱们这样卖命,值得么?”

    所谓阿莱贝伊,这词本来也不该出现在汉末,而是千年之后,奥斯曼土耳其的下级官员头衔,却不知道怎么的,出现在了这个时代。

    然而对于这个官衔的来历,车上的两人都是浑然不知。车中那被称为“二当家”的男人冷冷道:“别嫌弃这祆教的价码开得低,那些太平道的妖道,连这个价都不肯出。说是合伙,其实就是火拼!尤其是那个什么使者的小子,借着行军法,砍了多少当家的脑袋?他们太平道臭规矩一堆一堆的,入了他们的伙,就要咱们不抢不偷,可不偷不抢,那还算是贼么?”

    说着,这二当家口气又放缓了道:“祆教那些主事的不是给我们说好了,混开了番和县城,许咱们开抢三天,只要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军粮就成!说起来,比起番和,倒是骊轩的军马更值钱一些,可惜那些羌子要自己去抢!”

    这说话间,他们身后恰有一骑突入,顿时就将这扎堆的人群冲开了些。

    马上骑士,身背长枪,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在城门前打了一圈,才勒住了马,高声喊道:“某是司隶部兵曹从事魏公所遣使者,魏公虎驾距此不过二十里,请传知农都尉吴公,迎我们入城!”

    这话就喊得格外不客气些,然而魏野带出来的这支队伍,也确实沾染了不少魏野那简单粗暴爱掀桌的风格。别的不论,张掖一郡之地,各个县城面临着这场动乱,都是据城固守得多,哪有魏野这也率百人之军,就四下冲杀扫荡的痛快?

    然而他这做派,放在堆在城门前这些豪族和逃难官员眼里就显得格外刺眼。

    当下就有人不阴不阳地开了腔:“入娘的,什么玩意儿?司隶部兵曹从事?关内的官儿,跑到我们凉州人的地界上来抖威风?”

    “就算是司隶部的官儿,比别处金贵一些,也不过就是个六百石,算什么大人物了,在这里拿大!”

    “活了这么大岁数,今个可是开眼了,一个兵曹从事,不过是佐贰官,还用上了虎驾。这关内的官就是不一样啊嘿,有本事上武威郡杀羌军去,在这安安全全的番和县撒什么野!”

    这些天下来,魏野这些成军不久的亲卫,对自家主公的崇拜,那可以说是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哪听得下这些豪奴阴阳怪气的说话?当下这传令的亲卫就恼了,一勒缰绳,拨开马头,随即就松了手,按在了腰刀上:“兀那汉子,实话对你讲,魏公不是你们这等泼赖货色可以妄论的!念在你们逃难而来,不清楚底细,俺也不怪你们,让开道,放俺进城!”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更是如同在火堆上泼了一瓢热油。那些豪奴本来被堵在城门前头,进不得退不得,又不敢真个冲城,正在火头上头。魏野这个亲卫这么一来,反倒是激起了他们的气性,嘴里怪话说得更响,其中有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本来憋火就憋得太久,这时候就扑到了近前,一把抱住了这个亲卫的腿:“入娘的贼配军,乳臭未干的模样,还敢在你阿爷我面前逞威风,给俺滚下来!”

    这亲卫虽然年轻,马术却是极好,裆劲也足,这一拉之下,居然没被拖下马去。他也是跟着魏野上阵厮杀过好几场的,当下就抽出腰刀猛地回刀一砍!

    这一砍,用的还是刀背,然而力气也不小了,那抱着他腿的汉子猝及不防,被一刀砍翻在地!

    原本这城门前的气氛就绷得太紧,这一刀下去,四周就全是人的喊声:“入娘的,这贼配军还敢动刀!”

    早就注意到这里变化的那伙“阿莱贝伊”,这时候也涌到了跟前,见着这情形,立刻就是一声大吼:“怕他作甚,论刀论枪,咱们也有!”

    这声喊里,还真有血冒头的豪奴满脸狰狞,拔出腰间的佩刀也扑了上来。

    这种时候,只要有人带头,不管多疯狂的事情都会有人跟着做。何况这些豪门大族的门客,原本也都是些无法无天惯了的,哪还管得了其他?

    城门前那些门军,城上巡逻的衙役,看着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谁还记得下去弹压?

    只有城门口一个管事的小军官喊了一声:“都不要动,仔细退开去!”

    然而他这一声还没喊完,一支羽箭已经破空飞至,钉透了他的喉咙!

    以这一箭为信号,顿时那些“阿莱贝伊”哪还不知道机会已到?发了一声喊就纷纷冲了出来!

    这些人一边喊,一边拿着手中家伙就朝着那些呆愣的门军乱砍:“不让咱们进城,咱们就冲进去!”

    不过数息之间,就被他们砍倒了好几个门军,那些负责查验造册入城人等的小吏里倒是有机灵人,当下就尖叫一声,朝着门洞里乱跑:“快跑啊,羌军杀过来啦!”

    这一声喊,仿佛带着魔力,原本就混乱的场面变得更加的崩坏!

    城墙下,那些见识过羌乱、逃难而来的流民,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这一下就吓得纷纷尖叫起来。

    男的或许还想着拿起包袱,女的没头没脑就抱头乱奔,老人孩子,跑不动的,就只有原地大喊大叫。

    只不过一瞬之间,原本还被整理出一个秩序的番和县城前,就变成了一片混乱景象!

    魏野的那个亲卫这时候倒还镇定,没有跟着乱起来,然而他身边也都是狂乱地人群,还有好几个虎视眈眈的豪奴。这个时候,骑在马上也是行动不开,他索性就直接跳下马来,腰刀也丢开去,只将背上大枪一盘,就扫开了好几人!

    然而他再骁勇,终究不是魏野这号冒险者,眼看着就要在人群中被冲散了去!

    这个时候,人潮涌动间,他也不是目标了,像他这样年轻力壮的汉子运道还算好些,那些妇孺,在这场面里,不是被冲散,就是被踩倒。

    就是那些豪族和逃难官员的车驾,在这片狂潮之中,也没了先前的气焰,只能随波逐流!这些富贵人物坐在车里,也只能不停地哆嗦,连指挥身边家人都做不到。

    一个致仕在家的老乡绅,抓着车壁,免得自己跌出车厢去,还不住地嘀咕:“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就在这个时候,城墙上总算有人没算是完全吓晕,一个小军官一咬牙,抢过了身旁一个目瞪口呆的衙役手中大黄弩,就朝着下面瞄准。

    他也是知道,像这样的纷乱情形,不死些人,不出些血,人群是不会安稳下来的!而他瞄准的对象,就是那个在人群里分外扎眼的魏野亲卫。

    嗖的一声,弩机猛然射出一箭,这个亲卫听着破空声响,抬头看去,却是欲躲不及!

    然而就在同时,一道赤光猛地从他后方冲射而来,正对上了这支弩箭!

    赤光正撞着弩箭的箭头,却是去势不减,反倒将那支弩箭从中一划为二,随即猛地钉在了城墙上!

    那端着弩机的小军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视线中出现的一幕就让他僵在了那里。

    一面极大的认旗在城门外迎风飘动着,上面一行墨迹淋漓的大字:“大汉司隶部兵曹从事魏”。

    而在认旗之下,一个锦衣青年跨马而前。

    只是魏野此刻脸色可算不上好看,修炼到他这个地步,目力可说是极好。一眼望去,就能见着那一伙混城的贼寇!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魏野将指诀一催,新祭炼的几支六甲箭如活物般,从他鞍后箭壶中飞出,化为数道流光,直射出去!

    那一伙已经杀入城门的“阿莱贝伊”,哪想到世上有能射得如此远的箭?

    当下好几个汉子挥舞着长刀,正厮杀到痛快处,却猛地被箭光自背后冲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此了了账!

    祭起六甲箭略阻了阻那些冲城贼寇攻势,魏野随即一挥手:“李司马,带队将前面这乱事给我平了!”

    后面还有半句,却是给他自己说的:“这算什么?怎么本官到了哪里,哪里就出这号**?”

    魏野这点牢骚,李大熊就当听不到,他一握手中大枪,就当先冲了上去。

    他的枪法看着朴实得紧,就是把大枪当棍子抡,可是力气却是太大。这一抡之下,挨着他大枪的人物就得横飞起来,不过片刻,就在魏野面前扫出一条道。

    紧跟上冲上去的亲卫们,一面挥舞长枪,一面就大喊:“放下武器,下跪免死!”

    在这更大的压力之下,顿时很多惊慌失措的人就本能地照着做了,转眼之间,就如同风行草偃,在魏野面前跪了一大片。

    魏野脸色微沉地策马向前,脑子里却是飞速地盘算。原本对于这些张掖郡地方官,魏野还是打算尽量怀柔为主,毕竟这些地方官能调动的力量物资还是有一些,魏野一没有调遣他们的名义,二也没有取代他们的基础,还不如大家彼此和和气气地相处起来。

    然而农都尉吴解所治的这番和县,实在是太过紧要,而今日一见,这场面又是这么不堪!还没见面,对这位吴都尉的评价,已经在魏野心里下降了百分之五十个印象点。

    他在马上走神,那带人混城的二当家却觉得满心绝望,眼看着就要将城门夺下来的当下,却来了这么一出!

    他原本就以射术著称,这时候盯着那锦服青年,却是端起了弓。他也是看得明白,魏野就是这支军马的首脑人物,只要射杀了他,这支军马就要自乱阵脚。

    然而他这里一端起弓,魏野那里已有感应。经过这么多场厮杀,这种对杀机的感应对于神识强大如魏野这样的仙术士已经不成什么难题。

    仙术士随意地一抬手,又是一道白光从箭壶中窜出。二当家还来不及拉开弓弦,那道白光已经穿过了他手中的牛角弓,而后穿过了他的左眼!

338.第338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十)

    乱象初定,刚才还搅得一锅粥的城门前也算稍稍恢复了一些秩序。

    倒在地上的人,有的还能动弹,偶尔痛叫个几声,有的就直挺挺躺在那不动了。那些最先起劲闹事的人,不管是意图混城的奸细,还是那些武威来的大族门客豪奴,都给李大熊带兵收拢在一块儿,在城墙根下灰溜溜地蹲着。

    那个莽撞的亲卫这时候也从人群里钻出来,虽然身上很挂了点彩,但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没吃什么大亏,向着魏野一个俯身拜下去:“属下把差事办砸了,没法子缴令,求主公处置!”

    魏野坐在马上,一摆手就止住他后面的话:“这城门前的事情,本官不是没有瞧见。换了谁,遇上这么些居心叵测之辈,还有这一堆堆只知道添乱的劣货,能办成事情?然而这场乱事,多少也是因为你不动脑子地就和这班贼厮鸟撕扯起来。这个错处本官不会偏袒,下去领二十军棍,完事之后去李司马那里拿棒疮药,归队吧!”

    他发完了话,提枪走上来的李大熊在旁边就是笑道:“还不谢谢主公的宽大?换了别的地方,你这个乱子又闯得这般大,不要说打上百军棍,光插箭游营都够你受的。起去吧,下回办差多上点心,也少让主公耗神!”

    虽说要打军棍,这个亲卫还是兴奋地应了一声,随即跑去边上收拢他那匹被惊住了的马。

    那些跟着魏野杀奔而来的亲卫,就立在李大熊身后直吹口哨:“曹家五郎,你今个儿倒是得了个好彩头,让主公动用神射救你一阵!”

    这曹五郎也不示弱地顶了回来:“那是主公看俺是个敢厮杀的军汉,要换了那等见阵势不好就逃的孬种,你看主公会不会动一动指头!”

    这支军马,看起来不过聊聊百余,但如此锐气飞扬,就连那些逃难的难民都是一脸敬重地看着他们。对骑在马上,一身青锦袍服、英气勃勃的那个年轻文官,更是又敬又畏。

    这一幕落在那些自武威奔逃而来的各色人物眼里,可就说不出的尴尬了。

    那些仓促卷些浮财,带着家人伴当退到张掖来的寻常富户,也只是慑于这支精锐的军威,打发着家仆将车马都退开一点。可多半有一只脚踏在仕途官面的角色,看着这支人数不过百余的小队伍,就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传闻中,张掖郡用来弹压羌乱的那支军马?好威风,好煞气!”

    “精锐骁勇固然有之,然而这些兵横冲直撞处,也未免太没有约束了……”

    这些纷纷的议论还只是寻常,那些车中端坐的人物,虽然官衔不如某人高,但都是宦途上打滚好些年的老成人,不言不动,就静等着这支军马入城。

    间或,还有一二言语轻轻地飘出来:“张掖郡没了太守,凉州部没了刺史,倒是让些四六不靠的角色得了机会。既非地方守臣,又无节制名义,却也敢上马管军,下马治民,大汉数百年来,未闻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事……”

    这样的抱怨,他们也就只敢压低声音嘀咕几句。城门之前,还有一滩滩血迹不曾清洗掉,提醒着这些人,和这支军马可是扯不起蛮。

    魏野坐在马上,隐隐约约地也不是没听见这些人的风言风语。没法子,修炼到他这个地步,五识敏锐得都超出了灵长类,所谓豹的速度、熊的力量,或许还太过夸张,可要说狼的耳朵、鹰的眼睛,倒是已经凑得上些边了。

    然而对这些货色,魏野暂时也不想去理会,哪怕这些人里也有些地方豪族出身的,但论起实力来,也就是寻常,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撇下家业朝张掖跑。比起朝廷委任的流官,真正的凉州大族,都和羌部打老了交道,轻易在这场乱事中也不会没顶。

    就算是五胡乱华时候,对于北方的士族门第,不论经历了北魏北周,羯族鲜卑,仍然要以怀柔安抚相结好。这场提前了的羌乱,同样不会对凉州豪族太快下手。

    但同样的,凉州这些武人门第,也很难在这场乱事的平定过程中起到几分的正面作用了。说到底,他魏野在凉州豪族眼里,也是个置身他们凉州乡党这个群体之外的关内流官,论起亲疏来,只比那些好歹在本地呆了些年头的地方守臣们更远,又没有大义名分在手,全靠着麾下这支军马的武力威慑而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长久的模样,人家凭什么要凑过来?

    他这里思考些漫无边际的问题,麾下入城的亲卫已经捧着一份名刺回来:“主公,番和县农都尉率县廷僚属来迎迓主公入城!”

    东汉不比西汉,农都尉当初也是位高权重之职,可到了东汉时候,却只是太守府属官,和魏野这个司隶校尉所属的兵曹从事比起来,真个是大家大哥莫笑二哥。然而这等满凉州都要起火生烟的当口,谁也架不住魏野手上有这么一支精锐骑军,更没有人有心思计较农都尉这样的地方大员和兵曹从事这样的京官间,官秩究竟谁大谁小,算不算敌体,要不要先分出一个尊卑高下来。

    事实上,作为张掖东大门的番和县,县廷上下这时候就只有一个念头:郡廷赶紧拨出一支军马来,好护住他们别被羌军冲了城!

    自农都尉吴解以下,只要还在番和县多少存些体面的角色,全都拥了出来。说是迎迓魏野,倒不如说是探探风声——听说郡治四下里的叛贼已经扫平,那带着家小到郡治去讨生活,总没什么大问题吧?至于身上的差事,多走动些关系,换到地面安靖些的县去,不比在这直面羌军兵锋的番和县强?

    只是魏野的做派实在是太另类了一些,前后两拨传骑,第一拨就送个文书,连城都不进,第二拨来了倒是打算进城,却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闻说城门前乱起,本来就不大想出门去亲迎魏野的吴解,连县廷前面列队迎候的面子都不想应付了,只盼着能赶紧躲回官舍猫起来再说。

339.第339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十一)

    可惜吴都尉的这点心愿,面对呼啸而来的马队,也只能把脾气先收到夹袋里头,拱手未语先带笑:“胜文兄,何来之迟?边郡有警,而精兵全出于外,全凭兄调发民壮而得安。如此大功,正当为兄贺,只是胜文兄这支军马来得猛烈了些,却叫我等担了不小的惊吓!”

    魏野跳下马来,抱拳为礼,也是堆起满脸笑容:“这如何克当?沿途所见,便是吴公所治的番和县,地方最见安靖,这样的劳绩,兄弟回京,必然保奏中枢,替吴公请功的!”

    这场面话大家都说得滴水不漏,然而魏野心下却是一个劲儿地犯恶心,尤其是“胜文公”这称呼,听着怎么样也比不得“玄德公”、“孟德公”。

    恶心归恶心,魏野面上倒还是如春风般温煦,牵着吴解的手,听着这位张掖郡农都尉自报家门:“下官如何当得兵曹这般客气?说起来下官祖上也是出身颍川,与兵曹算是半个同乡,若是兵曹不弃,以下官表字孟明相称也便是了。”

    吴解这般明显的示好,魏野也不能摆出什么崖岸高峻的面孔来,含笑颌首,和这位农都尉把臂入了署衙,直上正堂,与番和县一班地方官佐一一见了礼。

    要这些人说真心话,似魏野这样的京官,和地方守臣本来就不算是一个系统,魏野也没什么差遣名义,换个时候,大家了不起就是虚情假意地客套些个废话,一转头就各走各路,谁管你一个司隶部的兵曹从事是什么玩意。然而此刻,大家却得将这年轻得过分的家伙仔仔细细地应对起来,免得他拍拍屁股就走,留下他们这些文官在番和整日提心吊胆地担忧东面的羌军。

    至于分润些这家伙手里的军功?不指望,能容着他们从番和这眼看着就要成为前线的险地退走,别到时候一扭头便上一道“查守臣某畏敌如虎,私离任所”的弹章就好。

    好在魏野倒也懒得在这帮人面前抖什么官威,见过礼后就开门见山地道:“既然孟明延请魏某入衙相见,那么有些事倒不妨直接了当些。凉州一部生乱,本官忝为大汉臣子,又权领张掖郡兵事,自当回奏于朝廷。这期间,守土安民之则,魏某责无旁贷,一一都担下了。孟明,粮饷二字,为兵家至重之事,番和县乃张掖郡仓所在,积储甚重,在这个当口,不得不由得我魏某人多费些心思。我欲率部镇守番和县,不但可以保郡仓无虞,监护转运也甚是方便,你看如何?”

    魏野这句话,顿时就让吴解皱起眉毛来,这说是镇守郡仓,其实还不是要接管番和县?一个无名无份的京官,私领地方郡兵,擅自征发民壮,已经是很目无王法了,要说起来勉强算是事急从权,可他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吃相太难看这回事倒可以另说,他魏野玩了这么一出带兵强行接收地方郡县,他到底还算不算是大汉的臣子?

    心中这些不满,吴都尉倒是不敢直接露在脸上——大家还指望着能借着魏野这支传说中异常善战的军马,给自己做保命符的。既然不敢也不愿翻脸,吴解就只好旁敲侧击地推脱道:“下官这些杂事,如何当得兵曹这般看重?只是番和县里,有郡仓,有农仓,郡仓还好说一些,专归张掖太守处置,那农仓却是紧要所在,每年解递入太仓的,若没有大司农的令谕、朝廷的旨意,却是不大方便……”

    魏野脸上依旧带了些笑意,顺道将目光朝堂下一扫,那些县廷的杂佐官们也只好装不知道,一个个低头研究起席子上的纹路去了。他笑了笑,顺道拿起县廷奉上来的浆子,轻轻抿了一口,将漆盏朝下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吴都尉这是信不过本官啊。郡仓农仓,本来就是仓曹与番和县来勾管,却不碍本官的事,本官也从来没说要将仓曹的差事担起来嘛!大家都朝着两个大仓那点职权伸手,那不就乱套了?该是地方上处置的事情,本官是绝不会插手的。但是两处大仓都是紧要之地,不能不派兵驻守,我既然还领着这支军马,这驻守之事,自然是我包圆了!若是两处大仓被羌军攻破,那没说的,吴都尉你尽管拉着我的手,大家一起去洛阳来追究本官这个驻守不力的不是,你看这样可好?”

    这话一出口,吴解以下,人人都是平板着脸就当什么都没听到,然而目光中微微流出的神色,都是格外地精彩——你魏某人倒是不稀罕仓曹那点职权,你这分明是借着手里那支军马,想要直接封仓封库!兵都把两大仓围了,还要什么仓曹仓丞,要什么农都尉配合?只怕你自己遣几个略通算学的度支小吏,都能为所欲为起来!

    平心而论,大家虽然没什么誓与番和城同殉的觉悟,但是也很难这么直接丢掉常识和节操,跟着这个简直像在自己拼命作死的家伙一起胡来。他自己作死不要紧,却不要在日后朝廷秋后算账的时节,连累了咱们!

    可这个时候,面对这气焰嚣张的魏兵曹,就犯不着和他硬碰硬了,什么事都有吴都尉在前面顶着呢。

    魏野这个场子开出来,吴解也是傻了眼了——见过蛮的,见过愣的,没见过这么又蛮又愣又不讲官场体制的异类!这个魏野到底还算不算是大汉的文官了?只怕那些受招安的马贼,官场上面的揖让风度都要比他强不少!

    这些话憋在吴解心里,也是把他憋得够呛。要换一个有操守、以君子清名自诩的人物,这时候说不得就要和魏野翻脸,可这样的党人在如今的大汉官场上可算是稀有动物,起码在这一屋子冠带煌煌的人物里面是再难找出一个来的。而吴解除了装傻充愣,也没了什么应对魏野的法子。

    就在这两下僵持间,堂下却有一个小吏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口中连喘带叫:“禀、禀农都尉,城门前又来了一支军马,来势汹汹,正要冲城哪!”

    听着这禀报,吴解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表示,魏野就先腾地一声站起来了:“冲城?有本官在此,能冲城的贼军还没出生!”

340.第340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十二)

    番和县城之下,本来就是一片开阔地界,所以才能圈出栅栏,收容自武威逃难而来的百姓。也正因为地界开阔,才能让那些逃到张掖郡来的小官僚与本地小豪强们的车马不至于堵了城门。

    然而这个时候,才堪堪有了些秩序的城门前,人人望着那渐渐逼近的一支马军,却是再度喧哗起来。

    甫经历了方才的乱象,这些人也都成了惊弓之鸟,更何况这支马军丝毫不像方才入城的那百余骑军,连个旗号都没有打!

    守城的那个小军官,之前对上魏野的时候,就差不多已经破胆。这个时候,他更是手脚冰凉,连关城门这头一件大事都忘了处置,只是一叠声地念叨:“这怎么处!这怎么处!”

    连他都是如此,城门下的逃难百姓、弃土豪族,那差不多也都是目瞪口呆——刚刚才来了一支横冲直撞的官军,这个时候又来了这么一支没有旗号的马军,莫不是羌人的叛军杀到了?不是说张掖郡内羌乱都差不多已经扫平,还有那什么鸟兵曹从事带兵弹压么?怎么这乱军转眼就杀到这里来了?大家的性命,此刻到底能不能保住?

    原本魏野留下一个伍的亲卫,在城门口会同番和县的小吏看押讯问那些贼人。这些鼓噪混城却被轻易拿下的贼骨头,这时候也都是一脸纳罕:“不是说羌军和张掖这里的内应失了联络,除了咱们,再没别的人手向西了么?这么好大一支骑军,又是从什么地方变出来的?”

    这点疑问,随即就被看守他们的魏野亲卫一拳砸了回去:“老实点,不要想妄动!”

    这些魏野的亲卫,也是一脸警惕地朝着这支军马看过来,为首的亲卫翻身上马、一提长枪,当先迎了上去:“来的是哪支军马,为什么没有打出旗号?统带尔等的,是哪一位军将?且把来历报上来!”

    他这里拦路发问,那马军中却有人根本不搭理他这些,一个看着便粗蛮的壮汉,“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骂了声:“小丘八,爷爷们的来历也是你好问得的?让开道,放爷爷们进城!”

    这一声喝骂间,这个亲卫也是扬眉一喝:“要进城,先问过我手里这杆大枪再说!”

    两边都是武人,魏野带出来的这些亲卫虽然是新兵,可手上见血可不算少,傲气更是十足。这一声高喝,他就抢先一夹马腹,冲了上去!

    那粗蛮壮汉也是个经年厮杀的角色,被这场面一激,也是大吼了一声,将手中长槊一舞,冲了过来。

    而这个举动,瞬间就激起了这支军马的战意,几个骑在马上的人物紧跟着策马迎上。没有拨马上前的那些骑军,则是立即摘下肩上骑弓张弓欲射!

    数支羽箭,贯空呼啸而来,其中一支正掠着这个年轻亲卫的脸颊而过,带起了一道子血印。这点轻伤,反倒让这个亲卫更起了性,巴不得对方这支骑军全舍了城门不入,先和他厮杀一场。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魏野新开发的洞阳八炎变,对这些名为亲卫,实则是预备役道兵加持的精神亢奋效果实在太好,以至于到现在还留下了如同狂战士狂暴化般的后遗症。

    双方狠狠地绞杀在了一处,几支长槊朝着魏野这个亲卫胸口刺来。然而随着战马步子一横,长枪一格,几支长槊都略微偏了些准头,擦着年轻亲卫的战袄就滑了过去。

    还不待这几个骑军变刺为扫,一道身影已经猛地从年轻亲卫的身后冒了出来,身影转动间便是一剑狠狠劈下!

    这些骑军手中的长槊都是用木心特制,坚硬之处不下金铁,韧性还犹有过之,除是斩马剑之类分量沉重又是钝锋的重剑外,寻常刀剑磕着槊杆都免不得要伤着刃口。然而这看上去力度、技巧都没什么可夸之处的一剑劈下,却是那几支长槊都凄惨无比地从中断开——

    那道身影斩断槊杆,犹不停手,却是借着人在半空一掠,与对方战马交身一错的瞬间,一脚横扫而来,顿时就将一个骑军扫落马下。

    一脚扫落马了对方骑军,借着庚辛风虎遁诀强袭而来的仙术士身形一转正要落在马背上,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低喝,一人一马,势如疯虎般直迎上来!马上长棍伸出,劲力到处,却是在风中发出了一串爆响——

    魏野一声不吭,手中桃千金却是剑面一横,改斩为拍,狠狠地回敬过去。

    剑棍一相逢,大响了一声。两股力量相冲之下,就连持棍骑士胯下的战马也受不了这股反冲力道,不得不后退了几步,而魏野却像是一片浑不受力的落叶,飘飘荡荡朝后退去,看上去似是隐隐有了些得道高人御风而行的气质。

    魏野人是退了,但却不代表这场险恶的厮杀到此为止。他猛地将手一抬,三道赤光从袖中窜出,如蛇吐信,直取对手双眼、咽喉!

    六甲箭本来是平平无奇、再大路货也不过的道家以符驭箭之术,但是在魏野一再的改良升级之下,锋锐犀利之处已经不逊于所谓旁门飞剑。对于战阵而言,这种远距离杀伤的手段,足可以威胁到这些满身披甲的精锐武士!

    面对袭面而来的赤红箭光,马上骑士却是丝毫不惧,左手撤开长棍,猛地将一枚拳大圆石向着箭光袭来之处掷去——

    圆石脱手,体积骤然就放大了数十倍,正好挡在了六甲箭的去路之上。前有坚石阻路,那三支六甲箭收势不及,箭头就这么狠狠地扎入了石块数分,爆出点点火星!

    眼见着对方将这块再眼熟也没有的混元如意石打出,魏野身形朝下一落,避开了混元如意石的下落范围,同时大喝了一声:“阿衍,动手!”

    一声动手,仙术士将手一扬,同样将一块混元如意石抛了出去。这一记混元石落得十分刁钻,要是砸实了,只怕对手连人带马都要变成一滩肉泥!

    在这样毫无美感的巨石对砸中,毫无疑问是粗通御风之术的某人,天然地要多占一些便宜。

    然而对方又哪能让魏野得逞?持棍骑士高喝一声,从马背上跃起一丈有余,持棍就向着这块砸下来的混元如意石横打!

    长棍触着混元如意石的瞬间,却有一道身影猛地从巨石后一闪而现,手中短刃朝着骑士的后心就是一刺!

341.第341章 ·大夫印绶雁衔来(十三)

    借魏野混元如意石为掩护而突袭而出的刺客,正是陆衍。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魏野所修持的太平经法皆是堂皇正大的道门术法,然而却架不住他的战术风格一向偏向机变诈巧一类。结果在魏野从幕后黑手转职成前台角色的现在,就由陆衍这个做学生的,扮演起这个暗杀者的角色来。

    青黑色的淬毒短刃直刺而来,如此绝杀之局,不论是谁都只有含恨吞败一途。可是持棍武士毫无回棍援护之意,可在短刃即将临身之际,他却将身躯轻轻一侧。

    一瞬之间,腰肢微侧,只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是让持棍武士准确无比地避过了这一记刺杀。随即他身形急转,长棍盘舞,就像是一道人形的龙卷般,猛地将混元如意石和陆衍,一前一后地迫退了开去!

    差不多就在同时,魏野袍袖一拂,水府行波旗自袖囊中脱出,滑入掌心。

    令旗迎风一展,三支钉入混元如意石的六甲箭似有灵性,箭身急速地抖动着,脱出了混元如意石,在空中留下长长轨迹,朝着对手又是一轮攒射!

    棍转如旋风,就算是带着洞阳炎咒之力的六甲箭一时也难侵入分毫。然而随着魏野展开了那面早就已经名不副实的水府行波旗,施加在六甲箭上的洞阳剑祝符文骤然浮出箭杆!无羽精铁长箭的尾部随着洞阳剑祝法力加催,猛地发出一阵尖啸!

    箭镞飞速向前疾射,快得几乎看不到箭影,转瞬之间就在对手身周来回攒击了几十次!

    然而却是一直也没有突破对手长棍的防线。

    就在这一连串让人目不暇接的交战中,那持棍武士已经稳稳地落了地。看着面前也已经落地立定的仙术士,他大咧咧地将长棍朝肩头一横,拍了拍身上掩心甲的灰,一仰头:“好妖道,隔了这么些日子,你的这套鬼画符功夫倒是越见花俏,可是上阵厮杀,到底还是差了点。”

    听着对方开口,魏野笑了笑,将水府行波旗向身后一收,摇了摇头:“本官倒不觉得这些时日参修道术可有什么荒废,你这耍猴棍的蛮小子要不信,倒是再朝前走一步试试看啊?”

    随着他这声回答,眼前景色顿时一变,只见两人之间已分隔出无数折射的光线。而在这些光线中,有成百近千条红丝,其色如火,艳艳作光。

    火丝的端头,一边连着魏野手中水府行波旗,一边全系在魏野祭起的六甲箭上,延展而出的火丝铺铺洒洒,赤色中全是杀伐意味,煞气映面,让人无端心惊胆战。

    而在这个年少得比魏野更过分的武官身周,这些火丝已经密布成了一张绝杀之网,隐成阵势,封住了他的前途退路。

    一只秋蝇受惊般地飞起,刚落在这片凝火成丝的杀网之中,顿时就四分五裂,残肢断翅纷纷冒着焦烟坠地!

    如此险恶的火网杀阵之中,像个大男孩般的年轻武官忍不住鼓起掌来:“这招好帅!叫什么名字?”

    “这一招尚在推演完善之中,暂时没名。”魏野收剑还鞘,毫不客气地一摊手:“比起这等小事,本官倒想问一声,应该在金城郡卖安利发展贵组织下线的某人,怎么跑到张掖来了?要是来协助张掖郡抗击羌匪,本官倒不吝于给太平道一个义民、义从的身份,要是想趁着时乱世危之刻来进行宗教欺诈宣,我也不介意再拿下几个不开眼添乱的家伙下狱!”

    随着仙术士这声催问,对面的年轻人顿时将肩膀一垮:“就知道你这个见利忘义的妖道靠不住!把你的火阵撤了去,听仔细了!”

    他探手入怀掏出一卷帛书,抖开了大声念道:“制诏司隶部兵曹从事魏野:凉州边地,北连夷狄,上恩不宜,下义壅隔,又知羌逆窥视中土。今以野为谏议大夫,使持节,督凉州诸郡,羽林左监何茗副之,余皆如故事——这是那皇帝的玺书,节杖也在我这里保管,你要不要?”

    魏野耸了耸肩,一挥手,散了满天火线,随即半跪在地,抱拳向洛阳方向:“臣魏野,谨受命!”

    汉制多承秦法,虽然到了这汉末时候,崇文尊儒,讲求礼法,但是也还没有发展到后世那样夸张的地步。起码像赐节、颁旨之类的礼节,不需要排香案、或者干脆来一个授节大典之类。

    自然,魏野这样一直泡在古书堆里的人物或者能一板一眼地按着古礼走一走程序,何茗这样纯走武者路线的冒险者,估计也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

    魏野行过礼,随即起身,扬声喝道:“谏议大夫魏野,今奉旨持节主持凉州剿匪事。当下要务,便是力保张掖不失。只要凉州仍在朝廷之手,则朝廷清剿大军必然会尽快北上,接应我等,重复我汉家旧土!”

    这一声大喝一出,城下他带来的那些亲卫都是欢呼雷动,就是四周一直傻愣愣看着这场斗法的难民也都露出点喜色来。

    只是城门之上,紧赶慢赶上了城楼的那一众佐官小吏,就不免有了些疑惑。这些人彼此对看一眼,想问的都是同一件事:“这诏书来得好快!只是这样持节督战清剿的旨意,却不发给凉州刺史,反而要发给这姓魏的官场二百五?”

    “兵曹从事位卑而权重,虽然也算是美职,官秩也皆为六百石,可比起谏议大夫这样的清贵文臣,那差得就不可以道理计了。没成想这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蛮兵曹,反而运数比谁都要强!”

    吴解也立在人群当中,他作为主官,眼界也自然要比下属们略高一筹。他扶着城墙,眼望着那年少的武官取了一支牦尾节杖双手捧给魏野,眼中就全是难以置信的错讹。

    好半会,他才回过神来,约束住自己心神,讪讪一叹:“不到而立之年,便为持节一方的大员,本朝多少年没有出过如此的英雄人物了?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去迎一迎这两位持节的天使,接应侍奉可不要简慢了——这样持节督战的大臣,可都是个顶个的不好伺候!”

342.第342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一)

    从司隶部兵曹从事改任谏议大夫,虽然官秩还是六百石,但一为属吏一为清流,清浊之间到底有所不同。起码在大汉这些州郡官眼里,谏议大夫就要比什么兵曹从事要贵重许多。

    魏野抬起双手,惬意地站着,陆衍就半蹲着给自家老师重新系上墨色长绶。

    因为官秩未改,所以魏野这条黑色绶带倒不用改换,只是原本的兵曹从事印,却要换成何茗新带来的谏议大夫印。陆衍将绶带系在新印上,又将妨儆∫徊6杖胛阂把涞陌谆9q囊中,只将长绶一端垂在鞶囊外。

    仙术士自己紧紧了腰间革带,又将何茗一并带来的青玉螭虎带钩扶正了。所谓汉官威仪,体现在腰带上,印绶二事足矣,至于隋唐之时流行起来的所谓蹀躞带,把什么小刀、火石、护符、磨刀石之类杂物零零碎碎都挂上去,却是信奉祆教的粟特人风习,所谓骑士七事而已。

    一路上都化为猫儿模样的司马铃,此刻正蹲在魏野肩上,用前爪捧着一顶通体藤黄色的竹冠为魏野戴上。

    这顶竹冠形如圆口小斗,上不加封,是以老竹之根为底,将连根竹茎刳为篾丝编成。看似寻常,然而一色藤黄中却微微泛着一丝紫光,显然也不是凡物。

    只可惜,这顶竹冠虽然本质极好,但却是一件未经人祭炼的法器元胎,一应神通妙用也都稀少。唯一的长处在于,这顶竹冠在防御性能上远高于魏野原本用来绾发的辟金青巾,而对于一应迷心、目盲之类诅咒,还带有不小的抗性。

    一手将司马铃抱下来,魏野对着陆衍手捧的铜镜看了看自己的新形象,前前后后地照了一圈,俨然是满意得不得了。总算他好歹还记得师道尊严这码子事,没有玩出什么比v字、做鬼脸的花活儿。

    只是这黄竹冠、青锦袍的一身,倒是更偏着道家山居修士一路狂奔而去。就算他腰间印绶依旧,也倒像是山中宰相一流人物,和正经有权势的朝贵不是一个画风。

    咂了砸嘴,魏野总算还记得边上还有人在等他。一扭头,却发觉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何茗,盘膝坐在几案前,正一手茶盏一手酥皮火腿饼大嚼不已。

    魏野也不和他计较什么,盘膝对坐过来,操起边上的大肚青瓷壶,给何茗添满了茶水,还顺手把另一盘水果朝他推近了点:“别光顾着吃油腻的,吃点果子清清口,一会还要去见番和城的上下官佐,我这还有备好的鸡舌香,你记得先含一粒。说起来大家官面上的身份都是京官,你这满身的马贼气味还得去一去,免得掀了那些地方官一个大跟头!”

    何茗头也不抬,就是一顿狠嚼:“你、你不知道,我作为一军首脑,理所当然就该和兄弟们开一样的伙食,大家都是炒粟米就风干肉,我凭什么该搞特殊——这火腿酥饼还有吗?”

    “有,都有,管够!”魏野摇了摇头,又将竹冠扶正了些,催促道:“这顶道冠倒是不坏,然而你们也真是足够犯懒,怎么都不祭炼一下就带来送人?”

    何茗大口咬下一块火腿油酥饼,又狠狠灌了一大盏茶水,这才看了魏野一眼:“还不是你上的那什么战报害的?甘姐上次托王叔好不容易才淘换了的这节竹根,本来是想找一处洞天福地作为母竹种植起来的。可是她一听到你在凉州和祆教火并,立刻就将这节竹根送到星界之门,委托专业的竹编高手制成这顶道冠叫我给你送来了——可恶,你这混球妖道有什么好的?”

    “这竹根,很稀有吗?”

    “很稀有?这是甘姐好不容易托关系才搞到的蓬莱山的仙竹根,本来她是想要种下去作为以后我们内部法杖专用素材的,结果大半部分都便宜了你这妖道!”

    何茗眼睛瞪得溜圆地望着魏野,可仙术士却是耸了耸肩,喃喃道:“蓬莱山的仙竹?啊,想起来了,古书记载里,蓬莱仙山确实有一种异种灵竹,青叶紫茎,竹实圆如夜明之珠,为青鸾栖止的灵木。其竹植根于玉砂之上,天风来时,玉砂卷扬如云雾,竹枝发声如钟磬之音,故而得其名曰浮筠竹……”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重点!”

    对何茗的咆哮,魏野就权当没听到,随意摆了摆手,然后向着身边侍立的陆衍一点头:“阿衍,注意警戒四下,接下来的谈话,不能传扬出去。”

    陆衍一点头,随即朝后退开,目光从魏野身上一掠而过,而后消失在门后。

    何茗看了眼退开的少年,而后不满地白了仙术士一眼:“要想研究什么机密情报,直接和我联通冒险者交流频道不就完事了?这装模作样是给谁看呢。”

    新任的谏议大夫只是双手撑着下颌,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回答:“这样子,大概可以让人感到更自在一点吧。”

    听不下去魏野这回答的司马铃,抬起有着可爱肉垫的前爪按了按额头,随即一甩尾巴抽了自家阿叔一下,随即就跳下了仙术士的肩头。以猫儿形象示人的她就这么走到了一旁的兽足铜炉边,蜷成一团。

    对于自家侄女这可爱的抗议,魏野大度地不与计较,随即脸色一沉:“谏议大夫这个身份,虽然对我掌控凉州诸事大有帮助。可区区一个谏议大夫要是放在京畿,那就是龙套般的角色。司隶部兵曹从事手中掌控的司隶部州郡兵力,虽然在北军五营这些禁军面前尚不足观,但是用得好了也是一支奇兵。你家甘祭酒到底在想什么,要把这样紧要的职位送出去,就为了给我换一个谏议大夫的虚位?”

    面对着魏野的质问,何茗也终于脸色严肃起来,他盯着魏野的脸,仿佛要从那张一贯靠不住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般地开口道:“魏野,我可以相信你吗?我们可以相信你吗?”

343.第343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二)

    信任这个话题,对某个吃了上家吃下家,极有地下掮客风采的仙术士而言,还真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魏野有点头疼地看着面前的何茗。

    “我可不是你们那个奇怪安利组织的成员,阿茗。”以这句话开了头,魏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我这样无拘无管的人物,要说对你们有多少忠诚度,那简直就是说笑了。”

    眼瞅着何茗眼神不对,魏野赶忙又一抬手:“但是人与人之间,总要分一个亲疏远近。你小子也好好想一想,魏某一路行来,无论是大枪府还是北部尉,魏某和他们交道打得,生意做得,梁子也结得,可论起私交——你也好,甘祭酒也好,马元义老兄也好,交情不比他们几家要深厚许多?何况魏某在凉州的局面,又是你们首先出面竭力支持!”

    说到这里,魏野轻轻一侧身,调整了一下跪坐的姿势,慢条斯理地道:“……当初咱也算是在资本积累的阶段,节操事小,实利事大,反手卖队友、调头卖客户的活计也确实做得很是顺手。可是阿茗你也要想想,比起你们这样的冒险者团队,早已是自成体系,魏某一个外人,和你们不过是有利则来,无利则分的关系,要我奉献忠诚度是没什么可能,但基础的职业道德,魏某又何时欠缺过?”

    面对魏野这通说辞,何茗抄起双手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见着何茗神情有所松动,魏野端正了面色,又继续说道:“当初魏某在你们三家之中左右逢源,无风起浪,那是局势所迫,不得不为之策。不如此,魏某势单力孤的一介清修学道之人,又如何和你们几家庞然大物抗手而借机取利?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魏某,已经是能够和贵方坐在桌边好好谈一谈一些大事了。”

    “……比如?”

    “比如,”魏野一抬头,双目直直望向何茗,“在太平道大贤良师所控制的青州冀州等传统教区之外,贵方想不想要在凉州打开局面,别立一番江山?”

    “你要什么?”

    “太平道凉州所部,全力协助本官,扫平这场羌乱!”

    ……

    ………

    一脸含笑地将何茗安排在新接收的番和县官舍里,魏野也由着他去和甘晚棠联络请示。比起这些大事,何茗带来的那些山贼转职的马军如何收编会师的问题,反倒在其次。

    扶着庭前大树,魏野也是叹息不已:“要论权变之道,甘晚棠这个姑娘家,倒是天生在这上面有一种直觉般的敏感。可惜阿茗这小子天生脑筋就犯拧认死理,还记得我暗算了他亲爱的马元义大哥那点破事。给这蛮小子做政斗科普,可不比与人斗法清闲多少。”

    这厢感慨着,魏野将自己拜受的那份玺书又拿了出来,前后看了一遍,方才咂了砸嘴:“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不但皇家夺嫡如此,权臣争斗也不过如此。大枪府出掌禁军,北部尉鼓噪清流,却把拱卫宫掖之事交给甘祭酒一行人,洛阳城这个外重内轻格局,安能长久?大枪府的砝码太重,无大将军府之名,而有大将军府之实,只要稍稍流露出一点倾向,三家鼎立就变成了联高踩低。只怕宫墙之内又是一场大变!”

    到了此刻,魏野将那卷玺书随随便便朝袖囊中一丢,方才抬起头,望了望洛阳方向,感慨道:“你这一家子若要找强援为侧翼,抓紧时间联络青州等处的太平道首脑人物不是更方便许多?却偏偏要到凉州来开分基地,情等着被我揩油吃豆腐,看来你们和那位大贤良师也未必是一条心了。也就是那位大贤良师天命不久,不然的话,你却叫马元义那班人如何自处?”

    他这里做忧国怀思之状,顺道歇一歇脑子,且不去管这从前线到后方,利害关系夹缠得繁杂一团的破事。前面替他守门的李大熊,这时候扶着腰刀快步而入,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封请柬:“主公,番和县上下诸官奉请主公主持番和县事,并欲设筵为主公接风!农都尉吴解就在门外等候,千恳万请地叫末将替他递个话,只盼主公伯荣赏光!”

    魏野随手将请帖接过,也不翻看,只是轻声一笑:“算这班滑头还知道进退!你且去为本官传话,除了本官与何左监的接风筵席,就是麾下将士,今夜也要一并犒赏。既然本官持节督战,这后勤转运之事,本来也该我担着!”

    有魏野这声吩咐,李大熊忙唱了一声喏,兴冲冲地去向吴解回话了。

    目送着李大熊的背影,魏野却是低低一叹,张掖郡作为凉州腹心,本就是重要得无以复加之地。更别说番和积储之粮秣、骊轩之马苑,在冷兵器时代,这是再稀缺也没有的战争资源。

    然而就自己所见的情形,番和县上下官佐,对于守土御敌没有丝毫的兴趣,反倒是对怎么在官面上敷衍过去这一难,名正言顺地溜之大吉用心更切一些。

    虽然自家于凉州入局,本意上还是为了成道的那一线机缘,但这等紧要之地,落在自家手里,总比落在这一班风尘俗吏手中,要强个千倍万倍。至于之后的事情,是盘踞凉州如史书上马腾韩遂之流为割据一方的诸侯,还是如董卓般挥军上洛,那等无趣之事倒也不用去深究了。

    这些事在心头转了一圈,一回头,正看到司马铃不知何时变回了人形,正持着一把桧木扇儿笑着望向魏野。

    魏野宠溺地一伸手,口中却是轻笑道:“大冷的天,还拿着扇子乔着模样,一会的接风筵席,你跟不跟阿叔去?”

    司马铃却是不让魏野摸着,轻盈地一转身:“跟去看叔叔你龙傲天上身般地欺负那些官儿?我才没那么无聊!倒是叔叔,你就这副道士打扮去见他们,不换身正经冠服?”

    “我一身权势,大半皆从‘道术’二字上来,换什么冠服?没理由要依着他们那点官场体制!”

344.第344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三)

    吴解从李大熊口中得了消息,魏野要让他这个农都尉发县库积储,为先后两支入城的兵马犒赏,立即二话不说,召集他署中佐吏交代下去。如此犹嫌不足,干脆自己亲身上阵,一样样的检视过去。

    供奉上官的蒲桃酒不用说了,凉州地近西域,缺什么都不能缺了这一味。蒲桃酒不易储,洛阳高门也难能享用,在凉州却还不算难得。至于一应按酒果品、鱼脍肉炙之类,更是务选精细。

    不但供奉某新任谏议大夫和他的副手如此,就是犒赏那数百军马的一应菜蔬肉食、上好麦粟,也都不敢稍有克扣,甚至连酒水也都齐备。

    而那位谏议大夫依旧打发身边亲卫来做交代,道是天气转寒,晚上用些馄饨祛寒最妙。不但那位谏议大夫自家,就是随行亲卫马军,也要遍赐馄饨以结军心。上官既然张了嘴,下面自然得跑断腿,不得已,吴解又遣人去各家府上借厨子来撑场面。

    也有些气性大的人物,对魏野这等作威作福的派头根本看不上,眼瞅着吴解那跑前跑后的狗腿模样也是不屑得很了:“身为一县主官,却丝毫没有风骨!为一幸进之辈呼之则来,喝之则去,如一小吏相似,成何体统!”

    可惜吴解这样在宦海中沉浮许多年的人物,虽然官秩不算多高,心性倒是修养得不坏,只任这辈人说去,他是跑前跑后依旧的甘之如饴。

    要只是会跑,也就把他这个农都尉太看轻了些。虽然和魏野不过刚打上交道,他也是看得明白,这位新鲜出炉的谏议大夫终究是从兵曹从事转出来的,喜好武事乃是理所应当。揣摩出了些上官的喜好,他一咬牙,索性就将接风筵席摆在县中校场上了。

    至于人多嘴杂、不好布置护卫之类问题,吴解也都硬当作不知道。谁叫这位谏议大夫自己一身道术就太过惊世骇俗,就算有什么刺客奸细想要刺杀于他,只怕还不够他席间当个乐子的。

    到了魏野来赴宴的时候,百余亲卫随侍,连同何茗率领的那一部马军,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这两个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年少得过分的持节大臣。而竹冠道服的魏野、一身轻甲的何茗,也足够让那些陪席的官佐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煌煌大汉,何时有过这种丝毫无威仪气象的持节大臣?更不要说一者行径更近于栾大、李少翁一流方士,一者根本就是不脱匪气的山贼头子!

    魏野也不理会这些只好算是龙套的甲乙丙丁,就这么拉着吴解的手,一面细说寒温,一面就入了主席。

    看着这位魏谏议这个骄狂模样,底下陪席的一众佐官、乡绅,无一不是在心中破口大骂:“果然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之辈!当年栾大以欺君见诛,李少翁以诈死遁逃,你不过自负方术,以技进用,又和栾李之辈有什么两样?青史斑斑,身死族灭便是尔辈最终的下场!”

    然而心头痛骂,这些人表面上还要捏着鼻子堆起笑容,向着魏野敷衍下去。勉强忍耐间,都觉得自己为了大局,不得不作出如斯牺牲,果然是国士般的人物,只恨这个世道不公,却让自己这样的贤人沉沦下僚,却要看幸进小人的脸色行事。

    可他们这班人的领头人物,农都尉吴解,却是言笑晏晏,和魏野彼此往还得不亦乐乎,还很交流了几个前朝的风雅典故。如此做派,又引得这些人心下一阵泛酸:“吴孟明啊吴孟明,你也是举明经的儒士出身,怎么在风骨二字上如此不讲究,居然就这么卖身投靠过去?这厮却是口紧,丝毫不露风声,却让我等在下首吃这新任谏议大夫的威风!”

    这些人顿在下面,一个个如坐针毡一般,有一二心思活络的,也未尝不想给魏野这持节大臣留个好印象。然而魏野除了与何茗偶尔彼此打趣几句外,便是听吴解这番和县官场的头号人物说些番和县虚实,余者就是厚着脸皮,捧酒为他这位谏议大夫寿,换来的也不过是魏野假惺惺的拿空杯子喝酒,竟是丝毫不给他们这些地方佐官好脸色看!

    折辱若斯,换谁还能忍?

    当下就有些人忍不得这口气,官场上都讲究个一团和气,你这崖岸高峻的模样是要摆给谁看?

    魏野也不理会他们,只是静听吴解这个农都尉择要汇报番和县的粮秣积储明细。

    待得厨下将一碗碗肉羹馄饨奉上来,吴解的汇报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魏野举箸拨了拨这如今叫做馄饨,后世唤作牢丸、角饵、扁食、饺子的点心,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的情形,也不消本官再和诸位一条条地明说了。羌匪驻于武威郡,一旦裹挟民壮而成野火燎原之势,则再难制矣。因此上,番和县各仓积储,羌匪定然是视为口边之食,欲得而后快!这等情形下,再谈论什么擅发仓储有违朝廷法度,则不免太过迂腐。因此上,本官身为持节大臣,就此下令,尽封番和诸仓,一应粮秣皆征发为军粮!”

    这个戏码,自从魏野从司隶部兵曹从事一转眼成了持节督战的谏议大夫,就已经在所有人的预料中了。

    谁也不会吃撑了和一个有着持节使臣地位、还率着一支异常能打的军马的人物顶牛。大家纷纷拿眼去盯鼻尖,就默认了这一条。

    魏野朝着何茗望了一眼,却见这蛮小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仙术士知道,这意味着从甘晚棠到何茗,太平道洛阳分坛终于是认可了自己的合作提议。他抖擞精神,然后立起身来,喝了一声:“李大熊,本官任你为军候,同何左监所部合为一曲。未满的编制,便从番和、骊轩二县招募新卒,一应兵杖器械粮饷衣甲的使费,都由地方开拨承担。好生去做,莫教本官失望!”

345.第345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四)

    酒宴散时,吴解身为番和县一众地方守吏班首,笑吟吟地与魏野告乏作别而去。他这一走,一众早就不耐的地方官也都顿时跟着来了一个卷堂大散。

    校场之上,魏野麾下亲卫并何茗管带的那一众新洗白受招安的山贼马匪,还在喝呼喧哗,魏野也不在意,只令李大熊去管束他们。他自己净了面漱了口,随即将何茗一拖,去了县廷官舍。

    既然两家合作,共同经营这剿羌局面,那么有些执行上的细则,还是越早敲定越好。

    到了官舍里面,魏野又将一干凑上来献殷勤的小吏全都撵了出去,让陆衍替他在门前守好门户,免得让人窥探。在几案前,仙术士将竹简式终端展开,向着何茗一点头:“阿茗,你来看——”

    竹简式终端上浮现出的立体影像,赫然是当初张掖郡治之中羌乱一幕。

    看着那些皮肤灰绿滑腻的尸变教民,何茗顿时也把眉头一皱:“生化危机?丧尸围城?好妖道,你之前可是没给我们通知,这凉州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魏野很无赖地将肩膀一耸,冷笑道:“若是在传向洛阳的奏报里提到了这些事情,你倒是猜猜看,坐镇大枪府的赵亚龙和北部尉那几个染了酸气的家伙,会有什么举措?”

    见何茗不吱声了,仙术士也不为己甚,只哼了一声:“想也知道,他们肯定会说,这类事关妖鬼变怪的异变,非得有修道中人临机处断才济得事。到时候两家一起鼓噪,逼着你们洛阳分坛调动大半精锐来凉州支援,那么洛阳之中又会有什么戏码,则不问可知矣!”

    这些话,原不用魏野这样直白地点出来,和甘晚棠只要互相传递些只言片语,自然有默契在心。然而对着何茗,这些“我心自有君知”的机锋便不大合用了,不得不一句句掰开揉碎地给这个论年纪也不过比司马铃大一头的家伙听。

    何茗认真地听着魏野说明,听完之后,却是猛地一挥手:“这些绕绕弯,光听你说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你为什么不去和甘姐商量,和我说什么?”

    这话一出,实在让魏野不由得气结:“我的何大左监,何小将军,现在与我在凉州共事以当羌乱的是你!甘祭酒还要坐镇洛阳应付那些明枪暗箭,我不先同你交心交底,如何能彼此扶持着将这场乱事平定下去?魏某人道术便再高明十倍,也没有分形化身百千亿万的神通,若没你帮扶,光是镇守这张掖一郡之地已是魏某的极限了。”

    再不容何茗多话,魏野直接从袖囊中掏出一大本的文件夹直接拍到了这蛮小子的头上:“这是我这些天总结研究的敌方资料,那些有关法术运作的术式、神力本质分析之类,你都不用看,反正我也不指望你看得懂。专心把对神临地中神力侵蚀效果的防护办法,对丧尸化敌军的有效杀伤方式两条看懂就好,不但你自己要看明白,还得把你麾下那些洗白的山贼也教导出来——”

    说着,魏野更不客气,就这么推着何茗出了房门:“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了,晚安,再见!”

    被仙术士如此简单粗暴地丢出了房门,他倒是丝毫没有往日里魏野一点就爆的模样,只是嘿嘿地笑了笑。一扭头,何茗却看见阴影中的陆衍,正按着腰间的短刃冷冷地盯视着他。

    对那双带着敌视意味的眸子,何茗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就这么自来熟地凑了过来:“我认识你,你是那个仙术士的学生,没错吧?上次我们在城门口见过阵的,你这身刺杀的本事还真不坏,就是练得少了点……”

    对一头撞上来的何茗,陆衍本能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可惜这种抵抗意识明显的举动,面对着何茗这样粗线条的武人型冒险者,能传达出陆衍心情的可能实在不大。

    何茗双手一晃,却是从腰间抽出了一对泛着青光的匕首,在手中掂了掂:“看上去老魏给你装备的短刃也只是一般的附法武器而已吧?这样好了,我就用这对匕首和你练几招,放心放心,我和大枪府那些家伙也算是交过手的,可不算是外行!”

    他这开场白才刚起了个头,陆衍已经将面色一沉,身形瞬动,短刃猛地出鞘!

    久经杀伐的何茗面色丝毫不变,聚精会神地看着陆衍手中短刃来势。他左手轻轻巧巧地将匕首一翻,锋刃顿时就贴着了陆衍猛地袭杀而来的短刃。只是这一翻一贴之下,就将陆衍这柄短刃猛地朝上一掀,接着便是一个抢身欺进,右手匕首已经刀刃向上,刀锋向下,直取陆衍腹肋之下!

    这一击未中,陆衍身形已经移开数步,动作灵变快捷处,浑然不像是魏野这个武艺平常的仙术士调教出来的。

    何茗不由得兴致勃勃地喊了一声好,振奋起精神,猛地收刀,身子一矮,却是正好避开了陆衍回身的一斩!如此应变,还显不出何茗这样上阵厮杀多场的武人实力,但是随着他一避一让之间,身子陡然挺起,一掌就推在了陆衍的后心。

    这一推没有多大力气,却是直接扰乱了横刃直冲的少年的运动重心,让陆衍猛地仆倒在地,滚了一个筋斗!

    陆衍一回身,短刃横在胸前,做了个魏野最常用的防御动作。然而何茗一看这架势就笑起来了:“这功架是跟老魏学的吧?老魏一身的道法确实够厉害,说真的,我见过的术法高手里,他起码也能排进前三,但这剑术就稀松得很了。你这种短刃,只适合近身搏杀,这个架势虽然摆得漂亮,却没有什么大用处,如何,还想不想再打一场?”

    陆衍看了一眼这个不比自己年岁大多少的对手,猛地咬牙一转身:“我和你去校场!老师每天夜里都要遍阅经籍、推演道术,我不能叫你这厮在窗下厮闹,却吵着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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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