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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6.第346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五)

    不过一夜之间,整个番和县城就换了一番模样。

    吴解这个农都尉,不但是番和县的最高长官,也掌着农事、粮税征调、积储转运,能调动的人力资源,比一般县令还更高一些。一应服役转运的役夫、城内打零工的小工、看守各仓的县兵,都被征调起来,成群结队地朝着官府指定好的地方开始扛活。

    番和县积储的木料、城边就近挖出的黄土,一抬抬、一担担地都朝着城内运来。

    魏野还是那一副分外惹眼的竹冠道服装束,和吴解一面立在城楼上视察这热火朝天的抢修城防景象,一面有条不紊地做着指示:“别的不论,城外的壕沟务必要深挖起来。羌军战法以轻骑袭扰最为擅长,所以欲得全歼敌军,首要之事就是将城下变成一片壕沟密布的骑军死地!至于挖出的黄土,则于城内坎离二位,设为金箓、丹灶两坛,由本官亲选方士主持其事,便不劳孟明兄劳心劳力过问了。”

    对魏野的这些分派,吴解也不过唯唯而已。只是临到后来,他还是不免多问了几句:“番和县四周本地豪族的坞堡庄园,虽然下官也下了札子,要他们应征发多出人力粮秣,但是这些豪族只怕不肯甘心出力……”

    魏野听着吴解这话,也不过笑了一笑:“贵县上下这些豪族,差不多有好几户吧?”

    吴解知道魏野这位名义上的京官,在这凉州边郡也算是泡了好些时日,地方情弊更是门清,只能颌首认了。

    某个谏议大夫一指目前所见,冷笑道:“凉州地方,民风彪悍,皆以弓马传家,远胜三辅司隶、青州、冀州等处。这些以受功武人而成的凉州豪强,倒有类周室时候大夫、士庶一体的古制。大抵在凉州,若是上下不能同其欲,大家都得被历任流官蓄意纵容的羌部吃干抹净,论起成色,这些凉州豪强倒还有些质朴之气,起码比关内的豪强要强上不少。”

    关内豪强是个什么成色?地连阡陌、部曲千万,那是真正掌握田土和农奴的大封建主。而和这些关内豪强世家比起来,凉州的所谓豪强,大部分更像是开拓骑士之类的角色,一份家业全凭亦耕亦战地打下来的。

    这种开拓民的身份,使得凉州豪族与士人,对东汉朝廷的认同感也谈不上有多么强烈。何况自光武以来,东汉诸帝莫不视凉州及西域屯垦之地为财政上的包袱,直欲割之而后快。要不是凉州尚有备武以御匈奴的价值,早在汉明帝时候,关内世家们运作的弃土政策就要实行起来了。

    也正因如此,中枢对凉州豪族心结难以开解,好任用关内流官压制本地民气。然而大小羌乱数年即起,民间械斗不断,这样的环境下,尊武贱文就成了本地民人乃至豪族一个本能的选择。

    反过来,这些不论出身贵贱的武人,又和那些文儒出仕的关内流官之间分歧更大,乃至最终变成了汉末凉州先后兴起的两股军阀势力,对关内对没什么好感。极端如董卓,甚至将洛阳朝堂上关内派的公卿们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相对行事温和些的韩遂、马腾,也一直抱着割据内守心态,对汉室毫无忠诚可言。

    老实说,东汉一朝,对于凉州一地也鲜少德政。别的不论,坑得凉州人苦不堪言的周期性羌乱,虽然是中枢为了斩断匈奴退路,而刻意使羌胡诸部内附的。然而洛阳的衮衮诸公,自然不用和一个个言语不通、风俗迥异的羌胡部民打交道,羌胡诸部内迁,也住不进洛阳城里。

    所以关中诸州郡的儒生们,当初力主羌胡内迁,大义口号喊得也不比千载以下的官僚们那些“团结”、那些“平等”的口号少几分。反正羌人内迁也只会祸害凉州诸边郡,自然有凉州人来头疼这个问题。至于有多少凉州人在胡汉械斗中断送了性命,每年凉州要多几个孤儿寡母,关中的硕儒们权当是不知道——毕竟这些宿儒学问不到家,不懂得先进史观,说不出“这些鲜血都是民族融合所必要付出的代价”这等混账话头来。

    不过现在也不是厘清这些百年纠葛的时候,魏野略一沉吟,就直接拍了板:“这些豪强大族,说到底也不过是勉图自保而已,本官又何必将他们硬朝着羌匪那边推?就算本官有所要求,他们也不过是折半地报效过来,肯定不会把力气卖的十足,而本官这里也只要有个态度便成。孟明兄——”

    他这里开口,吴解忙就应了一声:“下官在。”

    魏野负着手,看了吴解一眼,一字一顿地道:“这些本地豪强士绅,与孟明兄都是打老了交道的。各家的家底如何,也是孟明兄最为清楚。就烦你各列个他们最后可以掏得出、又不至于破家的数目,叫他们自己掂量着缴纳上来。”

    吴解应了一声,方要退下去承办这件差事,却又被魏野叫住:“若是那等能出粮食一百石,他们就给个六七十石的吝啬人家。我也懒得计较他在草料、民夫上有甚克扣,你只管将名姓写个清楚,日后自然有个分晓,此刻却不用打草惊蛇便是。”

    听着这话,吴解也不知该不该应声,只道了声:“魏谏议说的是。”便一溜烟地退下去了。

    他下城楼的时候,正遇上何茗一手提着青钢棍晃了上来,又是忙不迭好一通行礼。

    仙术士看了眼自己的新搭档,点了点头:“如何?你们随军的太平道祭酒,人都全了么?”

    何茗将身子朝着城垛上一靠,仰头答道:“拨给我的一共八个祭酒,都是勉强略通一点咒术皮毛的,都给你带来啦。”

    魏野随即一转身:“来吧,我正好要给这些新人做点职业培训,你来不来旁听?”

    “傻子才来你的主场,我又不是受虐狂,挨你欺负有瘾怎么着?”

347.第347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六)

    堪称张掖郡东大门的番和县正在整军备武,毗邻番和的骊轩县令也是被骤然有了持节身份的某人指使得不得稍有喘息。由番和向东,再走上半个多月路程,就是武威郡下辖的休屠县,比起紧张忙碌却俨然有序的番和,这里的景象就显得破败而荒寂。

    天色已晚,一眼望去,漫天云布,灰白墨黑混成一片,叫人看得不够分明。凛凛凝凝的,又起了一阵阵的小风,卷着多少雪片,将地上染血的路径,道旁过火的废屋都掩盖得痕迹不清起来。

    一个汉子,头上戴着毡笠,背上挎弓,腰间挂刀,一手提着个葫芦,一手捉着个蓝布包裹,就在这一片昏沉雪路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起来。

    他身上满是雪粉,已经落了老厚的一层,他也不去抖雪,就这么一步步地朝前跨着。

    路子转了几步,前方松林掩映之间,却是有一处神祠。

    那神祠看着气象也还庄严,但檐头冻在冰棱里的瓦松、阶上半黄不绿的苔痕依稀能见,显然是荒废得久了。

    神祠大门推开,一个满脸短髯的汉子见着他,忙道一声:“三弟回来了,快在门首走一走,活活血!”

    那被唤作三弟的汉子点点头,随即将手中包裹递了过去:“二哥,左近的村寨人都死绝了,纵有没死的,也都被绑去了县城里。我翻了几回,才找来这么一点风干腊肉和陈干菜……这武威郡已经是个死地,咱们也得早作打算!”

    他这般说,那短髯汉子也只是点点头,把头一撇:“小六今个做了些蒸饼,你带回的这些货色,正好烧一锅杂菜羹,大家吃了也暖和些。至于以后的打算,等雪停了,咱们再商量不迟……”

    这一伙人,也是附近的无赖子弟,平日里做些逾墙钻洞的事业而已,比起正经落草的山贼马匪还要低了一个级数。

    原本到了冬日里,他们也不过是聚在这废弃神祠中,寻些落单行商的麻烦。然而这举动虽然出于无心,却是恰好避开了羌军四下里烧杀村落的一劫。

    但是命虽然保下了,这前路到底如何,他们却是再难说清楚了。

    这个时节,那戴毡笠的汉子也没什么可说的,立在神祠门首狠狠地跺了一会脚,又捧了把雪团,将双手用力搓红,便跟着那短髯汉子进了神祠里头。

    正待他们两人要掩门时候,却听得门首有人轻声叫了一声:“主人家,天寒飞雪,无处投宿,可能容小生在此借住一晚?”

    这人声音暗哑,虽然自称小生,听起来却像是一个老人。

    那两个汉子一回头,便见着一个白发老人立在雪地里,这老人身量中等,高鼻梁、刀条脸、尖下巴、山羊胡,眼窝深陷中,一双眼睛像是总在眯着一般。右眼窝四周还带着一道盘云样的乌青黥印,不细看,还道是那只眼已经瞎了。

    这样大冷的天气,这老人也只穿了一身白中泛青的单薄长衣,胸前挂了一个素帛褡裢,上面绣着先天八卦图,看着倒像是个卖卜的术士。然而这老人唇上那对二指长、一指宽的胡髭却又如一双弯刀般翘起,看着莫名地带着些杀气,叫人一见就觉得古怪。

    老人向着他们一拱手,这两个汉子对望一眼,也抱拳回了一礼。那短髯汉子想了一想,方才道:“老先生,不瞒你说,我们这里也是缺衣少食。留你过夜倒不妨事,但却没什么招待,要不嫌弃我们薄待,便请进来烤个火吧。”

    这老人轻轻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左某云游之人,有屋上一片瓦避雪,已经是难得的福分,焉能奢求更多?多蒙主人家收留了。”

    说着,这老人不由分说,抬步便向里走。这抬步间,两个汉子才发觉这老人的步子是一脚深一脚浅,竟是个跛子。然而偏偏行动起来却是利落无比,丝毫不见那跛脚有什么妨碍行动之处。

    这左老翁拐着步子走上神祠正殿,却正好见着一个汉子抓着一个蒸笼从殿内奔出来,一脸的气急败坏:“这是做什么鬼,二哥你看,咱们做的蒸饼!”

    只见那汉子双手捧定的蒸笼上,摆了三五个看似喧软膨大的杂粮蒸饼,却是一见风就如同害了疟疾一般,不停地抖动抽搐起来。这几个蒸饼一面抖动,一面缩小,到了后来,竟缩得不过栗子大小。

    短髯汉子满面狐疑地看了看那越缩越小的蒸饼,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朝嘴中一送。他咀嚼半晌,却如同撕咬老牛皮一般,丝毫不能咬动,更别论朝下咽了。他又不舍得吐出来,只好就这么在嘴中含着。

    那戴毡笠的汉子看了看四下,不由得说道:“莫不是此地供奉的神明年久无人上供,见着我们在此地开伙,就先拔了一个抽头去?”

    经他这般一说,几个人顿时都有些慌神,不由得朝着四面看了看。

    左老翁却不去理会他们,只将双眼朝着正殿梁上一望,一条长长的黑影顿时就朝着暗处一缩,只有一根竹管缩收不起,还露出半截来。

    左老翁也不说破,只对着那管伙食的汉子道:“许是今日的日子不好,犯了冲撞。你将这些蒸饼再放回去蒸一蒸,说不得面还能发开,也未可知。”

    那管伙食的汉子听得左老翁这般说,将信将疑地拿着蒸笼架回灶上。左老翁也走到了灶前,却不知他从何处拈出一支沾着朱砂的兔毫笔来,向着那几个蒸饼正中,就点了下了朱砂点。

    他这里朱砂点刚点下,神祠梁上又是微微有耗子跑动般的声音响起。那管伙食的汉子全不知梁上出了什么事,只是低声骂了一声。又拿起个砂煲,也架在灶上,添些雪水,和腊肉干菜煮在一起。

    他四下望了望,不由得搓了搓手,道声:“柴怎么又用得差不多了?”

    这汉子向着左老翁作个揖,干笑道:“老先生,烦你在这里照看些火候,咱得出去拾些薪柴回来。”

    说罢他一紧身上衣裳便冒雪出去了,去得也太急,浑然不曾听见左老翁在他身后道了一声:“北方凶气正高,你的脸又黑,正应帝于北方诛黑龙之相,切记不要向北走。”

    见那汉子急冲冲地而去,左老翁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随即蹲下身来,给那灶中添了一块木头。

    木柴在灶膛中噼噼剥剥地燃烧着,不多时那砂煲中水已微沸,干菜与腊肉的香味稍稍飘散出一些来。

    随着这香味飘散,空气中微微有了些波动,一道淡淡影子又从梁上缓缓垂下,朝着那砂煲中伸去。

    左老翁似无所觉,却将中指拇指屈起,轻轻朝空中一弹,顿时空气中传来一声叩木之声。随着这声音,似有什么物事坠下地来,又似有什么生物沿着房梁屋柱朝下飞奔。

    然而这些动静中,却是丝毫不能见。

    那老二、老三两个也不过相对谈些将来情形应当如何,听着这些动静也只蹙眉咬牙:“这破庙里耗子是越发多了。”

    而看火的左老翁面色不变,只是又朝着灶中添了一块柴。

    ……

    ………

    雪下松林,显得更加黑魆魆,那拾柴的汉子一手捏着半根木棒低着头找那些未被冬雪掩埋起来的干柴,一面嘀咕:“这武威郡,着实再不是人待的地方了。等雪停了,就要同二哥说一说,不管朝关内跑,还是就近去张掖,总得拿得下一个主意!再不走,留在这鬼地方,不是冻死冷死,就是被那些羌人拉去祭了刀!”

    他一面说,一面低头拨了拨雪地,却恰碰着一大块绿色的物事,在光线昏暗的当下那物事看不太清楚,倒像是一块半截露出雪地的大颗青皮萝卜。只是这青皮萝卜也未免太粗、太大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青皮萝卜的线条一路向上看去,却恰好有一滴腥臭的黏液落在了他的额上,映入他眼帘的,正是一张嘴唇外翻、利齿参差,通体尸绿色的怪脸!

    这种怪物,从羌乱开始以后,就开始零零星星地出现在各地,那些被屠灭的村落里,更是没少见过这怪物的身影。但这么近地对着这么一头怪物,却是这汉子的第一次!

    他刚想叫一声“鬼啊!”,却不妨有一只惨白的手从一旁伸了出来,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皮肤惨白、须发棕黄的男人,看着年纪并不算大,可是却有着让人恶心的黄色胡子。

    他一开口,说的却不是胡语,而是地道的官话:“这一带居然还有活着的汉人,看上去还不止一个?说,你们藏身的地方在哪?”

    这汉子挣扎着要将这只扼住自己脖子的手掰开,而就在同时,一条黑色的大狗从雪地里窜了出来,朝着那男人呜呜低叫,似在引路。

    那男人听着狗叫,轻轻点头:“果然,比起这些不知道公义的汉人,还是你更忠诚于主。来,带我到那里去吧。”

    说着,这相貌古怪的男人将手中的俘虏朝地上一丢。

    骤然松开的气管涌进了维持性命的新鲜空气,让这倒霉汉子刚出大喘了一口气,一道冰冷坚硬的物事就穿过了他的喉咙!

    他在断气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一段他怎么也听不懂的话:“今天是神圣的日子,就算是该受到审判的罪人,也应该得到这个祝福:merrychristmas!”

348.第348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七)

    杂菜羹已经煮开,腊肉和干菜混合成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左老翁丢入最后一块柴,随即立起身,那两个汉子不明所以,朝他看了一眼。

    “柴不够烧了,小生要出去再寻些回来。”

    说罢,老人也不理会这两个汉子,跛着步子缓步出了神祠。

    直到他行至神祠大门外,方才将右手一抬。

    抬手间,似有一股无形之力生出,顿时有一道影子从神祠大门的暗影中被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呀啊啊啊、疼、疼、疼、疼……”

    那条长长的影子在地上猛地打了一个滚,随即就捧着下颌惨叫起来,在它的唇边,俨然有一粒鲜红的朱砂点,正灼灼散发着红光。

    那柔和的红光在空气中延展成一条细线,另一头就连在左老翁手中的兔毫朱砂笔上。

    嘴被这道无形的咒力勾住,那条长长的黑影也不敢妄动,小心翼翼地爬起来,随着老人一直走入黑松林间。在雪地反映的冷光下,依稀可以看见这条黑影的本来面目。

    这是个身材修长的妖怪,虽然看上去已经粗具人形,但是方头阔嘴的容貌却是尚不脱妖形。嘴边的几根肉须下垂,却不像是龙种,头脸和手心都是一片鱼肚白,余下之处却是一片青绿色。这妖怪头裹乌帻,身穿皂色纱袄,下身却是雪白的犊鼻裈,看着倒不像是那类自感成灵的山精野怪,倒像是什么权贵府上的仆人一般。

    左老翁也不在意,只将兔毫朱砂笔又拉了拉,那妖怪吃疼不过,只好捧着下巴一面痛叫一面朝着左老翁这边走近了些:“别拉、别拉,大仙、上仙、老仙公,小的只是一时嘴馋,偷些吃食,又不曾伤生害命。可请老仙公念在我家主上份上,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条贱命!”

    听得这妖怪喊痛讨饶,左老翁方才将兔毫朱砂笔上红线略松开了些,带着仿佛“小生请你喝些浆水解渴”般的客气语调问道:“唔,替人为仆役奔走的妖怪?那么小生倒不好一下打杀了。你家主上何在,带小生去见他好啦。”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这似鱼非鱼的妖怪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

    “主上、主上十年前应贺兰公之请去了西面会猎,至今未回。小的谨守他的神祠,却见主上留下的一道神光日渐黯淡,如今神祠也废了,小的也是衣食无着……老仙公,你要不嫌弃,求你收小的在身边当个长随,也好赏小的一碗饭吃吃!”

    这话一出,跛足老翁也是头疼:“小生身边,哪里用得着妖物随侍——啊,倒是有一个厚颜无耻自称小生师弟的道友,身边倒是收纳了许多妖侍,或许你可以到他那里去?不过随着妖星一一显耀于井鬼二宿之间,所应的正是这西凉地界,不论小生还是那位道友,都身在这一局中,小生却不知道,下一次相见,究竟是友是敌了……”

    虽然同样身为道门中人,这位左老翁的路子却和太平道一脉截然不同。

    太平道一脉,援诸子之学入道家,名为黄帝、老君后学,但其中却混杂着儒墨两家学术,并非纯正的道家一流。虽然也有研习术法的传统,比如如今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就以符水之术作为传教手段,却也只视为末技而已。所谓天师、大贤良师者,上教天子,下育万姓,以一家之学说而成万世之良法,才是大家的正经追求。

    左老翁所学,更近于方仙道一脉,首重研习术法。这一脉之中,高明之士则山居静守,服气茹芝,烧丹合药,配合坎离,一心求那长生大道。至于学而无成之辈,则专心于书符咒水、安宅靖邪、占星望气、卜相堪舆之术,也算是与人与己两利。

    后世所谓“山医命相卜”之类术士,大抵要归入这一脉源流之中。

    作为道门两脉中人,起始源流不同,自然行事风格也是两样。别的不论,太平道与方仙道之间就很有一点龌蹉,虽然还不到烧死异端的地步,但也有了些视对方为路线错误的妖道的苗头。

    这些争论还只是小节,更大问题在于——

    “自桓帝年间算起,前前后后约有数百妖星入犯三垣,天地之气隐失其序。地动之兆应之而生,此象所征,国有丧,民有乱,四海有兵丧饥亡之苦。”

    和那些拿着灾异谶纬搞党争的儒臣不同,方仙道中长于占验之术者比比皆是,对于天地异变的征兆看得更是清楚无比。所谓“妖星入犯三垣,天地之气隐失其序”,说白了,就是这个时空原本的走向,上到一国一族的兴亡,下到一家一姓的存续,都在某些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人的干涉下,脱出了他们既定的命运。

    若这样的变化只是出现在小范围之内,谁也没有闲心对之多加关注。然而妖星犯三垣已经深深地影响了这片大地,洛阳一夕宫变,阉党全军覆没,凉州邪教横行,羌乱提前爆发,身在这一场场乱事中的各色人等,命运都开始朝着脱轨失序的方向狂奔,到底未来会有怎样的变化,就算是高人们联手作法推演,也不能得出一个合适的结论!

    而比起人间王朝兴覆、乱世治世交叠的这等小事,另一件事却更让隐修不出的仙道高人们暗自戒惧。太平道一系,虽然也是自称传自老君的道门嫡传,但是这一脉二百年来又是上书又是讲学,试图侧身庙堂之间的各种努力用得从来不见小了,却从未有过太大收获。然而随着妖星入犯三垣的天地异象出现,太平道一脉却是陡然兴旺起来,原本看似暗弱的太平道之首大贤良师张角的命星,也随之光华大盛,数度有侵入紫薇垣之势!

    可太平道这样兴旺之余,方仙道一脉却是隐隐有些不妥,甚至随着各地频发的地震灾变,号为仙家福地的名山洞府之间,都隐隐开始有了地气散失之兆!

    所以虽然双方还都因为挂着道门的招牌,看上去是求长生的依旧宅着求长生,图霸业的摩拳擦掌以待时变。但要说双方关系真有多好?那可说不上。

    左老翁一路西行,或多或少的,也与这日渐混沌的世局有关。

    然而凉州地界,却是诡异得厉害——邪教四下横行不消说了,汉羌相视如仇不消说了,为官者且庸且贪这是几十年来朝政败坏遗留下来的痈疮,不用碰都一股股地流脓水。甚至凉州本地鬼神,就像是约好了一般,集体玩失踪,下到土地社伯,上到山君水神,居然无一神在位,就连妖物也随之销声匿迹!

    如此情形,实在是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发紧。

    左老翁也算是修道年久之士,怎么不知道这场羌乱中另有蹊跷?然而似左老翁这样传统的山居隐修之士,对世事的干涉一向够谨慎也够保守,这些保守派的仙道中人能应对的法子算过来数过去无非那么几样。

    若是权臣当朝,这类高人无非就是在别人门口写几首藏头去尾的预言诗,再装疯卖傻地泼灰抡扫帚闹上一场,了不起就是玩些盆中钓鲈鱼,挥簪分水酒的变化之术罢了。

    至于妖人作乱,倒也有一二高人会隐姓埋名地到军中应聘。然而就算是随军出征了,这些高人往往也是暗搓搓地偷偷破了对手的法术就算任务完成,绝不肯暴露出自己本来面目。知道的,说这是仙家清高,不愿在浊世炫露道术,然而放在旁人眼里,起码也逃不过一个“诡怪惑众”的评价。

    这条路本来也行得通,也更符合仙家高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风格。可惜,凉州至今为止,居然没有人组织起真正的讨伐军。唯一有名义也有实力这么做的,也不过只有一拨人。

    便是将凉州刺史治所移向安定郡后,段罔这一伙丧土失地的凉州守臣!

    虽然败逃安定郡,但是至今羌乱尚未蔓延开来,所谓乱军,也只是占据了武威一郡之地,边郡州军实力尚得保全。段罔等辈,倘若以固守安定郡为名义,又背靠司隶部所属三辅要地,给养军械,各州援军,必将源源不绝而来,以整个大汉的体量,压灭羌军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然而以段罔为首的这群二千石贵官,占据如此有利的形势,到底在做些什么?

    除了封锁驿路之外,他们竟然什么也没做。

    心下微微慨叹,左老翁抬步欲行,步子却是猛地一横,右手轻轻探入胸前挂着的褡裢中,像是握住了什么物事。他一直牵着的那似鱼非鱼的妖物,更是以极其敏捷的动作,猛地将头朝雪堆里一埋,长长的尾巴一面乱甩,一面将四下里的积雪都揽到了它藏身的雪堆里面。

    而在他们面前,一盏盏赤色灯笼在昏暗的黑松林间透出不祥的红光,带着兽类在雪地上奔跑的足音,飞快地扑了过来!

349.第349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八)

    一道炽红的直线在黑松林间划出不吉的轨迹。

    可是落在左老翁眼里,却是一团如斗大的火团直袭而来。

    不待他做出什么更进一步的反应,整个人就被火团吞没无余!

    烈焰焚身,热浪四溢,在林间空地上只留下人形的火堆。不论换了谁,落到这样的境地,也只有化为焦炭般的尸首一条路而已。

    嘴上还系着缚妖咒力的妖物,战战兢兢地伏在雪堆里,一双大眼一面转动,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切。

    随着兽类踏着雪地的嘈杂声响逼近,十余头生得像豺狗又像狼一般的动物发出狺狺的吠声,警惕地面向着那团人形直立的火堆弓起背来。

    细看去,这些长得像豺狗又像狼的妖兽,通体焦黑如炭,躯干却像是撕去了蒙纸的灯笼一般,全然中空。说是中空其实也不大正确,因为在这些妖兽的胸腔与腹腔之间,充斥着炽红的火焰。不仅如此,就连它们光秃秃无一根兽毛的尾部和看上去只剩下焦黑骨骼的头颅,也都被一团团跳动不停的火焰所充斥着。

    就在它们小心谨慎地朝着面前的人形火堆更逼近了几步后,那团人形火堆上燃着的火焰猛然一抖,而后猛地沿着左老翁的身形朝下而退!

    火舌一退再退,露出了老人那张干瘦无奇的面容,竟是丝毫没有烧伤痕迹,甚至他身上那件青白长衣都丝毫无损。而在老人身周,隐隐有一股清气流转,火焰被这股清气催逼,直落于地,展成一道火环!

    左老翁还是一手横在胸前的模样,只是中指食指之间,却是拈起了一枚泛白竹片,竹片之上满是用朱砂刻画出蟠曲令符,隐隐透出灵光。

    竹符在手,左老翁白眉一挑,语调中却全是定下心来的决断:“妖星犯三垣,天下妖异从生,最终却是自凉州,自武威郡的叛军而起么?尔等,并非此世之物,自然也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一语未毕,这群似狼又似豺狗的妖兽已经受惊一般朝后跳去。

    大凡妖类,开启灵智最难,而天生五感灵敏却是远胜凡人。左老翁身上灵机宛然,清气充沛,虽尚不可以仙名之,在它们眼中,却是难以匹敌的存在。

    黑松林间,却在此刻响起了一声带着怒意的咆哮!

    咆哮声中,这些外形像豺狗又像野狼的妖兽似惧似畏地低鸣一声,随即将头一抬,后肢如人而立,猛地朝前一扑。

    妖兽纵然善于跳跃,这一扑也不能前移多少距离。然而随着它们这整齐划一的动作,那看似只剩下焦黑头骨的兽颅,竟是脱离了躯干,直取左老翁而来!

    兽头燃火,恰变成一团团火球,就这么向着左老翁砸过来。燃烧的兽头带起了高热的旋风,将地上残雪卷起在半空,而后又蒸发殆尽,只在雪地上留下道道半肘深的沟壑。

    方才那一道奇袭而来的火线,真面目便在于此!

    面对如此局势,左老翁神色丝毫不乱,足下一顿,顿时拔地而起二丈多高。随着他腾起在半空中,那燃烧着的兽头纷纷落空。可怜山间古松却是甫遭大劫,一片爆响声中,木屑纷飞,委顿于地——

    转眼再看那些无头的妖兽,却是将身一挺,又在颈子上生出一个燃烧的头颅来。

    左老翁指上拈着竹符,却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尔辈纯以火中戾气而生,却非是天生地养的活物,倒像是经人以邪法炼化而成的驱役精怪。施法之人,也堪称是术法一道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了,奈何却不走正道?”

    他正感慨间,这群通体燃着火焰的妖兽怒嚎一声,猛地将头朝前一甩,又是十余火球直冲而来!

    左老翁身形一转,手中竹符被拇指一拨,却像是瞬间在竹符表面揭出了数层竹皮一般,原本只得一枚厚背竹符,竟是变成了一叠薄如竹叶的朱篆灵符。掌中竹符展开如扇,左老翁手一挥,掌中竹符化为道道白光,散为漫天光箭,散手而出!

    道道竹符落处,正是那些无头妖兽的颈腔。竹符与妖兽的外骨骼一触,随即生根,竹根攀衍处,正好将妖兽颈腔封得固若金汤。

    颈子上有符咒封固,那些妖兽原本还想要从腹腔燃烧的火焰中再生出一个新头来,却是丝毫不能冲破竹符封印!

    这一手散符封妖之术,使得举重若轻,竟是丝毫没有烟火之气,就连黑松林中都传来了一声诚心实意的赞美:“真是一手非常漂亮的邪法!”

    左老翁不待那隐身幕后的人物再有什么动作,双手一合,右手剑指向天,右脚猛地朝下一顿:“一应六天逆气不正妖鬼,破!”

    随着他“破”字出口,竹符之上灵文应声光华大作,那十余妖兽同时惨嚎出声,爆成了一团火星,随风而散!

    而地面之上,却是留下了无数细碎血晶,隐带邪氛!

    左老翁对这样的场面丝毫不显惊乱,将手朝前一招,喝道:“诸魔束手,凶秽消散,一应妖异,皆当散去。”

    随着他一招手,散落于地的竹符应声而起,化为一道卷地罡风,直入黑松林间!

    罡风入林,阻路古松顿时倒偃于地,露出了松林掩映间驱遣妖物者的真身。

    立在左老翁面前的,是一头高有二丈的青面巨怪,通体都是青灰色。然而仔细看去,那巨怪周身都是极为粗大的针脚印子,竟是由无数亡者尸骸拼凑而成的一具巨型僵尸。

    那僵尸通身的青灰色,也并非是正常的尸体**后的色泽,而是用外丹药物如曾青、砒石之类施加防腐效果后才显露出的色彩。

    左老翁盯着坐在这头巨型僵尸肩上的人,沉声道:“如此荼毒生灵,造作妖物,大犯天地之忌,必不免于天诛。足下修为到如今地步,诚属不易,何苦如此?”

    坐在僵尸肩上的那人,一头棕黄微微带卷的长发,肤色苍白,双颊上却透出了不健康的艳红色,看上去就像是肺痨晚期的病人一般。这个男人身穿一件色彩斑斓的紧身衣,领子上更是带着一圈叠出褶皱的领子,腰间悬着一柄充满胡风的长剑,怎么看,都不像是凉州本地人。

    而这个胡人,口中说的也是些意义不明的废话:“这个堕落又愚昧的世界啊,怎么就让我来负责后续工作了呢?虽然我和那些人信仰的是同一位至高无上的存在没错,但是他们信奉的,是经过某个僭称先知的家伙篡改的真理。不不不,真理一旦被篡改了那就称不上是真理,唯一可以赞赏的,也就是他们对于那唯一的主还有虔诚的信仰而已。至于你嘛——”

    他将目光落到了左老翁身上:“背弃了那唯一救赎之道,放弃了那唯一父亲的赏赐,没有聆听到那唯一可以拯救人类的福音的老东西。生命只在福音之中,不在别的地方。你们这些崇拜偶像、试图用有限的人类的智慧去体悟唯一真理的罪人,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笑可悲的人。听好了,唯一的永生只在于天父的国度,而不在于你们妄想通过巫术和交流恶魔获取的东西,可悲的老家伙,愿你早日在候审所中忏悔吧!”

    说着这些让人不明所以的怪话,这个胡人在巨尸的身上站起身,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以众门徒之主的后继者、唯一之主众多仆人的仆人、救主弥赛亚的代表之名义,我,伊贝林男爵,将给与一切崇拜恶魔者以最终的审判!”

    听着那个胡人一连串的疯话,左老翁摇了摇头:“每当乱世将起的时候,总是有妄想症发作的疯子会成为世道变易的先声。不管他们愿意或者不愿意,乱世就以他们的罪行作为拉开帷幕的那根绳子。那么小生左元放也不得不在这个世间稍微出一份力了……”

    话音未落,和某人一别多月就老得不成样子的乌角先生左元放,猛地朝前迈出一步,手中竹符已经化成了一道金光朝前斩去!

    ……

    ………

    寒光一闪而过,带起血花无数,将乌黑的土地变得更加****。

    持着大刀的侩子手没精打采地喊了声:“下一个!”

    随即便有两个用白布包头的羌军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走入了这片作为行刑的校场。

    而在监斩台上,两个身穿官服,头上却不伦不类地裹着白布的男人,正对着校场当监斩官。两个人之间,时不时地还要闲谈几句:

    “今天这些汉民,又是因为什么罪过要砍头的?”

    “一个是私自在家中藏酒,两个是本地的屠户,杀狗杀猪的好手。结果被下面的教民出首告发了,他们不死谁该死?”

    “也是不懂得看风色的蠢货,就算武威郡归了我们羌人,只要他们肯老实地献出家财,充为部曲奴婢,一条命总还是保得住的。要不然,就像本地那些据寨堡自守的大族一样,多出军粮军马和民夫,总还能让他们保得一条命就是。”

    “就算是一时间想不开,但起码也要装出点样子来。这汉人的书自然是不许收藏的,至于宗祠牌位之类,当然也不能留下。上头对这些事看得可严,一旦发现汉人祭祖的痕迹,一家有罪,十家株连,绝不容说情的。”

    这两个小官儿说着摇了摇头,将面前的犯人册子又摊开一面新的,随即从案上取了一支令箭丢了下去:“查得城东索氏一门私藏汉籍案,尚有老幼十二口在逃,今日捕得,一并斩首!”

    言语间,这两个祖上算是羌部出身的小官摇了摇头,相对咋舌:“这么一顿杀下去,只怕武威地方没多久便没有汉人了,到时候,谁来耕田,谁来纳租?别的不论,这刑场上都砍坏多少把刀了?偏偏剩下的铁匠一多半都被处死,到时候哪有足够的工匠来使用?”

    听着同僚抱怨,那年纪轻些的羌官不由得笑道:“保住这些匠人,那咱们可没这情面,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多少总能让这兵器损耗小些。”

    听得他这般说,那年纪大的羌官也不由得催促道:“大家同僚一场,阁下有什么法子,不如说来听听?若是能将我这里的亏空减去几分,我都要感念你的恩德。”

    被同僚催促,这羌官也不藏私了,将手一指西面军营:“日后凡有要处决犯人的时候,将人犯一并拉到选锋营充任军粮,不就好了?”

    听得他这般说,那年长些的羌官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寒噤,四下觑了一眼,方才缩了缩头:“切莫这般讲!那选锋营是什么所在?阴曹、地狱、鬼门关,也不过如此了!上回我去门首迎了一会上面的将主,可没将半条命都吓了去!”

    说着他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这里监斩,虽然也是个一刀两命的买卖,可是身首一合,还算给这些汉人留了一条全尸,可要是送到那选锋营中去……挫骨扬灰不过如此了,这是多大的仇怨?”

    听他这般说,那提议的羌官只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们羌人这回起事,是有天神相助的,阿胡拉玛兹达降下了旨意,彰显了神迹,老兄还怕那些汉人做什么?兄弟别的不敢说,有神明垂护,这凉州地界,从此以后就不姓刘了!”

    听他说得热闹,那老成些的羌官只是闭目不语,连连摇手:“若是杀人,倒也没什么,可那选锋营养的却是一帮吃人肉的恶鬼!恶鬼这种东西,此刻上面的将主们有神力加护,还能控制驾驭起来,可万一驾驭不住怎么办?你也别再劝我,那选锋营我今后是一步也不想靠近的了。”

    这些羌军中的下层小吏面上兀自带着畏惧神色,提到姑藏城的那一座新起的选锋营,走在选锋营中的人们,脸上的神色就显得更加糟糕了些。

    一身赤甲红袍的女武士苏澈倒提着长戈,和她的学弟、死灵法师古瑞格斯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那些游荡的怪物。

    “小古,我记得,操纵不死生物是你们拉斯玛教团死灵法师的专科,没错吧?”

    “学姐,前提是这些家伙真能够算得上是纯粹的不死生物才行。”古瑞格斯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了些,双手握着他的海蓝梦魇法杖,低着头回答道,“这些羌军是被神力直接转化成半丧尸生物的,虽然看起来和僵尸、食尸鬼什么的很类似,但是它们只能算是半死灵生物,身上还具有活物的特征,不管是拉斯玛教团操纵亡者的死灵魔法还是撒卡兰姆教团斥退不死生物的神圣魔法,对它们的效果都不怎么高……”

    “果然对你们这些术式笨蛋不能指望太多!算了算了,我们只是来进行工作收尾的,剩下的事情让那个爱玩火的道士自己处理就好。”苏澈念念有词地嘀咕了一句,握紧了手中长戈,走入了选锋营的中军大帐之中。

    大帐正中的胡床之上铺满了兽皮,一个看上去似与寻常人类无异的军将高踞其上,头上还包裹着层层的白布。然而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个军将的头盖骨部分就算有白布遮掩也显得异常膨大,让他看着更像是什么变异的怪物一样。

    这个军将就是如今威武羌军的最高统帅,先零羌的族长,原本的羌名是什么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如今的教名是易卜拉欣。

    苏澈与易卜拉欣这个俨然也已经半丧尸化的羌军主帅见了礼,不待她开口,易卜拉欣就先说道:“赞美至高的疾风与雄鹰之大君!他赐给我们无上的荣光,让我们从此摆脱了凡人的地位!曾经是他的仆人的两位,你们的来意,我们至高的主君巴赫拉姆早已传达到了这里。只是你们要先等一等,等我们的新的神使归来。”

    新的神使?

    苏澈和古瑞格斯对望了一眼,他们和巴赫拉姆或者说贺兰公这个兼职太多的山神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现在身边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某件事上,哪还有什么神使可以差遣?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还是静静地听这个丧尸将军说下去:

    “来自至高天国的伊贝林男爵,受到我主、疾风与雄鹰之大君的委托,在这里立下了联系阿胡拉玛兹达的神圣祭坛。你们可以到那里去恭候男爵的大驾。”

    听着这个说法,两人就更加狐疑了,然而身处在这等丧尸成堆的地方,苏澈不准备发难,笑着点了点头,随着这丧尸将军朝着那所谓的祭坛走去。

    所谓的祭坛,只是一个夯土的三级土台,土台上的东西却是分外精致:银质的烛台和镶嵌宝石的方匣,带金边的高脚杯,以及——

    一个高大的等高十字架。

    十字架上没有传统的耶稣受难像,而是一个头戴荆棘花环的骷髅,正用嘲讽的态度望着站在祭台下的人们。

    就在苏澈立定的一刻,那骷髅眼中猛地窜出火光,随即,整个十字架朝下倒了下来!

350.第350章 ·塞上秋风入汉关(九)

    就在十字架倒下的那一刻,青灰色的僵尸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这具人为制造的怪物身边,还零零散散地落着满地的零件——这里是被竹符切碎的几根手指,那里是被火焰烧焦的半根大腿。

    插在雪地中的长剑上还挂着一串用上百颗紫晶和蛋白石串起的念珠,一枚小小的银十字架系在念珠的尾端,微微泛着圣洁的光芒。

    只可惜,变成了一堆零碎的那位男爵,很难再拿着这串念珠念出诡异的祈祷咒文了。

    数十道锋利轻薄如蝉翼刀般的竹符,被某个无耻的仙术士强认了师兄的乌角先生收回掌中。他将双手一合,随着掌心轻抚,那数十道锋锐竹符重归于一,化作了一枚五寸长两寸宽的竹版符牌,被他收入了胸前挂着的褡裢里。

    比起数月之前与魏野初会之时,左元放的修为竟是突飞猛进,隐隐摸着了仙凡之间的那条界限。就算再没有什么奇遇机缘,以他今日修为,若不想管乱世中这摊闲事,径自避居深山炼神服气,不过再花费一甲子的苦功也足以瑧至住世不衰的地仙境界。

    然而这数月间就像是老了许多的道人,只是微微叹息一声,仰头转向东面,良久不语。

    他伫立不动,松林雪堆之下,那条面目似鱼的小妖已经从雪窝子里钻了出来,望着左慈背影眼珠转了几转。似这等为鬼神服役的妖物,既然操持贱役已久,也就谈不上什么心气,他搓了搓前爪,先绕到那柄长剑边上,将那串宝石念珠收进怀里,随即蹑手蹑脚地走到左慈身后就是一个大拜:

    “老神仙,那妖人已经被您用无上妙法诛杀,真是为此地生灵除了一大害。可惜这黑松林自从我家老爷去后便灵气全无,实在不适合做什么仙灵窟宅,还请老神仙您发个慈悲,带掣带掣小的,去您老府上当个杂役,小的便叨光不尽了也。”

    他这般熟门熟路地拜下去,一直凝神东望的左慈才回过头来,低头看了他一眼,低声一笑:“你这小妖,却懂得什么?小生方才斩去的,不过是以旁门邪法所化出的代形替身,并非那妖人的本体。下次对阵,那妖贼定会有了防备,想要这样一举诛杀,只怕就要难如登天了。”

    一面叹息着,这跛足老儿将身一转就向山下行去,浑然不顾那小妖还在后面跟着。

    这一位半仙一头鱼怪走了没多时,那两个守在庙中的山贼早耐不住没柴烧的窘境,哆哆嗦嗦地出了破庙来寻那跛足老儿。

    然而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黑松林间,目力所见,哪里有半个活人?只有满地零零散散的焦尸断骨,在兀自燃着的松枝映照下,将这片松林衬托得犹如鬼域。

    ……

    ………

    就在左慈飘然远去的当口,在姑藏城选锋营中,苏澈与古瑞格斯如临大敌般的面对着那突然倒落的十字架。

    蓦地,那倒落的十字架微微一震,竟像是活物一般猛地在地上一弹,再度耸立起来。那安放在十字架中心的荆冠骷髅,眼窝中幽幽地透出一丝诡异的光芒来。

    这头戴荆棘花环的骷髅开始用一种鬼哭般刺耳的声音高唱起来:

    “有许多公牛围绕我,巴珊大力的公牛四面困住我。它们向我张口,好像抓撕吼叫的狮子。我如水被倒出来;我的骨头都脱了节。我心在我里面如蜡熔化。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头贴在我牙床上。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犬类围着我,恶党环绕我,他们扎了我的手,我的脚。我的骨头,我都能数过。”

    这是十字教中的诗篇,据说是描述了救主耶稣死在十字架上的预言。

    原本这段诗篇的结尾是——“他们分我的外衣,为我的里衣抓阄。”

    然而这个骷髅所吟唱的却是另外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且气急败坏:“那恶魔的仆人偷走了我的耶稣念珠!”

    随着这只骷髅尖利的叫声,十字架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直砸进了一群排队游荡的丧尸中间。伴随着好像灌满水的气球摔破在地上的声音,粘稠灰绿的液体四溅出来。

    在这群丧尸中,那最高大强壮的一头丧尸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所束缚着,紧紧地将它拉上了十字架。这头带着十夫长官衔、穿着札甲的丧尸,大声地咆哮着,挣扎着,却根本无济于事,那带着荆棘花环的骷髅慢慢地陷入了它的身体当中,进入的地方是它的腹部。

    在苏澈和古瑞格斯的眼里,恰好能看见那只骷髅的轮廓在丧尸的腹部缓缓地游走,而后从腹腔蠕蠕地爬动到了胸腔,而后在丧尸的颈部形成了一个巨瘤般的模样。

    随着骷髅停止了移动,丧尸的胸部随即凸起,熟牛皮贯连的札甲也不能阻挡那从丧尸的皮下伸出来的东西。噼噼啪啪的响动间,一只沾满了灰绿色黏液的手从丧尸的胸口伸了出来,随即抓住了丧尸破开的皮肤,猛地朝外一撕!

    一个削瘦的棕发男人苍白着脸,从丧尸的胸腔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上倒是穿着全套的中世纪贵族行头,芭蕾舞男演员般的紧身裤,滑稽的折叠圆领,让他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英国恐怖片里常见的老屋子里的鬼魂。

    苏澈和古瑞格斯对望了一眼,勉强无视了这个男人身上那些恶臭的丧尸体液,走上前去。

    “伊贝林是吗?伊利凡特的新任专员,我们家和贵方签订的雇佣合约,已经到期了。今天来见你们,就为了结清最后一批尾款。”

    这个棕黄头发的男人,带着仿佛看到害虫般的神情,从苏澈身上的明光甲一直看到了古瑞格斯手中的巫师手杖“海蓝梦魇”。

    “尾款……啊尾款,是的,你们这些不明白真理是什么的佣兵,心中唯一重视的东西就只有通用点券了。好吧,我愿意给你们支付尾款,不过你们需要等一等。”

    他迈着步子,挥了挥手,那个包着缠头布的变异丧尸头领易卜拉欣了然地转身离开。伊贝林,这个看上去有点神经质的家伙装模作样地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

    “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在这里的战斗很不利,非常不利。想要传播光荣神圣的信条,不比在无尽深渊感化那些恶魔来得容易一点。特别是——”

    “特别是这个世界不属于你们这些狂妄的一神教徒。”苏澈握着手中的长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和伊利凡特的合约已经完成了,你们现在只需要付上尾款,别的事情我不想听。”

    说着,她的长戈就已经架上了伊贝林的脖子。

    伊贝林依旧以那种诡异而狂热的眼神望着她:“不要对我动手,你知道么,只要我一只手握住了你的枪杆,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将你这杆附法长枪捏断。注意,不是掰断,不是折断,而是捏断,你的长枪在有神恩加护的我的面前,不比一根牙签更……”

    然而他的威胁马上就被苏澈打断了:“小古,先给这个除了嘴巴什么能耐都没有的家伙上一个伤害加深的腐化诅咒。”

    “别、别这么认真!”

    伊贝林男爵的脸色顿时变得大坏,连连摆手:“看在神圣的三位一体的份上,别这样……你们要的尾款,我付给你们就是了。但是不能是通用点券,用含魔力的宝石冲账行不行?”

    “……算你识相。”

    ……

    ………

    就在女武士苏澈和她的学弟古瑞格斯正在效法前贤暴力讨薪的时候,石羊河畔,左元放负手望着满河的流凌浮冰,正拈着一枝莲叶,笑而不语。

    那一路尾行着他的鱼怪,正一脸丧气地摇手告饶:“老神仙,别这么逼咱成不成?这石羊河都已经快封冻了,这么冷的河水,下河去是真的要死人,死鱼的!”

    左慈也不为己甚,只是拈着手中那一枝青莲叶,淡淡答道:“这片青莲叶,我祭炼得尚不完整,用来浮波泛舟,尚缺了一个脚力前引。你既然要跟随小生,不卖点力气就说不过去了。若是不用这片莲叶代步,小生倒也可以驾风出行,可你的脚程,能跟得上否?”

    一听驾风,这鱼怪就更是苦着一张脸了。似他这种水中鳞介成精,催浪潜水那是本等,但是驾风腾云就非得是修炼到妖王级数,或才有几分指望。像他这等为鬼神供役的小妖,又不是什么心腹,哪有那等神通?

    左慈也不催逼他过甚,只是将手中那枝青莲叶朝着河面抛去。

    青莲叶落水,顿时青叶舒张,转瞬大如席面,四周更有莲苞、荷角如蔓盘结,竟是在水上结成了一只一丈长的莲叶小舟。左慈也不理会那鱼怪告饶,只将身一跃,就落在了莲叶舟上,盘膝坐定。

    那鱼怪看着这情形,知道怎样也免不了做个脚力,索性将身一扭,也跟着跳进石羊河里。

    鱼怪落水,顿时显出本相,却是一条青背绿鳍的异种巨鲶。这条巨鲶却不似寻常鲶鱼,身体胖大,反倒显得修长许多,他挨挨擦擦地靠近了那莲叶舟旁,便有一根莲蔓在他口边结了一个笼头,这巨鲶将身一扭,就拖着莲叶舟游动起来。

    这鲶鱼精试了试分量,倒几乎觉不出来身上负了这么一个老儿,心下稍安了些,方才问道:“老神仙,咱们这是走哪条水路,朝哪个方向走?”

    左慈微微一笑,将手一指西面:“西方有兵气如云,自然是朝张掖郡方向走!”

    此刻,哪怕左慈这样已有半仙之分的高人也并不知道,此番西去,究竟有着何等的际遇。

351.第351章 ·自解鞶囊出素书(一)

    新鲜出炉的持节大臣、谏议大夫、前司隶部兵曹从事魏野入驻番和县,已有十来日。

    所谓钦命假节钺、持尚方宝剑之类噱头,在老戏、评书和古装剧里,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和权威。黑脸带月牙的大臣也好,白脸带星星的大臣也罢,只要喊一嗓子:“请出尚方宝剑!”于是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往而不利——

    在老掉牙的故事里确实都是这么写的没错。

    然而当皇权真正不受制约的时代,有哪个皇帝脑子不清楚,会将如此不受控制的权力交给臣下掌控?自宋至清,真正凭着假节钺的身份恣意妄为的,也不过是明末那位志大才疏的袁督师一人而已。

    不过有汉一朝的持节大臣,其权威倒比日后那些钦差大臣要强些。只要节杖在手,持节使臣就算面对太守刺史,也有相敌体的资格。不过汉时风气彪悍,地方上有实力的人物连抢带骗抢夺持节大臣节杖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可惜如今的番和城县里,除了一班皂隶之外,那些本该由县尉统带的护兵,全被魏野手中那支半似卫队、半似私军的马军吞了下去。无拳无勇的一班地方守臣,实在是没有胆子再在“谋夺节杖”这种高风险低回报的事情上做什么文章。

    地头蛇被压服了,那么过江龙的日子自然就轻松写意了许多,就比如现在——

    “叔叔,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到底是什么样的?”

    司马铃提着一篮朱红色的砂糖橘走在魏野身侧,时不时地从魏野指间咬过一枚新剥开的橘瓣,兴致勃勃地问道。

    “单看这员大将,手持方天画戟,一拍胯下神驹……不对,应该是是手持桃木重剑,一拍胯下神熊,上前叫阵:‘尔等反贼,可敢与本将一战!’后面是两排尽职尽责的群众演员,只负责当啦啦队。你不就是想看这样的古装武打剧么?”

    仙术士一面剥着砂糖橘,一面摇了摇头:“战争就是烧钱,拼得无非就是钱粮二字。而钱粮的调度运转,靠的则是组织严密,统筹得当。你看只关心术法钻研的你阿叔我,还有那个只有战斗意识过剩的热血笨蛋,麾下哪来的这等人才?倒不如老老实实地把番和、骊轩这等要地经营起来,将来自然不愁没有兔子来撞你叔叔我这棵大树——粮草军马在此,我可不愁那些乱军不肯上当。”

    说话间,叔侄两人已经到了番和城正南方,正属离位。这里原本就立着一处火神祠,农都尉吴解正好遣人在此因地制宜,照魏野吩咐在火神祠中修起一座丹灶坛。而何茗带过来的那些太平道祭酒、还有魏野亲自挑选出来、资质尚算过得去的十来名道兵,正好编成两组,在此听用。

    说是听用,还不如说是临阵磨枪,由魏野带着这些勉勉强强算是刚摸着墙的门外汉进行职业培训。要学的内容也再粗浅不过,一是道家最常见不过的吐纳术,二是两部最基本的应用法术。

    又剥了一瓣砂糖橘朝着自家小拖油瓶嘴里一丢,将手拍了拍,魏野扶正了头上浮筠道冠,步入火神祠中。

    今天安排在火神祠中的是甲组的十二名成员,魏野麾下那些刚入门的道兵和何茗带来的太平道祭酒,各占了一半人数。见着魏野踏入火神祠,这些再新鲜也没有的菜鸟施法者忙不迭地向着魏野躬身行礼。

    将头微微点了点,魏野算是回过一礼,随即就直上了火神祠正殿前新起的丹灶丹,盘膝坐下。

    虽然名为丹灶坛,魏野却不打算在这火神祠里真正建立起全套的炼丹术设施,真正炼起丹来。一者炼丹房一旦修起,那么每日的花费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砸下真金白银不要想出什么成果。这等长期投入的项目,可不是仙术士当下所想。

    事实上,这丹灶坛两旁,就是番和县中小铁官所治的官铁匠坊。番和县不是产铁大县,所置的小铁官掌管的就是一县之中寻常铁器修造事宜。修补县中护兵的兵器、维修破损的农具,这些杂务既然没多大油水,自然掌管其事的小铁官也不过百石小吏,早就连同手底下那些手艺最精良的铁匠们一道被魏野调进了火神祠。

    征调他们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就是造箭。

    在造箭这一项里,箭簇要用精铁锻造,箭杆也要选良竹、良木,选熟练的匠人削得笔直才堪用。一支箭按这样的流程造下来,工价也自不菲。

    可魏野征调来了这一班匠人,却是说得再明白也不过,他魏大夫不要什么箭杆、箭羽,只要他们造箭头!

    什么精锻、淬火之类工序,也是能免则免,保证箭镞是尖的,摸着扎手就算过关。

    这样丝毫不挑口的任务,倒是难不住这些番和县的铁匠师傅们。然而这位新上任的谏议大夫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却叫这些人捉摸不透。

    魏野也懒得和他们详细说明,比起那些半成品的箭头,事实上,他现在教导的这些菜鸟施法者才关键所在。

    “祭炼六甲箭,必先学六甲神符,六甲符顾名思义,乃是甲子符、甲戌符、甲申符、甲午符、甲辰符、甲寅符,一共六道。现在时间紧迫,由不得你们将六甲符法融会贯通,所以十二人分成六组,二人一组,修持一道神符。”

    说着,魏野将袖中水府行波旗掣出,先向东北方寅位一点:“甲寅之神,青要玉女,位在艮宫,下应寅虎,存思甲寅之符,寅组守之!”

    一声喝毕,魏野手中水府行波旗再指东南辰位:“甲辰之神,拜精玉女,位在巽宫,下应辰龙,存思甲辰之符,辰组守之!”

    令旗再转,先向正南午位,次向西南申位:“离宫甲午,绛云玉女,坤宫甲申,太素玉女,午组、申组守之!”

    余下戌组和子组的学徒倒是乖觉,不用魏野指挥,直接守入西北乾宫、正北坎宫,存思甲戌、甲子神符并黄素玉女、太玄玉女二神真形。

    魏野坐在坛上,双目微闭,手中水府行波旗却是微微透出毫光,直入云天之中,随即接引着一道清气笼罩坛上。

    先见甲寅位艮宫之上,显出一位玉女虚形,头绾頹云角髻,手持玉版虎符,身披紫帔,红绡法服,衣袂之上饰以皂缘,足下生云,向着魏野含笑而立。

    六甲神符勾招灵飞六甲玉女之神,甲寅之神青要玉女已至,甲辰之神拜精玉女、甲午之神绛云玉女、甲申之神太素玉女、甲戌之神黄素玉女、甲子之神太玄玉女亦次第降坛。

    六尊玉女虚形,虽然身上法服颜色不同,却皆捧玉版虎符,角髻垂发,守入法坛艮、巽、离、坤、乾、坎六宫方位。

    魏野知道六尊玉女之神下降,正是这帮学徒守静存思、和魂保中,修持六甲神符的紧要关头,随即当下闭目吐纳,亦同时转入定境。

    约略过了半个时辰,正北坎位上甲子太玄玉女虚形首先隐没,其次甲戌黄素玉女、甲申太素玉女、甲午绛云玉女、甲辰拜精玉女、甲寅青要玉女的虚形次第消散无踪。

    六甲玉女之神退去,魏野随即睁开眼睛,喝道:“你们的存神功夫还差了一点,要不是本官接引天地清气助你们修持,只怕光是存思六甲玉女之神这一步,就够你们花上一年的。寅组的组长——”

    那寅组的组长正是魏野麾下的道兵,听了魏野吩咐忙不迭地跳起来,向着魏野行了一个军礼:“标下在,有何吩咐,请谏议示下!”

    魏野点了点头,一指火神祠后院:“传你们六甲符法,最终还是为了祭炼六甲法箭来配合。今天的任务,你们六组每人要开始尝试祭炼六甲箭,一人要完成二十枝的额度,有意见没有!”

    这个年头,哪有主官问部下有没有意见的,这个道兵却毕竟是魏野一手带出来的,对魏野差不多就是视如神明,对这些小事根本不会怀疑,随即躬身一拜“回谏议的话,标下等没有意见!”

    这批的学徒被打发走了,魏野站起身来,将水府行波旗一摆,随即将早已无聊得打瞌睡的司马铃一拖:“走,跟叔叔去金箓坛,那边还有一帮子学生要教呢。”

    迷迷糊糊的司马铃被他扯着就走,不由得抱怨道:“叔叔你也真是多事,六甲箭诀这种难度不高的法术,还要拆成两班去教,累不累啊。”

    听着司马铃抱怨,魏野微微一哂,揉了揉她的团子头笑道:“六甲箭这套法术,咱们是有终端辅助,上手修炼比他们这些原住民要容易太多。大家基础模版都不一样,又怎么指望他们能有你阿叔我这个速度?六甲弧宿天矢神诀,细分起来,就是祭炼六甲箭的六甲符法与操纵六甲箭的弧宿天矢诀,分成两班修炼,可要比直接修炼全套容易得太多。打个比喻,丹灶坛这边是军火制造,金箓坛那边是射击学校,术业有专攻,这才科学有效率嘛。”

352.第352章 ·自解鞶囊出素书(二)

    按照《白猿遁甲玄真经》的记载,原本修炼六甲箭法,当从六甲箭诀入手。而修炼六甲箭诀,又要勤修吐纳术,呼吸清气,祛除脏腑浊气,以外气导引内气,最终达到气机交感的以气役形境界。

    到了这一步上,再以天矢神射造箭法式作为祭炼手段,以自身一口真气为引,以符法勾招六甲之神并弧宿、天矢二星官的星力纳于符箭之中,才算是真正炼成了六甲箭。

    如此祭炼,走的是由内而外、循步渐进的路子。

    然而经过魏野删改的六甲箭法,却将这套修持次第重新整顿,分成了三部法诀。

    《白猿遁甲玄真经》中所记载的道术,侧重于符箓之法与外丹烧炼之道,是以匹配六甲箭法的吐纳术也稍嫌粗浅。既然要重新修正这部道术,魏野顺道就将自己所修持的星界之门改良版吐纳术编写了进去,列为魏氏六甲箭的筑基篇。

    若只是换了一篇吐纳法诀,那也算不上是魏野的独家创造了。以吐纳法诀为基础,这部魏氏六甲箭被直接了当地分成了内篇和外篇。内篇只讲祭炼六甲箭的种种手法,以及祭炼六甲箭的六甲神符。而外篇则就只剩下了如何持咒修行弧宿天矢诀,操纵六甲箭的一应诀窍。

    按照魏野的推算,排除掉他这号有着星界之门种种资源辅助修行的外挂型仙术士不论,一般修道之人,从吐纳之术入手,再到亲手祭炼符箭、演习御箭之术,一步步地按部就班修持下去,就算是惊才绝艳之士,也要花费上年余功夫。但是经过他修改的这套魏氏六甲箭,修行者只消在内篇与外篇中掌握了一门术法,就可以直接派上用场了。

    就以如今开始试制六甲箭的这些菜鸟术师和道兵而论,若是要他们独自完成六甲箭的祭炼,则起码要将六道六甲神符融会贯通才有资格上手。相对的,以他们普遍浅薄低下的法力,一日之内能祭炼出一支六甲箭就算是了不起了。

    然而经过魏野的安排,每个施法者只需要将一道神符修习成功就可以加入到这个只是雏形的仙术版流水线生产中去。经此一来,祭炼效率何止提升了十倍?就连培训新人,都节约了无数的气力。

    不过军火制造跟上去了,士兵的素质也要跟上去。

    一个开得强弓的士兵,在西凉这民风彪悍之地差不多就像是地里的大白菜,不值什么价钱。但是能驾驭六甲箭的道兵,只怕遍寻整个凉州地界,也只有魏野和何茗麾下有那么小猫两三只而已。

    说是小猫两三只,但绝对数量也不算太少了。排除掉魏野拣选出来的那些有进一步升级潜质的道兵,剩下的道兵凑一个加强连肯定不够,凑一个排倒是绰绰有余。

    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竹冠锦服、桃剑罚宦墼趺纯凑夥虬缍己芊侵髁鞯内梢榇蠓蛑苯尤チ私鸸偺场?br />

    没错,正是番和城的校场所在。

    比起火神祠中那虽然简朴却不失庄严而神秘气息的丹灶坛,金箓坛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坛场”的名义而已。

    毕竟,丹灶坛是真正培训术者,教授道术,甚至还有专门的法坛进行勾招神力的法仪特训,是真正的术者培养基地。而金箓坛这里,就只有——

    立在校场中心的短发少年,猛地将手中枣木棍朝地上一杵:“来吧,跟着老魏学过了道门射术的家伙都站好了,今天这不仅是训练,也是实战!别以为我拿着枣木棍就揍不到你们!”

    口中说得大声,何茗信心满满地舞了一个棍花,还不忘关照他身后被强拖来的小伙伴:“阿衍,怎么样,用这对木刀来防御反击他们的六甲箭扫射,有信心吗?”

    对何茗的关心,陆衍只是微微一勾嘴角:“为什么会没有信心?对我而言,这个世上,只有老师使用的,才是真正的六甲箭!”

    “没错,要的就是这股气势!”对陆衍的回答大为满意的何茗,嘿嘿一笑,猛地将左手一举:“各军听我命令,预备——射!”

    一声号令,早已在校场四处各就各位的道兵们已经进入战斗状态,同时将剑诀朝前一指,霎时间,乱箭如雨!

    符箭破空,何茗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手中枣木棍猛地一旋,棍卷生风!

    比起魏野这等将六甲箭操纵如意的术法高手,这些道兵的六甲箭就显得生硬许多,准头虽然有了,力道却俨然显得有些不足。在何茗木棍带起的劲风面前,竟是统统偏离了既定的轨迹,哪怕有一二突破了木棍防御的符箭,也是软绵绵的浑不着力。

    比起何茗这一路大开大合的棍法,陆衍面对着这场箭雨,却是身形灵动如鬼魅,速度更是快得肉眼难以捕捉,哪怕是道兵们操控的六甲箭也难以捕捉到机会。只在转瞬之间,就有好几个道兵被他突进到身边,一记木刀打得出了局!

    望着场中那激斗场面,魏野微微地将头一点:“瑞兽血统果然不凡,只豹的速度这一条,阿衍就算是合格了。”

    随即他又将目光转到了何茗那一侧,又是微微摇头:“单纯的六甲箭果然杀伤力不足,让阿茗这家伙这么得意起来。也罢,作为主帅,也该让这小子知道我这门道术的厉害——”

    将手中水府行波旗一翻,魏野手拈剑诀,顿时在旗面上划出一道符印,向着校场上一挥。

    旗卷朱焰,顿时与校场之上的战意相应和,顿时有丝丝赤气流火,欲借洞阳炎气催发道兵们的战力。

    就在行法将成的此刻,魏野却猛地将剑诀一煞,一手抚上水府行波旗,轻轻抹去旗上那道朱火幻化的符印,停下了后续的动作。

    在他的面前,是策马狂奔的李大熊的身影:“主公,之前撒出去的探马回报。东面的叛军已经动了,正向番和而来!估算起来,前军距离我部还有不到二百里!”

353.第353章 ·寒风走马出咸阳(一)

    听着李大熊的禀报,魏野只是将水府行波旗放在掌心轻敲,冷冷一笑:“算算时日,也该是这些乱军杀到的日子了。有我和阿茗所带一支偏师在他们后方腹背之处,虽然人马不多,不能充任平乱主力,但却始终如芒刺在背!若让司隶、并州两部调集大军压境,我们这一支偏师又从背后杀出,西凉羌部只怕真能给杀一个亡族断种!只要对方带兵的军将还有脑子,就该先将我们张掖郡扫平,扼守各处关隘,威慑酒泉、敦煌军马不得南下——李军侯!”

    听得魏野唤他,李大熊连忙抱拳答应:“主公有何吩咐?”

    仙术士将手一指东面:“传令下去,向番和境内各处豪强村寨、庄院、坞堡传知,叛军将至,要他们各自谨守门户。不论是向叛军犒赏酒食还是捐输粮草,只要能保全他们一家老小性命,都随他们去做,日后平定羌乱,本官也一概不究他们通敌罪名。但是本官要各处堡寨皆按户出民壮来县城应募。倘有不从本官军令者,你知道该怎么办!”

    听着这杀气腾腾的军令,李大熊轻轻咽了咽唾沫,躬身下拜:“谨受命!”

    司马铃提着果篮,在一旁望了望,目送着李大熊退走,方才向魏野说道:“叔叔,你这可是要和凉州的豪强翻脸的节奏么?”

    听着自家拖油瓶发问,魏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在哪座山上,唱哪首山歌。如今你阿叔我还假假挂着一个持节文臣名义,本就和凉州这些军功起家、胡风颇重的豪强不在一条战线上。更不要说阿茗那小子所率领的太平道部众天生就和这帮豪强地主犯冲,我又如何能和这些凉州豪族眉来眼去?”

    说到这里,魏野也是微微感慨:“来了凉州这段时日,我也看出来了,所谓凉州豪强,成色比起关中那些假惺惺挂着个诗礼传家名义的世家大族还更加不如。这些人祖上虽然是军功起家,可如今几代家业传承下去,无非就是些只知一家一姓之利的守户犬罢了。我要是向他们要钱粮,这些人慑于我手中这杆节杖,还有支应一二的可能,可要是问他们要民壮,这才是凉州豪强立足的根本。我想要动了他们的根基,只怕他们巴不得给羌军带路,先让我这个谏议大夫与羌军战一个两败俱伤才是。”

    司马铃从果篮中摸出一枚青杏,放在手里掂了掂,凑近了魏野身边低低促狭一笑:“只怕是他们前拒叔叔你这条过江龙,后面却引进了一头白额虎,没见到龙争虎斗,却将自己先送去做了饲料了吧?但是叔叔你玩了这么一手,不就等于把这些豪强大族都推到了敌人那边?”

    魏野低笑不语,只将司马铃手中青杏接过,放在嘴边一咬:“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等着瞧好就是——好酸!”

    ……

    ………

    “下官等恭迎天使!”

    一声声通禀,在河东郡治所的安邑传舍前响起。为首的人,虽然自称下官,却是全然武臣装束,自他而下,文武两班站好,一应官场上的仪注行过,恭迎从车上步下的朝中持节使臣。

    头戴进贤冠,腰悬黑绶,身为比千石的谒者仆射,孔璋这位新鲜出炉的朝贵,倒是比某位不脱老本行气质的谏议大夫显得雍容许多。他手持节杖,一步一摇,正将洛阳子的闲雅气度做到了十成十,更不忘向着来迎接他的河东文武官员们微微含笑,点头示意。

    孔璋一直行到了接官亭前,方才向着为首的下拜将领微微颌首:“来者可是声震河西的武威胡轸,表字文才者?此来河东,董中散便向本官举荐过你,力言文才乃是西凉一等一的豪杰,今日一见,董叔颖所言真是一点不错,果然人物雄壮!”

    董叔颖大名董旻,官拜中散大夫,也只是光禄勋里一个清贵无职的闲官而已。但是他的兄长倒是名声颇著,不由得孔璋不重视。

    这刻意示好的言语说出来,胡轸面上也微微露出些得色,但还是后退半步,再度下拜道:“贱名有辱天使清听,刺史已在衙内设宴,亲为天使洗尘,还请天使勿怪刺史不能出迎之过!”

    孔璋听了,笑容更显得亲切许多:“孔某何许人也,怎可劳动董公这样厚待?此回持节出京,一为宣慰并州将卒,二者也为结识如文才兄这样的西凉豪杰,待见过董公后,孔某还要与诸君多多盘桓一二了。”

    这话说得就不免有折节招纳意味,更让人侧目了些。但是孔璋这位持节大臣,倒是丝毫不在乎这个,拉着胡轸的手,就这么言笑晏晏地一道行来。还是胡轸自己知道厉害,侧着身子将这位持节大臣让了过去。

    桓灵年间以武事而得高位者不过寥寥数人,大半都是出身西凉豪族。名声最著者,无过太尉段颎、度辽将军张奂、护羌校尉皇甫规这三位,京中号为凉州三明。自从段颎因牵连进阉党与党人斗争自杀,张奂辞官归乡,而皇甫规病逝任上之后,如今的西凉武人中,最具号召力的领袖人物,便是董旻之兄,现任的并州刺史了。

    此刻,在时人眼中,这位并州刺史虽然位高权重,但比起他那三位号称三明的前辈是远远不如,兼之是武夫出身,不似三明那样另有博通经学的大儒身份,不免就更看轻了些。

    可在孔璋眼里,什么张奂、段颎,甚至连同这位并州刺史的老上司、皇甫规之侄皇甫嵩都算上,又有哪个及得上这位董公?

    有野心、有行动,对大汉制度也从没什么铁杆的忠诚和敬畏,最重要的,他亲手打造出了一个绝对受他个人掌控的凉州武人集团。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合作的对象。

    谁叫现任并州刺史,就是史书上面那个大名鼎鼎的枭雄,火焚洛阳、挟持天家、杀戮公卿的董卓?

354.第354章 ·寒风走马出咸阳(二)

    灵帝一朝,政事败坏乃是刘宏的昏君本色,然而凉州直面西域、并州针对匈奴,数百年来战事不断,倒是渐渐培养出了各自的武人集团。只是凉州、并州,两州虽然大部分接壤,两州的武人集团彼此间却未必看得上眼。

    别的不论,身为并州刺史的董卓,却好死不死地不守着并州治所晋阳城那等大城,天天地朝河东郡跑什么?

    还不是因为河东郡囤有他在凉州十几年含辛茹苦拉起来的这支人马?

    说起来,算着时日,原本的时空里,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董卓依仗着对十常侍行贿,才将并州刺史改任了河东太守。只因为他身为并州刺史却时时地前往河东郡,名不正言不顺,更不好抓住手中这点兵力。

    要放在后世王权登峰造极的时代,这点拥兵自重的心思手段,就足够中枢之中、九重之上的人物给董卓送来一杯鸩酒、三尺白绫的了。然而两汉虽然号称师法秦制、实行郡县,实则到了东汉之末,郡县之间,恍若封国,尤其凉、并边地的太守,事权之重,也不下于西欧所谓领主大人了。

    比起那些总以为舌头要比刀剑有力的洛阳公卿,这才是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而孔璋此刻如此笃定,俨然自觉掌握了最有利的谈判条件!

    ……

    ………

    河东太守府中,只有一个高壮健硕如人熊的人物,静静闭目端坐。一身松松垮垮的袍服,穿在他身上,稍稍有了点紧身衣的意思,身侧所佩的银印青绶,却是明白无误地展示着他真正的地位。

    看年纪,这位在凉州一度叱咤风云的狠角色也不算年轻了,鬓间依稀都有了根根白发。但是呼吸平稳悠长,一息不乱,全都仰赖多年来在军中打下的好底子。

    堂中下首,坐着个头戴进贤冠、一身公服的中年人,望着堂上闭目似在假寐的董卓,静默不语。

    半晌后,却听得董卓微微一叹:“文优,天使气势汹汹而来,只怕是来意不善,你在都下交游广阔,对这位孔仆射,有什么交情没有?”

    对汉末三国这段历史稍微熟悉些的人,听着这声“文优”便清楚了这个中年人的来历。在董卓麾下,武臣不少,文臣却稀有如大熊猫,这一位却是董卓最为倚重的谋主,表字文优的李儒。不过就从史书上那寥寥数笔看来,李儒这位谋士,干出的唯一一件大事,也不过是逼着少帝刘辩喝了毒药而已。

    李儒听着董卓发问,忙一欠身,向着自己这位主公笑道:“主公何必忧虑?从来持节宣旨,都是差遣六百石上下的大夫、郎官们。这位孔仆射,身为谒者台主官,却亲自讨了这么个差事,以尊位就卑职,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主公还怕他怎的?”

    听着李儒这样分析,董卓倒是轻轻哼了一声:“洛阳城里,向来是风波云诡,焉知这位孔仆射的将来,会比十常侍好些?不要我们费心讨好,最后却全做了一场空!”

    说罢,他一抬手,止住了李儒后面的话:“差不多,那位持节宣旨的孔仆射也该到了。文优,且随我去迎他一迎,宣旨大臣面前,咱们这些礼数总要尽得周全!”

    官场上这些排场功夫,董卓是一向都操办得极好,迎来送往的本事,那是打小就和羌部间虚与委蛇锻炼出来的。这一次迎接孔璋这个持节大臣,自然也不肯出了什么差错。

    两位大员,虽然一个两千石,一个比千石,可孔璋又是持节而来,双方算是敌体,就这么言笑晏晏地牵着手,直入了太守府正堂。依着朝廷体制,先由孔璋立在堂上,董卓下拜听旨,将最新的调兵诏令就这么传达了一通。

    诏令里就两桩事,第一,发并州兵入凉平乱,第二,迁并州刺史董卓为中郎将。

    说起来,这旨意也没什么新鲜的,按照董卓的军功和资序,并州刺史这种衔头,本来就略微有薄待重将的嫌疑。一般军功起家的武臣,做到了一州刺史的位置上,接下来就无非是两个路子安置。要么远远地打发到边地,按上护羌校尉、度辽将军之类衔头,给大汉天子继续苦哈哈地卖命卖子孙,要么就召回京师,在光禄勋中待以高位荣养起来,等到四方有警的时候,再抛出来当定海神针。

    这封诏书一下,董刺史固然要升到了中郎将的地位,可是接下来呢?迁为中郎将,也就意味着,此番羌乱平定之后,董卓董旻俩兄弟就要在京城里面喜相逢了。

    而董卓一手打造出来的这支西凉董家军,也要随之分化、瓦解,拆散到凉、并各郡的郡兵中去。

    要是董卓的前辈段颎、皇甫规他们,那自然是甘甘心心地自解兵权,孑然一身地继续为大汉朝廷发光发热。

    可惜面前这个肥健阴鸷的老军头,又哪有那种情操来着?

    宣旨已罢,孔璋嘴角噙着笑,亲亲热热地就弯腰将董卓搀起来了,也亏得他这个瘦弱文人还有这么把子力气。

    董卓也不装模作样,就着孔璋的手就立了起来,目光却是炯炯地望着这位洛阳新贵:“孔仆射远来幸苦,只是卓有一事不明,还请孔仆射教我——未知朝廷于此番调兵,赏罚如何?”

    听着董卓发问,孔璋也正了正神色,朝四下望了望。

    李儒这等为贵官谋主的人物,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含着笑就率着一班子属吏退得老远,只把这私密空间留给这两个老男人。

    没了旁人在边上,孔璋叫得也更亲热了些:“仲颖兄军功赫赫,实为国之干城。此番凉州平乱,亦不过谈笑间破敌耳。若说朝廷恩赏,实出于上,璋不敢断言。但若能尽扫不臣,朝廷又岂不愿与仲颖兄如安亭侯一般的功业?”

    听着最后一句,董卓神色淡然,眼中却是锐利起来。

    孔璋浑如不觉,正色道:“若此番能扫除凉州几路叛军,封侯何足道哉,当表仲颖兄为征西将军,永镇凉州一部!”

355.第355章 ·寒风走马出咸阳(三)

    乱军还有几路?光是一路羌军,就已经将凉州最富庶、人口最多的武威郡全部变成了亡灵天灾肆虐后般的死地。

    要再多几路,魏野就没法子悠哉悠哉地训练着道兵、讲论着道法,在番和县准备以逸待劳地对阵远道而来的羌人。仙术士只能荷包大出血地拼命购买星界之门各式道术工坊和炼丹房的灵符丹药,以烧钱般的觉悟,用刚悟出的洞阳八炎变一路烧过去。

    而这样的战法到了最后,也只能是魏野自己法力耗尽,被一**的丧尸潮淹到没顶。至于燕子衔泥般积攒下来的这点家底,大乱之下还能剩下多少?

    可对孔璋,还有他身后那个已经和文官清流结合得不能再紧密的团体而言,凉州确实不止一股乱军。且比起叛乱的羌军,另外那支渐有雏形的军队,在他们眼中威胁还更大一点……

    什么是疥癣之疾,什么是心腹大患,是先安内还是先攘外,分辨得出这一点,才算是合格的庙堂之才!

    ……

    ………

    驼丘集在番和县北面,离着县城约有三百余里路程,地处张掖、武威二郡交界。原来这里,也是前汉入西域的一条小路,据说孝武时候,博望侯张骞的人马也曾取道此地,只是道路略嫌偏远,王莽篡汉时候又多有山贼聚啸,渐渐地路途废弛,商旅改道,就此荒废下来。

    驼丘集四周田土不算肥沃,聚居的人家却也有数百户。田产大半都挂在本地大户名下,租佃田地的弄人,不算是部曲,只算佃户。

    因为地方偏远了些,当地又是多是山田,不宜放牧,这里也就没了羌人部族活动,倒比别的地方遭得祸害要少点。

    随着武威羌乱而起,零零散散地也有了些逃难的汉子投奔过来。驼丘集的几家大户,对这样没拖累的精壮部曲自然是欢迎得很,一概都收下了。有些心肠特别仁善的家主,还特别关照管事,留意那些落难人里有没有面目清秀的妇人、孩儿,收进家中,给她们条活路,也算上天有好生之德。

    对于驼丘集而言,这场声势浩大,卷动中枢,各方人马都按捺不住、下场角力的羌乱,所造成的影响也就不过如此了。一开始大家还不免有点担忧,几家大户牵头,也将青壮组织起来,在四下了巡逻了几天。然而过了这么些日子,除了道上偶尔有过来讨吃、求收留的难民,也不见别的动静,人人的心下不由得都松懈起来。

    对驼丘集的人们而言,天下也不过就是这四周几十里的地界。一眼望见的地方也没个蟊贼出没,便是天下都太平无事。

    直到这几日,几个马弁带着衙役进了驼丘集,拿着一封写着“谏议大夫魏”的手令拍桌子踹门地要报效。

    粮草、马料、转运的民夫,这些才是冷兵器时代战争无可或缺的硬件。也只有掌握了这些东西,军将转战才得维持军心不乱,可以从容周旋。

    虽然说队伍是某人一手拉起的,但也没有一直掏自家荷包去维持一支冷兵器军队这么个吞金兽的道理不是?

    驼丘集是个小地方,一来番和县里开出的条件不算严苛,二来这几家连豪强都算不上的大户也没胆子和魏野撒出来的这些丘八硬顶。杀鸡摆酒一顿饭的功夫,两边就在带路老衙役的说合下定好了,除了粮草马料,驼丘集再出四十个民夫应募,全都是精壮流民,绝不含糊。

    领命负责这一路的军官姓贺,家中行五,原本是魏野的亲卫,只是在修道一途上实在没什么天分,没被选为道兵。不过凭着弓马本事,魏野倒也没埋没了他,将他提成了什长,这一次征饷征夫,番和县北部几路人马,都由他这样的魏野亲卫领队。

    说起来这个小军官也对魏谏议回报了足够的忠诚,光是他这队征发来的民夫,就全是精壮汉子,没有让驼丘集的几家大户硬塞进去几个孤老头子和半大小子充数。

    这队民夫当中,还有个姓马的壮汉,论个头,比起他们那位身材修长的谏议大夫也不差多少,相貌也算得一表人才,看上去像是读书人出身。贺五就索性安排他当了这队民夫的头领,没成想这姓马的汉子管束起这些民夫倒是极有章法——起码比魏野那差不多全靠个人威望,指挥起来如同放羊的风格要强。

    粮草马料装满了好几辆大车,都是分量十足,压得路上一道道深深的车辙。护卫着这些粮秣辎重,队伍里人人都走得满头见汗,就算是寒风吹过都不能让他们稍松快一些。

    贺五骑在马上,看着有人耐不住热,就赶上去不轻不重地来一鞭子:“别敞开衣裳!热汗不怕,就怕寒气入了怀!冻出病来,俺不是俺家主公,没手段整治!若你们这些厮鸟病死在半道了,却要害俺吃军棍!”

    听着贺五这般说,队伍里倒是微微起了一阵哄笑。

    这些民夫也是看出来了,这位贺什长看似相貌凶恶,人倒是不坏,很好相处。倒是那姓马的壮汉略顿了顿,向着贺五问道:“贺兄弟,听你这般说,贵部军纪是很严明了。”

    “严明不严明地,不好说。”贺五将手中马鞭朝腰带上一插,笑道:“我家主公治军,不常用刑,倒是罚跑、罚跳的时候居多。但是带你们这些民壮入番和城,却不能少了、死了,出了人命官司,这个罪过可是不小!”

    正在他两个对谈间,脚下已经转到山路拐角处,两人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却不由得怔住了。

    山下,他们来的路上,被什么东西塞满了。

    那是无数颜色相近、蠕蠕而动着的生物,如同汇集在一起的蚁群般,朝着南方缓慢而整齐地移动着。而似乎是人们眼中的错觉,被那些生物占据的地方,正有不祥的、灰暗黄绿的色泽,渐渐地在大地上蔓延开去。

356.第356章 ·寒风走马出咸阳(四)

    望着山下那渐渐蚁聚的大群异物,贺五忍不住猛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那种灰暗黄绿的颜色,对于旁人来说是如此陌生,可对贺五而言,却是再鲜明也不过、哪怕做梦都不能忘记的景象!

    一咬牙,贺五勒住了马头,猛地将坐骑一转,将腰间佩刀抽了出来,朝着那马队头手中一递:“马兄弟,拿好了这刀,替我管束好队伍。山下面那是什么情形,我总要去打探个明白——你押着队伍,继续朝前头走。这些人可千万不要跑散了,不然兄弟也只好拿下你去顶这罪名了!”

    说话间,贺五猛地一夹马肚子,就朝着山下冲下去!

    目送着这个马弁打马离去的背影,马队头随即握着那口钢刀,正色喝道:“天色还没黑,都跟紧了队伍继续走!军令在我,谁要是擅自离队,莫怪马某不念旧情!”

    ……

    ………

    凉州的驿道大都是黄土夯实的土路。这种黄土路,如果修筑时候人力下得足够多,那就会形成一片坚硬如岩石的板结地面,哪怕历时千年,也很难有植物能在土路上生根。

    但若是人工下得不足,那么不用几年功夫,风吹雨淋,路面就会散裂坍开,晴天是烟尘漫卷,雨天是泥浆淋漓。不管是马车还是驴车走在上面,真个是赶车的一身土,坐车的颠屁股。

    不过今天在这条道上,一辆阔大得不成样子的大车缓缓地在黄土路上移动着。光是这辆大车就占据了原本两辆马车并辔行驶都觉宽敞的路面,整辆车有数丈长,像是一个活动的方形祭坛,在祭坛中央,矗立着一具等高十字架。

    只是这只十字架上面,不伦不类地悬挂着一面装饰着双头巨鹰的刺绣旌旗。这头半人半鸟的巨鹰头戴金冠,下半身的一双鸟爪,分别抓着权杖与骷髅,双手撕扯着一条短爪的蛟龙正朝口中送去。

    这头巨鹰的双眼中,则隐隐透出一股血红色的神光,笼罩了整座移动祭坛。

    祭坛之上,随着这道神光而泛出了诡异的昏黄光晕,凡是被这片光晕照射到的地方,空气中的光线都发生了奇异的扭曲。不论是树木还是枯草,岩石还是泥土,原本的色彩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片单调的灰绿色调。

    随着这片灰绿中夹杂着黄锈的单调颜色向外扩张,树木的外皮和枯草的叶片上,渐渐浮现出了铁锈般的病变斑点。

    泥土中的蚂蚁,惊惶地从蚁穴中跑出,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早已是天寒地冻的节气一样,没头没脑地在地上跑着。

    然而它们很快地就停下了动作,僵硬地调转了身躯,向着祭坛远去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

    起先只有蚂蚁是这样,随后,躲藏在地穴中过冬的田鼠也痴痴呆呆地钻出了头,以一种僵直的姿态紧随着祭坛爬动着。还有树根旁肥壮的野兔、林间群集的麻雀,都这样木然而整齐地从它们藏身的地方冒出头,恭谨地追随着祭坛远去。

    黄土道旁,一株古松下面,立着一方用木板搭起来的简陋神龛。神龛中是一尊石像,或者说,是一块略略地雕刻出一个粗略人形的石头。

    因为没有牌位,就算是民俗学专业的某人,也很难分辨这尊神像到底是道边的路桥神还是土地神。只是石像前面,有路人用叶子当衬盘,供奉着些橡子和干枯的野浆果。

    石像上微微泛着些许惨白的灵光,而这些灵光,在遇到了祭坛上那道血红灵光的瞬间,就猛地散开。这具不知道受了多少年月供奉的石像从中炸开,石屑飞溅中,有一星微小如萤火虫的光点飞了出来,随即被旌旗上的巨鹰所吞噬得无影无踪。

    立在旌旗下的瘦高胡人,依旧是那副与周遭景色格格不入的杂胡装束,对身边发生的这些异象浑然不觉。他只是专注地望着祭坛上,那受着巨鹰旌旗和十字架的阴影庇护着的一大团肉块。

    说是肉块有点不够确切,应该说,那是数十名早已断气的年轻女子,她们的身躯被仔细地分割开来,在祭坛上组成了一个树形的图案。在树形图案的根部,隆起了一个巨大的树瘤般的巨瘿。瘦高而满脸阴鸷的伊贝林,就这样专注地盯着那个巨瘿,柔声地说道:

    “倒挂在圣树上,异教之神奥丁,获取了关于如尼文字和魔法的知识。同样的,我现在需要你学习这个时代一切关于战斗的知识,并且马上地成长起来。”

    “为了你能够健康地成长,我为你准备了这些处子的血肉。炼金术士们相信,处子的血液具有生命的活性,甚至有些愚人试图通过每天沐浴处女的鲜血来维持青春与活力。受诅咒的该隐的后代,那些血族们,也同样贪婪地攫取这种血液。”

    “我知道,你现在还只是一个孩子。生命的发育需要时间,所以我决定让你第二次进入母体之中,进入孕育生命的胎宫之中。生命成长最完美的场所内,会让你的骨骼和肌体强健完美如最强大的战士。这是为了神的恩典,也是为了使你提前接受自己的命运。”

    说到这里,伊贝林陶醉地握紧了手中的银十字念珠,虔诚地祝告道:“本就为乱世而生的将星啊,你的命运已经蒙那天上的父指明了。父啊,请祝福这个二次诞生的孩子,让他不被异端和魔鬼所蒙蔽,使他的一生,都为神所用,阿门。”

    随着他的祝告,在这座移动祭坛的四周,一声声暗哑而嘈杂的祝告声随之响起:“……为了大君、为了唯一真实的主宰,恳求那阿胡拉玛兹达的恩典,塞拉姆。”

    环视着祭坛下面,这些通体灰绿色的丧尸们,伊贝林不快地皱起脸:“我还是不喜欢这种祷告词,到底是哪个蠢货认为,这些丧尸所敬拜的那个喜欢绿色的宗教和普世的神圣教会是表亲的?”

357.第357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一)

    番和城中,气氛一日紧张过一日。

    而随着魏野撒出去的夜不收和征粮队纷纷归来,哪怕是最麻木不仁、混吃等死的角色,也能从街头巷尾听到一点羌军即将围城的风声。

    那些从武威仓惶而来的豪族家主、杂流官,将随身带着的金玉珍玩都送到了吴解的案头,只盼着这位很得持节大臣欢心的农都尉能帮着疏通一下门路,放他们西去。这样紧要时刻,大家手面都是阔绰,倒是让吴解多了一份进项。他吴孟明也是个很懂仕途规矩的人物,自然不会忘了给魏谏议留出大头来。

    至于这些早已被羌军吓破了胆的人物,经过查验后,魏野大笔一挥就统统放了行。

    留下他们,再没什么好处不说,还要浪费番和县的存粮,这种赔本买卖,仙术士是坚决不肯做的。

    而就在这座已经宣布了以军法管制的城里,人心还是渐渐地浮动起来。

    凉州郡县,对于几十年前的羌乱依然记忆犹新,成年的丁口在边军供役的也不知凡几。但是随着一支支征粮队的归来,带回了粮秣和民夫们,但也将番和县境上那些影影绰绰的幽影传闻,一并带了回来。

    死去的人在夜里醒来,爬出墓穴,在田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间或会有聚集起来的幽影和尸体,试图进入村庄里面。

    不知名的瘟疫似乎也正朝着番和县中袭来,按照征粮队带回的消息,一些村寨庄院中蔓延着诡异的传染病,病人变得异常消瘦而饥渴,拼命吞食着面前一切可以吃的东西。而这些病人到了最后,就变成了被食欲所控制的疯子,先是生吃鸡仔和老鼠,接着是大一些的鸡、鸭、鹅之类家禽。仓库里养着防老鼠的猫、看家护院的狗也渐渐不能幸免,最后发展到了袭击活人甚至驴马这类大牲口。

    从东面一个本地豪族庄园传回的消息,那一家素以豪客闻名的家主与他的妻儿,全部罹患了这种诡异的瘟疫。一开始,家中的仆人试图将他们关在祠堂里面,但是很快的,这一家人就突破了祠堂的院墙,随着他们一同杀出来的,还有祖坟中所有没有彻底化为泥土的尸体。

    ……

    ………

    诸如这样的限制级话题,蔓延在整个县城当中。哪怕吴解亲自上阵,带着衙役们抓了十几个倒霉鬼,统统枷号示众,也没法子压住此类传闻的散播。

    对于这个情形,何茗倒是表现得很热心,并且不止一次地向魏野提出,这个时候就该用“革命的谣言”来压制“反革命的谣言”,最好是把他麾下那些口舌便给的神棍,全部投放到番和城里,开始对全城的军民进行热忱地布教。

    对于何茗的这个建议,以及凉州太平道分坛支援来的那些江湖骗子,魏野的答复倒也很简单。他很热情地将自己的新副手拖进了金箓坛的道法试练场地——炎官朱鸟变,全力全开地轰下来!

    不得不说,有了这么一条减压渠道,魏野的防务统筹倒是更有效率了些。

    此刻,仙术士正坐在吴解的农都尉署正堂上面,掌中竹简式终端展开,正是番和县的布防图。

    然而魏野此刻却没有看着城防资料,只是肃容看着堂下立着的两个人。

    贺五是他一手使出来的部下,先不用说,然而这次随着贺五的征粮队返回的另一人,却让魏野不由得重视起来。

    望着堂下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仙术士打量了他一番——身材确实比起旁人高大魁梧不少,面部线条刚硬,轮廓也很深,和凉州本地那些羌胡混血的杂胡不同,带着明显的拉丁人深目高鼻特征。

    赏鉴罢了,魏野微微向着这个男人点了点头:“原来世兄是故兰干尉马子硕的后人,难怪弓马娴熟,遇着羌军,也能全身而退,将门虎子,名不虚传。”

    听着魏野褒扬自己的父亲,堂下立着的汉子也是微微诧异。兰干尉不是什么高官,他的父亲马平在任上被罢职,加上家族与胡人联姻,并不得人看重,然而堂上这位年少得志、骤至高位的谏议大夫,却是一口道破他的来历,对父祖事迹娓娓道来,恍如亲见,这只说明这位谏议大夫对自己是何等看重!

    他却不知道,比起他那个官止于兰干尉的父亲,魏野倒对他本人门清得多。

    西凉马腾,表字寿成,祖上论起来,也是新息侯马援的近支子孙。只是马腾这一支没落已久,甚至与西域胡人联姻数代,早就被开除出了凉州豪族队伍。就是马腾自己,也只是一个伐木工中的头领而已。

    但是说起他的儿子马超,大概对汉末这段历史有点基本认识的人,谁都能说得上一二——蜀之五虎,关张马赵黄,从来都是三国武将评比活动中的常客。只是现在算起来,日后赫赫有名的锦马超现在也不过是个小鬼而已,不过连当爹的马腾都投靠过来了,从马超到马岱,哪还跑得了。

    教导养成未来的名将,总比拿自爆项圈调教昏君更有成就感不是?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魏野还是站起身走到了马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寿成,听贺五说,这次你们遇到叛羌前锋,多亏了你帮衬他,才没让一队人都葬送掉。本官这里缺的就是你这般的人才,如何,留下来先为本军从事如何?”

    军从事这职位,和李大熊曾经的军司马差不多,都是军中小武臣。但是甫投军的人,就畀以官职,这也可称得上是看重。

    魏野满以为这样说,接下来便该是纳头便拜的戏码。没成想马腾却丝毫没有按照套路来,反倒是猛地跪倒在地:“谏议,马腾不求什么功名富贵,只求为帐下一武卒,跟着谏议去杀贼!也为我死在叛军手里的妻儿报仇!”

    魏野听着不对,猛地打断道:“报仇?”

    “报仇!为我那妻室,还有长子超儿报仇!”

358.第358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二)

    番和城外,依旧轮班倒地派遣小股人马,向着北方与东面进行哨探和袭扰。

    这种高危险的任务不必说,肯定是由魏野麾下的道兵为主力。

    对于自己手底下这第一批道兵,魏野不说是视如珍宝,起码在投放战斗这事上也是相当保守的。

    在对洞阳八炎变的推演与实战中,魏野发现,自己开发出来的这部道家阵术,到底是不脱太平道术法的基础,与原始模版的五阳神符阵还是有不少的相通之处。

    头一条,就是组成洞阳八炎变的道兵与阵主之间,冥冥中别有一种关联。所谓同气连枝,放在洞阳八炎变的运作过程中,绝不是一句空话。

    一般的法阵中,作为阵法组成部分的修道人之间彼此间法力呼应,那是因为大家基本上都是源出同脉的修士,所修持的道法一般无二,法力性质自然也十分相近。

    但是五阳神符阵这部阵法从根子上就有点另类,除了对阵主的道法修为要求颇为严苛之外,对组成法阵的道兵,却基本没什么修为上的要求。甚至没有丝毫法力在身的凡人,只要血气旺盛、身体强健,就可以成为五阳神符阵的组成部分。

    不过这些组成阵法的道兵,在精神上,对于阵主却必须有极高的忠诚度——在这部太平道阵法的基础设计中,对于道兵的要求就不止是忠诚那么简单,而是干脆以信仰心为本,使得从阵主到道兵在精神波长上都取得一致,由此而发挥出这部阵法最大的效果。

    经过了这么多场冷兵器战争的洗礼,魏野的眼光也不算差了,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套阵法的核心价值所在?按照太平道现在传播的速度,只要张角那位大贤良师能够培训出足够的施法者,再通过普及五阳神符阵,就可以将信奉太平道的乡间农人、市井无赖,轻轻松松地全部转化成了真正的精锐武卒。

    而给魏野共享了这部阵法的甘晚棠,也丝毫不担心魏野把这部阵法转手卖给大枪府甚至北部尉。一来不管是大枪府还是北部尉,都没有足够的施法者,甚至连后备役都缺乏。二者在冷兵器时代,让军将和士卒的精神波长趋于一致,又哪有那么轻易?

    兵家笼络军心的法子,无非以厚赏恩养怀柔之,以军法森严震慑之。若是照着孙子的路数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上下同其欲,军将升官、士卒发财。若是一支军队财政紧张,那军将为了调动士卒的作战**,还要时不时地许下些三日、半月不封刀的愿,由着士卒去烧杀抢掠。

    这样子的军队,偶尔也能出现一些有信仰的异数。比如岳王的背嵬军,麾下多是收纳的河东义军,谁身上没几桩与女真鞑子的血海深仇?比如号称“完人”的曾国藩,除了记日记外,也颇能煽动土家客家仇恨,借着“湘人守湘土”的口号,硬是在地主团练的基础上拉起了一支湘军。只不过湘军守土的时候军纪还算严明,一出老家,立刻就变身成了清末又一支的土匪武装。

    但是这些条件,不论大枪府还是北部尉,全都不具备。想要在整军备武一事上压过太平道一头,不管是赵亚龙还是孔璋,最后能走的道路,也不过是撇开大汉的固有军制,燕子衔泥一样开始进行一条充满坎坷与荆棘的道路。

    扫盲班还是政委,多少总要竖立起来吧?什么大义,什么“战斗的理由”总要有政委或者训导官去宣讲吧?基础的队列,到一股德意志味道的陆军操典总要去一项项训练吧?为了培养士兵们的自豪感,军服也要设计吧?

    最关键的,为了拉平双方的实力差距,虽然燧发枪什么的不能从星界之门走私了,但火药制造、大炼钢铁,总不能少了。更不要说,为了维持这么一支后古典时代的军队,从军工到民用,总要打造出一个粗具规模的生产体系吧?

    同样的,太平道方面对于施法者培训,至少洛阳分坛对于施法者培训是异常上心的。对魏野这位冒险者中同他们关系最好,术法研究堪称深入的同行,洛阳分坛的主事者们也给予了相当程度的礼遇。

    到了最后,只怕两边拉上来的军队,一面是灵光赫赫的道兵部队,一面是火枪手搭配龙虾兵的后古典时代军团……

    不过画面这么美的未来,就留给还忠于这个大汉王朝的人去慢慢想慢慢看好了,和魏野可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几天做培训的时候,仙术士还是会忍不住地嘀咕几句:“锦马超就这么没了?”

    下面听他讲课的道兵,都是一脸敬畏地望着他们这个主公,却实在很难参透主公这句话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玄机。

    参不透玄机,但是却能了解命令。起码现在袭扰羌军营地的任务,无人质疑,相对的,几乎每个人对于这样的差事都是摩拳擦掌。

    特别是跟着魏野在觻得城厮杀过的亲卫,他们对那些半人半尸的怪物最熟悉不过,也比旁人最清楚这些玩意的弱点所在。

    这一次出任务的马军正是贺五带队,虽然这厮没能选上道兵资格,对他这样早就跟着魏野的老兵,依旧有一份不一样的待遇,兵器甲杖,都是选得最好的。骑在马上,他握着一双粗楞楞的铁锏,就向着马腾不住比划:

    “马兄弟,瞧见没有?这对锏,四个面上都在丹灶坛那里加了太平道的神符,见到羌军马队里的尸兵,就朝着那些怪物头上招呼!只这么一锏下去,就能打一个西瓜开瓤!”

    他手中这对铁锏,形制其实颇为粗陋,虽然安着木把,也不过是一对生铁浇铸出来的粗短方棍。其实要照着魏野的原初设计,这种军中制式的破邪锏,就算不弄些龙首吞口、莲苞护手的花俏,也应该照着正规的铁鞭、铁锏样式,做成竹节鞭、龙骨锏的形制,并且每一节上,都得打上破邪符印,在方家手里隐隐有灵气腾起,才算是合格。

    可惜仙术士的武器设计再怎么出色,也不能无视了现在的物质基础。番和县里小铁官能凑出来的铁匠,连那些私家小铁铺里补锅磨刀的小工都算上,也还不到百人,哪来多余的人力去大量生产这种又要锻打费工、又要形制特殊的竹节鞭、龙骨锏?能浇注出这种四方形的短铁棍子,已经属于超水平发挥了。

    更不要说他手底下听用的太平道祭酒数量就这么几个,就算是魏野改良了法器祭炼的流程,大大增加了产出效率,可负责给武器附法的人总数依旧没变,产量也就依然惨不忍睹。到了现在,魏野也只能紧着队官以上的部下先装备了。

    马腾手中握着一杆长枪,枪尖上依稀也有一道灵符时隐时现,这种点钢枪在整个番和守军中都显得稀少许多,除了魏野亲军之外,别人是不要指望装备的。只这一点,就显出了魏野对马腾这个大汉有多少看重之意。不过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招揽不到儿子,招揽他爹也不错”的纠结,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然而主公这点心到神知的纠结,倒是很难传染到部下那边去。除了贺五,魏野亲卫中间,对马腾这个新到之人骤然而得某谏议大夫的青眼,倒是不服气的居多。魏野拉起的这支新军中的风气,讲究的就是个以力服人,魏野自然是最能打的那个,李大熊的一身怪力、铁山的精熟马战步战功夫,也是服人的基础,同样的,要让他们认同一个新来的汉子骤然就得了军从事的差遣,也得先打过再说!

    马腾也算是不负魏野期望,一手大枪使得精熟,居然不在铁山之下。武人世家的出身,在这个时候,就格外地引人注意些。

    然而这般顺遂境遇,倒是让马腾更加地沉默寡言起来。白天里,他跟着何茗演习这支新军中的操典,晚上,他挤在道兵中间听魏野传授道法。何茗那些不知道从哪个时代的陆军操典上抄来的一招半式,魏野那从易经讲起、中间时常跑题的道术入门,就像水一样被他这块海绵吸收进去。

    可见史书之上,那个占据凉州之地,北拒胡骑,东抗关中诸侯的豪强,能成就一番草莽龙蛇的气候,也并非全赖天幸。凉州马氏骨子里的武学天分、名将潜质,分明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刻,他在马上,也不挽住缰绳,就这么全凭裆劲夹着马腹,向着贺五一点头:“五郎,这几日我们奉令袭扰羌营,除了杀散他们遣出的夜不收与运转民夫,还没人见着真正大部军马。他们安营又安得莫名,不是就近围城扎寨,反倒离着番和城有二十里……这事情处处透得古怪,我总觉得心下不大安稳,今日你我担个干系,再向前多跑四五里,探一探这帮羌贼的深浅如何?”

359.第359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三)

    距离番和县城二十里外,一座营寨早已扎下来。以中军牛皮大帐为圆心,一应将官幕帐环绕四方,四下都是绿旗招展,依然像是汉军规制。然而绿旗上面都写满了安息胡字的各种祷文,给这座大营平添了一股特异气息。

    此刻天色还不算暗,大营之中,早有头戴小帽、额缠白布的祆教祭司抱着羊皮厚书在四下走动,时不时地还要吆喝两句:“为那唯一的主做圣功的战士们,你们要谨记,这个日子,是主阿胡拉玛兹达向封圣贤者颁下诫命和启示的日子!这三十天里,是贤者查拉图斯特拉口述、祭司们抄录圣典《阿维斯陀》的日子!”

    有些年纪不小、教阶依旧低下的祭司,还要拉着巡逻的羌军士兵耳提面命:“在这最吉祥、最高贵的时候,你们在太阳神密特拉的目光之下不能碰任何的食物和酒水,直到月神马赫、那奉命将生命气息孕育胎宫之主升上天空之后,你们才能够开斋!这是贤者查拉图斯特拉留下的神圣信条!”

    时候不巧,恰逢祆教中的斋月,整个羌军作为凉州最大的祆教武装,自然也不能免俗。在这个日子里,安息国人相信,只要白天多饿几顿,晚上吃顿好的,便能得到那位至高神的祝福与喜悦。

    原本照着安息国的教规,斋月的这种不按点吃饭、虐待胃袋的宗教活动,只要让成天烧火的祭司与虔诚又富裕的在家教徒去做就好了——起码行军打仗的时候,不让士兵按点吃饭,这纯粹就是一种败坏战局的找死行为。

    然而祆教作为维系凉州羌人各部最重要的纽带,那么一应能表现他们是个虔诚祆教徒的形式,都要被这些羌部叛军做到了十足十。不为别的,就为了表现俺们各部真是一颗红心向着阿胡拉玛兹达,绝没有过去百多年来那号给汉人当内应的叛徒孬种!

    于是斋月饿饭,理所应当地就贯彻到了全军上下,就连为首的各部将主也不例外。

    此刻的中军大帐里,团团围坐的就是先零、烧当、湟中各羌部的首脑人物。只是比起还有个汉家官名“北宫伯玉”的阿玛拉,这些羌将就是一水儿的安息衔头了——埃米尔以下,什么帕夏、伯克、哈克木之类的官衔比比皆是,大名也都改成了哈米德、奈迪姆、侯赛因之类。

    大家对着小几之上,象征性放着的清水,谁都没有去碰。

    因为先零羌先在张掖郡失了一阵,如今这群羌将就是烧当羌的帕夏麦哈乃德。侯赛因为首。这位新出炉的帕夏年纪还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一部卷曲浓密的大胡子梳理得格外精神些。

    这帐中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上面又垫着彩绫紫绮的绣垫、锦褥,也不知道是这群叛军从哪个豪门大户中得来的战利品。这些羌将虽然起兵叛乱,但是与汉民混居百年后,再怎么借由祆教的教规来强化认同感和隔离感,服饰享用上,总是不脱汉风影响。就像是沙特阿拉伯的油耗子再怎么将“纯洁的信仰”喊得震天响,照旧可以开怀畅饮进口酒精饮料——反正教规只提到了禁止喝一种酒,别的酒可没说要大家戒了去。

    各自按照身份地位落座,麦哈乃德双手搭在膝盖上,目光如鹰隼般环视了一圈。在牛油蜡烛的映照下,依旧能看得见他眼中散出的红色光芒,配着那越发惨白的肌肤,几乎不似人类。

    “列位,”他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种粘腻的触感,像是不能餍足的豺狗****着猎物的喉咙一般,“我们每个部族里,最勇猛善战的战士,都已经接受了巴赫拉姆大君的赐福。大君答应我们,哪怕被敌人杀死,也会再度站起,为伟大的主去战斗,并让我们取走敌人的生命和血液,作为献给主的祭礼。但是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口,我们却不能打破汉人的城墙,而要在这里等待下去?大君的神谕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传达下来,我们这些拿惯了刀的人,应该去找祭司们,让他们给我们一个解释!”

    听着麦哈乃德的提问,其余羌部的头人,不管是哈克木还是伯克,原本提不起精神的,这一下都显得抖擞起来。

    羌部的权力结构,都是典型的头人与萨满祭司共治。特别是在改信了祆教之后,原本的萨满祭司直接摇身一变就成了祆教祭司。反正以前萨满们供奉的那位白灾与瘟疫的大神,也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祆教战神“疾风与雄鹰的大君”巴赫拉姆,让他们改换门庭,实在太容易也不过。

    然而这种与神沟通的渠道,原本是萨满们垄断着的,蛮荒之神也只贪求血食祭祀,不怎么关心旁的问题。可在祆教这样具备完备体制的宗教中,人神之间的桥梁是由整个教团组织来维系,单个的祭司再也无法遮蔽人神间的道路。

    对于凉州的这个祆教教团而言,祭司与侍僧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则是羌军将领们为首的祆教战士。这两者间的关系,就如同修士会与圣骑士团,文武分途间,又各有其利益和诉求。便如同梵蒂冈教廷与圣殿骑士团的对立,最终不得不以全面撕破脸的异端审判为结局,这类宗教外衣下的利益之争,从来就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同教情谊可言。

    何况是在这个战争一触即发的紧要时候,谁能更多地赢得神明垂顾,就能在战后的蛋糕上划走更好更大的一块——谁在这个时候还不尽心尽力,那何必在这里坐着?

    与会的这些帕夏、伯克们正要有所表示,却冷不防大帐上面传来一声轻笑:“不过是要你们按兵稍等一等,这就按捺不住啦?你们接下来要对付的,可不光是番和这么一座小城,你们的对手,也不光是番和城里那个纵火狂一般的道士!”

360.第360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四)

    低笑声里,中军大帐之中,无端风起。

    一道人影,似虚似实,落在这群帕夏、伯克们的面前。

    风中来客的年纪看着不算太大,宽额头、鹰钩鼻子,皮肤白皙,看着像是西域出身的坚昆族牧人。在西域,这样皮肤白皙、身材高大的胡人并不少见。而这个男人头上披散的黑发,说明他身上很可能带着匈奴的血统,甚至说不定是匈奴王族的后裔,因为匈奴王族的右校王一支,便是西汉降将李陵的后人。

    他身披一袭兽毛与鸟羽混织的斗篷,一手托着一顶沉重而花俏的黄金王冠。那王冠用金箍为底,上面铸连出五片镌刻着火焰花纹的金板。被金板包围起来的山型冠顶上安放着月轮和日轮。而为了突出这顶王冠的神圣似的,又在金冠的后面镶嵌了一只光环般的金轮。

    要是算上王冠上繁杂的花纹和各色宝石,这只怕是一顶可以把人的颈椎压断的沉重凶器。

    然而这顶沉重的王冠,被这个牧民般的男人毫不在意地单手托住,就像托着一粒胡豆那么轻易。而在他的身后,孤零零地立着一只巨大的羽翼,带着鹰王特有的斑纹,凶猛地张开来。

    以麦哈乃德为首,所有的羌人将领都面向这个男人,虔诚地跪了下来,双手向上,平摊在地,齐声念诵道::“赞美全能的主宰,我们羌人的主人阿胡拉玛兹达!您创造了永恒的天国,您最荣耀而强大的使者,非巴赫拉姆莫属!强大无比的大君,巴赫拉姆!所向披靡的大君,巴赫拉姆!光辉灿烂的大君,巴赫拉姆!求您护持我们,胜利之主!”

    面色平静地将这一大串满是奉承话的祷词照单全收,总算没有再来一出附身尸怪的贺兰公将手一抬:“都起来吧,每次都要听你们念这么一大串也是蛮烦人的。”

    对贺兰公这个回答,这满帐中的羌人将领只是大气不敢出地点头哈腰。麦哈乃德大着胆子朝着两个心腹羌将使了使眼色,那两人心领神会,忙弓着身退出大帐,不多时就抬着一座装饰奢华的香木胡床送了上来。

    贺兰公毫不在意地在胡床上歪倒下来,那些羌人将领连忙都跪在下面,仔细聆听这位大君的训话:

    “武威的汉民,除了逃亡入北地郡和张掖郡的强壮,老弱羸病之辈,要么就填了沟壑,要么就被你们拿下喂了尸兵了。然而,给本神的血祭,又有多少?这点血肉,太少,太少,简直连塞牙缝都嫌不够!”

    听着贺兰公这通训斥,这班羌将神情都显得有些畏缩。然而这个时候,哪有轮得到他们废什么话了?

    就听得贺兰公继续道:“阿胡拉玛兹达是个慷慨的神,就连你们这些羌人,都渐渐地有了神力感应的迹象,但对本座,你们是不是太吝啬了一点?要知道,本座才是你们反叛汉朝的后盾,阿胡拉玛兹达传达过来的那点神力,什么大事都办不了,遇上了汉地太平道的正规术者,那些祭司的一手破烂戏法,什么用都排不上!太平道正在中原伐山破庙,革除不正鬼神,只要他们杀到了凉州,你们这点家底连着这些年祆教的成果,都要全玩完!”

    这番话劈头盖脸地丢出来,一众羌人将领都是冷汗涔涔,不能多言。

    倒是麦哈乃德胆子大些,他跪在地上,加紧朝前膝行数步,脸都快贴着贺兰公的靴子了,方才猛地一个头磕下去——到了紧要时候,这些叛军头目首先想到的还是汉家的礼仪。

    他着力磕了几个头,才听得贺兰公冷冷说道:“麦哈乃德,你有什么要说的,今天本座心情好,就破例听你讲讲。”

    得了这个允诺,麦哈乃德又磕了一个头,方才小心翼翼的把头抬起来一些,开口道:“大君您怜惜我们羌部,愿意受我们羌部的供奉,这是羌人的福分。小的们这次起兵,都全仗了您的威灵庇佑,不然,这凉州的郡兵都调过来,可真够我们喝一壶的。我们羌人,就是您放牧的羊马,荣宠衰亡,都在您的掌握里,心里头存着的,也就只有大君您一个。只是羌人子弟实在是太少,汉人实在太多,这点军马,没法子给大君派上用场,都是我们带兵的人不是!”

    这番话,麦哈乃德也算是说得情真意切了,尤其是羌军各部,这一次下到十三四岁的少年,上到五十出头的老翁,能出的人力可以说是出尽了。但就是这样杂凑出来,一自北、一自东分袭番和的军马,加起来都不过万把人,其中的精锐数量也才不过五千余。要不是还有半活不死的丧尸和半死不活的僵尸组成的尸兵补充驱役使,算是凑出了三万大军,但要论起运转来,为术法驾驭的丧尸又哪有活人好用?搞得大家手底下的使唤人都显得不足。

    仔细说起来,这也是羌人以祆教统合人心的后遗症了。固然依着祆教的体制,原本各自为战的羌人各部是勉强捏合起来,但是祆教那一贯视异教徒非人的思维作祟,很多叛军起事的手段也就跟着一起作废。

    原本时空中以北宫伯玉为首的凉州叛匪,可没有什么宗教、民族上的认同感。之所以叛乱能够一路做大,闹出了几十万叛军杀入关内的声势,那是沿途裹挟难民的结果。

    但是如今这几十年的祆教传播下来,加上段罔为首的凉州流官推波助澜,教民、汉民之间,羌人、汉人之间,矛盾已经积蓄得太深。这些祆教叛贼对遇见的汉民,也只有当下斩首血祭和绑了去喂丧尸两个选择,除了不停地唤起僵尸和丧尸外,哪还有别扩充兵员的办法?

    这番话说下来,就算是贺兰公都有点无语。他也只能拈着一根羽毛,恶狠狠地朝着帐外一抛:“以为这点小事就能难住本座了?——何人在外窥探,找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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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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