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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1.第451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十六)

    不仅仅是玉台崩塌,整座建立在云空之中的太渊宫,都开始震荡起来。

    水晶磨制的瓦片从墨玉为梁的殿阁间坠下,青金石雕琢的神兽偏离了本该由它们镇守的宫门……

    在距离那座崩塌的玉台最近的地方,立着一对蟠龙银阙,就这么在仙术士的眼前倾倒下去。盘绕在银阙上的蟠龙,周身布满了用绿松石琢磨、镶嵌成的青色鳞甲,恍若活物,然而此刻,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连同落脚之处一起向着云空之下掉落。

    在目光所及的更多地方,珊瑚墙开裂,白玉壁崩碎,玉柱、碧檐、丹陛、青廊之间,玉屑、碎珊瑚、断琅裣谋14谎判浦i系袈湎氯ァ?br />

    如果这座仙宫不是修筑在太一紫房这样的隐世洞天之中,而是浮游在云空上面俯瞰人世,大概会有数不清的人,在为那些从天而降的珠玉金屑欢呼吧?

    如果魏野不是已经粗通风虎遁诀,虽然谈不上“排空驭气奔如电”,但好歹也能算得上凭虚而行。若不是如此,只怕他也已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摔死在海面上了吧?毕竟,从高处跳下水面所受到的冲击力,和撞到坚硬的地面也没多大区别。

    拱卫在太渊宫各处的神将、符吏、天女、灵兽,虽然这些依附于这座仙宫的仙灵都是自下元太渊宫的清炁中所化生,天生便有腾云之能,并不会随着太渊宫外围宫阙的崩解坍塌而一同落入玄云之海。但哪怕是这些随仙宫而生的执役仙灵,这时候也陷入了一种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的异样情感。

    这种情感叫做慌乱,是随着太渊宫的崩解而来的慌乱。

    就像是顽童拿着竹竿,毫不留情地捅开了沙堡般的蚁穴之后,工蚁和兵蚁随之狂乱蠕动的情形一般。

    但对仙术士与韩众、范蠡两位古仙人留在此地的化身而言,太渊宫开始从外围崩解,只说明了一件事情:

    “那个魔头争夺下元太渊宫的动作终于不再克制了。”

    听着韩众有些沉重的叹息,魏野耸了耸肩:

    “啊哈,因为我的缘故么?因为发现了我有抢在他之前入主太渊宫的可能……”仙术士将目光从那些洒落向玄云之海的珠玉碎片上收回,“所以他干脆地放弃了自己入主太渊宫中位的计划,而改成掀桌子了?那只贼鸟虽然狂妄,野心又大得像是要吞噬天地一般,但不管怎么看,贺兰公都不是个喜欢玩玉石俱焚这种烂招的烂人。没有好处的事情,这家伙肯定不会去做的。除非它有自信能绕过太渊宫这个限制——”

    “以老夫看来,外层宫阙震动崩塌,是因为这些个东西吧?”

    一手持着云丝结成的鱼竿,范蠡端坐在木兰云舟船头,腕子一转,竿稍轻抖间,便有被云丝紧紧束缚起来的生物,在魏野和韩众的眼前一晃而过。

    那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鹰翅胡人武士,虽然论个头,这一身安息装束的武士不比甲虫大多少,然而在这怪模怪样的袖珍武士身上,那一股贺兰公特有的凶神煞气,却是连稍作遮掩都不屑。

    类似这种胡人武士的东西,魏野在平灭张掖羌乱的时候就见过,那是尸林君化生而出的瘟疫神力因子,也是将张掖羌人整体转化成丧尸的疫病根源。

    面前这个生着鹰翅的胡人武士,虽然神力的特性与尸林君差异颇多,然而那一股子让人厌恶的气息却是一模一样。

    魏野也不说话,剑诀望空虚划间,一道如剑符令闪动着熠熠火光,向着这胡人武士头上斩落!

    符令还不曾触着这贺兰公神力变化的袖珍武士,便听着一声怒号“阿胡拉玛兹达!”

    怒号声里,这袖珍武士已然化作了一团火球,随即爆裂开来,气浪四溅!

    “……原来是神力版自杀爆弹。”

    仙术士嘀咕间,在那团爆裂开来的火球中,却是有丝丝黑气渗出,向着韩众、范蠡与魏野身上袭来。

    黑气尚不及身,韩众袍袖间冷虹转动,范蠡衣袂上云丝凝结,顿时将这道黑气化去,然而黑气消散之时,冷虹敛光、云丝流散,分明是吃了一个暗亏。

    魏野没有这两位古仙人留影这样从容,忙不迭袖口一抖,自袖囊中翻出紫鸦飞火葫芦,拨开葫芦口,向着扑面而来的黑气道声:“摄!”

    葫芦口顿时生出一股吸力,嗤嗤轻响中,将四周黑气吸纳进去。然而还不到片刻间,却听得紫鸦飞火葫芦中一阵阵汩汩乱响,反而有一股黑水从葫芦中倒喷了出来,指头粗细的水柱直射到木兰云舟中,倒像是紫鸦飞火葫芦被改造成了水枪之类的玩意。

    若不是魏野将葫芦拿得够远,这一下子便要喷他一脸。

    魏野这才想起,这紫鸦飞火葫芦中尚还封禁着不少尸林君化身留下的神性之火,便在这非金非木的紫红葫芦中。半透明的葫芦肚里,隐隐可见的团团绿火摇曳。只是这些绿火也是贺兰公的神性化生,应该与这些冲击太渊宫阙的袖珍胡人武士该是同一种存在,怎么反倒似是热油锅里倒冷水般彼此不容?

    正沉吟间,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就打断了仙术士的思索:“呜哇,这是什么东西,黏答答黑乎乎的好恶心!”

    从木兰云舟上跳起来的人,扬着那张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朝着魏野扑过来:“亏我还好心来帮你的忙,你就这么谢谢我?!”

    “到底是谁该谢谁啊?”仙术士的抱怨才起了个头,右掌已然抢先推出,掌缘与自家临时搭档的手一错,顺势就扣住了对方脉门。

    魏野的手速虽然不慢,然而何茗的动作更快,身子还在飞扑间,腕子已经猛地朝后一扯,正好将仙术士带了一个趔趄。然而便在这一拉一扯之间,魏野足下风劲猛地暴起,如虎吼般的风啸声中,推着仙术士朝着何茗胸口就是一撞!

    这一记猛撞之下,两个人再也刹不住劲,就这么一同翻滚着摔进木兰云舟里,倒是将这艘云舟撞得摇摆不定。

    范蠡端坐在船头,倒依然像是没事人一般,然而撞进木兰云舟的这对临时搭档,扭打的动作虽然停下来,然而坐起身的两人嘴上依然不肯罢休:

    “帮忙?多亏了你,让贺兰公这贼鸟多了一个上好的附身傀儡,也耽误了我参悟太渊宫道法的宝贵时光——”

    “……就算给你添了乱子,但是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翻翻你自己的冒险者终端不就知道了?虽然自我意识被贺兰公短时间内压制,但就算是那种贼鸟,也没法子侵入星界冒险者终端内部。不,应该说,作为星界冒险者,居然被那种鬼鸟控制,这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议才对。”

    “什么话!我又没有施法者职阶,本来武斗型职阶的超自然豁免能力就比你们施法者要低!而且我可是全心全意相信你这个军师的,结果你只顾着考虑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想过队友会被控制这回事!”

    “所以说,为了报答你的信任,我可是拼着命把你从那只变态贼鸟的手底下抢回来了!啧,非专业人士这种时候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歇着比较好。我可不希望后面的剧情像是驱魔题材的恐怖电影一样,我作为降魔伏妖的专家却给好奇心旺盛的外行人兼作死小能手坑到死。”

    从口头交锋,到冒险者交流频道,术者与武者间的抢白、反驳、嘲讽、回击,就像是演练多时般地流畅。看似互不相让的两人,面上的神色却轻松地像在争论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孰优孰劣一样。

    但这种低级的口舌之争,显然让韩众感到不耐烦,这位战国得道的仙人——虽然只是留在太渊宫的化身投影——还是开了口:“既然已经决定要登上太渊九真的中宫之位,那么此刻便不需要再随着那魔头的行动起舞了吧。范大夫,且送下元太一君回到玄母宫中,这次一定要让他顺顺利利地入主九真中宫之位!”

    范蠡点了点头,又转身向着魏野一笑:“下元太一君,可要这小哥随你同去,算作个护法?”

    魏野还未来得及答话,四周宫阙楼台又是一阵大震,不但将大片殿阁震得垮塌下落,更是在云空中露出了一片巨大的空洞。

    从空洞间,却恰恰能看见玄云之海上,那在巨浪冰雨之间沉浮不定的巨岛。

    巨岛也在崩塌。

    字面意义上。

    从太渊宫下望玄云之海,能更清楚地看清这座大得夸张的岛屿的全貌。那些树木、岩礁,只是化成了巨岛繁杂色彩的一部分。那些魏野曾经仰头不见其高的圆峦,从空中望去,却是如同巨龟背上的甲纹凸起处。而那些深壑幽谷,也不过是龟甲上凹下的纹路而已。

    这不是巨岛,而是巨龟。

    此刻,硕大无朋的龟首如巨山般正自玄云之海中缓缓昂起,双眼无喜无怒,专注地朝向天空,朝向云空中浮游的仙宫,朝向仙宫中向海面探视的人们。

452.第452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十七)

    到现在都依然有些在状况外的何茗,盯着玄云之海上那一只一眼难窥全貌的巨龟,喃喃地发着感慨:“好大一只王八……”

    “砰!”

    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的临时搭档脑门上凿了一个爆栗,魏野冷哼一声:“那是王八?软壳王八硬壳龟,龟甲满花鳖甲灰,这种东西不要说生物课了,就是多去几次菜场也足够弄得清清楚楚。”

    对于魏野的举动,何茗倒是不以为忤——反正他的肉身强度放在那里,有给他来了一记背刺的狱雷刀做认证。

    仙术士揉了揉震得微疼的手指,目光却是从巨龟那硕大如高山的头颅一直转到龟甲的边缘,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向着范蠡点了点头:“范大夫,我们先不忙着走人,先载着我到下面去看看吧,有些事情需要厘清一下。”

    对于已经算得上半个下元太一君的魏野,范蠡只是点了点头,木兰云舟随即破开云层,向着那巨龟的头部一沉。

    ……

    ………

    巨岛显露为巨龟,如果说还有谁对此最为讶异的,那便非李大熊莫属。

    这头修炼多年的熊罴虽然置身在地下湖中,半是灰心、半是丧气地不停抓扯着龟皮,然而化身为龟的贺兰公,只是淡然地注视着岩石顶端。

    直到此刻,他才施施然地开了口:“狗熊,你那主公下来了,要不要出去和他打个招呼?”

    只这么一句话,李大熊浑身仿佛使不完的怪力,就这么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只留下黑熊趴倒在大****顶的身影。

    对于李大熊这个侵入者,贺兰公很好脾性地由着它趴倒在自己化身的头顶上,只有那一双眼睛,直对着天空。

    “你这个小无赖居然有胆子下来了?看起来,又是来扯本座后腿的?”

    话自地下湖中的大龟口中发出,然而声音却是隆隆地在化成神龟的岛屿上空响起。

    木兰云舟来不及靠近这座龟岛,随即就被这带着声波震动的问候声生生阻在了半途!

    听着这个声音,何茗本能地端起青钢棍,在魏野身前一拦。然而魏野却只是笑了笑,一手按在自家搭档的肩头,轻轻拍了拍,随即扬声答礼:

    “本官也不知该叫阁下一声祆教大神巴赫拉姆呢,还是佛门主尊大鹏勇父明王呢,或者还是称呼你在中原的字号贺兰公呢?”

    听着魏野暗带着嘲讽的回应,贺兰公的声音淡淡传来:“名号不过是方便世人代指本座的词汇而已,不过你等道门中人,按礼数不是该尊我一声上上太一道君么?”

    听着这贼鸟为自己上的尊号,仙术士微微蹙眉,还是先将那一丝情绪收起,目光向着浮涌在玄云之海上的这只神龟望去。然而在如此庞大的生灵面前,木兰云舟与它的区别,就像是跳蚤与大象一般,不要说是做出威慑,就是想要捕捉贺兰公的正体,也只是痴人说梦。

    忽略了贺兰公那个关于礼数的话题,魏野向着面前昂首向天的神龟一拱手,依然照着自己的路数走下去。

    “下元太一君已经被你打落,太渊九真,如今大半都只能镇守太渊宫中无法离位。对阁下而言,岂不是形势一片大好?何必要这样急切,非要将整座太渊宫捣毁——”

    说到此处,仙术士微微一顿,猛然提高了声调:

    “——莫非在阁下眼中,魏某人就是这样难缠的生死大敌?”

    一语传出,回应魏野的却是贺兰公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冷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无赖!莫要说是你,便是张角、左慈这两个摸到半仙门槛的小辈齐上,又安能阻我!”

    一句“安能阻我”,玄云之海波澜再起,浪卷如峰,黑水如柱,直逼木兰云舟!

    这是挑衅,更是杀手。仙术士面色微凛,袖口轻拂间,却是将一口形制古雅、镗踞螭虎、通体施以朱红符令的法剑自袖中掣出,正是五城玄器之一的皓灵法剑。

    魏野剑诀轻拈,向着皓灵法剑刃口虚划间,原本施加在法剑之上的洞阳剑祝符令,顿时化作道道流火而散。符令消散间,只见皓灵法剑刃锋生光,剑身长吟间,自有一股精纯金象之气流泻而出。

    随着魏野将皓灵法剑上的符令解去,地下湖上,那原本环绕在巨龟身周的五城真人虚影,却是不安地动摇起来。占据西方之位的素衣真人虚影,首先按捺不住,化作一道白光,穿透了石壁阻隔,直向着天空飞去!

    素衣真人虚影离去的瞬间,玄衣、青衣、赤衣、黄衣四真人虚影稍有踌躇间,也化作了四色奇光,自地下直冲而出!

    虽然贺兰公创造出的五城真人虚影,已经超出了“栩栩如生”这个赞词所形容的范畴,甚至带上了生灵才有的特征,然而它们依然只是虚影。

    不但它们是虚影,就是魔染的五城真人本体,某种程度上也只能算是虚影。只有五城玄器,才是实有的存在,而五城真人不过是五城玄器的影子,而贺兰公所创造的虚影,只能算是影子的影子。

    在道经中,有个简短而意味深长的寓言。

    影子外的虚影向影子抱怨道:“你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搅扰得我也不得安宁,你这厮的操守到底在哪里?”

    然而虚影依赖着影子,影子依赖着实体,虚影也好,影子也罢,欲静欲动,安能随其自主?

    然而就在它们出现在巨岛化成的神龟背甲上的一瞬,天空中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生生地将五城真人虚影强行压了下去!

    五道奇光,五色对应五行,落处代表五方,就这么被那股从天而降的力量凝固在了原处。

    五色奇光被凝结的瞬间,五城真人虚影乍然现形,却不似之前与韩众争锋的嚣狂之姿,而是各自谨守方位,向着不同的方向持礼。

    这个动作仅仅持续了一息,便听得贺兰公一声怒喝:“好个奸狡无赖!”

    怒喝声中,五城真人虚影猛然爆碎,一股庞然大力自地底升腾而起,化作一只黑气凝成的鹰爪,向着木兰云舟抓来!

453.第453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十八)

    第三百三十章·倚天万里须长剑(十八)

    五城真人虚影爆碎、地底黑气凝成鹰爪,不过是瞬息间事。

    立身在木兰云舟之上,仙术士单手执定皓灵法剑,目光却向着船头范蠡一望。

    老渔父会意地将头轻点,随即五指箕张,漫天被恶风搅得散碎的云丝似灵蛛结网,如群蛟排阵,向着黑气结成的鹰爪卷来!

    素白云丝如飞瀑垂天而落。

    墨黑鹰爪似奇峰耸地而出。

    同样是莫可阻挡之势,同样是堂皇浩大之象,名列太渊九真的古仙留影与总领西北鬼神的名山之主,两种截然不同的神通,毫无花俏地在半空交错!

    云丝如潮,似天柱中断,银浪下倾,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是崔嵬雪山轰然崩塌,化成连天奔涛!

    这自天而降的雪白奔浪之中,唯有贺兰公向天高举的黑色鹰爪分外醒目。

    鹰爪四趾,恍若神龙夭矫,欲登天路,却化为突兀石峰,孤极,高极,绝极,唯有那险怪之势依然,傲视凡夫使之畏,独对天公令之怒!

    奇峰横亘半天。

    天瀑冲荡遇阻。

    原本看似万军难当的云潮天瀑,就这么被鹰爪蛮横无理地从中劈斩而开,分道而下,向着神龟巨甲之上冲下。

    就如同大河汤汤,神人莫能阻挡,而禹王开三门,化神铁为砥柱,从此中流分途!

    天瀑落于神龟背甲之上,冲力所及,异树连根而起,礁岩块块迸裂,土石尽飞,露出了乌黑隐带铁光的龟甲本色。

    然而身为太渊九真之一,范蠡的全力一击,却是不能伤及贺兰公自地底伸出的巨大鹰爪分毫!

    便在此刻,魏野猛然扬声:“范大夫,他从直里取,我辈曲中求——改冲力为缠劲!”

    话音方出,范蠡双手虚虚一盘,万千云丝顿时附着在鹰爪之上,如长蛇缚虎,怪藤绞象,狠狠地交缠上去!

    纵然贺兰公神力横绝,在范蠡运转云丝,化为万千绞索之时,巨鹰爪的汹汹来势也不由得稍挫!

    便在这一挫之间,魏野身形瞬动,皓灵法剑瞬动!

    云潮之后,便是中天剑出,直刺向地。

    不是魏野那化洞阳离火为火剑的手段,虽然这是他最趁手的攻击手段。

    而是皓灵法剑猛然生光,锋刃凝光处,五金之气无端而生,顿时凝成一道虚实不定的金煞之剑!

    五城玄器是传法之宝,但也是货真价实的镇压太渊宫五方五行之宝,甚至五城真人之位也是因五城玄器而设。放在五城真人手里,五城玄器便只能被用来施展云雷天狱禁法,这并非是五城玄器仅有这一种妙用,而是五城真人与下元太一君之间,权限从来不是平等。

    哪怕是候补下元太一君,在这件事上,占的便宜也不止一点半点。换成是五城真人,就算手持皓灵法剑,也只能当作是行仪作法的祭器运用,而以皓灵法剑调用太渊宫中五金之气,却是想都不要想。

    但在此刻,五金之气转为庚金煞气,剑煞随之化形下击,其形其势,却如天怒,如神威,巨剑如白霓经天,穿云拄地,直向鹰爪刺下!

    虽然不能和当日正牌下元太一君统帅九真、坐镇太渊宫相比,然而如今范蠡加魏野这候补下元太一君联手,气势威赫处,也抵得上两个半的太渊九真中人全力一击了。

    然而白霓尚未及地,那向着云空探来的巨鹰之爪不顾无数云丝的绞缠,正迎着金煞之剑的剑锋,轻轻欲合。

    一阵阵金石摩擦般刺耳的尖利怪声,响彻四野。

    庚金煞剑被牢牢地攫在了巨鹰爪中,进不能、退不得!

    更有一股阴冷而诡异的气息,借庚金煞剑为桥,联通了皓灵法剑与魏野。那一股乍然自内心而生的恶寒间,不断地吞噬着皓灵法剑自八方凝结的五金之气,更是不停地掠夺着魏野那一身道门真气!

    贺兰公的声音,淡淡地在四面回响:“有剑形,无剑威,真是虚有其……”

    那最后一个“表”字将出未出,却是被他生生按住,换成了一声轻噫。

    便在这声轻噫里,仙术士袖口微动间,又是一口通体山云文、刃口平直的古铁刀滑落掌心!

    就在巨鹰爪死死攫住庚金煞剑此刻,狱雷刀出,雷芒顿现——

    青白电芒随着庚金煞剑而下,将整只黑气凝成的巨鹰怪爪都笼在了电蛇流窜之中。

    那些云丝绞而不散的黑气,那些煞剑斩而无伤的黑气,在借庚金煞剑为桥、一鼓而下的雷芒面前,却是顿时显出些微涣散之兆!

    而那一股自庚金煞剑反扑而来的阴邪吸噬之力,也在雷芒反扑间顿化为无。

    一击得手,魏野面上不见丝毫喜色,只是猛地后退半步,面上血色尽失,要不是何茗及时在他后背赞上一掌,运功相助的话,只怕就这么直接软倒在地,分明是吃了一个暗亏。

    这一番试探,看上去不胜不负,然而魏野这边吃得亏更多些。

    魏野只来得及道了声:“范大夫,咱们先退”,随即就再顾不上说别的,只是将好几种的疗伤回气药物塞了一嘴,坐下专注调息吐纳起来。

    ……

    ………

    木兰云舟破空而去。

    被狱雷刀带起的雷芒冲击得微微涣散的巨鹰怪爪也随之化为道道黑气,缓缓收入了神龟背甲的裂隙之间。

    只有化身为龟的贺兰公,悠游于地下湖中,目光却是第一次带上了些不快。

    “你这头狗熊,找主公的目光还是非常老辣啊。”

    语调似乎古井无波,然而这却是李大熊第一次从面前这邪神口中听见了些许褒扬、些许不满。

    似乎,还有些许紧迫感?

    现出原形的李大熊,对此也只能嚎了一声,装成是自己有听没有懂。

    对于这头熊妖的装傻充愣功夫,贺兰公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吐了一口气,缓缓注目于天空:“他专门跑下来,并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试探本座后续有什么布置。可惜的是,本座一时不察,竟然真露出了些许破绽给他。也罢,这种紧要时候,无非就是个下手快慢的问题,不管有他没他,都要快着些了。”

454.第454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十九)

    木兰云舟落处,仙术士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说是跳有些不准确,事实上,魏野这位候补下元太一君,是自木兰云舟中半翻而出。

    若不是参修风虎遁诀有成,只这一翻就能摔他个大马趴,然而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问题了,身形未住就先喊了一嗓子:“韩君前辈,青鲤紫云车何在?我现在便要去见玄光玉女元君,立刻、马上、拖不得!”

    韩众依然是那一副冷面模样,却是将袖一拂,那驾神鲤为驱的玉舆冰轮之车顿时自空而降。见着青鲤紫云车降下,魏野身形一转,随即落在舆座之上。

    何茗倒是不客气,魏野腾身上了舆座,他脚下一顿,便如大鸟一般直掠入青鲤紫云车的御者之位。看身法,虽然不似风虎遁诀凭虚而行、飘飘如仙的派头,但身形迅捷处却是犹有过之。

    二度乘上青鲤紫云车,这次却不消青云白虹引路。魏野心念动处,引车的一双青鲤背鳍摇动,仰头摆尾间,青鳞墨甲间便染上一层层水色光华,凭虚游动间,自有一道云光自青鲤紫云车下生出,连车带人,骤然化作流光,直向太渊宫天顶而去!

    坐在青鲤紫云车上,魏野闭目端坐,然而眼前却有无数画面流转不止。

    青鲤紫云车飞腾于云天之上,然而这驾云车却是将魏野的视觉直直拉入玄云之海,种种海面之上、海面之下的情境,皆是立体而微,大如龟岛,小如尘埃,莫不栩栩如生,纳入魏野心神之内。

    不过一息之间,他的目光就从天空中不停搅动翻腾的云海直落到玄云之海的神龟背甲之上。仙术士可以看到那些礁岩如何迸裂,裂口处又是如何簇新的晶体断茬。他也可以看见神龟背甲之间,隐隐涌动的淡淡血气,血气中又是一个个细小而鲜活的女子,衣裳半褪,手捧杯盏,边舞边歌。

    他甚至还看见了地表土石之间那些肉眼几不能见的毛细孔道,更看见了这些孔道在一股莫名异力之下,不断地呼吸吐涌着玄云之海中那几乎无穷无尽的元气。

    那是贺兰公在不停地对玄云之海、对太渊宫进行破坏、重组和掠夺。

    这驾青鲤紫云车乃是太成子座驾,显然非常特殊。太渊宫虽然分列九真而治,上三真居于虚无缥缈之间,隐隐有与道合真之妙,更像是太渊宫中一切法则的具象化。中三真由下元太一君总领其事,总宰太渊宫中五气、八方、十二时一切真人神将、仙官符吏。而所谓的下三真,范蠡驾木兰云舟,韩众乘白鹿云车,连同太成子的青鲤紫云车,往来于玄云之海上下,监察玄云之海与巨龟之岛,其地位更是远在太渊宫中风伯雨师、五城真人、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等等仙灵之上。

    如果将太渊宫看成是一个人工智能系统,以玄光玉女为首的上三真连同玄云之海、巨龟之岛、云中宫阙,便是它的硬件设施。而由下元太一君统领的诸多仙灵,则是负责日常运作的软件系统。而下三真么……

    “范大夫和韩君前辈原来是杀毒程序……”

    嘀咕一声之后,魏野还是补上一句:“原来我这个候补下元太一君就是系统重装工具,至于那贼鸟就是个蠕虫病毒,虽然是个把操作系统和杀毒程序都干掉大半的家伙,但依然还是蠕虫病毒……”

    新鲜出炉的系统重装工具。下元太一君候补微微一偏头,猛地睁开眼睛,面前孤星闪耀于天顶,碧光映照于八方,白虹、绮霞隐隐可见。

    向着这颗星子轻轻颌首为礼,魏野一步跨出青鲤紫云车,正落在那座象征下元太一君在太渊宫中权位的黑石经坛之上。

    将经坛之上那一卷银丝玉简重又握起,魏野却并没有去解读其中那些关于下元太一君的种种神通秘法,而是猛地将玉简展开——

    “魏某今暂代下元太一君,向黄庭宫中元太一君张角、绛宫上元太一君左慈提请会面!”

    声动处,仙术士手中墨玉简册顿时奇光大放!

    玉色光华四射间,霎时以黑石经坛为圆心,八方碧霞如幔,映出无数如鳞光屏,将仙术士笼在了当下。

    光屏之上,不分先后地映照出两张年纪都已经够大的老儿面。

    “呵,原来谏议大夫仙缘不浅,已然抢先成就下元太一君之位!”

    “嗯,道友倒是好机缘,然而那邪神肆虐之势却是依然如故,不知道友可有良策教我?”

    听着张角那说辞,魏野只是赶苍蝇一般地一挥手:“两位,下元太一君还是没影子的事情。再说了,纵然我辈成就三元太一君之位,也不过坐困仙宫,哪怕总理万神、威势赫赫,依然是不得逍遥,这样的长生,倒不如说是长受罪来得妥帖。魏某入此间,不过是为那贼鸟而来,二位不也是一般?魏某不才,与这贼鸟侥幸走了几招,略微窥得些许虚实,其中或许便有解决如今困局的线索,两位要不要听?”

    左慈倒是无可无不可——太一紫房三元宫阙,上元绛宫受害最剧,差不多快给贺兰公的佛门双身法相糟蹋成了一片罗刹魔国。

    然而仍然与贺兰公的龙神法相斗得不分胜负的张角,却是从鼻孔里微微出气,只颌首道:“你既然这般说,吾便姑且听之,只是那魔头祸乱三元宫阙,正是紧要关头。此等时候,却不要将那些无关小事提起。”

    魏野也懒得管这不得志的村夫子出身的大贤良师如何,何茗也好,甘晚棠也罢,与这位大贤良师算不算一路人都难说得很,他眉毛一挑就自己先开了腔:“二位,可知道病……”

    猛地将后面那个“毒”字嚼碎了咽下去,魏野还是换了一套说辞:“……五瘟、疫邪、疟鬼、三尸之神、身中诸虫,作祟于人,必使其人早夭横死而甘心,彼辈汲汲营营,百计千方,究竟所为何事?”

455.第455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

    听着魏野这时候还扯这样无关痛痒的闲篇,张角索性将双眼一闭,口中继续念诵太平经章句,不去理会他。

    倒是左慈替魏野解说了一句:“《河图纪命符》有云,三尸之为物,鬼魅之属也。欲使人早死,当得作鬼行游,受享血食——非但三尸如此,五瘟、九虫,乃至疫、疟之鬼,莫不如此。”

    这理论自然与病理学相去甚远,然而这个时空之中,人鬼杂处、仙神混杂,倒也不能一概以常理论。

    魏野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在这两位境遇不比自己强几分的临时同僚面上走了一圈。左慈没得说,自从道左相逢、讲论道法,再到合力守城、剿灭羌乱,这已经是过命的交情。然而张角这位大贤良师,那就不大好说了。

    虽然魏野一身道法,与太平道算是一脉同源,但魏野的根子来自宫崇、襄楷那一脉的传承,与张角所传的太平经算不算一路可不大好说。虽然大家都是以太平经法为根基,自家所学的名为《太平清领书》、张角的传承号为《太平要术》、蜀中正一天师所传的则是《太平洞极经》,道统之别就在这等地方,只怕张角也不会把自家真正引为同道。

    说起来,甘晚棠主持、马元义策应、何茗打下手的太平道洛阳分坛——或者说太平道新教,落在张角这位大贤良师眼里,又是个什么情形?

    反正魏野觉着,张角肯定不会认为洛阳分坛传的是他大贤良师的道诫。

    从这点上说,魏野与太平道结下的这份香火情也实在有限。

    但是面对贺兰公这位西北鬼神之长,要说战意坚决,张教主却肯定不在某个谏议大夫之下。不论是太平道一贯号召的“征诛非道鬼神”,还是贺兰公如今侵入太一紫房,欲一举成就“上上太一道君”之位,与太平道都算是结成了不死不休的大仇。在这等关系到道统根本的大是大非上,宗教家反而比政治家要更有节操些。

    倒是一失还有一得了。

    自嘲地一笑,魏野还是将注意力转回来,向着两位比自己早了好几步修成半仙之体的同僚解说道:“三尸、五瘟、九虫之物,必取人身元气,而后乃能化作血食之鬼。人身对疫鬼而言,既是一座宝山,也是一座囚笼。因为是宝山,所以必取之无厌,因为是囚笼,所以必毁之而后快。然而在魏某看来,这样的做派也不止是三尸、五瘟之类下鬼才有,如今在太一紫房、三元宫阙兴风作浪的这一位,论其本心,和三尸九虫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话一听就像是骂人的气话,张角是不屑于听,然而左慈却是眸光一亮:“道友是说——”

    “自然是贺兰公这贼鸟的行事。”魏野手一扬,掌心一朵赤色火焰浮起,却是化成了一尊怪异的神像。

    那神像看上去就像是不同国度祭拜的神灵,却被匠人蛮横不讲理地熔铸在了一起。正面看去,这神像是头戴冕旒、身披章服的执圭王侯,而侧面则是头顶异国的日月王冠、仗剑胡服的祆教战神,背后则是手持诸般异邦法器、怀中拥抱鬼面妇人的身毒国鸟神。

    “在中原,这贼鸟臣服于五岳之君,是西北地方上水伯山君之共主。在祆教,这贼鸟领着祆教战神‘巴赫拉姆’的尊号。而在身毒国胡教门下,这贼鸟又是什么尊胜大鹏明王。其位之尊贵,其职之隆重,可说是至矣极矣,蔑以加矣!然而以鬼神而领公位,在祆教奉之为战神,乃至证得明王之位。单单拎出哪一样,这都是一教之中,其主尊之下,群神之上的地位。然而这贼鸟犹然不满足,还要谋划成就上上太一道君之位,这是因为什么?”

    听着魏野的问题,张角终于睁开了双眼,用那低哑的声音回答道:“人心苦不足,鬼神之心更无餍足之理。”

    听着张角这个解释,左慈微微颌首,却见着魏野摇头一笑:“大贤良师传道黎庶之间多年,对人心体悟良多。然而这却不是根子所在,魏某以为,这贼鸟这般丧心病狂地谋划一场,只是因为,他在鬼神之道上、祆教之路上,甚至身毒国佛法一途上,前路都已经尽了。”

    前路都已经尽了,这话听起来何其霸气。

    然而真的行到尽处,譬如登悬崖之边,上百尺竿头,前面无路,后退不能,是伫立原地斯亿万年,享尽高处无穷风光,还是崖头伸脚,竿头纵身,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再进一步?

    听着魏野这般说,左慈微微一扬白眉道:“胡人之教,亦有其精深处,道友说前路尽了,却不免看轻了彼辈。”

    “倒不是看轻了它们,”魏野拍了拍手,反问道:“祆教崇奉明尊,其名‘阿胡拉玛兹达’,祆教信众乃至贺兰公这些在祆教中领了神职的鬼神之辈,最后的结果朝何处去?一切光明终归于明尊,一切祆教之神不过是明尊之光外显的影子,最后仍然要归于光明本身。这个前路,依照那贼鸟的性子,可肯做得?”

    “至于那佛门更不必说了,声闻罗汉、缘觉辟支,乃至菩提萨埵、等妙二觉,步步功夫,都是在‘众生一佛性’中起信、修证、成熟、圆满。上至诸佛,下到罗汉,名相有歧,一性无别,走到尽头,便成清净涅槃,尽舍执着。这条道路,又怎么能称了那贼鸟这种欲重难餍的货色心思?更不要说,他依佛法修持,便是在释教的圈子里打转,他依祆教行事,便是在阿胡拉玛兹达的国度里用功。便如同周文王画地为牢,这贼鸟蠢到自家给自家套了左一根缰绳、右一副辔头,先把自己箍死在了这圈子里面,哪还能从当中解脱出来?”

    魏野说到此处,目光却是一片冷厉之色:“可这贼鸟却没有想清楚这层关系,以为是释迦牟尼、琐罗亚斯德这些个西胡创教之祖画了圈子拘禁了他。他要解脱,便也要去称尊作祖,自己再画一个圈子出来去拘束别人!这才是这贼鸟欲成就那什么上上太一道君的用心!”

456.第456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一)

    不管是道德文章,还是道术丹方,张角与左慈在这上面的见识,魏野是拍马也比不上。

    可要论对凉州左近这些自西域传入的胡教了解之深入,仙术士倒是有了一股子“舍我其谁”的气势。

    这一大串说出来,就是对魏野这京官出身多少抱着些许成见的张角,也不再坚持,只是略略将头一点:“对这魔头心思,贵官倒是揣摩得通透。”

    “通透谈不上,对症下药而已。”魏野也懒得给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太多敬重,就这么回了一句,随即将手中墨玉简册一抖。

    随着他的动作,墨玉简册上散出异光,先是一片水色涌出,随即就化作了一片沧海,海上巨龟游动,巨龟的上方,云波浮涌间,却是一片琼宫玉阙。

    “三元太一君,分司三元宫阙,魏某所掌的下元太渊宫,其情形大略就如这般。如今贺兰公虽然占据了玄云之海上的神龟躯壳,但云中太渊宫尚在,一时半刻,倒还不虞这厮翻了天去。”

    左慈听着魏野这般说,却是微微皱眉,向着魏野说道:“为何道友这般肯定,只要下元宫阙不失,那魔物便难得逞?”

    仙术士对着左慈,却是展颜一笑:“左师兄客气了,师弟也是与那贼鸟斗法,引动了我下元太渊宫中已被魔染的五城真人虚形,却窥得了些许关窍。”

    说着,仙术士手握墨玉简册在方投影出的下元太渊宫模型上一拂,随即巨龟背上五色光起,化为五道真人虚影,却是在显露身形的一瞬之间,就凝固不动,伫立原地。

    便在此刻,分明可见那五道虚影凝住的地方,垂直朝上,却是云中太渊宫中分按五方的五处台阁之位。

    便是左慈,见到这个简明而直接的模型,也不由得精神一振:“这是……”

    “恰如所见。”魏野哼笑一声,一挥手散了这个袖珍投影,“下元太渊宫之设,乃是为了鎭压玄云之海与海中神龟而设。太渊九真,法以灵龟之数,便是为了鎭压神龟九宫。而以下元太一君居于中宫,总领下元宫阙一切仙灵神将,便是为了安镇神龟,借神龟之力而吐纳玄云之海——不,正确的说法,那应该是元气之海吧。”

    说道元气之海,不但左慈,便是张角也来了兴趣。却听得魏野侃侃而谈:“之前见了左师兄与大贤良师全力安镇上元绛宫与中元黄庭宫的模样,我便在想,以贺兰公的手段与奸狡智略,绝不会给人留下破绽。但是这贼鸟对三元宫阙的外魔染化之功,怎么却不是齐头并进,而是顾此失彼,全然不成一体的模样?”

    “便以上元绛宫而论,绛宫仙阙已经全数被染化成了魔宫,整个上元绛宫,也只有左师兄收拾出来一些余烬。单论绛宫这一处,贺兰公就算不是大获全胜,也已经占了九成九的上风。可是在中元黄庭宫中,这贼鸟以自身神力化为黄龙,也未能将黄庭宫中枢仙阙废毁殆尽,反倒让大贤良师与他战了一个平分秋色。至于魏某所领的下元太渊宫就更不必说,这贼鸟在这处用的功夫不算小了,先打落了下元太一君,又魔染了五城真人为首的大批太渊宫中仙灵神将,连玄云之海上化身巨岛的神龟,也被这贼鸟不知用什么手段占据了躯壳,可是呢——”

    说到这里,魏野摇了摇头:“这厮为了求一己之超脱,凡是不利于自己超脱的物事,便一概视之为赘疣。当初魏某在槐里地方,剑斩了他的宠姬地夷夫人,这贼鸟丝毫没有反应。本来我还道是如同山精野怪间的传闻,这厮是个惧内的夯货。然而羌乱之中,这厮顶着祆教战神巴赫拉姆的名号,毫不在意地将信奉他的羌人一批批地陷入死地,一副唯恐魏某剑锋不利的模样,全然没有寻常鬼神仰赖众生香火以铸金身的意思,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头。如今在太一紫房三元宫阙与他做了一场,我倒是明白过来。”

    说到这里,魏野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感慨道:“他这个证道路子,便如同三尸九虫一般,将自己不要的物事都割舍而去,而禁锢于他的物件都破坏殆尽。鬼神以万民愿心而显灵应,却是将自家绑在了人心二字上,不管是降灾作祟以威吓之,还是佑福显圣以笼络之,鬼神离不开人心。他为了得证这条超脱之道,便把信奉他的羌人都送到魏某、汉室的剑下不说,还把恐他、畏他、惧他的西北鬼神精怪,都送进太一紫房三元宫阙做炮灰。太一紫房三元宫阙,明明是我道门前贤大圣所留下的天成洞天、世外仙阙,但对这贼鸟而言,却不是处处都合着他成就那什么劳什子‘上上太一道君’之用,所以上元绛宫被这贼鸟糟蹋成了魔宫,然而中元黄庭宫、下元太渊宫,却因为于他有大用,所以不得不处心积虑之、束手缚脚之——”

    听着仙术士解说,左慈倒是微微颌首:“太一紫房上元绛宫,以人身而论,绛宫为心,心为君,主神明,司情志。自然是这魔头不惜全力魔染,不留旧痕之处。”

    张角也插言道:“太一紫房中元黄庭宫,若按此论,便是人身黄庭脾府,脾主运化,和阴阳二气,通达诸宫而居中焉。所以黄庭宫中枢乃此魔不得不保之处。”

    “而魏某所领的太一紫房下元太渊宫,就是肾宫所处,玄云之海无尽元气,于是成了元气汇聚之处,在人身名之为肾海,肾海之中伏藏灵龟,人之性命真种,藏于灵龟中。灵龟呼吸肾海元气,才有生有死。如果说太一紫房是个活物的话,它之生机都寄于玄云之海间神龟巨岛之上——”

    做了这个结论之后,魏野猛地一合手:“只要太渊宫不失,则神龟终究不能脱出掌握,那么大势仍然在我。但反过来说,一旦下元太渊宫被彻底摧毁,神龟落入贺兰公掌握,太一紫房便要跟着那贼鸟姓了!”

457.第457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二)

    三位候补三元太一君的临时作战会议还在继续。

    仙术士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敌我胶着的境地,而这个时候,不管对左慈、对张角还是对魏野而言,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本身。

    甚至对贺兰公而言,都是一样。

    不管是魔染三元宫阙,还是力保三元宫阙,都需要时间,而时间一长,变数就多,被对手窥破术法关窍更是极大的战略损失。斗法如用兵,力强则碾压之,力弱则诡诈之,既然现在正面碾压不得,那便怪不得大家要走诡道了。

    只是走诡道,也要自家有足够的分量。与贺兰公前后斗法几场下来,魏野倒是清楚,自家这小身板当秤砣都还有些问题,没有左慈和张角帮衬着,就算是要兵行诡道都没了资格。

    虽然长篇大论地言明了太渊宫的本质、贺兰公的行动,但是想要让张角和左慈真正赞同自己的计划,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需要克服。

    手握着代表着下元太一君传承的墨玉竹简,魏野目光炯炯地在左慈与张角面上走了一圈:“既然贺兰公是三尸、五瘟之类,那魏某、左师兄与大贤良师便是治病的医士——魏野敢问二位,欲灭瘟鬼,取舍二字,可敢行得?”

    ……

    ………

    朔风叩群石,严霜凋百草。

    任凭天上云波诡谲,海中神龟现形,在负着厚重土石的龟甲之上,却是一片霜铺冰涌的森寒之景。

    但再寒再冷,也不及此刻持着长枪的马腾心中的冰凉一片。

    在他的面前,那眉眼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青年,已经缓缓地将洒尽了狼血的龙首兜鍪缓缓戴起,兜鍪之后缀着的修长白鬃随着寒风冷雨飘拂脑后,那张英俊却丝毫没有活气的面上,看着马腾的目光,只有遏制不住的杀意!

    然而马腾望着面前青年的目光,或许其间意味更复杂,但是那一股杀气甚至不比对方逊色。

    父子血脉,这是斩不断的因缘牵系,然而便是血脉间的联系,也在不知多少重的外道神力束缚、扭曲之下,变成了最深重的憎恶之情。

    马腾望着马超,手中枪尖却是直指那张大半承袭于自家的年轻面孔:“某不知道,孽子是否还听得懂某的话。但此时此地,某只当作从未留下你这个子息!扶风马氏,也不容留下一个投羌叛汉的后人!这等奇耻大辱,或用你的血,或用我的血,今日总要洗刷干净——”

    话音间,马腾平端长枪,身形猛然朝前突进!

    “就凭某是你的阿父!”

    枪尖破魔符文乍然绽光,马腾一枪如蛇,当胸直刺。然而在枪锋前刺的瞬间,端着枪尾的左手却是狠狠一拧!

    只这一拧,枪身如泥鳅扭动,带着枪头寒芒疾吐,锋头虚实不定,一眼望去却好似多了五六个枪头出来!

    单是这分瓣梅花枪法,若不是马腾一家出自扶风马氏支脉,祖传的枪术未曾放下,代代传习不绝,哪怕败落到了马腾这一代,依然不曾放下半点。单凭着如今寒素家境,马腾也练不出这般老辣的枪术。

    这一路枪术来势如此猛恶,马超却是丝毫没有横枪去拦的意思,却是将手中铁枪一举,就这么毫无花俏地直扫过来!

    铁枪砸着灵符枪的枪杆,也不用什么后力变化,就这么猛地砸实上来,却是将梅花枪术的后续变化,全都砸成了虚话!

    这一记铁枪砸得够重,马腾举臂遮护间,那一股大力却是震得他双臂生麻,虎口微裂。

    正待他欲稳住下盘、腰间发力之时,地面之上,却是猛然有数十口陌刀自地罅间贯出!

    也亏得马腾算是久经厮杀场的人物,耳听得刀刃蹭着土石的杂音,他却是瞬间跃起,灵符长枪借着腾起的冲力,猛地将铁枪向上一托,双脚却是狠狠给了马超胸口一记猛踹!

    借着这一踹之力,马腾身子朝后一腾,却是勉勉强强避开了乱刀刺足之危。

    然而也就在这一退之下,满地冰霜之间,便有一口口直刃陌刀挟着浓浓黑气腾涌而上。

    那烟腾腾的黑气,一浮出地表,随着四周寒气吹拂,就如同腊月中泼水成冰一般,顿时凝固定型,却是化作了一个个身披玄色重甲的陌刀武卒,结成刀阵,将马超回护在阵势中心。

    黑气腾,军卒出,马腾却是丝毫不见惧色,只是猛然暴喝出声,后手再抡,枪杆成圆,朝着阻挡前路的陌刀武卒扫来。

    枪杆及身,浸过桐油的白蜡杆子之上却是一个接一个的赤色符文闪动。符意随火劲而出,顿时贯透了为首一个拦阻马腾的陌刀武卒身上重甲,更有如剑符令火烙于其身,一个眨眼间,就将对方打回了原形,那一团黑气满地翻滚着,却是再难成形。

    要是魏野麾下道兵们按照仙术士草创的那种“流水线祭炼法”草草点化出来的附法兵器,断然没有这等很好很强大的破邪效果。然而调派马腾和李大熊进入太一紫房,司马铃又怎会拿那些次级货色应付事?

    马腾这一身甲胄带长枪,都不是出自执役丹箓坛的道兵之手,而是魏野亲手试制的高级货。灵符长枪上面有着魏野专门封入的洞阳剑祝符令,那身甲胄也有左慈也在上面添了几道驱邪、化祟的灵符。单论附法等级,这套装备也就比魏野随身所用的洞阳六甲箭要差一筹而已。

    但是就算这身灵符护甲与灵符长枪再如何灵异,依然只是附法级的装备,而在马腾面前,却有更多的黑气自地罅中腾涌而出。随着黑气蔓延,一个个重甲披身的陌刀武卒,就这样拱卫在了马超身侧,再用不了多久,便成了一支真正的大军,足以用人数将马腾碾压的大军!

    面对着这般凶险境地,马腾只是朝着地面啐了一口吐沫,随即向着立身在陌刀武卒的军阵之中的马超望了一眼。

    双方的目光对视的瞬间,马腾毫不迟疑地,再度向着自己长子立身之处发起了决然的单人冲阵!

458.第458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三)

    扶风马氏,初起于战国名将马服君,再兴于伏波将军马援,从来以武事传家。上党战秦军,陇西平叛羌,交趾定南蛮,所赖者,不过是上得马,使得枪,敢于冲阵厮杀而已。

    此刻的马腾,胯下虽然无马,手中依然有枪。

    灵符长枪受到满地黑气化生的陌刀武卒刺激,枪锋之上,朱红如火的如剑符令霎时现形。长枪未加红缨,然而朱火燃于枪尖,却是比红缨更添三分血煞之息!

    火芒起处,枪锋成线,金属碰撞之声霎时响成一片,为首冲杀而来的陌刀武卒,黑甲崩散、胸口被灵符长枪猛然贯入。枪锋去势犹然不减,却是直入第二名、第三名陌刀武卒体内。

    朱火自枪尖延烧而出,却是化作道道虚剑而出,冲入陌刀武卒身躯之内,猛然将维系着黑气化形的贺兰公神力法度绞成一片散乱。法度既去,陌刀武卒之形体随之大乱,纵然黑气尚且凝结如故,却是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一地残肢断臂,缓缓蠕动,却是再难成形。

    一枪奏功,先杀三卒,然而便在同时,更多的长柄陌刀从四面八方狠狠地突入过来。

    斩、劈、削、刺!

    单身闯阵,本就是一等一蛮勇不惜身的打法,就算是项羽重生,也难保说能身不带创。兵家遣将,所谓斗将、所谓选锋,更是要将长于弓马的勇悍之士编列成队,方算得上是破军穿阵之精锐。以一人敌十人、百人、千人,哪怕霸王在垓下也没有这么狂妄的想法。

    可此刻马腾眼里,除了遥遥立在陌刀武卒拱卫处的马超,根本眼里放不下旁的人事物。

    一口口锋锐陌刀斩、劈之间,马腾只是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杀,长枪如一尾活龙,前刺、后拨、重抡间,全身上下,不知道被斩击了多少下!但饶是如此,却只见到那一口口锋锐陌刀却只是堪堪触着他那身重甲上的精铁甲叶,随即就在甲叶间暴点精光,反震回来,将一口口黑气化生的陌刀磕得处处崩刃!

    这一件精铁札甲,是魏野命蛤蟆王超从张掖武库那里搬来的,还带着尚方官监造的铭文,兜鍪、披膊、甲身、髀裈甲,加起来也有几十斤的分量,光是精铁甲叶就用了千余片。光是那紧密的甲叶,就算偶中流矢,箭头在甲叶阻挡下,也极难咬进肉里。而在这领重甲的内衬处,更是厚厚地加了数层素绸、羔皮与麻布。哪怕是有强弩破甲袭杀,在光滑的绸面、缓冲的羔皮与麻布面前,也足够替着甲人化消去泰半杀伤力。

    这种防护力出色的全身重甲,莫说是两汉,就是唐宋之世,也是千金难求的高级货,放在寻常武臣之家,那都是可以当作是传家之宝代代传承下去的。

    工艺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平,魏野和左慈又在这套甲胄的防御力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起初魏野提议,用道门召劾真名之法,在这套甲衣上布满五兵之神真名秘讳,然而论道术,左慈所知,可比魏野广博许多。为了配合洞阳剑祝那一股离火之气,最后左慈选择的,不是道门诸家都有传承、术法之理大同小异的各种辟兵法符,而是选了勾招炎火之象、化销五金之气的荧惑朱雀符。

    也正因如此,一把把陌刀连番斩击之下,附着在甲衣上的荧惑朱雀符随即以离火之气反击,化邪氛、销恶气——任凭你陌刀如林,依然是砍不开,刺不进,就算侥幸有一二锋刃破开了甲胄之外那一片护身精光,然而还不待真正触及甲叶,就得被反击而出的炎火之气崩了刀口,震散还原出黑气本质。

    在军阵之上,这等枪戳不进、刀砍不开的铁罐头,从来都是决胜沙场的大杀器。起码在热武器成为战争主流之前,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莫不都把身披数层重甲的精锐当成是杀手锏。但这等重装甲士,披上两层、三层的重甲,就算是气力雄浑、续战持久,也终究有个极限在那,一旦气力不济,那就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但是马援这一身札甲,虽然比寻常武卒的铁甲沉重了些,却比那些真正重甲要轻便不少。更何况他身上只有这一间甲胄,没有像后世所谓重甲兵那般,一层皮甲、一层锁甲、一层鳞甲地往身上套,动作灵便之处,更有胜之!

    层层涌上的陌刀武卒,却是只阻住了马腾片刻功夫,就折损了十几名,阵列都多出了一个缺口,硬是让这个才进用的小武臣杀出了一条道路。

    道路尽头处,马超扶着铁枪,冷然迎上。

    枪对枪,用的都是扶风马氏的家传枪术,这对被乱世捉弄的父子转瞬间就狠狠杀到一处。

    道术强化的灵符枪、神力加持的黑铁枪,两支都算得上非凡之物的长枪碰撞间,撞点火星,撞出铮然声响!

    然而一撞之时,也不用说马腾的牙齿被震得咯咯有声,也不用说马超双臂的关节处微微做响——就在两根长枪交错的瞬间,灵符枪的枪头在火光四射间,赫然短了数分。

    虽然这一身甲、一杆枪,都是出自魏野与左慈之手,但说到底,终究还只是试做品。当初点化这杆灵符枪的魏野,也不过是为了验证他的流水线速成祭炼法,根本没有用天材地宝将这杆灵符枪提升到咒具甚至法器级别上去。在质地上,这样一杆灵符枪,终究要比真正的咒具级乃至法器级的兵刃差了一筹。

    而两杆长枪的交锋中,兵刃上的缺陷,却是实打实的,枪尖崩碎的瞬间,马超手中的铁枪已经占了上风,就这么截断了对手的枪路,狠狠地朝着马腾胸口扎过来!

    便在此刻,马腾身上披着的精铁札甲上,火光蔓延,勾勒出朱雀振翅欲飞之形,炎流流泻于片片甲叶之上,死死地封挡住了铁枪去势!

    一枪不能贯甲,然而马超只是双手握着枪柄,猛地一拧,枪头猛地旋转起来,硬顶着马腾身躯,就向着一根突出地表的石柱猛冲!

459.第459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四)

    黑沉铁枪,紧紧扎在马腾甲胄之上。

    枪尖之前,札甲表面朱雀展翅,红芒灿然,炎火化消五金之力,死死地抵住铁枪锐锋。

    红芒之下,片片甲叶细密相缀,而就在枪尖触及的地方,正是两片甲叶间那连发丝也难通过的缝隙处。

    甲叶与枪尖之间,不断地爆出金属摩擦的杂音。

    纵然有甲衣护身,被枪势贯在胸腹之间,马腾顿感气息不畅,几乎有马上昏阙之感!

    然而马腾的双眼却是依然圆睁,死死地盯住自家长子那张大半继承了自己、犹带三分稚气的英俊面庞。

    父子对阵,大逆天伦,纵然明知道这不是自家这命途多舛的长子本心,但此刻,也没有余地再去思考别的了——

    套着特护手的左手猛然握住了黑铁枪杆,马腾不再犹豫,就这么猛地攥紧了马超手中铁枪,向着自己胸腹之间猛地加了一把力!

    原本便是勉强抵挡着枪尖进路的那两片甲叶,终于在马腾加了一把力的当下,再难坚持下去,猛然连着缀甲皮绳一同崩开,黑铁枪头就这么直直穿透了札甲,直没入马腾体内,又从后背直贯而出!

    虽然未伤及心肺要害,然而这样的贯穿伤,也足够致人死命。

    便是握着黑铁枪,看上去面色僵硬的马超,在这一瞬间神情都随之微动,手下动作一僵。

    然而就是在马超这片刻僵硬间,马腾咬紧了牙关,右手握紧了断了半截枪刃的灵符枪,向着自己的长子用尽浑身气力地猛地当胸一贯!

    半截枪头在马超身着的胸甲上一顿。

    如剑符令化作噬魂夺命的虚剑,直透心室,穿背而出,激出血线如注!

    任是谁都想象不到,本该是汉末西凉最耀眼的将门父子,却在此刻选择了同归于尽在战场上……

    滚烫的血液沿着黑铁枪缓缓流淌着,每一息中,流淌而出的血液都带走了一分生机。马腾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朝前迈步。

    随着他的步子朝前迈动,背后贯穿的黑铁枪便多出数寸血水淋漓的枪杆,虽然只不过跬步之遥,此刻却漫长遥远得恍如河汉。

    在他的面前,心室被洞阳火剑贯穿的青年,就这么静静地伫立着,最后的目光只是盯着马腾的脸。

    用尽了最后半分力气,带着背后贯穿的血色铁枪,张掖郡军从事马腾终于撑持不住,倒在了马超身上,只是伸出了左手,揽住了青年的肩背:“……超儿……阿父来带你归家……”

    一声“归家”,马超的面色就如同冰封一冬的河冰,在春雷响动的瞬间,爆裂成流冰,让这位原本历史上应当名留史传的少年军将,头一次露出了无助的神情。

    生涩、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断断续续吐出:

    “……阿……父……”

    可便是这一点坚冰将破的关头,却见地罅间异光如潮,顿时将马超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而随着异光涌出,马超的面上却换上了一股恍若视一切为玩物的戏谑神色,在他的脑后更是升起了一轮代表着神灵之身的五彩圆光。

    更不要说,就在马超的身后,冕旒公侯、宝冠武将、鸟头明王三尊法相虚影同时浮出!

    贺兰公,再度降圣。

    神光湛然之间,原本被洞阳剑祝贯穿的心室致命伤口,在转瞬间就急速地愈合收口。

    马超——不,此刻应该唤他为贺兰公了——满面端容看着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死死保住自己,只含糊地发出临终谵语的马腾,面上慈悲意现,轻轻地松开铁枪,张开双臂,将马腾温柔环起:“说的没错,是时候,该归家了。”

    慈悲声中,贺兰公掌心佛光吞吐、神光大作,猛然一掌印上马腾额头!

    掌力到处,贯入马腾周身,庞然大力却化作无数暗劲,不伤筋,不动骨,却是将马腾周身血脉一掌崩碎,血溅如泉而出!

    随着热血而出的,只余下散于朔风冷雪中的最后低吟:“……超……儿……”

    飞霜尽化赤色,热血几时化碧?丹魂已去,忠骸渐冷。

    只有那满面不尽慈悲意的神明,像是嫌弃一般,轻轻一推,便让马腾的身躯如山柱倾倒般委地。

    做完了这一切,贺兰公猛然换上了一副带着满满恶意的嘲谑之声:“这是什么父子天伦梦碎的苦情戏码?实在是让本座觉得老套又肉麻!”

    嘲谑声里,他一仰头,却是望见天顶紫云如线,直坠急下!

    青鲤紫云车尚未落地,一道人影已然抢下,甚至来不及刹住身形下坠之势,就这么单膝跪地,直落在了马腾身前——

    虽然浑身血管都在掌力之下爆裂,马腾的面容却是安详无比。似乎只是睡过去了,似乎再过一会,他便能一跃而起,对着自己叉手行礼,再端着枪追随于自己左近。

    虽然投入魏野麾下没有多少日子,虽然马腾并没有立下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殊勋,但在魏野新拉起的队伍里,这依然是一个如锥处囊中般显眼的男人。仙术士也是实实在在打算着,待得此事了结,便以荐拔授官、富贵利禄以回报之。

    虽然,这和马腾原本那割据西凉的命数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而马腾回报于自己的,也远超出了一个小小的军从事位置——我未以国士待君,君却以国士报我,魏某人宁不愧死?

    仙术士半跪在地,目光却是直落在了贺兰公面上:“最后一掌,爆碎血脉,绝了寿成兄的生机,是你做的?”

    贺兰公寒寒一笑,耸了耸肩:“此事须怪不得本座,这军汉本来就是重伤垂死,本座只是发大慈悲,送他先行一步而已。”

    “变叛羌为教匪,动摇凉州根基。”

    “欲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节。”

    “谋夺太一紫房,杀人为祭,行魔染之事。”

    “不如此,安能有现在进展。”

    “回山泾真祠灭门血案?”

    “……本来想去那里找一把开门的钥匙。若不是寻不着,本座何苦多安排这些事?”

    一问,一答,两个人语速都是奇快,便在一句句我问你答中,魏野缓缓站起,盯上了面前这个老对手:“认罪得这么爽快,那么本官便要定谳行刑,做好受死的准备了没?”

460.第460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五)

    议罪谓之谳。

    惩恶谓之刑。

    魏野一言既出,贺兰公面色不变,只是朗然一笑:“这世上最无趣的,便是搬口弄舌之辈。”

    朗笑声中,贺兰公一掌向前,五爪如龙,虚虚摄起黑铁枪。

    黑铁枪通身透出慑人寒芒,枪尖却是渐渐变得晶莹剔透,闪动着荧荧幽光。

    幽光闪动处,便有寒气如刃,猛然辟开一道道奇寒风道,向着仙术士立身之处杀来!

    寒刃尚未及身,一股封天冻地的邪异气息已然迫近。

    当初在槐里县,地夷夫人调集麾下妖军阻挡前路,魏野就没少吃那些善用神念伤敌的大妖的亏。只是比起那些精修神念的积年老妖,不过是将神识凝化,或为樊笼,或成枷锁,总归是转无形之力于有形之处,不管怎样精妙的法门,都不免有落于形迹之间的破绽。

    然而贺兰公这一道神念却是铺天盖地而来,丝毫不讲究章法,却是瞬间将魏野四周气机都变得狞恶一片。就如同在午夜时分,猛地将温暖卧房里沉睡的人丢到了狂风暴雪之间,还只给他留了一件丝毫不保暖的单薄睡衣——在这样的冰寒环境下,人的五感会麻痹,头脑会混沌,在身体发抖之前,便会先睡死过去,彻底冻毙!

    仙术士猛地一咬牙,暴喝一声,肩头桃千金猛然出鞘。

    随着桃木法剑脱鞘而出,一道炎气化为虚剑,猛地在魏野身前的地上划出一道焦痕。

    剑痕过处,如鸿沟划界,中分楚汉,顿时赤火腾于剑痕之上,顿时在地面上筑起了一面烈火之墙!

    火墙起处,寒气顿挫,炎凉二分,冰火不容,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爆冲间,地面猛然开裂,那些被封在冰衣霜甲之中的奇花异草更是遭了无妄之灾,纷纷爆碎成尘!

    然而便在魏野出剑、留痕、化火成墙的瞬间,贺兰公身形如电,虚摄着那一杆黑铁枪,已然逼到了仙术士面前!

    枪风扑面,便好似九天罡风疾吹面门。

    神光湛然,又如同万载冰川,一朝化为怒龙,晶鳞映日,爪舒牙张,只为了夺取一人性命。

    避无可避,仙术士只能脚尖一点,腰身一拧,猛地收剑于背,风虎遁诀全力催动,向着后方急速而退!

    冰川在前,法剑在后,一退,再退!

    然而随着两股法力互相冲荡间,原本就被折腾得面目全非的地面,早已多了无数裂隙,从粗如鹅卵到细如发丝的裂隙间,一道道黑气飘然而起,散入空气中,随即结成一个个陌刀武卒的虚形。

    后有群狼,前有恶龙,尽是死地。

    此时此刻,魏野面上只剩下毅然决然之意,一掌向前,掌心烈火腾跃,向着贺兰公手中长枪的枪头一挡!

    黑枪对朱火。

    两股绝不相容的力量再度冲突。

    高热、奇寒,两种气息冲突间,从那只手、那根枪间,从将触未触的地方爆出连天气浪!

    那些飘飞在半空,看似轻柔无力的飘雪,被这一次震荡的气浪挟着四射而出,四周那些暗黄、青灰、色调发沉的的石柱,被这些看似脆弱的六角雪晶一撞,却是留下了蚁穴般密密麻麻的坑点。

    余威且如此,试问正处在爆震中心的人又如何?

    仙术士面上平静依旧,依然保持着左掌前推的姿势,然而在他那张一贯带着嘲讽笑容的面上,却是有一道道细细血流,从眼角、鼻腔、嘴角缓缓而出。

    贺兰公半抬右手,黑铁枪虚悬在离着掌心半寸远的地方,随即猛地将右掌向前一推!

    朱火如莲,瓣瓣舒张,却阻不住黑铁枪的去路,顿时四散开来,枪尖就这么狠狠地穿过仙术士的掌心,而后沿着手臂一错,直直贯入魏野的胸口。

    刀剑难伤的青溪道服在这杆神力加持的黑铁枪面前,恍若藤纸裁成的纸衣,就这么被捅了一个透心凉。

    赤红如火的血花,随着穿胸一枪,四溅而出。

    ……

    ………

    看着那些与冰雪、黑潮格格不入的鲜红血花,看着面前这厮到死都一副讨人厌的嘲讽脸,贺兰公心头微微有些不快。

    他腕子微微一转,想要将黑铁枪从这具尸体上抽出来,却发觉面前这应该死得彻底的家伙,依然站立在原处,嘴角那让人不快的嘲讽笑纹更深了些。而那被一枪穿过的手掌,却是轻轻收拢,五指指腹轻轻地贴在了枪杆之上。

    满脸都是血花,看着绝对不像是个活人的仙术士,用嘴型向贺兰公吐出四个字:

    “鱼咬钩了!”

    随着口型变化,仙术士左掌中流出的血花猛然化作道道流火,火光顿时缠上了贺兰公周身。

    火色符文,随着烈火蔓延而生,如锁似枷,遍布贺兰公周身。

    而在贺兰公眼前,本该一击毙命的仙术士,却是腕子一抖,桃千金一指向地!

    分不清是剑光、火光。

    分不清是炎气、剑气。

    随着脱手而出的桃千金,以桃木法剑为笔,以地面为纸,一道符文飞速地成形。

    “中计!”

    一声“中计”,贺兰公面前的仙术士顿时化作一团烈火,四散爆开。一道青紫云气,顿时自顶门飞出,半空中,青鲤紫云车贯空而来,正护住这道灵光,向着半空升腾而去!

    一股强悍的力量,以贺兰公与魏野为圆心,猛然爆发开来。

    魏野全身化作了一团朱红火焰,依稀还能看见火焰当中有着繁复的符篆形状。而随着这道符篆彻底爆裂,炽热的洞阳离火就像是从种壳中醒来的神树,发芽、张叶、抽枝、挺干,转眼就变得庞大无比!

    整片石林,都笼罩在这株新生的火树的枝叶之下。

    枝枝如龙爪,叶叶似凤羽。

    那些黑气化生的陌刀武卒,本能地感到了这株火树的威胁,试图向着外围突破,然而就在他们有了动作的瞬间,一道道形如凤羽的火叶飘洒而下,顿时就将他们燎成了一片虚无!

    不只是这些由贺兰公神力所化生的陌刀武卒,就连在地脉中奔流,向着整个龟甲、甚至巨龟周身血脉渗透的那些血水化生的精灵,都在炎气透入地脉的瞬间,被净化、蒸发了不少!

    而在这株火树的枝杈间,不再有火鸦跳跃,而是一只只火凤往复盘旋,每头火凤背上,皆有仙官金冠皂帻,朱袍绛衣,持剑挽诀。

    而在树冠顶上,九头凤鸟振翅将飞未飞,迎着一驾双鲤为脚力、紫云为车盖的云车。

    仙术士身形在青鲤紫云车中再度浮现出来。

    ……

    ………

    贺兰公身处洞阳离火之中。

    甲胄依然,龙首盔依然,就连那如狮子鬃毛般披拂脑后的盔缨也依然。

    连番的火焰爆裂间,他的周身神光湛然,身后化诸神为一尊的庄严宝相,依然不带丝毫烟火气。

    就在这无比庄严的神灵宝相面前,贺兰公四周的空间像是被扭曲了,所有逼近了贺兰公的火舌,都沿着神灵宝相的轮廓平滑地散开,最后化作了宝相外面一环美丽无比的火焰光晕。

    贺兰公满脸不在乎地抬起手,像是踏青的时候拂拭衣袖上的落花一般,轻轻在甲胄上一拂,那一道道如枷锁般的火色符文便纷纷断裂,湮灭无踪。

    他抬起头,望着端坐在青鲤紫云车上的仙术士。

    “又是借离象真形符假死脱身这一招,你这种投机取巧的恶习不改,恐怕终究是仙道无望。”

    像是对不成器的子侄训诫一般地开了口,贺兰公很感兴趣地望了望遮盖了自己视线的火树一眼:“不过这扶桑神木比起你前一次演化的,倒多了一分神韵——此招何名?”

    “便如你所见,炎官控朱鸟,扶桑驻金乌,为了活烤了你这贼鸟,这一回我可是一口气催动了洞阳八炎变两重变化。说起来,这两重变化都是受你启发而出,先得道声谢了。”

    “余下六重变化何在?”

    “尚在研发中。”魏野无所谓地一耸肩,冷笑着答道:“不过你肯定是看不到了。”

    剑诀向下一引,桃千金清鸣一声,化作一道流光腾飞而上,落入仙术士手中。虽然这当中多少是借着洞阳八炎变的阵势挪移之妙,算不上是真正的御剑之术,可总算是没有在贺兰公面前露怯输阵。

    桃千金在执,魏野望着贺兰公,微微一笑:“毕竟是挂着好些个尊号的地神,近身搏杀也好,比拼法力也罢,我都不是对手,只能借阵法稍稍弥平些差距,贺兰公,你不介意吧?”

    听着魏野这得了便宜卖乖,贺兰公懒得再与他废话,只是点点头。

    不管魏野用不用计,排不排阵,彼此的体量、手段,那差距都如同老鼠和大象。便是让魏野圈入火阵之中,又能弥平几分的差距?

    贺兰公只是将枪尖向上一指:“此战君必死,你那跛足道兄必死,大贤良师也必死,本座如今便从你杀起。只是念在你给本座看了这许多有趣的幻术戏法,本座就勉为其难,大发慈悲,为阁下留一个全尸。”

461.第461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六)

    回答贺兰公的,只是魏野端坐青鲤紫云车上,猛然而出的一剑。

    朱火应剑锋而出,化成一口金红之色灿然耀眼的虚剑而下。

    凝火成剑,这是魏野最得意的剑上本事,只是这种道术上的技巧变化,在坐拥西北一地催霜降雪之权的贺兰公眼里,同一口孩童玩耍的木剑相比,也没有什么区别。

    贺兰公只是抬起左掌向天,向着那道火剑虚虚一按。

    一掌遥遥按向火剑,霎时那道还在急速向下飞掠的火剑便被死死地定在了原地,进退不能!

    然而随着贺兰公一掌印上,这口火剑却是瞬间爆碎成团团烈火,向着火树下方飘散。

    火剑爆碎的同时,扶桑火树之上,片片形如凤羽的修长叶片轻轻摇曳,脱开了枝干,却是向着那些崩碎的团团烈火飘过去。

    泛着金红之色的凤羽长叶托起了闪动着金红之色的火团。

    二者一触之间,凤羽长叶之上却有玄奥符文生出,直者似筋骨,屈者如手足,蟠者如衣纹,那最后挑划而出的一笔,却如宝剑出匣——

    剑出匣,符结形,火树之间,丹凤为前引,仙官作后军,有人头戴束发竹冠,身披青锦道服,手持赤色长剑,凭虚而立。

    单看去,如斯仙家威仪,足可令邪魔落胆,妖鬼伏罪,然而当这样排场的角色成群结队地出现,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从石柱顶端到地面,从火树枝头到云车左右,只能见竹冠同道服齐飞,桃剑与火光一色。

    贺兰公仰起头,望着从扶桑火树之上不断飘落、似秋天被竹竿打落的枣子一般落地的魏野们。

    说是落枣或许不大对头,这景象倒更像是蝗群从半空降落地面一般。

    就算是久经世事的贺兰公,也不由得一叹:“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把戏……”

    端坐在青鲤紫云车上,仙术士早已还剑入鞘,手中把玩着一枝赤铜为柄、火云为头的灵芝如意,淡淡颌首,轻声自语:

    “或许吧,这种像是克隆人大军一般的场面,连我自己都觉得挺有精神污染效果——不过本官用得着考虑这你贼鸟的精神卫生么?”

    这句话飘散于热浪滚滚的灼热气流间,转眼就被火焰吞没,不剩半点。

    取而代之的,是火树热浪中那一股再也不屑遮掩的森森杀机!

    随着如意挥动,扶桑火树沙沙轻摇,随着火树摇动,不知多少火星从金枝红叶间飘洒而下!

    万千火星飞落,随即聚合成形,化作支支无羽火箭,向着贺兰公狠狠杀来——

    火箭如雨而下,就算是贺兰公,也不得不凝神以对,随着黑铁枪一旋,贺兰公身后法相神光湛然,胡人武者、冕旒公侯、鸟首明王,三尊法相同时扬手,似托岳,如撑天,湛然神光扭曲了空间一般,将万千火箭死死抵挡在外。

    然而与先前不同,纵然有神光化屏障阻隔,聚集在神光之壁外面的火箭却是越聚越多,如蜂聚巢、如蚁噬象,密密麻麻的火箭也不知道在神光之外聚集了几重几层!

    一支支洞阳火箭都在飞速旋转,似乎要强行突破神光之壁,又像是要试探出贺兰公的防御破绽。

    虽然对贺兰公而言,这不过是魏野那混饭吃的洞阳炎光符箭再现,但却架不住这一次的洞阳炎光箭数量太多!

    尽管一支支的洞阳炎光箭在神光之壁上不停地旋钻,发出如同猫抓铁板一般难听的杂音,却丝毫不能突破这一重神灵之光所构成的防线。可光是洞阳炎光箭化成的火雨,就足够牵制住贺兰公这一次降圣之身的大半精神。

    虽然无法伤及神光之壁后面的正体,然而万千火箭攒射之下,对贺兰公而言,何异于万千乌蝇聒噪于眼前?

    怒色首度浮上这位鬼神之长的面孔,贺兰公将黑铁枪一盘,猛地暴喝出声:

    “退下!”

    一声“退下”,神光之壁表面如浪奔,似波荡,万千火箭,被一股庞然巨力冲击,顿时倒射而回!

    然而就在火箭纷纷倒射而回的瞬间,魏野化身的离象真形手持火剑,纷纷围杀而来——

    “炎官朱鸟变?汝是想以量取胜?狂妄!”

    低斥一声,贺兰公身形微偏,头向后一仰,避开割喉一剑,随即左手一抬,食指拇指一合,拈住了对手的火剑。

    一发力,火剑顿时被扭成了麻绳般的模样,随即在贺兰公神力冲击之下,爆散还原成一蓬火焰。

    贺兰公腕上再一发力,黑铁枪绷直如尺,朝前一挑,向着他运剑直刺的离象真形,依然浑不惧死地将剑式一施到底。

    剑锋与枪尖一错,随即被反震而开,枪尖随即没入离象真形胸口,劲力兀自不消,就此将面前这尊离象真形崩散成漫天火焰!

    一枪去势不竭,气劲横冲而出,一时间不知有多少离象真形走避不及,就此被一枪打灭!

    然而端坐在青鲤紫云车上的魏野依旧神色不变,手中如意向前一指,顿时扶桑火树上枝条轻摇间,又是一片片凤羽长叶飘落,化作一个个魏野模样的离象真形,手中火剑吞吐净秽之火,依然悍不畏死地向贺兰公杀来!

    火树之上,火树之下,又是一轮明灭。

    ……

    ………

    石林之上,巨龟之上,太渊宫所居云海之上。

    有两双眼睛,正透过重重的云层阻隔,谨慎地关注着这个战场。

    张角的声音低不可闻地传来,其中的不满意味却是毫不掩饰:“三岁之童舞重锤,看似惊人,却难长久。一旦被此魔窥破关窍,则之前谋划,尽付一炬。”

    “魏君道行虽然不如我等,机巧变诈却是他所长。与那魔头周旋一二,当不虞有失。”替自己那便宜师弟分说了一句,左慈的声音里却是难得带上了一些揶揄意味。“三元宫阙对太平道而言,堪称立教万载之基业,就此放手,大贤良师甘心否?”

    听着左慈揶揄,张角也只是冷哼出声:“总好过落在这魔头手里!”

462.第462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七)

    不过寥寥数语之间,巨龟背甲之上,石林火树之间,黑枪往来纵横。

    那一株借离火之气幻化而出的扶桑火树上,不断有形如凤羽的长叶飘落,每一片长叶离枝之时,便化生出一尊离象真形,似是无穷无尽。

    虽然这些离象真形在贺兰公面前,连一招都未必撑得下来,就要被打散还原成一蓬火焰,可是一招招、一式式,招式往来之间,炎火化剑7,不管下一刻会不会被枪锋贯穿,会不会被神力打灭,却是依然向着面前的鬼神刺出手中长剑。

    改良过的墨子剑法,劈、斩、崩、截、挑、缠、刺七式往复循环,在贺兰公的神光之壁外、在马超的护甲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划痕。

    哪怕这一道道剑痕,马上就会被贺兰公动用神力修复,可却架不住一个个前仆后继的离象真形继续杀过来。就算是贺兰公将一杆黑铁枪舞得密不透风,却也架不住数十柄火剑齐出的攻势,总会有那么一两道火剑成了漏网之鱼。

    火阵之中,一道道乘凤仙官虚影盘旋,丹凤口吐净火,不断净化着外道鬼神之力。

    而在火树的枝叶之间,仍然时时有一支支无羽火箭化生而出,如雨射落。

    炎官朱鸟、扶桑神木两重变化,搭配着源源不绝的离象真形所结成的剑阵,一时之间虽不能建功,却是隐隐将贺兰公带入了魏野的节奏之中。

    正确地说来,贺兰公是在等待。

    洞阳八炎变虽然是魏野参修太平经法后,博采众家之长而创出的独门杀伐道术。然而化生扶桑神木,演化九凤仙官,化现离象真形,催发洞阳火箭,火阵之中,每一重变化都要靠着阵主运转自身真元来调动离火之气,方能见功。

    就算魏野备下了各色回气丹药,一时没有气空力尽之虞,可是又能撑到几时?

    火阵之中,隔绝了贺兰公一部分神力,打断了他魔染下元太渊宫的步调,然而当魏野真气不济的那一刻,便是贺兰公杀人破阵之时。

    届时还有谁能阻挡贺兰公的脚步?

    青鲤紫云车上,仙术士手持火铜如意,只是冷冷一笑,灵芝云头指处,扶桑火树再度抽枝生叶,老叶落地化为离象真形,新枝离干散为千百洞阳火箭!

    比起从前几度交手,仙术士这一回的真元却好似雄浑深厚如沧海一般,竟是毫无气竭之象。

    贺兰公面色一沉,目光却在魏野手中如意上一掠而过。

    火铜如意?

    丹灵如意!

    五城玄器之一的丹灵如意,应南方三炁火德之象,确实和魏野的道法路数再相称没有。而借丹灵如意勾招离火之气,自然不用担心真气耗散。

    可是五城玄器乃是下元太渊宫中传法之宝,而太渊宫中以水为宗,哪里来的这么多离火之气?

    要么魏野身上还带着一件离火之精凝结而成的至宝,要么——

    面色一沉,贺兰公猛然暴喝出声,鸟首明王法相嗔目向上,怒目切齿之间,一瓣青莲飘然飞舞,莲瓣外青内白,恰如眼瞳眼白一般二色分明。

    青莲花瓣化作一轮青白佛光,穿透了扶桑火树阻隔,直飞上天,佛光之中,浮现出了一只竖着的佛眼,佛眼之中,流露出一股智慧通透之意。

    就在佛眼一望之下,云天之上乍然破了一个大洞。

    原本应该是一片清耀天光所在的高空,却浮现出了一重截然不同的景色,放眼所见,只有一片朱红、鲜红、血红、火红。

    赭红山岩之中,血湖兴波,血色玛瑙与赤色珊瑚建筑的魔宫中,无数赤身天魔眷属,围绕着那一尊男女双身的魔神法相。

    在如开裂心脏般的八瓣心峰上,在涂满尸体油脂的岩石上,在终日有人皮悬挂的尸林中,在扭动的亡魂与活尸筑成的梯田上,原本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却在一点点地消褪。

    那些用铁犁头压榨鲜血的恶鬼,那些用钝刀切割腐肉的妖魔,那些以自身的骨血充当魔宫装饰的死灵,都在惊惶地叫喊:

    “还来,将那血一样炽热的火焰还来!“

    “还来,将那血一样鲜红的火焰还来!”

    然而在血湖上空,在心峰上空,在魔宫上空,一头火凤骄傲地翱翔着,火凤背上那个跛足的干瘦老儿手中执着一柄色如烈火的赤玉如意,往来挥动。

    随着他的动作,魔宫、心峰、血湖、尸林中,血色在黯淡,血光在黯淡,血水的温度也在急速地抽离而去。

    上元绛宫,所主为心,其象为火,然而此刻它的根本元炁,却在被毫不客气地抽离出去!

    左慈手中的赤玉如意。

    魏野手中的火铜如意。

    究竟谁掌握着丹灵如意的正体,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上元绛宫之炁,就被左慈毫不吝惜地转化为离火之气,源源不绝地支援给了魏野!

    至于这抽取转化过程当中,有多少绛宫元炁浪费在了这样粗疏的转化中,又有多少绛宫元炁散失在了玄云之海的水元之炁之中,似乎根本就不在魏野和左慈的考虑范围之内。

    接掌了上元太一君残余权柄的左慈,最终能支援魏野到几时,那都是说不准的事情。然而随着他如此豪奢地抽取绛宫元炁,会对刚刚才建立起没多久的上元魔宫造成多少伤害,却是显而易见之事。

    所谓损人不利己,莫过如此。

    随着佛眼神通催发,魏野轻轻地弹了一下舌。

    ——不管你如何处心积虑地对三元宫阙进行魔染,总还是要保留三元宫阙这个框架。贺兰公这壶新酒,也总得要有太一紫房三元宫阙这个老瓶子来装。

    不管是左老跛子还是张大教主,甚至魏野自己,在贺兰公魔染大业进行到此刻的时候,想要排除魔染,净化三元宫阙,短时间内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再费力不讨好地净化贺兰公的外道神力,倒不如直接掀翻了桌子、打碎了酒瓶,来得更方便一些!

    而上元绛宫之变,不过是掀桌前的一个试探。

    现在看起来,倒真是效果拔群,别的不论,一直老神在在,疑似天命在我、主角强运上身的贺兰公,这不就立刻变了脸,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小辈休走!”

    听着贺兰公怒喝,看着他一枪扫灭了四周围攻的离象真形,向着自己杀来,仙术士哼笑一声,手中如意轻挥间,青鲤紫云车化作一线流光,远远地就逃开。

    借着绛宫元炁与丹灵如意之助,洞阳八炎变笼罩了百丈方圆,青鲤紫云车有的是腾挪空间。

    就算多陪着贺兰公兜几个圈子,也不能让贺兰公来得及回头去对上元绛宫进行抢修。

    说起来这还是贺兰公自己战略安排失当的错,为了将自家这个对头斩杀,这位西凉鬼神之长不惜将三重神灵法相都调集过来。却不知道此刻,进攻者和防御者的身份已然对调了过来。

    局限于道门中人的立场,不管是左慈张角还是魏野自己,都选择了净化魔氛、力保三元宫阙的目标。但这个目标却注定了要硬顶着客场作战的不利条件迎难而上,在占据了大半主场的贺兰公面前更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反过来说,最不能容忍三元宫阙有失的,究竟是贺兰公还是他们?

    大贤良师张角的目的,在于阻止贺兰公成就上上太一道君之位。

    而对魏野和左慈而言,将这贼鸟彻底打落神位,才是首要目标。

    之前的战事,是贺兰公以魔染为手段,逼着三位候补三元太一君不得不捏着鼻子到处救火,力保三元宫阙玄门体系。

    那么现在就是候补的三元太一君,发挥败家子的作风,自己先拆了三元宫阙,逼着贺兰公疲于奔命了。

    丹灵如意挥动间,扶桑火树枝条摇曳,无数火星飞散而出,在虚空中结成一道道的封禁符文,演化出诸般神将、仙官虚影,将上下八方围得水泄不通。这当中,自然也少不了某个仙术士的嘲讽一阵阵飘过来:“想出阵,没那么容易,倒是先追上本官试试看啊!”

    然而青鲤紫云车有若风驰电掣一般凭虚疾驰间,却见得贺兰公面色一肃,背后胡人武士、鸟首明王两尊法相同时延伸变化,化作一对光翼,转瞬之间,便拦在了青鲤紫云车之前!

463.第463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八)

    铁枪生煞气。

    寒光照道衣。

    瞬息之间,青鲤紫云车四周荡出道道涟漪。

    簇拥在云车四周的淡紫云气,被猛然绞散一空,紫云飘散之间,却触着了虚空中暗藏的一瞬杀机,转眼便湮灭无余。

    放眼望去,上下左右,南北西东,进路退路,尽数被一道道隐而不发、散着淡淡神光的神力之线围拢,纵横往复之间,早已化成了一面绝杀之网。只要魏野还打算仗着青鲤紫云车飞遁之能闪避,这一面神力杀网便足以破开云车外那一道云气显化的护御禁制,将某个仙术士彻底绞杀成一滩血泥!

    魏野端坐青鲤紫云车上,手中丹灵如意向上急旋,灵芝云头瑞光大作,凝炎聚火之能被全然催动。

    焚风环盘如圆叶。

    烈焰舒展似红莲。

    火焰凝结的莲房正托住了贺兰公手中黑铁枪,不过瞬息之间,铁枪的枪尖已然被灼得通体发红。而就在同时,黑铁枪、丹灵如意,鬼神凶兵、火德玄器两相逢,爆出万点火星!

    也正在这一击之间,黑铁枪尖却被洞阳离火灼烧而不复坚硬之质,与丹灵如意的灵芝云头一撞之间,枪头微弯——

    便在此刻,魏野腕子一转,丹灵如意倒转之间,灵芝云头变托为锁,使如意如使单钩,死死地同贺兰公手中铁枪绞在一处!

    而洞阳离火特有的那一股焚邪炙炎之气,更是借黑铁枪为桥,毫不客气地向着贺兰公攻杀而去!

    炎气攻杀,黑铁枪上那一股高温下的灼红之色随即蔓延而进,却在将将触及贺兰公双手之前,猛然顿兵——

    哪怕被洞阳离火猛烈灼烧,化作了一整条灼红色的高温赤铁棍,在贺兰公手中,却是有一股奇寒之气吐涌而出,将原本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灼红色,再度化成了死寂的沉黑,稳稳地抵住了炎气侵攻之路。

    冰霜神力,洞阳净火,两重力量再度冲突,而这一次所促成的,更是险恶无比的法力比拼!

    对贺兰公而言,险恶无比。

    若论武艺,虽然只是贺兰公分割在下元太渊宫的神力化身,但十个魏野都不够看的。

    若论神通,仙道未成的魏野实打实地与贺兰公拼法力拼消耗,就算魏野时刻咬着丹药瓶子大灌丹丸汤散,这个比法都有些不公平。

    偏偏他对上的,根本不是魏野这个连半仙之体都未修成的仙术士,而是经左慈勾招、由魏野转化、以丹灵如意为桥的绛宫之气。

    不论仙道、神道,未能成就超脱众生之位,法力便总有穷尽之时,而上元绛宫心火之气却是仿佛无穷无尽!

    手握丹灵如意,魏野一面不要钱一般催发着离火之气,如汤汤大河,流泻而出,一面却是剑诀指天,虚划半圆——

    剑诀动,桃木法剑应声而出,桃千金剑身之上但见金红之色灿然夺目,向着四周那一道道神力之线绞杀而去!

    一手执住丹灵如意运转离火之气,一手以剑诀催动桃千金,一心二用之下,魏野却是做得丝毫不乱。

    桃木法剑上挑下劈之间,便如纺锤入乱麻,撕脱不开,纠缠难解,却是将绵密的神力杀网搅成一团!

    桃木法剑、神力之线,两者相冲之下,坚固之处犹胜精钢的桃千金却是在神力之线绞杀之下,首度浮出道道刮刻伤痕。

    但也在同时,桃千金上赤火灼燃,向着神力之线上延烧而去。

    火网、火莲,两重术法变化之间,映照得贺兰公与魏野眉红发赤。然而面对魏野这玩火玩出花来的气势,只是贺兰公眸光一凛!

    眸光闪动之前,贺兰公右手松开黑铁枪,身形抢进之间,已经欺到了青鲤紫云车的车盖之下。

    一拳对准印堂而下。

    随着这一拳砸下,魏野眉心处火光闪动间,引火成符!

    符形如仙官驾凤、神将持戟,转瞬间火符凝成光壁,却是一座小小的五方烈火阵,护御在了魏野周身。

    重拳击下,魏野耳畔发丝向后飘飞,头顶乌木发簪却是经不得这等庞然大力,露在外面的云纹簪头骤然崩碎!

    木簪半碎,竹冠半斜,这不过都是小事,然而随着贺兰公一拳压下,青鲤紫云车再难维持浮空之力,向着地面急坠!

    任凭魏野道术变化万端,贺兰公的方针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以势压之,以力胜之!

    青鲤紫云车急坠而下,直直撞上了地面。霎那间,青鲤紫云车陷地三尺,半埋入土,而四周伫立的根根天成石柱,难当这等强悍的冲击力,一时间不知震断震倒了多少根。

    这等庞然大力,这等骇人攻势,就算魏野身上有青溪道服护持,也只有被拍死一条路。

    然而丝毫不曾变形的青鲤紫云车上,魏野面前仍然有一道朱红火符悬空伫立,挡在了贺兰公的拳头之前。

    仙术士与鬼神目光对视间,反倒是贺兰公一脸的不悦:“火符卸力,云车化劲,这驾紫云车果然麻烦。”

    青鲤紫云车上,仙术士同样是一脸不爽地回答道:“洗髓炼形,咒力封识,马超这小子却成了你最好的降神之体。当然了,本官理解,将自己的正体藏着掖着,本来就是你们这些鬼神的一贯作风。”

    听着魏野挖苦,贺兰公很大度地一点头,却是收拳再提,掌心一道雄浑寒气飞速地汇集:

    “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望着贺兰公掌心的那一道肃杀寒气,感受着四周火元渐渐流失、吞噬,魏野点点头:“凭我一人之力,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单耍些嘴皮子,确实是毫无意义。”

    说罢,仙术士抬起手,轻轻扶正了束发竹冠,目光乍然一冷:“大贤良师,动手!”

    一声“动手”,云天之上,一道金芒撑天拄地而下,猛然将贺兰公周身笼罩其中。随着金芒笼罩,坚石如山,凭空化生,向着贺兰公当头压下!

    云空之中,张角手中执定玄灵宝印,宝印之上布满玄奥印文,向着贺兰公狠狠印下!

464.第464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九)

    玄灵宝印印下。

    接天岩峰印下。

    随着巨峰穿云而落,魏野望了一眼面前的贺兰公,随即将手在车辇扶手上一拍!

    受了魏野一掌,青鲤紫云车双轮轧轧轻响,缓缓地自土中脱出,一双青鲤摇头摆尾,腹鳍生云,便要载着魏野脱出巨峰压顶之厄。

    可是在魏野面前,贺兰公嘴角满是小意,淡淡道:“借玄灵宝印催动黄庭宫戊土之气,转为移山之术,以戊土克癸水?如此手笔,天下道门中人,如今也唯有张角才堪堪用得出来。如此道门妙法,阁下岂能不与本座一道目睹之,身受之?”

    贺兰公掌中寒气蓄力才半,想要一击将魏野连同困住自己洞阳八炎变一同灭杀,尚算不足。然而运转这股寒气将魏野暂时困住,陪着自己被头顶急速降落的山峰压,倒是丝毫问题都没有。

    掌心轻轻朝前一推,目标正是近在咫尺的仙术士。

    魏野端坐青鲤紫云车上,却是不闪不避。

    因为就在此刻,青鲤紫云车那氤氲紫云笼罩的车盖之上,一道身影随着紫云四散而出!

    来人身形乍现,向着贺兰公劈头盖脸而来的正是何茗威势无俦的一棍!

    这是明目张胆的偷袭,这是丝毫不要节操的闷棍。身为太渊九真之一太成子的车驾,向来静时有仙灵随侍,动时有紫云护持,为何到了魏野这里,青鲤紫云车禁制护御之力就下降得仿佛股市大跳水?

    只因为魏野调动了大半禁制,都用来在车盖上藏着何茗这个大活人!

    紫云禁制散开瞬间,早已将一身精气神都调整到了顶峰的何茗,棍路丝毫不埋后手变化,就是这么直接而豪迈地向着贺兰公头顶打下!

    就算贺兰公身具三重神灵法相,诸般道术难伤,但是肉身却是依凭于马超,更在这全力施为之时,便是调用三重法相之力也是稍迟——

    贺兰公只是面上分作两重神色,右半张脸上都是讥讽之色,左半张面上却是慈悲之意更浓,掌势微微朝上一抬。

    青钢棍劈头打下,不及一弹指、不及一刹那,迅捷如斯。

    贺兰公掌心轻抬,像是初雪时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托住一片六角雪花。

    棍风扬起了马超龙首盔后的长长白鬃,卷散了四周腾腾飞焰,甚至在贺兰公的脚下留下了一道浅浅裂缝,却是被那只手稳稳当当地托起在半空,不能再进一分!

    青钢棍上霜晶如野草蔓生,一转眼就向着何茗双手、双臂蔓延而上。

    贺兰公的声音淡淡响起:“有人示弱在前,诱我近身,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可惜,本座不是嬴政,你们这一出刺杀,更是手段低劣得连荆轲都不如,空留笑谈。便一道死在太平道人的移山之术下面吧。”

    一言既出,贺兰公掌心寒气尽吐!

    瞬息之间,何茗全身已经被冰壳霜罩封了个彻底,只有双眼尚存一点活气,盯着贺兰公,却是异样地平静,甚至眼神中还能见着一丝笑意。

    笑意?

    笑意!

    灵觉忽动,贺兰公本能地想要抽掌后退,却听得天地之间,唯有一片冰霜凝结的脆响!

    青钢棍上清光大作,晶莹如水玉般的道道锁链平空而生,更有道道六角雪符随着晶玉之锁延展而出,只一瞬间就在贺兰公周身加诸数十近百重水玉枷锁!

    而在水玉枷锁之外,更有一道道清光自六角雪符之上闪动无休,正同天顶清光呼应!

    天顶云空之间,青女、白水**、玄光玉女元君,位列太渊九真的上三真同时显出身形。

    清光上下交辉,映照得玄云之海、巨龟之岛、云海仙宫一片灿然通明,五彩光荧。

    青女雪符、**水虹、玄光太明之星,三股截然不同却是相辅相成的封禁之力,重重加在贺兰公之身!

    乍然开放的洞阳八炎变阵势之间,万籁俱静,唯有青女雪符所凝化的水玉锁链虚空往来,套在贺兰公那三重神灵法相与凭体的马超身上。

    放眼望去,由天至地,从地向天,只有一道道晶莹剔透的水玉锁链,上下回卷。

    单凭魏野刚刚参悟的雪符变化,根本调用不了这等浩大场面,然而以候补下元太一君之地位,请动玄光玉女元君为首的太渊宫上三真出手,却是丝毫不难。

    水玉锁链来回卷动间,贺兰公身后三尊神灵法相兀自不肯束手就缚,胡人武士手中长刀飞舞,身后雄鹰、骏马、野猪、骆驼诸般化相齐出,刀砍、爪撕、口咬不止。那手执玉圭的冕旒公侯,手结法印的鸟头明王,更是将手中玉圭、佩剑、法杵、钺刀诸般物件向着水玉锁链砍来!

    就在这僵持不休之时,青鲤紫云车猛然向空中飞腾而起,仙术士面色凝定,向着被何茗舍命困住的年少武将望了最后一眼,随即云车直冲向天。

    擦着青鲤紫云车带起的云流,一座通体纯黄如金、山势雄阔壮美的巨峰从天而降。

    就是同太渊宫上三真封禁之力搏杀的三重神灵法相,此刻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挣脱这些锁链,同时向着下落的巨峰出手。

    神灵法相与下落的巨峰一撞。

    巨龟之岛上只听见惊天的爆响。

    三重神灵之光猛然自山底处爆开,大半山体直面着如此恐怖的力量,也随之爆散还原,重新化作了最精纯的戊土精气,一丛混黄色的蘑菇云,滚滚腾起。

    破坏了大半山体的冲击波,随即向着巨龟之岛上四散开来,原本就在势不两立的冰火二重力量间饱受蹂躏的石林首当其冲,巨石崩碎成碎砾,碎砾爆碎成砂尘。云空之上,又不知有多少距离此处太近的符吏神将,连着脚下白云一起被绞散成丝!

    青鲤紫云车护持着魏野,猛然向着高空飞驰,却是险险避过了这重冲击波。

    偷眼望去,只见巨龟之岛上,处处都是碎石木屑纷飞,那些奇花、异树、怪石不知道被毁了多少。

    而在巨峰落处,土石崩飞,只留下一个幽深不见其底的大坑,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惶惶然、凄凄然地飞窜而出。

    哪怕坐在青鲤紫云车上,车外有紫云禁制为障,魏野还是能听见那格外耳熟的声音:“主公,救末将一救!”

    魏野低头望去,却是目光一冷:“李大熊?!这厮的风遁之法却是比我还精强十分,之前马寿成豁命死战的时候,这厮倒跑去哪里了?!”

    ……

    ………

    云空之上,似有一扇巨大的门打开了。

    一个巨大的头颅,正从门里探出来。

    那是巨龙的头颅,龙角如峰高耸,龙睛如星耀目,龙须、长鬣更似金霞披云。

    然而这条足以睥睨那些潭虬河蛟之流杂色龙种的神物,却是眼中浮出无限痛苦之色、不甘之意,死死地盯着玄云之海,盯着玄云之海上的巨龟之岛。

    在这条巨龙的额顶,有肉髻如山隆起,便是龙种飞腾天地的要害、古书所谓“尺木”所在。

    然而在这要害之处,却立着一个不甚高大的人影。

    张角身形微佝,这位太平道人一手握着玄灵宝印,一手却是牢牢把定太乙九节杖。这一件太平道的镇教之宝虽然还握在张角手中,杖身却是大半都没入了巨龙头顶尺木要害之中。

    而每一息,太乙九节杖那如木瘿般的杖头就如胎动般地微微闪动金光,依稀能见到那木瘿杖头之中,似有一颗浑圆宝珠闪动灵光。而随着太乙九节杖显露光华,巨龙那如同黄金熔铸成的鳞甲上,便有一个个细密的小字随之亮起。如果能凑近了看去,便能看清那一个个小字组合起来,正是太平道所传的整部太平经章句。

    而每当太平经章句浮现之刻,巨龙的神情就随之变得茫然、僵硬,怨恨之色尽消,只剩下了机械般的服从性。

    很明显的,虽说这条通体如金的黄龙乃是贺兰公分化而出的神力化身,此刻却是随着插入尺木的太乙九节杖而不得不听令于张角而行动。

    在张角面前,一朵紫云排云而上。紫云之中,仙术士手持丹灵如意,在青鲤紫云车上起身半施一礼:“大贤良师及时来援,魏某在此先说一声谢了。”

    然而张角对着魏野却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僵硬地一点首:“吾门下神护使何茗,不曾辱没道诫,为斩此不正之神,舍身而去。贵官麾下马寿成,虽然未奉大道,亦知忠义二字,却也去得可惜了。”

    说着,张角目光却是在魏野身后一扫,正对上了侍立在魏野身后垂头丧气的李大熊。

    “然而这成精的熊罴,膂力十倍于吾门下神护使,法力百倍于贵官麾下马寿成,却又何尝效一丝一毫之力,值得贵官救他脱此大难,容留身侧!”

    听着张角开口,李大熊望着这满面道气的老村学究,却是顿时心胆俱丧,普通一声就跪倒云中:“大贤良师,大贤良师,是小畜该死,小畜背恩忘义!贪求三元宫阙之秘,抛下同袍,潜入秘地。然而念在小畜尚有下情回报,且缓贷我一死啊!”

    李大熊这番求饶的话还未说完,熊头就被魏野挥着丹灵如意打了一个趔趄:“废话休提,有什么要说的赶紧地……”

    一语未终,玄云之海巨浪再掀,巨龟之岛缓缓转动间,龟首、四足再度转动,目光炯炯地盯着了云空之上踏黄龙、乘云车的对头们。

    那目光中的狂怒神色,分明就来自于贺兰公!

    望着那被贺兰公彻底夺舍的神龟,魏野只能喃喃挥手,把李大熊的话尽数堵在了嗓子里:“罢了,到了这一步,贺兰公下面要做什么看一眼就能明白……你这黑厮可以先住口了。”

465.第465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三十)

    不论青鲤紫云车飞腾的速度如何迅捷,从巨龟之岛升上高天,总是需要时间。

    那么在这段时间内,有些事情在仙术士不能查知的时候便发生了。

    爆开的神光中,头戴九旒冕、身披九章衮服的公侯法相最先崩散成无数光屑。

    然而在巨峰与神灵法相相冲的同时,地下湖上缓缓浮游的巨龟背甲上,一株血色莲花与一棵石榴嫩苗同时自背甲的缝隙间生出。

    一瞬间,莲叶舒展,莲苞绽蕊。

    一霎那,榴花开遍,榴实露牙。

    血红色的莲花上,比婴儿大不了多少的鸟首明王似嗔似悲,端坐莲房,一手安于心口,一手半举,食指向上,拇指与中指半扣,结成愤怒印,望着天空,露出不尽慈悲之意,鸟喙中轻声颂出一段佛门大咒。

    爆开的石榴果壳间,雄鹰、骆驼、骏马、野猪……属于巴赫拉姆的诸般神灵化身一一展现而出。而在这些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神灵化身当中,胡人武士捧着一册羊皮经卷,虔诚吟诵祆教圣典《阿维斯陀》。

    “大鹏尊胜勇父明王,为哀愍三界诸有情故,说此陀罗尼。一切地狱、恶鬼、畜道、四波罗夷、五无间业、八种障难、十类逆罪,如是种种定业皆悉除灭,即说咒曰:羯羯尼羯羯尼。鲁折尼鲁折尼……”

    “……虔诚地向巴赫拉姆祈祷吧,虔诚是善福之本!我在此向虔信者赐予千万次庇佑,阿胡拉玛兹达佑助于我!渴求真理的至诚之人,在阿胡拉玛兹达的审判庭前,你们要抛弃一切黑暗与罪恶!”

    此为佛门灭一切罪障真言。

    此为祆教伽罕巴尔忏悔文。

    咒音一动,便是诸佛禅唱,回荡法界。

    祷文一启,便是众神咏赞,广传人天。

    咒音、祷文,却要说与谁听?

    ……

    ………

    悠悠禅唱之声自云天之上透出,向着广袤无垠的西凉大地扩散。

    庄严咏赞之音自人心之间响起,向着虔诚教徒的灵魂发起共鸣。

    从张掖郡番和县的高空开始,一道充满慈悲解脱之意,又带着神圣奉献之心的庄严气息,骤然向着四面八方散播——

    一小队羌人兵马正在山道间行进。

    虽然看上去人人都是挎刀背弓的凶悍模样,然而这些羌人的面上却都是惶惶然如丧家犬一般的晦气样。

    这是之前羌军尚未被全歼时候,被派遣到四周堡寨征粮的小队,倒是赶得运气好,没能第一时间就被投入番和城下这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牌绞肉机中去。

    但是现在呢?羌军覆灭在番和城下,汉军的反攻就要开始,那么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又有什么退路?

    这些羌军虽说论信仰,尚谈不上十分虔诚,但是对祆教祭司们宣传的那个教民的应许之地,却都十分熟悉。阿胡拉玛兹达的救恩,不过是应付那些无能之辈的口彩,对使得刀枪、开得硬弓、骑得烈马的羌军精锐而言,靠着军功成了伯克,从此家中都是汉人奴婢,子孙一出生就是贵人,才是他们真正的追求。

    自然,死后若有个讲经人们形容的天国,那更是再好也不过。

    然而这些锦绣灿烂的前程,现在都成了虚的。

    之前是大家痛痛快快地咬开了一个又一个汉人庄子。但如今就这点人手,随便一个坞堡就能把自己一群人吃干抹净,砍了脑袋去换军功!

    穿过汉人居住的地方,去北面的草原,固然是条退路。然而天寒地冻之时走远路?送死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阿胡拉玛兹达,战无不胜的巴赫拉姆大君,能不能为咱们指一条明路?

    ……

    ………

    久历血火的姑藏城里,哪怕郡廷中都是一股子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道。

    大军已经杀奔张掖,除了些羌汉混血的降贼文吏与一干老弱,偌大的姑藏城里已经没有了多少活人。

    钱粮、刑名,这些事情原本到了冬日里,还能让人忙碌一番。但在羌军劫掠之后,整座城里的浮财都不剩下多少,更不用操心什么罪案。

    然而人人的脸上都没几分闲情,只是彼此惴惴地对望:“可听说没有?东边有动静了!”

    “从安定郡那里过来的都是并州的兵,前部已经到了仓松县!”

    “仓松那里只是偏师,前锋是朝张掖郡走的!”

    “姑藏城里,如今可是无兵无将,一旦大军回师,如之奈何?”

    “左道婬祀,煽惑鬼神,本就不是正道,几时见如此行事者能成大事?无非是旋起旋灭而已!”

    “你倒还有脸说!当初你可是去礼拜寺去得最勤勉——‘以祆教之善道化民,可佐圣人之政’这话又是谁说的来?”

    争论到最后,这些剃了秃瓢、裹了缠头的人物,只能对望一眼,彼此叹息一声:“罢了,大家回去把正经冠服备好,预备着献了姑藏城、戴罪立功吧。日后朝廷治理凉州,总还少不了我等老成人!”

    ……

    ………

    距离凉州刺史部最近的西域藩国是婼羌,算起来,也是羌人一部。

    然而比起凉州地方上泛滥成灾的祆教,这里的气氛倒是宽松许多,还多少有些自迦湿弥罗等地远道而来的胡僧,在河谷中凿建石窟、禅坐修持。

    此刻,不管是只受了沙弥戒的年轻僧人,还是持具足戒多年的大德长老,都向着东方叩首。

    最大的石窟中,一尊鸟首明王刻像安静伫立,两行血泪从鸟首明王的眼中缓缓流出。

    年轻沙弥们只是敬畏地不停叩首,然而那些已经干瘪得像是枯树一样的老僧,却是一面擦拭着眼角淌下的浑浊泪水,一面喃喃诵出经文。

    “大鹏尊胜勇父明王,为哀愍三界诸有情故,说此陀罗尼……”

    便在此刻,不管是祆教还是佛门的信徒,不管他们是否虔诚、是否属于同一种信仰,都在这一瞬间面露欢喜之色。

    叛军欢喜地拔出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官吏欢喜地解下腰间长绶,在房梁上打个结,将自己的头伸了进去。

    商人摩挲着银杯中的那微微变色发黑的葡萄酒,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凉州的每一处礼拜寺中,火坛上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祆教的祭司们身穿白色袷袢,手中持着柽柳与石榴的枝条,庄严地颂唱着忏悔文,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绕着火坛行礼,而后从容地走向礼拜寺后方的墓园,从净灵塔上跳了下去。

    同样的异变,也出现在番和城中。

    司马铃捂着耳朵,如同被禁足的猫儿一般,烦躁地在原地兜着圈子。

    “啊!吵死了吵死了!这是什么人在念经?简直是精神污染!”

    而在她的面前,陆衍沉睡的树茧猛然膨大,又猛然缩小,似乎有什么动物正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望着那不断膨大又不断缩小的树茧,司马铃却是丝毫无惧,她走到了树茧之前,一手抚上了青色的树皮:“小哑巴,要从里面出来是吗?要不要我帮你?”

    ……

    ………

    在巨龟之岛的最深处,浮游在地下湖上的巨龟睁开了双目。

    不知多少人的祷告,不知多少人的祈求,经由不断颂唱真言的鸟头明王法相与咏赞祷文的巴赫拉姆法相,传到了巨龟身上。

    巨龟微微仰头,随即向着湖底下沉。

    不,这不是下沉,而是巨龟的身躯正与整座地下湖融成一体。

    融成最纯粹的净水。

    融成最污秽的血浆。

    地下的巨龟在消融,海上的巨龟在苏醒。

    龟甲表面,那些山、那些石、那些树、那些草,飞速地从龟甲上剥除,到处是龟裂的地面,到处是滑落的土层。

    轰然作响。

    中有神龟,呼吸元气,流行为风雨,无不至者。

    在神龟醒来的这一刻,太渊宫中不知多少重金阙玉台琅殿琼楼,同时发出了颤抖之声、哀鸣之声、崩裂之声。

    太渊宫中九真,有安镇神龟之责,此刻神龟已醒,太渊九真不全,如何镇之压之?

    而在那之前,太渊宫本身就很难支撑下去。

    青鲤紫云车悬于高空,魏野端坐在车上。身侧火凤之上,手持丹灵如意的削瘦老人沉默不语。

    肩背桃木法剑的仙术士,没有去看那一只与贺兰公合为一体的神龟,只是回过头,望向乘白鹿云车与木兰云舟而来的韩众与范蠡。

    “韩君前辈,范大夫,魏某如今只有这一条下下之策,能一举将这贼鸟了账,二公可能襄助一二?”

    说罢,魏野自己先摇了摇头:“不止二位,不止太渊九真,甚至云海仙宫中的各位神将仙官也是一般。此等要求,未免过分了。”

    话说至此,范蠡抚须一笑:“太渊九真、千仙万圣,无非是仙真留影,清气化生,职司此间,与太一紫房三元宫阙同生,亦当与太一紫房三元宫阙相始终。此为定数,何过之有?”

    韩众一声哼笑,剑珮琅琅而响,续而言道:“我二人在此,便是下三真认同下元太一君此论。中三真之事,下元太一君自可一言而决。上三真既然肯与下元太一君合力降魔,当然也无不可。既然如此,下元太一君还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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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