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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6.第466章 ·千山风雨啸丹锋

    一语毕,韩众下了白鹿云车,重新正了冠服,持礼一拜。

    范蠡回头望了一眼木兰云舟后面那一道倩影,笑着一摆手,放下手中摇橹,在舟头躬身一拜。

    太渊宫中,玉殿之前,金阙之下,不知有几多仙官捧笏,几多神将持戈,同时向着青鲤紫云车所在的方向大礼参拜下去。

    玉龙腾空,寒云一时尽敛,鸾鹤衔芝,芳英遍洒天际。

    太明之星在天顶闪耀,白云青霜,随碧霞铺陈周天,清光焕然,异样美丽。

    上元绛宫、中元黄庭宫两处仙宫浮现于天际之间。宫阙之间,有不知其数的上元仙真戴赤瑛之冠,披彤云道服,不知凡几的中元众圣戴黄玉之冕,着缃黄法服,错落于虚实之间的神情庄重如旧,纷纷行礼如仪。

    仙术士握着墨玉简册,从青鲤紫云车上步下虚空,向着太一紫房其数无量的仙真众圣回了一礼。

    张角与左慈同样满面肃然,向着四方回礼。

    这一拜,终是定下了三元太一君的名位。

    这一拜,终是分出了品类高低、谁主谁从。

    魏野展开竹简式终端,无字竹简虚浮于空,而后仙术士将那卷满载下元太一君传承的墨玉简册轻铺于竹简式终端之上。

    一个只有魏野能够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在仙术士的耳畔回荡,直入识海:

    “洞天世界‘太一紫房’部分权限正向你方移交,请展示你方职阶与星界冒险者权限。”

    “警告:接受移交方必须为三级以上权限拥有者,村谈级、夜话级、怪谭级权限者自动丧失接受移交权,接受移交权转移至星界之门营运方。请接受移交权相关利益方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向星界之门营运方提出折价赔偿申请。”

    “职阶为仙术士,冒险者权限等级为第四级权限:志怪——”

    “接受移交方达到最低需求权限——”

    “获取不完整的下元太一君传承,残损度33%——”

    “获取下元太一君完整权限——”

    一连串的信息,数不清的篆文、符印、咒诀、灵图化作疯狂弹出的对话窗口,色彩繁杂的数据在视网膜上不停流泻,随后又以极快的速度被归纳、收拢、总结为一条条信息,分门别类记录入一个个文件之中。

    竹简式终端在飞速运转。

    墨玉简册与竹简式终端之间绽放出耀目之光,纯然清淬,将仙术士整个人都笼罩于光幕当中。

    在一瞬间,墨玉简册上浮现出了一道道玄奥云篆,亮起、隐没,又一丝不错地转移到竹简式终端之上,随着一道道云篆的转移,组成墨玉简册的一片片玉简、一根根银丝亦随之虚化,仿佛它的存在感正在被竹简式终端剥夺一般。

    灿然清光之上,无数蟠曲如龙的光符自清光中衍生而出,虚悬于魏野周身,似有灵性一般,彼此缀连,勾勒出光的轮廓。

    随着光符蔓延,浮筠竹冠形制微变,灵竹经岁留下的竹黄色渐褪,反而浮起了一重青白似玉的光泽,圆斗般的冠身亦随之化成了雪花般的六棱形。那一根断了半截的木簪,通体透出似玉柔光,化作一根墨玉龙首簪,依然绾住道冠。

    原本便出自水仙之手的青溪道服,在光符的映照下,鲛人织成的青锦上不在如之前那般,只是一味清浅的水色,反而多了一丝厚重渊深的青黑,恰如将玄云之海晕染到青溪道服上一般。

    身侧青鲤紫云车,随着魏野身上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那一双青鲤,浑圆身躯骤然伸长,额上透出一点精光,化作龙角而出,鲤口张大,鲤须蔓生,就连鱼鳃左近都生出了如龙种般的乌黑长鬣。

    昔年鲧治水九年无成,舜帝问罪,令祝融杀鲧于羽山,其尸化为玄鱼。玄鱼之形,似龙非龙,似蛟非蛟,亦是龙种一属。

    青鲤紫云车前,一双玄鱼仰首振鳞,长吟出声,其声如铁笛,清越莫名。仙术士一抬手,轻轻按了按玄鱼前额的那支龙角,只觉得冰凉滑润,浑如一块寒玉琢成。

    “到底级别不够,就算登上下元太一君之位,座驾也只是玄鱼,而不是黑龙啊。”嘀咕一声,仙术士手一抬,五灵华幡自袖囊中飞出,虚悬于身后。随即便有一尊乌冠黑帻,身披龙鳞甲,外罩墨袍的神将化生而出。

    这尊神将腰悬无鞘直刀,刀身罗列虚宿星官,刀光灿然如流星,头上乌金法冠之上嵌着一方形似龟甲的墨玉版,坎象卦符就在龟甲墨玉版间忽隐忽现。

    不用说,这便是八卦神吏之一的坎象神君真形。

    按理说,以魏野的水平,要参悟这一道坎象神君真形符,非用数月苦功不可。然而暂掌下元太一君之位的现在,化生坎象神君,不过就是心念一动间的事。

    坎象神君真形浮出,自然而然地就持定了五灵华幡,带起云气阵阵,笼罩魏野周身。

    五城玄器,相生相克,以合器之法祭起便能施展云雷天狱禁法这一等一的道门伏魔真法,然而分而用之,却是各具灵妙。丹灵如意被左慈分为子母双器,用来接引上元绛宫离火之气,玄灵宝印借予张角,助他掌控中元黄庭宫戊土之精,方才有了那凝戊土之精为接天神峰,一举重创贺兰公的大手笔。

    如今,便只有青灵符节、皓灵法剑、五灵华幡三器尚在魏野之手。

    然而此刻需要动用的也只是五灵华幡一件而已。

    五灵华幡轻动,新任下元太一君登上了紫云车,两头玄鱼昂首长啸间,玉轮碾云而过,游走于太渊仙宫之间、玄云之海上下。车影如风更似电,再好的目力也难蹑其踪,唯有云车驶过,碧霞留痕。

    ……

    ………

    螭鼎生烟,兽炉火暖,守炉童子身披羽帔,手中碧色棕扇轻送风气,一举一动,文武抽添,莫不暗合坎离匹配之妙。

    坛旁无端有清风紫云笼罩,守炉童子面上微怔,回过头时,却见着一位黄冠道服的羽士默然坐于云车之上。

    守炉童子再一低头,螭鼎中,恰有一枚晶莹如玉的丹丸浮出。

    望着晶莹丹丸,守炉童子咯咯轻笑,一手握住丹丸,抛下棕扇,踢翻鼎炉,蹦蹦跳跳地追着云车而去。

    ……

    ………

    素帛流云,翰墨生香,皓发老翁手持龙毫,抄录道经不倦。身侧白兔扛笔,玉蟾侍砚,一字一句一行,皆是银汁写就龙章之文、凤篆之篇。

    猛然间,紫云飘然而过,清风翻乱经卷,老翁不悦地抬首望去,却见着漫天云卷,字字皆成自然之字,不由得抛下手中龙毫,推开面前几案,步子踉踉跄跄随着紫云向前跑去。

    ……

    ………

    步虚之声,琅琅而响,道者冠巾素氅,身登经台,学仙童子虔诚环列,敬聆清静自然、玄一无为之道。

    乍然间,紫云自经台间倏然而过,更有香华宝雨自天空降下,讲经道者似有所悟,身佩印箓,捧剑腾空,紧随紫云而行。

    ……

    ………

    紫云车最后落在了太渊宫中央玉殿之前。

    风伯鼓腹,飞廉起风,雨师执壶,龙随杓舞。

    韩众乘白鹿云车,范蠡驾木兰云舟,相随魏野,不离寸步。

    在紫云车后,但见滚滚玄云贯穿天地,依稀能见一道道仙灵虚影,最后向着下元太一君躬身礼敬的身形。

    范蠡捋须微笑不语,韩众却是向着魏野最后持礼:“下元太一君,我等去也。”

    我等去也。

    与其化为邪魔眷属,不若此刻以此身作为最后的希望。

    哪怕换得这希望的,乃是真正的归于虚无。

    仙术士面上一片肃然,颌首受礼。

    风伯用双手鼓动大腹,雨师以青杓轻击玉壶,飞廉、雩龙,应节而飞。

    风雨卷动万里玄云,但闻一阕道唱曼声而起,响动太一紫房三元宫阙,遍传飞空之音: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

    ……

    “鬼道乐兮,当人生门。”

    ……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

    “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

    ……

    “唯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

    道唱声动,碧霞涌波间,似乎亘古以来便一直悬于太渊宫天顶的太明之星骤然降下,而魏野同时一拍紫云车,引动身后万里玄云,正迎着陨落的太明之星而上!

    星落,云起,青霜、素气、碧霞,流泻于万里玄云之上,随即云卷若活物,猛然昂起了头颅,一双清光灿然的巨眼浮现在这条巨兽额上,目光炯炯地下视着玄云之海。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能占据一个全景观测点,那么他便会见到天空中浮现出的那条玄云之气凝结而成的巨蛇,正目光不善地端详着玄云之海中载沉载浮、兴风作浪的巨龟。

    太渊九真、千真万圣,则随着这条巨蛇的出现,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空间中。

    玄海成龟、玄云化蛇,以下元太渊宫的根本法则演化而出的两般神物,此刻却是满是敌意地瞪视着对方。随即玄蛇猛然昂头,随即动如迅雷,猛然下击!

    而玄龟同样不甘示弱,巨首昂然,四爪拍浪,张口反咬蛇颈!

    蛇身纠缠龟甲,龟口死咬蛇颈,从一开始,两者之间便要分出生死——

    便在龟蛇相缠的瞬间,天顶双门齐开,赤火流星如暴雨,戊土之精似雪崩,同时自上元绛宫、中元黄庭宫为人接引而下,直落玄云之海!

    以火生土,以土克水,这是最基础不过的五行生克之理。

    然而便在此刻,不断抽离的离火之气、戊土之精,让上元绛宫与中元黄庭宫都同时发出了哀鸣!

    火欲尽、土欲竭,可是玄云之海浩荡无尽,尽绛宫之火,蒸腾不涸,绝黄庭宫之土,填海无期!

    巨蛇仍然与巨龟翻滚于玄云之海之中,然而不论巨蛇如何撕咬,如何绞杀,巨龟外壳丝毫不动,只是死死咬住蛇颈,不肯松口之余,却有一个声音轻轻震荡四方。

    那声音只是一个男人得意而又含混的哼笑声。

    这是贺兰公的哼笑声。

    哪怕绛宫将废,黄庭宫倾颓,只要不能将下元太渊宫与玄云之海彻底毁弃,不论千年万年,已经掌控了玄云之海的贺兰公,总能够再度构建起太一紫房三元宫阙。而在此刻,哪怕采取这等玉石俱焚的激烈手段,依然无如他何!

    紫云车上,魏野望着玄云之海中翻腾的巨龟,默默咬牙,突然很想从袖囊中摸出些既硬且沉的玩意朝着那乌龟脑袋上砸过去。

    虽然砸过去也根本没有什么卵用。

    可本能地探手入了袖囊,魏野却握着了一个表面圆润的物事。

    握着这物事,仙术士双眼猛然一亮,随即向着左慈与张角一拱手:“二位且慢行法,魏某去去便回!”

    ……

    ………

    番和县中,司马铃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膨大如瘿瘤的巨木树干,忍不住说道:“小哑巴,你想出来?不行,阿叔说了,你身上别具神兽血脉,连续受到神力刺激而将要成熟。在你完全蜕变之前,随便跑出来,这差不多等于早产……早产儿可是不好养活,你得相信科学!”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巨木之中,又一阵强有力的搏动。

    “……嗯,”单手按着木瘿,司马铃猛地闭起眼又睁开,只能一咬牙,“不管了,你想出来,我还能硬把你塞回去。不过有一条,你回头自己去给阿叔解释——”

    话音未落,司马铃掌心五金之气疾吐,猛然剖开了巨木外皮,却见到一道宏大清气,自巨木之中直冲而出,直上云霄!

    ……

    ………

    番和县中的异动,丝毫没有影响到太一紫房中的战斗。

    一道人影淡淡地站立在浪头之上,随着玄龟与玄蛇搏杀,不断有巨浪涌起,浪头上的人影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饶是如今仿佛天翻地裂一般的惊天之变,这道人影自己也已经断了一臂,兀自淡淡而笑:“太渊宫运化之理,以玄龟为根本,太渊九真无非末节细枝,纵然聚合太渊九真、千万仙灵显化为玄蛇,以枝节伐根本,安能见功?此刻玄蛇初成,尚且能与玄龟厮杀得不分胜负,然而玄龟以玄云之海为根底,玄蛇却是彼辈孤注一掷、舍身运化而出,早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场胜负,早已定下了!”

    他的轻笑声刚起,却听得云空之间乍然有人扬声:“贺兰公,你以为这场胜负,真的定下了么?”

    依凭于马超之身的鬼神一抬头,却见紫云为车,玄鱼为驾,魏野立于舆座之上,向着自己猛然降下。

    一照面,仙术士剑诀引动间,桃千金乍然而出,金红色的火焰随着上元绛宫离火之气延烧,化作一口金红色的巨剑,斩浪劈海而下!

    身居下元太一君之位,魏野这一剑斩下,无论剑气还是火焰,却是借助下元太一君主理太渊宫五行之变、八卦运化之能,首度将一身道法提到了巅峰。洞阳离火、墨子剑意,在这一刻却似水入乳,首度合二为一,以一种异常稳固的动静结合之理,化作真正斩魔之剑下击!

    桃千金为引,斩海火剑直劈而出,贺兰公不敢大意,尚且完好的左臂握紧黑铁枪,枪尖神光灿然,猛地向上一撩,神光化为龟甲形的光盾,猛地托住了斩海火剑之锋!

    剑锋虽然被托住,然而那一股纯然暴烈的冲击之力,却是源源不绝而出,迫得贺兰公不得不朝后倒退。

    剑,斩海向前。

    人,抵剑而退。

    火剑过处,只在海面之上留下了一道危险无比又漫长无比的蒸汽之路。

    一剑余力未尽,仙术士身形转动间,已然迫近了贺兰公面前,桃千金抵住黑铁枪尖,猛然再进一剑!

    绛宫离火之气、下元太一君权衡五行之权,两者叠加,顿时在神力化成的光盾上爆出无数光尘!

    一人身仍然在进。

    一人身仍然在退。

    然而贺兰公面上却是浮起了怜悯神色,望着魏野那张杀气四溢的脸,淡笑道:“玄龟无能斩杀,索性来寻我这个化身的晦气?新任的下元太一君还真是好胆识、好谋略,但你斩了我这个化身又有何用?便听本座一句劝,逃吧。夹起尾巴,逃到本座不能对你出手的地方去,这才是聪明人的决断……”

    听着贺兰公的劝说,魏野面上却也露出了一般可堪玩味的笑容:“玄龟我斩不得,但你这个化身,我也不想斩。循此剑而来的,不过是本官今日要物归原主而已——还给你!”

    一声“还给你”,仙术士左手一翻,紫鸦飞火葫芦猛然落入掌心,玉符塞子拨开间,一道道阴绿碧火伴随着一股股污秽阴邪之气,直涌入马超周身窍穴!

    “这是……尸林君的神力!你——”

    “还记得啊。”魏野一手握剑,一手托着紫鸦飞火葫芦,朝着外面大倒特倒那些封禁已久的尸林君神力因子,口中学着贺兰公一般地淡淡而笑:“中有神龟,呼吸元气。太渊宫中玄龟乃是玄云之海元气总枢,又是太一紫房生机所系之根本。但你贺兰公变相之一的尸林君,却是瘟疫、亡灵与死气之神。偏偏不巧地很,尸林君的神力因子又是以病毒一般的自我繁殖为特长,受到你自身神力与玄龟元气滋养,不晓得这次又能变异出什么样的超级瘟疫出来?”

    随着魏野的话语,两股原本出于同一母体的神力彼此呼应,属于尸林君的神力因子化作一道碧绿光桥,直投入玄龟周身孔窍之中!

    伴随着这道光桥而入的,却是玄龟猛然松开了玄蛇颈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嚎!

    “啊啊啊啊啊啊!!!!!!!!!”

    至纯至净的玄云之海精气与无比污浊、阴秽的尸林君神力,就这般喜相逢,胜却人间怨偶无数。

    玄龟受挫,玄蛇随即捉住战机,长躯逞威间,将玄龟四足都狠狠绞住,就连想要缩回壳中的龟颈,也被玄蛇一口咬住!

    战机反转不过一瞬之间,天顶左慈驾火凤、张角踏黄龙同时飞掠而下,凤抓龙握之间,正持定了龟甲边缘。

    便是片刻之间,原本已见颓势,却是转眼大势已定!

    随着尸林君神力返归,带动着依凭在马超身上的贺兰公之力飞速流失,然而到了此刻魏野剑上法力已经弱了数分。

    感受着桃千金上法力变化,贺兰公满面不甘却是冷笑出声:“念在我附身的这少年他父亲为你尽忠而死,所以你想为他留下子嗣后裔?好一个仁义主公,但你不要忘了,玄龟仍然在我手中,纵然你们斩杀玄龟,尽毁太一紫房三元宫阙,你们自家也难逃生天!此时此刻,你等便陪着本座去做一场大梦吧,本座留在外面的散碎信众仍在西域留下了一支,再过十年、百年、千年,本座总会重生,而你等只能形神俱灭,甚至连身入地府都无望了!”

    便在这咬牙切齿的诅咒间,天顶那原本是太明之星高悬处,却是猛然爆裂开,湛然天光之外,又露出了一重截然不同的云空。

    贺兰公咬牙切齿的诅咒声乍然而止。

    一股庞然无匹,却又与仙术士格外亲近的清气,自天顶破处直涌而下。

    仙术士淡淡一笑,随即打了个呼哨:“左师兄,大贤良师,还等什么?带着这头王八去重新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左慈与张角对望一眼,随即微微摇头,火凤振翅,黄龙扬声,带着早已被玄蛇束缚全身的巨龟,向着天顶破处飞腾而上。

    而在两重世界的边际,一头通体纯青一色的异兽正守在玄龟上升之路上。

    这头异兽抵着额上青莹独角,四爪如虎抓散四周云朵,首似马而须如羊,似龙种又非龙种,周身瑞气纷纷,恰向着龟甲正中一处微小得几不可察的凹陷处一顶!

    环绕着庞大玄龟的神光猛然爆散,沉睡在深夜里的整个凉州部,一霎那亮如白昼!

467.第467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一)

    过了腊月是元旦,正月十五上元节过后,不过十余日功夫,从三辅之地到京畿洛阳,柳色初绽嫩鹅黄,春风已至。

    依汉家之礼,立春之日,天子衣青衣,佩苍玉,乘青车,驾青马,建青旗,行郊祀之礼,迎春神句芒于东郊,童子歌《青阳》之曲,八佾舞《云翘》之舞,以祈一年之计有个好的开始。

    不过自光武帝刘秀之后,天子们对郊祀之礼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亲临郊祀就更别提了,反倒是以三公代天子致祭的情形更多一些。

    至于今年为什么当今天子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法先王之道”,一丝不苟地将一整套郊祀办下来,放在外人眼里,或许有些许天子“迷途知返”的错觉,然而真正晓得内情的人却是明白通透:这不过是天子借着郊祀名义,出来放风而已。

    当然,祀典之间,一应赏赐,也比往日丰厚许多。当今天子借着郊祀想法子联络一二亲近臣下,以效法当年和帝诛窦宪的伟业,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如今内宫宦者势力大衰,只剩下那些名为宦官,实为太平道信徒、盼着重做男人的角色,借宦官之力翻盘这汉家天子的老套路,真是想都不要想。

    头一次,摆在大汉天子眼前的援军,竟是外戚内宦两渺茫,只能指望着那些成天将忠孝之道喊得震天响的党人清流了。

    就在都中气氛如此怪异的当口,又一驾驿车带着持节的使臣踏上了遥遥西去之路。

    和前几次的使节大张旗鼓地由贵官祖道、群臣饯行而出京就道不同,这一次,却是轻车简从,悄然而出。送行的人,也只是三五相识而已。

    随从卫士、仆佣、部曲,顶着微寒春风,缩头缩脑地站在长亭外,全靠着刚落肚的热汤水烤胡饼撑持。

    长亭之内,主客分宾主落座,居中的是一位中年儒者,儒冠戴得端端正正,面上倒是带着些历久不去的风霜之色,看着怎样都不像是个京官。

    在他对面,孔璋冠带俨然,捧着酒盏便是一连串善颂善祷的高帽子奉上:

    “公雅兄,西凉羌乱稍平,前去督战的新任谏议大夫魏野,亦已露布告捷京师。然而说是告捷,并州刺史董卓、张掖太守段罔、安定太守张规、陇西太守李参、敦煌太守马艾,却尽数殁于王事。如今凉州大郡,却是半数都虚悬其位。安有边臣尽死而平危定乱之大捷?璋实驽钝,向不曾与闻!只是露布飞捷,天下悉知,我辈也只能遣使持节到西凉境内,细细查访其情弊之实而已。前番璋奉旨出京,半途遇乱兵而还,未建尺寸之功,但望公雅兄此番持节凉州,一举功成!”

    听着孔璋这番琐琐碎辞,儒冠使臣却是没有直接应声。与孔璋这样靠着去岁宫变而得用的幸进之臣不同,他祖父乃是顺帝时候的太傅桓焉,就算比不上袁家四世三公的门第,也算是一等一的世家子弟。而这位桓公雅,单名一个典字,未出仕前,便在颍川授徒传习《尚书》,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自从以举孝廉身份入仕途以来,更是做了不少让人瞠目结舌的事迹出来。

    当初司隶校尉阳球为扳倒十常侍,抓住了中常侍王甫的养子,赫赫有名的酷吏王吉下狱论死。按理说,王吉这等渣滓,死则死矣,生前一班党羽,莫不想着撇清自己,堂堂一代酷吏,最后却是暴骨郊外,眼看着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桓典却是曾受过王吉大恩,当下甚至不顾“士林清流与阉党不两立”的风议,辞官而去,为王吉收埋骨殖,又因为王吉无后,桓典索性替这臭名昭著的酷吏守墓三年。就算士人间对王吉这等酷吏没有什么好话,对桓典的义行倒是不乏首肯。

    说起来,汉末的士人,尽忠于君父固然是不可推卸的义务,个人的私义也有存留的空间。桓典之后,尚有蔡邕哭董卓的事迹,只是蔡中郎的运气不好,正遇上了正在气头上的王允,一代文宗就这么断送了账,倒是给后汉书与三国志上,又多添了一抹血色。

    对于桓典收埋王吉之举,阉党们自然是牢记在心,不多久,桓典又被袁隗这袁家有名的好好先生引荐,十常侍拍板起用,进为侍御史这等清要之职。然而对桓典而言,私交是一回事,公事又是另一回事,自从任侍御史以来,此公便****骑着青骢马,在洛阳城里溜大街,专门触阉党的霉头。十常侍念着他收埋王吉的那点香火情,也不愿轻动他,只是将他晾在侍御史之位上,一晾就是好些年不得寸进。

    这样一位独立特行的人物,既不算阉党,也不是党人骨干,但同袁家、党人,多少都沾着些关系,在当下,也算是北部尉一系与大枪府一派都能认可的巡视西凉的使臣人选。而以桓典的德望而论,就算是甘晚棠和马元义也不会有异议。

    桓典地位中立,性子又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对孔璋这些话,自然也就不会认真放在心上。

    倒是一旁为陪客的赵亚龙只是陪着桓典尽了手中酒盏,随即一摆手道:“既然是露布飞捷,自然有底气在内。以首级为军功,这是记功成法,羌人的首级,总不能用汉人蒙混过去,这是再不会错的。再说了,自从露布告捷以来,凉州可还有郡县告急文书传来?没有嘛!功需赏,罪需罚,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桓公此去,核功按验,这是堂堂正正之事!”

    听着这等说法,孔璋面上一沉,冷笑一声,倒不复说话了。只是冷哼一声,将目光转向亭外。

    他摆出这么模样来,原本就是酒薄肴冷的饯别小宴,就更没了味道。

    大家彼此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桓典就向着如今炙手可热的谒者仆射、西园校尉拱手为别,径自上了马车。

    端坐车上,桓典却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那上面的文字,是这几****早已读熟的,却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臣闻:唐尧虞舜,道高于千古,犹不免于四征。今于凉州羌乱事,臣野领张掖郡兵克敌于番和城下,斩首九千余级,获军马、甲杖无算,谨遣军司马铁山奉露布以闻。臣谏议大夫魏野顿首谨言。”

    ……

    ………

    凉州为官,向来被世家子弟视为畏途。往往一任西凉官做下来,若是政绩斐然,中枢便以“熟知边事”名义加之,一辈子就在边臣任上打转了。偏偏这样熟知边事的名臣又往往太稀少,反倒是那些坏事拿手的猪队友居多,于是中枢就越发不肯将人转迁关内,非得如耕牛一般用到再无力气视事了为止。

    也难怪以班超那等人杰,几十年西域长史兼行都护事做下来,到了老病交加的风烛残年,亦不得不上书乞骸骨归乡。

    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班定远尚且如此结局,何况后汉人物本来整体上就差着前汉一截?

    车马一路向西,待出了三辅地界,眼前所见,便是路旁皆雪,朔风满山。虽然依稀有了些化冻的意思,却依旧是一阵阵的割面寒风,吹得人马都有点经受不住。

    探路的军士从前面来报,前方就是安定郡乌支县地界,倒是给随行桓典的人们多了些精神。自打出了三辅之地,这一路上所见,都是流散难民,便是地方长吏要招待,都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何况桓御史自己又是个清介性子,大家也不指望多捞什么好处了,到了乌支地方,有热饭可吃,有热水能泡脚就算是好事!

    跟着桓典的苍头,是几代的家生子,称呼桓典依旧是按照家中习惯而不是官号:“郎主,前方便是乌支县城了,是否先由小人持了郎主名刺,让县令来迎郎主?”

    听着苍头这般说,桓典坐在车上只是摇头,一抬手止住了:“某为点验扫平羌乱诸将之功而来,又与乌支令何干?只是乌支地方,离武威郡已不远,先不忙入城,见一见凉州诸县情实也好。”

    既然桓典发了话,护军也好,部曲也罢,只能依着这位侍御史的意见,先不向着乌支县城走,倒是从驿道上绕开去,向着远处一片堡寨驶去。

    沿路上,桓家这苍头倒也是问得明白,前面那堡寨名叫石羊头,四周十里八乡的土豪里面,也算是个拔尖的所在。虽然说起来,这等地方上的豪强,总免不了要与马贼有些坐地分账的交情,这石羊头的石堡主,为人倒还算是存了几分仁心,名声不算太坏。

    一行车马就这样进了石羊头下面那条短街,然而车马才刚行了几步,便被前面的人群堵得进退不能。

    桓典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却不料一个大嗓门顿时就响动起来,将他的思绪也一时扰乱:“诸位父老、诸位乡亲,今日我等讲道,不说别的,便说一说我太平道大贤良师与朝廷来的魏谏议,合力弥平羌乱的事迹!”

468.第468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二)

    人群围在当中的,是个半老汉子,看着年纪虽然大了些,一双眼珠子却是转起来灵动得紧,只是头上那一条黄巾让桓典看得不怎样顺眼。

    虽然如今太平道大兴,但只要是稍有远见的儒臣便看得清楚,太平道广施符水、救济流民,虽然是暗流潜伏,却像是灰堆里的火炭,只要一阵风吹来,便要燃起燎原大火。

    不过比起沿途所见的太平道门人,这瘦干干的讲经道人倒是没有什么故作高深的模样,倒是一手提着面破锣,也不知道算是个什么路数。

    他将手中的铜锣敲了两敲:又鼓足了嗓门道:“话说从头,这天下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别的不说,就是六十年前,咱们凉州地方的小民,不说是衣足粮丰,辛苦一年下来,哪怕穷人家里,正月里总算还有一口酒肉犒劳。那等日子,如今几十年都难见啦!”

    他这般说,便有些上了年岁的老儿纷纷点头称是。年纪轻一些的,虽然没有见过几十年前的凉州是怎样一番景象,却也不由得露出些神往之色。

    看着四周人情绪都被调动起来,这讲经道士又说道:“可是自从羌人造反以来,咱们凉州人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那些羌人,更是骑到咱们脖子上来,屙屎撒尿,无恶不作——如今更是起兵造反,杀得咱们西凉地方,田土庄院,没有一处不是血红色的!”

    这一番话,又说到了人们痛处,石羊头这里,也有不少逃难来的流民,被石家大院连着附近几家大户收纳做了部曲。听着这道人提到羌乱,男人恨声咬牙的也有,女人叹气抹泪的也有。

    见四周围拢起来的人,大都听得入了港,这道士清了清嗓子,又高声道:“可是黄天有道,仙家有德,我们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入冬时候见着西凉地方有一道黑气直冲白虎,他老人家用心占算一番,知道是羌人作乱之象,便提了九节杖,向着凉州星夜兼程而来。这一路上,大贤良师又见着一道赤气,从张掖地方升起,这便是咱们凉州命中有救,张掖郡里,正有一位贵人路过,正是天意注定,要借着这贵人之手,搭救我们凉州万民哩!”

    他这里说得兴起,人群里便有早吩咐下的人凑趣:“讲道的,你说得这人,可是张掖的段太守么?”

    讲经道士将手里木槌一挥,嘿然笑道:“这位朋友想必是过路人吧,乱兵一起,还有什么段太守?自打羌贼们起了兵,这什么段太守、李太守、马太守,一个个地收拾了家眷细软,就奔着关内逃了!却是一位洛阳来的贵人,官拜谏议大夫的魏公,他老人家恰好路过张掖郡,见得羌兵造反,太守们出逃,却是留在凉州,领了郡兵,来征讨叛贼了。”

    说着,这讲经道士一面敲锣,一面扬声道:“那些羌儿,听得魏公领军来讨,便有一首歌儿传了出来,待我唱来:走马复披霜,儿郎把长枪。不怕官军千万,只怕魏字旗扬。”

    平心而论,这歌不怎么动听,唱得也不见功夫,可是四周围拢的人,依然是一连串的叫好声。

    桓典听到这里,面色又更沉了几分,轻轻拍了拍舆座扶手,赶车的马夫会意,连忙一甩鞭子,将马从短街上退了出来。

    身后,那讲经道士兀自滔滔不绝:“……这便是云逢龙,风遇虎,贵人遇着大贤,却是做了一番好大事业!只是这羌人中,也是有妖法的,诸位,可还记得当年孝武皇帝时候,打得匈奴丢盔卸甲、逃之夭夭的冠军侯、霍骠姚?那霍大将军,年少英雄,便是不慎着了匈奴人的邪法,才落得一个英年早逝。这些羌人,与祖上就和匈奴勾勾搭搭,自然也是传习了这等邪法,所以到处修那礼拜寺,便是要行巫蛊之事也!”

    随行桓典的苍头,见着自家家主面色不好,连忙拍马赶上去,小意问道:“郎主,这些巫祝左道之徒,煽惑百姓,聚集流民,自然是触犯刑律之心,是否要……”

    他话说了一半,却见着桓典的面色阴沉得仿佛都能滴下水来,方才不敢再说了。

    深吸一口气,桓典又轻轻一拂袖,似是要将那些杂音从耳边赶开,方才缓缓道:“周时,太史苌弘以鬼神之术辅于周室,欲尊王道、定君臣之分,然而楚子犹有问鼎之心。秦时,陈涉一戍卒耳,术士告之以‘事成有功’,乃有鱼腹丹书、篝火狐鸣之诈,楚兴陈王之变。前代得失如此,鬼神之术既不是治平之方,反倒可成变乱之源,那位魏谏议,不循春秋之道,反惑于左道诈伪之术,其人可知矣!”

    说着,桓典猛地一拍大腿,扬声喝令:“左右,星夜兼程,去武威郡凉州刺史府!斯人虽有定乱之功,却非国之良臣,不得不预先处置,为国弭乱于未萌之时!”

    ……

    ………

    “这段唱词,怎么把大贤良师描绘得这么瑞气千条、神仙下凡一样?都说了,你们太平道要在凉州传教,重点是要突出本官,而不是大贤良师。这个地方,就应该多写一写魏谏议我是怎样的英明神武。几位,你们太平道还想不想在本官治下讨生活啦?”

    把手上那一卷《新编西凉讨贼平话》朝几案上一掼,魏野向着几个太平道凉州分坛的祭酒将手一挥:“照着之前给你们看的那本子武王伐纣平话,打回重写!”

    说着,仙术士站起身,半扶着腰就朝外走:“虽然斩落了那贼厮鸟,我这还一身的五劳七伤呢,也不让人消停点,又是一堆堆的公务压上来。牧守一州,这活计不好干啊……”

    一面半真半假地抱怨,仙术士一面转了转脖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最后斩了那贼厮鸟,又哪有这草台平书本子里这么威风堂堂?打到那个时候,大家都是红了眼,要拼命了来着……”

469.第469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三)

    言语间,被他抓了壮丁的这些太平道中祭酒,只是低头老实抄录文稿。

    反正如今的西凉地界,倒是你魏谏议治军治民一把抓。天老大,你魏谏议老二,咱们这些小角色,哪敢和你顶嘴?

    没人当捧哏,魏野一个人也没了说单口相声的兴致,挥了挥手,便踏出凉州刺史府后堂。

    一步跨出,一阵风便拂上了他的面。

    早春的风是冷的,阳光是冰的,仙术士的脸是白的,自经脉倒冲向头面的血是烫的。

    魏野步子微微摇了摇,身旁随侍的少年忙要搀住他,却被一手按住了:“不要大惊小怪,只是那一点白帐主神力反噬。某既然专精于御火之术,鎭压这点外道神力,还是不成问题。这个点上,只要你师尊我不倒下去,整个凉州那一路路的牛鬼蛇神,便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点精纯无比的神力,蕴藏着一位地神不知参修多少光阴的寒冰真意。

    ……

    ………

    高天之上,清气、秽气、坎离二气、戊土之精,交缠不清。

    这是最纯粹的力量,这是最基本的法则,彼此之间的生、克、消、长、冲、荡,将云层搅散,又凝结,最后固定成了一道道的云环,层层叠叠,似一朵重瓣之花,绽开在夜空里。

    在花房的中心,却是一道难看得像是刀疤一般的电痕,电痕撕裂了空间,玄龟之首便正好卡在这裂隙之间。

    任凭巨龟怎样咆哮,这道裂隙既不扩大,也不缩小,就这般准确无比地将巨龟之头死死地钳制在了缝隙中间。

    丹凤出绛宫。

    黄龙别黄庭。

    一凤一龙,飘飞在天幕上,就像是给花房镀上了红色与金色的镶边。

    相比起来,玄鱼为驾的紫云车就显得越加不起眼。

    然而此刻,丹凤低首,黄龙避道,青雷赤火种种术法演化的异象,都避开了紫云车。

    正确地说,是避开了紫云车前伫立的那一头异兽。

    龙角、虎爪,身形似羊非羊,浑身一色纯青,似是一方上等的青玉璞石琢磨而出。

    盯着这头异兽,不论左慈、张角,还是从巨龟额间显化出上半身的贺兰公,面色都有些一言难尽的唏嘘。

    至于魏野?望着这头对自己满是回护之意的神异灵兽,仙术士端坐在紫云车上就差翘鼻子摇尾巴了——假若他去星界之门兑换个狼人血统的话。

    终于还是贺兰公长叹一声,叹息声中全是掩藏不尽的慨叹之意:“当初本座一夜尽屠回山泾真祠,吞食了泾真祠一脉祝官骨血,虽然微微尝出了一丝神兽遗种的滋味,却是终究没有发觉走脱了这个正主。而且本座也没有想到,所谓昆仑遗族之脉,却是为了掩饰这真正的血脉传承!”

    左慈的声音适时地从火凤背上响起:“传闻中,泾真祠祝官一脉出自昆仑悬圃,乃是昆仑守山大神陆吾远支族人。自黑帝颛顼绝天地通之后,也只有这样身具古神血脉的祝官门第,才有通达阴阳、沟通圣凡之力。却不料,所谓陆吾后嗣……”

    左慈的感慨,却被魏野一声郎吟打断:“我这徒儿啊,祖上曾牵尹喜衣,学仙长仰道祖容。陆氏非为昆仑种,却是蜀都青羊踪。倒是瞒得为师好一阵子,不对,只怕阿衍自己也不晓得自家跟脚这般大有来历。只是太一紫房现世,演化太一紫房的清气引动气机相感,却让他身上沉睡不知几世,曾随侍道祖的青羊血脉就此受到刺激而醒来。”

    “原来,这才是本座一直遍寻不得的钥匙。”

    张角哼了一声,冷嘲道:“魔物,当初横行西凉,谋夺太一紫房,犯下无边大罪时候,可想到今日进退不能的下场?当日孜孜求索进入太一紫房之术,今日却被你遍寻不得的钥匙封在虚实之间,正所谓‘愚人不防其本’了!”

    对张角的嘲笑,贺兰公只是摇头:“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何况我现在半身被封在太一紫房之中,半身被你们拖进现世之内,外面这一半,是死是活,一目了然,已然封闭的太一紫房中那一半,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们了。你们想我真的死,想我真的活,都要重新打开太一紫房,才算是见得个真章。”

    听着贺兰公这看似昂然无惧,却带着一股子内里早已缩了,只有面上还死撑着不倒的穷途末路破落户气质,魏野不由得一笑:“这是什么软弱无力的要挟?到底是哪个白痴给你灌输了这个半通不通的概念——总不会是那几个十字天启教系统的神棍吧?猫只有在盒子里才算是不死又不活,半截在外,半截在内,冒充什么薛定谔家的猫?!左师兄,大贤良师,玄龟已被封住,还剩下这贼厮鸟一点手尾,索性一鼓作气,了结了干净!”

    一声高喝间,左慈双手齐开,掌心道道竹符如利刃飞卷,首先杀下!

    竹符飞卷间,贺兰公周身神光便被绞杀一空,然而不过一呼一吸之间,贺兰公周身神光如潮落潮涨,瞬息之间,便又是重重光华涌起,仿佛未损分毫!

    伴随着的,是贺兰公尾音上挑的蔑笑:“明知道本座半身尚在太一紫房之中,虽然如今掌控不得玄龟中枢,然而玄云之海无尽元气却是恰好为本座疗伤大补之药,符剑斩鬼神?本座倒要看看你等如何斩我!”

    笑声中,贺兰公又环视了四周一眼,只见火凤丹羽飘飞,黄龙金鳞渐散,就连魏野所乘的紫云车,车盖紫云色泽微褪,那一双辕上玄鱼,也渐渐不复修长龙身,反倒又有些减肥反弹的迹象,重新变得体型浑圆起来。

    环视着面前将自己逼到如斯境地的三位道门中人,贺兰公冷笑道:“出了太一紫房,三位原本持掌三元宫阙而成的三元太一君之位已去。没有了三元太一君位作为假格撑持,再用不了多久,你们便要重新打回原形,又有何能妄言弑神?!”

    这一声冷笑中,固然带着些马瘦毛长不倒架的色厉内荏,然而却是让魏野与左慈同时色变。

    只有张角望着贺兰公,面色又沉了几分。

    握着太乙九节杖的手,轻轻地在化为灿然宝珠的杖头摩挲了一遍,这位太平道如今的最高领袖,微微地闭上眼,口中却是猛然喝道:“那熊罴,近前来,吾这里有一事要交给你做,便算你将功赎罪了罢。”

    李大熊一直将大半个熊身子都缩在黄龙背鳍、长鬣之间,假意照料着脱了贺兰公掌控的马超,听着张角吩咐,不由得将身一弓,驮着马超便到了张角面前。

    张角也不睁眼看他,只是双手握着太乙九节杖的杖头扬声说道:“那魔物倒是说得一点不差,再过些许时候,你那主公所乘的青鲤紫云车便要减去好些灵效,飞遁之能甚至还比不上你这成了精的熊罴那一手缩地成寸的步虚蹈空功夫。此刻吾有一件要事,须得你那主公配合,却是少了你也不成,去吧!”

    得了一声“去吧”,李大熊哪敢在张角面前多留片刻,驮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马超,便来到了魏野面前。

    看着张角举动,魏野先是一蹙眉,随即将手在腰间一拍,腰带上、六百石贰谆9q囊、紫鸦飞火葫芦这一大串零碎都是摇晃起来。

    恰在此刻,张角睁开了眼,将魏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同是传习太平经法之人,虽然论起交情来实在谈不上几分,然而这一刻,两者却是突然有了一分心到神知的默契在内。

    跳下青鲤紫云车,仙术士一步跨到李大熊身前,将依然昏迷的马超拦腰一抱,却是被连人带甲胄的重量朝下一坠,好险没有跌下去。李大熊也是知趣,赶紧地帮着自家主公将这同袍之子抱上青鲤紫云车。

    魏野一拍一双拉车玄鱼的头顶寒玉龙角,快要打回青鲤原形的玄鱼自然知意,载着马超向着云层之下缓缓而降。

    打发走了青鲤紫云车,魏野转过头来,很是不怀好意地望了贺兰公一眼。

    一眼杀机生,仙术士身形猛然一动,却是逼近了贺兰公身前!

    足踏玄龟之首,魏野掌中桃木法剑火光灿然,一剑下劈间,贺兰公周身神光欲挡无力,顿时破开。

    然而剑锋斩破神光之处,旧光已去,新光却欲生出!

    魏野神色不动,真气一引,左手拇指一掐辰文,向着地面一招:“旗来!”

    番和城头,那一支被魏野插入城楼的丹天流珠旗,猛然生出灿然光华。

    这支令旗,跟随着魏野见证了那场无比荒谬又无比血腥的围城攻防战,又导引着魏野与左慈联手布下的五方烈火阵勾招而来的离火之气与地气循环往复。此刻,原本随风微动的旗面,却是骤然狂舞,旗上飞焰似欲挣脱旗面而出!

    丹天流珠旗舞动间,深埋入城楼主体的旗杆紧随着扭动起来,如蛛网般的石面不断有砾石迸出,砖石之下坚实无比的柳条夯土竟不断地碎裂。

    原本依附于番和城墙之上的五方烈火阵勾招而来的离火之气,像是被一位无形的巨人一口吞吸一般,猛然在城墙上爆出夺目光芒,随即就黯淡下去,只有目力最好的人,才能捕捉到那些火光在一瞬间尽数敛入丹天流珠旗之中,随即丹天流珠旗化为一道接天火光,崩碎了城墙一角,轰破了城楼一檐,直冲而上!

    赤虹贯空而来,便似火龙冲天直上。

    “借地气,招离火,聚火阵之威,化为绝杀一击,原来这才是你的杀招。”

    虽然受困于两界之间,贺兰公的神识兀自铺展在整个夜空之中,感知到地面上那道冲天而上的赤虹究竟是什么东西!电光火石间,一道又一道的神光从他的身躯中,从玄龟的额头处涌了出来,化作一道又一道的神光之壁,层层叠叠地铺展在云层之间——

    原本异常有规律地点缀在夜空中的云环,在神光之壁的延伸间,在赤虹飞冲间,被搅得一片大乱。

    赤虹如矛,神光如盾,矛盾相逢,便是一声轰然巨响!

    然而还不待贺兰公感知到自己的神光之壁是如何拦截下魏野的这一记阴险杀招,一个凉滑却有坚硬的物件却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说错了,”魏野凉凉地哼笑了一声,“方才那不是杀招,是诈招,杀招是这个——摄!”

    一声摄,仙术士掌中紫鸦飞火葫芦猛然生出一股庞然吸力!

    曾经,被禁锢在紫鸦飞火葫芦之中的尸林君神力,重又感应到了那一股源源不绝的吞吸之力,不由自主地朝着葫芦中涌入。

    神力的涌入,让贺兰公的面孔都变得有些扭曲,然而他还是哼笑一声:“区区一件收摄灵机的法器,纵然算得上品,想要尽收本座神力,便如以瓢舀海,痴心妄想!”

    “谁告诉你,我是打算收干你的神力来着?”五指扣紧紫鸦飞火葫芦,魏野身形一翻便朝后急退,正落在李大熊背上:“大熊,咱们准备跑路来!”

    “主公,去哪?”

    “当然不是天竺,越远越好!”

    几句对谈间,李大熊闷头闷脑地,只是一味将缩地成寸之术施展开来,向前疾奔!

    而在这熊罴精的背上,仙术士手中紫鸦飞火葫芦却是紧紧扣着贺兰公的额头,将他整个头颅连着肩胛都拖出了不知多远,只有那以神力显化的下半截躯干,依然因为现世与太一紫房两界之间的交错,不得挣脱!

    一道细细的弓弦,出现在了天幕之上。

    望着魏野拉开的这道弓弦,一直不曾出手的张角猛地抬起一只手,向着四方扬声一喝:“风来!”

    随着他的喝声,风起于四方。

    这风自天顶那一片灿然红霞间而来。

    这风自血海尸林之外,那地之四极而来。

    这风自赤县神州,自尧之都,自舜之壤,自禹之封,自中原千里沃野,自江南万顷水乡,也自西凉苍莽大地而来。

    风声中,张角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一转眼,便消散于风中。

    ……

    ………

    身为太平道的凉州部祭酒,入道不过三年的王国虽然信仰算不上多么深厚,然而总还是够虔诚的。依着大贤良师教诲,又加上自家总算略通些文字,修炼上也总算有了一点灵应。要不然,也轮不到得了这个位置。

    曾经,王国的心愿无非是读书、游学,若是命中尚有官星,便老老实实地从小吏做起,能挣一个二百石的微秩卑官,便算是心愿已足。然而随着羌乱,安定郡、北地郡只知内迁汉民,王家的家业,也随着内迁半随流水。

    曾经的殷富人家,最后却沦为贫户,当太平道在三辅之地讲经布道的时候,王国知道,自己能选择的道路也只剩下这一条。

    他此刻站在番和城中,望着天顶那一片久久不散的异样天象,却是猛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此番羌乱,有妖神作祟,吾既代天行道,则必诛之……”

    ……

    ………

    要说勤勉,觻得令刘闯觉得这些时日以来,自己一辈子的勤勉都要一次用完了。

    虽然张掖郡乱象初平,然而那位魏谏议却是不知死活,率着三猫俩狗的义从兵就敢去正面捋叛军的虎须。这要是一个不好,他魏谏议战死沙场,自然一了百了,可是自家却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挥之不去,刘闯夜里也再没睡安稳过。不是披衣坐起,夜里重新检阅往来公文、军情,要不就是干脆上城墙去转悠几圈。

    这时候,他照例披着衣裳徘徊中庭,却听着风声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响起:“……惑乱生民,谋叛生乱,此何罪耶?”

    ……

    ………

    铁山独自守在伏波将军庙中。

    虽然如今他也算是由魏野举荐,得了一个正经的武职官身,然而比起官舍,还是这伏波将军庙让他处得更安心一些。

    此刻,铁山就跪在伏波将军庙中,向着新息侯马援的牌位叩首:“马侯,铁山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却得了主公看重,此恩此德,铁山一生报答不完。然而主公此去,兵危战凶,前途难测,铁山是个粗人,说不上忠孝之道应该如何,然而主公平羌乱,保汉民,这便是如马侯当年所做的一般。马侯,倘若英灵不远,伏望多多佑助俺那主公,俺铁山,活着替主公尽忠,死了,便给你马侯当小鬼儿!”

    就在叩首间,铁山依稀听着一个声音响起:“……假神道之名,纵羌蛮为害,恶莫大焉。”

    ……

    ………

    何老八不算好人,过去手脚从来不怎样干净,又没有真正游侠儿那样的胆魄,只有一点倒还好,就是多少还讲究些义气,做贼也没有干那些太过伤天害理的事体。

    然而就算是贼人,在如今的凉州也混得不如意。何老八那些个兄弟,一路上要么死在鬼怪口里,要么死在羌兵枪下,东躲西藏之下,只有他一个算是命大,遇着神仙怜悯,得了一方辟邪的竹符,混在难民当中,被收容起来。

    虽然被收容了,但想要混口吃的,也得出去做活才成。何老八倒是未尝没想过,自己也有做苦力讨食水的一日。

    然而不仅仅是他,之前一同打混的那个半老头子,一家里就剩下老头儿和孙子两个,老的老、小的小,为了养活孙子,那半老头子一样也要出来找事做。

    不过人和人可比不过,自家是出死力气,那半老头子只要去帮着书办造难民册子,便稳稳当当的一口衣食到手。谁叫人家年纪大,官府也要尊老不是?

    然而看着老头子带孙子的模样,倒教何老八心里有一块坚硬的地方,也随着软化下来。

    说起来,一同逃难的人里,还有一个小寡妇,年纪倒不算大,模样虽然比不过那姓韦的小妹子,可胜在身子结实,好生养……

    正走神间,何老八却恰好遇着自己那点绮思的主角正担着水,从自己面前踏过去:“何老八,你看什么看!俺还要去浆洗衣甲,赚几个蒸饼,不要挡道……”

    说到这个“道”字上,这粗壮妇人却是声音骤然一哑,望着虚空中喃喃道:“我男人怎么死的?自然是被羌狗害了……问这个做什么?”

    何老八也算是见过不少神神鬼鬼之事,见着面前这寡妇神色不对,正戒备间,却不防一个声音直传入心:“……汝等颠沛流离、抛家亡命,十口之家,七八不存,罪在斯神斯族,当如何处置乎?”

    ……

    ………

    韦泽正在营房里磨着自己的灵符枪。

    主公上天去斩那妖神了,李军侯、马从事也都奉命去了,自己本来也想随着一同去,然而司马娘子不但不许,还把自己赶回来了。

    就算是自家的武艺比不上李军侯与马从事,可是自己这心,可是全系在这场战事上!

    别的不说,能随着主公厮杀到这里,还把自己妹子搭救出来,就说明自家跟着主公厮杀准没有错!

    也不知道,如今主公是不是已经将那妖神正法了?这样大功,可惜只得李军侯与马从事分润,想起来就让自己有点丧气……

    枪尖在砺石上来回往复,发出一阵阵杂音,韦泽却是不留神抬起头,却看见自己的妹子正怯生生地站在门首。

    自从险死还生,自家这个妹子便夜夜做噩梦,非要有自己陪着,握住手才能睡得着。看着少女那张依然带着几分病容的脸,韦泽心头一软,随即就站起身,走上前去握住了少女的指尖:“别怕,阿兄在这……”

    就在他将少女的手暖在掌心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心中响起:

    “……如斯羌神,其罪难书,但问凉州万民,当处何刑?”

    听着这个声音,韦泽本能地昂起头,而后将妹妹揽入怀中,大呼出声:“当斩!”

    ……

    何老八猛地一跳脚,向着夜空喊道:“砍头!”

    那担水的小寡妇也跳起来,尖声补充:“杀千刀,杀千刀!”

    ……

    铁山在伏波将军庙中猛然直起身,高声应答:“此等恶贼,铁山恨不得亲手杀之!”

    ……

    刘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诛之不赦!”

    ……

    在凉州的人们,从最卑微的难民,到最有前途的官员,都听到了这一段回荡他们心头的判词,然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明白,这是何等可敬可畏的莫大神通。

    凉州部祭酒王国便是这少部分人的一员,他此刻早已双膝跪地,无比虔诚地以额贴地,来来回回地只重复着一句话:“弟子恭请大贤良师降魔。”

    凉州为数不多的太平道法坛中,讲经道人们也都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首祝告:“弟子恭请大贤良师降魔。”

    ……

    只有在那个指挥了整场番和城攻防战的院落中,司马铃用手比了个镜头,对准了天空中的云环、电痕、赤虹、神光,指间隐隐有焦距来回拨动。

    “看起来,要最后决胜负了,阿叔,这次一定要给力啊。”

    ……

    ………

    一声声的“斩”,一声声的“杀”,还夹杂着“诛”、“戮”之类意思差不多却有文绉绉的杂音,渐渐汇聚到了张角的掌心。声音渐渐有了实质,最后化作了一柄金色的长剑,剑身似乎未能定型,时时刻刻都在变幻着形体。

    便在此刻,一声声的“弟子恭请大贤良师降魔”的祝告声,突兀地在张角身周响起。、

    随着这祝告声,金光之剑骤然一抖,剑身顿时变得平直,剑锋直指向贺兰公。

    被这柄金光之剑指定,随即便有无边杀意,铺天盖地而来。虽然不是针对魏野,然而拖着贺兰公的头颅遁出百里之外的魏野,也在一瞬间感到了一股似乎要将自己扯裂、撕碎、消磨干净的大毁灭意。

    贺兰公此刻还在笑,是死囚在等着被斩首前一刻的笑:“瞧啊,这便是太平道的无上神通,集众生心念,应众生愿力,而后展现奇迹!它娘的,本座都不知道,比起以人身掌神迹的太平道来,到底我们谁比较像是外道鬼神?!”

    魏野对此,只是给与冷淡的一句回答:“道门的路线问题,就和你没关系了。”

    “但是和你有关系!”贺兰公咬着牙,高声喝道,“道门伐山破庙之后,尽灭无道鬼神。之后呢,无非是大贤良师们变成新的神,或许换一个名字,继续我如今的事业!何等可笑,何等可悲!”

    回答他的,是魏野的淡淡一句反问:“哦,那又如何?”

    对于魏野的平淡反应,反倒是贺兰公显得有些慌乱了:“那又如何?你们今天的一切,不过是空虚而已……这样还不够吗?!”

    听着贺兰公的疑问,魏野哼了一声,随即手指一动,指尖描画间,却是以八卦神君真形符的描画之法,演化出无数光符的小人。

    “太遥远的事情,演化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本官就让你看看三代以来的世道吧。整天与安息、天竺、西域诸国这些奴隶制国度的蛮族为伍,总是学不到什么真东西。”

    在贺兰公的面前,无数小人以渔猎为生,虽然推举共主,也无非是分配猎物、争夺水草而已。人如禽兽,茹毛饮血,所谓共主,与他人毫无不同。

    但是很快地,当渔猎变作农牧,随之便贫富有别。富贵者居于上,贫贱者居于下,于是便有了奴隶,有了种种压榨,天下分为上下两端,一为主,一为奴。这便是夏商之世,随即到了周室衰微、礼崩乐坏之时。

    为了争霸,为了国土,需要粮食,需要兵员,奴隶虽然仍然存在,但是向国君缴税、服役的国人,远比奴隶要有价值得多。于是百家并出,三代之法不行,士以才而进,国以强盛而霸,甚至奴仆一跃而为公卿大夫,亦非异事。

    及至祖龙出,天下便成两端并举,一端是天子与公卿,一端是百姓农工,气象较之上古三代,已然截然不同。

    一瞬间的演化,却是让魏野又多耗了几分法力,额上不由得见汗。然而,这却是丝毫不能让他停下口中话头:

    “你等鬼神便如行三代故法的周室,我辈则如重开一重天地的祖龙,扫平你等,这是自然而然、顺天应人之事。至于将来,若是新货变成老货,自然又有新货取而代之。天行以易为常,此是天人变化之根底,却有何空虚可言?至于你这货,我倒是不指望你一瞬间想明白这点微妙道理……”

    说到这里,贺兰公盯着眼前光符化出的诸般世态演进,却是住口不言,魏野也懒得管他,眼神远远望去,却正见着张角头上热气蒸腾,托着那一道金光之剑,颤巍巍地朝下一斩——

    金光之剑下斩,却是魏野在同时大喝出声:

    “徒儿,家仇雪恨,就趁现在!”

    随着他的喝声,如玉青羊冲出。

    宏大清气,金光之剑,同时劈在贺兰公神躯之上。

    一道道带来纯然毁灭的狂暴之力,在早已绷成一条长弦的神躯间流窜,随着紫鸦飞火葫芦接引而出的尸林君神力,便成了这股毁灭之力的最佳导线!

    太一紫房之中,原本被半卡在现世中的玄龟背甲之上,不知有多少细小无比的神力因子分化而出,欲逃开这彻底毁灭的死劫。然而不论它们怎样分化,那些早已与尸林君神力同化的神力因子总是受到紫鸦飞火葫芦的牵引,而被拉入了这彻底毁灭它们的狂暴能量之中。

    而在这道狂暴力量之后,还有一道道的清气随之蔓延开来,扫荡着早已被众生愿力破坏扭曲的神力因子,将之彻底化为虚无!

    这是真真正正的净化,环保得彻底。

    依然被紫鸦飞火葫芦吸住额头的贺兰公,在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现在,他只是盯着魏野:“真是绝妙的演化之术。这是你的见识,还是仅仅是拾人牙慧而已?虽然看不到笼子外面的世界了,那么你替本座去看个清楚吧!”

    说罢,这位曾经称雄西凉、横霸西域的鬼神之主,神躯骤然虚化,然而在彻底归于虚无之前,却有一点寒星飞射而出,直直没入魏野胸口!

470.第470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四)

    冲多了凉水澡会重感冒。

    塞多了寒冰神力又当如何?

    魏野自太平清领书中参悟而得的洞阳离火神通,本身便算得上是道门中净秽破魔一等一的道术,到了今日地步,差不多便成了魏野修行的根基所在。

    然而贺兰公被斩落之前向着自家渡进来的那一点神力,蕴藏着白帐主数百年催霜降雪的寒冰真意,与洞阳离火天生不合,两者冲突之下,便成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更不用说,这几日光是冰火交伐,就让本该是寒暑不侵的仙术士吃够了苦头。

    先把这点**********的问题略过,虽然羌乱主力已经扫灭无余,那些祆教的虔诚信徒——到底崇拜的是巴赫拉姆大君还是贺兰公这点先不谈——在贺兰公催发神力血祭的时候,也死了个七七八八。但是不管是哪个教派,拜的是哪路神灵,最多的还是那些基本没有什么虔诚之心的泛信徒。

    由这等人组成的零散羌军与妇孺老人,投降的也有,逃散的也有。虽然正面战场上这等残兵败将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可要是叫他们散入民间,造成的破坏也不比蝗虫过境小了。

    而随着凉州地方上地位贵重的守臣,多半都战殁在平羌战事中,还差不多都是魏野下的黑手。现在的西凉地界,从最西面的敦煌到最东面的安定,一整条河西走廊都进入了一种郡廷普遍失声,县廷各自为政的诡异场面。

    说到底,还是身为督战使臣的魏野,在战事进入尾声的现在,号令郡县的权威也随之消逝不见。起码在汉室体制尚未崩坏到底裤都扯下来的现在,官面文章上有没有大义名分加身,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至于目前唯一有资格整合凉州郡县、发号施令的凉州刺史梁鹄……

    说起来也是一桩轶闻,太一紫房现世之时,从并州刺史董卓算起,来找魏野晦气的贵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卷入了两界连接的缝隙里,等于是排着队把脖子朝魏野的剑下送。偏偏只有梁鹄一位鬼使神差地逃了大难,战事一去,就被巡城的兵士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全须全尾地给送回了姑藏城的凉州刺史府。

    不过这时候让梁大书家出来视事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仙术士带着陆衍,缓步经过凉州刺史府后堂,便听见里面一高一低的两个声音此起彼伏:

    “梁鹄,汝不信大道,妄祀无道鬼神,此罪之一也。”

    “小子梁鹄,深知罪重难挽,痛悔前愆,情愿投归道门,求依大贤良师座下……”

    听着后堂里面传来的响声,还有现任凉州刺史那疑似良心发泄,感动得鼻涕眼泪一把抓的动静,魏野耸了耸肩,全当是什么都没听见。一个无能无胆的凉州刺史,他倒是热烈欢迎,但是一个无能又醉心太平道那套忏罪悔过、重新做人、眼里只有某个村夫子出身的活神仙的凉州刺史?

    大贤良师肯定是很喜欢的,不过魏野这边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一应扫平流寇、放榜安民、重整郡县、预备春耕的地方官该管事体,也一并先放到一边去好了。

    绕过了某大贤良师的忏悔室,依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仙术士拐到了凉州刺史府的后园。

    天气依然寒冷,只积雪堆积地方,可见着雪堆向阳的一面有些化冻的迹象,半融半冻的变得像是天然造成的石窟群,细小的冰棱一条条悬垂而下,薄如纸、细如丝的薄冰贴在雪堆外面,层层叠叠,像是一片片具体而微的丛林。

    左慈便坐在一方青石上,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层层雪凇在阳光下渐渐融化的模样。

    及至魏野走近,这独眼老跛子头也不回地一颌首:“道友今日不去视事么?”

    “战乱方平,百废待兴,这事是视不完的。何况师弟我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还不是伸手的时候,先晾一晾也无妨。”

    听着魏野这很有官僚气质的回答之后,左慈也不在意,只是一扬手,便有一赤一黄两道光华向着魏野飞来:“丹灵如意、玄灵宝印两件玄器虽然离了太一紫房,却是本质未损,小生参悟其中后天五气生克之理,也是大有所得。五城玄器皆属下元太一君执掌,还望道友谨慎收藏吧。”

    魏野一抬手,丹灵如意、玄灵宝印化作的两道灵光,向着袖囊里飞去。收了两件玄器,仙术士望着左慈顶上青气如蒸,庆云隐隐,知道这位便宜师兄已经离着散仙不死之身又近了一大步,但还是明知故问地开了口:“师兄道力大进,又得了上元太一君数分传承,只不知师兄下一步要到何处去?”

    “昨日夜观星象,井鬼二宿之间,隐隐有青气与我呼应。推算起来,当在益州之地,似有一物与小生有缘。”

    魏野一听便明白过来,那是峨眉山虚陵洞天所藏的《遁甲天书》,正和命中注定该传习这部天书的左慈呼应起来。

    这层窗户纸他也懒得说破,只是轻声一笑:“看来左师兄也是劳碌命,此番前去益州,定有一番绝大机缘相待,我也不敢挽留师兄。只是此番一别,下回相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师兄何不给小弟留件物事,也算是个念想。”

    听着魏野这毫无节操地讨好处的说辞,左慈也是摇头:“小生身无长物,比不得道友随身法宝无数,哪有物事留赠?只不过……”

    说到后来,左慈沉吟片刻,却是轻声一笑:“旁的宝物一件也无,倒是番和城头斗法时候,从那妖神手中,得了些山居无用之物,道友如不嫌弃,便取去吧。”

    说罢,这独眼老跛子将手一招,便有一片碧绿荷叶浮在掌心,荷叶中托着一团清水,水中却有数十条长不过一指、粗不过如箸头的泥鳅乱窜不已。

    魏野望了一眼那些水中泥鳅,却是不由得一喜,忙道了声多谢,珍而重之地将这片荷叶连着那些泥鳅一并接了过来。

471.第471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五)

    捧着手中青碧翠绿的荷叶,魏野将荷叶柄微转,正好将目光对上了一条趴在水团边缘上的泥鳅。

    这条泥鳅不过半寸长,身躯也只比绿豆粗壮些,在这荷叶上的泥鳅里都算是格外瘦弱的一尾。然而若是凑近了仔细打量,却会发觉这条泥鳅形貌有些异样之处。

    寻常泥鳅都是圆头尖吻,身躯长圆,尾形如扇,嘴边的触须也是有十根之多。然而这条泥鳅却是方头阔口,唇边只有一对长须,无鳃有鬣,头顶有肉丘微微坟起,周身满布细鳞,那鱼鳍看着也有些异样,看着虽然是个泥鳅模样,然而细看去却处处带着龙种的特征。

    自然,这片荷叶中盛着的数十尾泥鳅,根本不能拿去做泥鳅锅。若是真让这些有鳞的泥鳅、带角的长鱼离开了这片荷叶,还得了水气浇沃,那画面可不要太好看。不知多少老故事里,农人挖出了刻着符禁的旧盒子,不留神打开来,里面尽是些蛇干、壁虎干、小鱼干之类,然而要是有害了馋痨的家伙把这些干货丢进锅里煮汤,还不等锅里的水烧开,便先有杀气腾腾的恶蛟、孽龙从锅里冲出来,先拿眼前的厨子做了庆祝服刑期结束的开胃饭。

    郑重其事地将荷叶放到陆衍手中,魏野还不忘告诫一句:“可要小心些,这荷叶中封禁的这些杂色冷龙,虽然只剩下精魄,可若是拿一件水象之宝重新孕养起来,日后说不得又是一件呼风唤雨、催霜降雪的仙家奇宝。”

    对于自家老师的说教,陆衍只是笑着点点头,随即双手托着荷叶边缘,脚下步子依然不停,稳稳当当地跟着魏野向前走。

    说也奇怪,自从这一片荷叶转入陆衍的手中,那些原本在水团中乱窜乱蹦的泥鳅,却是瞬间沉了底,一条条一尾尾都趴在荷叶上面不敢转动分毫。

    当年相随太上的神兽青羊血脉,毕竟要比这些只余蛟龙本能的冷龙精魄要高出不知几重位格,只是一丝神兽清气散出,便把这些冷龙精魄鎭压得老老实实。

    向着观赏雪凇融化的左慈拱手而别,魏野便径自出了凉州刺史府。

    在羌军主力被一举剿灭后,虽然冬春之交时的姑藏城依然寒冷,然而阳光照在人们身上,还是稍稍有了一丝暖意。

    随着魏野所率的这一支军马入驻姑藏,武威郡这个羌乱中受害最烈之地,也零零星星有了些逃亡难民向着官军驻扎之地聚集起来。

    这些难民,或者是从各处被羌军攻破的城中侥幸逃亡出来,或者是落户的堡寨集镇被乱兵烧杀洗劫过,经历了整整一冬的血色逃亡之旅,随着他们进入了汉军驻扎之地,前所未有的安定感终于让他们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人的精神便是这样强大,虽然聚集在城中的难民差不多人人都经历了一番抛家掷产、妻离子散的大难,可是在姑藏城中领着官府每日晌午赈济的粥汤,却是让人人脸上都多了些活气与笑容。

    要是年轻力壮的难民,还能应了官军的募工,不管是运转军中抄掠的甲杖、马匹乃至金银财货这些战利品,还是在重修官署、府库、城墙这些紧要所在的工地上扛活,都能额外多挣些粮食出来。主持工役的上官又格外体恤人情,每天都有热姜汤暖身,连害了寒疾的人都极少。

    大家忙着应募做工之余,还有头上戴了介帻的道士,一个一个窝棚地走过去,嘘寒问暖自不用说,更有惊心动魄又勾人的战阵消息可听——

    不用说,这些介帻道人,差不多都是魏野麾下的道兵转职来的,自然也不算太平道一脉。这些道兵与魏野有上下之名,更有师徒之实,比起太平道的讲经道人,反倒让魏野用得更安心一些。

    从凉州刺史府出来,不过半里远就是武威太守视事的郡廷所在,这里也是姑藏城中受兵火波及最烈之处,至今也住不得人,一应文牒卷宗更是百不存一。原本魏野准备暂住武威太守府的打算也就随之打消。

    在郡廷左近指挥供役的小武臣大老远地就见着了魏野那一身招牌般的黄冠道服,忙不迭地向着魏野以军中礼节拜了半礼。他这一礼行下,那些应募的难民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也是本能一般地跟着跪拜下去。

    魏野本来也不讲究什么官架子,只是虚虚将那小武臣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都已经算是个官人了,怎么膝盖还是这么软?本官麾下,从没有那么多矫饰的虚文,种种军纪算来无非就是两条,敢战、用命而已!男儿事业,都从这两条上去取,却比走大族的门户、舔贵人的痔疮,换来个清议名望要强!”

    这小武臣也是魏野从张掖郡带出来的老底子,明白自家主公性情,当下也是一挺身:“末将奉谏议的军令!”

    然而挺起腰来,他却又是一苦脸:“谏议,末将有负所托,你前几日塞进来的那个新兵蛋子,我这里可是带不好……按说他也是马从事的遗孤,大家同袍一场,多少都应该有些照顾。可是这小子气性实在太大,话还不会说几句,别人稍有冒犯,就被这小子拖入厮打起来,末将带的新兵,这几日已经重伤了好几个,要不是道坛收治得及时,人说不得都废了……”

    听着这部下告状,魏野也不由得苦笑。

    斩落贺兰公一战,马腾战死沙场,马超虽然被带了回来,但是这个论岁数不过是个少年的未来勇将,却是成了目前的头号难题,比起贺兰公留下的那一点白帐主神力,更叫人不省心。

    战事一结束,魏野就先通过魏文成的关系,请了位擅长滋养、修补神魂的巫医黄老焉来替马超医治贺兰公附体的后遗症。然而这位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大仙出身的巫医,却是拍拍两手,抹了抹嘴上鸡油,直截了当地说:“这小子好得很,脑子没伤,神魂健壮。就是之前的记忆什么的,都给格盘了个彻底,身上戾气也重了些,只怕是一碰就要炸毛——恢复记忆什么的,这不是咱的专长。要不你去找个精神系魔法专精的家伙,重新给他编织一段童年记忆?”

472.第472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六)

    在多如恒河沙数的诸多术法中,干涉情绪、掌控心神、编织记忆,甚至摧毁人格的手段,可以说得上层出不穷。

    单就魏野所知,佛门中便有许多号称“能令外道降伏、能使众生皈依”的邪异咒法,专以破坏心神、重造人格为能事。然而这些不折不扣的恶咒偏偏还挂着“天龙禅唱”、“无音禅雷”、“无我梵音”之类正气凛然的名头,很是迷惑了不少蠢货。

    而太平道的那位大贤良师,当初他借太乙九节杖之力,演化太平经章句,进而操控贺兰公化身的黄金神龙的手法,也很有点此类术法的影子。

    尽管星界之门针对这类术法的施法者颁布了详尽的使用条例,特别是记忆编织、精神重塑这类手段,在操作过程中都会被置于星界之门的因果律监测重点内。但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热衷于精神操作领域的星界冒险者,差不多都懂得如何规避风险,游走在冒险者守则的灰色地带而不留下严重后果。

    但是对于这些被称为“塑魂者”、“织心师”的潜在危险分子,同样身为施法者,魏野自然不会对这些同行有什么多余的信任。

    白纸一张就白纸一张吧,有些事,有些记忆,彻底格盘了总比蚀刻在心里强。

    至于一同被格了盘的语言能力与常识,《三国志》里横行西凉的锦马超,如今也只是正当读书习字的年纪,学力正强,也耽误不了什么。

    况且贺兰公为了自己方便,可是给马超打下了一个武学高手的好底子,若是换了一个时空,不说是脚踢星宿海,拳打杏子林,就是少林寺那一班玄字辈的秃驴带扫地僧齐上,也不过是个组团陪练的档次。

    底子已经打得如此稳固,魏野自东方朔处传承而来的兵家一脉骠骑心印,若是传予马超,倒不算明珠暗投,反倒更能收相得益彰之效。

    思绪习惯性地飞了开去,魏野不由得微微沉吟片刻,那小武臣知道自家主公平日习惯,也不敢打扰,只是垂手侍立在后。

    便在魏野思绪飘飞时节,武威太守府那处处残损的围墙里面,又爆出了一阵忽高忽低的争执声,随即便是惊叫声伴着重物破空声起!

    还是那小武臣眼尖,望着那几个从墙后直飞出来的人影,当先一步拦到魏野身前:“保护谏议!”

    然而这点表忠心的动作,却被魏野一手拨开:“起开!”

    一声“起开”,仙术士步子朝前踏出半步,靴底踏着夯土路面,却是嗡地一声,荡起一道疾风,卷着仙术士的道服下摆,就这样直冲而上!

    风自地起,然而所有人耳中却是不约而同地听见了一声虎吼——

    那几条人影还来不及落地,便被这道自地面冲起的劲风朝上一顶,消去了大半落力,方才扑通扑通几声,摔落在地。

    被仙术士一手拨开的小武臣,这时候方才来得及出声:“周二、郑五、温八,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从半空跌下来的步卒,现在脑子还糊涂着,只是长官问话,本能地就喊出来:“马超那小子,我们几个实在弄他不过,又让那小子犯了风症……”

    话只喊了一半,却听得败墙之后却是一声怒喝,一道人影猛地跳过败墙,向着倒在地上的这几个犯事步卒便是一拳砸下!

    单凭这一拳下击的势头砸实,这几个倒霉鬼只怕连重伤都不可得,直接就要被活活打死在魏野面前。

    不需魏野动手,一直随侍在魏野身后的陆衍,身形猛地拦在老师身前。他双手托着左慈送的那片青荷叶,要发暗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左腿朝上一撩,使了个悬空一字马,正拦在那人拳头之前!

    拳脚相冲,一声爆响。

    陆衍足陷寸许,然而同时一股巨力反冲而出,却将对方掀了一个跟头,直落在地上。

    这当街斗殴的精悍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马超。

    被陆衍一脚横拦,马超那张还带三分青涩的面上煞气横生,却在抬眼看到魏野的时候顿时全数敛去,只剩下满面欢喜神色。

    那一直跟在魏野身后的小武臣还要出声,却被魏野一抬手挡下了。

    “孟起,过来。”

    随着魏野一声轻唤,一身红布战袄的马超愣了愣,方才想起这是在喊自己,连忙欢欢喜喜地跑过来,立在魏野面前。

    望着这心智还是个小鬼的锦马超,仙术士嘴角微微挑了挑,终究是没说多的话,只是向着这大号娃娃兵一点头:“从今日起,孟起你就先为本官亲军,不必待在这里了。”

    说着,魏野一偏头,看了看那面色很好看的小武臣一眼:连话都懒得说,朝前迈步就走。

    身后,马超欢天喜地地跟了上来,还特意赶前了陆衍小半步。

    ……

    ………

    如今某位谏议大夫的临时住处,是姑藏城一位胡商的宅邸。这位胡商出身安息,自然也是信奉祆教的人物。

    当初姑藏落在羌军手里,这位胡商仗着个教友的身份,供了不少粮草马匹,换得个家小平安。如今羌乱初平,汉军重回故地,这位手面颇大的安息豪商,又不得不忍着肉痛,给魏野纳了一大笔犒劳军马的财货,就连自家宅院也献了出来给魏谏议落脚。

    然而魏野也不白拿他的好处,这安息老儿的几个货栈带铺面,在这场变乱里吃进去多少不干不净的财货?只是魏野要讲究些吃相,不肯一次囫囵吞掉就是了。

    入了这胡商宅邸后园,魏野将马超打发给陆衍照顾,自己拖着蛤蟆王超的领子,就先进了临时设下的道术工房里面。

    蛤蟆王超只道是自家主公又有了什么好处要给自个,倒是欢天喜地得很,然而魏野一手托着青荷叶,进门刚坐下,就直截了当地将手向前一伸:

    “王超,前阵子在番和城阵前,你捡回来的那些玉片还在不在?麻利地交出来,本官祭炼法器要用。”

473.第473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七)

    听着魏野索要玉片,倒让蛤蟆王超嘴角殷勤挂着的谄媚笑容一下子半僵住。

    当初贺兰公与魏野、左慈、张角在番和城隔空斗法,磻溪江氏的传承之宝冰夷盂便被贺兰公这大手大脚惯了的鬼神之长以毁器之法祭起,以催发冰夷盂中收藏的冷龙精魄之威。

    结果,这件水府异宝被毁的同时,那些冷龙精魄却也被左慈以莲枝为钓竿,魏野以流霞水母为钓饵,给钓了个一干二净。而原本化为冰夷盂中主位龙魂的江太公,更是被蛤蟆王超当成了大补之物,给吞食一空不说,就连碎落于地的冰夷盂碎片,也被这石蟾精给拣了个干净。

    这等机缘遇合,就算是蛤蟆王超自己,回想起来都有几分如在梦中的飘飘然。那老蛟的神魂所具备的控水之能,与吞水石蟾这类天生异种倒是颇为相合,倒让这石蟾精在半篇混元如意法箓之外,另具一番神通。

    这一连串的奇缘遇合,就连当日的贺兰公都未必能弄得一清二楚。自然,以那贼厮鸟的自高自大性子,对一只小妖怪的机缘也压根不会关注。

    要说王超这石蟾精,虽然吞了老蛟元神,又得了冰夷盂的残片,固然是心中庆幸不已。但这蛤蟆和尚终究只是山中野怪出身,不曾受过各种励志读物荼毒,又不曾享受过“童年受虐、少年退婚、成年死老婆”这般主角待遇,要说王超从此便生出异心,也未免将世道看得太黑暗了些。

    但昧下了冰夷盂的残片,没有禀报给魏野,这条倒是抵赖不过。

    一瞬间,蛤蟆王超心中不说是五味杂陈,也是连串的问号如沸水中的气泡一般涌出来。

    冰夷盂的碎片着落在自己身上,这等私密之事,在那瞬息万变的沙场厮杀中,无人见得,自家虽然口敞,却也没有将这等事乱说的道理,怎么就被这便宜主公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心下狐疑,这蛤蟆和尚嘴上还是来得十分灵活:“主公此番征讨贺兰公,果然是得了大好处,真是道业精进,让小的羡慕都羡慕不来。主公法眼无差,有未卜先知之能,竟是一口道破了俺身上这些碎玉渣子的来历,原来这宝贝叫冰夷盂,难怪小的带在身上只觉得冷得慌……”

    这石蟾精却不知道,这哪是魏野有了未卜先知之能?根子全在他当初稀里糊涂地签下的那张“法契”上面。

    智慧生命体通用缔约文件f型,作为最低一档的星界冒险者缔约文件,通过它定下的缔约关系不是蛤蟆王超所以为的主仆关系,也非是道门高人与护法侍者那种特殊亦师亦友、亦主亦仆的亲密关系。说到底,不管是巫师与魔宠也好,训练师与宠物小精灵也罢,不过是饲主与宠物的关系。

    而身为宠物的王超,在魏野面前哪有什么**权。虽然某位仙术士也没心思多关注这头石蟾精的日常活动,然而王超“吞噬老蛟元神而获得控水之能”与“拾取冰夷盂的碎片”这两件事,却是早已通过缔约文件,作为重要事件加入了魏野冒险者终端的备忘录中。

    不过这点关窍,魏野倒也懒得点明,只是轻轻一拍木几。

    蛤蟆王超情知蒙混不过去,只得扭扭捏捏地将那一块块散碎玉片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来。

    看着这石蟾精不情不愿的模样,魏野轻轻咳了一声,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道:“这件冰夷盂,虽然以河伯冰夷为名,可是论起来,却是一件水府兴云播雨的异宝。本官取了它,正好和左师兄钓到的这数十条冷龙精魄重新祭炼为一体,落在你手上,却是排不上什么大用。不过你这一回转运军资薄有微功,本官也不是赏罚不明的浑人,取了冰夷盂,本官再赏你一个好处——”

    听着有好处可得,蛤蟆王超精神不由得一振,忙不迭地赔笑道:“主公问小的要东西,小的哪有不献上的道理?只是那好处,小的只怕是福薄,不好再拜领主上的赏。”

    听着王超答话,魏野不由得微微一哂:“你这蛤蟆,人间打滚这些时日,也到我面前来卖弄这些小机灵。你既然算本官的部曲,你涨了能耐,日后我派遣起来也更得力些,哪有什么福薄不福薄的说头?闲话不提,本官在太一紫房得了一部禁法,名唤《北岳九泉摄毒狱禁》,却是恰好合着你的路数,今日便传给了你。只是方才你自己言明福薄,能不能修成这部禁法,便看你的福缘是厚是薄了。”

    听着魏野这般说,这石蟾精忙不迭地又从怀里摸出一块比指甲盖大不多少的玉片,赔笑道:“小的跟在主公身边,主公仙福齐天、气运宏大,俺也蒙主公带掣,沾了福气。便是小的资质不足,还望主公多提点小的一二。”

    见着那最后一片冰夷盂的玉片,魏野哼笑一声,也不言语,只是将袖口一抖,便有一道玄色光华飞出。光华之中裹着一杆墨色灵幡,半悬于空。

    五灵华幡既出,便有一尊皂袍符官,一手按刀,一手握着一条苇索,向着蛤蟆王超面上一照。

    这石蟾精受了五灵华幡灵光照耀,只觉得周身一冷,随即便盘膝端坐,闭目入定去了。看起来,这进入状态的速度,也不比魏野参修道术差多少。

    魏野望了一眼这石蟾精,低声一笑:“虽然是戊土之精化生,然而土能克水,亦能载水,这王超倒是再适合这五分之一的云雷天狱禁法不过。这云雷天狱禁法,分为五方五狱,要想化生五方五狱之相,便得先勾招五方五气,离了下元太渊宫,我这下元太一君也没了权衡五行的权限,倒不如你这得了些蛟龙控水之力的蛤蟆,使唤这九泉摄毒狱来得方便。说起来,日后你若是修持这部北岳九泉摄毒狱禁有成,便在我这下元太一君门下为九泉摄毒狱主,也不算埋没你这厮了。”

474.第474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八)

    让蛤蟆王超这外号“生物法器”的吞水石蟾精先修持北岳九泉摄毒狱禁,也是魏野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兼修水火之术,玩一招冰火两重天,固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主意,但是以洞阳离火为基的魏野,却是到现在也没想出个兼容坎离的路数。

    既然下手处毫无头绪,那么蛤蟆王超就成了魏野投石探路的那块石头。在这头石蟾精将北岳九泉摄毒狱禁修炼至小成之前,魏野都不会随便将云雷天狱禁法的任何一部分容纳到自己的道基里来。

    哪怕是与洞阳离火最亲和的南岳洞光阳明狱禁也一样。

    毕竟,离开了太一紫房,告别了下元太渊宫,如今的下元太一君已经不算是下元太一君了。

    三元太一君位,便如同人间的国主,有斯国,方有斯主。若是丧国失邦,就算人望未损,所谓国君,所谓天子龙气,照样还不如个屁值钱。

    五国城里坐井观天的宋徽宗,虽然被南宋那位阳痿皇帝赵构依然遥尊为太上,但依旧免不了被女真人纵马踏死。

    身为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缔造者,拿破仑一举成为欧洲大时代里最夺目的星座。然而滑铁卢一败,法兰西人心中永远的皇帝陛下,最后也只成为海岛上郁郁而终的砷中毒患者。

    就算是十字教作为欧罗巴最高意识形态统治者的那些年,梵蒂冈之主被“延请”到了法兰西,留下的名号也不再是“行使使徒圣彼得权柄的基督教会领袖”而是“阿维农之囚”罢了。

    昏君、雄主,一朝失国离邦,下场都如此惨淡,那么离开了下元太渊宫的下元太一君,又是什么样子?

    关于这个问题,魏野默默地从袖囊里寻摸了一阵,最后拎出了一枚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玉佩。

    这枚玉佩质地细腻温润而又坚硬无比,却微微带着些铁质的微光,玉色是一味浓酽的青碧色,反倒有了些黑沉似铁的味道。而最可夸耀的,便是构成玉佩主体的那一双青鲤,更是栩栩如生,放到水盏里还能自己游动起来……

    好吧,实话实说,这枚双鲤碧玉佩,就是青鲤紫云车上那对挽辕的青鲤。

    拉车的已经变成这个模样,紫云车也差不多换了一个造型,原本的紫云车以紫云为盖、琢玉作壁、碾冰成轮,一望便知是仙灵车舆。然而现在却是化作了一辆寻常辇车,上施素色伞盖,用金丝描摹出降真之图,车壁与辇轮通以香木雕琢,隐带银屑冰纹,形制倒是颇为古雅,只可惜与青鲤紫云车的本来面目相比,一霎就分出了云泥之别。

    只有那素色罗盖上,若是仔细察看,还能见着些微淡淡云气几不可察地缓缓流转,带着一丝白云被霞光晕染后的淡紫罗兰色。

    脱离了太一紫房,离开了下元太渊宫,不论是魏野这个急就章上任的下元太一君,还是原本作为太渊九真座驾的青鲤紫云车,都结结实实地品尝了一回“天人谪落凡间”、“圣者果位退转”是何种滋味。

    魏野这边的感想倒不怎么深刻,但若是云车有灵,这时候说不得就该用车轮在地上碾出十三个“惨”字来。

    原本充任青鲤紫云车脚力的通灵青鲤,如今已经变成了双鲤碧玉佩,虽然还能放在水中游动,然而若要让双鲤还归下元太渊宫中的本相,只能缓缓休养到不知哪个猴年马月去。没了双鲤前驱,这驾青鲤紫云车现在就成了摆在道术工房里,供魏野研究的标本兼摆设。

    非但是青鲤紫云车如此,余下魏野自下元太渊宫中带出来的物件,莫不有类似的水土不服的毛病。

    比起青鲤紫云车,五城玄器的本质未损,只要养护一番便又是一套远胜冰夷盂的上品法器。然而以目下的情形而言,其灵效却是大不如前。

    就以魏野用得最顺手的丹灵如意来说,这件玄器分化子母,接引上元绛宫离火之气时候,是何等堂皇大气?可是如今到了姑藏城中,魏野与左慈全力催动丹灵如意施法的时候,也不过是将方圆百丈之地的火气徐徐收纳成一枚火丹而已。

    这等灵妙,虽然也不输给魏野与左慈合力炼成的丹天流珠旗,但是要说仙术士心中一点失望都没有,那就纯粹是骗人了。

    仔细想来,五城玄器的两大功用,一者是传承云雷天狱禁法,二者是自在接引太一紫房之中的五方五气,两者皆是为了佐助下元太一君均衡五行之权。换句话说,五城玄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是针对下元太渊宫而设计出来的。五城玄器的这种成器思路,与全然以纯净的后天五气为基础演化而出的太一紫房,自然是桩桩处处莫不相合。

    可要是将五城玄器带离了太一紫房,面对后天五气演化万般、生克消长时时变化的这个复杂世界,原本的成器思路便赶不上世道变化,非得重新祭炼、删改修正不可。

    也正是因为五城玄器勾招五方五气的效率大降,借五城玄器施展简易版的云雷天狱禁法这条备选之路也给堵上了,所以才逼得魏野不得不先传了蛤蟆王超北岳九泉摄毒狱禁,考虑起参修云雷天狱禁法的路子来。

    青鲤紫云车、五城玄器、云雷天狱禁法,魏野从下元太渊宫得来的便宜,现在似乎都成了掺满了沙砾的喷香炒米——不吃,香味勾得人欲罢不能;吃,就得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功夫,把一粒粒的砂石挑出去。

    只有印入魏野识海,又被竹简式终端分门别类整理过的下元太一君传承,让魏野稍稍有了些安慰。

    一动念,眼前便有一道道的光符流泻而出。

    六出雪符飘洒,于细微处结为青女虚影,此为玄霜青女真符。

    霜雪积为大川,似见白水**往来其上,此为寒霙凝素玉策。

    天光映照冰雪,清光腾腾而成悬空之星,此为垂光太明神章。

    太渊宫上三真已立,便有下元太一君法相真形巍巍而显,廓落光明洞照十方,八卦神吏、五城真人、风伯雨师、飞廉雩龙、千真万圣拱卫圣驾,演化下元太一真形之图。

    又有白鹿云车运白虹斩邪之剑,木兰云舟布素云禁魔之网,虽然都只是符篆演化之形,依稀还能见着些许下元太渊宫气象。

    虽然这部下元太一君的传承已经残损了三成之多,下元太一君缺了左辅司命、右弼司录二神真形,青鲤紫云车的正牌主人太城子也是不知所踪,然而仔细论起来,这部传承中便包容了好几部高深法诀。

    代表太渊宫三上真的玉诀真文不必去说,仅仅是《下元太一真形图》这部道法总纲中,便依着八卦神吏、五城真人、风伯飞廉、雨师雩龙……每一部神真,便是一部玄奥法诀。魏野在下元太渊宫中参悟而得的震、坎、离三道八卦神君真形符,也只是得了些许皮毛而已,尚算不得登堂入室。

    虽然这些法诀尚需潜心修持,然而比起诸般靠谱或不靠谱神兵法器,这才是魏野从太一紫房之中获得的最大宝藏。

    目光从几案上那一摊冰夷盂的碎玉片上移开,转到禁制着冷龙精魄的荷叶,魏野的目光看似没有焦距,却是从玉片到荷叶,最后落在了《下元太一真形图》的一位随侍神真身上。

    那是一位头戴笼冠的温雅仙官,顶上有一团墨云翻涌无定,似泼墨染洇纸面,又如洗笔之水晕入清池。魏野那团墨云注目良久,恍然似见着点点纤墨如尘,飞卷碰撞,小而大,大复小。

    似是感应着魏野的注视,这位身披天青氅衣,腰系墨绿丝绦的仙官向着魏野颌首而笑,手中捧着的苍玉扁口壶便轻轻递了过来。

    苍玉壶口,一条青鳞玉角的龙子半截挂在壶壁上,半截藏在壶腹内,便在苍玉壶靠近魏野的瞬间,猛地一挺身,窜回了苍玉壶中,只溅起无数光晕演化的水花。

    如斯种种异象,看上去就仿佛下元太渊宫依然存在、未遭破灭一般。然而魏野清楚,这不过是下元太一君传承中所包含的一点真种子,种种活灵活现的反应,不过是神符自主演化而出的虚拟具象。哪怕有朝一日,魏野重开太一紫房,再度演化出下元太渊宫中金阙玉殿、千真万圣,也和当日的太渊九真毫无关系了。

    一抬手虚托住光符演化而成的苍玉壶,魏野一低头,看着满几案的碎玉片与青荷叶,深深吸了一口气,掌心一推,竹简式终端平铺在了面前。

    下元太渊宫雨师正神所掌的雩龙苍玉壶。

    磻溪江氏一族蛟种,集合数代之力炼就的水府之宝冰夷盂。

    自《下元太一真形图》中撷取而出的雩龙苍玉壶有形无质,被毁器之法破去的冰夷盂有质失形,魏野此刻便像是一位初学乍练的仿古瓷匠,面对着鬼谷子下山罐的图样与精挑细选的瓷土,要重新造出一件不逊于真品的高仿瓷器来。

475.第475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九)

    传承自太渊宫的《下元太一真形图》,作为一个整体,它是对整个下元太渊宫玄门体系的高度概括,也是一个极为精巧的洞天模型。

    而将之拆分来看,自下元太一君而下,风伯雨师、五城真人、八卦神吏各部神真所代表的法诀,便有了君臣之别,佐使之分。

    风雨二神,不在太渊九真之列,也不是拱卫下元太一君的侍御神灵,在下元太渊宫中地位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但是将风伯飞廉、雨师雩龙两路法诀,脱离了下元太渊宫,放到整个凉州,又是什么样的法诀?

    放眼整个东汉,除了灵渠、都江堰这样名传千古的水利工程,大多数渠、塘、陂、坝,都只是一时救急而已。魏野在番和城,托着吴解这位农都尉的福,也调看了凉州这些年各郡县水利工程的往来文牒。验看的结果,是凉州各类渠、塘、陂、坝,都是半途而废的多,派上用场的少。最夸张的,是西域长史府与戊校尉府向凉州请款的文书——楼兰屯田挖了一个蓄水的陂池,历时数年,池成渠开,然而引水的水源地反倒干涸了,大片农田撂荒,只能向凉州请求拨粮……

    这个农耕时代,哪怕是大汉帝国这样农耕技术最为发达的地区,农业生产依旧是靠天吃饭。

    而真正能做到“呼风唤雨”四字,说句毫不夸张的话,这是实实在在地掌握住了地方上的命脉。

    车迟国中,那虎力鹿力羊力三妖仙,学来的砍头剖腹之术、冷龙避火之法,不过是地煞幻术的末流,修道之人借以一时避劫挡灾,无益于长生。若是这三只妖仙伎仅止此,车迟国君又不是傻子,只会如唐玄宗蓄养密教高僧金刚智为杂技演员那样,把这三只妖仙作为倡优蓄养起来,每到宴饮会客时候,请这三只妖仙出来表演一番砍头、挖心、跳油锅的真人秀。

    这三只妖仙之所以被车迟国君奉为国师,上殿不礼,下殿亲送,仿佛伺候亲爹一般上心,只因为它们学了五雷祈雨之术,能助车迟国无水旱之灾,年年粮产都能保住的缘故。

    就凭这一条,摆在魏野面前这一摊子的碎玉片,一荷叶比起龙种更像是泥鳅的冷龙精魄,还有虚浮在掌心的雩龙苍玉壶真形,加起来的价值都超过了魏野身上这件刀兵水火难伤的青溪道服。

    掌心的雩龙苍玉壶真形微微转动间,龙子在玉壁间舒爪张牙,上下游弋。随着雩龙动转,散落在几案上的受到灵符真形交感,最大的几枚玉片微微在几案上立起。

    “冰夷盂果然对雩龙苍玉壶真形有感应,想想也是,同属行云布雨之宝,这就像是两款杀毒软件被装到了一个操作平台上一样,不对彼此有反应才是怪事!”

    向着那片最大的碎玉片以剑诀遥指,魏野指尖挑划之间,便有一个鼓腹细颈的古拙篆字带着淡淡赤光浮于虚空,正是一个“壶”字。

    壶篆一出,便绕着几案绕行半圈,那一枚枚碎玉片呼应着这道篆字,缓缓地自几案上升起,悬浮在魏野眼前。

    以壶篆为中心,一枚枚薄如楮纸的青玉片绕字而转,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恒星星系诞生在了魏野面前。

    随着壶篆接引,魏野掌心虚托着的雩龙苍玉壶真形随即向着作为星系中心的壶篆一推!

    以壶篆为中心,雩龙苍玉壶真形为范,一枚枚青玉片随即附着上了雩龙苍玉壶的虚影,只是——

    一片片青玉片贴合着雩龙苍玉壶真形,却是东缺一块,西少一块,就算是强行将它们重新聚合成玉壶形装,得到的也只能是一件处处漏水的残器。

    魏野眉头微皱,剑诀再引,壶篆随之拆解变形,鼓腹更大,细颈截断,只留方盖于其上,却是将壶字去顶拆改成了豆字。

    豆字本义,古食器也。

    随着中心篆字变化,雩龙苍玉壶真形也随之变了形象,原本扁口高颈大腹的苍玉壶,化作了一方苍玉龙纹豆,阔口圆盖,下有高足,显露出一派高古气象。

    改壶为豆,原本稀稀松松排列着的青玉片顿时收紧不少,然而却依然难改玉片少,器形大的毛病。望着那依然留了好些破洞的苍玉龙纹豆,魏野按了按眉心,沉吟片刻,剑诀一转,豆篆上去盖,下削足,变豆为皿字篆形。

    再度变化的核心符篆,下有足,上无盖,其形如带脚圆杯,聚集的青玉片再无缺缝,只是……

    又多出了几片来。

    “选豆形玉片不足,用皿形玉片太多,那就再变!”

    随着仙术士指诀再变,皿篆底足一分为三,顶无盖而有流槽,身有柄,口加柱,却是一个古字的“爵”。(金文与篆书爵字,结构复杂,已失其形,此处所描述的爵字依甲骨文而来。)

    随着这一连串的篆形变化,雩龙苍玉壶真形也等若经历了由玉壶到玉豆,从玉豆到玉皿,再从玉皿到玉爵的折腾之旅。

    便在雩龙苍玉壶真形再度修正、定型的瞬间,魏野袖子一拂,那一片禁制着数十条冷龙精魄的青荷叶却是恰好向着初成玉爵之形的青玉片上一落。

    顿时莲枝蔓生,青荷拢叶,却是与一枚枚青玉片亲密无间地生到了一处。

    雩龙苍玉壶真形中的那条龙子轻吟一声,脱出玉爵虚影,带着数十条泥鳅般的冷龙精魄,绕着渐渐成形的玉爵飞舞三匝,随即纷纷印入玉爵周身,化作一道道细密的蟠龙雕文。

    魏野再一探手,一只色作青碧的荷叶酒爵已经落入手中。虽然这只玉爵在形制上还留着些三代礼器的特征,然而玉爵的酒流口却是琢成碧色荷叶样式,周身更是满布莲枝蟠龙纹,而应该是手柄的地方,伏着一条活灵活现的玉色小龙。

    这么个复古创新两不靠的奇葩造型,哪怕放到晚清的琉璃厂或者潘家园之类地方,也只会被当成明清时候流行的仿古玉器,说不定还得背上个“当代臆造仿品”的名头。

    魏野也不介意这件法器的造型奇葩,一把抄起了玉酒爵,掌心真力吐处,便有一股森然寒气自玉酒爵中流泻而出,直出了这间临时的道术工房,向着这间胡商府邸四处冲荡!

476.第476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十)

    在这所胡商宅邸中,魏野没有以符法设下禁制,也没有排布阵法起到隔离隐蔽之用。

    原本后汉年间,刺杀政敌也算此时特有的一道官场风景。刘备任平原相时遭遇过刺客,而本来就颇有豪侠气的曹阿瞒,更是筹谋过刺杀董卓这样堪称无谋的冒险计划。

    不过对魏野而言,要是真有不长眼的刺客想要为教胞复仇,刺杀毁教之敌,他倒也不介意收下一个实验素材,拿来试验最近入手的诸般术法。

    随着寒气弥散,原本庭园间还是遍洒早春微暖的阳光,却是骤然一暗。

    空中微湿的水汽,无端凝结,化作蒙蒙的一片灰雾,笼罩在亭台之间,一瞬间就阻隔了阳光直射,就算是目力再好,也只能见着三步间的景象。

    空荡荡的府邸间,这一团不知该算是灰云还是雾霾的物事就将整座府邸变得阴渗渗一片。

    离着魏野那处临时道术工房最近的地方有一片花圃。此刻花草都还在泥土下的宿根里做着晚春的美梦,而泥土还在层层积雪下面静等着雪化的一日,而雪堆则在思考一个非常迫切的问题——

    谁来把睡在我们身上的这头黑熊赶走?!

    趴在雪堆上面的巨熊身量极大,站起来的话能轻轻松松将一双前爪全摊平在临时道术工房的房檐上。单论个头,这头黑熊就算放到北美的阿拉斯加,也足以在号称最大型陆地食肉动物的科迪亚克棕熊的种群里称王称霸。

    再看看这巨熊那锋利得过头、闪着寒光的趾爪,若是一个不好发起狂来,单一掌拍下去,都能将面前那间不过三进的书斋砸个梁倒屋塌。

    然而这头既没栓链子又没扣笼子的巨熊,只是老老实实地趴在原地,胸腹缓缓起伏,双眼虚闭,鼻子半笼在前爪后面,仿佛只管冬眠一般。

    只是这头巨熊的那双耳朵,却是时不时地转动起来,万分谨慎而又小意地听着那间书斋中的动静。

    不必说,这头冬眠得仿佛装死一样的巨熊,就是原本魏家军的军侯李文侯、李大熊了。

    比起魏野、左慈、张角这两个半的仙道高人,转借太一紫房三元宫阙之力同贺兰公周旋,李大熊却是实打实地和贺兰公的灵龟化身做了一场。

    而这一场斗法下来,就算他李大熊原身炉鼎经过多少寒暑的锻炼,坚实恍如混钢,但是被贺兰公的庞然神力冲击之下,看似原身未损分毫,可是若以内视之法观视,便能见筋膜骨髓之间,处处都是暗伤。

    若是按照李大熊的剧本,真让这头熊罴得了玄云之海神龟元气,不说是立地飞升,仗着玄云之海几乎无穷无尽的元气洗练,也足够能将这头熊罴的原身炼成不坏之体。到那时,就算魏野发觉这头熊罴的私心,也是无奈他何。

    然而如今却是魏野拜受了下元太一君的传承,李大熊却是好处半点不曾捞着,原本早已修炼得与凡人无二的人形外相,也受贺兰公神光冲刷而彻底报废,只能以原身的巨熊之貌重头修起。

    这样的挫折不算什么,也不过是免不得要重新苦修几十年。但是魏野与李大熊却是有着上下之别、主从之分,落在魏野眼里,一面是马腾豁命奋战而死,一面是李大熊谋私不告而别……这天下的事情,官场的条例,不怕做得差了,怕就怕有个对照比较!

    虽然是显露了原身,李大熊的脑子里却是一阵阵地纷杂混乱,一回是那死得不能再死、已经被斩落的贺兰公,成天地在自己面前哈哈大笑,笑声里,冷不防地又变成了魏野的那张嘲讽脸。一时间,又是马腾那个独子马超,一脸兴奋地给魏野行礼:“多谢师尊赐弟子坐骑!”而那被上了笼头嚼口的坐骑,分明就是他李大熊!

    要不就干脆是自己被四马攒蹄地架在滚水大镬上头,蒸汽腾腾间,自家那个不是善茬的主公掂着桃木法剑在逗着自家侄女说笑:“丫头,想不想知道这成了精的熊,这肉、这熊掌是个什么滋味?”

    便因这得失心起,虽然一身法力尚在,李大熊的心防却是早已不如当初。

    他马寿成是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让主公记得真真的,哪怕冒着殒身之险,也硬是将马家那根独苗抢了回来,然而自己却是枉作了见利忘义的反复小人!

    就在这一番番的纠结心思当中,自从战事刚一了结,李大熊也只好装成是冬眠的熊,趴在雪堆上绝不挪窝。不管谁在面前,他都只保定了一个宗旨,绝对不睁眼!

    只是随着周身气温骤降,就算不睁眼,李大熊也能感知到空气里的水汽是怎样一滴滴地凝成细小水珠的。在这团云不云、雾不雾的湿冷气团中,这熊罴精的毛不由自主地就竖了起来。

    随着冷气蔓延,书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大熊听着仙术士那显得有些快活轻松的脚步声,只是闭眼装睡。

    紧跟着,他又听着玉佩擦着织锦的挲挲声,鱼鳃在空气中翕张的摩擦声,鳞片与尾鳍拍打着地面的啪嗒声。

    最后是魏野的一声叹息:“我借新炼成的法器凝结出这么大一团湿冷气团,还是不能让你们这两条肥鱼借到足够的癸水之气?没了你们这样的灵兽为脚力,这紫云车不就真个报废在了我手里?”

    听着那双青鲤缩小、重新化为青碧玉佩的动静,李大熊只是老老实实趴着不出声。然而还不等他把身子蜷得更圆一些,便听着魏野又向什么人嘀咕了一句:“文成公主啊,你那里有什么驾驭妖兽精怪的法器现货?收妖葫芦我有,换一个!驭兽斋出品的御灵符心环?这个听着不坏,给我来一套!价格?当然要给我打折……什么,贵店的这批法器不给打折?哦呀,我家铃铛有日子没回星界之门了,我还打算带她回去走一走的……爽快,我要五折优惠!”

477.第477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十一)

    通话频道那边的魏文成,随着魏野那不咸不淡的砍价路数,从强自压抑的疏淡礼貌变成就差嘴里喷火的活火山,再从活火山重新变成死火山。

    最后,这一轮的杀价依然是魏野大获全胜而告终,很“慷慨”地按照五折价给魏文成的百炼清罡刀剑行账户打进了通用点券。

    随着交易结束,仙术士一抬手,一只尺许见方的枫香木匣就浮在了他的手上。

    随着真力涌入,枫香木匣上那被巧匠打造成五福捧寿花样的青锡锁扣不按自开,一对老藤编成的木环慢吞吞地从枫香木匣里飘了出来。

    这两只藤环,一只通体青绿,藤身似三月春柳的嫩条,仿佛一掐就能淌出水来,上面满布桃瓣般的幼嫩藤叶,还带着丝丝未褪去的嫩鹅黄,看着娇嫩已极。不要说是面前这头凶性暗藏的熊罴精,就是司马铃变成了团子猫的模样,也随便就能将这嫩藤环扯个稀巴烂。

    而另一只藤环,却是通体紫黑若铁,藤叶是不见一片,然而藤条间却是缀着一粒粒殷红若玛瑙、不过樱桃核大小的珠果,看着倒比那只满身青叶的藤环还不经折腾些。

    不过这等法器又怎么能单靠卖相来品评高下?魏野眼中异光闪动间,这两件藤环的详细数据便已经尽收眼底——

    御灵符心双环

    仙道宗门驭兽斋,其道统究竟开创于何人何地,已不可考。然而在多元宇宙中的各个已知仙道文明时空中,这一宗门道统的传承总是不绝如缕。此御灵符心双环,即驭兽斋门人采撷地气旺盛之处的百岁双生藤葛为器,双环分紫藤、青葛双色,各具不同玄妙,更是驭兽斋与玄妙观两脉仙道宗门道法交流的见证者。

    【谕灵符心。青葛环】

    封禁能级7

    殊胜妙用:

    缚灵印法:青葛环内蕴之秘术缚灵印,本非驭兽斋门下所传道术,而是出自苏州玄妙观一脉。玄妙观一脉道统上承许旌阳天师,以镇妖伏魔为宗旨,故又名镇妖门。缚灵印法不伤肉身,不损法力,却有镇锁形神内气之能,受此印法加身,妖灵再无变化之力。

    【御令心符。紫藤环】

    封禁能级8

    殊胜妙用:

    蚀元禁制:紫藤环内蕴蚀元禁制,为驭兽斋独门秘法,以彼为炭,以我为炉,蚀元入环,行祭炼之术。紫藤环加身一日,法力一日不得寸进,直至体衰气虚,寿尽命终而止。此环为驭兽斋封镇凶兽孽妖之宝,最能催伏杀心戾气,用之不可不慎。

    将御令心符环这件说是法器更像是刑具的玩意朝袖囊里一收,仙术士一低头,望了望趴在地上微微抖动皮毛的李大熊,满不在乎地踹了他一脚:“行了,别装着冬眠了,睡了这么多日,你也该起来运动运动!”

    挨了魏野一脚,李大熊身子还是趴着不动,眼皮却是微微抖了抖,魏野也懒得拆穿他,只是自顾自地朝下说下去:“让你这黑厮回军中戴罪效力,眼下是不成了。军侯李文侯、军从事马腾,尽臣节、死王事,当受旌表,千秋血食。本官已经奏闻洛阳,只待使臣贲诏而已。然而李文侯身死,李大熊尚存,你知道本官为什么没有活剐了你这熊罴,为马寿成做奠仪?”

    魏野话都说到这份上,李大熊情知再装冬眠,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他猛地把眼一睁,老老实实地趴伏在仙术士脚边,涩声答道:“末将弃了马寿成,谋取太一紫房长生之秘,害得他苦战而死,是末将的罪过。然而主公仁厚,念末将尚有微劳,故未加显戮……主公之恩,天高地厚!”

    这熊罴精大拜下去,屏息静气良久,才听着头顶自家上司冷哼一声:“倒真是混过官场的货,眼色来得倒快——抬起头来!”

    听着魏野发话,李大熊不敢怠慢,赶忙将头一昂,却见着仙术士一手拈着一只青葛编成的藤环,一手向着自己面上一指,便有光屏在眼前浮出,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蝇头小字,开篇还按着汉时风格,如买卖奴婢所立的文券:

    “光和六年二月十一日,汉谏议大夫魏野,买故张掖义从军侯李文侯暂为奴,决贾但贷其死,别无一钱。文侯但当奉役使,不得发二言。一甲子后,还听放归山林……”

    然而后面的文句就不是这个路数了:“……甲方魏野,将依据星界之门有关规定与甲方实际情况执行智慧生物雇佣制度,并依据乙方李文侯所提供的服务确定其佣金标准,按时支付。除星界之门相关规定明确提出需要保障的人身基本权益之外,甲方不再有义务对乙方提供其它权利保障。”

    “……本雇佣合同为智慧生命体通用缔约文件e型,仅供被星界冒险者俘获的战俘与罪犯使用。缔约是否成立,请等待lhg的判定与公证。”

    李大熊对这份密密麻麻近万字的契约尚不是能太理解,然而魏野却是看得清楚。

    李大熊不是蛤蟆王超。

    那只石蟾精在山野中跟着奢摩罗这老妖僧修行,人间之事半通不通,虽然超脱族类而成妖物,终究也只是妖物。纵有一线灵明,但还不能算是“人”,充其量也就是勉强回归人类社会的狼孩猴女比强些。

    对于王超,一张宠物专用的f型缔约文件就已足够,然而李大熊这类原本离着妖王仅仅差些机缘的大妖,又在人间混迹,甚至当上了汉军校官。即使出身族类有别,但是视之为人,却是再理所应当不过。

    就算魏野想弄什么花样,把e型文件换成f型,但没有lhg的公证,订立几份缔约文件都是徒劳。

    然而还不等lhg的公证程序走完,这熊罴精就一竿子跳起来,将硕大的熊脑袋朝着魏野手中谕灵符心环一顶!

    法器感应着这熊罴精的那丝妖气,顿时青葛抽枝,黄芽吐绿,死死收紧入肉!,还伴随着李大熊那再诚恳不过的誓言:“末将愿意投在主公门下,为奴为仆,绝不反悔!”

478.第478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十二)

    便在李大熊自己将青葛环套在脖子上的时候,魏野眼前便有一道光屏闪动着浮现出来,不用细看也知道,这是lhg的公证文件。

    说起来,按照星界之门的标准,李大熊的罪过无非是临阵脱逃、犯了军法而已。

    依着这个罪名,魏野要是当时就把这熊罴精斩首行了军法,也是绝对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然而当时没有一剑斩下去,这时候要将李大熊贬为奴仆,不要说星界之门自有章程,可不认什么大汉律例。就是按照大汉律例,要把李大熊贬职到军前效力也就罢了,然而将有官身的人物收纳为自家部曲奴仆,这传出去就未免太有骇物议。

    要说魏野是钻了李大熊原身是熊妖的空子,那么李大熊这自己立誓套项圈,就等于自己在这不平等合同上按了手印——倘若他修成的人形尚在,魏野甚至连e型缔约文件里这最低一等的部曲合同都休想拿出来糊弄事,而只能乖乖地把雇工合同拿出来签约。

    随着公证成立,魏野哼笑一声,单手握着新炼成的青玉爵转身就上了拖出道术工房的紫云车。

    套上了青葛环,李大熊倒是对自己的处境接受得再快也不过,立刻毕恭毕敬地随在魏野身后。等魏野上了紫云车,他便将身子在那原本可容两头大如牛犊的青鲤并辔的车辕上一趴,将紫云车整个套了上来。

    虽然脖子上套了青葛环,等若时时受缚灵印法加身,再不能变化人身,但是比起紫藤环上的蚀元禁制,****抽取真元血气,却是好得太多。毕竟这部道术传自许旌阳天师一脉,虽然有镇妖封灵之妙用,却是中正平和的玄门正宗气象,还给李大熊留下了以原身修行的一条前路。

    拉起车辕,李大熊那一身法力毕竟也是出自道门一脉苦修得来。随着他迈步却是通过车辕上那不知何种纤维织成的挽索,挽索、紫云车连着他李大熊之间,似是生出了一道极为玄妙的感应,仿佛这挽索、这紫云车,都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种感应,李大熊这样的大妖虽然没有经历过,却也知道,这是神气内息与法器通贯一体、所谓“人器合一”的御器之术才有的特殊感应。

    随着他一身隐带纯正道气的法力沿着挽索直入紫云车中,车盖之上那一幅用金丝描摹的降真图中,那一列足下生云的玉女身形微动。队列中,一位手拈一枝蕙兰的画中玉女面上含笑,轻轻地将手中香草向前一拂。

    蕙兰拂动,四周灰雾顿时向着紫云车身一敛,霎时车身离地而起,李大熊四肢之下皆是云气腾起,轻轻地笼罩了车中魏野,辕前熊罴。随着李大熊步子迈动,便有一蓬厚重如芝盖的白云自园中冉冉升起,向着姑藏城外飘去,只是这丛白云尾巴拖得极长,若是不留神,还以为某位谏议大夫暂住的府邸里点起了烽燧——

    在这团仗着紫云车收摄水汽才堪堪凝成的素白云气之中,仙术士一面指点着李大熊前行的方向,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这头前任部下、现任骑兽的熊罴精搭着话:

    “主公这云车,似乎比起太一紫房三元宫阙之中,飞腾速度慢了许多,还稍稍减了些灵效妙用?”

    “原本是太渊九真之一太城子所乘的青鲤紫云车,离了太一紫房,青鲤俩字就可以去掉了。现在这驾云车虽然还有飞腾之妙用,但是总也不好把青鲤紫云车改成黑熊紫云车不是?”

    没好气地噎了李大熊一句,仙术士一指头顶车盖上玉女踏云纷纷而下的降真图,补充道:“比起来,还是叫紫云降真车好听些。”

    被魏野呛了这么一句,李大熊安静了片刻,又讨好地问道:“主公手中的玉爵,似是催云降雨之宝,却是恰好能助主公驾云车出行,想来也是不凡之物……”

    “磻溪江氏一族蛟种历代祭炼出来的冰夷盂被贺兰公那贼厮鸟毁了,我那跛子师兄收了冰夷盂中冷龙精魄,我那苍头王超又捡走了冰夷盂的碎玉片。本官不过依着这两般物事,重新祭炼了一件行雨之器而已。”

    “主公此宝何名?”

    “既然是冰夷盂的碎片重炼而成,祈雨之术又必先排设雩坛向司雨之神、水府龙种献供,所以这物件便唤作冰雩爵。”

    “主公取名,真是妥帖之至。”

    ……

    ………

    换了当初还在魏野帐下任军侯的时候,李大熊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情,陪着魏野说相声、充清客、当捧哏。可是彼一时此一时,如今的李大熊只是个魏野门下供驱使的妖侍,连蛤蟆王超那号不合格的护法侍者都算不太上,只能算是在于坐骑与仆役之间,若是还不能尽快将角色调换适应起来,那吃了亏的也只能是他李大熊自己。

    随着魏野是不是地来一句“向东”或是“向北”,紫云降真车就以比奔马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在半空游荡着。

    不要说魏野,就是拉车的李大熊,前路都被云气阻挡得看不分明,要不是魏野打开了竹简式终端的导航仪功能,只怕这驾云车就只能在姑藏城上拉起磨来。

    就在魏野再一次地喊着“向东北”的时候,紫云降真车却是猛然刹了车,拉车的李大熊突然沉声低吼一声,似在威胁,又似在警戒。

    就在紫云降真车前方,一道浓黑的黑气自地面直冲上天空,不偏不倚,就拦在云车前行的路上。

    李大熊的警戒威胁,魏野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注目在那道黑气之中,额上离象卦符隐隐浮现间,便见着迎面而来的,都是断头、破腹、饥寒、烧杀而死的残缺鬼灵。

    只是在黑气中的这一伙鬼灵中,却有一个身披玄甲,胯下骑着鬼马的英武军将,一手提着枪,迎着魏野行来。

    魏野望着那率领众鬼的提枪军将,微微展颜一笑:“寿成,你就是带这么个寒碜仪仗来迎我?”

479.第479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十三)

    紫云降真车前,淡淡云光缓缓铺开,迫得千百鬼灵不得近前。

    紫云降真车上,魏野依然是竹冠道服的道家装束,肩背桃木法剑,手持碧荷玉爵,隐隐有清光朗照周身,便连辕前黑熊低声咆哮示警间,都带着了三分威势。

    只有早已身属鬼籍的马腾,缓缓策马向前,直到鬼马靠近了云光边际,方才停住脚步,翻身下马,躬身一拜:“末将马腾,拜见主公!”

    魏野端坐紫云降真车上,微微欠身,还了马腾半礼,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日后马腾原本该叱咤西凉,拜征西将军之位,使得马伏波这一支后人绵绵不绝,繁衍千载。然而如今,却是阴阳相隔,生不得封二千石,死而只为鬼中雄。若不是这些时日以来,魏野已经传令太平道那些道人,在清理祆教礼拜寺的同时,将随自家剿贼而战死将士的灵位迎入礼拜寺中奉祀,多少受了香火愿心供养,今日的马腾,也和那些无主的野鬼强魂一般下场。

    不过比起马腾来,才混到并州刺史的董卓就更凄惨些,大概在这个时空中,“董卓”二字只能到诸如《两汉太守刺史姓名表》之类的冷门书目里去找。至于民间的平话、戏文,更是懒得安排一个大白脸的奸臣,便是日后这个时空的后人们开发出了什么汉末争雄的格斗游戏,顶着“董卓”名头的也只会是路人甲一般的大众脸。

    将这点杂念收摄起来,魏野的目光再度向着马超身上一扫,额上离卦卦符一现即隐间,魏野已经将马腾的鬼体看了个通透。

    虽然看似凝实,但那只是受了香火愿力之后的自然反应。鬼灵一属,若是尸身未坏,或可修持太阴炼形之道,使魂凝魄坚,无异生人,若是有外丹相助,甚至有望魂魄还归尸身重合。然而所谓太阴炼形,原本是修道之人证入仙道的一部上乘道法,若是鬼灵修持,却始终隔了一层。

    只因为太阴炼形之道最后一步,乃是脏腑重生、移转凡骨为仙骨,所依仗的乃是生前道行借外丹之力锁于尸身之内为根本。若是生前只是凡夫俗子,毫无道行完成这蜕凡为仙的关键一步,那么修为也仅仅止于魂魄坚实这一步了,便是借此修成鬼仙,都得是万中无一的好悟性。

    不过魏野也不需要去星界之门重金求购那太阴炼形的道法传承,因为现在有更好的选择——

    心念动处,魏野一指向前,点画之间,引气成符,点为冠,勾为首,横为臂,竖为身,撇捺为双足,却是一尊神将真形跃然浮出。

    这尊神将真形,比起魏野参修未完的八卦神吏真形尚差了一筹,只是下元太一真形图中万千神将中的一员。

    然而经历过狱雷刀中项羽一点执念强占震象真形符的事件,魏野对此便更有了七八分把握。

    真形写就,魏野指尖微微一动,便有一滴鲜血被逼出指尖,浮动在半空。

    鲜血散为一粒粒针尖大小的血珠,嵌在了这尊神将真形各个窍穴之间。得了血珠浸润,这尊神将真形便更多了几分灵动之意。

    随着神将真形初成,仙术士再将口一张,便有一点森白寒芒从口中飞出,看着不过是黍米大小,却是寒气四溢,正是魏野从身中那一团贺兰公神力中切割下来的一点神光。

    神光凝结如珠,随着竹简式终端分析、扫描、检索,确认其中不带丝毫白帐主乃至贺兰公神性留下的后门与木马,魏野方才伸出手,虚虚托住了神将真形与神光宝珠。

    不论是浸润了魏野鲜血的神将真形,还是那一点神光宝珠,都让黑气中的千百鬼灵近乎本能地想要朝着这两件物事靠近。

    然而自紫云降真车上铺开的淡淡清光,却是又让这些鬼灵万分畏惧,只是不安地扭动着、嚎哭着,发出阵阵的呜咽声。

    仙术士也不看那些亡魂鬼灵,只是托着这两件物事,望着马腾和声道:“寿成,这神将真形,乃是本官所掌太渊宫中千真万圣的一员,如今三元宫阙已毁,千真万圣归无,我便以此尊神将真形,加职你为本官座前护法。神将真形之中,有本官修炼而成的一点血气,虽然这点血气没有起死人、肉白骨的灵效,也不是什么十世为僧的秃驴肉,吃了便能长生不老,却能助你于阴灵之体内暗藏一点真阳,使你之身不受日月之光、罡风煞气消磨,于你日后大有好处。待到本官为你请封洛阳、立庙血食的诏书一到,你再将这粒神光宝珠合入身中,便是货真价实的此方地祇正神。”

    马腾面向魏野,只是叩首见礼:“主公之恩,天高地厚,末将粉身难报!”

    魏野轻轻一叹,端坐紫云降真车上,虚虚向前一扶:“寿成,你我之间还用得讲这个?只是日后为神,需记得本官今日教诲,不要走了贺兰公那贼厮鸟的歪路,也不枉我今日提拔你一场。日后你那些军中充任道兵的同袍,便是凉州的道官,他们抚民,而你治鬼。两面都要精诚合作,才算是不枉我一番安置……”

    说到这里,魏野眼中精芒一闪,却是向着东面一望,却见遥遥有一道红气冲起在半空,映照云层隐隐皆成文彩。

    看着那道红气将近,魏野将手一摆,神将真形与与神光宝珠就没入马腾身内:“寿成,前方有贵官车驾将至,官气熏灼,鬼邪难近,且带着你麾下鬼众离开吧。”

    听得魏野吩咐,马腾只得再行一礼,随即向着云车下方一沉,连同身后黑气中千百鬼灵,皆尽敛无踪。

    目送着马腾离去,仙术士这才轻轻一拍扶手:“云分五彩,分明是使臣贲诏将至,回去吧。总不好让人家吃我一个闭门羹!”

    李大熊听着仙术士话里殊无喜意,不由小意赔笑道:“主公立下如此殊勋,想来必是天使为主公封赏而来,确实是得回去准备准备……”

    “封赏?那道云气间不见瑞象,只见獬豸虚形,来宣诏的是御史台的人马,这算是什么封赏?走吧,先回去安排下迎接的事宜!”

480.第480章 ·兰台走马向居延(十四)

    姑藏城外的驿路上,整整一冬留下的表层冻土正在缓缓地融化,重复着白天解冻、晚上封冻,循环往复又单调无趣的过程。

    清晨驶过驿路,那带着一道道车辙印痕的夯土路面还坚硬得似顽铁一般,到了正午时候,路面就绵软得像刚出锅的饴糖。积雪堆成的冰壳,混着尘土、泥沙,在这白日里回暖,大半夜倒寒的早春节气里,半融半化又半冻的路面上只有污脏的雪泥,车马经过,少不得要溅起一片片小规模的泥雨来。

    道路上,也有零星的流民出城樵采往来,偶尔躲闪不及,被往来的车骑扬起的泥点溅了一身,也全当洗了澡,反正旧衣裳不经洗,多了油泥无垢反倒更经穿一些。便是那些讲经的道士再三告诫,旧衣不洗易生疫气,也还是没见得有多少成效。

    然而此刻却是有连串的军马持了旗帜,在驿道上奔驰往来,马蹄踏着雪泥,刨起一片片泥点,也逼得那些流民不得不从驿道上退开。谁都知道,被军马踩了,不管是破头折骨,还是一命呜呼,告官都是白饶!

    随后便是姑藏城大门敞开,一彪军马簇拥着零零星星的一班人物出了城。

    这队伍里,多是侥幸不曾从贼的一、二百石的小吏,中间还杂着些年纪老大、手持鸠杖的乡老。如今的姑藏城,能勉强凑上这接官队伍的人就是这么多,再没有富裕的。而领着这么个散碎队伍的,却是原本属于并州军的胡轸。

    董卓在乱军中生死不明,魏野就理所应当地报了一个“并州刺史力战而死”的死信给洛阳。没有了董卓,本来就是西凉出身的董卓军,在死伤惨重的当下,也只剩下被魏野遣散的结局。

    只有胡轸这位武威出身、颇有豪杰之名的军将与其所部,被魏野收编了来。

    胡轸此刻,便立在接官队伍最前方,换上了武弁大冠,佩上了代表本官官秩的黑绶,算起来,倒是队伍当中最显眼的一个。

    这位也算是能在史书留了一笔的军头,可算是汉末凉州武人的一个代表人物,要不然也不会被夹袋里没什么人才的魏野指名要了来。然而胡轸现在是一味地板着脸站着,心思沉沉的模样,没有一点舒心展眉的意思。

    这也怪不得他,从移师入凉州,到开拔大军杀奔番和城,一步步都是稳妥之至,却偏偏到了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栽在一场天地异变里。自己的老东家是死得尸首都找不回来,一手统带出来的军马也离散了大半,自己又被一个资历、声望全无的官场新进给强要了来,胡轸现在只是深觉世事变化太快,非智术所能测,不得不让人徒呼奈何。

    胡轸的心思飘忽,然而身后的队伍里却是一双双热切的目光都向着驿路尽头望过去。

    虽然大家的官秩都是猫三狗四不上台面,换在往日,压根没有身份地位去和持节使臣搭话。但是如今的凉州,从二千石到二百石,不知道死了多少官、出了多少缺。凉州甫经叛乱,料理善后本身就是个绝大的实惠,一时间选派流官是休想了,还不是得从咱们这些老成人物里荐拔出来?

    法曹变县尉,仓曹变主簿,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可恨督战的那位魏谏议,实在是太崖岸高峻了些,礼物一概收了封存入库,却是一点情面不讲。那整理地契、放粮赈济、筑路修城一应的好处,都牢牢把在手里,分毫不肯让人——便没有见过这么不懂情理的官!

    眼看着又有宣诏使臣来到,大家的心思就免不了又活络起来。这天底下,总不是一个二个京官,都是这么个冷面冷心没有人味的货色吧?这一回,不说为了自家,就是为后世子孙多留些遗泽,也要拼一场了!

    ……

    ………

    车辚辚,马萧萧,持节大臣仪仗摆开,四名甲士前驱开道,随行的小武臣与贼曹、功曹各路属吏,各乘车马紧随在后,而侍御史桓典所乘的持节使臣大车,更是摆开了驷马并驾、甲士环卫的排场。

    这是持节使臣方有的排场,等闲公卿也难有这个待遇。然而桓典身在车上,目光却是转移到了四周。

    在洛阳收到的奏报中,凉州可谓是处处火起,武威郡作为凉州的腹心之地,更是叛军祸乱的重点,早早就沦入羌贼之手。几十年前那一场羌乱,震动关中,洛阳一夕三警,受命剿贼的武臣百般筹措,连收买羌人头领当刺客的招数都拿出来了,方才勉强压了下去,汉人死伤不可胜计,凉州元气更是至今都未曾恢复当初鼎盛时候。

    至于郡县守臣弃城而逃,甚至干脆强逼汉人内迁的过程中,又有多大的折损,那就是永远也算不清楚的糊涂账了。

    以前车为鉴,在桓典意中,从羌乱爆发到至今扫平,也差不多有小半年的功夫,一个幸进而起的小人带着些凉州本地的武人、装神弄鬼的太平道徒,又哪里有安民理政的本事?

    假托神道的巫人也好,毫无法度节制的武人也罢,一旦鼓动起来,那破坏力绝对比天灾更可怕,不把武威糟蹋成处处闻鬼哭的死域,都算是薄有功绩了!

    从安定郡到武威郡,这一路上,桓典早就做好了准备,要看一看这个被匪祸兵乱糟蹋得底掉的凉州重镇。至于某人治军不谨的罪名,更是在桓典肚子里过了好几遍草稿。

    但是沿途看去,虽然村寨坞堡,莫不是被乱军洗劫过的凄惨模样,可也都渐渐起了炊烟,沿途难民往返,也很少有贼寇乱兵袭扰。

    魏野上奏洛阳的军报里面,对战后地方上的民事一块是绝口不提,因此桓典只道魏野是身在凉州恰逢其会,趁着董卓剿贼身死,侥幸得了冒顶了这场大功。然而此刻看来,起码在治民理政上面,某个谏议大夫倒是能得个中上的考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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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