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魏野仙踪TXT下载魏野仙踪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魏野仙踪全文阅读

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61章 .灵石落处乱天机(五)

    许玄龄头上顶着这只圆滚滚似团子般的猫儿,过山溪,离碧潭,转山径,入深林,一路上但见群峰秀耸,泉石清幽。明明是月上梢头时候,却是山间林下处处都在银辉淡撒中清晰可见,连暗影都不见一点,又不像是烈日当空的白昼景象,真使人有身入月宫,漫步琉璃世界之感。

    那“猫仙子”还在他头顶指指点点:“你这样没有一点修为在身的人,居然仗着脑宫中阿叔那一点混入日光的天星符印就敢朝这山里跑,也算是大胆。既然有胆子进来凑热闹,一会的景象你可千万不要害怕,有我在这里,就是百无禁忌啦!”

    说着,她一拍许玄龄的脑袋,朝一旁再指:“该走那边!”

    许玄龄老老实实依着她的指示,转过一道山梁,正对着两山对耸如宫阙的一道山路走去,走过山道,却是迎面一片水烟,只见面前是一片水泽,烟波浩荡。

    那一片水色粼粼处,正对前方翠嶂如屏,飞瀑一挂,恍如水玉磨镜,正披在翠嶂之上,映月一照,更是晶明焕彩,恍如仙境。

    水面之上,只见莲叶大如车盖,一茎四叶,一叶伴生一朵重瓣白莲,花房正对中天月影,随风轻摇,莲香远溢。最奇的,是这一片水面十数里之间,碧波无纹,澄明如鉴,天光云影,上下同清,更有许多银鳞青鳍的水族,悠然游戏于荷梗莲茎之间。

    许玄龄便见着如镜水面之上,有许多人物往来,或凭荷叶为几,盘膝而坐,或摘莲瓣为盏,煮酒烹茗,浑然不类人间景象。头顶上那猫儿已经先用尾巴一甩他的后脑勺:“愣着做啥?这水面已经被符法禁制,走在上面不用怕沉底,还不快上去!”

    到了此刻,许玄龄是真以为自己已经入了洞天福地,听着头顶“猫仙子”吩咐,随即抬起腿来就迈上水面。他一双脚踩在水上,只觉得地面平整而不滑,如踩在平地上一般,不沾不湿,那些水面端坐的人物,或吃酒,或点茶,高谈阔论,丝毫不见诧异处。

    许玄龄只道这些人物都是仙家,也不敢就跟前凑了,照着“猫仙子”的吩咐,拣了一个花叶不甚茂盛的“莲叶几”旁坐下。他才一坐定,就见有几个在附近的人物便笑道:“这位道兄模样陌生的很,也是为了这天桂山中天降仙石而来?若不嫌弃,我们几个便移樽就教如何?”

    许玄龄还想谦谢几句,那几人不由分说已经站起身来,端盘拿壶,在许玄龄面前摆了一桌酒肴。只见满桌都是青石盘、白石杯,当中盛的都是异样果子并奇花异草之类。

    只是这几个客人,容貌就不大好讲了。为首的老翁,一身紫花毛裘,头戴一顶软脚幞头,两个巾脚也是毛茸茸的,白眉苍髯把脸都遮了大半,自称是菊道人。

    与他同来的老者,头戴小冠,冠侧却分出两枝珊瑚,身穿道袍,手把如意,同来之人都唤他玉角翁。

    一旁又有两人,一个身材高瘦,一个身材扁圆,皆是道家装束,自称是碧虚郎与金碧仙。

    这四人高矮胖瘦各自不同,但都聒噪得很,却像是对许玄龄头顶那只猫儿视而不见。

    金碧仙先开言道:“这位许道兄请了,想来道兄是头一回来此,不知道可带了彩头博资不曾?若没有带,贫道与上清童子有亲,带道兄去舍亲那里讨些金珠玩好,也不成问题。”

    说着,金碧仙将手一指水面正中那一丛荷叶几边,只见一个容貌清美的少年,头戴圆角青冠,身穿圆角青帔,正与一位乌衣白发的老道婆对坐谈笑。四周陪坐之人,也有容光照人的少女,也有黄衫黄帽的老翁,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不敢出一声。

    碧虚郎摇头道:“那乌灵圣母如今正在气头上,知道她那小儿子运数将终,将有杀劫临身,所以正想寻这天桂山中那块仙石,炼成渡劫之宝。尊亲却偏在此刻讲论不休,虽然上清童子得道于汉时,那乌灵圣母也是晋时修道,论禀赋还高过尊亲一头,何必逞这个风头?”

    这两人正要讲论,一旁玉角翁摇头道:“乌灵圣母的丈夫儿子都死在许真君剑下,她在万花山千锦洞修行多年,犹然不能消去心中那一股不忿之念,将来结局也难说得很。我等何必去凑那个热闹?何况被这块天降仙石吸引来的,也不止乌灵圣母,各处岛洞散仙中人,也很有几位,有他们在此,我等也不必下场出乖露丑,只安分赌个博戏,也算不虚此行了。”

    正说话间,菊道人颌首道:“今日该是紫罗仙岛镇海真人与他多年契友九华金阙降魔真人两位散仙要来强取那方天降仙石,预为将来他二人转劫炼魔之宝。不知几位道友,买何人有这份机缘?”

    玉角翁摇头道:“镇海、降魔二仙,修行路上一开始就错了路数,只能转世重头修起。所以他们想趁南北二龙相争天下的机会夺舍投胎,求取一番顺天应人的功德,好重参上乘功果。只是华山上那一位飞升在即,罗、鲍诸仙也在静求妙谛,竟是没一位肯来趟这潭浑水。只有这些岛洞散仙,自知所学不正,与我辈妖仙相差无几,方才生出这等念头。然而此二人与雷府陈真君有旧,若借来什么天府奇珍,也未可知。”

    菊道人听了,从怀中摸出一个琉璃盆来,里面满盛的水苔,隐带金光,闪动莫名。他点头道:“如此说来,便是镇海、降魔二仙,更有胜算了。那我便将这一盆蔓金苔,押在这两位散仙身上。”

    一旁金碧仙与碧虚郎接口道:“我二人便以华山大灵豆、松脂却老霜两味灵药,押镇海、降魔二仙取胜。”

    玉角翁也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盘,上盛着金灿灿的几枚枣大丹丸,他放下玉盘道:“既然如此,老道便拿这自炼的冷金丹做个押头。”

    这几人说罢,却把眼神望着许玄龄道:“这位道友,你是赌镇海、降魔二仙取胜,还是赌这天桂山中那仙石又胜一局?”

第662章 .谩夸兵解成虚话(一)

    这一群自称妖仙的人物谈兴正浓,许玄龄可是怎么也听不懂,如今又被人问要押注在哪一边,更是糊涂。

    他想了半天,方才问道:“这押注可有什么讲究没有?”

    玉角翁摸了摸胡子,笑道:“自然是有讲究的。道兄也知道,这方天桂山中的仙石,乃是入犯紫微垣的那枚客星,吞吸太乙星华后,自动投入此间。它下落之时,更是引动北地雷劫,受雷火锻炼一场,已经成了灵石仙胎。虽然这仙胎至今尚不得脱去石胞出世,但已修成散仙一流人物,非寻常灵物可比。”

    碧虚郎接口道:“这灵石仙胎占了天桂山后,便有许多散仙一流人物见这灵石内蕴天成道法真意,又经星华淬洗、雷火炼质,已成仙道至宝。单就是内中仙胎,也等若是一具无漏无缺的仙家真形法体。若是那些绝了上进之路的,遁出阳神入驻这具真形法体,却比投胎夺舍从头修起要强不少。”

    金碧仙拍了拍腿,叹息道:“可这灵石仙胎居然自己修成仙道,岂容此辈坏了他的道行?两下里争胜起来,彼此卖弄神通,反倒成了仙家一场盛事。那仙石有言在先,谁若能胜了他,情愿遁出阳神转世重修,将灵石仙胎拱手送上。但若是那等脓包的罗汉,无能的散仙,便要被他打落轮回,重头再修持起来。”

    菊道人拿起石杯啜了一口茶,又举起筷夹了一块茯苓膏吃了,抚须道:“虽然散仙一流,但不死而已,也不比我等妖仙高明到哪去。如今却不知道此辈发了什么疯,却都打了要转世重修的念头,一个个都来寻这仙石拼命。他们既然舍得死,我辈又岂会放着这热闹不看?便有一位陆郎君,在此间起了这么个会,单赌这仙石与众散仙,哪个输,哪个嬴——”

    说着,这菊道人用筷尖一指那一片挂嶂飞瀑:“瞧,那天瀑镜上,不就写得清楚?”

    许玄龄只见飞瀑上银光一闪,却是浮现出一排排的字迹来。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这一年多来,上門寻衅又被打败的散仙名讳:

    “宋元符二年九月初八,斩落曲阜凫山辅正真人真大义,八月初九,斩落鉴湖欢喜真人召忻,

    九月初三,剑败清凉法界笋冠真人刘永锡;十月初五,斩落贵陵保虚无上真人任森;

    十月初七,斩落蜀道纯阳真人颜树德;十月初八,斩落蓬莱仙阙正觉真人张鸣珂;

    十月初九,连诛紫霞仙阙妙明元君、琉璃法界净修元君;

    十一月二十八日,斩落峨嵋山缚邪真人苟英;

    十二月初五,连斩青华仙府妙正元君、太行洞定光真人鲁绍和、青龙峰保胜真人梁横、兖州甑山佑正真人魏辅梁……”

    那一个个被斩落轮回的散仙后面,还附着一行行的数字,分别标记着其道行几何、何时成道、擅长何种术法,又有怎样的镇山法宝。最后还留了一行,写的是赔率几何。

    玉角翁指着那“赔率”两字道:“这赔率上面也有讲究得很,谁能在那仙石面前撑过几日,能占多久上风,随身法器会被那仙石收去,还是直接一剑斩了了事,都是下注的所在。反正只要华山那位老神仙,二仙山那位罗真人,碧云山那位鲍祖师不出山,我看这九州群仙,也无人是那仙石的对手。”

    一旁碧虚郎抢着道:“诸位道友,你们看,今日那镇海、降魔二仙已经到了!只是与他们往日里,倒不大一样!”

    只见那挂嶂飞瀑之上,浮现出两个道人,一个持一面古铜镜,一个擎一口铜钟,足下踏云,飘然而来。

    玉角翁一见那铜镜、铁钟,便“啊呀”叫出声来:“这不是乾元宝镜与九阳神钟么?这两件法宝乃是清虚雷府中收藏的天府奇珍,除了清虚雷府的陈真君,旁人却运使它们不得,镇海、降魔二仙便借来这两件至宝,又有何用?”

    金碧仙摇头道:“那乾元镜与我也算有亲,它乃是一点虚灵之气化生,被陈真君收摄在宝镜之中,善能普照五岳四渎,又能摄收修道人的元神,实在是厉害无比。那九阳神钟,上有清虚雷府秘传的雷文云篆、宝箓天书,敲动起来后,那钟声便震动先天纯阳之气,把一切活物的神识都遮蔽起来,如痴如醉,不得行动。这两件宝物,又不怕雷打火烧,那仙石最善御火之术,这两件清虚雷府藏珍却正是它的克星到了。”

    不但金碧仙这样说,四周那些人物也是议论纷纷。不用多久,就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这一回,我们却要押镇海、降魔二仙胜出,却不知道赔率几何?”

    那挂嶂飞瀑上随着他这声喊,果然显出一行新字,正是镇海、降魔二仙挑战仙石的赔率,可赔率之低,比前面几回还差几分。

    不少人不由得大哗一声,也有的拍荷叶摔杯子,只喊不公平,但他这边一喊,水波之下猛地窜起一条水龙,顿时就将那人囫囵吞了下去。再吐出来时,便是一个大冰坨子,只慌得他的伴当忙着给他化冻。

    也有的不在意这赌赛,只是招了些使女俊仆抱在怀里肉麻,可那水面入镜,许玄龄分明看得清楚,那水中倒影哪是什么美女姣童,只是些擦脂抹粉的狐狸、猿猴、香獐子之类,一个个扭扭捏捏,甩尾伸爪,尽情肉麻,看得诡异之极。

    许玄龄越看越觉得不对,心中想道:“哪有仙家是这个神气?便赌赛,也没有这样市侩模样。”

    他有心离开,然而四周不知何时,多了些如人大小的兔子、野猪,甚至白狗青狼、野马野驴之类,都是一身店伴装束,捧着酒壶、糕饼、香药果子一类吃食,到处兜售,也有老虎弹弦子,狸猫唱平话,就把这一片湖面弄得也集市一般,挤挤挨挨的,竟让他走不得了。

    头顶,那猫仙子正好把头一低:“喂,给你的扇子,怎么不押注上去?”

第663章 .谩夸兵解成虚话(三)

    (创世又抽风,发两遍了,请订阅一次就好)

    上清童子被乌灵圣母叫破了跟脚也不生气,摇头道:“清虚雷府的雨师真君陳希真,这名头着实不小,若换了多年前,便是我也畏惧他的手段。那乾元宝镜收人元神有发必中,就算是道行深厚之辈元神凝定如一,一时之间那乾元宝镜收摄不得,那陳希真也敢去请九天玄女的法旨,直接来个仗势压人,哪个不怕?”

    说到这里,这五铢钱得道的妖仙笑了一声,继续道:“可是如今不要说九天玄女娘娘的符诏,就是上界三十六雷府的同僚,这位雨师真君又能请得几个?怕除了随他此番下界应劫,已转人身的些许倒霉鬼,还能遁出元神来助他一臂之力,旁的一位也来不得吧。”

    说到这里,上清童子瞥了若有所思的乌灵圣母一眼,继续道:“崔道友,我知道你修道多年,心中的恨意没有消沉下去,反倒更炽热了几分。当年许旌阳天师在江南行道时候,你那丈夫带着江东水族肆无忌惮滥造杀孽,致使江东蛟种被真人诛戮殆尽。只有你崔道友本是人身,只是被尊夫以移形换质之法,改换了肉身庐舍,成了龙种。天师当年因为你与幼子不曾沾染血腥,方才饶了你二人一命,令你们觅地潜修,以图将来正果,何必自寻烦恼,要搅进这场劫数中去?”

    乌灵圣母死死盯着上清童子那张俊俏清美的脸,却是冷哼了一声:“这话你去寻许旌阳的那个好徒弟施岑说去。若不是这位奉旨看押我母子的施真君突然飞升而去,哪有我今日的行游自在?”

    上清童子脸上带着意味难明的笑容,感慨道:“原来奉旨看押崔道友的施真君也已经飞升而去了,难怪华山、二仙山、碧云山甚至龙虎山中诸位老仙师,都是闭门参修,丝毫不见他们出来行走……”

    说到这里上清童子一拍手叫道:“果然,果然!所以这方仙石才来得这般突然,难怪西方大雷音寺,上界三十六天,对这块仙石入据紫微垣,吞吸太乙星精,连连斩落这许多罗汉散仙,丝毫不加阻拦!只可笑那位陈真君,还有与他交好的那些仙官、散仙,还作着一场积修外功,证道上真的美梦,只怕此番劫数,就真的是一场从此不得解脱的杀劫了。”

    这些话,轻轻飘飘地传出来,却是隐隐有雷震之感,若不是上清童子与乌灵圣母身边,隐隐有一股高妙气息环绕,隔绝了一应声响,那就足够把四周的妖仙们吓得不轻!

    说到这里,上清童子又望了乌灵圣母一眼,反问道:“道友,我知道你在北地潜修多年,门下弟子也有不少。但将来的事情,只怕你我谁也推演不得,前路是凶是吉,都不好说。倒不如再看一看那位石兄,究竟是什么打算如何?”

    乌灵圣母看了上清童子一眼,正要开口,却见天中一道流光突然亮起,却是半天中一道月华被人截取下来,化成一道剑气,正斩在了九阳神钟之上!

    随之响起的,却是一个纯粹都是嘲讽的声口:“清虚雷府秘藏的九阳神钟,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借了纯阳之气,震动神识。可只要是用太阴秘符护住泥丸宫,这破钟便一点效用不起。若是用纯阴之宝凑近过去,这破钟就该自己爆了去!”

    说着,又是数缕月光突然凝结成一道道虚剑,正向着降魔真人托着这口神钟绞杀上来!

    那降魔真人王天霸,名字起得倒是威武,可是此刻面对一道道月华剑气,只是将手中铜槌乱挥,根本阻挡不住。

    这一道道月华凝成的太阴元真剑气,不是雷火一类,却正好与九阳神钟上那一股纯阳气机相冲,转瞬只见,就见着九阳神钟上已经满布裂纹,只要再敲一下,就该成了件废物。

    王天霸怒叫一声,却是口中吐出一股白血,正喷在九阳神钟之上。这是他修养有年的元阳精血,正要强补九阳神钟的损伤。

    可这样举动,换来的只是一声嘲笑:“黏糊糊,湿答答,知道的是修道人养就的白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边的散仙都玩得这么污又脏么?”

    说话间,又是数道太阴元真剑气直斩而下,连钟带人,一道斩成两段,直坠下云间!

    一旁镇海真人李成怒叫一声:“石妖,道爷要你为王道兄偿命!”

    说话间,他将手中乾元宝镜一晃,顿时瑞光灿然中,那宝镜之中浮现出了一块通体温润、遍布灵文云篆的墨玉,正在滚动不止。

    他又从袖中一抖,却是抖开一卷明黄绣锦,上面满布玄奥符令。下面上清童子见了,不由讶然道:“玄女符诏?想不到那陳希真还留了一道符诏在此!”

    镇海真人一手拿镜子,一手抖开这卷符诏,便有祥云彩雾蔓延开来,隐隐传出飘渺仙乐间,就听得他大叫一声:“石妖,现有九天玄女娘娘符诏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元神归入乾元镜中!”

    随即就见着漫天彩云之中,一道墨玉流光,止不住地朝着镇海真人手中的乾元镜奔来。

    镇海真人眼见着那块天降墨玉,内中隐隐有紫气氤氲,心知是个好物。可这墨玉来势却是如星火奔驰,转瞬之间就从豆大变成拳大,拳大变成碗大,到了他跟前时候,已经变回原本大小,仍然朝着乾元镜冲来!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面乾元镜就被这块丈许大的墨玉砸了个粉碎,连着手持乾元镜的镇海真人,也化成了一堆碎肉,落得漫天都是!

    就在这片碎肉之中,就见着一个道貌岸然的道人虚影,怒喝一声:“好个石妖,安敢毁我宝物!”却是一面怒叫,一面忙不迭地收起镇海、降魔二仙元神,向着化光东南急逃!

    却不料,就在此刻,半空中又转出一个紫红葫芦,口一开,便有一头鸟头人身的神明法相现形出来,抓住那道人虚影与镇海降魔二仙元神,啯地一口就吞了下去!

第664章 .谩夸兵解成虚话(三)

    创世抽风,又发两遍,大家订阅一次就好

    上清童子被乌灵圣母叫破了跟脚也不生气,摇头道:“清虚雷府的雨师真君陳希真,这名头着实不小,若换了多年前,便是我也畏惧他的手段。那乾元宝镜收人元神有发必中,就算是道行深厚之辈元神凝定如一,一时之间那乾元宝镜收摄不得,那陳希真也敢去请九天玄女的法旨,直接来个仗势压人,哪个不怕?”

    说到这里,这五铢钱得道的妖仙笑了一声,继续道:“可是如今不要说九天玄女娘娘的符诏,就是上界三十六雷府的同僚,这位雨师真君又能请得几个?怕除了随他此番下界应劫,已转人身的些许倒霉鬼,还能遁出元神来助他一臂之力,旁的一位也来不得吧。”

    说到这里,上清童子瞥了若有所思的乌灵圣母一眼,继续道:“崔道友,我知道你修道多年,心中的恨意没有消沉下去,反倒更炽热了几分。当年许旌阳天师在江南行道时候,你那丈夫带着江东水族肆无忌惮滥造杀孽,致使江东蛟种被真人诛戮殆尽。只有你崔道友本是人身,只是被尊夫以移形换质之法,改换了肉身庐舍,成了龙种。天师当年因为你与幼子不曾沾染血腥,方才饶了你二人一命,令你们觅地潜修,以图将来正果,何必自寻烦恼,要搅进这场劫数中去?”

    乌灵圣母死死盯着上清童子那张俊俏清美的脸,却是冷哼了一声:“这话你去寻许旌阳的那个好徒弟施岑说去。若不是这位奉旨看押我母子的施真君突然飞升而去,哪有我今日的行游自在?”

    上清童子脸上带着意味难明的笑容,感慨道:“原来奉旨看押崔道友的施真君也已经飞升而去了,难怪华山、二仙山、碧云山甚至龙虎山中诸位老仙师,都是闭门参修,丝毫不见他们出来行走……”

    说到这里上清童子一拍手叫道:“果然,果然!所以这方仙石才来得这般突然,难怪西方大雷音寺,上界三十六天,对这块仙石入据紫微垣,吞吸太乙星精,连连斩落这许多罗汉散仙,丝毫不加阻拦!只可笑那位陈真君,还有与他交好的那些仙官、散仙,还作着一场积修外功,证道上真的美梦,只怕此番劫数,就真的是一场从此不得解脱的杀劫了。”

    这些话,轻轻飘飘地传出来,却是隐隐有雷震之感,若不是上清童子与乌灵圣母身边,隐隐有一股高妙气息环绕,隔绝了一应声响,那就足够把四周的妖仙们吓得不轻!

    说到这里,上清童子又望了乌灵圣母一眼,反问道:“道友,我知道你在北地潜修多年,门下弟子也有不少。但将来的事情,只怕你我谁也推演不得,前路是凶是吉,都不好说。倒不如再看一看那位石兄,究竟是什么打算如何?”

    乌灵圣母看了上清童子一眼,正要开口,却见天中一道流光突然亮起,却是半天中一道月华被人截取下来,化成一道剑气,正斩在了九阳神钟之上!

    随之响起的,却是一个纯粹都是嘲讽的声口:“清虚雷府秘藏的九阳神钟,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借了纯阳之气,震动神识。可只要是用太阴秘符护住泥丸宫,这破钟便一点效用不起。若是用纯阴之宝凑近过去,这破钟就该自己爆了去!”

    说着,又是数缕月光突然凝结成一道道虚剑,正向着降魔真人托着这口神钟绞杀上来!

    那降魔真人王天霸,名字起得倒是威武,可是此刻面对一道道月华剑气,只是将手中铜槌乱挥,根本阻挡不住。

    这一道道月华凝成的太阴元真剑气,不是雷火一类,却正好与九阳神钟上那一股纯阳气机相冲,转瞬只见,就见着九阳神钟上已经满布裂纹,只要再敲一下,就该成了件废物。

    王天霸怒叫一声,却是口中吐出一股白血,正喷在九阳神钟之上。这是他修养有年的元阳精血,正要强补九阳神钟的损伤。

    可这样举动,换来的只是一声嘲笑:“黏糊糊,湿答答,知道的是修道人养就的白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边的散仙都玩得这么污又脏么?”

    说话间,又是数道太阴元真剑气直斩而下,连钟带人,一道斩成两段,直坠下云间!

    一旁镇海真人李成怒叫一声:“石妖,道爷要你为王道兄偿命!”

    说话间,他将手中乾元宝镜一晃,顿时瑞光灿然中,那宝镜之中浮现出了一块通体温润、遍布灵文云篆的墨玉,正在滚动不止。

    他又从袖中一抖,却是抖开一卷明黄绣锦,上面满布玄奥符令。下面上清童子见了,不由讶然道:“玄女符诏?想不到那陳希真还留了一道符诏在此!”

    镇海真人一手拿镜子,一手抖开这卷符诏,便有祥云彩雾蔓延开来,隐隐传出飘渺仙乐间,就听得他大叫一声:“石妖,现有九天玄女娘娘符诏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元神归入乾元镜中!”

    随即就见着漫天彩云之中,一道墨玉流光,止不住地朝着镇海真人手中的乾元镜奔来。

    镇海真人眼见着那块天降墨玉,内中隐隐有紫气氤氲,心知是个好物。可这墨玉来势却是如星火奔驰,转瞬之间就从豆大变成拳大,拳大变成碗大,到了他跟前时候,已经变回原本大小,仍然朝着乾元镜冲来!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面乾元镜就被这块丈许大的墨玉砸了个粉碎,连着手持乾元镜的镇海真人,也化成了一堆碎肉,落得漫天都是!

    就在这片碎肉之中,就见着一个道貌岸然的道人虚影,怒喝一声:“好个石妖,安敢毁我宝物!”却是一面怒叫,一面忙不迭地收起镇海、降魔二仙元神,向着化光东南急逃!

    却不料,就在此刻,半空中又转出一个紫红葫芦,口一开,便有一头鸟头人身的神明法相现形出来,抓住那道人虚影与镇海降魔二仙元神,啯地一口就吞了下去!

第665章 .谩夸兵解成虚话(四)

    (昨天晚上第二章发布时,网络抽风导致一章双发,虽然我在章节开头就警告过了,但是还有不少朋友中招。我正在联络编辑尽速修正失误中,总之是不会坑各位的银子。)

    兔起鹘落间,便是二仙斩落,连元神都没逃了出去。

    湖上一众妖仙,望着这场搏杀一时间作声不得。

    这天桂山中赌赛,玉角翁是一场不落,那些花样百出还偏生有点道理的投注手法,差不多都试了一个遍。

    此刻见着镇海真人李成、降魔真人王天霸二仙被斩落,他却是突然有了一丝明悟,一拍额头大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这里叫出声,四周已经有一帮子货围拢上来。这些妖仙连刚刚在九阳神钟下显露出的原身破绽都顾不得隐藏,只是连声问道:“这位道兄,你有什么见解,不妨说来与大伙听听?”

    玉角翁也不客套,点头道:“去年那辅正真人真大义来时,与这仙石斗了二十余日方才被斩落。可如今,镇海、降魔二仙,请了清虚雷府至宝前来,却是转眼毙命、重入轮回。不是后面来的仙家道行不济,实在是那方仙石已经修成无穷的手段,只怕已是天仙一流人物了也。”

    他这里啧啧称羡,半空之中那一方墨玉静静地浮游半空,周身星光隐隐,玉质之中一丝紫气氤氲,高华之气间确实有了些天仙气象。

    只是玉角翁这等才入长生的妖仙却不知道,就在墨玉悬空之际,四方之间,风声忽起。

    ……

    ………

    碧云山上,一泓清池中尖荷露角,绿头鸭悠然浮于其上。池畔一个青袍老道人,手中拈着一枚丹丸,他轻轻一弹,就将丹丸弹成碎屑,那满池水禽嗅到药香,都迫不及待地过来争抢。

    老道人微微蹙眉,低笑道:“陳希真终究不改他雨师真君的脾性,既然已经下界受胎,便不该遁出元神来弄这狡狯。如今连元神也落在人家手里,没有他这位雨师真君指路,那几十员下界应劫的雷将,挣不开胎中之迷,日后谈何返本归元。只怕雷府中要另选仙官,接替过去。我鲍方倒是不管这些闲事,可华山上那位睡仙,却该作何处置?毕竟那陳希真投胎的肉身,也是他本家后人。”

    ……

    ………

    二仙山紫虚观前,一双白鹤正在云间翩然而舞。

    松鹤轩下,罗真人星冠鹤氅,手抚长须,眼望天桂山方向,和声道:“此辈散仙虽然行事有偏,陳希真行事荒唐,可罪尚不至死,道友未免杀性太重了些。何况劫运所关,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并此五十余位仙官、散仙应劫降凡,被道友转眼坏了一多半。此后劫运,该怎生收拾?”

    说到此处,却闻云中又是一声鹤唳,一只白鹤衔着一卷帛书落在松鹤轩前,毕恭毕敬地将帛书递了上来。

    罗真人取过帛书也不展开,叹息道:“祖天师要接引诸位拔宅仙去,本是好事。但那一百零八魔星本就是自你龙虎山伏魔殿下脱出,陳希真一众仙官下凡,也与你等有一重师徒因缘。如今全都抛开,难不成全交托在这位石道友手上?”

    这位有数地仙的叹息声,化作松涛阵阵,随风飘过重山。

    ……

    ………

    两重风声起处,墨玉正对着蓟州二仙山方向,传出一声满是鄙夷的低笑:“老罗,你是清净福德之仙,安安稳稳带着你那徒儿公孙胜早日飞升却不是好,管那天罡地煞与雷将的前程作甚?倒是碧云山的鲍老,看得更明白些。”

    说话间,却从西面传来一阵清风,风中有人客气问讯道:“鲍方只会背后揭短,太不正大光明。星主,陳希真已投胎在我亲族中做后人,你收了他的元神,肉身便害了痴傻风症,再好不了的,不若赐还与我如何?”

    魏野听着这声音,也是客客气气传声入风:“扶摇子、图南老、希夷先生,那天罡地煞里固然没太多好人,这班应劫的雷将、散仙,还不都是些假道学、伪君子?留他们在你亲族里不但没什么好处,要说接续香烟,那陳希真将来只得一女,还是他从雷府拐下来的女雷将,这货将来归位也好,修成正果也罢,和你希夷先生真是一根毛的关系也没有。倒不如直接喂了我养的这鸟,少了一分公案要了结,更清净许多。”

    被魏野一顿抢白,风中那老者却是丝毫不恼,反问道:“道友行事,素来是这般毫无忌惮么?须知我辈当顺天应人,方是处世之道。”

    这番话,却换来仙术士“哈”地一声,继而答道:“希夷先生,敢问除了这些个应劫的散仙,还有下凡的雷将,伏魔殿里逃出来的魔星。此刻斗、雷、火、水诸部神将,可能奉符命下降凡尘?”

    “除土地山神、五方小吏、持符使者、血食猖兵外,诸部正神随侍紫府。皆不能下降。”

    听了这个回答,魏野冷笑一声:“这地方修道人的风俗不好,除了地煞幻术、五行遁法,也就是召神遣将算得别出一格。如今请不得正神,只能弄鬼,便是散仙一流,也只好仗着几件宝贝混饭吃。那西方灵鹫大雷音寺,诸大菩萨、罗汉四众并明王金刚、密迹力士、护法诸天,如今又有几位能以法身宝相行走此间?”

    “灵鹫已无莲台海会,大雷音寺早成灰堆瓦砾,若有大圣发心,但得入轮回,重现凡身。”

    “佛国自守,诸天远离,只有这天圆地方的地界被切割下来顶缸,这也算得是绝天地通了。趁着那大欲界天狗道留下的无边死气没有彻底封住天关地锁之前,希夷先生与罗鲍二位要走还不算晚。何必再和魏某在这里闲磕牙?”

    说到此处,从大欲界天狗道前打了一个圈的仙术士,望着禁锢住自家真身的墨玉外壳,还有那外壳中层层毫不掺假的沉沦死气,随即一弹舌头:“此时不走,我倒是欢迎。我这里别的不缺,就是高等级的战力太少,你希夷先生,再算上老罗老鲍,咱们大伙凑一个山寨版的诛仙阵,还是勉勉强强够数来着。”

    此话一出,风中一应信息,顿时全部掐了个干净。

第666章 .蕉扇轻送醒骨风(一)

    天桂山中又一场厮杀了结,然而一众看热闹的妖仙等了许久,却没有见着还有哪路散仙,敢于上門来挑战。渐渐的,这些妖仙聚在一起饮宴谈笑也有段日子,时候一长,免不了挂念山场上栽种的灵草成熟了也未,洞府里藏娇的美人给自己戴了绿头巾不曾,一个个或驾风,或遁地,或取了手帕在地上一搭,腾起朵黑云。

    自然这班妖仙走的时候,也不忘到那“石大仙”面前去告辞,可“石大仙”送别的只有一句话:“诸位,此山从此不叫天桂,而是洞光灵墟,切记切记!”

    这种没要紧的事情,换了往日,没哪个妖仙当真。可如今见着那么多被斩落的散仙,就算这位“石大仙”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他们也得咬定,自家看过东边落日!

    等到这些妖仙离了洞光灵墟,慢慢回味起来,却不是那山改了什么名字。而是这些时日,投注在一场场厮杀中的押头,十中有九都输了出去。只输了些灵种、异草、丹药之类还好,有些输红了眼的,连自家宝贝都改了名姓,如今只能回洞府去凑物件来赎!

    赌赛博戏真是一点都碰不得啊……

    比起这些妖仙,许玄龄却是大大不同了,若不是头上顶着那只猫仙子,走路要讲究个稳妥,他真恨不得一路上三跪九叩上来,跪求这位石仙收录门墙——

    “什么石仙,什么灵石仙胎?魏某自汉末得道,和这石头有什么相干?外面这层墨玉石壳,是沉沦死气结成,只是几经星华淬洗、雷火陶铸,成了玉质罢了。要说好处,也就是这墨玉石壳隔绝一切,就算是什么紫郢青索一类仙剑斩下来,怕也切不掉几块石皮,竟成了个乌龟壳子,没得不闷杀人!”

    眼见着一大块墨玉在自己面前且蹦且跳,许玄龄也真能按着性子,只是点头:“仙师教训得是。”

    “别忙着认师父,虽然你身上我留了一点符印,可魏某这里真传弟子也不是好混的,你一点术法不通,身子骨又太弱。还是先在这山里种树浇花,吐纳炼气,打熬筋骨,等身子好了,再涵养形神,才说得上修行的话。这阵子收下的灵花异草不少,正好让你去照看起来——”

    虽然魏野被封在墨玉之中,旁人都道是个“灵石仙胎”,但袖囊与竹简式终端还不至于被封在墨玉石壳中摆布不开。

    许玄龄就见着墨玉之中飞出一卷道书,忙不迭地接过。正要细看,头顶又挨了猫仙子一记猫拳:“阿叔身边死气浓郁,除了他自己外,旁人一应术法都要受死气干扰,要是你这样一点道行没有的人敢在他身边修炼,弄个走火入魔都是轻的。嗯,以上是阿叔的原话。说起来,这话你也可以不用当真,照猫画虎地学起来就成了,想那么多理论对初学者没好处的。”

    “……”

    说完这些话,许玄龄却觉得头顶一轻,就听着那猫仙子的声音远远传来:“阿叔,你慢慢研究怎么破开这石头壳子,我先去找点心吃啦,喵呵!”

    紧跟而来的就是面前这位石中仙顿时紧张地大叫:“铃铛,慢一点!那乾元宝镜和九阳神钟的根本符令我还没有解读出来,怎么能这个时候就当了你的猫食罐头!站住,回来!”

    一只猫,一块墨玉,一前一后、前跑后跳地追逐过去,反倒把许玄龄晾在原地。过了茶许时候,才见得一个头发棕黄的女子,身上穿一件青缎比甲,扛着一根翡翠短锄,手提药篓走了过来,见了他就道:“魏大哥接引上山的门人,没想到这样老,可如今这里人手缺乏,我也顾不了许多。且跟我去碧筠清居,那里收藏了许多灵药,正要收拾分类,重新种起。”

    说罢,她自顾自地便去了,许玄龄忙不迭紧跟而上。

    走到半途,只见前面一片缓坡上种满了一人多高的树苗,只是那树形倒是颇为奇特,只有片片长叶丛生,却不见树干,看着倒不像是树,反而像是稻秧一般。

    那女子一指那片树苗道:“这一片都是东荒异种的清肠稻,结子之时,一粒稻米便有三寸长、五寸宽,煮食后能辟谷一年不饥。只是这清肠稻要长成不易,若在地气菲薄之处,便长上百年也不结穗。如今虽然种下了,也是三年一熟。幸亏此番有妖仙带来的大灵豆,是华山陈抟老祖培育的异种,落地发芽,见风抽叶,十日开花,百日豆熟。人服一颗大灵豆,便能辟谷一月,我正打算在这清肠稻田中套种大灵豆,如今你来了,便交给你打理。”

    可怜许玄龄做了许多年道士,连管菜园的差事都不曾着落过,如今却要当个灌园叟。但在这洞天福地挑水浇园,侍弄异种灵根,自觉不是那担粪耕地的田舍汉可比,却是喜滋滋地应下了。

    一路上,只见处处都有灵草种植,各色灵芝不用说,石旁树下都常能见到。至于玉树瑶草,更多是许玄龄叫不上名字的。然而那为他引路的女子,却是一样样侃侃而谈,显然于此道精通之至。

    可是等到许玄龄想弄清楚,这位看起来不甚漂亮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自己该称呼她“师姐”还是“师叔”的时候,却被她抢先拦住了:“我姓程,虽然和魏大哥兄妹相称,却并不是道海宗源一脉,你称我程姑娘便好。”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古铁剪交给许玄龄:“不过今日你不必做这些活计,前面木仙岭上,魏大哥寻来的涤烦香桃也到了成熟时候,你先跟着我去将桃实摘一些回来开炉炼药。这涤烦香桃乃是解毒疗伤的无上妙品,我师门所传的生生造化丹得了这涤烦香桃入药,足能使一粒生生造化丹延寿十二年,虽然不算仙丹,却也是难得的灵药。你若在我这里烧火种药做得好,将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667章 .蕉扇轻送醒骨风(二)

    许玄龄在碧筠清居一待就是十余载寒暑,可这十年光景也实在不怎么轻松。跟着程灵素栽培灵草、耕土施肥不用说,一面还要兼修岐黄之术,给程灵素炼丹打下手。

    而正经修持他也没落下,某位石中仙可不耐烦玩什么戒尺敲头、云房传法的把戏,东西就在这,修持次第到了,该学的也不会让你挂科——

    洞阳朱明、洞阴玄晖两道剑符飞旋之间,散成千余如丝剑气,炎火、寒冰二气交冲之间,一股锐风便化生其中,猛地在峰头那一块数丈高的天陨玄铁上留下一道剑痕。

    和这块天陨玄铁比起来,立在它顶上的那块墨玉就是巨人和侏儒的区别,可架不住墨玉中有人缓缓论述精妙之论:

    “炎气欲上,取其动;寒气欲下,取其静。上下动静之间,便成流风之势。”

    魏野的声音从墨玉石壳中传来,下面听讲的除了许玄龄,还有不少年轻道士端坐,可大多是目光严肃,表情呆滞。显然,这些初来旁听的弟子,于符法上还是门外汉,能做的也就是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露给道海宗源之主看。

    然而魏野却丝毫没有欣赏他们坐姿的兴趣,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墨玉石壳半向前倾:“没有通过青埂书院格物科初级考试的旁听生,出去找胡教习,报名参加武道科初等班,这堂符法课,你们听之无益。”

    这一句话,顿时就赶走了一大半,不少人走的时候还不无羡慕地看了看那些有资格留下的门人。

    许玄龄倒是心态平和,这十年来他不但在碧筠清居跟着程灵素这位女教习跟前苦学岐黄之术和种芝炼药的法门,道海宗源的明道、格物、修身三大类课程也没有落下,已经通过了青埂书院的甲种文凭考试,成绩还算是优异。

    以他如今的底子,若放到另一个时空点,妥妥的便是保举一坊道官的前程,将来由乡至县,遍历州郡也是说不得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年纪大了点,做不了几年道官便要到退休年纪,去道海宗源的书院里去任教习……

    不过许玄龄如今一心学道,道官前程倒不是多在意。

    上面魏野仍然在讲授这部新推衍而出的符法:“飞云九变真诀,从坎离之术中生出,所以根子仍在阴阳动静之法上面。风不可见,云飞石走,地籁听其声,扶摇受其力,始能见之,所以名之为‘飞云’。水火交济而成风云,只是这部符法基本中的基本。下面我来演示一下这部符法如何兴云布雾——许玄龄,带着你的阆风玄云扇上来!”

    阆风玄云扇,便是许玄龄初入门时得赐的那柄蕉叶扇,论造型,完全就是山寨了《西游记》里翠云山铁扇公主的那把芭蕉扇。但这柄蕉叶扇,纯粹是魏野为了推演飞云九变真诀而随手祭炼出来的试验品,自然也谈不上一扇过去,把人吹出几千几万里这样的大神通。

    许玄龄将腰间插着的阆风玄云扇取下,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这蕉叶扇下自然生出一团白云,托着这扇儿在空中一转,就听着魏野继续说道:“这阆风玄云扇祭炼不难,上面所用的符法,皆是我道海宗源最基础的道术。洞阳剑祝、坎水真诀、九凤破秽真官符、混元如意法箓,这四部符法是你等入门就开始学的。但是将洞阳剑祝转入洞阳离火,坎水真诀匹配玄霜青女真符,便是一大门槛。不少人修持至此,只得一偏,做不到融会贯通诸部符法,便谈不到道行精进。下面,我便讲解一下飞云九变真诀的基础用法,教你们如何兴云布雾。”

    这堂课,讲得是深入浅出、严肃活泼,许玄龄更是频频被叫到前面,配合魏野演示术法。也亏他底子打得颇为扎实,虽然墨玉石壳四周死气时时干扰,却也丝毫没有露怯。

    待到散堂时候,许玄龄与一众听讲弟子正待散去,却被魏野叫住了:“玄龄,你且随我来。”

    许玄龄不知道自家这位仙师是个什么意思,只得跟着他下了这座众人听讲的演正峰。

    只见得一方墨玉一跳一跳地在前面走,许玄龄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直到走到山下,只见一座石亭中正坐着个两个道人。坐在主位的是位竹冠道者,身上披一件水光滟滟的青锦道服,肩上背一口竹鞘古剑。只是这年轻道者面上颇带几分江湖气,那笑容让人一看就有护着自己荷包的冲动。

    坐在客位的老道人头戴角巾,身披鹤氅,面上带着些笑容,手中却捏着两支箭笑道:“你这六甲箭,只是个沙场争胜的利器,终究差了一筹。我这穿云箭只要祭起来,不论对头是用小诸天云禁真法一类腾云之法,还是什么青云帕乌云兜一类云遁法器,被一箭射中都要落地。论起来,自然是老道胜了一筹。”

    那竹冠道者摇头道:“鲍老,你这穿云箭可是采五金之精,费了千辛万苦才祭炼出来。天底下也不过就这么一支。我这六甲箭,只要初学道术之人,依着我道海宗源所传六甲坛法修持起来,一月功夫,怕不能造百支千支,装备成军,便对手修成了云遁之术,也挡不住这样军势。”

    这两人正在讲论不休,老道人却站起身来一拱手道:“原来是这灵墟山的正主到了,倒不用再和这牙尖嘴利的影子饶舌。石中仙,我这番见你,道行像是更进了一步?”

    魏野笑骂一声道:“鲍老,罗真人与希夷先生都已经飞升而去,怎的你还留恋这软红十丈,更有功夫到魏某这里来喝茶谈天?”

    这老道人正是在碧云山隐修的地仙鲍方祖,他笑着答道:“那陈睡仙与罗道友,都是不染风尘的清高人儿,只不过为了门人弟子,勉留世间。石中仙你这浑人一来,闹得如此不堪,他们索性眼不见为净,飞升了事。然而我却不同,素来是古道热肠——”

    对这话,一旁竹冠道者笑着插口道:“你鲍方祖终究还是出世之人,虽然古道热肠,也不过是收些徒弟,借些法宝,做一个救急膏药罢了。”

    这话一出,鲍方祖呵呵大笑道:“你倒是不肯做救急膏药,倒想做轩辕黄帝的事业,这等事功德虽大,孽障也多,贫道福德太薄,却是不敢领教。”

    三人谈笑间,墨玉石壳中又传来了魏野的声音:“玄龄,这位乃是你的师叔竹冠子,如今要下山行道,我门下就你一个燕云土著,正好做个向导。有什么事,都要听他吩咐才好。”

第668章 .蕉扇轻送醒骨风(三)

    听得面前这年轻道者将要下山行道,鲍方祖微微一捋胡子,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是他最终只是拊掌笑道:“原来如此,你们师兄弟的性情,本也是闲不下的。能在这洞光灵墟的福地之中过了十多年的安分日子,已经出乎贫道意料之外了。”

    说着,他将那支隐带煞气的小箭朝前一递道:“说起来,我这支穿云箭本来打算日后赐给一个记名弟子,好打发他下山成就一番的功业。可如今你要出山去翻雨覆云,贫道那有缘无份的徒儿怕是再也用不着它,便奉送与道友,也不算我白白辛苦一场。”

    魏野在一旁晃了晃墨玉石壳道:“鲍老真悭吝人也,希夷先生飞升时,魏某赶去相送,可得了他全套的《太乙含真九光玉书》。便是罗真人担忧他那徒儿公孙一清不学好,也将他自家的三卷《紫虚天府洞微灵章》奉送,叫魏某代他管教徒儿。怎么到了你这里,一支穿云箭就全打发了?”

    鲍方祖挥挥手道:“你石中仙果然是个泼皮破落户!只可惜上界虽有无边清景,贫道却只爱碧云山中风物,没有飞升之意,自然也不会将我自家的道法都给了你。”

    虽然是说笑,魏野却也不甚在意。希夷先生陈抟所赠的《太乙含真九光玉书》乃是这一界中最顶尖的那一路仙家宝笈,直指长生妙道。而二仙山罗真人的那部《紫虚天府洞微灵章》,则是此界中天罡地煞变化之术的集大成者。两部道书,《太乙含真九光玉书》是长生之法,《紫虚天府洞微灵章》是渡劫之术,可说是穷尽了此界道法源流。再添上鲍方祖的道法,也不过是多一个参考对象而已,却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体。

    这其中,天罡地煞变化之术也算是道术中一个大类别,有好事之徒将它总结为天罡三十六法、地煞七十二术,其实其中门类品流之复杂,远远超过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之数。但有一条却是大家公认的,天罡正法可直指天仙道途,地煞之术却止步于散仙,撑死了也只到地仙一流,终究只得太乙散数,不成正宗。至于地煞之术的末流,所谓三山九侯术、金刚禅邪法一类,就更等而下之。

    对于魏野而言,《太乙含真九光玉书》境界高妙,《紫虚天府洞微灵章》包罗万有,但路数与自家却不大相合。最重要的,还是这两部仙家宝笈中,那自成法度的严密道法体系,对他的前路更有借鉴的价值。

    他如今的仙术士权限在仙传级,此界的仙道中人则目之为散仙,可在星界之门的认证里,散仙却是仙术士进阶的一个大关目。大凡仙道之学,对于修行次第都有极为细致的划分,由凡蜕仙之路,或曰“开脉明气、玄光化丹”,或曰“明窍通神、还丹步虚”,或曰“内照炼形、灵丹七返、圣胎九还”,或曰“玉液归壶、破妄换骨、出神待诏”。哪怕最末流的外道旁门之辈,也有诸如“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之类说法。

    但在星界之门,就没有耐性给数量繁杂的诸家修行次第划分那么明细的标准了,不成仙道,那便算是懂几手法术的凡夫俗子。便是成仙了道,也只有散仙、真仙、地仙等少许几个大关目有认证标准,还和寻常仙道世界的认知绝不相同,真真是逼死了喜欢划分修行次第的强迫症患者。

    在星界之门所认证的散仙标准,便是两条,第一是“仙道成就”,第二是“尽通一切世间法”。

    前者是下限,后者是上限。

    正所谓“道中得法,法中得术”,不脱“法”、“术”二字藩篱者,便是证得长生,过了什么雷劫、天劫、四九重劫,号称什么散仙、地仙、住世金仙,在星界之门的评价标准里,也不过就是这散仙一流人物。

    魏野在这个评价标准里,仙道成就算是摸到手了,但是“尽通一切世间法”,这前路还真正是漫长得仿佛遥遥无期。

    就这点上说,希夷先生与罗真人留赠的两部仙家宝笈,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

    ………

    日头之下,一条长河横亘大地,浪花隐隐泛着光亮。河岸渡口上,竹冠子侧坐船舷边,望着河对面那一座灰黑色的城池,头也不回地问道:“玄龄,前头便是涿州城了,你说你两个徒儿,便在涿州刘先主庙出家?这许多年过去,也不知他们还在不在这里?若是这两人仍然有上进之心、修行之念,便仍然收归你的门下,也算成全你们一桩师徒缘分。”

    说话间,竹冠子一瞥船里那箱笼行李,还有照看行李的矮胖和尚,又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那矮胖和尚正是石蟾精王超,这石蟾精自从在道海宗源中领了一个执事位置,也享受了好些年清福。然而不曾想,竹冠子下山行道,那么多门人弟子不挑,却抓了他当壮丁。他已经多年不着此调,如今又跟在竹冠子身旁做了长随,不由得又想起当年跟着魏野吃苦受累担风险的日子来。

    可哪怕他满心不愿,却还是只能小意伺候着。许玄龄跟在魏野身前听讲十几年,没有见过道海宗源之主的真面目,只见着一块墨玉石壳,他可是魏野身边的老人,这竹冠道服的打扮再熟悉也不过。

    所谓竹冠子,还不就是自家主公的身外化身?

    更不要说浮筠竹冠、青溪道服与桃千金这老三样了!

    许玄龄可是不知道自己这位“师叔”的底细,向着竹冠子一礼道:“弟子两个徒儿的下落,怎好让师叔这样挂心?一会儿进了城,弟子自当侍奉师叔选好休息之处,再去寻他们也不迟。何况弟子如今拜在门下,也知道本门戒律,岂敢胡乱将些良莠不齐的人物引至门中?”

    竹冠子摆手笑道:“也罢也罢,这等事情且随你自己做主!”

第669章 .蕉扇轻送醒骨风(四)

    正当阳春三月,暖风阵阵,寒意已去,暑气不到,最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时候。穿了一冬的光板羊皮袄,都已经被人收拾起来,换上了更轻薄些的土布褂、软绸衫。

    穿长衣服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在街上溜达也要格外小心些。涿州卑田院里的乞丐,整个冬天里要么是在粪窖里取暖,要么是弄点燥火重的虎狼药乱吞,这春暖花开时候,那些侥幸没被粪毒弄死的乞儿,便拿着小插子、锈剪刀在街头人多的地方乱钻,靠剪别人的衣角度日。

    若换了宋国地界,便是乞丐,也爱讨几文铜钱,但是辽国不怎么铸币,地方上交易起来大都是以物易物。这种情形下,布匹就被当成了硬通货,才有了这般南朝见不着的风俗。

    人群中,一个长须道人缓步向着涿州有名的那座刘先主庙走去。这道人头戴杏黄色方帛道巾,身穿一件铁绀色的大袖道袍,手中把着一柄通体翠绿的蕉叶扇,腰间丝绦上挂了一个青皮葫芦,方面大耳,修眉苍髯,一脸慈和,看着倒像个有道之士。只是这道人身后背了一口螭虎吞口的阔刃长剑,剑柄都是乌青乌青的磁州精铁打造,给人的感觉又有点江湖豪客的味道。

    那阔剑怕不得有十几斤的分量,这持扇道士却是轻轻松松背在肩上,头上也不见汗,脚下步子依然轻轻松松迈着。那些有见识的偷儿、乞丐,看了这剑就顿时明白这道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都老老实实地识趣从他身边绕开去。

    涿州刘先主庙,供奉的是当年中山靖王之后的刘备刘玄德,这位以仁德名世的刘皇叔就出身在涿州楼桑村,虽然这个时候三国演义还没有大行其道,可是宋境已经开始流传起三国志平话,涿州的汉人一提起这位刘皇叔,也是大觉有荣与焉。

    这么一来,刘先主庙的香火就旺盛得不得了,一年中大的庙会不论,每逢初一十五,烧香作会的人也少不了,庙前更是自发地聚起了不小的市集来。

    然而正当阳春时节,这刘先主庙前却是人烟稀少,除了几个卖香烛的摊子有几个婆子老儿看着,就连算卦的瞎子都不见一个。那庙门更是紧闭,只有些闲汉,趴着门缝在朝里瞧。

    那持扇道士正是许玄龄,他头回下山,本是想来涿州城里见见自己师弟与两个徒儿,却不料到了刘先主庙前,却见得这个冷火秋烟般的惨淡场面。他心下微微一动,却是仍旧走上前来,拍了拍一个闲汉的肩膀道:“这位小哥,贫道有礼了。”

    那闲汉被他一拍,满心的不耐烦,转头看去,却见是个苍髯道者,方才还礼道:“原来是位先生,有什么话要对俺讲?”

    许玄龄一抱拳问道:“小哥,贫道是易州来的道士,与这刘先主庙的住持有旧,特地远道来挂单的。只是贫道记得这刘先主庙本是好大一处丛林,来烧香还愿的四方善信更是四季不绝,怎么今日一见,反倒冷冷清清,不成个场面?”

    这闲汉听了,叉手笑道:“原来先生是来这里寻旧相识挂单,这挂单也和我们庄户人家落魄了出来投亲一般,须寻那有家有业的亲戚,才能吃得一碗闲饭。若是亲戚也落魄了,那便没处投靠去,只得沦落在卑田院里做个乞丐讨吃。如今眼见得这刘先主庙一伙道士是‘泥佛爷过江,自身难保’,先生这单不挂也罢,且另找一处香火旺盛的大庙才是正经。”

    许玄龄听得这闲汉话里有话,还想多问几句,就听得门里传出来一阵子哽哽咽咽的哭声,似是个老者,嘴里有些漏风,一面哭一面道:“俺们这座庙也是主持许多年的,从前唐到如今也是父传子、爷传孙,多少辈子的事业。如今却偏偏在俺手上保不住它,将来俺便闭眼了,如何去见祖宗!”

    那老者一面哭,一面叫,又听得里面传出来几声惊呼:“师爷爷痰气又犯了!”

    一阵脚步声里,也有精壮汉子,也有童子,一个个叫师父的,叫师叔的,叫师爷爷的,没口子闹个不停。就听得一阵阵乱闹间,突然“噗通”一声响,就听得众人一起乱叫起来:“啊呀不好,老院主投井啦!”

    听得里面乱成这个样子,外面这些听庙门的闲汉也是乱叫起来:“真真是了不得,里面出了人命了,这可怎么好?”

    也有人与这庙中道人相熟的,一面拍门一面大叫,想要进去帮把手,只是那庙门被闩上了,便是又拍又撞也进不去。

    里里外外都发急间,许玄龄却是走上前去,手中阆风玄云扇轻轻一摇,再将门一推,只听着门闩一响,两扇庙门就这么被他轻轻巧巧地推了开来。

    他大步走了进来,叫一声“都不要慌张!”,几步功夫就走到了殿旁石井边上。

    刘先主庙的一众道士正惶急间,就见一个苍髯道者到了他们跟前,将手中蕉叶扇朝着他们一指:“且不要慌,去寻一根木头来!”

    一众道人、道童,原本是急得满心是火,被他用蕉叶扇一指,只觉得一股凉气分开头上顶阳骨,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却是瞬间就冷静下来。当下就有两个二十来岁的精壮道人,迈开腿跑出去,从偏殿后面扛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料来。

    这两个精壮汉子一面扛着木料,一面使劲打量许玄龄,口中却是问道:“敢问这位师父,这木料怎么使唤,才好搭救俺们师叔?”

    许玄龄也不答话,一手扯过这根木头,就朝着井里一掼。四周围拢上来的道人、道童、乡民、闲汉,都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那两个精壮道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着许玄龄一只手擎着木头用力朝井里按,顿时都急眼了,一个扯腿,一个抱手,高声叫道:“这位师父,你无端这样用力,不是将俺们师叔给压到井底去了,这哪里是救人,明明是杀人!”

    一只手还按在木头上,许玄龄摇头道:“你们师叔一心求死,不这么把木头按下去,怎么弄他出来?你们且不要急,我最会搭救这样落水的人,绝不让他少一根头发!”

    说罢,许玄龄手上挽个剑诀,猛地在木料上面写了一个“勅”字,低喝一声:“下去!”

    那根木料随他这声低喝,随即就朝着井里一沉,竟像是个铁铸成的一般。随即他又将手中阆风玄云扇朝上一翻,喝一声:“上来!”

    众人只听得这石井中水花汩汩作声,随即那根木料顶着一人猛地就从井里窜了上来,连人带木料都摔落在地上。

    只见一个老道人浑身湿漉漉的瘫在地上,已经闭过气去。

    许玄龄也不管四周惊异目光,俯下身去,将阆风玄云扇的扇柄一压老道人的胸口,顿时就听得“咯”的一声,老道人嘴里吐出一股清水来。

    那两个精壮道人还抱着许玄龄不松手,此刻见着老道人被那根木料顶了出来,不由得叫道:“这位师父,俺们师叔还有救没有?”

    许玄龄点了点头道:“你们师叔不过是被水呛着了,不妨事,透一透风就好。”

    说罢,他将手中阆风玄云扇朝着老道人面上一拂,喝声:“鲁师弟,这井里不是玩耍的地方,还不快醒醒!”

    被他一扇拂过,鲁老道人眼皮微微一动,却是睁开眼来,眼望着许玄龄,迷迷糊糊道:“许道兄,你也在这阴曹地府里了?总是你我没福,遇着这许多魔难,却不知判官老爷,如何发落我们两个!”

    一旁两个道人总算不抱着许玄龄的胳膊腿,一个跑过来把这老道人搀起来道:“师叔,多亏了这位师父……”

    他话没说完,一旁同伴一拉他的手道:“什么这位师父,你仔细瞧,面前这不就是俺们在龙兴观拜的师父他老人家在此!”

    这一来,四周的道人、道童听得眼前这持扇背剑的苍髯道者便是自家老住持的师兄,一个个都过来磕头见礼,反倒把许玄龄闹得手忙脚乱。

    一旁看热闹的闲汉也是一个个啧啧称奇道:“刘先主庙的老住持这般年纪,怎么有这么个年轻师兄,若不是胡子苍苍,单看那皮肤面目,竟像是个三十许的后生。”

    也有人卖弄见识道:“你哪里懂得这修道的玄妙,有道行的人,模样年轻几岁也是有的。单看这老住持醒的这般快,就足见这位师父是个有法力的人。”

    这样乱哄哄一片中,倒是那两个年轻道人,一面擦了眼泪,一面作了一个罗圈揖道:“我们庙里出了这许多祸事,都全靠各位善信帮衬。如今老住持落了水,身子还虚,先容我们将老人家照顾起来。改日我们再办桌酒食感激列位善信的高情厚谊。”

    那些乡民闲汉摇手道:“当不得,当不得,若没有这位拿蕉扇的师父在此,便有十个老住持,也一发地淹死了。若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罢,一个个都三三两两地散了开去。

    这两个年轻道人将鲁老道人背进了后面住处,又打发火工道人去烧热水、煮姜汤,一面向着许玄龄跪下磕头道:“师父当年说是出门去寻神仙,莫非如今真个成了仙了?若不是师父到此,只怕师叔如今已经变了落水鬼了也。”

    许玄龄在洞光灵墟修行十多年,不但相貌没有变,还更比当年脸嫩了不少,他这两个徒弟却是长成了两个精壮汉子。虽然面目轮廓还在,可是变化却是不少。

    他在椅子上坐了,点头道:“虽然当年为师吃了一场辛苦,却也得了天大的机缘,如今虽然一个‘仙’字不敢说,但论道行两字,为师倒还稍稍能说上一两分。”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毛,望着鲁老道人道:“鲁师弟,你我情同兄弟,我这两个徒弟也多受了你的照顾。怎么这回我来,却见你要寻个短见?这是个什么道理?”

    鲁老道人叹息一声,躺在被窝里又是抽噎一声,呜呜地哭起来。

    一旁他两个徒儿,年纪小半岁、叫沈清宁的那个赶忙道:“师叔不愿意讲,还是徒儿替师叔说罢。师叔住持的这座刘先主庙,已经不在俺们手里,连地带庙,都被人买了去了。人家已经上門来说,要我们明日就搬出去,这刘先主庙要留给他们!”

    听沈清宁这样讲,许玄龄反倒有些释然,不论宋辽地方,盯着庙产这块肥肉的泼皮破落户都不算少。赶走道士和尚、强占宫观庙宇,这等强梁手段不论,地方上的土棍豪强,侵夺庙产的事情也不算少。

    至于下圈套、写字据、诈庙产,这类把戏许玄龄就算没有见过,也多少听过类似的事情。

    想到此处,他便点头道:“似这样的人,无非就是求利而已,鲁师弟没有去寻涿州的乡老绅士,帮着说合一把。就算多出些银钱,这事总也有转圜的地步。”

    鲁老道人躺在床上还是两眼噙着眼泪不说话,一旁许玄龄的大徒儿岑太真叹气道:“师父不知道,人家那字据立得好狠!除了俺们自家身子,这庙里一草一木都算是盘给人家了。不但俺们一文钱落不着,还得倒贴人家不少!”

    说到这里许玄龄也皱了眉,就算是江湖上的下三滥人物,做事情也不至于这样不讲究,丝毫没有吃相!

    他想了一想道:“鲁师弟,到底是什么人,要来谋夺你这刘先主庙的庙产?你的为人,贫道是知道的,素来就是个精明细致的人,寻常江湖上的手段想要唬住你,绝没有那么容易。”

    鲁老道人叹了一口气,方才挣扎起来,摸出一张纸来,拿给许玄龄看了。

    许玄龄接过纸来细细一读,只见那上面别的还好说,但后面有一句话,却是让他微微警惕起来:“……卖此庙与普风国师门下僧众,为妙风寺供养圣火之处。”

第670章 .蕉扇轻送醒骨风(五)

    捏着这张卖庙产的文书,许玄龄沉吟一下,还是向鲁老道动问道:“这个普风国师……是什么来路?”

    不问这句话还好,听着“普风国师”四字,鲁老道便将两眼一翻白,“吱”地一声又昏了过去。

    一旁沈清宁叹息一声,替鲁老道掖了掖被子,叹息道:“师叔自从莫名其妙与人签了这卖地契,便常常这样犯痰气。尤其听不得国师的法讳,像这样昏过去还算好的。最怕的,就是师叔又害起疯病来,寻死觅活,上吊跳井……”

    许玄龄听了,却是目光更深沉了些。

    向两个徒儿招了招手,把他们叫到一边,许玄龄直接就说道:“那普风国师,是何方人士,在哪里出的家,又是怎么做了耶律家的国师?他一个国师,不在燕京城里纳福,跑到涿州要做什么?”

    岑太真正要答话,许玄龄已经拦住了他:“且慢,噤声!守好门户,不可放外人进来!”

    说话间,许玄龄将手中蕉叶扇抬起,像是赶苍蝇一般地一挥。

    随着阳光穿过窗棂,能看见无数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漂动着,下沉,上升,忙忙碌碌又身不由己。随着蕉叶扇的挥动,所有的灰尘聚合起来,化作一条条在空中宁而不散的尘霾,从窗棂、从门缝里喷射出去。

    随即窗落下了,门阖上了,屋里屋外,便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污淖而活泼,一个洁净而寂清。

    许玄龄手握着蕉叶扇,走到了依然昏沉着的鲁老道床前,朗声道:“昆仑有阆风之巅,其高九重,上接日月,灵风四面而起,濯污祛秽不染片尘,拂拭灵台心镜重明!”

    随即他一扇挥下,顿时阆风玄云扇上青芒乍起,一团青雾随凉风而生,将鲁老道的整张脸都罩在其中,随着鲁老道浅浅的呼吸,自鼻端直入脑宫!

    魏野一门的道法处处皆见玄门法度,洞阳离火焚邪、玄霜青女真符封魔、连带着如今的飞云九变真诀,虽是御风之法,更有净秽之妙。这一团青雾之中,隐隐能见模模糊糊的鸟篆之形,似翱似翔,隐隐发出一声啼鸣!

    清鸣声中,鲁老道的身子骤然如虾子一般弓起,口鼻之间,一道黑气慌不择路地冲了出来。然而这黑气还不待脱离鲁老道的肉身,浮在鲁老道面门上的青雾已经如网罩下,将这团黑气牢牢锁住——

    在青雾之下,那团黑气变化数回,或分散成丝,或聚集成烟,不论左冲右突,却无法冲开青雾封禁。到最后,那黑气只化为了一张似人似鬼的丑脸,发出一阵阵的啸叫声。

    虽然在洞光灵墟修行多年,也见过了妖魔鬼怪,但许玄龄还是头一次见这样毫无实体、也不似鬼物的东西。他本来探手拿住了腰间青皮葫芦,但是沉思片刻,又把葫芦放下,从袖中取了一粒通体满布符篆的银珠,向着那团黑气一晃。

    这粒银珠名唤皓华珠,也是道海宗源采集一类名为地魄沉银的矿银,新试做的一类量产型法器,与它同批次不同型号的,还有火铜炼造的金肺珠、寒铁炼造的白藏珠。这类量产型法珠,都是专门用于收摄毒瘴,对妖鬼邪气也有克制之效。

    许玄龄拈着皓华珠轻轻放在青雾上空,皓华珠顿时脱出手去,绕着青雾转了一遭,那一团黑气连抗拒也不能,就整个被银珠吞吸进去。只见皓华珠吞了这团黑气,顿时银光黯淡,变得乌溜溜地,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许玄龄正要低头去拣,却听得“呜咪”一声,一只通体玉色、隐带哑光的团子猫,撞破了窗棂,正好落在皓华珠旁。

    紧跟着,又是一道人影直冲了进来,一把就抄起团子猫,把她和那颗已经变色了的皓华珠分开:“铃铛,别碰这玩意,这里面那么重的魔气,起码也是五阴魔的档次,太脏!”

    ……

    ………

    就在许玄龄祭起皓华珠,封禁那团黑气的同时,在与刘先主庙遥遥相对的永乐禅院中,一堂法會正到了气氛热烈的最高峰。

    一位头戴毗卢帽、身披大红袈裟的僧官,一手摇了摇手中金刚杵铃,朗声道:“大众,今日你们布施财货,起了这样一个庄严道场。贫僧却也有几句话,要吩咐你等。我等学佛参禅之人,莫不想着要求取上乘功果,永脱三途八苦。然而诸位扪心自问,谁的心中不起无明?一起无明,便是你们从先天得来的那一团活泼泼、圆融融、光坨坨的光明自性,从此被魔头恼乱,再没有个出离超脱的时候。”

    他这里说法,下面便有大群的和尚、居士、尼姑、信女,两厢里纷纷拜倒,合掌同声恳求道:“还请活佛老爷发个慈悲,指条明路度脱我们!”

    那僧官合掌道:“南无善母菩萨,南无善母菩萨。你们既然有心离了这五浊恶世、怨魔黑狱,贫僧便将如来真言、菩提妙旨略点拨你们几句。大众,你们知道你辈心头的无明是从何处来的?乃是你们一点真灵受胎之时,从魔主那里种下的。这无明便如同荆棘,缠住了你们光明自性,所以名为五魔死树,一应贪嗔痴愚,便是这暗魔死树上生出的果子。你们要求解脱,便要将五魔死树统统伐去,将你们的心田,转成光明福田,栽下清净妙相、菩提宝树,才得见佛。”

    说到这里,这僧官一指下面一个年轻和尚道:“宝心,你跟我修行五年了,你说该如何在心田中栽下菩提宝树?”

    那宝心和尚站起来道:“心田有五分,相、心、念、思、意,种成菩提宝树有五棵。我已修到心字门,诚心是树根,信心是树干,畏惧是树枝,警惕是树叶,勤修是树果,这果子滋味是安乐。诸位善信,你们要对我佛发诚心、生信心,也要生出畏惧神佛之心,警惕邪魔之心,勤修道业之心,如此才——呃噗!”

    这宝心和尚一句话没有说完,却是仰天喷出一口黑血,就此倒了下去!

第671章 .蕉扇轻送醒骨风(六)

    预先安排下的捧哏宝心和尚在法會上吐了血,直挺挺地被抬了出去,这一场庄严道场自然也随之草草收场。

    方才还在讲经的僧官安慈,面上更是黑得快要淌出墨汁来。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宝心和尚现身说法,再展示一番这《大明五智宝树庄严法》的神妙之处。他在法會上人群聚集之间,已经暗暗用上了佛门“音声化生”的声闻神通,那些资质根骨出众的人,便极有可能随声入境,摸到这《大明五智宝树庄严法》的门径,成为他在涿州传法所必需的“种子”。

    可惜,这样的一场法會,从筹办到广集信众,都要花费许多的心力,却在此刻都成了白做工。那些崇信神佛的愚夫愚妇还好说,那些却不过情面而来的乡绅脸上却都是一派嘲讽神色,却别指望这僧官装看不见!

    但就算如此,这僧官还是强按下怒气,将这些乡绅、士人还有一个告老的南面官送出了出去。

    就算是当南面官的汉儿,不是做北面官的契丹人、奚人,毕竟也是官身,家世可称豪强,这等地头蛇也不好等闲得罪了。

    安慈和尚也知道,原本这涿州与易州,向来是辽国佛门中密教、华严宗两家的自留地,轮不到他这样跟脚来历都十分尴尬的野和尚主事。可是当初住持涿易二州佛事的,乃是云居寺的通理恒荣、通慧圆照两个得燕京赏赐紫袈裟的“圣僧”。

    说起来,像他这种出身,也算得上是得位不正了,辽国又是出了名的崇奉佛门,要运动到僧官位置,没有宗门在后撑腰怎么能成?

    只是十多年前,这师徒两代“圣僧”突然暴毙圆寂,涿州易州的密教法力僧与华严宗学问僧居然再找不到能挑大梁的人物,才让他这个走通了普风国师门路的野和尚,侥幸坐到了涿州僧都纲的位置上。

    但是普风国师把他提拔起来,是要他做事的,差遣办不好,就不要想在国师府里出头了!

    将一群来赴会的闲杂人等统统送出去,安慈和尚背起手来,直绕过供奉大日如来的光明殿,走入后面院落中。穿过几重院子,直到了永乐禅院历代住持修行密法的精舍中,他方才整理整理身上袈裟,神色郑重地走了进去。

    这精舍中摆设素净,除了满墙壁龛,供奉着大大小小的密教本尊金身外,就只得一张供桌,一个蒲团。安慈和尚在蒲团上打了个双盘坐,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南无光明大医王、卢舍那如来!”

    随着这声礼赞,安慈和尚连同座下蒲团就化成一道流金般的光华,直沉入地面下头。

    不知隔了多深的地层下面,是如同蚁穴一般的密集坑洞,通向四面八方。在这些地道的中枢,是和永乐禅院同样面积的一座地下石厅,一座层层叠起的四角石坛,就安置在这座石厅中。

    在石坛的最高处,供奉着一尊大日如来宝相,然而与密教僧人所供奉的这位法身佛爷不同,石坛上这尊大日如来虽然也是头戴宝冠,手结智拳印,身上袈裟却换了纯白一色,身下的莲花也换成了一环光轮。

    在这尊大日如来四周,也没有密教中台八叶院的八尊佛爷与大菩萨拱卫,却是分按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三尊手持七宝妙树的宝冠菩萨围绕。

    在这十二尊宝冠菩萨之下,又是诸多神佛仙圣、天人精怪之类,一重一重地环绕下去,成了一个极大的曼荼罗坛城。然而细看其中法度,却是不伦不类得厉害,特别是在那十二尊宝冠菩萨下面,一个个宝座上供养的神像,竟是包罗万教,也有头戴芙蓉冠的玄门真人,也有顶生肉髻的佛门尊者,也有头裹缠头布的大食胡人,甚至还有卷发披肩的夷人,只是皆是雕琢成身下踏着光轮的模样。

    原本在法會上吐了血的宝心和尚,就躺在一尊双手伸展的菩萨像腿上,人已经昏迷了过去,嘴里的黑血还是不断地涌出来。

    这座曼陀罗坛城的下面,围坐了十来个僧人,论起来都是宝心和尚的师兄弟,此刻他们双手合十,口中念诵着一篇颂子:“最上无比妙医王,顶礼称赞常荣树。众宝庄严妙无比,甘露浇灌发花叶,一切诸佛花间出,一切智慧果中生。慈父法王性命主,能救我性离灾殃……”

    唱诵声中,宝心和尚却是越发地浑身抽搐起来,皮肤像是被无形的剪刀撕破一般,不停地渗出黑血来。宝心和尚整个人就像是被丢到烧热了的铁板上的芋虫,拼命地扭动着,而随着他的扭动,浑身的肌腱已经发出了快要撕裂般的杂音,如果不是那尊菩萨像四周都闪动着淡淡光华,他早就要从曼陀罗坛城上滚落下来。

    安慈和尚仔细地看了一会,挥手打断了僧人们的禅唱之声:“够了,不要再念。宝心的敬念明使与惧念阴魔是被人用绝高法力禁住,再怎样念也唤不回来,只能换个法子!”

    说罢,他走上曼荼罗坛城,在第三层那堪称万教博物馆的一众神像中翻检了一遍,最后却是从一尊神像下面摸出一卷绿油油的浸油南绸来:“是我大意了,没料到那鲁老道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却认得有修行的高人。如今要救宝心,须得今天夜里动手,你们谁愿意出这个头来?”

    不待下面这些和尚说什么推脱的话,安慈和尚已经选了格外肥壮的几个秃驴,将一把小刀丢到他们面前:“那些有大神通的使者,你们也使唤不来,那俺只好用点偏门法子,弄个大神通起来。嘿,道家禁制外魔之术,很了不起么?”

    那几个和尚听着安慈和尚口中发狠,他们却是一个个地哆嗦起来,最终还是只得一狠心,脱下了外面僧袍,露出里面的一身白肉。只是一眼看去,这些和尚身上却是满布着切开又被线缝上的刀口,处处都泛着血气缺失的青白死气,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

    ……

    ………

    在鲁老道房内,用两个指头捏着那枚内蕴魔气的皓华珠,仙术士神色淡淡地道:“这是驾驭魔头之法,路子有几分近似魔道。可是魔自佛生,秽自净出,世间魔道法门本来就是从佛门中衍生出来,特别密教一系息增怀诛诸般术法,从来就是利用内外魔头的行家。单看这魔头的路子,魏某倒是看不出来到底出自哪一派的手笔,还是找个专门科的行家来问问清楚。”

    说罢,仙术士将手一招,掌中浮出一卷竹简虚影,素净无字的青竹简上,浮现出了一张满是问号的年轻面孔:“你好,这里是王座之环评议会的接待处,请问您是哪位,有预约过吗?”

    “当然没有预约,王座之环评议会里,那个自称‘百八烦恼半截头陀’的佛门异端辩机和尚在不在?有生意上門要找他下单啦!”

    “辩机老师和人组队出门冒险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在我这里留言。我的工作证号是……”

    关于工作证号的问题,立刻被魏野打断了:“稍等一下,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没错,是半截头陀带过的那个不靠谱学生,叫搞笑的对吧?”

    “我叫萧皋,不叫搞笑,而且我也不是辩机老师带的学生,只是跟着他实习过而已,您是——啊,记起来了,实战考核时候遇到的纵火狂道长!”

    “不要叫我道长,要叫我先生!”立刻打断了萧皋后面的话,魏野把手中的皓华珠朝着他一晃:“这是我门人刚收禁的一头阴魔,你们王座之环评议会不是最喜欢收集奇葩施法者与编篡超自然生物百科么,这东西你们应该查得出来历吧?”

    萧皋勉强一点头:“查是可以查……”

    “那就帮我查一下,顺便在这阴魔身上榨出一份口供来!别翻白眼,我知道沟通妖魔与邪神,是你们这些仲魔术士的强项——”

    随着这话,仙术士指尖在竹简虚影上一划,便是一枚琉璃珠拨入了星界冒险者的跨时空交易栏:“散仙级高人炼造的玄霜珠,内蕴玄霜青女真符,对雪女、霜精、冷龙一类精怪都有封禁克制之效。事情办成了,这珠子就归你了。”

第672章 .夜阑乌啼惊风雨(一)

    将封禁着五阴魔的皓华珠送出,魏野转过身来时,许玄龄已经拉着岑太真、沈清宁两个徒儿大礼参拜下来:“速来拜见你们师叔祖!”

    这一声“师叔祖”叫出来,便是许玄龄有心接引他昔年这两个徒弟拜入道海宗源门下。

    魏野一笑,也不计较许玄龄这点心思,在椅子上坐下受了这两个徒孙辈的汉子一礼,随即向许玄龄说道:“玄龄你也该知道我道海宗源的规矩,但有职司,不论师徒。那等没根底的野道人,师父教徒弟,徒弟传徒孙,三四代后,就要支派异脉频出,彼此视如陌路。这是先秦方士的旧习,不该是我玄门的法度。以后师叔也好,师叔祖也罢,最好还是少提,唤魏某一声山主便可。”

    这就有点画外之音在其中了,许玄龄在龙兴观做了多年的讲经法师,这点灵醒还是不缺,当下站起身来,躬身答道:“山主教训得是。”随即垂手侍立到一旁。

    无视了正在抱着自己胳膊朝上爬的团子猫,魏野看了看许玄龄早年收作徒儿的这两人,相貌端正,身材匀称,只是穿着长衣裳也遮不住身上紧实肌肉,又显得粗手大脚,像是常做体力活的。魏野颌首道:“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也就该是这个精壮模样。既然有心入我门下,我便传你们一部入门法诀,看看你们悟性如何。”

    说话间,他指尖点画间,已经引动灵机演化,结成了两个泛着淡淡灵光的蟠曲符篆,度入了岑太真与沈清宁眉心之中。

    这两道符篆中寄托着一套自《太乙含真九光玉书》中删减而出的吐纳导引之法,虽然只是吐纳小术,以之修持入门,在炼形退病、凝元定基之上颇具优势。就算是常人得了这法诀,修持后也能尽享三元之寿,百病不生。

    这也是魏野看在这师兄弟两人心思灵变,处事沉稳,格外青眼了一些。

    然而岑太真跪在地上,却是又喜又忧,朝着魏野又磕了一个头,口中嗫嚅道:“山主肯赐俺们仙法,是俺们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可是俺和师弟过去不甚自爱,都已经破了身,走了元阳,怕是修不得仙法,将来要给山主丢脸。”

    说罢,他又是一个头磕下去,一旁沈清宁脸色发红,也跟着磕了个头。

    魏野摆了摆手,笑道:“不过是破了童子身,这又算得什么大事?那辈讲求内丹的养生家,从自身精气下手,千淘万选一点至粹之精,以为长生之本。然而天地生人,这点真种子乃是生生不息的根本,将它截取了换一己之长生,不过天地间一个蠹虫。所以此辈虽然也能得长生之果,号称仙道已成,却有五百载天刑雷劫、地火风灾等着,其名为仙,不若称之为妖更妥当些。你们也要记着,若只为一己长生,汲汲营营于服丹茹芝之举,于世无补,也不过与此辈一般,成个外道之仙,乃至沦为守山鬼一类,更是无趣。”

    他正在长篇大论,却被司马铃扒着竹冠,替他补上一句:“叔叔,你当初为了挣脱三垣群星引力,拼命吞吸太乙星华,又混淆天机引动雷劫,真是一点都没有资格嘲笑那些挨雷劈的散仙呢。”

    “那是迫不得己,权变,权变知道不?”

    说到这里,魏野抬起双手,把趴在自己头上的司马铃抱了下来,放到桌上,目光却是猛地朝外一扫。

    许玄龄修为还差不少,魏野却是不同,十数里外那股地下潜藏的气机,转眼即知。

    只是,那气机流变,看似如大日煌煌,其中却多了一些阴诡难明的味道,似佛非佛,倒是少见得很。其中似乎有几股较弱的气息分散出来,正朝着刘先主庙而来。

    不过这点小事,魏野也懒得理会,一把抄起司马铃,仍旧往肩头上放了,向着许玄龄笑道:“说了这么多闲话,我也累了。玄龄,这刘先主庙也算你半个老家,先替我安排一间静室,歇一歇再说旁的。今夜只怕还有客人要来拜访,你带着太真、清宁,将他们一概挡驾便是。”

    魏野的话说得轻描淡写,许玄龄却是面色谨然,躬身答道:“谨遵山主之令。”

    ……

    ………

    暮色渐浓,刘先主庙也笼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汉昭烈皇帝的神像前,长明灯飘飘摇摇,虽然无风,却是跳动不止,似乎随时随刻都要灭去一般。许玄龄取了个蒲团,坐在殿前檐头下,手中蕉叶扇轻轻摇动,身旁岑太真、沈清宁两人握着两根枣木棍,一左一右,如门神一般守着许玄龄。

    许玄龄抬起头,却见漫天重云渐起,几乎将月光遮尽,那翻动间的黑云中,只露出几缕月光,阴惨惨的让人心里发闷。

    就在此刻,一阵阴风忽起,殿中长明灯猛地一跳就被吹熄。天空中,似有一团黑云直落到地面上来。

    许玄龄微微皱眉,手中阆风玄云扇一挥,便有一道清风拂过,内蕴净秽之力,转眼就将黑云散成丝丝黑气。就连天顶阴云,似乎也散开了一点,如水月华临照之下,露出的却是一个个通体发绿的扭曲身形,赤发利牙,尖头长臂,似人非人,满身筋肉虬结,腰间系着虎皮,发出一阵阵的啸音!

    一摆手中蕉叶扇,许玄龄猛地高喝出声:“何方罗刹鬼物,敢犯我清净道场!”

    喝声间,阆风玄云扇上青光一闪,便有风气如刃飞出,猛地在一头赤发罗刹肩头带出一蓬血花。

    便在此刻,永乐禅院地层之下,那石厅中排布的曼荼罗坛城上,一个脱了僧袍、露出满身死白皮肉的和尚闷哼一声,肩头无端被利刃斩裂,也是溅出一蓬黑血来!

    然而受此重创,那和尚却是丝毫没有反应,只是任凭黑血顺着伤口涔涔流下,如同死人一般。

    曼荼罗坛城之上,安慈和尚双手合十,目光在那受伤的和尚身上一转,随即搓了搓手上缠着的念珠,喃喃道:“能伤到罗刹眷属,倒是好厉害的手段,不是寻常书符咒水的道士可比,北地何时多了这样厉害的道门中人?若能活捉了来,献祭坛城,便是一桩老大功绩!”

    想到此处,安慈和尚眼中顿时放出精光,口中喃喃唱道:“普启一切诸明使,广大神通清净众,共与加持慈悲力……”

    咒音才起,他的光头顶上却被什么东西砸着,他抬头看去,只见他身后那尊白衣大日如来金身,脸上镶金竟是无端脱落下来!落在他头顶的碎金,却是无端朽坏,粉碎成尘!

    一只圆滚滚的团子猫儿,就趴在大日如来宝冠之上,三瓣嘴呸呸地吐着金粉:“喵啊,掺银掺铜还掺锡,这金佛的口味可真不怎么样!简直就像是麻辣味的巧克力奶酪火锅,真是让人不想吃第二口的啊!”

    随着这只团子猫满嘴喷着金粉,就见着那一尊大日如来金身转眼间就变得朽坏如腐木。

    这尊大日如来,乃是这座曼荼罗坛城的中枢所在,随着金身朽坏,顿时坛城之中一应灵机再没了中枢调整,繁杂异气顿时爆发出来!

    大凡曼荼罗阵,都要有一位主尊,或佛陀,或菩萨,入主中央之位。而后四圣六凡一应护法神灵环绕主尊四周,才能最终成形。而一旦主尊去位,护法神灵之间的气机冲突,对于行法之人就差不多有致命之危!饶是安慈和尚反应足够灵敏,拼了命地猛地从曼荼罗坛城上跳开,但是气机冲击之下,他浑身血管已经如蚯蚓一般蠕动起来,暴起在皮肤表面,而后猛然爆开!

    血管爆开的同时,他人也已经飞了出去,直落到了曼荼罗坛城之外,又滚出百丈之远,在地上留下了大蓬血迹。

    然而这样的冲击之下,这和尚一时居然还不死,血肉模糊的躯体竟是一下站了起来。

    原本属于人类的瞳孔突然睁圆,成了一对连瞳孔也是浑圆,带着暗黄水晶体的怪眼,与团子猫的猫睛相对,一股深沉妖气顿时弥散整个石厅之内!

    “原来是金精清明化形成猫,这倒是是稀罕灵物。敢到佛爷教下弟子这里作闹,佛爷今日叫你来得走不得!”

    生着一双怪眼的和尚摇摇摆摆地站起身,然而那股实打实的妖气,却是几如实质。妖气中隐隐能见七点金星,隐成北斗之形,带着一股子掌生注死的玄妙气息。

    然而这等气息,却只让团子猫满不在乎地打了一个喷嚏:“好重的泥腥味,这种没做熟的东西我可不想碰。喂喂,叔叔,别装幕后黒手啦,这时候,不就该你露面了么?”

    就在此刻,在石厅之上,永乐禅院上空,一道赤光贯空而来,直击而下!

    永乐禅院一应殿堂塔阁,被这道赤光带起的热浪波及,转眼间就熊熊燃烧起来。在这一片高热之中,转眼之间,这座涿州有名古刹就笼罩在一片焦狱之中。随即这一片熊熊烈火,又随着赤光收摄成剑形,向着后面精舍地下直击而下!

    一声大震,精舍地面已经破开一个数丈大的地洞。而随之而来的,就是转眼间这座禅院中一应建筑随着震荡余波,原本还保持着建筑原形的焦黑木料,同声爆碎,化作一片飞灰!

    而那柄火剑就正插在安慈和尚面前,一股焚邪诛恶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那秃驴,你倒是说说看,今日到底是谁来得走不得?”

    一剑横亘于前,烈火延烧在后,剑中传来的魏野声音却是冷淡得厉害:“十多年不下山,我倒不知道这天下变化这么大。大辽国的国师普风和尚,居然敢跑来魏某面前威胁我家铃铛了?”

    话语间,火剑很人性化地在曼荼罗坛城四周扫了一遍,方才继续说道:“普风,你不过是辽东蜃华江中一条千岁乌鱼,只是天生异种,头顶七点金星如北斗。凭着这七点金星,你在蜃华江中朝礼北斗千年成了气候,又拜在万花山千锦洞乌灵圣母座下修行,才算是换骨塑形、得了人身,莫不是你觉得这千载修行太过轻易,想追随陳希真那一众散仙,也图个沉沦红尘的‘正果’么?”

    话音中,寄神安慈和尚的普风,被魏野说破跟脚,面色猛然一变,合掌问讯道:“贫僧不知洞光灵墟石真君在此,多有冒犯,还望真君恕罪!”

    对普风这前倨后恭的表现,魏野也懒得搭理,只是哼笑道:“刘先主庙里那几头赤发罗刹,是你门下这个秃驴的手笔?绿油绸为皮,内填人魂血肉,幻化成鬼物,这是三山九侯地煞术中裁纸幻形的蔡侯灵通车兵诀,又用上金刚禅邪法的血祭之术。这曼荼罗坛城更是布置得似是而非,其中法度道佛混杂得厉害,竟成了个杂货铺子。你们师徒虽然道不道、佛不佛、妖不妖,术法源流本来还算是有迹可循,怎么如今成了这么个德行?”

    说到这里,普风沉默片刻,还是老实合掌道:“本教佛母她老人家自然是有个计较,但此事不足为真君道。只是贫僧今日无端冲撞了真君,本教自然也有一分歉意,望真君看在佛母她老人家曾到真君仙山走动,稍存几分香火情面与贫僧。”

    听着普丰和尚服软,魏野低笑一声,剑锋在地面上一扫,便露出辽国全境舆图来。随即剑尖在燕云之地划了一个大圈:“我也不管你们师徒要闹什么玄虚,燕京以南,白沟河以北,你门下僧徒不得擅入。涿州易州,不得再打发一个僧官来上任。若你做不到,魏某便亲上万花山,称一称你们师徒的斤两!”

    听着魏野发话,普风和尚沉默片刻,却是点了点头道:“这等事,贫僧倒还拿得定主意,便依着真君之言,从此不令教下僧官往涿易二州来。若无事,贫僧便请告退了。”

    说罢,那双鱼目般的怪眼一闭,安慈和尚的肉躯顿时碎成一滩血泥,再没了动静。

第673章 .夜阑乌啼惊风雨(二)

    安慈和尚的肉身粉碎成泥之时,一路向南,千里之外,正是江南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好时节。

    新安江畔,乌龙山上,佛门净土宗有名道场玉泉寺里,阿弥陀佛与观世音、大势至两位胁侍菩萨的金身高有丈许,满面慈和地矗立大雄宝殿之中。

    此刻虽然是入夜时分,三尊金身还是隐隐透出灿然如金的光华。

    在这西方三圣的慈和目光下,一个胖壮和尚盘膝而坐,眉头微皱,额头上七个红痣微微透出金光,满腮如铁线般的胡子微微颤抖起来,就连满身白如鱼肚的肥肉也不自然地颤抖几下。

    在这和尚对面,坐了个身披素白长衣的长发行者,身量看着也颇高大,颌下蓄着五绺短须,双目中却有五色混绕,看上去自有一股不平凡的气度。

    直到那和尚身子直打了个哆嗦,这白衣行者方才手中结了一个繁杂法印,向着和尚头颅、躯干各处印下:“心中五部大国土,五种王城安宝座,师兄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随着他一声喝呼,和尚口中猛地吐出一股炎气,其形如箭,通体如赤光凝成,直飞出去!

    然而这道赤光在半空中一抖,又化作一头通体鲜红如火的火鸦,“嘎”地一声厉叫中,无数火羽如箭扫射而下!

    转眼间,玉泉寺这前唐古刹、浙西佛国,便被一片烈焰笼罩起来。只见得伽蓝堂里木护法生火,罗汉殿上泥尊者蒙烟,转眼间就变成一片火场,更烧得禅堂里一众坐夜禅的和尚哭爹喊娘,抱着光头乱跑。可是这些和尚满口里却不喊如来加恩,不喊观音救苦,只是大叫:“大明龙尊王佛母菩萨!”

    叫声里,却有两条人影从禅堂里窜出,喝声:“哪里来的邪魔敢来寺里搅闹,须放你们不得!”

    喝声中,剑光已起,冰冷生寒的剑压扫动之间,已经将大半火势压低了数尺。随即剑气自地面透出,引着地下水脉直冲上地表,一道道泉流喷洒间,已经将大雄宝殿、伽蓝堂、罗汉殿、禅堂等一应起火之处强压下来。

    只是泉水喷洒之间,仍可见一枚枚火羽从早已扑灭的灰堆中透出,重又朝着半空那只火鸦身上投去。

    御剑之人哪容得这只火鸦再弄狡狯,顿时招呼一声:“徒儿,用你的金砖打它!”

    随着他的招呼声,便有人咬牙应了一声,随即便见一道金光在半空划出轨迹,正打中了火鸦身躯。只听得火鸦厉声惨啼间,连着那道金光化成一团流火,正落在玉泉寺的钟楼上。

    顿时玉泉寺那口吴越王钱俶布施的古铁钟,连着整座钟楼都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数丈方圆的圆坑。

    那御剑之人与祭起金砖的自家徒儿快步赶上前去,却见圆坑中铁钟、金砖都已经化成一滩赤彤彤的金汁,等闲近身不得。然而在这滩金汁上面,一个形似三足乌的符印转瞬化去不见。

    剑光落地,露出一个乌巾皂袍的干瘦道人,他面色冷然,配上那高颧骨、薄嘴唇的面容,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来。

    在他身后立着一个壮汉,只是满面可惜地盯着地坑中那一滩金汁。

    这干瘦道人也不回头,只是说道:“怎么,可惜你新祭炼的那一块金砖?能用一块金砖,就抵过这道符火余气,须知道是我们赚了!”

    干瘦道人说话间,大雄宝殿里,那白衣行者与胖壮和尚也是大步赶来。

    侍立在道人身后的壮汉忙向着白衣行者与和尚一抱拳:“明使、法王,你们无恙吧?”

    白衣行者摇了摇头道:“我不过为宝光法王护法,倒无大碍,不过法王这番千里降神,似乎吃了不小的亏去?”

    那宝光法王摇了摇头道:“元觉僧这番是撞了个大霉头。我本以为北面涿州地界,来了些道行寻常的人物,不知好歹要和本教北面人马冲突,还打坏了一座光明宝树坛城,正想以降神之法来一个杀手,不想却撞上了洞光灵墟的那一位!此人毕竟是号称天下散仙第一人,真是好厉害的洞阳离火,好霸道的焚邪真意,我不过是神魂中沾染了一点火气,也能化生火鸦外显!”

    听着“洞光灵墟”四字,白衣行者也是一皱眉头道:“是说燕云地界那一个凶神?不是说他只是静守洞光灵墟之中,十数年不曾出山么?佛母对此人是个什么章程?”

    宝光法王摇了摇头道:“他若肯飞升,那等道行,早就该名注天箓,又何必在人间搅扰?但观此人,敢强夺太乙星华,擅泄天机,强逼着辽国供养的阿罗汉一起涅槃,又斩落了下凡扶保宋室气运的一应仙官散仙,可知此人行事单凭一己好恶,再难以常理而论的。但大凡此种人往往都是些顺毛驴子脾气,只要肯捧着他,便不虞他与我们做对。这一回,也只是我门下的弟子不成器,竟然惹到他门下弟子亲戚那去,但幸亏我见机得早,不曾与他破脸,将来说不得还有借重他之处……”

    说到后来,宝光法王脚步也有点虚浮,那白衣行者忙道:“法王分神两地,还使出了千里降神的大神通,只怕元气有点虚耗,还是要将养起来才好。包道兄,方某尚有教中细务要过问,此间后续,就劳烦道兄为法王护持起来。”

    那包道人点了点头道:“明使只管自去,此间之事有我们师徒两个担待不妨。”

    两下里说罢,那白衣行者又看了看宝光法王,方才转身走去。只是这位方明使,看似面上不经意,心头却是沉甸甸地:“连最后这十余年飞升之机缘,都情愿舍弃,此辈岂是安心做一介散仙安养山中的?只怕将来坏本教之事的,非此人莫属!”

    想到此处,他面色更是沉肃,将身上那件似鹤氅又似僧袍的白衣一展,便有团团云气带着瑞霭祥光将他身子托起,直朝着山下而去。

第674章 .夜阑乌啼惊风雨(三)

    就在浙西玉泉寺这许多变故间,永乐禅院的地下石厅中,司马铃露出小小的尖牙,一口咬在了桃千金的剑柄上:“叔叔!明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你居然不管不问,就划出这么一小片地方,就让那条乌鱼跑了?”

    “别咬,别咬,留神你的牙!”桃千金中魏野一面叫,一面驾驭着桃千金跳了两下,试图把司马铃颠下去,却是不得要领,最后只好放软了口气回答道:“你阿叔我还用得着忌惮乌灵圣母这老寡妇?她不过是个凡间女子,被蛟精老公移转鼎炉后,苦修数百年而成了乌龙之体。论道术,也不过在妖仙里算个拔尖,可又几时是我的对手?但是你瞧着曼荼罗阵的布置,总有些让我眼熟又奇怪之处,虽然看上去是被高人修正过了,但与此界道法并不算丝丝入扣。可见普风这乌鱼精也好,他背后站着的乌灵圣母也罢,都只是被人摆上前台的人物,在后面肯定还有……”

    “所以你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吗?但是叔叔你这种一言不合、拔剑相杀的风格,就不要冒充智者了啊喵……”

    “口胡,就算魏某不算是个智者,起码也能算是个智将!”

    ……

    ………

    一夜之中,大河之北,大江之南,变故迭起,但除了有心人,谁也捕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但夜尽天明,涿州城里就是一片沸沸扬扬的动静!

    永乐禅院也算是涿州有名的大丛林,然而这座大丛林如今却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单这个事情,就足够涿州百姓说嘴上一阵子的了。

    涿州城临街老字号的高家酒肆,店面不算大,但是店家调和得好汤水、做得好吃食,也算是三教九流都爱光顾的所在。此刻人人议论纷纷的,都是永乐禅院一夜间的变故。

    一个头戴方巾的老儒,呷了一口淡酒,摇头道:“所谓水火无情,那禅院四下里都是焦黑火痕,说不得便是那些僧人侍奉香火不谨慎,半夜里走了水,这才将好端端一个大庵堂都化成了灰堆。所以说平日里,用火都要小心谨慎,一个不小心,可不是顽的。”

    一旁便有人摇头道:“若说是走了水,怎的四周民居却是一点也没起火,这岂不是奇哉怪也?”

    也有平素信佛的便道:“观世音菩萨广大灵感,我常听和尚们道‘常念观音经,火灾便不起’的。想那永乐禅院四周民户,都是信佛向善,所以佛天保佑,不曾被火,也未可知。”

    之前那人听了更是嘲道:“若说念观音念如来便不被火烧着,那永乐禅院的和尚念观音经可不知有几千几万遍,怎的这火偏偏把庙给烧了?”

    这话一出,两下里都是瞪起眼睛来,只是隔着几张桌子,才没有立即厮打到一处。

    一旁倒有个人,冷笑道:“这火不烧民家,只烧禅院,自然是禅院有可烧的道理了。”

    一旁众人听得他说话似有所指,顿时都大感好奇,凑上来问道:“这位仁兄,此话怎讲?”

    那人夹了一箸酱肉,慢条斯理地送到口中嚼了嚼,又拿起酒盅来。一旁早有晓事的,拿过酒壶道:“我这壶是官酿的圣元春,仁兄不嫌弃便先用一盅!”

    得了这个好处,那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方才道:“我本家妻舅老爷的二儿子是做木匠活的,三年前,永乐禅院翻修,请他去做活。据他讲,当初曾在那庙里后面的精舍上干活世界,隐隐约约听得那精舍下面有女人哭声、叫声。他当时顺着哭声找过去,却被管事和尚拦住,还叫了两个烧火头陀,将他一顿好打,只说他偷了庙里的香油钱,赶他出去。过去那永乐禅院的和尚势力大,这事情他一直不敢说出去,只一次与我讲过,如今那庙已经烧了干净,这事情我便替他说出来,这永乐禅院的和尚一个个不守清规,奸骗女子,还在地下修了密室,供他们办好事呢!”

    一说到这等话题,就连一旁那个看上去有些呆气的老儒也都不由得放下杯子,听他往下说去。

    这人又举起酒杯,一旁拿壶的客人忙知趣地替他满上,便听得这汉子绘声绘色地道:“你们也不要以为我这些话都是没根据地扯谎。今日州判带人去火场,我也是跟着看过热闹的。那精舍虽然被烧了个干净,但地上却了留了一个大洞,也不知道有多深。洲衙的捕快钻下去了好些个,抬上来的尸首更是不少,足见永乐禅院这班秃驴,明面上装得是个有道高僧,却只拿金刚杵与人下面开光咧!”

    这话一出,满座都是恍然般地一叹,就连那老儒也摇头道:“修筑密室于地下,这用心深沉,非贼即盗,这是自然而然的了。”

    由这老儒做了总结,一众人敬他是个老者,也便摇头晃脑地道:“这话说得甚是公道。”

    而在涿州府衙中,管刑名的书办,也正忙着磨墨、造文书,上首知州提笔如飞,一面还道:“这些年来,本衙积下的无头悬案,如拐案之类,还有几起?趁着这个机会,一总地栽到永乐禅院这般贼僧头上!”

    永乐禅院化成了一堆瓦砾,传出几许段子、官场上栽赃了几许悬案,这等事却是和刘先主庙丝毫无关。

    如今打着竹冠子的招牌,魏野盘膝坐在榻上,手中悬浮着十余颗寒铁炼造的白藏珠。这些用于摄魔封妖的法珠中,也是一股股的黑气翻涌不停。

    从一枚枚白藏珠中,透出了一阵阵似是而非的禅唱之声,更是如苍蝇蚊子般吵嚷不止:

    “……其彼暗毒贪魔,以清净气禁于骨城,安置暗相,栽莳死树;又以妙风禁于筋城,安置暗心,栽莳死树;又以明力禁于脉城,安置暗念,栽莳死树;又以妙水禁于肉城,安置暗思,栽莳死树;又以妙火禁于皮城,安置暗意,栽莳死树。贪魔以此五毒死树,栽于五种破坏地中,得五种毒根,五种毒茎,五种毒枝,五种毒叶,五种毒花,五种毒果,共得一百五十种魔类,即为吾等……”

    一转眼,白藏珠中又透出一阵光华,依然是一片梵唱之音:“明使以五种无上清净光明宝树,于本性地而栽种之。于其宝树溉甘露水,生成仙果。先栽清净妙宝相树,次栽清净妙宝心树,次栽清净妙宝念树,次栽清净妙宝思树,次栽清净妙宝意树,如是树者。名为活树,得五种宝根,五种宝茎,五种宝枝,五种宝叶,五种宝花,五种宝果,共得一百五十种明子,即为吾等……”

    “光暗相生,似佛似魔,这还真是……”魏野叹息一声,“货真价实的摩尼教法门啊。”

第675章 .夜阑乌啼惊风雨(四)

    当初与贺兰公狠斗一场,魏野就知道,似这种装成是一神、实则是善恶二元的教派,幺蛾子最多。

    当初祆教如此,如今摩尼教也如此。

    只是比起祆教这种水土不服的西亚教派,摩尼教可算是一朵奇葩。它属于天启宗教的一支,本身的创立就从祆教与基督教中吸收了不少元素,但是它同时又朝着东亚与南亚发展,佛门弥勒下生经、道门老子化胡经,处处都能见着摩尼教的影子在其中活跃。

    至于教祖摩尼,更是效法默罕默德,自封最后先知,然后把一切教门之祖都拉成自己的不成器前辈。

    虽然正统摩尼教不过数百年后就已沦亡,然而由其分散而出的支脉却是丝毫不少。不如曾经在后古典时代被取缔的一贯害人道,其主尊“无生老母明明上帝”,就是摩尼教大明尊套了一个娘化马甲。

    只是为什么不娘化成萌妹,而是娘化成了成熟到要烂去的老母形象。这事就只能怪一贯害人道名义上的开山祖师爷罗教祖师罗清当初构造的主神,乃是包容生命的地母神一类吧。

    而比起祆教徒、比起用人体爆破和砍掉卡费勒脑袋来歌颂和平的信士们,那种坚决不和卡费勒妥协,要在饮食上、服饰上、文字上全面与旁人切割开的绝决,摩尼教的活动无益更隐秘,更难发觉。

    当他们口称明尊、明王,礼拜光明诸佛的时候,除了佛门中那些常年钻研经典、如来判教的三法印时刻在心的学问僧之外,那些只懂得念几句观音经的寻常和尚与善信,哪里晓得面前拜的是哪尊菩萨!

    同样的,道门中朝日月、礼北斗之法,被摩尼教不动声色地改换了其中内核,将日月五星换成了摩尼教的日月法船,似乎也不算什么为难之事。

    当初魏野平镇羌乱,那是因为西凉羌人与祆教已经提前把自己从人们身边异化出来,要扫平之、镇灭之,目标实在明显不过。

    但是摩尼教这种有本事混在道门与佛门中,除非像永乐禅院的这些和尚一般,露出了修法核心的这点真种子,谁能保证一眼看出他们来?

    托着手中这十余枚白藏珠,魏野面色不动,耳畔萧皋正通过交流频道,一板一眼地做着报告:“要说情报,这阴魔身上的情报简直少得可怜诶。我数数看,也就是这么几条。第一,自从十几年前,契丹国的高僧大爆发一样地全部圆寂了,佛门有神通的高僧就没剩几个,连契丹天祚帝也很着急,但是阿罗汉级别的高僧又不是大白菜,怎么能说有就有?一时间,佛门的荣宠就有点冷下来了……”

    “第二,就是十多年前,来了这么个叫普风——这法号挺耳熟——的和尚,什么呼风唤雨、隔板猜物、下油锅洗澡这类本事一个个表演出来,顿时天祚帝龙心大悦,封了他当国师,住持燕京大昊天寺。第三,虽然佛门里有见识的和尚,都发现这普风国师所学不正,更近于外道一路,但是耐不住人家有神通啊。加上那些没有修成阿罗汉果,但是掌握着佛门正传的佛门法子,一时间莫名其妙死了好多,那就更拦不住这个普风和尚扩张势力了……”

    说到这里,萧皋又补充上一句:“按照口供,这个普风和尚,不但在契丹国很得宠信,就是鸭绿江边那些女真部族,也把他奉为佛爷。完颜部上上下下,都已经当了他的皈依弟子,也算是一件大新闻吧。”

    魏野冷哼了一声:“当着契丹的国师,却暗地里勾结着完颜部?这生意做得精到,边吃上家,边发展下限,看来谁都知道,辽国完蛋已经是注定,就算上了这条烂船,也是来搜刮好处的。”

    说到这里,魏野一抬手,将十余颗白藏珠都送了过去:“这批白藏珠里,不但禁制着同类的阴魔,连与它们相生相克的明子也在里面,还是麻烦你们取了口供来。注意,魏某不但要情报,还麻烦你们整理一下这些阴魔与明子有什么神通异能,把详细数据给我。自然,只要贵方工作出色,魏某也不惜通用点券!”

    ……

    ………

    魏野在搜罗情报,刘先主庙前,许玄龄摇着蕉叶扇,摆头道:“易州龙兴观,那地方我是不大想回去的,虽说衣锦还乡也是美事,可贫道如今却没了那点争勇斗狠的心境。你们两个要去,为师倒是乐见其成,不过你们这点微末法力,比为师差了太远,却让我放心不下。”

    说着,他将背上那口铁剑解下,交给岑太真道:“这口剑,你且抽出来看看。”

    岑太真依着许玄龄言语,将剑柄一抽,却见鞘中铁剑却是两口对剑,暗沉泛青的剑身上满布银线成流云,隐隐带着水汽升腾。

    许玄龄用蕉叶扇一指这对铁剑说道:“这对云纹双剑,是为师在山中请同门炼就的,其中也自有奥妙。为师又从胡教习那里学了一套刀剑合击之法,但你们以双剑练习,也自有一番威力。如今不妨就一同传了你们。”

    岑太真将一口云纹剑交给沈清宁,两人向着许玄龄跪下道:“徒儿们好容易才与师父重逢,情愿朝夕陪伴在师父膝下尽孝,也不愿去龙兴观。”

    一旁,鲁老道人也劝道:“师兄,如今你成仙有望,正是该留他们在身边,享一享清福,何必又让他们两个几百里跋涉?”

    许玄龄心中暗道:“山主也好,掌教真人也罢,都是讲求事功、不是山中清净一路,我既然投在两位门下,哪能学着陈抟真人高卧华山?眼见得山主此番下山,对宋辽局势隐隐关注,涿州与易州都是燕京门户,自然要先替山主绸缪一二,布下手段来。”

    想到这里,他挥了挥手道:“学道者,一点外功不去积修,又有何益处?你们此番去易州,若能使玄风兴行,度化一方百姓,山主只会为你们高兴。日后归山议功,我面上也大有光彩,且去,且去,莫要再在此作此小儿女之态!”

    岑太真与沈清宁见师父这样说,彼此对望一眼,又朝着许玄龄磕了三个响头,方才道:“徒儿们望师尊保重仙体,我们这便去了。”

    说罢,两个人将云纹双剑彼此替对方背了,又裹了盘缠,方才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朝着路头上去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546/ 第一时间欣赏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作者:盗泉子所写的《魏野仙踪》为转载作品,魏野仙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魏野仙踪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魏野仙踪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魏野仙踪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