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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五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四十五)

    道唱之音响遏行云,五城天狱四周玄云鼓荡,更有道道赤虹如龙飞腾,映照得天上地下,唯见宝焰广照,不辨昼夜,只是一味灿然光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玄云赤虹两相映,流火灼燃于云霞之间,织成道道雷网,宛如神怒造劫,又散成漫天火雨,俨然焚天之象!

    赤明真君将手中丹灵如意朝天一举,漫天宝焰似有灵应,纷纷向着五城天狱投来。

    五城天狱,上有五天台城,下有五地狱城,是下元太渊宫中刑、杀、镇、锁诸般法度的具现化,本应是介乎虚实之间的神通法相依凭燕京城而显化,此刻宝焰烧灼间,却是隐隐透出五彩华光。

    一梁一柱,一砖一瓦,一亭一台,一楼一阁,一殿一堂,在宝焰烧灼中,渐渐退去杂色,只是各分玄黑、正红、素白、纯青之色,仿佛玉质天成。

    宝焰烧炼之下,五天台城、五地狱城与地气浑化的燕京城几乎融为一体,就连承托燕京城的神龟也在宝焰烧炼之下更显得鲜活灵动了几分。

    让人不由得想起,太古之初的大荒山无稽崖下,曾有神女燃建木为薪,炼出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五色神石以补天缺,以神鳌四足以立地极。

    流风卷动,神龟抬首,却正好迎上迦罗文殊的一声断喝:

    “仙人,须识得顺逆!你以一人之力,化出这座禁狱,便是自成洞天,终究还是虚空小界,岂能包容诸天万罪,与定数相抗!”

    赤明真君不理会那老秃驴,只向着魏野一点头:“道友,我自归位去也,莫送,莫送。”

    魏野向着赤明真君一摆手:“不经魔劫,何谈正果?你去,你去,不急,不急。”

    但见火凤振翅,仙官拱卫,真君法相直入赤明流晶台,身后,寄托魏野身外化身的真形符轰然溃散,那浮筠竹冠、青溪道服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五城天狱上空,黑潮跨界而来,却在落入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被五城天狱收纳而去。

    但见五色光华闪耀于台城之上,隐隐有仙官符吏往来奔走,或有零星魂魄被分割出来,提至青灵翊真台断罪裁罚,但大部分的黑潮都在朔单郁绝台中直接就定谳黜落。

    在迦罗文殊眼里,这个画面就更具别的意义

    如果魏野直接催动五城天狱,如女娲炼石补天一般,横隔在两界边缘,做了块“补天石”。

    就算这座道门天狱变化无穷,还融合了雷劫天刑之威,却终究只是精卫填海汇集诸多下层界的罪源恶孽而成的黑海,可说是无穷无尽,只要耶稣基督的救世大愿仍在,那么这黑海便能源源不绝地从诸多下层界得到补充。

    谁叫耶稣基督这位救世主的愿心中,首先包括的就是这一条:“你们要小心谨慎,因为耶和华是烈火,是忌邪的的神。”

    以此为根基,那面对诸多下层界,救世大愿固然是无往而不利,哪怕连带着已经毁掉了大半个埃诺奥克沙漠,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迦罗文殊端坐在圣杯面前,看着这只救世主头骨化成的金杯不断吞吸诸多恶孽,再将它们化成这片黑海的一部分,心情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就算下方有五城天狱不断吞吸黑潮,但那五城天狱便是内中自成天地,终究不可能无穷无尽。只要容纳的黑潮到了上限,自己就会崩溃无余。

    自然,像这样演化地狱判罪之相的神通,也有净罪、转化的一面。哪怕就是佛门地狱道中号称“求出无期”的最下层阿鼻地狱,经过漫长时光的业力感应,依然有报应了结,重新受胎转世的机会。

    这种净罪之法,是诸多“炼狱”、“火狱”、“阴狱”、“地狱”这类虚空法界存在的根本。当然,那些设置较为粗疏的地狱法界,往往都是以罪孽业力为养料,一旦神魂落入其中,就只有污染、堕落,直至消灭于无。

    只是净罪也好,消灭也罢,终究是需要时间的。

    就算五城天狱也有类似的化消孽力、净罪往生之途,但短时间内也消化不了这般多的滚滚黑潮,最终还是要落到个“撑爆”的结局。

    这个过程中,迦罗文殊只需要静静等待便好。

    只是迦罗文殊没有注意到,在五城天狱中央,至今没有得着魏野加赐五城玄器的黄神烈露台上,无端地开了个大孔。

    玄灵真君立在那深不见底的大孔边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卷羊皮卷轴,展开的羊皮卷上都是古希伯来文,却将字义向着黑潮中传播而来

    “我又看见一位天使从天降下,手里拿著无底坑的钥匙,和一条大链子。他捉住那龙,就是古蛇,又叫魔鬼,也叫撒旦,把他捆绑一千年,扔在无底坑里,将无底坑关闭,用印封上,使他不得再迷惑列国。等到那一千年完了,以后必须暂时释放他。”

    这是耶稣门徒们记载下来的神启,著名的《启示录》,是耶稣自天国重临人世的预言。

    但是在五城天狱这样的玄门法禁重地之内,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段耶稣降临的预言,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显得格外荒诞些。

    更加过分的是,随着这段《启示录》,黄神烈露台上竟是显出一尊身披白衣的菩萨宝相。那菩萨肤白如玉,满头黑发披散肩上,深目高鼻,满面慈和,唇上留着一抹半卷的胡须,像是个苦修梵行的苦修士。他一手持着一根十字宝杖,一手结了个施无畏印,双腿一盘一垂,斜坐在一头金毛狮子背上。

    在菩萨脚畔,有天女身披纱衣,手捧琉璃宝瓶,瓶中有香膏源源不绝涌出,正滋润着菩萨垂在地上的那只脚。

    嗯,此菩萨名唤耶稣基督,那随侍天女就是抹大拉的玛丽亚。

    这耶稣法相本是摩尼教中的神通外化之相,号称“甘露度命菩萨”,也是摩尼教“光明本来、慈悲救度、末劫审判”这教义的演化。

    只是不管如何说,摩尼教的教法都和耶稣基督因缘极深,甚至不少十字教圣徒都是摩尼教出身。于是这尊法相显化当下,气机交感,黑海之上,圣杯吞吸万罪的过程骤然不稳!

第四百五十六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四十六)

    耶稣宝相显化在黄神烈露台上,迦罗文殊始而大惊,继之大怒!

    虽然那耶稣宝相不怎么正宗,掺了摩尼教的路数,是所谓的“甘露度命菩萨”,而非“弥赛亚耶稣基督”,但是当耶稣宝相出现的时候,偏偏就有微缈感应在耶稣圣杯和耶稣宝相之间搭了一座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仿佛清溪万里奔入沧海,仿佛萤光皓月同映天心,宝相固然虚幻,圣杯何尝不是外相?

    只有那既是神之子,亦是人之子的救世主,那救赎一切罪恶的救世主大愿,才是根本。

    而通过黄神烈露台上的耶稣宝相,一个讯息正明白无误地传递到圣杯那里

    《启示录》里那囚禁魔王撒旦一千年的深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那所谓“囚禁魔王撒旦一千年的深坑”,指的便是五城天狱这玄门法禁,其中的虚空天地都是魏野从下元太渊宫里拆东墙补西墙凑起来的。

    但是从法理而论,这已经是最贴近《启示录》和救世主大愿的配置。

    甚至反过来对圣杯收摄万罪的力量提供了最强有力的支撑!

    黑潮漫卷,不断落入五城天狱之内。

    但在另一面,随着圣杯收摄之力猛增,埃诺奥克大沙漠的空间异变也随之越发剧烈

    原本无比稳固的空间屏障,在黑色君主班恩那可说得上疯狂的干扰下,渐渐有承托不住的倾向。

    关键还是在于班恩一手扯碎的那众多传送门上。

    这些传送门的来历也算是多种多样,其中大部分都是各路邪神、恶魔的信徒们,使用杀生血祭的方式,借助“降神术”、“异界沟通”这类手段制造出来的。

    但也有一部分传送门则是传奇法师们的杰作。

    其中甚至还有一座失传了的古代魔法所制作的时空传送门,不但可以进行多个位面的跨越旅行,甚至还恒定了“时光旅行”这样的强大魔法

    就算在诸神的国度中,这样的一座时空传送门也可以算作是“神器”级别的宝物了。

    但落到了暴政之神班恩的手里,这座古代魔法师的智慧与技术的最高结晶依然被扯碎。

    原本恒定在传送门上的强大魔力、对时间与空间的秩序化干涉,都在这位邪神最粗暴的神力运作下,彻底崩毁!

    随之而来的,就是诸多与传送门关联的位面,突破了主物质界的空间结构,直接地实现了空间桥接。

    这场面,比起另一边的两界天通也不差什么了。

    而最让诸神愤怒的,是这些大规模联通主物质界的位面,居然没有一处善地!

    首先接连到埃诺奥克沙漠北方的位面是灰色荒野。

    这片空间是完全呆滞而灰暗的世界,黑灰色的土壤,死灰色的天空,仿佛被恶魔诅咒的人类残躯般怪异的灌木丛。

    而灰色荒野中那压抑到了致郁级别的空气,仿佛把所有的晦暗情绪化作了病毒,朝着所有接触它的活物挥洒过去。

    在这样完全实体化的抑郁气息之中,只要是稍稍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便只能在“自我了结”和“变成行尸走肉”当中二选一。

    而在埃诺奥克沙漠席面,一颗仿佛肿瘤般扭曲的星体正从空间崩毁的缝隙间显露出来。

    那赤红色的星体看上去似乎是另一颗太阳,但那扭曲如肉瘤的外形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诡邪气息,足以让所有掌握“太阳之神”领域的神灵谢绝与这颗妖异的日轮打交道。

    是的,这是无尽深渊中的“太阳”,它不但带给无尽深渊那一层层空间的住民们以光和热,也带来夺走生命的高温和冷热变化随心所欲的严酷气候。

    炙热的阳光可以把沙子烧融成玻璃,把盐海蒸发成盐粒滩,甚至把铁锈构成的沙漠变成流动着铁水的高温湖。

    但它落在寒冷刺骨的冰原上,却会温柔地把冰晶融成轻薄如剃刀的锋利冰剑。又或者把酸液湖蒸发成瞬间夺取性命的酸雾。

    毕竟,这是属于恶魔们的太阳。

    不用说,随着这颗妖日降临,来自无尽深渊的恶魔们如同蝗虫群一般,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在东面,大片的岩浆和像醉汉般狂舞的火山无端浮现。

    这是焦炎地狱,恶魔们居住的另一个位面,比起疯狂的无尽深渊、以奴役和等级制为信仰的巴托九狱,这里的恶魔更喜欢以欺诈作为它们的魔生意义,纷纷做起了欺诈师的行当。大概也正因为如此,焦炎地狱中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传送门,连接着不同的位面

    不但可以通向下层界,就是通向中立、秩序和善良的上层界传送门居然也很不少。

    但此刻,这些暴露在这场时空大异变中的传送门,反倒更加助长了异变的爆发程度

    越来越多的传送门经受不了这种空间对撞的压力,一一崩碎开来,将更多的位面同黑海连接了起来!

    那些有着强大神系驻扎的位面还算是幸运,神国中的神灵们第一时间就会阻止这种空间碰撞继续下去。

    但是那些没有众多神灵居住,或者干脆就只有几个弱小神灵存在的位面,就要凄惨得多!

    空间崩碎,位面解裂,但偏偏又保持了一定程度的稳固结构,这样的小位面就直接被神灵们顺手取材,挪移空间,作为封堵下层界侵染的材料

    自然在这个时候,不知有多少隐带怒意的神灵,将目光落到了始作俑者的班恩身上。

    对于这种目光,黑色君主自然是懒得回应,事实上,暴政之神的目标已经达到了在诸多下层界的侵染下,埃诺奥克沙漠南方的谷地诸城邦、甚至那些敌视班恩教会的王国,都会在这一次的下层界对接中元气大伤。这无疑是暴政之神麾下的神职者与散塔林会进攻的绝好机会。

    目的达成,亲手扩大了这场异变的黑色君主不免有了抽身而退的打算。但偏在此刻,在那片吞吸诸多下层界的异变中心地段,有人猛地发出一声禅唱:“缘合故有,缘尽则灭,业集随心,相现果起,尊神焉得袖手!”

第四百五十七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四十七)

    发出禅唱的自然是迦罗文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平心而论,埃诺奥克大沙漠之外,位面桥接、空间错乱,如果不是诸神显圣,及时止损,将异变死死限制在了大沙漠周边,只怕这一次真有可能形成世界级的大灾变。

    这个时候,作为始作俑者的迦罗文殊,要不是仗着万罪汇结的黑海护持,诸神都不愿意深入那污秽黑海之中找他的麻烦,此刻只怕早已被三圣殿诸神为首的善神阵营按在地上摩擦了。

    所以对迦罗文殊而言,这个时候闷声发大财,才是最好的。

    而且有黑色君主班恩这位神憎鬼厌的暴政之神在异变中上下其手,也及时为迦罗文殊吸引了不少仇恨过去。

    从这个角度上说,迦罗文殊与班恩暂时也算是穿一条裤子的盟友,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没有翻脸的可能,迦罗文殊只需要专心致志地去找魏野的麻烦就好。

    但问题偏偏在于,迦罗文殊面对的这位老冤家,实在是太能折腾了一点。

    随着两界天通,首先是雷劫天刑感应而起,某人又利用源出玄门法度的后台操作权限,一举入主天刑枢机,坚决地开始给迦罗文殊找不痛快。

    紧接着,又以弘誓大愿感应天心,显化狱相,自成洞天,俨然是要将黑海万罪一举包容净化的意思。

    想要净化黑海万罪也不是等闲事,这也便罢了,反正早晚都要和那道人做过一场,了结这场因果。

    但这厮却偏偏又显化耶稣宝相,试图隔空影响圣杯,和自己一争主导权,这就不可忍了!

    对于耶稣圣杯,迦罗文殊其实是颇为忌讳的。

    魏野说得没错,耶稣圣杯承载救世主大愿,收摄万罪之力对迦罗文殊同样有效。

    只是在迦罗文殊漫长的放逐生涯中,这位有文殊之名、无文殊之实的“菩萨”,也不是一味行阴险诡邪之事,反倒也积修了不少善功。至少在这方天地的法度映照中,迦罗文殊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全然的诡邪之辈,反倒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中立者。

    至于对圣杯而言,迦罗文殊只要没有显露出太古魔神的神性本质,那便很难把对方也算成是邪恶之一属。

    毕竟,论起迦罗文殊的神通法力,诸如让魏野也吃了小亏的“华弁文殊莲华光”,本质上也颇类佛门神通,堂皇大气,很难和妖邪之属联系起来。

    起码和无底深渊、巴托九狱的恶魔,还有班恩、罗丝之类邪神比起来,迦罗文殊充其量就算是个“附佛外道”罢了。

    这也是迦罗文殊敢于激发耶稣圣杯救世主大愿的底气。

    但要想直接掌控圣杯,对迦罗文殊而言,还是免谈为妙。

    事实上,圣杯收摄万罪的大愿,也是很“挑嘴”的。

    按照救世主的大愿,人类的罪源自于对“善”的缺乏,这是救世主可以救赎的,不要说人类,就是下位的恶魔之类彻头彻尾的邪恶生物,在救世主大愿面前,也只能算作是“从犯”而非“首恶元凶”。

    因此上,圣杯收摄万罪,哪怕是从诸多下层界而来的邪恶本源,也没有真正收禁在圣杯之内,而是任由它们汇集成了这片黑海

    因为在救世主大愿的层面上,这些罪恶最终需要的只是“救赎”,而非“封印”。

    但如果是“邪神”这个级别的存在,那岂会像现在这般温柔?

    当初耶稣以大愿舍身,成就这只封印众恶的圣杯,本来就是针对如迦罗文殊这样的高位魔神。一旦圣杯受到某人隔空影响,甚至抢占主动,对迦罗文殊而言,不免就蛋疼得狠了。

    当初在高野山,某人似乎也是以药师如来法门为桥,一举侵入大悲胎藏界曼荼罗中枢的?

    一旦让对方知晓了法门教理,用出了以符拟形、以符拟意的神通,随之而来的便是这种偷龙转凤般的手段,简直是防不胜防!

    如此神通固然威胁力十足,但恶心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高超。就算是迦罗文殊,也不得不做出些反击来

    禅唱起处,圣杯中那浅浅一层圣血微澜渐生,灿然光华自黑海中涌出,便有清美歌声,响彻云霄,震动四方:

    “得了恩宠的圣者们,请来扶助那罪人;得了神谕的天使们,请来迎接罪恶的灵魂,领你到审判台前。”

    “救主召唤了你,愿他收容你,愿天使们领你回到慈父的怀抱里,请迎接罪恶的灵魂,领你到审判台前。

    “救主的宝血宽赦你,赏给天国永远的安息,永恒的光辉照耀你,请迎接罪恶的灵魂,领你到审判台前。”

    “主啊!我们把这迷途的黑羊托付给你,望他死于此世而活于天上,凡他因软弱的灵魂所犯的罪过,求你的仁慈宽赦!”

    这歌声不依靠空气的震动,却同时响起在这片大陆的所有智慧生命心间。

    圣咏入心,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混乱。

    那些立身持正的人还好说一些,只是心中无端生起一股崇敬之感,但那些可说得上坏到流脓的货色,只觉得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喀喇”一声碎裂开去,随即就跪倒在地,涕泪交流地大口吐血。

    正是神恩广披,正是宝血救赎。

    也是毫不掩饰地在诸神面前捞过界!

    圣咏入心的同时,光的传播也丝毫不慢。

    灿然清妙的光华第一时间就罩住了班恩。

    这是救世大愿的光明,正如那些追随耶稣的圣徒们所记录的那样:“我们若在光明中行,如同神在光明中,就彼此相交,耶稣的宝血洗净我们一切的罪。”

    圣光之中,一切恶念都被净化,仿佛置身天国,再难起抗争之念,只觉欢喜,只欲皈依,便是福音书中所说的:“要叫他们的眼睛得开,从黑暗中归向光明,从魔鬼的权能下归向神,得蒙赦罪,和一切成圣的人同得基业。”

    这对凡人而言,大概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对班恩这位司掌暴政的黑色君主而言,圣光、圣咏,就是在否定他存在的意义。圣咏入心、圣光罩体,带不来救恩,只带来狂暴而痛苦的一声怒啸!

第四百五十八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四十八)

    暴政之神的咆哮声中,埃诺奥克沙漠南部的那些山峰终于经受不起这位大神的力量,坚硬的岩石在瞬间解裂、崩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原本高耸入云的山峰,转眼间就变成了灰白色的粉尘,在黑色君主饱含痛苦的神怒中被卷起在大气中。

    厚重的玄武岩、坚硬的花岗岩,这些经历了地层漫长岁月运动的见证者,这些在风雨中伫立无数日夜的沉默者,不得不在一位神灵的愤怒面前表示臣服。它们化为齑粉的残躯在神灵痛苦的嘶嚎中随风飘荡,将天空染成灰白色,仿佛一大块葬礼上使用的裹尸布。

    班恩的声音狂乱地播洒四方,那是亵渎与邪恶的圣言,是下层界的本质在借着暴政之神的神力重新编织,是狂怒中的黑色君主给与他敌人们的诅咒:

    “像个被命运出卖的凡人,为了愚蠢的生物献祭自我的神!你的说教聚拢了无可救药的愚者,他们如蛆虫般聚集在你的残尸上,饱饮你的残血,吞食你的腐肉!”

    “你的救赎造就了沥青般腥臭的深渊,虚假的善意到哪里去建筑你应许的天国?虚伪的神啊,真理在我黑色的手掌上,你却没有胆量亲身见证它的存在!”

    邪神咒诅起,无数石粉染成的灰白天幕顿时变得一片沉黯,庞然神力伴随着绝望气息,猛然反冲!

    云天之上,一只黑色巨手转眼抓碎了诸神构建的空间屏障,朝着黑海中央探去

    这一次,空间崩解的余波,终于越过了埃诺奥克沙漠的边缘地带,朝着至高森林、朝着银月联邦、朝着谷地诸国蔓延过去!

    如果仅仅有晨曦之主兰森德尔、盲眼之神提尔为首的人类诸神在此,只怕这场天灾真的要席卷诸国,将整个大陆都葬送在内。

    然而此刻尚有三位神系之主降临在此,哪里容得班恩这位神灵中的后进之辈在此恣意妄为?

    矮人诸神之王摩拉丁那威严的神相首先降临在至高冰川的顶峰。

    这位身材壮硕的矮人主神头戴战冠,身披满饰矿晶的重甲,一手握战锤,一手持大盾,朝着那几乎要失控的空间乱流发出了一声怒吼!

    至高冰川上积蓄了万年的雪层被吼声惊醒了,迷茫地扭动着身躯想要爬起来,随即在光滑的冰面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翻滚着向下跌落。

    至高冰川是大陆北方诸多河流的发源地,那永远被冰雪笼罩的山体上不知积蓄了多少时光的雪层,一旦全然化作雪崩,足以让至高冰川四周的矮人城市全部毁灭。

    但那从山尖翻滚而下、仿佛无数雪白的冬狼群并肩奔腾的雪潮,却在一个奇妙的弧度停下了它们的行程。

    它们像是重又返回了山巅,继续按照地心的引力朝下奔腾,似乎无有止歇。

    但在神灵的眼中,便不是这样怪异的画面,而是空间的弧面,在摩拉丁的战吼中不断地扭曲,以至于至高冰川和埃诺奥克沙漠之间,再没有了联通的余地。

    是的,这位矮人们信奉的万有之父、伟大的灵魂锻造者,竟是以强大的神力扭曲了空间结构,将埃诺奥克沙漠与它北面的诸多矮人城邦彻底地隔离开来。

    这样彻底的隔离,也等于是放弃了那些被传送门崩毁后的时空通道波及进来的位面,只能眼睁睁地被卷入黑海之中去。

    毕竟,“灵魂锻造者”摩拉丁是只接受矮人们祈祷的神灵。

    从矮人们的角度看,他们坐落在大陆北方的诸多矮人城邦得救了,这件事本身就值得用大块大块的炸猪排和满地窖的酒桶庆祝。

    但对整个大陆而言,被神灵们挑起的可怖灾难却还看不到头!

    精灵诸神的光芒不断降下,也用上了近乎摩拉丁的止损之法。虚空之中隐见弧线薄膜,扭曲光线,错乱时空,显然是精灵圣地希德瑞恩的诸多神灵合力之下,挪移了数个小位面在前,一举挡下了空间崩溃之厄。

    所谓的位面,便是一个自成天地的虚空小界,同样具备稳定的虚空结构,如果用来作为虚空屏障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对于神灵而言,这样的虚空小界也算得上是相当重要的战略资源,除了精灵诸神这样财大气粗的高位神系,一般神灵真不敢这样奢侈浪费。

    别的不论,在埃诺奥克沙漠南方勉力迎战的晨曦之主、盲眼之神,便拿不出这般烧钱的战术。

    但这时候,晨曦之主、盲眼之神倒是比精灵诸神还要轻松一些

    就在班恩的黑手搅动空间乱流的同时,一只巨木削成的大锤猛地从天而降!

    那是自然之父的随身神器“西凡纳斯之锤”,虽然在神器中不怎样有名,但这只木锤一出,便表示自然之父的愤怒即将降临,说是“见木锤如见橡树之父”也不为过。

    丝毫不受空间乱流影响一般,大锤直砸在班恩的巨手之上,紧接着便是神意透空而降,仿佛森林中无数古木的根系探入泥土,生生不息,层层绞缠,要将黑色君主牢牢捆缚在此地。

    “滚开!”

    黑色君主的怒吼声震荡逆冲,甚至连空间乱流都因为这强悍的力量而稍稍呈现出有序的趋势,只要再一用力,似乎就能摆脱橡树之父的镇锁之力。

    但也便是在空间乱流趋向有序的一瞬间,一道剑光自遥远的精灵圣地希德瑞恩中央亮起,随即跨过漫长而不可思议的空间、时间,精准无比地贯入空间乱流之内!

    那道剑光来自希德瑞恩至尊首神、精灵之父柯瑞隆,来自这位雌雄莫辨的俊美神灵手中的宝剑。

    圣剑萨安德里安,曾经将兽人神系之主格乌什刺瞎成独眼龙的诅咒之剑。

    此刻,这柄对神灵而言近乎不吉的圣剑转眼间就将班恩化身的巨手从中指处一剖为二,斩为两截!

    对早已脱出生物躯壳限制的神力存在而言,神相被一剑剖开并不是什么致命伤,但圣剑萨安德里安却是少数的例外。这柄精灵圣剑甚至可以在神灵的真身上留下永恒的剑创,永久地改变一位神灵的外貌。

    再想一想这位精灵之父平日里的做派,比如说把和自己反目成仇的妻子、精灵神后罗丝永久地变成一头丑陋的蛛魔……

    说不定,这位希德瑞恩至尊首神对“毁别人容”这档子事十分地有兴趣。

    虽然只是斩伤了班恩分化而出的神相,并没有直接伤害到班恩隐藏在神国中的本体。但是诸神行走在主物质界的化身神相也来自于神灵的本质,不论是神格还是神职,都与本尊一般无二。同样的,圣剑萨安德里安的诅咒,也毫不犹豫地向藏身于神国中的班恩袭去!

    便在此刻,黑海之上,佛光炽盛。

    迦罗文殊不复之前的衰朽僧相,却化成了一尊高若撑天的菩萨宝相。

    宝相头戴天冠,非金非银,胸前更有千百天成璎珞攒聚,贵气莫名。

    宝相双手轻拈一对青色莲华,左莲托梵箧般若经,右莲承金刚智慧剑,向着班恩化身的两截巨手放出无边微妙毫光

    正是曾让魏野遇见了都只能偷溜回星界之门的华弁文殊莲华光!

第四百五十九章.白雪纷纷化赤霜(四十九)

    华弁文殊莲华光可说是第一等的侵夺神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类损人利己的法门,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那么一些。

    譬如不少星界冒险者都耳熟能详的“北冥神功”,虽然只是侵夺旁人内气的粗浅法门,但在低武时空便算得上是无上绝学。

    至于所谓魔道、所谓旁门,或仗着法力明抢、或出卖色相暗偷,总也有一些类似的术法神通流传。诸般采补小术、伤生恶阵且不论,凶名昭彰的魔道密法《血神经》便也属于此类神通。

    只是那《血神经》想要修成,便免不了要苦捱九年魔针刺体、剥皮焚身之痛,便有高明传承,也要身受走火坐僵的苦关八十三年。就是炼成了《血神经》,修成血神子法体,也不过是一道形如阴祟的血影子。哪比得上迦罗文殊这庄严殊胜的菩萨宝相,起手处纯然一片正大堂皇,俨然是灵鹫峰上听经客,龙华会中说法人?

    而这一次,迦罗文殊选得时机也着实精准!

    橡树之父在前,精灵之父在后,两大神系之主同时出手,顿时重创了黑色君主这位在异变中最大的变数。

    作为邪恶诸神中出了名的搅屎棍,独来独往的黑色君主自然不屑与其他神灵组建神系作为司掌暴政之神,又有哪个神灵脑壳坏掉了,想给班恩当奴隶和仆从军?

    这样的黑色君主,在他走顺风路的时候,以他强大的神力,自然可以同晨曦之主、盲眼之神这些善良阵营的神灵分庭抗礼。但是一旦露出破绽,转眼就是个被多方围殴的下场!

    玫瑰色的光华杀到,那是晨曦之主的神器“晨曦的演说家”。

    蓝色的剑光卷起,那是盲眼之神的神器“审判者”。

    两件神器都有个极为高大上的名字,但说到底,就是一把钉头锤与一柄阔刃长剑,抓紧机会在班恩那已经被斩作两截的神相上又添新伤。

    连连受创的班恩,那被斩断的黑色巨手一面发出怒啸,一面扭动着试图重新拼接还原,便在此刻,华弁文殊莲华光已然笼罩了班恩的神相。

    微妙光华中,似有无量无边菩萨,同声赞颂:“尔时妙吉祥,遍身炽盛光,见斯大焰光,遍照于十方,三界诸天人,及彼阿修罗,称赞俱胝数,恭敬而合掌,最胜最第一,皈依妙吉祥。”

    禅音飘渺,却实实在在地压过了班恩的怒吼声,但见班恩的神相在瞬间就被华弁文殊莲华光化作了无数黑色的微粒,随即被佛光裹住,一股脑地送入了黑海之中!

    那边混混沌沌的黑海究竟如何,诸神是不怎么清楚,但是暴政之神这一次,肯定是遭受了重创,那是不用说的了。

    一贯和班恩为敌的那几位,甚至都能看见这位受创非轻的黑色君主在绝望荒原的神国中暴跳如雷又不得不压抑怒气的样子了。

    对于这个世界的善良阵营而言,暴政之神身受重创,也算是这场大灾变中极少数的值得欣喜之事。

    但对于正在拦截黑海的五城天狱而言,像班恩这个级数的邪神落入黑海之后,不必说压力肯定会大增!

    事实上,这就是迦罗文殊在给五城天狱增重。

    不管是地狱或者炼狱,总要有一个最基本的自我净化体系,只有保持一个“摄魔、净罪”大致平衡的状态,才能够说得上良性发展。不然,就如同无底深渊这种地方,彻底化作粪坑了。

    但不论什么样的狱相,最终也要面对一个容纳上限的问题。

    黑潮是世间万罪化成的孽海,但“大恶”与“小恶”终究不同,五城天狱诸多掌狱真君、司狱灵官、阅狱仙卿、巡狱神将构成的天狱中府、院、监、司的体系,对小恶可以净罪,但换了班恩这位暴政之神的神力化身,又能发挥几分作用?

    当然,整个地将班恩的神力化身空投过来也是不成的。

    虽然只是化身,黑色君主从他的神国里伸出的这只手,也有着完整的神职和神格,充其量只是神力上有些缩水。

    如果不是四位强大的神灵同时出手,重创了黑色君主的这个神力化身,单凭迦罗文殊自己,是没法子一举制敌,再全须全尾地把班恩丢到五城天狱里去的。

    但现在就不同了,虽然这具神力化身在连续的重创下,最终被华弁文殊莲华光打散神相,只留下最精纯的神力与核心的神格,但迦罗文殊却没有将班恩的这具化身当成大补丸一口吞了了事。而是借道黑海,直接将之混入了黑潮之中,源源不绝地送往五城天狱之内。

    异变首先从青灵翊真台上出现。

    青灵翊真台上应岁星,下应东岳,是掌生死之所,断善恶之处,所掌职司近乎阴司冥狱,黑潮之中偶尔被卷入的魂魄,便统归青灵翊真台处置。

    从五天台城显化开始,虽然落入青灵翊真台的魂魄没有多少,但掌事判官也好,巡行符吏也罢,皆是自下元太一真形图与云雷天狱禁法的道门体系中演化出来,自然便将这“判罪、下狱”的流程做得十分精熟。

    此刻,便有青面判官率着所部符吏,正对着一道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身形的幽魂问案。

    这种幽魂,大抵是从下层界中席卷而出的灵魂蛆虫一类,在青灵翊真台的玄门法度之下,稍稍还归本来面目从某种角度说,这种蛆虫虽然是魂魄变异而成,但经过下层界本源的污染与同化,除了一点被扭曲异化的先天种子,连灵智都谈不上完整。

    因此上,青面判官只是机械地按照青灵翊真台的固有法度,对这缕幽魂进行一次清浊双分的梳理而已。

    但就在青面判官展开卷宗的瞬间,那缕幽魂身上忽地燃起一片绿焰,隐隐就见到一道高大身影伸出套着铁手套的手,一把将卷宗连同判官一起扯了个粉碎:

    “无知的愚人,不论身处何处,没有任何凡物和伪神有资格审判你们真正的君主!”

第四百六十章.白雪纷纷化赤霜(五十)

    异变生出,警兆已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四方天狱之中,东天青灵、北天五灵、西天皓灵、南天赤明,四尊掌狱真君自台城中殿的法座之上微微张开双目,直视下方狱界。

    五城天狱,除了中天狱城,已显化其四,又以北天朔单郁绝台之下的九泉摄毒狱禁最为重要。

    原因无他,这里是与天刑雷劫法度结合最紧密的地方,全凭着天刑雷劫之威,行摄邪净罪之实,更是容纳黑潮的关键所在。

    但也正是此处,闹腾得最为厉害!

    幽绿妖炎在九泉摄毒狱禁化成的重重金刚山中燃烧,每一处妖异火苗,便是一个小小的黑色暴君神相,正朝着头顶那片混沉天幕发出轻蔑的嘲讽:

    “是哪个痴蠢的伪神,试图用监狱囚禁神?”

    呵斥声中,重重金刚山间狱相崩解,无形法禁竟是瞬间破裂。

    “是哪个虚伪的愚者,试图用刑罚折辱神?”

    呵斥声中,闻声赶来的符吏纷纷坠落云头,手中咒链亦是无端崩碎。

    而那一个个小小的班恩神相,开始在五地狱城之中巡游,如同一位君王在视察他的领地。

    但五城天狱终究是以玄门法度构建而起,自成虚空几近洞天,异变起处,自五天台城之中,便有护法神将、掌事仙官各持兵刃法器,或踏云霞虹霓,或驾瑞兽仙禽,纷纷下降!

    为首的神将头戴獬豸法冠,身披兽面明光甲,外罩着一件云纹绣符的短衫,手握铜锏,威煞凛凛。不论是法冠甲胄,还是绣衫铜锏,都在幽暗的九泉摄毒狱中隐隐透出清光,显露出一股理所当然的强势气息。

    那双不带丝毫情感的眼中闪动着玄奥符篆,向着漫山遍野的班恩神相喝道:“何方罪魂,竟敢抗拒天律?再不速速退下,即按法旨,剿灭无余!”

    喝声中,自有玄门道唱笼罩四野,暗施降魔法力。

    若是什么修炼数百年的妖怪,走了旁门的异派修行人,被这玄门正宗的道唱笼罩,说不得就要骨软筋酥,神魂颠倒,只能被那些符吏轻松放倒,拿又粗又长的黑铁符链捆个结实。

    但偏就在此刻,妖异绿火无端燃上了那为首神将的法相,顿时这尊神将就跌落云头,扑倒在地。

    只见绿火烧灼间,神将满身清光飞速退去!

    无数裹着妖异绿火的班恩神相站立在重重金刚山间,它们用同一个阴恻恻的语调宣布着:

    “无知的人,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座监狱,那么吾即是管理它的典狱长”

    随着这宣告,被绿火烧灼着的神将身上的冠冕衣甲转眼化成黑色的板甲,手中铜锏也化作了黑色的链枷,向着面前的班恩神相恭谨地半跪在地。

    接受着这个下仆的效忠,一个个还不到黄豆大的班恩神相纷纷威严地望向四周,庄严喝问:

    “不智的人,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座刑场,那么吾即是使用它的刽子手”

    “穿着长袍的官吏们,你们不是正依照吾的教诲在审判罪人吗?”

    “握着刑具的狱卒们,你们不是正遵循吾的感召在折磨犯人吗?”

    这喝问声里,但见虹霓变色、云霞飞散,但见仙禽收翅、瑞兽蜷爪,一尊尊仙官神将,纷纷落入九泉摄毒狱之内,随即被妖异绿火烧灼周身,改形换质!

    仙官身上的道服化作窄袖束腰的直筒袍,肩膀上还罩着镶满黑曜石的斜披肩,再难看见丝毫玄门气象。伴随着头顶生出的尖锐短角,以及尖锐如兽爪的上肢,不论从哪个层面讲,都和恶魔一般无二。

    ……

    ………

    幽绿的妖炎在五城天狱中延烧,而在洞光灵墟,一方墨玉独立峰头,望向北天,咋舌连连:

    “司掌暴政的邪神啊……当然,当然,五城天狱也算是广义上的监狱系统,自然也能算是暴政的一环,只是想转化五城天狱变成暴政之神的神国,有那么简单么?”

    墨玉身侧,有一只小小的猫儿蹲坐。

    圆滚滚的猫儿周身泛着金属般的哑光,但搭在墨玉上的小小爪子依然肉乎,可爱的肉垫在凉滑的玉石上前后抓弄着:

    “叔叔,有你在这里说冷笑话的时间,你的五城天狱就真要姓班了。”

    墨玉中,有人森森一笑:“五城天狱依据玄门法度排布,只要不像贺兰公那样侵入核心之地,如何能反客为主?至于五城天狱的诸多符吏神将,大半皆是神通化生之体,哪能这么轻易就魔染成功”

    便在这句话出口之际,九泉摄毒狱内,那些被幽绿妖火侵蚀的仙官神将,整个身形猛然膨大,随即爆成一片寒灰!

    寒灰之中,北阴黑煞摄魔风无端而起,更有月华如剑,卷起剑岚如龙挂,将一个个小小的班恩神相绞杀在内。

    太阴元真剑气绞杀之下,更有六角雪符飘散而出,凝霜封冻,意在一举封禁班恩神相!

    顿时,妖火、煞风、剑气、雪符,绞杀在一起,更将九泉摄毒狱之中的重重黑潮,搅得浪翻如峰。

    而那些混入其他三狱的零星神相,也在三尊掌狱真君的主持运化之下,一举挪移到了九泉摄毒狱之内。

    天刑煞风、太阴剑气、玄霜真符,等若是三重严刑加身,对于不死不灭的班恩神相而言,这样的残酷对待或许还能捱得过,但添上了九泉摄毒狱内的黑潮,这滋味就不怎么好受了。

    黑潮的本质是万千罪孽化成的至秽至浊之气,最能污浊万物灵明,就算是暴政之神也不例外。

    杀生害命之罪。近邪悖谬之罪。欺善怕恶之罪。计较移祸之罪。图谋奸之罪。损人利己之罪。悭吝勿顾之罪。偷盗昧赖之罪。蓄奴苦役之罪。交易毒物之罪。囚禁虐辱之罪。忘恩报怨之罪。好斗赌胜之罪。牵连延累之罪。骗诱惑众之罪。狠毒教唆之罪。嫉善妒贤之罪……

    种种罪孽化成的秽浊之气,污染不得北阴黑煞摄魔风,污染不得太阴元真剑气,污染不得玄霜青女真符,但却朝着班恩神相一拥而上,是意图侵占,是寻求超脱,是追寻救赎。

    但对神道之士而言,这样的污秽黑潮,一旦被污染了灵明核心,便是异化,便是陨落,便是自天堕地。

    如果是班恩的真身在此,或一时间不惧黑潮侵染,但是被数多神力存在重创、分解,又被五城天狱禁锢的班恩分身,绝没有这个底气。

    毕竟像精灵神后罗丝这样从魔物之身重登神位的异数并不多见!

    重重黑潮间,掌狱真君垂下的制魔清光中还有无尽嘲讽之意:“神道设教,以统万民,此是后天神道之士的立身根基,因此上,黑色君主班恩,某有几句从别人那听来的良言相赠,望你能真正理解‘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有谁承认?有谁允许?又有谁来背负一切?”

    “神来承认,神来允许,神来背负整个世界。”

    “与君共勉。”

    ……

    ………

    墨玉面前,竹简式终端展开,五城天狱之内的种种景象一览无遗。看似浑然一体的无瑕墨玉之中,却有目光悠然远望:

    “班恩的神力化身,只能算是个前菜,只怕那位迦罗文殊还打算再弄些邪神过来,试探试探我这五城天狱的底线。这种隔空斗法,真正叫人不爽,缺了一点刀剑交错、拳拳到肉的畅快感。”

    说到这里,灵石仙胎面前,竹简式终端上已经将那篇后古典时代小说家的魔术师故事隐没,却换成了全本的《石头记》,正翻到“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一节: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竹简式终端上的《石头记》翻了个开头,就被司马铃一猫爪给按翻:“叔叔,真要走到那一步喵?”

    灵石仙胎之内,小胡子的仙术士倒是语气平常得像是准备饭后散步一个样:“我这具真形仙体被锁在这所谓的‘灵石仙胎’之内,虽然凭此外壳,也算是成就了万法不侵、诸劫难坏之体,却终究是坐困其中,哪里有自在可言,逍遥得享?何况这灵石仙胎的本质,不过是大欲界天狗道的死气结成菁英,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了?”

    “当初我撞破天关地锁时候,这大欲界天狗道的死气本来包裹这方虚空世界,却突然无端而动,分出其中最为沉郁纯粹的死结郁气,困住我的真形仙体。只要一日不得将这股死寂之气了断清楚,便是前进无路。如今迦罗文殊借耶稣圣杯收摄万罪,化成黑海跨界而来,倒是这灵石仙胎得用的时候。”

    话到此处,墨玉忽地朝前,蹭了蹭猫儿的小圆脸:“我门下这些道官,一板一眼地按部就班,倒也没有问题,似我道海宗源这等仙道宗门,也不消有什么雄主出世。此去补天路上,家中小事铃铛替我多上心一些。”

    司马铃把头一扭,躲开了魏野的蹭脸:“哼,叔叔自己开创的宗门,自己去操心道统存续,你要是敢一去不回,或者当了什么劳什子世界主,我就把你的门人去和太平道合并了!”

    墨玉中,魏野呵呵大笑道:“太平道有甘祭酒这么个温厚美人统御,还有阿茗那小子照拂,倒也合适得很。”

    笑罢了,墨玉之中腾起一团氤氲紫气,其上有紫云章车、玄鱼为驭,正是下元太一君法相。

    下元太一君现,五城天狱的中央黄神烈露台上,便有符篆结形,显化玄灵真君法相。

    但见玄灵真君持笏向天,恭谨做歌:

    “玄黄混一,真老总帝灵。中宸合四御,总制九天英。朝日光飞景,自然旋五灵。天地守不亏,阴阳用不倾。太微返灵运,灵宝固黄庭。含灵摄万象,仰荷朝玉京。”

    道唱声振云霄,但见黄神烈露台上,金霞为桥,横贯北天,直连洞光灵墟!

    飞琼峰上,灵石仙胎朝着司马铃再望一眼,随即周身腾起风云,踏金霞,啸风雷,似昔日撞破天关地锁的陨星再起!

    云海之上,鲍方祖踏着那条墨髯老龙,望着天星乘金霞而行,终究是开言道:“真君,何至如此?”

    某人的回答也是淡淡地:“不过为我当为之事。”

    可惜下半句就依然没有正形:“化石补天,亦是古之圣皇功果,当今天下群仙,唯我能行此事,唯我可行此事。老鲍你不要想着和我抢,唯独这件事上你分量不够的。”

    话音未毕,金霞之桥已将灵石仙胎送入五城天狱之内。

    一声巨响如雷,响彻天地之间,五城天狱之中,但见灵石仙胎之上,万千符篆解化而出,每一道符篆皆有一片玉版承托,看上去清妙光润,十分美丽。

    那每一片玉版玄符,皆是从灵石仙胎上拆解而下。

    万千玉版玄符排列成阵,笼罩在五城天狱最外围,说也奇怪,哪怕是万千罪孽化成的黑潮,落在玉版玄符之上,也随之凝固如墨玉,被北阴黑煞摄魔风轻易摄入五城天狱之内。

    这些玉版玄符的真面目,便是大欲界天狗道而来的死寂之气,能让一切存在都失去活性。

    便是罪孽化成的黑潮也不例外。

    连接洞光灵墟与五城天狱的金霞之桥,面对着腾空而起的玉版玄符,也被转瞬截断。

    失去依托的金霞之桥,转瞬化为无数碎裂的符文光屑,飘飞如雪,笼罩北地。

第四百六十一章.天风排云埋九垓(一)

    金霞崩碎,飘飞似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五城天狱之内架起的这道金霞之桥,本该只是纯粹的接引神通,近乎遁法一类,随着目的达成,就该自然散去。

    但此刻漫天飘卷的“雪花”,却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一点,乘龙飞举于云海间的鲍方祖所见最为明晰

    那一片片仅如蝉翼大小的“雪花”,实则是一道道符形完备的符篆结成,正按着既定的轨迹朝着地面降落。

    灵符化作漫天雪,只怕就不止“冻死苍蝇未足奇”这般简单了!

    一片“雪花”落在了道旁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转瞬便消融无踪,但在鲍方祖的无差法眼之下,分明能见到那块不起眼的青石之中,已然多了一道符印,只等待一个恰当的契机去激发符印妙用。

    片片“雪花”,入于山、入于林,融于河、融于湖,隐于砖石、隐于土壤,庄严于庙坛祠社,隐迹于衰草枯杨……

    这是那位离去之前,预先在这片大地上打的埋伏,还是为门下弟子预备筹划的退路?

    纷飞的雪符自北天而起,朝着整个东亚大陆扩散,除了像鲍方祖这样位居一界顶峰的神通之士,寻常人很难看懂这场雪中暗藏的玄机。

    但看不懂玄机,并不表示这场“瑞雪”与普通人无关。

    涿州城下,弥散着一股焦灼味道。

    离火裁金院出品的炎光箭,对于这个冷兵器时代而言,不啻于天界的神灵降下了裁罚。无视护甲的高温符火会带来最慈悲的杀戮,在神经将痛觉传达给大脑之前,就会将躯干化成一捧细腻而干净的灰。

    但是当鼍龙阵被破,大辽国师普风生死不明之后,这样充满环保理念的上品符箭也没了用武之地。

    取而代之的,是道海宗源最基础的制式远程武器六甲箭。

    甚至大部分六甲箭在射出的时候,都看不到洞阳剑祝特有的灼目火光,而只有精钢特有的冷硬微光在人们的视网膜上不时闪过。

    一支符箭钉在了辽人马军的铁甲上,宽而且扁平的箭头上蟠曲着暗红色的朱砂符令,像是干涸积年的血竭,带着不祥的味道。

    随即箭锋凿开了铁质的甲片,剜开皮肉,撕裂内脏,打断脊柱,带着凄艳的血花从死者的后背穿出,然后削断了后面一人的气管,再度收割新的性命。

    辽国最精锐的远拦子马死,百夫长的抹鹘死,管军法的楚古死,管徒卒的着帐郎君死,统军马的夷离堇死。

    女真人那些最勇猛的谋克死,捕掠奴隶的秃里死,管辎重的乌鲁古死,护卫贵人的札失哈死,与完颜阿骨打算得上血亲的陀满们死。

    红色的人血混着浅蓝的血液,在雪地上留下暗紫的污渍,身躯被符箭撕裂的尸体,破碎的脏器和绞烂的肠子,还有被箭锋掀开的头盖骨里微微抽搐的触手,看上去异常地恶心。

    慈悲终究不是战争的主题,残酷才能谱写沙场的旋律。

    而在北面的燕京城方向,曾经护持夺心魔们不为此方天地排斥的那股神力,已然消失不见,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就连夺心魔们的灵能魔法,似也受到了这方天地的压制,再难施展!

    所谓天厌地弃,无非如此。

    因为鼍龙丹和鼍龙阵图,丧失了大半自我意识的辽金联军,也就失去了因为恐惧而溃散的可能,一波冲城的人马被射翻在坚城下,又一波人马踏着尸骸冲上去。

    犹然带着死者体温的血液,将踩得黑烂的雪地浸出浓浓的腥味,似乎要用死亡和尸骸去换来守军的动摇。

    不知叠了几层的尸骸,渐渐将城墙内外的高度差变小,混着腥气的铁锈味,钻进守城一方的道兵和民壮鼻孔里。

    那些尸体的中箭处全是恐怖的撕裂式大洞,和“全尸”这个概念已然相去太远,从腹腔中流淌出来的肝肾肠胃,更是太过刺激的画面。

    一直被安排搬运符箭的萧鼎,一路上不知道干呕了多少次胃里的东西早倒空了,就算呕吐也只能吐出点清水,到后来,甚至连清水都吐不出来了。但负责转运军械的那个宋人道官,丝毫不在乎民壮们恶心呕吐的模样,只要符箭能够及时到位,甚至不来管他们。

    这种恶心感是可以传染的,不知道多少民壮都跟着干呕起来,但是更多人并没有像萧鼎这样直接把胃里半消化后的食糜吐出来,反倒是硬梗着脖子把那些已经涌进嘴里的呕吐物再强咽回去。他们在这个冬天稍稍养回点元气的脸上,依然可以看见长期劳作后的黑瘦痕迹,因此上,这些民壮比起萧鼎,更懂得食物的宝贵。

    比起民壮们,守在箭垛后的道兵之间居然还有心情彼此打趣:

    “刚才那一发六甲箭,干掉了五个辽兵,穿了糖葫芦啦!”

    “五个算什么糖葫芦?只能算小糖墩儿,哄孩子的玩意。你们瞧我刚才那一下,一箭九个,还全是掀了脑袋,这才算是个夹心大糖葫芦的模样!”

    这中间还少不得道官们的存在感:“辽金军马是被域外之物弄坏了神魂,且由着你们这般耍,若是普通军马,那都是重要的复兴劳力,那时候不要由着性子乱射一通!”

    萧鼎不知道什么是“糖葫芦”,但看着那些道兵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不住稍稍缩了缩脑袋万一这些丘八爷爷兴致太高,拿自己的脑袋也要去做什么糖葫芦怎么办?

    要知道,往年辽国贵人打草谷之后,也是会拿不服管的宋人当射猎的靶子的!

    想着那些曾经在燕京听过的传闻,萧鼎顿时腿肚子一抽,连反胃感都瞬间压了下去。

    然而便在此时,所有的宋人道士,不管是道官还是道兵,都猛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一同抬起来,望着天空。

    有雪无端而降。

    有人嘀咕着:“怎么回事……这雪……”

    但也有人伸出手想要去接。

    法坛之上,以灵心珠护持一城的王聪儿和燕伏龙,却是望着那雪,怔怔无语,良久之后才同时发声:“师君,是要去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天风排云埋九垓(二)

    修行到了燕伏龙与王聪儿这一步,已然有资格从片片雪符之中读取到那些隐藏在符印之内的讯息:

    一手创立了道海宗源的开山之祖要离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带领大家南征北战的掌教师君要离去了。

    接引自己入道的传法恩师要离去了。

    效忠追随多年的主公要离去了。

    尤其是符印中那一句“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的偈子,更是让燕伏龙和王聪儿这夫妻俩无端咂摸出了一股凄清不祥的味道

    乾隆朝的落魄才子曹雪芹那部《红楼梦》,是被魏野和慕容鹉公认的“前清第一奇书”,魏野更是下了“《红楼》这部书,好就好在写尽了旧贵族的兴亡。可以做反面教材,使人人都知道旧社会总归是要穷途末路的”的批语。

    但这些话如今看来,简直就是谶语一样,让人只觉得不妥当!

    舍身补天,固然是古之圣王功业,然而之后呢?

    娲皇氏斩神鳌四足以重立天地四极,炼五色神石以补天倾地陷,却依然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而娲皇此后安在?

    只有那号称“女娲之肠”的十神,窃其名位而居于栗广之野!

    没有了掌教师君坐镇,宗门还能与太平道、红铜冠的大人物们并驾齐驱么?

    位置坐到了一方威仪使、又是修行中人,燕伏龙这个层级的道官总能获得比旁人更多、更重要的讯息。

    对于太平道的几位大祭酒、红铜冠的几位主事者,一般人或许会仰视、会畏惧、会不自觉地追随他们的背影,并安于这样的地位,但是燕伏龙这样出身于道海宗源、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得上是“久经考验”的高位道官,已经能够有一个粗略却直观的判断

    包括掌教师君在内,这些一手推动历史进程的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将历史的进程朝着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向改变。

    这不是起自草莽的英雄,也不能简单地看成承接天运而身具龙气的天才,甚至不能够用欧罗巴某些三流作家幻想中的“自太古时代传承而来的竹林贤者隐修会”这种操纵历史的神秘团体来解释。

    硬要说的话,那便是“天人降世”。

    不是佛门中那些“思衣得衣、思食得食”,永远安住于自我精神欢愉之中的所谓“天人”,而是说,如果真的有一个临驾诸多时空的所谓“上界”,那么掌教师君肯定就是来自上界的天人。

    掌教师君这样太不负责或者说太负责地离去,那么道海宗源是否要收缩当前的攻势,是否要等待师君归来而再得复起之机?

    便在此刻,符印中有新的讯息传至

    “吾补天后,南北二府若遇大事务必共商,司马铃为会议主持人,并领取《议事准则》手册,若有人不经议事程序擅自独走,则吾门下共击之至于议题,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燕伏龙首先心下一松,掌教师君既然连这问题都安排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无牵无挂准备去做圣人的模样。

    心神稍稍宁定些许,这位道海宗源资格最老的威仪使轻轻吁气,目光转到了城墙上那些年轻道官和道兵身上。

    对于他们这些做到一方威仪使的高层而言,符印之中最重要的是掌教师君对未来局势的安排。那对这些才走上岗位没几年,甚至是直接从各院校术科毕业的年轻人而言,这漫天飘落的雪符,又代表什么呢?

    燕伏龙的疑惑马上就有了解答。

    一个看上去还带着稚气的道兵突然从箭垛后站了起来。

    那带着些许书卷气的脸,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从青埂书院出来的尖子生直接转成了预备役道官,因为以前的战斗经验太少,所以临敌激动过度,连“掩体后射击”的铁则都忘记了。

    但这个年轻道兵握着的铁胎弓上,却有异样的符形勾勒出来。

    符篆形似月中桫椤,映得铁胎弓仿佛一轮弯月,随即便有一支冰晶结成的符箭离弦而出。

    冰箭本来应该是一种极为脆弱的武器,如果没有足够的动力和重量,它会很容易撞碎在敌人的甲胄上而起不到一点杀伤作用。

    但是这支冰箭离弦的瞬间,却在空中开辟了一条奇寒无比的风道,瞬间就将寒气沁入了辽金军马的肌肤骨肉之内。风道过处,一具具冻结的尸身爆碎开来,白骨折裂如蕊,血肉翻折似花,仿佛是传说中八寒地狱之内的罪囚被冻成一朵朵死亡红莲的模样!

    燕伏龙微微一点头,心中暗忖道:“原来是洞阴玄晖剑符与玄霜青女真符配合,纯取极寒之意,化成了这道寒冰杀符。若论杀伤之力,虽然略逊洞阳炎光箭,但也算是极高妙的杀伐之术了。若是寻常对敌,只这寒冰血莲的狱相一出,就能大伤敌军士气。不知道这小子是谁的部下,能够临阵悟招,必是璞玉良材,留在前线厮杀哪能物尽其用?”

    然而燕伏龙还没想到对这个突然冒尖的军中奇才如何安置,就见着那道兵身边的道官,本想要伸出手去拉一把自己的部下,然而他的手掌探出,却有一团精芒猛地脱手,转眼间就将数多辽金军马腰斩两段!

    这手法燕伏龙自然也是认得的,精芒如月,其中满是肃杀、凛冽的意味,道海宗源所传的道术中,符合这一条的唯有那门太阴元真剑气了。

    只是掌教师君的太阴元真剑气是凝实如剑、无坚不摧,施展起来如剑仙般挥洒自如,这改良版的太阴元真剑气却是形如半月,如农忙时节收割谷物的长镰,走上了群体杀伤的路线。

    一个、两个、三个……临阵悟招的天生奇才,本该是百年难遇的人杰一流,今天却好像初冬的大白菜一样统统冒了出来!

    燕伏龙望着城墙上一道道符法闪动的灵光,看着原本一板一眼的道海宗源基础道术被耍出了花,心下却是再了然也不过

    “掌教师君,这是您离去前,留给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门人的礼物吗?”

第四百六十三章.天风排云埋九垓(三)

    就在道海宗源门下纷纷“临阵悟招”的当口,萧鼎也偷偷伸出手,接下了一片飞落的雪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个年轻辽人的面前,那些看上去并不怎样高深莫测的宋国道士们,突然身上都有奇妙的气息生出。也许是烈如火,也许是冷如冰,随即便是种种炫目光焰生出,还伴随着随之而来的那些杀戮,那些血腥。

    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些道士从那些飞舞的雪花上面得了不少的好处。

    “好处”这个词儿对萧鼎而言,现在更直接了一些,可以是下工之后多喝一碗肉汤,也可以是睡的大通铺里今晚烧得滚热的火炕,还可以是那些宋国道士闲着无事逗小孩子玩的那种黏得能粘住嘴巴的棕色糖块。

    更可以是坐到那些道士打饭的食堂大灶边上,端上半食盒的糙米饭、好几勺分在格子里的咸菜炒肉和烧芋头,还有管够的蛋花汤。

    如果……自己也能做了这样的道士,总比现在被呼来斥去地当苦力强!

    “雪花”落在掌心,很快便融化了。

    生在辽国,萧鼎对雪这种物事早已见怪不怪,但是落在他掌心的这片雪却有着无比繁复的结构,那些蟠曲的纹路甚至超出了雪晶该有的形态。

    同样的,“雪花”融化之后也没有化成水,反倒化作了一股热流,烧灼在萧鼎的掌心。

    很热,很烫,很辣。

    但是热过、烫过、辣过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萧鼎盯着自己的掌心,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趁着管事的道官正沉迷地以指代笔,凭虚画出一道道燃烧的符咒的当口,扛起空箱子走下了城墙。

    ……

    ………

    道海宗源的开山祖师,也是第一任掌教师君的离去,注定了只能是少部分高层才能知道的秘辛。但是魏野舍身补天之前留下的馈赠,却不仅仅是让道海宗源的门人突破了原本修行路上的阻碍、多参悟了几门道术神通,而是慷慨地洒向了这个世间。

    几个从极北之地的黑潮异灾中勉力逃出生天的妖仙,扶着老腰拼命地喘着粗气。

    这几个妖仙里,修为最高的自然就成了为首的。这妖仙额上生了一对形似珊瑚的短角,因此上以“玉角翁”做了道号。

    只是这位玉角翁看起来一派仙风道骨,可身上的道袍也不知蹭了多少荆条棘刺,到处都是破口,比起讨饭花子也体面不到哪去。

    但形容落魄了,架子依然不倒,眼见着北天黑潮似乎渐渐有止息的迹象,这些妖仙自成道后也都是享受惯了的,顿时就放松不少,玉角翁便先开口道:“诸位道友,匆匆逃难间也是折损精神元气,老道看北天魔潮似乎不似之前势大,不若我等先歇一歇脚。”

    有玉角翁提议,这伙自极北之地逃难出来的妖仙也都唉声叹气,从袖中取出些指头大的青石桌、白石凳、玛瑙盘、紫玉壶,掐着诀、持着咒,念诵一会子。

    片刻后,只见一片雾气蒸腾,那些小巧玲珑的石桌石凳、玉盘玉壶见风即涨,转眼间就化成一张大圆石桌,环设着白石凳,那玛瑙盘里是些水嫩嫩的鲜果,紫玉壶里是喷鼻香的素酒。看起来玄奇无比,却都是这些妖仙预先储备好,临时行法摄取过来的。

    又有一位眉眼娇俏的白衣女冠撑起一把缀满珠翠的鲛绡伞,正罩在石桌之上,将漫天风雪都挡在了外间。

    几个妖仙互相揖让一番,还是让玉角翁坐了上座,玉角翁也不客套,大摇大摆坐下,饮了一杯百花酿的素酒,方才叹道:“天地生变,极北之地卷起魔潮,原本老道以为极北之地人踪罕至,又颇多天成福地,实在是我辈异类成道之士修真养性的好去处。如今那魔潮泛滥之下,诸位的洞府不必说都保不住了,此番南下,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坐在玉角翁对面的老道人头戴一顶毛茸茸的软脚幞头,身上裹一袭紫花裘,白须白眉长得遮住了眉眼,只是摇头道:“天下的洞天福地,若非玄门之士修真之地,便是佛门大德养性之处,便是次一等的宝地,也多有妖王、神道盘踞,岂容我辈酣睡?照贫道想来,大约只有投奔同道好友,在别人洞府中暂住些时日了。”

    这般说法,玉角翁不置可否,却向着那白衣女冠问道:“云娘子,你与我辈不同,乃是以陈抟老祖嫡传的《希夷五禽经》成道,若非这一番天地异变,则必有天狐之分的。若有你云娘子引荐,华岳白云洞天似可叨庇一二?”

    那云娘子听了,却连连摇头道:“若学了《希夷五禽经》便是陈抟老祖门下,那‘华岳门下’四个字也不值钱了。诸位可还记得雷府陈真君?那可是陈抟老祖嫡亲后人,结果又如何了?”

    这话说出来,一众逃难的妖仙更是灰心丧气,玉角翁却向着云娘子道:“华岳门下固然是崖岸高峻,然而我辈皆有数百年道行,从不伤生害物,因此得享长生,是妖而仙者也。若能得古圣仙佛带掣,虽不能谒金母、朝木公,亦有行游诸天之分。老道却不信,世上真仙菩萨都要发普度众生的誓愿,却让我等落到这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

    便有嘴巴坏的接话道:“真仙都去了仙山,菩萨都归了净土,我辈既然不得飞升,哪里能抱上佛脚来?”

    玉角翁长眉一挑,正要分辩几句,一片雪花却撞开了云娘子鲛绡伞的禁制,就这么飘飘然落在玉角翁的额心上。

    云娘子这柄鲛绡伞是天狐以南海鲛绡为伞面、蓝田玉英做流苏,又吐纳日月五星之精淬洗,不知花费多少苦功才炼成的宝物,哪怕天刑雷火交击下也能抵挡片时,却被这么一片雪花浑不着力地穿透了禁制

    这些妖仙少说也有三四百年道行,大智慧或许谈不上,但论眼力之刁钻、心窍之通透,也非常人可比。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玉角翁的眉心,就见着那片雪花转瞬化去。

    但就在这短短一瞬间,这群妖仙就见着那雪花六出的晶体结构,分明是道道龙章云篆盘结成形,不知蟠曲几重,不知叠合几重,似有无穷玄奥,却偏偏解读不出。

    但紧接着,一众妖仙的目光就不在那雪符之上了,因为就在雪符化去的同时,玉角翁脑后无端透出一轮清光,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道袍也化作了素色云锦织就的鹤氅,哪里还看得出什么仓惶逃难的狼狈相?

    一众妖仙之间,唯有云娘子家学渊源,学的是道门嫡脉《希夷五禽经》,祖上也出过几位名登天的天狐,因此眼力也最高明,不由赞叹道:

    “霞衣陆离生瑞光,捧出五云向扶桑。玉角道兄真是福缘深厚,竟是名登仙,不复妖身了!”

    妖仙妖仙,总还是一个“妖”字不脱,那“仙”的成色也低。就拿道侣合籍这档子事而言,那弄玉嫁了萧史,云英配了裴航,更不必说鲍姑、樊云翘这些道门中的前辈女仙了,便择婿也是非葛洪、刘根这等真仙不嫁。反观妖仙么……那白素贞曾在瑶池窃食蟠桃,又得了玄天真武上帝赐丹褪去蛇毒,看看出身也是半个玄门,但就是与许仙一场姻缘,偏就被法海逼到水漫金山的地步,落个雷峰塔镇蛇妖的结局。

    这妖仙与真仙之别,真可谓不啻云泥了。

    玉角翁向着云娘子拱手道:“老道今日得了下元太一君的仙符敕书,名列太渊宫内,诸位道友若也有意谋一个正途仙官的出身前程,不妨正心诚意,发愿相应,自然便有感应。”

    这话却不是虚假广告,玉角翁自家知道自家事,他方才不过是一念思及北天生变,魔潮汹汹,不免有些忧虑起从塞北到关内的芸芸众生,将来会遭逢怎样的灾厄与不幸。

    便是这一念之善,却冥冥中与一股弘誓大愿相应,顿时便得了感应。似他这样的妖仙,其实内外功夫也算是具足,不比人间修道之士差到哪里去,只是缺一个向上的契机。

    过去,大凡狐仙要应东岳的科场,水族要跳龙门的险关,也是预先留下的一丝机缘,但终究是“功成者稀少如凤毛,名就者罕见似麟角”。而今天降雪符,只要心念感应间,与某人的弘誓大愿扣上拍子,便有向上之机,便有蜕凡成真之望。

    虽然只是洞天仙官,论品阶亦不过多是下仙一类,但好歹摆脱了那不尴不尬的妖仙身份。

    放在人间,这样的机缘也差不多像是在乡试、会试之外,开了一场恩科了。甚至以玉角翁这仙官身份得来之迅捷神速,简直就像是赵匡胤当初大笔一挥,给一千多举子赐给恩科进士出身一般。试问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读书人能赶得上这一场鸡犬升天的恩科?

    将心比心,只这一条,就叫许多妖仙趋之若鹜了!

    只见石桌边上,转眼间就是清气隐隐,瑞光升腾,竟是不多时就新鲜出炉了好几位仙官。只有那云娘子,虽然额上也落了一片雪符,却是没有脑后清光、身上法服这些瑞相显化,依然是素素净净的白衣女冠装束。

    这打扮,在一伙统统换了法服官袍的妖仙中间,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玉角翁修道年久,为人也是再周道不过,便向着云娘子殷勤问道:“道友家学渊博,道基又夯得再扎实不过,想来定是厚积薄发,将来成就更在我等之上了?”

    云娘子向着玉角翁颌首应道:“蒙玉角道兄高看,只是妾身修行较诸公浅薄几分,想来这仙官机缘也难以一步到位的了。”

    那些妖仙听了,纷纷举杯应道:“云娘子不必挂怀,有我等带掣,将来必然还道友一个天狐位业,这是不必说的了。”

    云娘子与众妖仙吃了一锺酒,又说了些道喜的话,眼见这些新上任的妖仙喜洋洋地腾云而起,要按着职司去供职赴任,这小狐仙却是转身收了鲛绡伞,寻了一个僻静洁净的山洞,褪下身上素白道服,仍然化成九尾白狐模样。

    这九尾白狐口中吐出五枚琉璃丹丸,隐带月华,彼此交辉,生成五色云气,将白狐与丹丸皆护在当中。

    那五枚琉璃丹丸拱卫的中央,却是一枚六出雪符,看似晶莹的雪片上,却有无数细微符形变化无定,更有一个听起来满是嘲讽味道的男子声口响起:

    “哪里来的大胆小狐狸,得了我这下元太渊真符,蜕妖身,证仙果,已是天大的造化,兀得还嫌不足怎的?”

    那白狐也不管自己炼就的五粒琉璃丹丸,只是俯首作礼:“小女子岂敢在真君面前弄狡狯!只是妾身自幼修行《希夷五禽经》,深知大丹难成,真仙不易,然而真君符敕中却有华山希夷子祖师所传无上丹诀门径,望真君念在妾身苦修一场份上,赐法则个!”

    说罢,这头九尾白狐只是叩首连连,再不答话。

    只有那男子轻笑一声,方才说道:“小狐狸倒也知道学好向上,只是你也晓得那陈图南的丹诀直指真仙门径,魏某又岂可轻传?须知那灵鹫山大雷音寺的释迦牟尼,要请他讲经说法,也还得金砖铺地,魏某得自陈图南的丹诀就能贱卖了不成?价钱标得清楚,你们求得也明白,去吧!”

    这一声“去吧”,随即那下元太渊真符中已是讯息全无,六出霜晶的雪符也失了本来面目,却化作一枚墨色玉符,正面书“太渊真府”四字云篆,背面刻“无光冥藏”四字鬼书,晶莹温润,隐具玄蕴,却有微带清寂死灭之意,两相轮转,玄妙无端。

    白狐盯着那枚玉符,谨慎地度入神识,却有层层符篆反渡识海之中。

    那符篆虽是繁复,却依然是道门符字法度,只是其意幽微难解,符形又同异难定,非是精通符术的道门中人便绝难解读一二。不过似白狐这样天狐世家出身的妖仙,于诸天隐文、龙章凤篆都有不凡造诣,还能解读得来。

    只见那层层符篆,实则是一篇极长的榜单,上标太玄、太平、太清、正一四门,其下各自分门别类,各列小字。

    那太玄一门下,只见素光凝辉,结成篆字,为首便是一部丹经,篇首玉字分明是《太乙含真九光玉书》。

    其下还有注解:华山高万丈,莲峰映初日。中有希夷子,默坐养神谧。芝术无外求,巢由乃共匹。形迹任化迁,元枢守贞一。龙虎大丹之旨,先天后天之妙,俱为说破矣。然而道不可轻传,经焉能滥授?欲求此经者,当立三千善功。

    这部希夷子陈抟的嫡传丹诀之下,又有《九转灵砂青金宝文》、《太清金液神丹经并真解》、《金华玉液还丹秘旨》、《七返九还指玄篇》等种种道书丹诀,也有云娘子听说过的,也有云娘子涉猎过的,还有些道书名目如《内景元宗》、《白阳图解》之类,甚至连云娘子也未听过。但上面也多标注有古仙人名讳,言之凿凿,显非虚语。

    而在太平一门下,同样是详列诸般道书,为首一篇,同样是玉字为题,正是《紫虚天府洞微灵章》。

    同样的,在《紫虚天府洞微灵章》之后,也有诸如《玉虚宝笈》、《灵简玄》、《法源秘录》、《玄圃指归》、《太乙赤文》、《宝天章》等数十篇道书,皆是地煞变化乃至遁甲奇门、符生克之术。

    只有一篇道书,在其中显得十分不合群,上面注明:《灵文尔雅》,此书非道海宗源内门弟子不传。

    紧接其后的太清一门下,则是诸般外丹药饵、咒具法物一类修道外物,其中也有世间罕有的天材地宝,以及诸般法剑、法衣、符箭、符镜、护身玉佩之类。

    甚至修道人日常所用的辟谷丹、辟瘟丸、辟邪散、辟兵符一类救急之物,连凡夫俗子都能得用,也罗列了不少,所需的善功也极其微小。

    毕竟,这类寻常的丹丸符咒,连云娘子这样的妖仙都懂得炼造,自然也就开不出高价来。

    只是最后的正一一门下,其中的意味就有些复杂了。

    当头上来,便是开宗明义:孰谓正一之道者?简异邪道,所以曰正,通达三洞,所以曰一。欲行正一之道,当知孰为太上之三宝:救护群黎,所以曰慈;无心利禄,所以曰俭;不求闻达,所以曰不敢为天下先。学道之士,内观其智,外积其功,德全则道全,道全则神全,神全则通真达灵于九天之上,

    当头上来,便是开宗明义:孰谓正一之道者?简异邪道,所以曰正,通达三洞,所以曰一。欲行正一之道,当知孰为太上之三宝:救护群黎,所以曰慈;无心利禄,所以曰俭;不求闻达,所以曰不敢为天下先。学道之士,内观其智,外积其功,德全则道全,道全则神全,神全则通真达灵于九天之上,

第四百六十四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四)

    就在云娘子思忖的当口,凡是感应到天降雪符的修行中人,又不肯将真名真形留在下元太一真形图上之辈,手中都多了一枚同样形制的太冥玉符。

    某人的意思很明显了,若想要似那些妖仙一般,谋一个下元太渊宫仙官的前途,只要功行到了,承接得起太渊真符中的接引符印,自然能将真名真形留于下元太一真形图内,成为下元太一君封召的仙官神将。自然,这般的仙官神将,也要受下元太渊宫中诸般玄门道律约束,再不是那等无拘无束的野神妖仙,从此升迁黜落,皆凭功罪定夺。

    若是像云娘子这样无心受那玄门封召之法,做那有职司的神真,只想求一个仙家道果,倒也另有一条道路。太冥玉符便为此而设,使得修行之士积功累行,以善功去换那种种直指长生的道书仙经,乃至修行之士平日里那些护身济人的丹方、药饵、符咒、法器一应外物。

    出身不正的妖仙,旁门异派的散仙,以仙官名位加之。

    仙道未成却已有几分法力的修行之士,以修道外物诱之。

    太上所言“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只凭这两条,不论是天下道门中人,抑或旁门出身的妖仙、散仙之流,差不多就皆入此彀中了。

    不过以实际而论,想要达成魏野这个“天下修士皆入我彀中”的目标,还有几个前提条件必须满足。

    首先便是这个世界不能是那等“神仙满地走,凡人不如狗”的时空,偌大的世界就看着正道与邪道拿着核弹级别的大杀器互相轰着玩。

    因为神仙满地走,所以天材地宝也好,道书丹经也罢,也就和路边的野地瓜秧是差不多类型的东西,凡人吃棵野草都有几率脱胎换骨,进山烧烤一次都能捡到古仙藏珍,谁还把下元太渊宫的仙籍当回事?谁还肯积攒外功,用太冥玉符换东西?

    其次,最好也没有其他传承有序、根深叶茂的仙道宗门,不然的话,总免不了要陷入恶性竞争的循环里。

    也唯有如今这片天地,才适合魏野如此展布,将天下修行之士,统统整合在以道海宗源为主导的体系之内。

    对于世间修行之士而言,无论这场瑞雪中藏着什么样的布局,但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向上攀登的机缘也是一眼能够望得到的。

    这便足够了。

    从大陆到海上,那些名山,那些大川,那些海岛,那些暗礁,都有一股股神念悄然而起,呼应着那场来自北天的瑞雪。

    的确,这些神念的档次都谈不上太高明,大部分都只是妖仙一流,只有少部分摸到了散仙的边上。这便是诸多真正的大神通之士飞升之后,这方天地最直观的力量格局。但这些力量一旦集合起来,便是一股无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虽然这世间也有佛门一脉,把持了相当一部分资源,但佛门的内核,永远以三法印、三皈依为根本,不论分出多少宗派、创出多少法门,但这种核心的纯化与同质性却是佛门各宗的根本特性。

    在道门,虽然也说是“三千六百旁门,八万四千魔法”,俱是外道小术,不为玄门正宗,但所谓旁门,也不过是认错了路头,不得上乘传授,却仍在道中

    这种包容性却被某人拿来做文章,就成了旁门转正、为其所用的根本法理。

    但世间的事,有一利便有一害,就像木糖醇是人类的蜜糖却是狗儿的砒霜。

    对那些旁门异派的妖仙散仙,这场瑞雪不啻于是宣布登天之路开启的佳音,但对另外一些存在,这场雪却是不啻于厄运当头。

    ……

    ………

    西京洛阳之北,正是北邙山。

    不论秦汉魏晋,这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中便兼有风流富贵与鬼狐轶闻,见证过汉宫秋月,见识过魏晋风流,武则天在它的注视下,腆着脸把大地震当成弥勒下生的祥瑞,修起了一座又一座的面子工程。而有宋一朝,这里又是赵官家们打发碍眼老臣、无良亲戚的好去处。

    虽然已是深冬时节,北邙山北面的金谷涧却是不见丝毫冬景,仍然是一派夏末秋初的景象。

    金谷涧虽然名为“涧”,实则是一条数十里长的深谷,过去,这里曾如某人自夸的那样“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然而如今却只见竹木杂生,涧草疯长。

    除了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酸措大,会跑到这里来凭吊晋时的金谷园遗迹,遥想当年石崇这位金谷园之主在这里置酒高会的华腴场面,伤悼那位“落花犹似坠楼人”的绝代美人绿珠,再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走动。

    何况隐隐的传闻中,这不过几十里长的金谷涧里,时不时地便有采药的夫子、砍柴的樵子、放牧的小儿一去不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地人索性把这金谷涧改叫了**涧。也就是那些闻名而来的措大,还时不时要载醇酒、携美姬,跑来这里高乐一场。

    这一日,又有一班追慕石季伦当年“风流佳话”的书生,带了僮仆,到了这**涧中。

    这群书生为首的那个,姓范名弘道,本是汴梁太学生,只因为在太学里卷起风潮要赶太学的秦学正下台,结果落了个两败俱伤,自己也从太学里扫地出门。

    然而这位范学究略有诗名在外,自诩是柳屯田一般人物,也要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作个傲笑王侯的白衣卿相。只是这位的词风偏向三苏一派,是所谓的“着腔子唱诗”,终究不如柳永、周邦彦那等词律大家来得蕴藉风流,是以始终在拍板琵琶间打不响名头。

    不过词章好不好是其次,范学究的相貌倒是一等一的俊俏,因此上也少不得有卖笑的姐儿倒找着贴补他,说是求新词,倒不如说是求郎君温存。

    今日到金谷涧赏梅的雅集,这位范学究也请了一位洛阳有名的官妓来作陪。

    那位姐儿姓赵,小字笙鸾,也算是艳名高帜,只是这样的姐儿总有几分矜持,用做张做势去维护自己仅存的一点自尊,赵笙鸾自也不能免俗。眼看着这班书生都已经聚在一处,赵姑娘依然没有来。

    这么一来,范弘道的脸皮便有些挂不住,将自己跟班的小书童扯到一边,打发那童儿再去催请。

    那些与会的士子,见着赵笙鸾这姐儿不到,也是有些坐不住。

    这个道:“范兄这般风流佳士,怎得却在笙鸾小姐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那个说:“我辈中人终究是有些‘郊寒岛瘦’,被冷落了却也有情可原。”

    看似是体谅范弘道的话,但落在范大才子脸上,却不啻左右开弓一般“啪啪”地响。偏偏他又发作不得,只得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活似在拉磨一般。

    正焦急间,却听得遥遥有女子歌声无端回荡涧底,其声咬字不似今人,略听去,也不是如今时新的词牌曲子,却颇有几分雅正之意:

    “春华谁不美,卒伤秋落时。突烟还自低,鄙退岂所期。桂芳徒自蠹,失爱在娥眉。坐见芳时歇,憔悴空自嗤。”

    歌声起处,但见一双青衣女童,头戴凤羽金钗,腰系倒龙玉佩,手中把着一对香斗,无端而出,到了这群书生的雅集上,行礼道:“列公在此吟咏清谈,却逢吾家主上与王太尉欢宴之良辰,姥姥特命我等前来奉邀。”

    范弘道正一肚子不快活,不由问道:“你家主人是何等人,怎的连封帖子也不备下,就要请人?”

    那一对青衣女童笑道:“措大不知礼,脾气却不小,闯入我家主上别业,在此置酒高会,却嫌我家主上无礼!”

    说罢,便有数名剑士跃出,都是乌巾白袷的古时装束,按剑怒视,显然是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的意思。

    范弘道一行人见着那些按剑汉子,顿时腿软了半截,只是面子上强撑道:“去便去,你那主上别业莫非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那对青衣女童听罢,向着这些书生微微一笑,转身引路在前,只见一路上处处景色都与往日不同,池沼园林似是经人妙手修葺过一般,不像过去所见的那般朴野,亭林之间更有美姬捧拂尘、执唾壶迎候,道旁皆是五彩锦障连绵如云,不知蔓延到了哪里。地上满铺厚厚一层香屑,不见一点泥土痕迹。

    那一双引路女童,踏在香屑铺成的小道上,更是只有浅浅足印,不注意看简直就以为这两个女童是飘在半空中一样。

    不多时,便到了一座摩崖悬空的楼台间,只见主位上坐着一位衣冠古拙的中年文士,头戴白高帽,身披大袖布衫,手中把玩一柄铁如意,姿容俊秀,飘飘如仙。

    客位上却是个唇红齿白、俊美如处子的少年贵公子,只是这贵公子头上犀角小冠与身上的圆领公服、金花腰带,却全然是宋人贵戚模样。

    那文士把玩着手中铁如意,望了范弘道一行一眼,向着那贵公子笑道:“今日雅客到了,小王太尉莫要如往日般任性使酒,坏了我的诗兴。”

    那被唤作“小王太尉”的贵公子摇头道:“兄长说哪里话来,你我为邻数甲子,兄长之客便是我的客人,岂有分别的?”

    正对谈间,却见一旁走出一位三十许的美妇人,向着那文士禀报道:“众客已至,还依金谷旧例,各有二美人劝酒。门外剑手已备,若举座不欢者,斩美人以谢客。”

    那文士笑着点头道:“阿最是知我,但不知小王太尉以为如何?”

    那小王太尉摇头道:“季伦老兄这些姬妾,固然极是可人。然而今日客人们来得不全,那洛阳城的赵笙鸾却不曾同至,使我不得一尝金谷园顶有名的活蒸美人,岂不是一大憾事?”

    这话说出来,范弘道便晓得不好,只是颤声道:“莫非是晋时官拜卫尉的石季伦先生?我等金谷怀古,不想冲撞了先生殡宫,还望恕罪则个!”

    那中年文士摇头道:“我与范先生非同代之臣,官号不足以辱清听,倒是这位小王太尉,曾得宋主封赠,更是开朝国戚,大号继勋,人称‘三铁将军’的便是,你们可以过来见礼。”

    这话说出来,范弘道一行人就更是面如土色。

    国舅王继勋,宋太祖赵匡胤的小舅子,号称是“三铁将军”,却除了带着兵痞祸害百姓外别无所长,上了战场就只能屡战屡败。赵匡胤号称是“宽仁”,实则是一生都爱护短,收了小舅子的兵权,却又任他做西京留后,谁知这位王国舅没了兵权却喜欢上了吃人,天天在洛阳城大开人肉筵席,还得了赵大的庇护,只由着他天天把吃剩的人骨头朝北邙山上丢。直到赵二斧声烛影做掉了那号称“宽仁”的赵大,才把这个食人魔处死了事。

    今日里,却不想一个喜欢活蒸美女的晋朝名士,一个喜欢活吃人肉的大宋国舅,在这金谷涧底要招待人了!

    正惶惑间,就见着一队佩金带玉的丽人捧着玉盘围了上来,那玉盘里盛着的却是一颗颗美人头颅,正巧目倩兮,口唱歌诗劝酒:“携手沂泗间,遂登舞雩堂。文藻譬春华,谈话犹兰芳。消忧以觞醴,娱耳以名娼……”

    一旁又有美人擎着玉瓮,以金杓酌酒以献,只是那酒气中满是腥臭恶气,闻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几个书生想推拒却架不住那些侍女一步步逼着要灌。

    石崇坐在主位上,却是笑道:“慢来慢来,若有才士做得好诗,这一杯免了便罢。若做不得诗,或作错了韵,依罚金谷酒数也还不迟。”

    那些鬼姬听了,方才不强劝了,只是对着这满堂恶鬼,谁又能有心思作诗了?

    一旁王继勋这食人魔只是扯过一个侍酒鬼姬,一把摘了脑袋,抱着个无头身子,扯碎衣裳,埋头在雪峰间撕咬。那鬼姬的头颅放在案上,只是娇声讨饶,似乎看着自己的身躯被咬成碎片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一般。

    范弘道心知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了,只得暗自念了一声“太乙救苦天尊”,强笑道:“如此‘嘉会’,不可无诗,何妨以嘉会联句为题,以百句为率,以纪此事?”

    一众书生都战战兢兢地赞成道:“是极,是极,联句最雅最妙,还请范兄先起个头,我们依韵相和罢了。”

    大家都晓得,此刻想多活片刻,就全靠这联句撑着了,哪怕平日里作诗不在行的,也将枯肠搜索起来,挖出许多套语备用。

    范弘道先起一韵道:“霜华无香荼蘼落。”

    这一句,他自道起得平实,偷眼看去,却见石崇脸色却不怎样好看,不觉暗自心惊道:“不好!晋时七言,还是乐府气味,不似后世七律、绝句、歌行一类,这老鬼若和诗不上,岂不恼羞成怒?”

    正惴惴间,却听堂外云天之上有人朗笑道:“莫道霜华无香,谁知煮雪云房?石季伦魄不肯散,王继勋魂还顽张,何如我天风轻送灵章,说什么笏满床,歌舞场,还他个衰草枯杨,孤坟荒凉,粉骷髅化一片白茫茫,看尔辈到何处受享?”

    朗笑声中,只见一片雪花无端落下,顿时灵光透空而发,如大日当空,转眼间就将满堂鬼物融成一片虚无。

    那石崇、王继勋躲闪不及,转眼间就化作两具骷髅,又瞬间销磨成一地粉灰,只有两道虚影被罩在天光之内,不知提摄到何方去了。

    至于那只剩下脑袋的美姬,捧人头的侍女,按剑待发的剑手,一个个惊慌失措,只是抱头乱跑,鬼哭连连中带着三分惊惧,四分不安,还有些前路未知的茫然,也随之渐渐被那道天降清光摄去。

    只有那做歌之人笑声渐渐远去,却有个苍髯白发的道装老者,手中提一根蟠虬如龙的藤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伙书生面前。

    那老人看了看范弘道一行,叹息道:“措大家怀古寻幽是风雅事,却何苦找这等生前便用吃人做风雅的地界来?石崇、王继勋这两个孽鬼,生前享受极奢靡,所谓取精用宏之辈,因此强魂不散,仗此金谷旧地之气养成气候,自号鬼王,不服本神管束,在此以鸩杀名士、吞噬生民为乐。本神几番制他们不住,只得控告于下元太一君驾前,今日吾求得太一符命,才终将鬼窟扫平,再无流毒之患,尔等可作速还家,不可在此迁延。”

    这老人说罢,自顾自地去了,转瞬便没了踪迹,只有范弘道机灵些,高声叫道:“尊神慢走,敢问那下元太一君是何方的仙圣,何处的香火道场?学生等好去酬神还愿!”

    那老人的声音遥遥传来,却是清清楚楚:“东京汴梁新修的敕建太平灵佑宫,便是侍奉太一君香火的去处。”

第四百六十五章.天风排云埋九垓(五)

    北邙山中,公侯贵戚难留白骨,晋时衣冠不存古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有孤峰之上,白发老人身披道服,轻抚长须,望着那些从金谷涧中匆匆离去的书生。

    那目光中有长者的慈爱,也有一丝胸中块垒尽消之后的快慰。

    所谓吐气扬眉,不过如此。

    绝天地通、仙真飞升的这些年来,像北邙山神这样依然在位的地神道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不过基本上都是小吏微员一类。像这位北邙山神,根脚就算不上正宗,只是原本正牌的北邙之神座下掌案判官,暂掌其职而已。

    因此上,面对石崇、王继勋这两个修成气候的鬼王,掌案判官这般的文职山神又哪里辖制得住?

    虽然那石崇、王继勋为首的一群积年恶鬼,眼下还慑于曾经的天规地律,慑于曾经的东岳宪司,便吃人害人也都是守株待兔的模式,不敢做得过分了。但这白须判官可是清楚,如今除了世间修行之士,想找些有大神通的神道中人,那是千难万难。

    似过去那样,东岳诸司一道牒文,便能调动八方地神兵伐妖诛鬼的威风是没有了。同样的,土地社伯也好,山神河神也罢,想要凭借这个神道体系的惯性走下去,也就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过去,像石崇、王继勋这样成了气候的恶鬼,若是在自家墓室中作威作福,地们也懒得去管,但若是跑出来伤生害命,那便自有当方土地、山神,率本部阴兵去讨伐。若是不能取胜,自然还能向上级申诉,就算是久修得道的妖王,面对五岳神兵的围剿也只能认怂,何况只是区区鬼王?

    但是,如今绝天地通,不但五岳帝君、四海龙君飞升而去,便是四渎龙神、四镇山君,也都远离尘寰,估计此后也很难回来了。这些位大神飞升不要紧,但为什么都效法黄帝乘龙飞升旧例,将驾前诸多神将仙官也一同带了去?

    结果就是,失去了地贵神们所掌握的暴力机关为后盾,天下间剩下的社伯祠灵这些基层公务员,已经很难维持基层的运转,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仗着过去留下的一点遗泽,还有天刑雷劫对妖魔的威慑力,三个饱一个倒地混日子。

    这都算是尽忠职守之辈了,还有些阴神干脆就舍了神位,转为清灵鬼仙一途,只求一己之超脱,至于将来是投胎夺舍,从人身重头修起,还是藏形于青林黑塞之间,过那“无君于上,无臣于下”的逍遥日子,就不晓得了。

    北邙山神苦撑了这些年,终于在此刻,等到了某人漫天撒网般降下的符命。

    虽然如今的北邙山神在下元太渊宫体系内,挂号在总司土神的九地真府之内。

    何况北邙山名列道家七十二福地中,若按玄门法度,洞天君长、福地主者非得道真人则不可妄授。这点上来说,单论道行,北邙山神就有点压不住秤的意思。

    因此上,这北邙山神只得了一个九地真府下辖的北邙令,专司北邙山上鸟兽、精灵、鬼魅诸事,并督管北邙山古墓中那些墓丞、冢伯一类守墓小神。虽说是官卑职小,却也是有品阶的正神,更有一整套阴兵、鬼吏的编制,比起过去不尴不尬的掌案判官之位算是一个质的飞跃。

    最关键的是,如今的北邙令又有了体制可以挂靠,能上章告表于下元太渊宫,还能请下太一符命去对付那些不服管的妖鬼,可以说一位阴神冥官所倚仗的行政权又有了坚实后盾。

    这对一位在神道工作多年的老公务员而言,就像是地下党员过了明路、临时工签了正式员工合同、后备股级干部终于提干做了实职副科长一般。

    若是这位北邙令受过他顶头上司那些恶趣味的影音资料荼毒,说不得还要感慨一句:“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们,找到组织了!”

    事实上,此刻感受到“组织的关心与温暖”的神道中人,也不止北邙令一位了。

    大宋永州地界之南,群山绵延,一眼无垠。但见古木成林,参天蔽日,黄茅绿竹,经冬不凋,一片野泼泼的景象。

    只是山间却有一位头戴乌角巾的长须道人,将道衣下摆用丝绦扎起,足下腾风,似是个匆匆遁逃模样。

    身后,但见墨云飞空如潮,笼罩群岭,其中妖影幢幢,似有千万军马奔腾咆哮,更有龙蛇蛟螭,翻云吐雾,仿佛龙君出行一般。

    那云潮之中,现出一驾云车,拉车的虎怪背生双翼,车上端坐一人,头戴嵌珠金冠,身披银鳞明光甲,论气派也是神将一流人物,偏偏那相貌堂堂中藏着些阴鸷气息。

    那金冠神将望着那山头驾风的长须道人,大喝道:“郑三郎!你那两个兄长早已得了飞升正果,只留下你这不成器的牛鼻子,转走了神道一路,偏又没甚神通,却占了那郑仙祠,占尽了这永州九山十岭的地脉灵气。今日里若识得顺逆,便归降了本座,不然本座何妨将尔挫骨扬灰、神形俱灭!”

    那长须道人一面驾风逃遁,一面喝道:“白仙君,你也是积年修行之士,已到了化龙关口,为什么却舍了正果,反倒来谋算别人庙产?你占了本地社伯的神祠,假借社伯名义恐吓百姓已是不该,为什么还要强逼过路凡人为你贡献牺牲羊酒?莫道这世上没有天理,我这便去碧云山求见鲍方老祖,让这位地仙前辈来主持公道!”

    金冠神将呵呵大笑道:“鲍方祖如今应那北地石仙之请,去挽回那天地大劫,哪里有心思管这等小事?今日本座占了这永州诸山地脉,借你等神祠广集香火愿力,不但可以化龙,还有登上龙神之位的前程,这是本座成道关键,便请你郑三郎为本座出一分心力了!”

    这话说出来,那郑三郎气得再说不出话,正在组织语言间,空中却有一片雪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这位道士打扮的山神额上。

第四百六十六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六)

    雪花自然是某人洒向人间的万千符命之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道海宗源的门人,这道太一符命会合入肉身之内,依照修行路子自行调整,成为日后修行根本的本命真符。

    对那些在仙路之上苦心求索的修行之士,这道太一符命会化为太冥玉符,让他们在积修外功和修道外物间搏一个向上机缘。

    对那些前路已绝、混吃等投胎的旁门妖仙,这道太一符命则是一步登真的最后机会,值得他们舍弃住世的数百载逍遥时光,去求一个真正的仙道前程。

    对如今在世间位置不尴不尬的神道之士,太一符命便是救苦救难的恩诏,能将他们从各种各样比贬谪还惨的境地里搭救出来

    就像现在。

    郑三郎身上忽地透出一环如玉清光,手中多了一只苍玉琢成的扁口壶。

    有人在郑三郎的耳边轻笑:“终究是有人耐不住寂寞,想要趁着旧有秩序崩溃,新的秩序未建立的当口,想要浑水摸鱼一把了。”

    说罢,又朝着郑三郎招呼道:“永州诸山之神郑三郎是吧?你家的事情,我听鲍老说过,令兄郑大郎、郑二郎二位得道地仙奉上清符诏,在此为舜帝仙蜕经营殡宫,梳理九嶷山余脉而化为舜皇、舂陵诸山,使得此地生民得享山川之利,功莫大焉。如今令兄皆已飞升,余泽未斩,理应由君主其事。吾下元太渊宫九地真府之内,尚有九嶷司谏大夫一职出缺,君其有意乎?”

    永州群山皆是九嶷支脉,自然以九嶷为君,从统管永州群山的杂号山神一举跃升到九嶷司谏大夫,无疑是一次质的飞跃。

    然而对魏野而言,下元太渊宫九地真府,便是以玄龟背甲的九宫之数,粗粗划分为九野九地的冷衙门。

    毕竟,过去这个九地真府管的也不过是玄龟背甲那点地皮,存在感奇低。将这个冷衙门编制改成总制天下山神地灵的大部门,那很多事情就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不论那些世外仙山、诸天灵境,九地真府如今要铺开场面,五岳四镇这样的名山不消说了,王屋、青城、罗浮、天目、金庭这样的洞天福地也都是必得之理。

    因此上,本着“本地山神治本地山”的原则,位于九嶷山的朝真太虚洞天,交给郑三郎这位杂号山神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一来,郑三郎两个哥哥都是曾受过上清符诏的地仙,这位虽然转入神道一途,但是论根脚、论资历,还算是符合“非得道仙真不得为洞天福地主者”的玄门法度。何况也不是把他直接放到“洞天仙官”或“福地主仙录君”这样的高仙一阶,而是先安置于九嶷司谏大夫的位置上,也是个考察之意。

    但凡是谏官、学士这类清华之选,之所以号为清流,便是此类官职往往被视为“储材”甚至“储相”之选,九嶷司谏大夫之设,也是同样用意。

    特别是九嶷之君虚不在位的当下,自然由九嶷司谏大夫主其事,便和后世基层公务员的升官图里,那些“享科长级待遇的正科级实职干部”是一个意思。

    当然,就像宋人职官选铨,少不得还要争一个“五削圆满”才得出头,这“暂掌九嶷山朝真太虚洞天仙官事”的九嶷司谏大夫,到底是一朝乘云登真,还是最后打回原形,都得看个人表现了。

    郑三郎也知道自家得来的这场机缘真是千古以来难逢难遇,手中捧定那苍玉扁口壶,正心诚意应道:“兴云出雨,我辈山神自然也有这般灵应,白仙君,此刻离去,还能保得你千年道行,将来仍然有化龙成道之望。”

    那位不知是蛇是蛟的白仙君,眼看着郑三郎身上气机忽然一变,不复之前那仓惶奔逃的狼狈样,手中又多了一只苍玉扁口壶,心下略一思忖便大笑道:“郑三郎,莫要大言唬人。便是尊兄飞升时留了什么异宝与你防身,却岂知本座修行千载,功行将成,也非旁门左道一流,可谓是雷霆不能诛,道术不能劾,你便有异宝在手,安能伤我?”

    郑三郎不再说话,只是捧着苍玉扁口壶,双眼清亮如雨后流泉,玉壶中却是幽幽不见一丝光明,仿佛是一眼鹅毛飘不起的弱水沉渊。

    白仙君嘴上说得轻易,但对于郑三郎手中苍玉壶还是隐隐戒备,心念起处,他猛地张口,一道殷红剑光如电绞来!

    山林瑟瑟,落叶纷飞,为山巅卷起的那一阵风雷而颤抖。

    赤剑下击,正落在了苍玉扁口壶上。

    剑锋之上正有无边龙象之力,如浪拍惊岸,绵绵不绝,连续不断鼓荡而起,想要将苍玉壶震破成一地碎玉。

    然而就在此刻,赤红剑锋却猛地与苍玉壶那温润沁凉的壶口贴合在了一处,更有一股幽深异力从剑锋上反馈而回!

    那股异力以剑为桥,反噬而出,却是转眼间勾连上了白仙君的血脉精气,更有绵绵雷音暗藏其中,鼓荡着白仙君的一身精血,震荡着白仙君那自称“雷霆不能诛,道术不能劾”的百炼妖身,似乎正与白仙君的血脉源头发出共鸣!

    这样的共鸣,对白仙君而言却是再熟悉也不过,正是龙种精魄中那一点真龙之气与他这样的后天修炼化龙之辈间的共鸣。

    此刻真龙之气鼓荡而起,贯通血脉,对于杂色龙种也好,修行化龙之辈也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绝大机缘。每共鸣一次,就是血脉朝龙种趋近一次,简直不啻于人身修士走到了洗髓伐毛、脱胎换骨那一步。

    然而在血脉共鸣之间,白仙君却隐隐觉得有绝大危机正在逼临!

    随着自身血脉不断趋近于龙种,白仙君却发觉自己的妖身竟是和那只苍玉壶勾连得无比紧密,根本无法再挣脱开去,仿佛天生就与这只玉壶共生为一体

    此刻,郑三郎一手握着苍玉壶,屈指在玉壶底上一弹,猛然喝道:“雩龙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第四百六十七章.天风排云埋九垓(七)

    何谓雩龙?即是司雨之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在下元太渊宫里,雩龙也是一件行雨之宝的名字。

    雨师所掌的雩龙苍玉壶。

    魏野曾借雩龙苍玉壶为模型,炼成了一只冰雩爵,内藏冷龙精魄,也有兴云布雾、降雨催霜的妙用。

    但冰雩爵之所以能够成器,全凭魏野用蛟种异宝冰夷盂为素材重新祭炼,却没有真正发挥出雩龙苍玉壶真形的几分玄妙。

    此刻郑三郎手中捧着的雩龙苍玉壶,没有寄托在什么稀世异宝之上,只是下元太渊宫中的法理自然运化而出,却反而显露出了这件至宝真形的真正神通

    随着白仙君身形抖动无休,那柄赤红飞剑已经显出本来面目,却是一根鲜红长舌,舌尖分叉三股,形如三尖两刃刀,却不似寻常蛇虫。

    随着舌剑显形,白仙君的身躯也再难维持人形,身躯一扭便窜入云间。但见百余丈的银鳞长躯在烟云间蜿蜒,庞然巨颅似蛇非蛇、似蛟非蛟,头生玉角,色如炭火,颌下短鬣如狮鬃,正是鳞族化龙的征兆。

    额间更有**隆起如小丘,便是所谓的龙首尺木。不管是蛟龙、螭龙还是虬龙、蟠龙一类,若头无尺木,便不得飞腾九天,只能收摄水汽为云雾,承托身躯而飞,和修道人所谓“爬云”的下乘云遁之法相差无几,也谈不上安全。历代方志中,经常有龙类周身水云散去,从半空中摔下,在泥里挣扎不起,只能苦捱到雷雨天气,才能借水汽飞腾而去,甚至还有的干脆就被吃货们做成了龙肉筵席,白白祭了他人的五脏庙。

    这类很丢龙族体面的倒霉鬼,便多是那些头上尺木未生的杂色小龙,一旦离水便是神通俱无。

    白仙君这修行千年的大妖,不管原身是何种异蛇怪蛟,都该是身负龙种血脉。千载修行之下,神通具足,远非那些灵智未开的杂色小龙可比,此刻他血脉还溯,龙形越发鲜明,只待项下丹珠孕化,便成真龙之体,与蛟螭虬蟠之类杂色龙种,相距无异天渊。

    千载夙愿,一朝将成,白仙君那一双硕大龙眼却是丝毫不见喜色,只有满当当的惊惧!

    因为这位即将化龙的妖王发觉,他的通身精血朝着龙种每纯化一丝,自身气机就和郑三郎手中捧着的苍玉壶更勾连一丝。转眼间,自己一身精血就和那只苍玉壶浑化成了一体,根本难分彼此

    鳞虫化龙自然是无上的荣耀风光,但当这种荣耀风光系之于他人之手的时候,便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了。

    昔时冲虚真人列御寇隐于郑国之野,郑国执政驷子阳欲以厚禄养之。然而冲虚真人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反倒退避三舍,便是这“荣辱系于他人之手”八字,莫说逍遥自在,就是生死也未必由心,全都拱手让人了。

    此刻白仙君舌剑入壶,反而龙身将成,颌下明珠透光耀空,龙威勃发,引得云中那些尚未化龙的成精蛇虺、不成真龙的杂色蛟螭,狂喜乱舞,连连吟啸,为它们的这位白主公增添威煞。

    然而此刻白仙君舌剑在壶,有口难言,神思不属,想要咆哮一声“都不得吵闹”也做不到,心中忧惧无端泛滥,更入心房,似有人吟咏半篇偈子,只在心头萦绕:

    “香饵已吞莫要走,请君稳衔珊瑚钩。”

    这偈子来得无端,却让白仙君越发警惕:

    这是佛门的禅唱度化之法?抑或是玄门的天音洗心之术?为何能绕过心防,直接作用于神魂之上?

    那吟诵偈子的人居然还听见了白仙君的疑问,很是“好心”地应声解答,其中那股子好为人师的做派更是不屑于掩饰:“禅唱度化、天音洗心,这等神通术法,无非是借着六根未净之辈,从耳根动摇耳识,将眼耳鼻舌身意串一个整套,再在人心感知的色声香味触法这上面做文章,于是六识所感皆成虚幻。眼中所见,耳中所听,鼻中所嗅,口中所尝,形骸所触,脑中所想,都只能是别人想让你感知的,于是黄粱未熟,南柯枝断,半梦半醒,仿佛华胥一梦,最后只得皈依了事。”

    “然而试问一句,你这长角的长虫、带鳞的泥鳅,又不是钟山烛龙的后裔,又不是名登天的龙神,要摆布你哪用这么麻烦?何况你一身精血,早就和我下元太渊宫中雩龙真形水乳交融,我为太渊宫之主,借道勾连你的神魂又用费什么事了?”

    语未毕,便见一道鲛绡符令飘然落于白仙君脑宫之内,符篆之外,犹有道偈一篇:“白老长,寿已久,将化龙,错路头,香饵已吞莫要走,请君稳衔珊瑚钩,赚入仙府莫怨尤,为民行雨且不朽。”

    然而这偈子说得再客气,其中暗藏的算计也是再明显不过,白仙君颌下一颗明珠灿然如晓月,珠光照破永州群山上空的云雾,却也掩不住这条修行千年的龙脉异种之恨!

    只见龙身翻卷,将漫天白云绞成了缕缕云丝,迫得那些追随他的蛇虺蛟螭不敢靠近,甚至露出如剑长牙,想要主动将自己炼成的这口舌剑咬断了去!

    然而那脑宫之中的某人,依然笑吟吟地道:“慢来慢来,符敕既下,哪有不走马上任的道理?我这雩龙苍玉壶,尚缺三千六百五十条司雨之龙以助其威。虽说这数字实在太大,估计要补完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但似你这般千年修成的龙身,被我撞见便是‘有勾错,没放过’,正好做个雩龙苍玉壶中的管领龙神,却也是有职仙吏,不算辱没了。”

    话犹未了,郑三郎手中雩龙苍玉壶真形猛地一收,只见漫天云气,灵蛟异蛇,连同白仙君的龙身都再难抵挡这股庞然吸力,就此被收入雩龙苍玉壶中!

    转眼间,雩龙苍玉壶那素净光润的壶身上,便多出一环环的卷云雕文,卷云间自有蟠螭、蛇虺纹样绵延如生,更有一条通体素白如银、顶生赤玉短角的小龙,趴在雩龙苍玉壶口,神色恨恨地顶着拿壶的郑三郎。

    只有某人的声调依旧:“楚吴故地,行雨之责,便由你二人执掌,若能功德圆满,某何惜为尔等擢仙籍,登真也!”

    ……

    ………

    仙道中人也好,神道中人也罢,种种悲喜烦恼便在瑞雪天降时演出一幕幕活剧。

    然而对人间而言,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只让人们把衣衫裹得更严实了几分。

    大宋雄州地界,伐辽大军顿在此处,主持伐辽的宣抚使童贯、宣抚副使蔡攸、洞灵守静先生许玄龄,这三位,依然是每天的笔墨官司不断。

    许玄龄晓得自家师君授意如此,铁了心要和童贯、蔡攸还有他们背后的王黼撕破脸了。

    因此上,这几天只是闭门不出,专心创作弹劾童贯和蔡攸的奏表什么童道夫畏敌如虎、蔡居安贪渎军资,如何地顿兵不前,如何地贻误战机,就由着许玄龄自己创作了。

    反正只要涿易二州在手,有掌教师君在后撑腰,当今这位赵官家比起当年赵光义可算是个厚道人,种种有利条件加起来,别说是童贯和蔡攸,就是王黼加上蔡京这位老公相,许玄龄也没有什么顾忌处!

    只是笔走龙蛇之间,许玄龄却是忽有所感,推窗抬首,却见着云空中一片晶莹飞雪无端入怀。

    许玄龄跟随魏野也算是有不少日子,识得那六出飞雪似乎隐带玄机,当下就一伸手,顿时周身云气翻涌,却见这位大宋朝堂上如今最炙手可热的道官,面上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猛地向着北天叩首下去:“弟子望师君千万保重!”

    就在许玄龄向着北天叩首的当口,童贯的节堂里也是算是来了一场群英会。

    许玄龄和童贯翻了脸,而且身为道官,许玄龄本来就不在武职上讨生活,只要把当今官家哄开心了,真是一辈子都不用看童贯的眼色。但是其他的武官可没有许先生这般潇洒,就算是做到了保静军节度使、陕西五路都统制、泾源军经略使的老种,对于童贯这位宣帅也是能不得罪便不得罪,每回宣抚司节堂议事,老种小种都是必到,但也绝不发一词。

    就算童贯能从西军里分割出胜捷军这样的新军,但种家几代将门,执掌西军牛耳,虽然如今看上去内囊有些翻出来了,却也不是童贯这个死太监能一口吞得干净的。

    至于蔡攸这汴梁子,那便更不足道。

    老种此刻就坐在节堂内,一双老眼似闭非闭,静听洋洋得意的蔡攸在那里发表高论:

    “前方探马回报,辽国大军南下,似乎直逼涿易二州,此事某闻之,不由深感痛心!想那涿易二州,心向皇宋,易帜投诚,实是难得的大喜之事。然而契丹立国多年,也是北地大邦,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者,岂能没有反噬!然而如今冬雪已落,兵马难行,大军南进,实在没有法子前往解救,如若涿易二州重入辽人之手,则这一场燕云战事,又不知要伊于胡底矣!”

    蔡攸正作感慨状,节堂外风雪呼啸,飘雪中却似有梵呗遥遥而起,哪怕节堂中都听得分明:

    “身口意清净,除灭诸垢秽,一心恭敬礼,十方三世佛,普贤愿力故,悉睹见诸佛,一一如来所,一切刹尘礼,于一微尘中,见一切诸佛,菩萨众围绕,法界尘亦然,以众妙音声,宣扬诸最胜,无量功德海,不可得穷尽,以普贤行力,无上众供具,供养于十方,三世一切佛……”

    禅音渺渺,甚至盖过了蔡攸的议论,这位小蔡学士,虽然官箴不怎么样,除了捞钱,别无所能,但是杂学上还得了他老子几分模样,顿时住口不谈,只是静听片刻,心中暗忖道:“这是文殊师利发愿经,莫非是附近有人在做佛事么?声音也太大了些!”

    他也不管这些,整理思绪,继续道:“以我一点浅见,大军虽然不得轻发,轻骑精卒倒是可以先行。所谓‘兵者,诡道也’,若选派一支精骑,佯作大军前锋,说不得还能吓退辽军。道夫兄,你乃是本朝第一名将,不知这点浅见,可足用否?”

    童贯正准备接话,然而话未出口,禅唱声又起,这一次声音比之前还大了许多:

    “我以贪恚痴,造一切恶行,身口意不善,悔过悉除灭,一切众生福,诸声闻缘觉,菩萨及诸佛,功德悉随喜,十方一切佛,初成等正觉,我今悉劝请,转无上**,示现涅盘者,合掌恭敬请,住一切尘劫,安乐诸群生,我所集功德,回向施众生,究竟菩萨行,逮无上菩提,悉供养过去,现在十方佛,愿未来世尊,速成菩提道,普庄严十方,一切诸佛刹,如来坐道场,菩萨众充满……”

    童贯微微有些恼怒,还是把嗓门扯大了点,继续照着原本和蔡攸议论好的调子说道:“居安所言,岂不就是俺所思所想?现在想挽回涿易二州形势,也只有此策可行!老种相公,小种相公,俺们这支大军,若论精锐,非秦凤、泾源两军莫属,若是两位念在涿易二州官民归来不易,便请发一支奇兵,助他们脱此兵祸!”

    小种这时候简直就按捺不住了之前推三阻四,现在从许玄龄那里打听到涿易二州可能失守,就忙着撇清干系了。

    撇清也就罢了,还要借机坑一坑西军,让西军发兵接应!这一去,必然要面临辽人大军,区区一支奇兵,又济得什么事情!

    到时候,西军儿郎苦战而死,倒是你童道夫、蔡居安不去出头,还让俺们种家去替你们顶缸!

    想到此处,小种猛地站起,大声应道:“宣帅,此事”

    他话未说完,就被老种拉住,只见自家哥子站起身缓缓道:“此事俺们自然要出力的……”

    话犹未了,只听天地间大震一声,人人立身不住,节堂也吱呀摇摆,掉下积年灰尘来。

    外面的小军大叫道:“天,天塌下来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八)

    雄州的天空里,紫电似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剑不是轩辕氏采铜英开炉熔炼,也不是许旌阳踏江潮把蛟龙尽斩,更不是魏野的那口桃千金离了下元太渊,却是妙吉祥掌心的青菡萏初绽,飞慧剑劈开青天。

    湛湛青天上有一道痕,是电痕更是剑痕。

    守在宣帅节堂前的军士们大呼小叫之间,匆匆踏出节堂的大宋宿将们也大略能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方才的轰然巨响里,天空出现了那道电痕,使得原本一直笼罩在人们头顶的云层瞬间被如剑般的闪电劈开。

    沉云似海,却挡不住那剑,青空之上,划出了一片深沉的黑,甚至光线的折射也在那片黑暗中有了泾渭分明般的分界。

    黑暗中却有光生出。

    一尊菩萨宝相,宝冠璎珞庄严其身,天衣莲座庄严其形,双手拈青莲,莲房上托着般若经箧与金刚慧剑。

    那菩萨宝身如远古天柱,抵天撑地,双眉如绀琉璃色的新月,眼相修广似莲瓣,瞳色清朗分明似青莲,唇色隐带丹辉,种种微妙之相,正是菩萨身具的所谓八十种微妙相好。

    雷音轰鸣,震动天地,细听来却无非是“南无大智文殊师利菩萨摩诃萨”,云空间香华金雨飘然而下,雨声淅淅沥沥,入耳却全是梵呗禅音:

    “令十方众生,除灭诸烦恼,深解真实义,常得安乐住。我修菩萨行,成就宿命智,除灭一切障,永尽无有余。悉远离生死,诸魔烦恼业,犹日处虚空,莲华不着水。遍行游十方,教化诸群生,除灭恶道苦,具足菩萨行。虽随顺世间,不舍菩萨道,尽未来际劫,具修普贤行……”

    香华金雨降下,更有地脉震动、地罅开裂,隆隆大震间,不知多少房舍坍塌,多少百姓来不及走避便被活活压死在了瓦砾之下!

    雄州城内外,那些本该饱食无事的僧人,此刻一个个面带虔诚,身披袈裟,手敲木鱼、云锣、铙钹、引磬,口中念诵佛号:

    “南无大智文殊菩萨摩诃萨。”

    念着佛号,僧人们若无其事地从废墟上走过。

    “南无诸佛之师文殊菩萨摩诃萨。”

    念着佛号,僧人们若无其事地从幸运者伸出砖瓦的手掌上踏过。

    “南无三世觉母文殊菩萨摩诃萨。”

    念着佛号,僧人们若无其事地从转眼合拢的地罅上走过,似乎听不见落入地缝的人们最后的惨呼。

    “南无龙种上尊王如来文殊菩萨摩诃萨。”

    念着佛号,僧人们若无其事地将快要奔逃出危房的人们重又堵回了危房内。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这些僧人们满面欢喜,口唱梵音:

    “南无欢喜藏摩尼宝积如来文殊菩萨摩诃萨。”

    地罅中,又有披甲地神盘膝垂足,手捧佛塔,一手持胜利幢,安住于血海之上,望着一道道新死冤魂,安然说经:

    “大众莫要忧恼,我为汝等开示此大地震动因缘。我佛有言,有道沙门及诸天威神,欲现感应故,所以大地六种震动。若有圣者证得佛果,则三千大千世界无不感发,使大地六种震动。”

    雄州内外,那些经冬凋零的枯树,瞬间都开满满树香华,优昙华、提华、芬陀利华、拘物头华、钵头摩华、优钵罗华。

    每一朵香华之中,都立着一尊小小的天人法相,同声唱赞,演说佛理:

    “善男子,善女人,勿恐勿怖,我等为汝说种种大地六种震动因缘。尔时,十地等妙二觉菩萨在兜率天,将欲下生,白象梦入母胎,故大地动;尔时,菩萨初生,从右胁出,地涌金莲,龙王吐水,诸天礼赞,故大地动;尔时,菩萨舍于王宫,出家修行,成一切种智,故大地动;六者,菩萨成道,号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始为人天转妙法,故大地动;尔时,如来舍寿,以神通力住命而住,故大地动;尔时,如来般涅时,故大地动……”

    说法已毕,株株宝树枝蔓如蛇,根茎如龙,四下蔓延,绞杀活物,血肉淋漓,皆成了妙欲供养,更有赞叹之声在血肉与死亡间盘旋:

    “文殊法王子,劝化诸如来,过去庄严劫,彼为诸佛师,未来星宿劫,彼为诸佛母,贤劫千如来,悉由彼劝化,如是不思议,文殊威神力。”

    这一片庄严与妖异并起的景象,只不过转瞬间就将雄州城弄得一片大乱!

    蔡攸这位汴梁子,此刻是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场面了,只是呆呆愣愣地望着天空中的菩萨宝相,喃喃地道:“坏了,坏了,这是官家好道毁佛,于是文殊菩萨显圣来问罪了!可叹可叹,当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灭佛,菩萨您不曾下降;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佛,菩萨您不曾下降;唐武宗李炎会昌灭佛,菩萨您不曾下降;前朝世宗皇帝柴荣灭佛,菩萨您也不曾下降,怎的偏偏此刻要下降了?”

    童贯此刻也望了天空中一眼,这黑脸的阉货终究是在军中厮混久了的,倒比小蔡学士脑子清醒一点,虽然还要身边亲卫扶着,却已经是一叠声的下令:

    “辽国素来好佛,也有些有法力的僧人得了供养,难保不是此等人行法偷营。来人,多准备蒜汁、狗血、粪水、妇人经血一类,用救火的唧筒盛了,只管喷起!童某昔日听林侍宸讲,他那等修持五雷天心正法的活神仙都要回避这些秽物,何况这些辽僧?”

    一旁老种却是朝着身边亲卫嘱咐:“此事来得蹊跷,速去请许侍宸来此,将此事分辨个明白!”

    小种更是直接拉了一匹马,直接就走:“各部掌军的,此刻都回营去弹压。这等释教神通,蛊惑人心最是无往不利,留神各自麾下儿郎被弄得迷了心窍!当年贝州王则,就是以这般弥勒下生的手段起事!”

    有小种这一句话,童贯也是清醒过来,当下喝呼:“守住大营,只要军马不乱,此事还有恢复的余地!”

    ……

    ………

    便在此刻,许玄龄手中提着阆风玄云扇,已经立在中庭,面前大门洞开,随侍他的道人、军士,只是照着他的号令,把那些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军民朝这里招呼。

    另有数名道官,皆是头戴玄冠,身披法服,秉简而立,口诵灵文:

    “五德真光射,妖魔自不神。霹雳南丹胜,破军北极真。西方白帝子,东界护生君。中央天元号,击电灭祆氛。天威同太岁,雷贲万亿神。飞羽金身现,躬鞭护吉人。天罡驱秽恶,万万斩邪形。武祖金华,八卦助神兵。乾元坤应德,震巽霹雳风。艮压祆魔碎,离烧百怪凶。兑泽通万里,坎吉护天民……”

    随着道官诵读,便有感应生出,但见天光一线,绕过笼罩天幕的那尊文殊菩萨宝相,猛然下降。

    光华如桥,便有无数玄甲武士,外罩卦符道服,手持诸般兵器,赫然而显。

    当中有一尊神将,一手秉长剑,一手持铁扇,头上法冠上嵌一明珠,上有巽象卦符流转,珠光照耀之间,流风瞬间静止,那禅唱之音也随之悄然无声。

    正是五城天狱之内的天杀掌狱灵官巽象神君!

    灵官法相显化,随即便有强风以许玄龄立身之地为中心,猛地延展开来。

    这风不是阳春三月吹花拂柳风,不是炎夏三更消暑送凉月底风,不是秋高气爽东篱伴菊高士风,不是隆冬雪中暗送梅花含香风。

    这风也不飞沙走石,也不推云赶雾,也不折叶飞花,也不伤人的肉身,也不损人的神魂,但若有那旁门左道、妖魔精怪,便从九窍吹入,侵脑宫,转丹田,搜魂摄魄,总制元神,送入五城天狱的北天朔单郁绝台上受审下狱。

    正是北阴黑煞摄魔风!

    这风起处,顿时佛光敛迹,禅音全无,那些满城给文殊菩萨宝相伴奏的僧人,被北阴黑煞摄魔风笼住,转眼之间就没了声息。

    而这北阴黑煞摄魔风起,半空中那文殊宝相也是面露慈容,开口应声:“下元太一君,你以身应愿,以真形法体为补天石,却还有这点俗情不断,还要遣下神将护持门人?然而贫僧以此文殊大愿,遥遥投影至此,却无心与真君作闹,你那门人仙道未成,若贫僧动用了华弁文殊莲华光,日后却无颜去见贫僧那七位同修。”

    一语道罢,迦罗文殊再发禅唱;

    “?守护诸佛法,赞叹菩萨行,尽未来劫修,究竟普贤道。虽在生死中,具无尽功德,智慧巧方便,诸三昧解脱。一一微尘中,见不思议刹,于一一刹中,见不思议佛。见如是十方,一切世界海,一一世界海,悉见诸佛海。于一言音中,具一切妙音,一一妙音中,具足最胜音。甚深智慧力,入无尽妙音,转三世诸佛,清净正**。一切未来劫,悉能作一念,三世一切劫,悉为一念际。一念中悉见,三世诸如来,亦普分别知,解脱及境界。于一微尘中,出三世净刹,一切十方尘,庄严刹亦然。?”

    禅音微妙中,迦罗文殊宝相之后,便有无边七彩虹光应化而出。虹光之内,但见层层叠叠,皆成转轮。

    起初,还依着佛门法度,显露出须弥山、四大洲、如意妙树、梵王宫阙、修罗宝城,乃至人间万象、无间鬼域。

    然而这幻相却极快地收缩,化为无边光海中的一点微尘。

    迦罗文殊的声音便在那其中自问自答道:

    “如何见十方?如何见世界?如何见世界海?老僧历劫不知岁月,终于略有所得,将此真解说与真君。”

    只见那光虹化成的海洋中,似有无边佛陀,无边菩萨,同声禅唱:

    “世尊往昔于诸有,微尘佛所修净业,故获种种宝光明,华藏庄严世界海。广大悲云遍一切,舍身无量等刹尘,以昔劫海修行力,今此世界无诸垢。放大光明遍住空,风力所持无动摇,佛藏摩尼普严饰,如来愿力令清净。普散摩尼妙藏华,以昔愿力空中住,种种坚固庄严海,光云垂布满十方。诸摩尼中菩萨云,普诣十方光炽然,光焰成轮妙华饰,法界周流靡不遍。一切宝中放净光,其光普照众生海,十方国土皆周遍,咸令出苦向菩提。宝中佛数等众生,从其毛孔出化形,梵主帝释轮王等,一切众生及诸佛。化现光明等法界,光中演说诸佛名,种种方便示调伏,普应群心无不尽。华藏世界所有尘,一一尘中见法界,宝光现佛如云集,此是如来刹自在。广大愿云周法界,于一切劫化群生,普贤智地行悉成,所有庄严从此出。”

    禅唱声中,五城天狱内,某人冷哼一声:“迦罗文殊,你有文殊之号,有文殊之相,却无文殊之德,文殊之慧,文殊之力!佛门一念成世界,再以无边世界演化世界海,这是诸佛成就刹土,最终演化无边佛国的神通。然而这神通走的是心内求法一路,却不合你魔神的本来面目!”

    喝声中,迦罗文殊淡然而笑:“此非佛门世界海,而是我所见所闻所历之世界海。今日,将此漫长苦劫与真君共享。”

    一语道罢,云天之上的那道剑痕猛然破裂。

    刹那间,天地震动。

    那震动起自北地,绵延向南,不论是天覆地载的一切有情众生,还是洞天福地中的有道之士,都能听见一声巨响。

    还有纷杂而来的破碎声。

    仿佛一大块名贵的琉璃镜崩碎的声音。

    那是破天之音。

    就在某人化石补天尚未成功的当口,又有相当体量的外来者撞在了构成这方虚空世界的玄门法度之上,并且成功地嵌入了进来!

    而那些从外部接触的世界,也都同样有着类似大欲界天狗道带去的浓重死气,包围在虚空之外,使得这些世界的嵌入显得无比自然而直接

    对于已经发愿要挽回这场天倾的魏野,感知就更明显,已经承接了天刑雷劫法度的他,仿佛听见了这方天地的悲鸣!

第四百六十九章.天风排云埋九垓(九)

    此方天地,上有日宫月府、五星列宿,下有九地九垒,层层安镇,虽然可说得上地域广大,但终究不是无限,于是构成这个世界的诸多节点那些星宫、天府、洞天、福地、冥土、鬼狱,就像是阵局中的一个个窍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节点所形成的屏障,确保了这方天地的内部稳定,确保了以玄门为主,兼容诸般外道旁门的相对封闭体系,便是所谓的天关地锁。

    之所以说是相对封闭,那是因为这个虚空世界,原本还是有一些与外界勾连的通道的。

    道门群仙飞升上界,佛宗诸德往生净土,都是世界内部与外部交流的固定途径。

    但是这些可以容纳大神通之士到达其他世界的通道,随着死气的弥漫,差不多都被封闭起来了,只有魏野开辟的那条偷渡小径,还在勉强发挥着作用。

    不过后来的事情证明,那一层从大欲界天狗道而来的死气,连同这方天地的固有法度,虽然封闭,却也像是一面渔网

    大鱼没法子穿过那些细小的网眼,但是小鱼小虾却可以很容易地从那些网眼间钻进钻出。

    比如仙道未成的道门中人,未得证果的佛宗僧尼,刚摸着传奇边缘的异界法师,那些玩精神异能的章鱼脑袋,甚至不完全状态的邪神化身,都可以跑进跑出。

    当然,网还是网,依然固执地为这方天地阻挠着外来者的到访。

    然而黑潮孽海掩天关,迦罗文殊现法相,甚至拖着不知凡几的虚空小界强行撞击过来,这张网终于难承其重,处处崩解。

    五城天狱之内,五天台城,五地狱城,同时发出金催玉折般的呻吟声,仿佛天柱将折,地维欲裂!

    道经有言: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既然承接了天刑雷劫,演化五城天狱,那么身为下元太一君的魏野,就必须为补天之石,必须为擎天之柱。

    正是天塌下来便有高个子顶。

    五方掌狱真君端坐台城中央,通身清光自分五色,坐镇五天台城,安镇五地狱城。

    五色清光之中,唯有南天赤明流晶台上,火色炎光分外鲜明,火中隐隐演化成火鸦、火凤、火鼠、火猿、火蛟诸般火兽,又有仙官神将,戴赤瑛之冠,披赤霞之服,咏赤帝消魔之章,遥遥与北天朔单郁绝台相呼应。

    南天赤明真君,乃是魏野斩了他在外行走的散仙真形,化成了这尊掌狱真君,在五方掌狱真君之内,与执掌雷劫天刑、制魔道律的五灵真君,恰好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也正因这两尊真君法相的平衡,玄灵、青灵、皓灵三尊真君法相才得以在五行流变之中,得以各安其位,勉力消化着天关地锁崩溃后,那反噬而来的冲击力。

    就算有大神通之士以法眼关照,五天台城、五地狱城这自成天地的玄门洞天内,又有雷劫天刑之力镇于内,无边死气精英化成的玉版墨符守于外,也休想看出内中关窍。

    清光中,有一粒小小的丹丸暗循着诸天九曜列宿的天星法度,在五城天狱之内游弋无定。

    丹丸剔透,内中隐带灼红,又有淡淡云气流转,自具玄妙。

    其中玄云流转间,一霎儿隐见帝君法相,戴九旒之冕,着九章之服,玄衣裳,乘玄云之辇,千真万圣随侍左右,总制元气之海,度厄而延生。

    一霎儿,却又见仙山高出五云间,有短须道人侧坐峰头,头上黄竹道冠犹带野气,身披青锦道服水光潋滟,肩头木剑静处囊中,手把竹简长卷展玩。只是眉间三分轻讽,面上七分淡嘲,看似烟霞疏狂客,谁知常作补天人?

    这枚丹丸便是魏野道基演化,也是魏野拆解了灵石仙胎之后,最后留下的根本。

    这些年来,天下散仙妖仙觊觎灵石仙胎的有不少,但是在这些飞升无望的货那里,只道是灵石仙胎如同胎膜,内中孕育真形仙体,乃是成就不坏之身的天成至宝。

    但实际上,这由死气精粹凝结而成的“灵石仙胎”,哪里能淬炼什么不坏之身了?只能把真形仙体与灵石胞胎孕养成为一体。

    没错,这样的灵石仙胎、真形仙体,雷火不能伤、飞剑不能入,莫说什么紫郢青索双剑,哪怕是那根重有十万三千五百斤的禹王定海神针铁砸下去,也未必能敲下一点玉屑来。

    如今魏野以补天大愿之力,拆解了灵石仙胎为无数玉版墨符,也就将这具化为墨玉的真形仙体尽数舍去,唯有道基犹在,却是高悬五城天狱之内,并不归入哪一方。

    五城天狱有五天掌狱真君,承接雷劫天刑之力,与这方天地的五方之位遥遥呼应,正是“上接五方天星,下制五方地岳”之意。如果这枚魏野寄托道基的丹丸归入任何一处台城,那便等于魏野要以自身道行去硬接多个虚空世界的碰撞之力。

    接不接得下来是一回事,可就算是接下来了,那么这种虚空对冲、法理互融的冲荡中,除了把魏野朝着世界主的前途再推几步外,别无用处。

    好在五城天狱以下元太渊宫为根本,下元太渊宫又是以玄门洞天之理而成就的一处虚空小界,总算给魏野留了几分余地

    下元太渊宫有太渊九真之设,以下元太一君之位为中心,然而下元太一君又是太渊九真之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当下元太渊宫完整展布的时候,下元太一君便是这套玄门体系的中枢,以帝君之相包罗万有,掌控一切。

    但当下元太渊宫遭到入侵、破坏,甚至魔染的时候,身登下元太一君的帝君本身与下元太一君之位,又是互相切割,彼此互不统属的。

    这便类似于道门三清四御之法理。

    在道门斋醮法仪中,以四御统万神,表道之用,以三清阐教门,表道之根。所以玉清、上清、太清高处太虚之高,玉皇、紫微、勾陈、后土,位天地之中,居三界之至尊。

    此刻,五城天狱的五位掌狱真君便是当前统御下元太渊宫与雷劫天刑的中枢,而身为下元太一君的魏野,自斩了散仙真形化为赤明真君之后,便等若是高居云外清虚,将种种不利影响削减至最低!

    如果仅仅是北天黑潮,有五城天狱在,自然可以在“收摄万罪”和“断恶净罪”间取得平衡,把一应不良影响降至最低。

    但是在天关地锁崩毁的当下,这样的处断就显得有些保守了。

    黑潮罪海在此刻,就成了困住魏野的最好手段,使得迦罗文殊可以轻松绕过魏野这个“世界的净化阀”,借道他处,展布手腕。

    丹丸中,某人手里展开着竹简式终端,目光却盯着黑潮的尽头,那一片万罪汇成的黑海。

    “耶稣的大愿,我自然是佩服的,然而让这位圣子流落在黑海上面,却是给我找麻烦了。”

    转眼间,丹丸一动,便到了北天朔单郁绝台上,似针尖,似毫芒,似微尘中的微尘,就这么逆流而起,朝着黑海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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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