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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1.第121章 ?驿路穿林断复通

    大汉光和五年的初夏,来得比光和四年还要晚一些。

    自伊阙向西,一路上所见,返青的麦地越来越少,本来就稀少的水陂稻田更是干脆不见了踪影。有些水浇不透的旱地,干脆只见得稀稀疏疏的青麦,就像罹患了脂溢性脱发的老家伙头上的发茬。

    眼见得,又是一个不利农事的年景。

    自幽、燕、青、冀之地而来的太平道门人,偶尔也出现在田头垄间,操着不甚流利的当地土话,向村人谈着这些年来,夏天里的大疫,冬天里的苦寒。偶尔赶到有人运气好,还能得一碗据说能治百病,掺了墨汁土灰的符水去喝。

    对于这些渐渐有散布天下十二州之势的黄巾教徒,地方上嗅觉灵敏的守臣,不是没有做过安排。收束流民安置者有之,驱逐教徒严加编管者有之,甚至有别出心裁者,寻了一些只知“佛是西方大圣”的文盲,打着“以浮屠制黄老”的想法,玩弄驱虎吞狼的手段。

    然而这些地方守臣的努力,随着春日里洛阳城中一朝惊变,而悉数付诸流水。十常侍谋逆弑君,为西园禁军及洛阳署官吏察觉,尽诛十常侍不说,一些因为阿附十常侍而臭名昭著的公卿中人,也一道下狱论诛。而京中传出诏令,尽废党锢狱,召名士还朝,更是让许多士人欢欣鼓舞。

    在这众正还朝的狂喜之中,有心趋入中枢者都在卯足了劲四下串联,地方细务谁还耐得关注?

    于是劝课农桑这样的事情,全数交托给署衙中的吏员去办,至于事情办成如何的成色,大人先生们就不问了。只要不闹出大乱,就算完纳了皇差!

    从京畿到三辅地方,还算膏腴之地,路上还算平静。然而自弘农郡再向西,就渐渐显出一股地方不靖的味道来。行人旅客,纷纷结伴而行,就算是大队商旅,也不得不额外支出一笔开销,请那些游侠儿挎弓挟剑,以为护卫。

    驿道大路上,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处处险要、除了商旅就人烟罕至的崤山古道了。

    崤山古道四百余里,处处险山巉岩,峣角崎岖,原本是兵家必争之道。然而山中几处仓储兵营,托近年来吏治大坏之福,不是废弃就是空留着兵额让有司吃空饷。除了山道两端还留下一两处兵栈充门面外,都成了书简上的数字。

    于是啸聚山林的山贼,鸠占鹊巢,依托兵营旧址,打劫商旅之事时有发生。地方守臣进山剿匪也都是虚应故事,甚至借剿匪名目添捐助饷,盘剥起来比道上兄弟还更狠一些。逼得往来商旅,不是凑足二百人往上的大队伍,不敢轻易进山。

    然而自古以来,狂妄、作死、傻大胆,就是凡人难以抹去的糟糕脾性。不肯和商队搭伙,或者说找不到商队搭伙的人,也有些抱着“万一遇不上山贼”的侥幸心理,独自在山道上乱闯。

    比如此刻,日已微斜,将山峰影子也一同拉长。回溪阪这一段山路,长不过四里,宽不过二丈,却是下临悬崖,上登无路,最是险要不过。昔日赤眉军与新莽军在此鏖战,历二百年,似乎仍然听得见阪上金鼓之声。

    一驾黑驴拖的栈车,就在这阪上立着,赶车的不是车把式,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这一身白衣绯袴的少女,一头乌发如鸦羽一般,在两边绾成丫髻,再垂下一对发鬟,看上去分外娇俏。怎么看,如此人才出众的女孩儿都该是公卿巨族,养在重门高墙之中,翠楼朱阁之内,以足眼目之娱的金丝雀。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伧俗村货,让如此好相貌的女孩来做赶车的粗事。

    就算是拦在驴车之前的一伙山贼,也深有暴殄天物之感。要不是这驴车上架着一具没上漆的杉木棺材,一副运柩返乡的样子,实在太过晦气。说不得,就直接把打劫改成抢压寨夫人回山了。

    这女孩面对着一伙山贼,倒是容色不改,笑吟吟地站起身,朝着面前的山贼们深施一礼:“大叔们是来打劫的?实在不巧,我们家当家的那位还在忙着。等他忙完了,亲自来给大家谈谈过路钱要怎么个付法,好不好?”

    说着,她还有意无意地踢了身后棺材一脚。

    这种栈车,后面车厢颇大,属于汉时客货两用车的一类。然而除了一具棺材,两个箱笼,就没别的东西了。怎么看油水也不大,听得少女言道,还有当家的在后面。为首一个高大汉子,倒是对这样合作态度十分满意,掂着手里环首刀笑道:

    “小娘子倒还识趣,似你家当家的这种连车都要女人赶的窝囊废,怎厮配得小娘子这样好的人才?小娘子,你看俺这模样也算周正,孤身一人,身子强健,那本钱也算很是来得,岂不比你那废物当家的要强上许多?若是肯与俺一道回山过那和美日子,一应钱粮都交给小娘子打理,俺是绝无二话,就凭小娘子吩咐了!”

    随着这荤话,山贼队伍里就是一片闹嚷高笑之声。少女立在车上,也不着恼,只点着头笑道:“大哥哥要上门求亲,可奴家身边还有长辈在,就算问媒下聘,也得长辈说了作数。奴家也是书香门第女儿出身,私奔野合,没名没分的事情,可做不得。”

    一面说,少女还举起袖子掩了半边面孔,一副娇羞如水的模样,更是看得这山贼头目如雪狮子向火,半边身子都化了也。当下他再也难压抑心中那急色,大笑着就奔向驴车来:

    “小娘子不要怕,你家长辈自然也是俺的长辈,一道请回寨子里奉养送终,都算俺的!这点礼数,俺岂能不懂,只先请小娘子在前面,替长辈老人家,打个前站就是了!”

    眼看着这山贼头目就要欺近身前,少女不退不避,只是又踹了棺材一脚:“阿叔,鉴定装备、研究道书和转账的事情,你慢慢搞都不迟的。又不是看古装戏里山贼抢亲,起来先办正事好不好?”

    在她一踢之下,棺材却是微微一晃,棺材盖从里面推开一条缝来,有个年轻男人声口幽幽叹息出声:“丫头大了不中留啦,和这些山贼都能说得入港。你阿叔我还以为你真的对压寨夫人这个副职业有什么兴趣,想去体会一把梁山女将扈三娘的感觉来着……”

    这棺材晃动,倒是骇了那山贼头目一跳。等听着棺中传出人声,却是胆气顿壮,当下舍了少女就抡刀朝着杉木棺材劈去:

    “什么鸟毛贼厮,躲在棺材里面装神弄鬼!”

    环首刀下劈之势未竭,却听得棺中清喝一声,一道赤光如电窜出,只在这山贼头目项下一绕,就划断了他的喉管!

    然而直到这贼头儿双目圆睁,倒地之时,也不见得他喉管伤处流出一滴血来!

    这场面翻转太快,让一伙山贼都是瞠目结舌。直到那道赤光欺近,有个胆子大又反应敏捷的山贼,举刀来砍,却不料面前赤光一闪,热浪直燎人脖颈,咽喉处微微有些痛麻之感。赤光敛去,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飞了起来,离地越来越远,眼角余光瞟去,却看见一具没头的躯干正慢慢地软倒于地,脖腔子被火燎过一般,没淌出一滴血……

    人头落地之时,这股异常杀戮景象,才惊慑了整支山贼队伍。惨呼之声,顿时响彻云霄。赤光之下幸存之人,已经没有了别的想法,只有一股人类对未知事物本能的恐惧之心。除了要赶快逃离这古怪驴车,来历奇异的少女和那棺中鬼怪之外,什么念头都抛到了九天之外!

    惨嚎之声,应者山陵鼓荡成一阵阵回音,更是增加了一股不吉意味。偏偏这回溪阪上地势实在太过险要,两丈许的山道,哪容得下他们四散而跑!当下就有几个吓昏了头的山贼,跑得受不住劲,直接跌落了山崖,那临死悲呼,回荡上来,更给这幅群贼溃散场面,配上了死亡的背景音乐。

    少女单手搭着凉棚,看着面前四散奔逃的山贼,也忍不住要发出怜悯的叹息:“阿叔,你最近修炼的法诀,是越来越凶残了。”

    棺材中人对这样的赞美,毫无接受的意思,攀着棺材盖坐了起来,望着他一手造成的这样场面,也是叹息出声:“好吧,都是你阿叔我的错。本来只是想卸几支胳膊聊作威慑的……最近也不知我怎么了,心中戾气横生哪……”

    对于自家阿叔的解释,少女全作不知,偏过头来,将话题引到了自己更关心的问题上:“封岳店长帮我们收到的各种原材料和装备的估价完成了吗?咱家的总资产现在有多少?”

    棺材中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才回答道:“账面资产倒是不少,整个算起来有二十几万的样子。但是扣除掉那些冲账的道书、法器、丹药和天材地宝,只论现金,咱们俩加起来也才十多万出头而已。”

122.第122章 ?鲛绮绻青雾,不劳玳瑁钩

    十多万的因果律通用点券,这是个什么概念?

    在星界之门的大人气商业街区租赁一间前店后宅的旺角铺面,每一个行星公转年的租金大约是三千到五千通用点券不等。十多万的通用点券,也就够在商业街区买下一个中档水平的商铺——附带连接外层位面的仓库和智能机械雇员的那种。

    当然了,在星界冒险者中也一直流传着一句笑话:星界之门的商业区地价,足够把横亘了现象与本体的无限平行多元宇宙整个买下来。

    不过怎么算,十多万的通用点券,这样的身家也算是真正的殷富阶级了。这其中,魏野作为掣画了大汉光和五年壬戌宫变的幕后黑手,以魏野个人而言,他对历史走向的干涉效果也再明显也不过,姓名形貌,注定在这个时空的《后汉书》上留下一笔。

    虽然魏野的形象,差不多也随之固定在了奸臣贼子那一挂,说不定还不是曹操那种大白脸,只能朝着二花脸、三花脸甚至白鼻子小花脸上排。然而星界之门的因果律观测,可不按照一般忠奸观念作为测定标准,单就“终止十常侍乱政”与“废除汉灵帝恶法”两条,魏野就获得了六万五千的通用点券奖励。而司马铃达成的“洛阳街头的荧惑童子之歌”这个可以写进各种《灾异志》的成就,也获得了一千多点的通用点券。

    至于剩下的收入,一多半都是来自和洛阳分坛的甘晚棠签订的合作协议上面。当然,为了表示对魏野的好感,大枪府和北部尉也都出了一笔款子,至于在他们各自的账面上这算是感谢金、出场费还是送搅场子的瘟神走路费用,那就不大清楚了。

    不过为了投仙术士所好,不论是甘晚棠领导的太平道洛阳分坛,还是如今已经隐隐有了大将军府雏形的大枪府,甚至为了对魏野赔情加拉拢的北部尉,赠送的最有价值的东西,还是道书和法器。就比如魏野方才放出的那道赤光,就托了大枪府的福。

    魏野手上,托着一支青钢小箭,箭头不似平常箭镞那样是便于破甲的狼牙锥形,而是平尖如剑头,近似于袖里剑的形制。青钢小箭上,还隐隐透出一股热气,用法力一逼,就可见洞阳剑祝符令浮现。

    这支青钢箭和魏野交给柳叶飞的破邪法刀不同,属于更上一层的咒具级别。

    这也是星界之门对法术类物品的划分方式。像魏野以炼丹术改造过并加持过洞阳剑祝的破邪法刀,不过是以古铜刀本身的灵异特质为基础,点化符咒而得出的改造武器。在星界之门颁布的物品划分手册中,这类加持过符咒法力的物品,由于只能发挥物品上附加的法术加持效果,所以属于附法道具,也被称为低法术物品。

    而被称为咒具级的装备,则是具有至少一个可操作法术,被视为真正的法术物品。一般仙术士祭炼完成的法器,比如太平道洛阳分坛目前掌握的混元如意石,还有魏野以净炎火矢改造成的遥控自爆型咒具净炎火环,都属于这一级别。

    咒具级物品,在法术体系不够完备和没有获得足够发展的时空,已经算得上是宝物级别。然而咒具级物品的一大弱点是,咒具级物品在祭炼完成的那一刻,它的法术效果和各种妙用就已经固定下来,毫无发展的余地。随着持有者能力的提升,咒具级物品必然要渐渐进入被淘汰的行列。

    而在咒具级物品之上,是被称为法器的秘宝级别珍稀物品。法器与咒具最大的区别在于,法器已经在祭炼中获得一分灵性,可以随着持有者的祭炼而获得更进一步的发展。当然,就算是大枪府这种土豪狗大户,仓库里的所谓法器,也大多只是咒具级别的而已。

    事实上,按照星界之门的这种严苛划分法,可以说除了传古奇物、次等神器和大成真人本命法宝以上的各种幻想级宝物可以列入法器级或者更为要求严苛的法宝级中而外。大部分施法者制作的法术道具,都只能获得附法道具和咒具级的评价。

    魏野这支青钢小箭也一样,它是借着大枪府赠送来的一部道书《白猿遁甲玄真经》中的六甲弧宿天矢神诀如法祭炼出的咒具。说起来也不值什么,这套法诀分为六甲箭诀和天矢神射造箭法式上下两部。六甲箭诀是不用弓弩,射出六甲箭的御气役形法诀,论档次,就和道家旁门最低等的叱剑术一个水平。反倒是天矢神射造箭矢法式别有玄妙之处,如法祭炼出的六甲箭引弧宿、天矢两尊星神之力寄宿其中,六甲箭得此二星神之力牵引,号称“东射西中,南射北入,射无不中,随意如神”。

    对魏野这样对弓道没什么研究,开弓是用食指还是用拇指都不大清楚的人而言,这六甲箭确实颇为好用。然而细究起来,也就是像是某些派系的魔法师的无弩射矢术配“必然命中毫无豁免”的魔法飞弹(magicmissile)的结合体。要论起攻击效果,比起混元如意石还差了不少档次。

    然而魏野又在上面祭炼了一道洞阳剑祝作为添头,有了洞阳剑祝带来的三个额外能量级的洞阳炎气伤害,这六甲箭的杀伤力顿时就显得有些可怖了。对身披全身铁甲的罐头样对手,这六甲箭或许还有些碍难。然而对于皮甲、布衣的对手,只要没有什么“一剑刺瞎十多名高手”的快剑,想要一发**,简直不要太简单。

    大枪府手面如此大方慷慨,太平道洛阳分坛也不见得小气到哪里去。

    甘晚棠的谢礼中间,不但有全本五阳神符阵的阵图,还有瑞应甘露符法的修炼心得,连同一支有破秽、净魂、立地成坛之能的九仙杖而外,还有一套青巾道服。

    那顶青巾倒也平常,只是绣了辟金玄文,微微生出一股力场,可以带偏刀剑箭矢去势,借以护住头面。反倒是如今魏野身上披的这件水合青色的道服,更为不寻常一些。

    这一领青溪道服,全用南海鲛人所织青锦,通体透出山中深潭一般的墨青水色,袖口收窄如胡服,领子、袖子与衣摆处都用鹅黄织锦牵边,倒不大像是道家装束,反倒透出一股世家子弟气味来。下摆处,从墨青水色之中,又晕染出几丝青碧玉色,恰如潭溪之间透出的水光潋滟模样。

    别的不论,只这织造技艺,也看得出是出自水府的藏珍,不是尘世所有。

    还附带星界之门秘宝鉴定处开具的鉴定说明:

    青溪道服

    南海龙绡宫拟进于武陵溪上真之道服。为龙绡宫侍童窃出,流落罗刹海市,为入海采宝胡商带入中土。道服选水府所产青溪锦与聚窟洲黄云锦,由龙绡宫中鲛女织成,入水不濡,入火不焚,刀兵难伤,实为道门修仙之士万金难求之宝物。

    【水仙法服】

    物理防护等级3,能量防护等级4,

    增加仙术士回元纳气等级1

    殊胜妙用:

    辟火禁制:凡火难伤,真火、神炎、业火、魔火、奥火等超自然火焰,减免一个能量等级。

    琴高后学:一如水仙之祖、古仙人琴高,身着青溪道服可在水中如赤鲤般呼吸自如,游走无碍,不存溺亡之忧。

    净法清禊:受水府秘法加持,净水灵氛随身,蛟龙吐毒,山泽瘴气,尸鬼阴秽,难于侵入。

    刚拿到这件道服,就连魏野都忍不住生出想要把太平道洛阳分坛的仓库洗劫一通的念头。首先那个物理防护等级3,就相当于一件全身板甲的防护力。只要不遇上蒋岸那个档次、有破甲手段的高手,只这个级别的防护效果,就可以在乱军中保证轻易死不了。

    其次,能量防护等级4,也就是说,哪怕洞阳剑祝修炼至如魏野这样小成的级别,对于这件道服也难伤毫发。同样的,什么火矢术、火球术之类中低端魔法,烈火符、火鸦箭之类寻常道术,面对这件附有辟火禁制的道服也是徒唤奈何。

    唯一可虑的,也只是那些寒冰气、阴煞箭、掌心雷一类法术,然而4级的能量防护,面对这类法术,也足够算得上是个乌龟壳了。就算遇到扎手点子打不过,仗着青溪道服入水不溺的妙用,借水遁走也是足够了。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件青溪道服都无愧鉴定书上那“修仙之士万金难求”的评价。要知道,光是“增加仙术士回元纳气等级1”,这个特殊效果,对于仙术士,特别是战斗型仙术士而言,就意味着可以将仙术士的续战能力提高一倍。具有这种妙用的咒具,几乎在各个星界之门的商行里都是有钱没处买的贵价货。

    然而对于自家阿叔的这个最大收获,司马铃的评价却是一下直指重心:“阿叔,甘姐姐这算不算提前下的聘礼?”

123.第123章 ?云遇青山,水逢赤壁(一)

    “什么叫甘祭酒给我下的聘礼!明明是为叔我给她洛阳分坛从上到下,从祭酒到战士,统统下了聘礼才对!”

    对魏野这个答复,司马铃就用袖子掩着面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呵呵……”

    对于自家半妖丫头的这种反应,仙术士也不在意,回望了一眼东面那早就看不见的都城,傲然道:“除了你阿叔我,谁有如此大的手笔,将这天下权柄、中枢权威,都拿去做聘礼、送人情?”

    “明明因为大枪府和北部尉的插手,都不得不玩出自爆项圈拘禁人质的下作手段了,阿叔你也好意思自夸的?要说送出天下权柄,那权柄如今大枪府和北部尉也有份……阿叔,你给那几个大叔也下了聘礼?”

    “呸呸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么一对很没有紧张感的男女组合,就在这杀机未散的回溪阪上说着每日照例的相声,驴车慢吞吞地前行。

    不论是已经渐渐有些修仙之士样子的魏野,还是五感远超一般凡人的司马铃,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回溪阪上,一方凸出山壁的巨岩上,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

    ………

    回溪阪一向被称为“幽深可荫、行者畏怖”之地,然而在仙术士和半妖少女看来,也和坦途差不多少。及至夕阳西下之时,回溪阪上窄道将尽,再行数十里,就是太上留经尹喜而西去的函谷关了。

    自崤山函谷再向西,便是三秦故地,亦即当年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的。自先秦之今,三秦之地都是天下腹心之地,就算如今天下的中心已经移至洛阳,三秦故地,不论财赋还是文运,看上去也不见稍衰,甚至还出了弘农杨家这样可与汝南袁家并称的公卿巨族。

    然而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崤山函谷,为长安、洛阳之间一大门户,昔时苏秦合纵六国,张仪连横诸侯,七雄用兵,全都在崤山函谷之处下功夫。然而如今,崤函古道仍在,兵备却迟废成这个样子,甚至比起洛阳京畿三辅之地,更早地透出了一股王朝末世崩坏情况。

    也难怪后汉书里记载董卓上洛行废立天子事,如此轻易功成,而无人能制。固然洛阳情况大坏是一个方面,另外一面,州郡军制败坏,藩镇的苗头已渐渐冒出。自中枢调令入军中任职的流官尚算得收敛,那些本乡本土的豪族巨室,对军中的渗透掌控就很接近于后世所谓“将门”的军中利益集团了。

    比如陇西董家,数代笼络羌族,到了董卓辈上,更打扮出一派豪士作风。只要羌人中的部族上层到访,董卓必然大肆笼络,甚至宰杀耕牛款待。要知道,秦汉皆以耕战立国,私杀耕牛乃是重罪,不是用心笼络羌人,以扩大董氏豪强势力,董卓又何必这样硬充好汉?

    至于后人读书不通,看不出董氏的用心,反而盛赞董卓年少时候也是豪杰种子,这就无谓得很了。然而大儒蔡邕这样汉臣中的君子,都能被董卓蛊惑得立场不稳,在董卓死后吊孝抚尸,以致随董卓同殉。如此看来,这董肥倒也不愧奸雄之名,这收买人心一途上,已经出神入化,几近于道了。

    魏野半坐在棺材里,望着崤山以西出神,司马铃丢下手里鞭子,直接凑到了魏野跟前:“叔叔,是就这么直接到函谷关前,还是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将手里的道书卷起,朝袖囊里一丢,魏野一点司马铃的额头:

    “反正你说是赶车,还不如说是全让驴子自由发挥,它带我们走这一段路也够累了,寻个僻静地方,大家一起歇歇也好。这几天我光顾着参悟《白猿遁甲玄真经》,尽啃能量棒了,晚上把路菜拿出来,再烧点汤,蒸些干粮,算是为叔我犒劳犒劳你这个小车老板。”

    所谓路菜,就是旅途中事先备好的菜品,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就算是富贵人家出远门,也未必能时时赶上旅店驿站,要想在野外充充饥肠,路菜一味可以说是不可或缺。古书所谓的鲫鲞、茄鲞、黄鱼鲞,徽菜中的糟鱼糟肉,乃至油焖斑鸠丁、香蕈炒鸡瓜子一类,都是路菜中的代表作。只不过随着方便食品大行其道,荒山野地都开发彻底之后,就算那些路菜的代表作还在,路菜二字却差不多已经从日常语言中消声灭迹。

    然而,在星界冒险者的时空冒险中,路菜这古老传统倒是得了重新发扬的机会。由于回归星界之门,总免不了遭遇星界之门冒险者回流量过大而排队好几天的时候。对于那些参加长途旅行的冒险者而言,固然各种口味的能量棒能救得一时之急,但是对绝大多数冒险者而言,能量棒只能算是应急补充品,根本算不上是正经食物。而速食面、行军口粮这类即食食品,就算口味如何改善,还是缺少正规烹饪出来的食物的那种厨房的温暖味道——

    虽然很多速食食品商,一再重申,所谓“厨房的味道”,只是由于对传统烹饪手法的依赖心理而产生的错觉,无奈大家谁都不买账。由此,冒险者从各自活动的时空,或者通过星界之门那来自多元宇宙的各种餐馆定制路菜作为长途旅行中的生活调剂,也就成了一个全民式的习俗。

    当然,这指的是那些起码小有资产的星界冒险者。就比如魏野和司马铃,在荷包鼓起来之前,能量棒也是他们俩主要的给养品。

    将驴放开由它去吃草,魏野从袖囊里翻出刚买下的野炊用具套装,由风月堂的店长封岳热情推荐的“山民的厨房”大礼盒。说是大礼盒,但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像是风月堂的虚假广告。算起来,这套炊具也就是一副简易炉架、一个炖汤的黑釉砂锅,外配一个用来煮粥的小铫子,一副青竹蒸屉,还有十来根烤叉。

    随便捡了几块石头搭了简易火塘,魏野一手捏着六甲箭,在林间空地上打量着四周有哪些木质干松的老树需要修剪修剪枝杈。其实就算是湿柴,也难不倒仙术士,用洞阳剑祝燎上一道,什么湿柴也能变得干松好烧起来。

    魏野忙着给古树修剪头发,司马铃就取了一个不过巴掌大的桂木瓢去附近小溪汲水。这木瓢也是大枪府通过封岳送来的礼物,属于附法道具一类,附加了某个侍奉泉水女神祭司的祝福,有净化水中不洁之物的效果。

    泉水女神是自然神明中的一大类,而且普遍都居于微弱神力的从神地位。司马铃又不是魏野这种宗教民俗学研究狂,也生不起深入考究这个桂木瓢来历的兴致。她只是一手握着桂木瓢,一手握着汲水用的玻璃广口瓶,走到了溪流边,正欲俯身提水,却有一阵什么动物踩着溪水而过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撩红裙,祩子打扮的司马铃向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像是拨弄柔弱花草一般,把拦路的灌木纷纷拨倒在地,踏入了那还在微微颤动的草窠子前:“这么大的动静,是野鹿?还是跑来捉鱼的小熊?”

124.第124章 ?云遇青山,水逢赤壁(二)

    以石块垒好火塘,运使洞阳剑祝燃起篝火,还放好好了两个附着布垫的蒲团。魏野坐在火塘边,手中持着一根松枝,慢慢地翻动这燃烧的木柴,一手拿着一卷道书,仔细分辨书中记载的符箓与手诀、咒文、仪轨真伪。

    其实,不论是《白猿遁甲玄真经》,还是《五阳神符阵图》,这些道书所记载的法诀,档次未必然有魏野自己推演得出的洞阳剑祝高了。甚至不少法诀远比洞阳剑祝要低端许多,如果说洞阳剑祝是一部真真正正的杀伐道术,那么这些道书中的不少法诀,也就是幻术和障眼法的等级。

    甚至用严苛的眼光看,就连《五阳神符阵图》也只是自太平经法中某部正传法诀所衍生出的应用法门,比起魏野自行推演得出的洞阳剑祝档次还要低一筹。也就是说,就算是太平道洛阳分坛,这个和太平道本山关系密切的冒险者组织,也拿不出比洞阳剑祝档次更高的法诀了。除非甘晚棠和何茗肯付出和在巨鹿等地活动的张角三兄弟反目的代价,直接不计战损比,把张角持有的《太平要术》抢过来。

    这种事,简直比宗教家们宣传的那些地上天国还要不靠谱。

    而现在摆在魏野面前的问题也很明显了。

    洞阳剑祝修持至今,已经算得小成。但是继续修持下去,却难求寸进,显然是修炼进入了瓶颈状态。要想更进一步,只凭洞阳剑祝自身的术法运用,是没有法子的。关键的,就是与洞阳剑祝所相匹配的太平经中仙道修持之法,没有这个内炼基础,再如何运使洞阳剑祝,都不会有什么质的飞跃。

    若以铸剑来比喻仙术士的修炼,法术一道,道行精持之法为本,即是剑质,神通道术为用,即是剑锋。倘若剑材始终不过是寻常生铁,那么剑锋再犀利也不过凡兵而已。修持至今,魏野这柄铁剑,斩瓜切肉都算是来得,然而要化为削金断玉的名剑,化生铁为精钢已经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而诸如六甲箭之类次一等的术法,也只是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而已。若是修为不得精进,这类术法用来欺负欺负凡人尚可,遇到真正仙道中人,可就不免有小巫见大巫之险了。

    张说老爷子替魏野易占一卦,道是西去自有仙缘遇合,何尝不是切中魏野修为的弊病。但就不知道,这一卦到底应在哪一处?

    魏野正捏着五阳神符阵图沉吟间,耳边就传来了司马铃的叫声:“叔叔,泉水我汲回来了,我们晚上吃什么?有菜单么?”

    轻轻卷起手里的阵图道书,魏野偏了偏头,就算是回了自家丫头的招呼,随即答道:“煮点饭,将灌汤包子上屉蒸上几个,配上一罐鸡瓜子炒豆腐丁,再煮一锅羹汤,也就是这么凑合凑合罢了。”

    说是凑合,这也算是冒险者才有的菜谱,这个年代的寻常商队,在野营时候,也不过是炒米炒麦做主食,配点坚硬如石头的肉干和酱煮的汤,就算是无上美味。

    将铫子先座在火塘上,魏野转身去向司马铃手中接过汲泉水的广口瓶,目光一转,却发觉在司马铃的身后,还缩着一个小小影子。随着此刻日光渐黯,这小小身影几乎完全要贴在司马铃的绯红袴裙之后,像只小耗子一般不断发抖。

    魏野脸一下就沉下来了:“铃铛,我们家的庭训里,第一条就是决不能当用棒棒糖骗小孩子上天台看金鱼的金鱼佬。这条庭训,可是不论男女,一概都要遵行不悖。这小孩子是你从哪里诱拐来的,快把人家送回家里去!”

    不出所料,司马铃立刻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笨蛋叔叔!不要把淑女和那种奇怪的变态联系在一起!”

    魏野步子一转,轻易地让开了自家丫头的飞扑,一转身已经到了被司马铃“诱拐”来的孩子跟前。

    原来刚才一见到魏野,这孩子就像受惊的小兽般本能地蜷缩了起来。此刻被魏野俯身打量着,虽然面上还有着惊惶之色,但一双眸子却是又清又亮,映着落日余晖,就像是一对最早爬上天幕的星子,带着澄澈的晕芒。

    然而魏野的靠近,反倒让这孩子抖得更厉害了。没法子,魏野虽然换了青溪道服,绾了玄文青巾,一派道家装束,然而他身高也是一米八,绾了青巾,这高度就被衬得过于挺拔了一些。这样身高,放在汉末,用昂藏七尺来形容绝不过分。何况道服青巾都是丝织锦造,说是道家中人,倒更像是世家贵介。这由服饰带来的阶级符号,由不得魏野做主,就足够吓住身份地位不够的人。

    何况面前这孩子看着瘦瘦小小,身上裹着的一身羊皮破袄,满是灰尘垢腻,都快和渔网相似了。这是春夏之交时候,这孩子还穿着这么一身,可想而知,不是佃户家的孩子,就是逃奴,说不定还是从附近路过的人牙子手中逃出来的。看着魏野这身装束,害怕是正常的,不怕,反倒有些反常。

    看到这没法沟通的样子,魏野索性也放弃了。一起身,仙术士瞥了一眼司马铃,径直开了口:“这孩子是从哪领来的?四周可有没有什么人搜寻?若真是贩奴的人渣,前面离函谷关已经不远,就算我们想插手,也需避开了守关军士。你阿叔我这身道法,对付十几、二十来个寻常大汉,倒也轻易。可要是有弓有强弩的近百军士,我单人独剑的,纵然有青溪道服护身,也难免不得苦战一番……”

    听着魏野这般说,司马铃首先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叔叔,你最近的思维方式果然是越来越暴力了。这孩子一个人蹲在溪源处的草窠子里,我看他没处可去,问什么也只会点头摇头,索性就先带他到这里,先让他吃点东西而已啦……”

    魏野听着自家丫头指摘,也只是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然而对司马铃的说辞,他还是直接出声打断:“你小的时候,抱着流浪猫回来,也是这么跟阿姐说的。喂点东西就走?最后那只猫不还是养在我房子里啦?这种敷衍阿姐那样好心太太的说辞,对为叔我可不管用!”

    被魏野拆穿,司马铃也只是哼哼两声,正想抗辩什么,魏野已经从袖囊里翻出一个标记着“快速生物降解”的盥洗盒朝她丢了过去:“先带这孩子去清清干净,然后过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接过盥洗盒,司马铃做了个鬼脸,正要带着那孩子走去溪边,却不料这满身尘土的瘦小孩童,却突然站了起来,向着魏野深深垂首下去,然后躬身,伏地,却是做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伏拜大礼。

    魏野正容受了这一拜,随即俯身将他扶起,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去吧,跟我家铃铛洗洗尘土,一会过来吃饭。放心吧,叔叔我乃是修仙之士,不是妖怪,不想吃小孩子的。”

    倒是你身边这个姐姐,倒是不折不扣的半妖来着……

    瘦小的孩童那一双有似暮星的漂亮眸子,认真看着魏野。虽然蓬头垢面,满脸都是泥灰,但似乎还能看出一点端秀模子,就这么抬起双手,握着魏野的手,朝下拉了拉,让魏野那已经握惯了剑而微微有些薄茧的手覆上了他的小脸,像是在感受魏野掌心的温度。

    魏野笑了笑,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和这个瘦小的小小少年平齐:“好了,放心吧,这一段路,我不会丢下你的。”

    ……

    ………

    目送着司马铃带着男孩离开,魏野叹了一口气,随即将广口瓶中的泉水倾入座在火塘上的铫子。泉水与烧热的铫子一触,立刻滋啦啦地发出轻响,腾起一股白雾。魏野这才从袖囊中取出一小包米,撕开口,想了一想,却是直接将一小包米,全部倾入了铫子里。

    色作乌青,隐带墨绿色的米粒在泉水中一浸,就透出一股光润如碧玉的色泽来。一种浓郁的甘香微涩气味,随即散入空气中。

    魏野盘膝坐在火塘边,一手微捏剑诀,引洞阳剑祝法力小心控制着火力,正在全神贯注时候,却不料耳畔又是一个陌生男子声口:

    “嗯,这饭好香!主人家,山林炊饭野食,也是陆通、葛由一流山居服饵人物么?小生冒昧,主人家这锅稻饭,可否见赐一器?”

    所谓陆通、葛由,都是周时山居服食松脂茯苓等药物修炼得道之辈。魏野身后这人,不用梁鸿之类儒门隐士作比,反而以陆葛二仙作比,可见也是个求仙之人。魏野轻轻一笑,也不回头,就这么反问道:“足下既然识得我这锅饭的香味不恶,只不知道足下可知道我这稻饭里的玄妙?”

    身后那人闻言,扬着鼻嗅了几嗅,方才蹙眉道:“这甘香之中,微微有一股清苦气味。不似松花,也不是苍术,和首乌、甘菊、枸杞根的气味也都不似。嗯,小生冒昧一猜,这是取南烛汁液煮成的稻饭么?”

    魏野微微一点头,曼声吟道:“野人对膻腥,蔬食常不饱。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唯有赤松游,方期拾瑶草。道友鼻子不坏,对服饵之道倒也精通,这碗青精饭,久服资阳气,有轻身、长年、容颜不衰之效,理该奉请道友一碗。只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身后那人拊掌笑道:“好个‘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道友盛情相请我这不速之客,小生庐江左元放,就此叨扰道友了。”

125.第125章 ?云遇青山,水逢赤壁(三)

    庐江左元放,这名字在光和五年尚且不显。

    原本历史上,乌角先生左慈之名惊动天下,还要等曹魏定基之后,大汉丞相兼魏王广招方士入许都的年月。

    说起来,曹操真正靠军功起家,还和太平道领导的黄巾起义有关。收降了太平道余部的青州兵,更是曹氏军阀化的重要步骤。而日后曹魏取汉中,对天师道的系师真人张鲁,也是颇为礼遇。因此上,曹魏与道门的关系,反而比蜀汉、孙吴强不少。

    蜀汉对于道门,一向是全然敌视,诸葛亮治理蜀地,一大举措就是清除蜀地天师道的影响力。孙吴对于道门尚算客气,可也闹出过小霸王孙策杀于吉的事件,又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迎请佛舍利的政权,开启了东南民间迷信佞佛的恶缘。

    一来曹操这大汉丞相被太平道余部的青州兵当成是应天命代汉的有道真人,二来曹操自己也颇好神仙之术,于是遍召方士入京。一来,是经历过黄巾起义的老曹,对于道门鼓噪生事的本事心有余悸,不得不稍加羁縻,二来,老曹这对别人家媳妇别有偏好的家伙,铜雀台中旦旦而伐,常年弓马娴熟的身子也有些虚亏,不得不于养生之道上稍加留意。

    也正因如此,四方学道之人,大多往来于许都。比如青牛道士封君达、后世尊为外科仙师的华佗等人,都是因此入许。

    庐江出身、学道峨眉的左慈左元放,也是在此因缘际会下面谒曹操。只可惜乌角先生左元放,天生和老曹八字不合,数度忤犯曹操逆鳞,索性大玩了一通变化之术,化身成羊,隐沦遁形而去。而道门灵宝一脉的祖师,号为太极左仙公的葛玄真人,亦是从左慈受太清仙经、玉液金丹之道。

    虽然日后东晋南北朝诸种道书之上,左慈位业不过福地主者一流地仙,甚至没有列入天仙之中去。然而真论起左慈于道门中承前启后的地位,在民间津津乐道的口碑,倒是都远远高出九天之上,那些连尊颜都不肯露给小民看的大仙家们。

    但就像此刻洛阳城中那位新任河南尹曹孟德,还在为自己参加了凌迫君上的宫变而懊悔,丝毫不见日后囚天子,杀皇后的权臣气象。此时此刻,乌角先生左真人,也就是个会被青精饭的香味引过来的学仙方士,和日后面对一国之主亦谈笑戏谑自若的狂狷仙人,也好似判若两人。

    得了魏野邀请,这位日后留名各种三国话本、游戏、同人里的乌角先生也不客套,就在魏野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两个也算都是道门中人的男人彼此打量一眼,也都给对方暗暗下着评语。

    在仙术士眼中,自己这位留名各种仙传和神异故事里的同行,此时年纪倒不算老大,也没有三国演义中那标志般的一身行头:白藤冠、青懒衣,自然也没有眇一目、跛一足。他头上不簪不冠,一头黑发就是那么披拂脑后,倒是大有狂生气度。

    至于这位乌角先生身上,倒也是一袭皂色长衣,然而袖子却是一般农人短褐般的窄袖,和魏野那袖口微微收窄、带点胡人贵戚色彩的青溪道服也大异其趣。但要说这位乌角先生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尊容。魏野下巴上蓄的那一部匪气十足的短须已经够非主流的,这位乌角先生的相貌就更加古怪:

    眼窝深陷,一对粗黑的眉毛在眉角上划出一对半月形,刀条脸,尖下巴,怎么看都像是那些吃不饱饿不死的穷书生。可这位乌角先生偏又生了一个高鼻梁,看上去就更带几分桀骜气质。

    更不要说他的胡子,只有下颌上那一部山羊胡还老老实实地遵循万有引力定律。薄唇上那对起码二指长、一指宽的胡髭,就直接走了普鲁士容克贵族的路线,像一对骑兵弯刀般骄傲地翘着,正好把他的脸分成上下两个部分。

    这样的尊容,换上一身燕尾服,再拎上一根手杖,简直就可以径直走入德皇威廉二世的无忧宫宴会大厅。而往来军官侍卫,也只会肃然敬礼,却不用担心被侍卫兵赶出去的。

    而在左慈眼中,面前这个装束微带胡风的年轻汉子,言谈煦煦儒雅,可举止之间大度随意,又有一股久在人上的豪迈风采来。这样气质,倒实在不似个隐遁山林的清修之士,反而像是那种功成身退的宰臣做派。

    至于道术上的修为么,在左慈这纵然未证仙班、也算得术法高人的眼中,就见魏野周身气机虽算得凝定,却似通灵古剑伏于匣中,一旦感知警兆,就要自行跳出饮血。道行高下且不去说他,只这股气机,便是直奔着杀伐之道上去的。

    这样彼此对望一番,对彼此都有了些认识,也多了一些敬意。就算魏野于望气之术上只得粗略,观人冰鉴之法比起左慈这正经科班出身之辈,略微差了一筹。但耐不过魏野对于历代仙传都是娴熟在胸,反而更占了一步先手。

    待通了名姓籍贯,二人又谈了谈服饵之道上,五金八石等所谓石药与苍术、枸杞、茯苓、灵芝等草木之药的长处短处。这一番话下来,铫子中的青精饭已炊熟,粒粒饱满如碧玉。这倒不是这米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青精饭本来就是取南烛汁浸泡后,九蒸九晒而成的干粮,也算是道士入山必备的快捷食品。

    嗅着这青精饭的味道,魏野随即掌一翻,将铫子从火塘上移开,转而将汤锅安在上面。再将广口瓶提起,瓶口一倾,一线水光流泻下来,正好是大半锅泉水。

    一派主家气质地向着左慈一笑,魏野方才道:“山中没什么做羹的好东西,就是生姜胡葱也不好置办。不过好在我随身带了胡椒姜粉,倒还能替羹汤略略提一提味道。”

    左慈虽然面上含笑,连称有劳,但是看去魏野的眼光又有不同。山居修真之士,断炊绝粮都是常事,要是深山穴居,野果药苗之类就算是难得珍味。就算是召猿役虎之术的高人,也不过就以草木之实代饭。可有谁听说过,修道之人在饮食之道上如此考究的?

    那青精饭也就罢了,不算是太难置办的饭食。可山中煮羹,还嫌没有新鲜葱姜调味,用了西域而来的珍贵胡椒还一脸嫌弃地说什么“略略提一提味道”。

    如此考究饮食,几近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地步。要说魏野不是那等钟鸣鼎食,面前方丈之地,尽是百味珍馐,还嫌弃无一下箸处的豪门贵公子,只怕左慈第一个就不信。

    此刻胡椒产出地,一为南亚,一为波斯。佛经中描述龙众鬼神所居香山,遍生荜拔果,说的就是黑胡椒。既然鬼神都珍视此物,那价格自然高昂,而产量也未必有多大。流入华夏的胡椒,是作为珍罕香料使用,长安未央宫,以胡椒和泥涂墙,就被当成了皇家奢华风尚。

    再往后算,唐代某次政争抄家,从犯官家里抄出数百石胡椒,就震惊了朝野上下,一道高呼“富可敌国”。看上去,那架势也不比嘉庆抄了和珅家产来得小了。至于宋、明,胡椒价格虽然略有下降,也是被当成上等香料拿来熏衣服或者当成外丹服饵的名贵灵药用的。

    至于隔了整个阿拉伯地区,和亚洲商路难通的欧洲,胡椒价值更是炒出了天价。甚至列国征战,战败国都以胡椒作为战争赔款。等到胡椒变成调味料的时候,都得从东南亚种植园产业化以后算起了。

    因此上,在汉末这个时间点,若有人用胡椒点汤当佐料,要说不是南阳巨室、五陵豪富出身的败家子,那还真没有人肯相信的。

    魏野瞥了眼自己这位同行,却见他半信半疑的神色,鼻翼微微翕动。仙术士心知,这位对服饵之道也很有研究的道友,是要嗅一嗅自己是不是真拿得出胡椒来。当下也不多言,探手从袖囊里捏出个玻璃胡椒瓶,就这么拨开玻璃瓶塞,倾了些胡椒粉下入汤锅里。

    末了,魏野满面促狭神色,将瓶口微斜,轻轻一抖。借着火塘上的微光,恰能见一抹胡椒粉从瓶口脱出,就这么飞入了左慈不断翕动的鼻子里。

    原本还在细辨那一股香味是不是胡椒味道的左慈,当下神色就是一僵。鼻尖抽动着,不断吸起气来。

    看此情形,魏野哪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忙不迭地将汤锅盖子一扣,就这么从火塘上端开,朝自己身旁一藏。

    随即,一个喷嚏,响彻了山间林地。就连火塘中的火焰,也被这喷嚏带得火光摇动,几有熄灭之兆。

    魏野那凉凉的看好戏的口吻,随即响起,在这个时候,这仙术士的口吻就显得分外幸灾乐祸起来:“元放道兄,我这瓶中的胡椒粉,气味可正宗么?香味可馥郁么?辣味可够刺激么?”

126.第126章 ?云遇青山,水逢赤壁(四)

    被魏野这么一打趣,左慈也不以为意,翕动着鼻翼深吸两口气,方才笑道:“这等性温味辛的气味,确实是胡椒不假。”

    魏野笑笑,重又把汤锅座上火塘,摘去了锅盖,却将青竹笼屉安在上面。耳畔响起绣鞋踏着林间枝叶嘎吱嘎吱响的声音,他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司马铃拉着那孩子,朝着自家飞奔过来。

    还没到得跟前,少女的甜美嗓音已经洒了一路:“叔叔,今晚蒸的是什么包子?可先说好,猪肉大葱馅子的可不要,要板油虾蓉的才好!”

    随着司马铃的脚步,被她拉着的男孩,也是手足无措的跟着小跑了起来。这番洗刷后,司马铃照着自己的趣味,给这看去好似刚十岁的哑巴少年梳了一对丫髻,又用青纱包头绾起,看上去就似年画里送财童子一般的包包头。身上那破破烂烂的羊皮袄子,也早已换下,改成了一件杂绫青衫,腰间也系上了两头缀着流苏的吕公绦。

    这哑巴男孩洗的干干净净的,再没有刚才被司马铃如拣弃猫一般带到魏野面前的那脏兮兮样子。似乎对这一身新衣服,还有些不习惯的样子,站在魏野面前,就只是低着头手足无措。然而魏野只看着这孩子那瘦弱的身体,长期营养不良的脸色,还有微微发黄而看不出本来色泽的柔软发丝,不由微微一叹。

    倒是在他身边端坐的左元放,目光不经意地扫了眼少女和她拉着的哑巴男孩。目光在司马铃面上稍一停留,随即又将目光落在哑巴男孩身边打量一通,随即向魏野笑道:“这位小妹子,倒是容貌出色。她带来的这个孩子,倒也骨骼清奇,倒让元放有了一比。”

    “哦?”魏野拾起一支松枝拨了拨火炭里的火,漫不经心地问道,“比从何来?”

    “弄玉逢董偃。”

    弄玉乃是秦公之女,以音律得道,骑鸾凤飞升。董偃却是西汉时的贫家少年,最后沦为了宗室贵女包养的小情人。

    听了这一比,魏野抬眼看了看左慈,摇了摇头:“面相之法,只定得下凡夫俗子前程。孝文皇帝的宠臣邓通饿死,只因他乃是凡人,遇到孝景皇帝蓄意报复,自然只能束手待毙。”

    听着魏野反驳,左慈也不着恼,反问道:“则道友之见如何?”

    魏野微微一笑,将手向天一指,朗声道:

    “若是出入列国而人莫识之,傲礼王侯而人莫害之,游戏于水火,鼓舞于风雷,浮游青云,潜行江海,乘飞龙,上造天阶,御六气,逍遥世外。则岂但董偃、弥子瑕之流,即秦皇汉武辈,又何能比拟于万一乎?”

    闻得此言,左慈不由拊掌大笑:“道友此语,正是我辈将来写照,安能不与道友共之?”

    对于男人的嘴炮,特别是都是修仙专门科的男人们的嘴炮,司马铃是丝毫不感兴趣的。少女闻着青竹笼屉里渐渐透出的香味,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将笼屉移开,将十几枚溪中取来的干净石子,连着石子上的嫩滑青苔,一同丢入汤锅里。

    然而她身边的哑少年,从听见了左慈那谶语般的比喻后,就是全身冰凉,双手也不自觉地悄悄握起。等听着魏野那一大串的嘴炮,却是热切地盯着魏野,目光瞬息不移。

    魏野侧过目光,恰好迎上少年的双眼,随即一笑,将手一指少年,对左慈道:“道兄以为,此子如何?”

    就算领教了魏野的嘴炮,左慈仍然不肯松口,直接回道:“幼遭孤露,颠沛流离之相。偏偏眼带桃花,容易沉沦欢场,欲洁不能洁,实可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算是得享人间****,朝欢暮乐,也难过一纪之数,消受不得福分。”

    听着左慈这谶语,魏野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昆山蓝田,美玉多矣,传国和氏璧玺,唯此一方。这天下,汉水潇湘,嘉木多矣,东岳五大夫松,也独独唯此一株,何苦去贪它的?琼琚换木瓜,琼瑶换木桃,更是无谓。倘若使蓝田之玉,化为广成子金鼎一丹,岐山梧桐,移为帝乡悬圃一树,岂不大妙?”

    正说着,魏野转头看着小哑巴,朗声道:“小哑巴,来来来,这位左先生,是我辈仙道中人里出类拔萃的高士。你若拜在他的门下,将来飞升尸解,总能得一个仙家正果,你还不快些拜了师父吧!”

    魏野这样一逼,左慈忙不迭连连摆手:“师徒科盟,仙家至重之事,道友安能如此儿戏?况且道友如是有心,自己收徒就好,何必赖在我左元放的身上?”

    侧过目光,看着这司马铃捡回来的小哑巴,眼睛盯着刚换上上的新鞋尖,不肯抬头,也不肯照着魏野吩咐行礼。魏野便知道,这小哑巴大约就像是幼鸟出壳后的第一眼,生物学上所谓的铭印现象,把自家叔侄两个认定了,再不肯走的。这与左慈攀关系的认师投资,也肯定进行不下去了。

    然而魏野这仙术士可是个无法无天的野路子,连洛阳宫变都肯搅合进去,又哪怕这点推托?当下就叹了一口气,微微佯怒道:“道兄这样说就不是了,我所学的,都是杀伐护生之术,却没有不死长生之道。如何给别人做师父?既然道兄谦虚,那我替道兄担个责任也罢,这孩子就收归我的门下,我却不是他的师父,只作他的师叔。”

    左慈偷眼望了望小哑巴,见这哑少年面有喜色,方才正容答道:“这孩子不聋,只怕也不是天生哑子。倒有九成九是受惊过度,得了落魂失语之症。日后有了机缘,只怕还有复原的一日。如今道友肯代兄收徒也是美谈,不知令师兄是……?”

    魏野盘膝坐在蒲团上,阴恻恻地一笑,拱手道:“则道兄便容小弟认个师兄如何?我这做师叔的,便替师兄尽力教导这乖巧师侄,也便是了。”

    这一下,倒把左慈噎得哭笑不得,只得道:“道友倒是打得好计较!左元放不过欲扰道友一碗青精饭,倒多了个师弟连带着师侄出来!道友若非姓魏,左元放还以为道友乃是陶朱公范蠡范大夫的嫡亲后人,才有这样不做亏本生意的心机!”

    魏野也不去驳他,就手从袖囊中取出个木碗,抖手盛了一碗嫩滑青苔加石子煮的汤羹。他一面递向左慈,一面答道:“师兄如嫌一碗青精饭卖得贱了,这还有一碗石子羹。其泉石清气,味甘于螺,算是师弟再添一个搭头也罢!”

127.第127章 ?云遇青山,水逢赤壁(五)

    遍阅道书仙经,就会知道,向仙人拜师是一项非常有挑战性的工作。智商和情商倘若达不到要求的人,就算一时走运踩上了仙缘遇合的大运,也未必能真正成仙了道,被涮了一顿打发走路的反而更加常见些。

    世上不是没有“额有朝天骨,眼中透灵光”的位面之子,气运所钟,走在路上就能拣个小瓶子,街边摊上就淘换出什么稀世神器,一群大能哭着喊着跟在后面求拜师。然而这样的人物,纵观整个多元宇宙,也不过寥寥小猫两三只。要是再除以智慧生命总数,得出的数值,差不多就无限接近于零。

    而另外一种需要星界冒险者正视的问题,则在于那些传统惯性强大的施法者组织。不论是某些仙道门派与魔法师学会之类施法者组织,如果其组织形式没有演进出完备的内部体制,那么往往也就是封建行会与秘密结社的水平。这种带有封建行会特色的仙道门派和魔法师学会,往往也就满足于这种静止的,农业社会特色明显的体制。这样的体制之下,其中的法术发展也必然处于一个静止的状态。

    或许对于只想求取法术秘诀的星界冒险者而言,这样的死气沉沉体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在这种低端体制之下,门人与学徒都与长老导师间存在着极严重的人身依附关系。这对于星界冒险者而言,就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了。高度发展的社会中的师生关系,与这类近似封建行会中的师傅学徒关系,两者间的差异,简直就像是碳基生命与硅基生命那么大。

    嗯,在星界之门流行的各种报刊杂志中,有一份别名“谁能比我惨”的小报《时空******》,虽然是格调不怎么样的狗仔报纸,销路倒是一直不坏。其中最受读者欢迎的一个专栏,叫做《穿越扯着蛋》,专门记录新手和那些死活不能就职的倒霉鬼们的不幸遭遇。

    在这档栏目中最近一段时日爆出的八卦里,有为了就职仙术士而拜入邪道门派,结果被师长夺舍的。也有试图学习魔法,结果在法师塔里被老法师潜规则的——不是星界之门及时派遣救援队,就差点被做成魔法世界中的充气娃娃,所谓的肉身欢愉魔像了。至于那些黑魔法师和邪神祭司,骗徒弟给恶魔和邪神当活祭,或者干脆就拿来做施法材料,更是常见。

    至于那些言谈间不注意,忤犯了那些旁门中人和谈不上好人的巫师,结果被下咒变成动物的,石化成雕像的,甚至险险被抽魂做成魔头的,也都算不上鲜见。就算是那些看着稍微正常一些的门派和法师组织,也没好到哪去。

    有的散仙收徒,要弟子变化飞鸟服役,更恶劣些的旁门中人,则是用兽皮裹了人身,变为猩猩、马熊之类。又有些沾染了印度风格的苦修门派的所谓大成就者,要门人托钵苦修,当上十多年的乞丐,再四处找死吃苦,也都是常事。相比较而言,那些在死宅魔法师手下打工的冒险者,冒着卷入各种暴走的魔法试验的苦处,倒还稍微小一些。

    至于正儿八经的大仙家收徒,倒是没有什么“给师父端洗脚水,陪师父上床睡”这类龌龊事。顶多就是如猴哥和二师兄那般,鞍前马后谨慎服侍,且还不需要去玩什么“大师兄,师父又给妖怪抓走了”这样非拼命不可的危险游戏。但这类大仙家,却都抱着“道不轻传,法不轻受”的主张——齐天大圣陪着唐和尚上大雷音寺,也就是十几年时间就得正果。这些大仙家,收徒三、四十年,还未必轻授道术。

    比如古仙人傅先生,在焦山得遇老君下降,请授度世飞升之道。结果太上赐下木钻一个,磨盘大石头一块,傅先生钻石数十年,好不容易钻出一个石孔,方才自悟丹诀,修炼飞升。

    又比如太清真人杜子春,受老君点化,历受魔考,身死转世,犹自一灵不昧。却因一点爱念,差点就此沉沦,与仙道无缘。

    连太清嫡传都是这个待遇,诸位大仙家也就都跟着老君他老人家有样学样:

    仙人壶公下凡,卖药长安市上,被小吏费长房窥破关窍。几番相请求教,最终仍然因为壶公将金丹变为臭粪,而费长房不敢领受金丹。最终修道无成,只能学些驱遣鬼魂的寻常术法。

    祖天师张道陵传法赵升,刻炭化为美人,遣山神献金窖,这样以财色相诱犹然以为不足。又在****之上假意失足坠崖,众人皆不敢下,唯独王长赵升二弟子跳崖寻师,方以道法相授。

    号为集外丹道法大成的《参同契》著者魏伯阳,门下三个弟子相随数十年,试无可试。结果魏伯阳炼九转丹成,还要玩一出服丹诈死。等到不敢服丹的两个弟子,下山置办装殓之事,却见师父带着师兄乘云飞升。

    至于正阳子钟离权试吕洞宾,那就更是离谱,别的大仙家一试二试乃至七试,就算严格的。钟离权倒是分外地豪迈些,索性试了吕洞宾几十次,方才肯将东华秘旨、六一飞升之术相传。

    ……

    ………

    这样的考验,不要说旁人了。就是魏野自家,这山行野宿之时也要配齐汤羹饭点的豪奢做派,可肯科头跣足地去给人家鞍前马后当徒弟,奔走服役不?

    更不要说,陪着大仙们斗心机,玩那些极限心理挑战般的仙试了。

    所以,至今为止,星界之门的冒险者们与仙道世界的接触,进展总是缓慢,也怪不得大家办事不力。

    也正是如此,魏野这野路子出身的仙术士,听着左慈自报家门,却不玩什么虎躯一震、倒头就拜的拜师把戏。谁知道左元放是不是也和那些大仙家一般,学了这么糟糕的试探弟子的恶趣味?酒色财气名和利,不消什么百试、十试、七试、三试,只要一试,魏野这爱在红尘打滚之辈,就得原形毕露。

    倒不如就此拜个名色上的师兄弟,就算什么《遁甲天书》、《九鼎玉液丹经》,将来左元放不肯轻露口风。可能将灵丹蹭个一斗二升的,似孙大圣那样吃炒豆一般吃下去,运炼锻铸这具身躯,得个半仙之体,也算是不亏了。

    何况做左慈的徒弟,和做左慈的师弟,不过一字之差,这待遇可就差了天地云泥之别。当师弟,依旧是平辈论交,当徒弟……

    天可怜见,不是魏野小看自己,然而就自家这惫懒性情,只怕做徒弟也只能朝着二师兄看齐了吧?

    这点私心,别人是一点不知。魏野持着长柄汤勺,替众人分着那用青苔卵石为底料的石子羹,也是不再多言。

    他只是遥遥点了点司马铃:“铃铛,先盯着这孩子喝羹。他不知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肠胃可是受不起青精饭这样吃食。那汤包也是太过浓油重味,不可叫他多沾唇。柿饼上刮下的糖粉,我记得还备的有一盒,倒是可以冲了水,让这孩子多喝一些。”

    左慈捧着石子羹,看着这样情形,也是抚须微笑:“道友自谦不懂长生之法,然而养生之道却颇是精通。此子遇见道友,也是他遇着了这场造化。”

    “师兄说哪里话来?”魏野朝着左慈微微一点头,自青竹蒸屉上取了一个虾蓉汤包,用白瓷碟盛了递过来,“不得长生,养形尽寿,也不过享受天年。就算保养得宜,三元之寿也不过三甲子,岂比得上后天不老的真正仙人?”

    这俩人,一个咬定了道友不松口,一个口口声声都是师兄,居然也能相谈甚欢。左慈接过瓷碟,却见碟子中的面点是用烫面做皮,上带油光,闻着微带鲜香,显然是羼了鸡油和在面里。如此做出的面皮,薄而且韧,半透明如水晶,隔着面皮,隐隐可见里面泛红的虾肉碎粒做的馅子。

    只这面点做工已算得十分精致,点心下面又衬着新鲜松叶做底。那一股松花清气透出,恰正好与点心中的板油气味中和,更添三分幽远韵致。

    左慈端着瓷碟,以箸尖拨开了面皮,一股汤汁随即带着热气溢出来。箸尖触着汤汁,那股微腻而滑的触感随着竹箸传来,这位五识敏锐的预备役仙人,随即一笑:“原来这些汤汁,是鲜肉连皮做羹,凉后取汤冻,包在里面。”

    魏野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左慈的说法。然而对左慈不嗅不尝,却能凭箸尖触感,分辨出汤包素材的本事,魏野也是佩服。这要论武道之中,只怕唯有那些号称天人合一的所谓大宗师,才有如此敏锐的感知能力。

    这一回合的比较,却让左慈略微胜出一筹。

    且不论这两个在司马铃眼里都只能算叔叔的男人,正在进行那种无聊的男人间的暗地较量。司马铃端着碗,看向乖巧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哑巴,露出了一个她自认最有感染力的笑脸:“对了,还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呢!我是司马铃,这个喜欢龟毛和搞奇怪研究的叔叔叫魏野,你呢,总不能让我们一路上都叫你小哑巴吧?”

    面对着司马铃的笑容,小哑巴沉默了一下,在地面下划出了两个字体奇古的字。

    早已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魏野和左慈,目光随之落下,却见那是两个如今已不常见的石鼓字,却写得不错一处,分明是“泾真”二字。

128.第128章 ?延灵台前降青鸟

    与左慈对望一眼,魏野默然片刻,才说道:“泾水和渭水都在长安左近,泾真莫非是指的泾河之神的意思?”

    左慈沉吟良久,还是摇了摇头:“小生可不曾听说过泾水之神用此名号。”

    在古文之中,仙、灵、真、神,差不多都指的仙神一类。然而山岳河渎之神,皆有王侯之位,属于鬼神世界中的诸侯,对于这类神灵,往往只用“神”、“灵”或其爵位作为指代。比如黄河之神冯夷,往往以其神爵,称之为河伯。名山巨泽之神,又往往依据先秦古礼,称之为君,比如泰山之神一名蒿里君,又称泰山府君,武夷山神则被尊为九嶷君,湘水之神是湘君,洞庭之神是洞庭君,等等。

    反过来说,“真”字虽然也有神灵尊号的含义,却往往指的是道家仙人,即真人、真君等等尊号。

    从这个角度上说,“泾真”就不是指的泾河之神,而是泾河的仙人。

    但是泾河有仙人吗?

    在神话中,泾河是条不吉利的河,泾河水神,更是个非常不吉利的神职。

    比较著名的例子,比如魏征夜梦斩龙,斩的就是泾河司雨龙神,那倒霉催的私改降水点数的泾河龙王。而龙王亡魂作祟于唐太宗,也就是玄奘西行求经的直接起因。

    而在洞庭水宫和泾河水府的婚姻纠葛中,泾河小龙更是骗婚渣男的代名词,最后被上门退婚的钱塘君一口吞了,连尸首都不剩。

    也许是钱塘君看多了世上遭遇退婚反而振作图强的反例,于是就杀伐果断了一回,毁尸灭迹以绝后患。也许龙神的想法比人类更加激烈一些,也许龙族中有更为特殊的习俗,可这些都是巨龙研究学的课题,那便都不属于魏野钻研的范畴了。

    但是在神话记载中,泾河有水神,有龙王,或许还有些水精、水鬼之类,但偏生和仙道无关。

    正在魏野苦思间,却被左慈捅了捅腰眼:“道友,你看这孩子?”

    一抬头,却见小哑巴从地上站起,却是朝着正西方向舞拜于地。三拜之后,小哑巴站起身,双手分开,一掌当胸,一手前伸,如宫中礼官延客之状。起立作礼之后,小哑巴身形缓缓半旋,步子虽动,上身却平直不抖毫颠。

    魏野对于古代乐舞没有太多接触,但祭祀中的特殊舞蹈,如正祀中的佾舞、民间祭祀活动中法师求雨的龙蛇舞、原始萨满教的萨满舞和神乐舞,都多少见识过,甚至道门科仪中的步罡、禹步,也可视为一种舞蹈的演变。

    此刻,虽然小哑巴身上穿的是道童装束,这动作,魏野却是再眼熟不过:

    “师兄,小哑巴跳的这是……”

    “嗯,小生如果没有看错,这是李少君所留于宫中的招灵之舞。”

    招灵之舞,顾名思义,这不是一般宴乐的舞蹈,也不是祭农、蚕、社、稷,与请雨驱疫的佾舞。而是汉武帝时,方士为迎请仙灵,而设计的一种特殊祭舞。

    但说起来,自汉武帝龙御宾天之后,西汉后继诸帝,要么是汉宣帝那样的勤政之主,要么是和赵飞燕、董贤这些小情人胡天胡地的色情狂,再没有对仙道之事有太多的兴趣的主儿。这招灵之舞,也差不多早就无人关注,只怕舞曲都丢在长安旧宫的哪一个角落里落灰。却不知道,这个疑似逃奴的小哑巴,是从什么地方学会了这种冷门舞蹈?

    这个看似不起眼,还有几分柔弱的小鬼,身上到底带着什么秘密?

    左慈轻轻捋了捋他那翘起如弯刀的唇上胡子,微微闭上眼,随即再睁开,眼中已然透出一股精芒:“原来如此,小生明白了。”

    不待魏野追问,左慈已看着小哑巴开了口:“泾山之上,紫兰之台,降真之馆,西王母之祠,是不是这样?”

    换来的,是小哑巴兴奋地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状。

    “武帝元封年间,在泾山为西王母立祠。原来如此!”

    魏野倒真不愧是宗教学和民俗学都有d级评价的仙术士,左慈一点破,脸上就全是了然神色。看向小哑巴的眼神,也多了一股好似黄袍怪打量着扒光洗净的唐三藏一般的热烈眼神。

    似是感受到魏野这怪叔叔那一股诡异又热切到有若实质的眼神,小哑巴顿时停下动作,出溜一下就躲到了司马铃身后。

    “叔叔,”司马铃瞪了一眼自家阿叔,不得不出声阻止道,“我们家的庭训,第一条就是不许当金鱼佬哦?”

    “嗯嗯,不碍的,不碍的,为叔只是想到一件好事罢了。”

    魏野笑着摆了摆手,回答道。

    汉武帝元封年间,宫中曾降下神人,授汉武帝以长生之道、延寿之方、役灵之术。只可惜汉武帝依法修行不数年,就爆发了江允所造的巫蛊之狱,前后枉死者百万数。此时,宫中梁柏台为天火所烧,供奉在梁柏台上的仙经道书,连同装经玉函,不翼而飞。

    要说这些道书,是为神人取走,固然有七八分的可能。然而武帝晚年昏暴,以至于宫中方士趁机盗经而走,也不是说不通。

    但要说汉武帝刘彻这样的精明人物,又如何不会另录副本,别藏于他处?泾山之祠,即修建于神人降于汉宫之后,要说其中没有关联,那只怕谁都不信。

    莫非张说所谓西行当有遇合,真正指的,乃是这批消失于汉武帝晚年的道书?

    想到此处,已经有些脑洞大开状态的魏野向左慈一拱手道:“师兄,看起来这泾山,倒要师弟我带上这孩子亲自跑一趟。若能寻到他的亲族尊长,也是一桩美事。只不知师兄欲往何方,可与师弟同路?”

    “不同路,不同路。道友向泾山而行,小生欲行之地,尚在泾山西更西处。”左慈笑起来,那张脸就带着一股高深莫测模样,“当年老君由此过关向西,关尹子相从至流沙,小生欲访求前圣仙迹,却得与道友分道而行了。”

    对左慈这个回答,魏野也只一耸肩:老君西出流沙,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那实在是没谱的事情。左元放的仙缘,也不在流沙之地,只在峨眉山那藏着天书的石室之中。然而机缘二字,说破了反而不值钱,魏野再一拱手,微笑道:“如此,日后与师兄有缘,当相会于名山福地之中。”

    左慈闻言,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地抱拳回礼:“故所当然,理应如此。”

129.第129章 ?函谷关前丹家去

    函谷关,曾经的曾经,这里是诸侯争霸、征战之时,最紧要的关隘。三秦之军,持戈带剑,挎弓挟弩,便是自此而出,而六国大军,齐之精兵,魏之武卒,也不知几番在关前逡巡不去。

    身为一代代江湖大豪偶像的孟尝君,恰是在此处仗着门客的江湖手段,出关逃回齐国去,只留下一个不怎么好听的成语。时隔千年,还逃不过王安石下笔如运刀斧,认下了“鸡鸣狗盗之雄”这顶大帽子。

    商鞅、韩非、李斯,为了一场富贵而过函谷。而后商君五马分尸,韩非子瘐毙于狱,李斯丞相跪在云阳市前一边追忆牵黄犬、擎苍鹰游猎出东门的日子,一边被自己的皇帝学生灭了族。

    燕太子丹,当初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也是在这关前,白发丛生的他恨恨然回望三秦之地。于是便有了荆轲一手捧燕国舆图,一手捧樊於期的首级,迈过了萧萧易水,自此直入咸阳宫。

    更不必说末代周天子,几多齐楚韩魏之主,赤脚免冠,衔玉璧,牵白羊,从此关头战战兢兢而过,去见那位大秦帝国的始皇帝。而如此威福自用的秦始皇,也得捏着鼻子和臭咸鱼一路作伴,就这么留下一身烂肉进了临潼秦陵。

    这么多过往函谷关的人,有人为了过把瘾就死的升官梦,有人为了至死不能解脱的满心仇恨,有人为了一个义气承诺,也有人带着家国破碎之时的绝望惶恐,穿过这峻拔山势间的窄道,通过那两山对峙间的关口,奔向他们不可知的未来。然而也有个骑牛的老头儿,连他过关的去向,都显得飘渺茫远,更不要说后来之事,几多附会,几多传说,于是一切过关时的情形也都模糊起来。

    道德经五千言,是否就在这关下,由关尹子捧笔,传抄而出。立在函谷关前,反倒不那么容易说清楚了。

    左慈还是一派安步当车的模样,光看他脚下麻鞋,就知道魏野这位同行向来走惯了山道。要论筋骨打熬,起码比起魏野这成天躺在杉木棺材里冒充僵尸的宅一族要强得多。

    魏野半坐在驴车中,朝着左慈话别,又取了一卷太平贴这魏家特制灵符纱布作为临别赠礼:

    “师兄此去,一路朝西,沿途羌人时起边衅,降而复叛,总没个消停时候。酒泉诸郡,西域诸国商旅行经之处,也是半商半盗,都不是安分货色。以师兄道行,虽然不惧他们什么,然而遇见了总是麻烦。然而羌人畏鬼,商旅敬神,最乐与巫医随行。有师弟这卷疗伤符布,沿途之上用出来,此辈必然视师兄为有来历的部族神巫,勤加供养,亦不必过分炫露道术,免得有心人觊觎。如此,也算是师弟为师兄此行尽一分心力。”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尤其左慈这非常个性的挺翘胡子,实在像是胡人的特色,冒充什么西域部族的神巫简直都不用化妆。然而说到“过分炫露道术”,左慈面前就有一个遇见山贼就乱发六甲箭,天天拿洞阳剑祝生火的家伙,不知魏野有什么脸皮好说这样话题。

    左慈也不去拆穿他,点了点头,将这卷太平贴收下,点了点头,将手探入肩头褡裢里,掏摸了几下,摸出一块琢为云头灵芝形、隐泛赤色的黄晶玉佩同一个白皮小葫芦来。将那枚玉佩先拿起,左慈向魏野笑道:“道友此去泾山,路上多有林泽池沼,此刻已近夏时,短狐、蛇虫一类毒物颇多,不妨持此物随身,以避它们相害。”

    魏野装模作样地谦让一番,还是将这玉佩收下了。乍一看去,魏野本以为这是琥珀琢磨的配饰,握在手里,却觉得触手微有热气流动,凑近鼻端嗅嗅,却有一股极重的药香味。

    当着左慈面前,魏野也不好联通上竹简式终端,通过星界之门的付费服务做初步的装备鉴定,于是就这么不耻下问地开口了:“师兄送的,必然是难得的好东西。我闻着这玉佩带着药味,难不成是取药炼成的?”

    左慈捋了捋唇边胡子,让胡稍更加挺翘了些,方才给了魏野一个“还算识货”的笑容,答道:“这是巫山洞所出雄黄之精,被我炼化成玉佩模样。人若佩在身上,虫蛇不敢相犯。就算是成妖化怪的蛇精,闻到这气味也要浑身酥软。那葫芦里是朱砂香蒲丹,专治鬼邪蛊毒,若有人中了蛊毒乃至蛇虫蛰咬,都可用此丹解毒。道友此去,随缘救济,切莫吝惜这些丹丸便是了。”

    魏野点头答应,却不防司马铃却将魏野扯过一旁,咬起了耳朵:“叔叔,就算有雄黄玉佩,你也不能拿着它去骚扰漂亮的蛇妖哦?”

    “什么话!我像是对冷血爬行动物也会产生奇怪冲动的男人么?又不是人人都像许仙那种货色一样重口味!”

    左慈也不去管这对叔侄,转身向小哑巴走去,低下头,摸了摸少年的头。手掌刚触摸到小哑巴的额头,却被小哑巴如触电般立刻避过去了。

    摇了摇头,左慈又恢复了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低叹一声:“果然血裔相承,印入的这点本性仍然不变。左元放本也不欲管这些破事,无奈你却意外得了贵人相助。既然有我这便宜师弟出手,我又何苦枉做恶人?谨守本心,将来未必没有你的好处。”

    说罢,他向着魏野一拱手,随即大步流星,朝着函谷关口去了。

    魏野半倚在车上,目送着左慈的背影去远了,方才低声一笑,推开杉木棺材的盖子,翻身就躺了进去。在把杉木棺材合上之前,魏野瞥了眼天色,朝着司马铃一挥手:“铃铛,我们也出关去,朝着北面走!”

    “又是我来赶车?那叔叔你呢?”

    司马铃的问题只换来了魏野合上棺材盖前含糊不清的答案:

    “我要看书……而且这书又不能露在外面看,采光问题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所以,这棺材我再躺几天也罢……”

130.第130章 ?新丰驿外仙客来(一)

    自崤山向北。

    人走在崤山道中,险峻的山势连同铁灰色的山脊石骨,让眼中也是一片密云不雨的青灰色。偶然看见山间点缀的稀疏绿意,两峰之间流泻的细细溪泉,便能使行人的精神陡然一振。但这样的色彩,落在一片铁灰色的主色调中,很快就会被湮没无踪。造化主就像是个才拜师没多久的画工学徒,将一桶没调匀的黑铅白全都泼到了这一片大地上了。

    这样雄峻景色,初看固然震撼,时间一久可就让人视觉疲惫起来。抬头但见山壁抵天,青蓝的云空虽然与铁灰色的山脊相抵,却又无端多了一丝压抑的味道。

    终于,山道渐渐收窄,天光也很难越过越显逼仄的峡谷,落到山道之上。就像是一支漫长的大曲,终于到了羯鼓独奏,琴瑟笙笛无声的那一刻,密集的鼓点像是为后来的奏鸣髙潮做一个铺垫。

    再向前走,天光乍然而亮,一片迷目五色随之从天而降。绿草延丘,清溪宛转,正逢菜花开而未败时节,处处是一片灼眼的黄。远村桑条青青,若有人走近了,向白头乡老讨碗水喝,便能看到发青渐白的桑葚掩映肥嫩桑叶之间。

    也有村间牧倌,赶牲口,伴黄犬,走于小路之上,如行青毡黄毯之间。如斯三秦风物,直能入诗,入画,为这大乱将起的最后一抹太平余韵做注脚了也。

    一驾栈车就这样缓缓行在这条驿路之上。

    拉车的是一匹岁口已经不轻的青驴,已经可以看出驴子那身青缎般的毛皮间已经混杂了许多白毛,然而看这头驴子拉车的样子,却带着一股子刚上辕牲口的灵活劲儿。青驴胸颈上,挂着的胸带却是分外别致,不是旁人习见的皮带,也没有绾缨结络,而是一只坠着铜铃铛的镂花白铁圈子,两侧系着皮带,以固定车辕。

    要是出身西域、学问渊深的僧侣仔细端详,恰可以看出那白铁圈子上那一串镂花其实是天竺婆罗门所用的天城体梵文字母,翻译过来,恰好是一句佛偈:“南无大力王菩萨”。

    这特制的马具,本来是星界之门一种常见的附法饰品,大力王菩萨手环,可以给佩戴者提升至少两个能级的力量属性,也就是说,增加相当于两个成年男性的力量值。在战士当中,这类提升力量的附法饰品很抢手,但是像这样拿了这么个巨人族战士用的大力王菩萨手环当驴马胸带,品味上实在是太过暴发户了些。就算不清楚大力王菩萨手环是何来历的本地人,见着如此精致的马具,也知道乘车人身家着实不薄。

    驴车上赶车的也不是那些经年跑商的客商,像那样的商客,不论是二十郎当岁还是三、四十的老商伙,都是些粗手大脚的汉子。一年到头,这些人总是风尘仆仆,脸上灰尘厚得浇些水就能种麦子,夹袄一敲就能布起扬沙阵。原因无他,此时油脂总是缺乏,牛油、奶膏配香料的护肤霜什么的,只能在高门贵第中使用,为了免得皮肤吹风干裂,寻常小客商也只能不洗头脸了。

    赶车的是个梳着双髻的白衫红裙少女,还有个青衣少年在边上替补。怎么看,也像是世家子弟驾车出游,以侍女书童暂替车夫的模样。更不要说,当今天子不爱骑马,偏好骑驴,时常在宫中骑驴行乐。皇帝在这个时代,才是上层社会中流行大潮的风向标,富贵人家乘车用驴不用马之风气,自洛阳一路而至长安旧都,闹得天下驴价反而贵过马价。这驴车不论如何看,价钱都不是寻常小户人家可以问津的。

    既然车驾如此,其中乘客,非富即贵亦可知也。这样人物,随便开销里漏出来一点零头,就抵得过那些客商队伍里一宿的花销。

    冬日里,商旅断绝,驿路两边的那些野店茶棚都得关张回去吃自己的。如今趁着春晚夏初的好时候,就全指着过路客人赏口饭吃,遇见如此主顾,哪有不加倍奉承的道理?眼望前面就是新安,是太祖高皇帝宽慰刘太公的鸡黍之思而建的名城,也是长安旧都门户,一个个店伙,见得那驴车渐渐行得慢了,顿时都一个个迎了上来,这情形,倒是和千年之后,火车站、客车站四周拉客的帮伙颇有一脉相承之处。

    然而大汉这样阶级分明、甚至将各种歧视写入律法之中的标准古典农耕帝国,哪有工业社会的活力。这些店伙,也只会躬身控背,说些延客的老调:

    “贵人请了,俺们客舍不谈如何布置,总还洁净清幽。家中又有照顾驴马的马厩,都是从新安驿上学得手段,夜料也是斗麦鸡蛋拌合,绝不让牲口掉了膘!便是洗刷照料牲口,绝不要贵人的使女劳动。还请贵人赏光则个!”

    “别的小店也不敢讲,可店里黍米稻麦都是新粮,一应豆酱梅醋也都是新造。家下师傅,调和得好肉羹,蒸得好羊肉,最拿手的盐梅燻鸡,最堪荐酒。滋味不敢乱夸,但总让贵人一消沿途疲烦!”

    赶车的少女甜甜一笑,转头向车中问道:“阿叔,可要照顾他们生意不?”

    魏野的声音低低传来,却带着一股掩饰不去的倦意:“让这些拉客的都散开些,这种路边店,干净也谈不上,晚上住宿又分外冷清孤寒,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十字坡孙二娘之类鬼地方。不留不留,赶着点进了新安也罢。”

    仙术士这样吩咐着,却不料那群店伙中,钻出个青衣女童,看着比司马铃还要小一些,一身淡青襦裙,朝着车上福了一礼:“贵人容禀,我家娘子本是仕宦之后,今见贵人过此,野店不足奉客,愿请贵人向我家别墅暂宿。家中厨役,酿得的上好西域葡桃酒,整治的好鱼脍、好肉鲊,皆是昔日宫中法制方子,屋舍更是精洁,亦有丝竹之备,以娱贵人耳目。别墅临水修造,轩前栏下,能发渔父濯缨之情,足畅襟怀,还望贵人暂留玉趾,莫辜负了我家娘子一番延客诚心。”

    这青衣女童如此说,车中已传来仙术士的轻笑:“这延客之词虽然雅驯,怎么也和这些野店招揽客人是一样声口?令主人看来調敎得还差些火候,也罢,铃铛,既然有人宴请,若不赏脸,就未免太不近人情。让这小丫头前面带路就是。”

    魏野开了口,司马铃已经朝着四周店伙甜甜一笑:“大哥大叔,实在对不住,我阿叔已经拿下主意,还请大家让让路!”

    那青衣女童敛衽一礼,向前领着驴车去了。留下那一班店伙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纪老大的店伙方才开口道:“我们家在这里开店二十年,怎没有听说过附近有这样大族别墅?”

131.第131章 ?新丰驿外仙客来(二)

    驴车被青衣女童引着,直向野地里行去。

    那青衣女童在前引路,也不见走得有多快,然而步子总是落在驴车前三尺远,不多一步,不少一步。小哑巴望着那青衣女童,突然拽了拽司马铃的袖子。司马铃朝前看了看那青衣女童,面上也不禁露出一丝迷惑神色,最后还是低声叫了一声“阿叔”。

    栈车之内,棺材之中,只有魏野一声咕哝:“有位梅振衣真人言道,莫管他是仙是怪,只看他如何行事。人家以礼相请在前,为叔我还能先一剑斩过去怎的?”

    有魏野这话打底,司马铃不再言语,只不断偷眼瞧着前面引路的青衣女童。

    只有小哑巴局促地望了眼前面引路的青衣女童,不自觉地将自己朝着魏野的阅读室——那具杉木棺材凑近了些。

    在一般人眼中,那只是一具没上漆的粗糙棺材而已。

    事实上,在小哑巴和这对叔侄朝夕相处的时间里,早已知道,这棺材内部,以朱砂糁写着无数符文,连同着山泽林木的种种精怪形象。按照魏野的说法,这是一种简易的书字禁制之术,为的是隔绝一些东西的觊觎。

    到底禁制是什么,小哑巴不清楚,一贯好为人师的魏野也没说,问司马铃那基本和没问一个样。但是每天晚上,魏野从棺材里爬出来,用法术从袖中取出轻而暖和的织锦褥子织成的睡袋,和司马铃像两团大号的蚕茧一般凑在一起入睡后,魏野都允许他裹着被褥睡在驴车的棺材边。

    夜里,小哑巴往往睡不安稳,总感觉暗处有无数充满恶意的眼光注视着他,然而在魏野的杉木棺材边,这样的视线都像是被阻绝了一般。

    ……

    ………

    但今天小哑巴不能再呆在这具杉木棺材边上了。

    随着驴车停住,那青衣女童走上前来,敛衽行礼:“贵人,我家别院到了,还请贵人少待,容婢子进去通传。”

    栈车中的棺材动了动,魏野掀开棺材盖,手里还握着一卷帛书,就这么跳下车来:“我们都是不速之客,还要主人家亲迎,岂不太不识趣了些?铃铛,小哑巴,都跟着我来,难得遇到这样好客的大宅主人,不扰一顿好料,岂说得过去?”

    说着,魏野一挥手:“前面带路,就说颍川魏三郎,拜候你家娘子!”

    那青衣哪见过如此不客气的恶客?往日招引来的客人,往往还要酸文假醋地扭捏一番,全套礼数叙罢,方才肯进门,就没见过魏野这么豪爽的人物。她心中暗喜,面上却还是庄谨得十成十,将门推开,将魏野一行人引了进去。

    驴车也自有几个蓄着垂到胸口般不伦不类八字胡的青衫庄客行上来,将车和青驴牵向别处。

    魏野扫了眼那些庄客,也不言语,扶了扶头上青巾,一正背后桃千金,就随着青衣女童入内。司马铃左右上下看了看这青瓦白墙的庄院,也偏着头嘀咕一声,拉着小哑巴紧跟上了魏野。

    入得院门,就觉得一股砭肤凉意铺面而来,说得好听些,是让人精神一振,说得不好听些,就是让人只打冷战。魏野举目四顾,但见这院子里全无土地,却是一片水面,只在中间修了一座九曲石桥。以青石为桥面,白石为桥栏,一摸上去,却是滑而微涩的触感,不是玉石,不像玻璃,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石桥两边,尽是一种伞大绿叶从水中生出,不像荷叶,倒像是大号的银杏叶,上面生着美人蕉般的花穗,分作红白两色,却不知怎的,闻不到一点花香。从桥上下望,之间桥下水色一片酽青,一望而不见底,也不知有多深。不论是水中鱼虾还是水上蜻蜓蜉蝣,都见不到,更生出一股森冷气象来。

    魏野也不以为意,随手扯了一片水中的大银杏叶,把玩着,一边朝着司马铃低声道:“跟紧了我,不要落下。”

    司马铃一手握着一片如扇绿叶,点了点头,又把小哑巴一拖:“要跟上哦?不然很可能被很可怕的大姐姐拖去吃掉哦?”

    小哑巴见着司马铃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

    行到九曲桥尽头,接地却是一片滑苔,这些苔藓高有寸许,却是肉质肥厚,通体透亮,隐隐透出淡淡荧光,映得岸上一片鲜亮碧色,几如一片美玉。这片碧苔中央,却是芭蕉掩映中有一座厅堂。

    说是芭蕉却也不对,这四周的芭蕉树却像是乔木一般有多枝分叉,枝头都是拳头大甚至海碗大的花苞,花苞外包绿玉色的外皮,莹莹微透光亮,望着几如不似人间。那座大堂走近了看,也同样修建得十分奇巧,廊柱、房檐、斗拱,皆是一种非金非玉,莹莹透明,却又透着乔木纹理的淡黄长石修造,倒有点像是完全硅玉化的硅化木化石。

    至于堂上瓦当,堂下石阶,也都是莹莹似玉的碧石、紫石修造,望之几似入了水宫灵府之中。

    堂下立着一个望之不过二十许的盛装女子,高髻绾青玉杂宝凤钗,项子上又带着珊瑚嵌蓝田玉璎珞,一身天水碧色宫样衣裙。要说这女子五官搭配无一不是合度,最堪夸的还是一双眉眼微微上挑,似醉意似媚意,望着魏野浅笑嫣然,容色俏丽之外,那巧笑倩兮之貌简直要将那辈鲁男子都揉醉在她的秋波之中!

    然而唯一让魏野觉得有些不对头的是,这女子腰间缠着一条白纨素帛,素帛两头正搭在双臂上,直垂下来,隐隐更有凌波之态。

    见得魏野近前,这女郎浅浅一福为礼:“蒙先生不弃与会,小女子江幽娉有礼了。”

    魏野连道不敢,抱拳还礼:“卿卿容色殊丽,衣饰别异人间,如非上清仙子,人间哪得如此绝色?”

    听得魏野赞誉,江幽娉低头含笑道:“先生取笑幽娉了,这披帛是堂上两位公子的赠礼,妾以蒲柳之姿,得此眷顾,方敢一见先生罢了。”

    一语未毕,就听得堂上有个年轻男子声口高笑道:“幽娉说哪里话来?什么乌七八糟的上清仙子,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在老子眼里,只怕还比不上幽娉你的一根小脚趾头!”

132.第132章 ?新丰驿外仙客来(三)

    对这摆明车马的挑衅,魏野不以为意,只朝着面前江幽娉点点头,随即和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并肩上了堂。

    堂上已经陈设好了长条形的矮几,却不是木几,全都是一色青石案,光看那石案分量,就比桃千金还要沉重些,也不知道这别院里养了多少粗使仆佣才搬得上堂来。除了主位,一共是四座客席,除了左下首的那一席,余下的都已被人占了。魏野也不客气,就径直朝着那空着的客气行去。

    堂上除了他,那三席也都是年轻男人。右首上席上端坐着的是个锦袍少年,看年纪不过甫至弱冠,却是银冠束发,冠上嵌着一枚径寸圆珠。只此一顶银冠,便知这少年家世来历自是不凡。

    然而看这少年虽然是汉家装束,却是高鼻深目,发丝和眼瞳微微带着些榛果色,显然带着些大陆西面种族的特征。细望时,他面容虽然英俊,却带着一股风沙磨砺的粗糙意味,手掌更是粗大,筋骨凸出,分明是个时常操弄兵刃的武人,腰间配剑虽然不是魏野曾在洛阳见过的斩马剑,却也是厚背重锋的军中式样。

    不用说,方才开口叫嚣的家伙,就是此人了。

    魏野也不正面看他,入席便盘膝坐下——依着此时礼仪,如这样陈设正式的宴席,理应跪坐,盘腿胡坐也是不合礼法之处。然而那高踞上首的银冠少年也是胡坐姿势,魏野便更不想虐待自己的膝盖。

    青石案上摆着数个浅绿色的琉璃盘,盛着作为按酒的干果与鲜果。这种浅绿琉璃器,要么是胡商自罗马帝国、波斯萨珊帝国贩运而来,要么是宫中尚方署监造,魏野在这类杂项鉴定上不是行家,也分不出这些琉璃器的产地。

    按酒果子中,除了几样干果蜜饯外,就是些葡萄、桃李之类,看着鲜亮,然而却都有一股阴寒之气透出。魏野心下知道,这类果子若非冰中精英秉癸水之气所生的异果,大抵是以寒气收储的隔年货。若是冰精化生的果子,却有阴极转阳之效,比起寻常丹家以硫磺钟乳之类烈性石药锻炼的虎狼之丹还更加燥烈三分,吃下去不是嗑药更胜似嗑药,要再添了诸如石中合欢莲之类辅料,那妥妥的能傲视什么“奇淫合欢散”、“我爱一条柴”之类****了。

    要是以阴寒之气收储的果子,其中凝结的纯阴之气,对一般人更是没有好处。

    主意打定,魏野也不去碰这些来历不明的鲜果,就将一小碟蚕豆大的新鲜青杏蘸着麦芽糖稀略尝了两个就算数,随即就把这些果子全递给身后的司马铃。反正司马铃是金精化生之体,这些果子别人吃了不妥当,给她吃了也就是个消食零嘴罢了。

    至于小哑巴,进了这别院中,就是不言不语,显得戒备已极。魏野笑着看了他一眼,伸伸手让他近前,随即就在他肩上一拍:“人家江姑娘这做主人的都不避嫌地请外路男子登堂入室欢宴了,你还拘谨什么?和铃铛一起坐下,今日此会,还有人拘守什么礼法不成?”

    小哑巴听着魏野如此说,面上神色稍定,却是只在魏野身后,仿着魏野姿势盘膝胡坐。看着倒不像是随长辈赴宴的小辈,倒像是时刻准备替魏野挡住后面暗箭的死士了。

    小哑巴摆出这样姿态,魏野也不去管他,倒是魏野对面的白衣文士忍不住冷嘲出声:“足下放浪形骸倒也罢了,怎么随侍部曲也如此不懂尊卑之道?这是江小姐延客之处,足下怎能让侍女书童也在此宴上落座?”

    魏野将面前琉璃盘一推,一瞥那白衣文士,摊手道:“魏某人自弃职离京,游历天下寻访仙迹灵境,日日与猿鹤为伴,还讲究什么无用的礼乐?何况我家这丫头是我侄女,这小鬼是我师侄,我辈学道人也不学桀纣之道,视人为畜而蓄之,有什么尊卑不尊卑的?”

    这一番话一出口,那文士顿时就红了脸,拂袖起身要走:“是何人也!是何言也!这等轻蔑伦常之徒,却在江小姐的雅集之上列座,恰如蝇粪玷污白璧,我陶岘岂能与之相处!”

    对这样惺惺作态模样,魏野举手作礼:“请,请走,如此阴寒窟宅,原本也不该阁下这样文学之士列座。若是就此一走了之,倒是阁下祖上有德,留下好大的余庆了!”

    被魏野这样一激,陶岘反倒僵住了。这陶岘向以文名著称,又以泛舟五湖为隐的名头而成了隐居不仕的名士,名头一向是大的,甚至有“水仙”之名。就是地方守臣,对这样颇有名望的士人,也颇多优容,谁知道今日赴会,却触了这样一个霉头。

    何况魏野一身装束也像是贵盛门第出身,又自道是弃职离京寻仙访道,如何看也比自己这样未曾入仕的名士更显雅量高致。只可惜陶岘不知道,魏野这弃职离京虽然不假,却是弃的侍中寺书吏之职。然而要是魏野不曾一走了之,而是选了哪家投靠,一个二千石中郎将,倒是唾手可得。

    陶岘可是不知魏野这些来历,然而此刻被魏野反唇相讥,他有心负气而出,却又不舍这番奇遇,更不舍江幽娉这来历奇异的绝色美人。此刻寻仙访道之好,在士人中也算常见,郑交甫遇汉水二女仙赠环留情故事,更是人人耳熟能详。在陶岘看来,这处灵妙境界,不是仙人灵府,也是神灵所居,又怎肯让魏野这讨人厌的恶客几句话,就坏了他的仙缘?

    然而,要这样忍气吞声留下,又实在不是陶岘的本心。他是个性情高傲的,哪经得起魏野这样冷嘲热讽,本想盼着右首上座的那银冠少年仗义出言,替自己壮壮声色,不料那银冠少年看都不看自己,反倒是一派看好戏的模样。

    正进退两难间,却见江幽娉手捧着一只白玉杯,盈盈离座。身旁随侍江幽娉的青衣女童捧着白玉壶,将殷红如玛瑙色的葡萄酒满斟了白玉杯,江幽娉就双手捧着玉盏,走到陶岘面前,俯首献酒:“陶公子还请息怒,只怪幽娉待客不周,以致陶公子要拂袖离席。只望陶公子饮了此杯再去,不然,岂不显得幽娉不知礼数?”

    那白玉杯递在陶岘鼻下,陶岘只觉得一股馥郁异香扑鼻而来,酒未沾唇已有三分醉意。又见江幽娉一双手几乎与白玉杯一色,只有指甲上涂着淡淡蔻丹,方才分辨得出哪里是玉杯,哪里是美人玉手。当下就生出一股怜香惜玉之意来,也不管魏野这碍眼的家伙就在旁边,一下握住了江幽娉的双手。

    他只觉得江幽娉轻不可查地抖了抖,却又朝着自己贴近了些,顿时大受感动,就着江幽娉的手,便猛然将白玉杯中那血红色的酒浆一口倾进自己喉咙。酒液入喉,就有一线热气,从食道直入下腹,这股热气熏蒸下,陶岘面上顿时腾起一股桃李色,也不管魏野正撑着下巴,一脸看好戏模样,就这么径直回了席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江幽娉,慨然道:“幽娉这等爱重我,陶岘岂是不辨清浊良莠之徒,那等无君无父、沽名钓誉之徒,且不去理他便是!”

    江幽娉在主位上朝着陶岘含笑致意,又向身旁侍立的几个青衣女童一颌首,这些女童纷纷会意,捧玉瓶,斟玉盏,纷纷向席上诸人献酒而来。

    陶岘此刻不消说,简直就是酒到即干,那银冠少年却是端起玉杯闻了闻就放下,魏野耳力还算好,却听见这银冠少年嘀咕的是:“罗马小白脸喝的酒。”

    坐在银冠少年对面的也是个年轻人,只是一身散阶武官袍服,头戴鹖尾武冠,然而眉目间都是散淡无聊神色。青衣女童献酒,他接过了也不喝,随手就放在案上。倒是持着一柄小刀,对着盘中一盘细藕,切切划划,像在刻着什么。

    魏野面前也有一对青衣女童,一个捧玉壶一个捧白玉酒爵,跪献那红如鲜血的葡萄酒。魏野微微点头,将白玉酒爵在鼻下微微一晃,随即就放下了,向江幽娉一拱手道:“酒能鼓荡元气,本是药中良佐,道家服食,不可无酒相助发散药力。然而魏某人得了仙人韩众服食菖蒲之法,正要将药力谨慎收藏,不能饮酒,只好请卿卿赐我清水一盏,聊解酒渴,如何?”

    江幽娉笑着点头,手持白玉杯,向魏野道:“既然先生不能胜饮,不若就请令师侄代饮如何?”

    魏野望着江幽娉那张绝美的脸蛋,板着脸道:“不如何,这小子四体五脏尚未长成发育完全,怎能以酒力发散元气?卿卿美意,魏某人以水代酒,和卿卿对饮就是了。”

    听着魏野这样说,江幽娉也不着恼,只是面上露出苦思神色,向着魏野道:“可小女子别院中的井水虽然清澈,却都是寒气入骨,饮之伤身,如何能拿来待客?”

    魏野把玩着手中白玉杯,神色自若地回答道:“魏某人肯来卿卿家里赴宴,又岂能没有斩螭擒蛟的手段?莫说一杯冷水,卿卿就是端一块冰来,我也有法子让它变成热的!”

    这话说得语调平和,然而“斩螭擒蛟”四字一出,席间气氛顿时变得无比险恶!

133.第133章 ?新丰驿外仙客来(四)

    魏野一语,四座皆动。

    一直低着头切削细藕的年轻人闻言抬起头,饶有兴趣盯着魏野的脸。

    而一直跪在魏野面前献酒的一对青衣女童,脸上已经是一片惊疑之色。

    看也不看这对一旦受惊就手脸皆青的女童,魏野挥挥手,让她们退开些,自己直视着这宴会上唯一的女主人。

    江幽娉倒是面不改色,只是轻轻举起面前白玉杯,靠近她淡红而光润如经雨樱桃的嘴唇,轻轻呷了一口酒,方才将白玉杯放下,摇头道:“先生说得哪里话来。先生赏光赴宴,我安能如此奉客菲薄?若是这西域葡桃酒不合先生口味,幽娉家中尚有内府法制的四季芳露,不知先生可能赏小女子一个薄面?”

    她的话未说完,至今尚不知一点内情的陶岘也是不分轻重地插口道:“从来赴宴,都是客随主便,哪有这样反客为主,硬索浆水的道理?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的帮腔之论才刚开了个头,不料边上的银冠少年已经大喝出声:“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时候谈话,有你什么事情!”

    被这么一吼,陶岘连话也结巴起来,只气得用手直指对方,连声道:“你!你这半羌半夷之种,竟敢,竟敢……”

    他一连串的“竟敢”还没敢完,却突然像被握住了脖子的老母鸡,发出了“咯”地一声,就这么朝后仰倒下去。而他的嘴里,正塞着半截白藕,像是憋住了这位关中名士的气管,涨得他满面通红,不断地在地上挣扎着。

    魏野上首那散阶武官装束的年轻人,这才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懒洋洋地笑道:“没了这厮废话,果然清静多了。”

    话是如此说,无奈这筵上供奉的都是细藕,粗的地方也就和席上朱李差不多,这一根白藕虽然给陶岘玩了一记深喉冲击,却还不至于噎死人。就见陶岘双手双脚并用地挣扎了片刻,终于将喉咙里这截细藕吐了出来,他也顾不上什么士人风仪,恶狠狠地环视了堂上诸人一眼,随即一抱拳:“江小姐,恕我直言,今日之会,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这么一班狂士、番种、丘八!陶某不才,却也知道义不受辱的道理,就此告辞,告辞!”

    说罢,这位关中名士连头上歪掉的儒冠也不扶正,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江幽娉正欲起身挽留,不料离她最近的银冠少年,却是捏着白玉杯,朝着魏野一举手:“我也喝不惯这冷酒,朋友,帮我热一下好吗?”

    “哦,”魏野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文热还是武热?”

    ……

    ………

    不论是文热还是武热,都和负气出了这座精雅厅堂的陶岘没了什么关系。

    这位关中名士双手提着青裳下摆,正在九曲桥上急急而奔,却听得桥头有几个女童的叫声传来:“表小姐,我们家娘子正在水精堂上宴客,娘子家规最严,这时候从来不准人打扰,表小姐可不能让小的们难做!”

    随即,一个少女轻笑声传出,其声婉转如莺啼:“我这个大表姐,总是爱招惹些年轻才俊上门。罢了,我不去打搅她就是。可你们也要和我说说,今日都请了些什么出众男子来你们府上做客?”

    听着这少女声音,陶岘不由得停下脚步,借着桥栏两边茂密青叶,将身子掩盖住。就见几个青衣女童在前引路,其中有两个挽着双髻的俊俏少女左右侍立一个手持白梅伞的红衫少女,从九曲桥上另一道转弯处走去。

    隔着如扇青叶,又有白梅伞遮掩,陶岘看不大清那少女的容貌。然而眼望那少女身姿,竟是无一处不合度,似乎人才要比江幽娉更要齐楚几分。只望着这少女身姿,陶岘似乎已要痴了。

    却听那随侍女童中的一个抢先道:“今日客人,先到的是萧官人,据说是要赴酒泉上任的长安俊才,也是六百石的武官呢!只是这位官人虽然相貌俊俏,可惜总像是心不在焉模样,我半道上牵他的手,他也像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反倒是一见娘子,就取了一副披帛当见面礼呢!”

    听到这里,陶岘摸了摸自己被细藕深喉的脖子,忍不住暗骂道:“那姓萧的混账最没有道理!这些长安世家子弟,成天和游侠厮混,都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杀才,有什么值得美人垂顾的!”

    又听得一个女童道:“后到的伊公子,是西域大豪出身,也不知道是拂林国(古罗马)还是安息国的贵戚,那双瞳子,在暗处就像是有光一般。比娘子妆台上那对琥珀珠还有神彩,让婢子一见,忍不住就想吞了下去!”

    陶岘闻言,又是不屑冷笑:“胡奴而已,就算生得俊秀,不还是蛮夷!这些婢女,果然也都是没见识的!”

    正腹诽间,前行为红衫少女引路的女童忍不住插言道:“你们说得那萧郎君、伊公子再如何风神俊秀,也只是人间才俊之士,放在娘子那酒坊里也不值什么。婢子今日奉命请了一位弃官学道的先生上门,那先生面上居然也有几分灵氛外露之貌,举手投足,都是仙道中人风度,那身道服更是宝光隐隐,居然是个修炼有成的人。若是娘子能得了他做个受用,说不得也有不少好处。噫,娘子要能分润婢子一点,也不枉婢子陪伴娘子这么多年时光了~”

    这女童这样一番话出口,顿时就惹得一群女伴都是笑声,反倒是那撑伞的红衫少女没笑,反而沉吟起来:“像这样弃官披发入山修道的男人,最是冷心冷面不过,我那大表姐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家,怎么不知道这其间的利害,偏要招惹这等人上门?若只是个清净孤修的自了汉也罢,万一是那有师承、有根脚的道士,岂不尽是惹祸上门?”

    这群少女说到这个份上,要是脑筋灵醒的人,早该知道进退。无奈陶岘一听到这红衫少女言语,两腿就像是灌铅一般,死活都走不动道了。

    旁边又有女童接口道:“表小姐这话说得是,我家娘子向来自珍自律,不肯和这等深山修炼的野男人来往。可上个月贺兰山那位贺兰公传书给关中各家高门,就是我家娘子这样出来自立的也收到了族里书信,不得不认真起来。”

    听这女童开口,旁边青衣女童纷纷插言道:“谁道不是?几个大族要合力追查泾山回中宫秘苑线索,特赐阿房宫故镜一面,三日前,娘子用镜占吉凶,却照见那位学道先生的驴车之上偶有瑞光宝气上冲。虽然只是一闪即没,可娘子也看得清楚,定然是那位先生身怀神书天经,翻检查阅之时,虽然有设下什么法术符咒遮掩,却避不过这秦始皇宫中宝物洞照百里。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和回中宫秘苑那档子事有关,可咱们家的规矩是就是宁错也不放过,于是就赚那先生进了宅里,只要那先生着了道,还不就是任我等予取予求?”

    红衫少女闻言,也是笑道:“我这个大表姐啊,就是爱寻那些道书仙经收储,吃了几次苦头还是不能吸取教训。却不知道我们这一族本来就是天地间的贵种,比那些山上水中的寻常门第不知高贵了几倍,还学那些道士修炼怎的?诶,我那大表姐每次开宴,都要凑足四个才俊少年,才肯受用,如今连那棘手道士算上,也不过是三个,还有一个呢?”

    陶岘原本听得半懂不懂,如今却听见红衫少女问起自己,立刻抖擞起精神。不料几个女童却是不约而同地嗤笑道:“那陶公子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保养又不见多好,面皮都有些起皱了,又不像萧郎君、伊公子有一身结实可口皮肉,仙气灵氛更是一丝没有,还提他怎的?”

    不听还罢,这一听之下,陶岘再也按捺不住,扒开面前如扇青叶,就是大喝出声:“住口!住口!”

    他这一跳出来,几个青衣女童都是愕然,眼睁睁地望着他不说话。一个离红衫少女最近的女童,却是骤然由白转青,却被红衫少女按了按肩膀:“莫要唐突了陶公子,你们都退下。”

    说罢,这红衫少女打着白梅伞遮面,向着陶岘款款行来:“莫非是陶公子?我家婢子无知,言笑间冒犯公子,小女子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

    陶岘双眼直直瞪视着这红衫少女,不觉口舌发拙,只低声道:“岂敢劳小姐动问,实在是陶岘唐突美人,应该是陶岘向小姐致歉才是。”

    听着他这样答话,那红衫少女低低一笑,声音越发妩媚:“陶公子真是怜香惜玉之人,小女子今日从渭水来此见表姐,一路车行,有些口渴了,不如陶公子陪小女子去园中消渴如何?”

    陶岘听着这少女妩媚声音,当下就是一礼:“小姐招饮,岘何敢不相陪?只是小生冒昧,敢问小姐芳名如何称呼?”

    少女伞盖低垂,笑得更动人了些:“小女子小字夏花娘,陶公子叫奴夏花就好。”

    说着少女一扬伞盖,露出了一张方头大耳、阔鼻孔、鲜红大嘴的凶丑男人面孔,下半张脸上全都是剃不干净的乌青胡渣,依旧用那婉转堪怜的少女声音道:“只是今日,不是奴招饮陶公子,是陶公子要被奴喝干饮净了哩!”

134.第134章 ?新丰驿外仙客来(五)

    九曲长桥之上,夏花娘变如花娘,这等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人间惨剧,并没有传知到水精堂上。

    因为就在陶岘怒而离席,江幽娉起身欲留客之时,银冠少年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朝着魏野方向扬手一推。

    从物理学角度而言,这只白玉酒杯脱手之后,便应该划出一条抛物线,然后当啷坠地才是。

    然而在旁人眼中,白玉酒杯却是平直地在空中带出白影一道,随即,平悬在半空,发出悦耳的“叮”的一声。

    白玉酒杯悬空之处,正好是江幽娉的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白玉杯身之上,一支无羽精钢短箭半没入杯壁,箭身上亮起一道赤红符篆,煞气顿生。

    只凭魏野祭起的六甲箭,只会让白玉酒杯被打飞出去,绝不会让这只酒杯不合常理地停伫在半空。魏野左手拇指中指相扣,在眼前一抹,催动了军中秘传的风角望气之术。

    望气术这类术法,也分许多传承,妙用各不相同。魏野所习的这种最为粗浅,一般为军中将领观望军气所用,对于地气、官气、王气、天子气的感知上几乎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然而这种秘术,却对于感知攻击性的术法波动异常敏锐,几乎和许多知名魔法体系中的“奥法视觉”一类感应魔法灵光的技巧不相上下。

    此刻借助风角望气之术,魏野眼中所见,悬空的白玉酒杯另一端,是一只微微泛着淡青光气的无形之手。

    当然不是先天一气大擒拿手,那是修至待诏飞升级数的地仙才有资格运使的一门道术,也只有修至地仙境界,才有那样空手擒捉法宝飞剑的神通。要有这种修为,还跑来这不是干净地方的水中别院饮宴作甚?

    魏野初步修持六甲箭后的出力等级在2到2。5个能级之间,相当于一个成年男子用矛突刺的力量,再加上六甲箭这部法诀自带的加速飞射状态,总的威力和汉军中有名的大黄弩的伤害值持平,正和它介于叱剑术和御物法诀间的档次相衬。从这个角度说,能和六甲箭斗得不分上下的法术,也实在高明不到哪里去。

    也许是奥术体系中的法师之手,也许是某些借助元素位面力量的自然类魔法。按照魔法师中对法术的划分等级,这类的法术也就在一环到二环之间。

    但就是这两道不算高明的法术对峙,倒是把江幽娉的去路拦住了。

    江幽娉盯着面前的精钢短箭,看着短箭上闪动的赤红符篆,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洞阳剑祝为太平经法体系中,核心的十七部正传法诀之一——虽然落在魏野的手里,这部法诀隐隐有朝着居家旅行、烹饪取暖、杀人绑票、拷问刑求等等既不高端也不大气方面发展的苗头。然而洞阳剑祝不但是精妙的控火法术,也是太平经法中的破妖靖邪秘传法门,就法诀本身而言,它并不输与那些来自善神与天国力量的神圣魔法。

    洞阳者,人间阳和之气,其性质虽然几近于三阳离火之象,却并不是自然界单纯的正能量,它是一种带有倾向性的力量。这种倾向性就是,它极端地敌视非人的、阴性的存在物。而很显然的,面前这个魏野至今不能看破她那一身浓厚水灵之气下真容的美貌女子,正好在洞阳剑祝最为适用的那类种族的名单之中。

    整个汉代的四百年,可以说是神话时代与人类时代最后的分野,这是鬼魂、妖物和神明与人类杂居的最后时期。

    或许在此之后,妖魔鬼神便不得不一路朝着人类目光所不能看清的幽冥与黑夜中退缩。然而在那之前,鬼魂堂然皇之地在未亡人面前白昼现形,成精的鸡犬和老鼠口吐人言和活人同居于一室,神灵肆无忌惮地降灾作祟向官府勒索血食祭祀,就连公侯一级的大人物,面对这样的凶神往往也只能束手无策。

    而这个时代的道术之士,不论是因治学周易而旁参方术的大儒,还是专注于方术仙道之务的道士,对于鬼神妖物都不会有好感,从儒门的纬书到道门的符书,治鬼、斩妖、诛邪神,永远是重中之重。

    同样的,大唐年间妖怪们已经守法许多,玉华州的狮子精不吃人,都是拿钱买猪羊鸡鸭,大明年间的狐狸精肯准备宵夜点心摸进穷书生的房里请人来吃,甚至有些狐女宁开妓院以皮肉生意采阳补阴也不肯作祟伤人。相比之下,东汉年间的妖精不但要吃人,会吃人,爱吃人,更有各种祸害人的趣味,下毒、嫁祸、散瘟都是常事,有时候不为了口腹之欲,只为了玩笑乐趣,就肯犯下灭人满门的血案。

    为什么魏野在侍中张说门下半工半读奉着差遣的时候,张说所安排的第一课就是打发魏野把《白泽图》整个抄一遍?因为《白泽图》作为纬书之学的入门之作,记载了最多的妖物习性和其真名,而通过读出妖物真名而驱逐禁制妖物本体的呼名制鬼术,才是学道之人刚步上这条漫长求道路而护身立命的关键所在。

    身为东汉年间修道之人,不斩杀几个有来历的妖怪,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六甲箭上赤红符篆,似是感知到了主人心意,红光再炽,整支六甲箭都包裹在了一片灼热火光之中。

    既然江幽娉还乐意把这身人形披下去,那么就由魏野来帮她宽衣解带露出真容好了。

    受到越来越强的洞阳剑祝灵光所慑,江幽娉抬起手,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她面上的表情变得凝重,微微偏开了头,不去直视那支散发着赤红灵光的精钢短箭,只是看向了银冠少年:“伊公子,请给幽娉一个薄面,还请罢手。”

    银冠少年轻轻地发出“嗯哼”的低笑,朝着魏野点点头:“实力不错,那么前菜到此为止,那个蠢货书生应该也从这里离开了吧?再浪费法力拦着女主人也是多余。”

    说到这里,这个怎么看都是个混血儿的少年伸出了闲着的左手:“我是伊文,职阶为巡礼剑士,大家组个队怎么样?”

    巡礼剑士听上去像是战士类的职阶,但其实是类似于奥术战士一类的魔武双修类职阶。只不过奥术战士、奥法骑士一类的职阶,一般是兼职战士的魔法师或者兼职魔法师的战士,巡礼剑士则往往接受了某些宗教的秘密传承,德鲁伊教团之类的古代神信仰派系中,这类兼职型职阶最为常见。

    “魏野,职阶为仙术士,专长是输出兼开嘲讽。”

    仙术士这个谈不上多友好的自我介绍就到此为止,魏野指诀再催,六甲箭的箭身猛然一弯。

    白玉酒杯再受不起如此剧烈的冲击,崩然碎裂,玉屑四飞!

135.第135章 ?卿非神女,我非襄王(一)

    白玉酒杯半空爆裂,然而六甲箭上洞阳剑祝炎劲吞吐之势不停,竟是直接将白玉酒杯中的葡萄酒燎干。一股蒸汽腾起之余,也传出了一阵令人恶心欲呕的焦臭气味。

    司马铃厌恶地以袖口遮住口鼻,拉了拉魏野的道服:“叔叔,这味道好难闻,比你烤糊了的山猪肉还糟糕,到底是什么东西?”

    魏野保持着剑指向前的姿势,瞟了一眼面上惊疑不定的江幽娉,一派了然地道:“还能是什么东西?发酵过的人血罢了!”

    说到此处,魏野左手一按身下坐席,弹身而起,顺道一脚蹬翻了面前几案,满案琉璃盘白玉杯哗啦啦地落地:“铃铛,带着小哑巴先从前面出去,那些侍女无非是些不成气候的水族变化,论档次,远远在你之下!”

    司马铃点点头,随即一抓小哑巴的后领子,还很得意地笑了笑:“抓紧姐姐唷,紫藤花铃号,出动!”

    就像个炮弹一般,习惯作祩子打扮的司马铃极不讲理地撞破了这座似用玉石建造的华堂窗棂,带着小哑巴直冲出去!司马铃的金精清明化身,在某些方面,毕竟比血肉之躯方便多了。

    也许正式就职的时候,战士类的职阶更适合她一些?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魏野步子一转,站到了江幽娉的面前,面上露出的笑容,落在这位俏丽佳人眼里,简直是说不出的可恶:“非战斗人员退场啦,江姑娘,你现在可以自报家门了。这里是关中八水哪一部的水府宅院,你又是什么来路的水中之精?”

    要是魏野不开口,江幽娉已经准备和魏野真枪实剑厮杀起来,然而魏野这一开口,却是对整个关中水府的构成有着相当深入的了解。一般说来,此刻不要说一般方士与道士,就算是时常和水族势力打交道的各地水神神庙的巫祝,也只有那些传承百年以上的祝官家族的族长,才对水府内情能达到如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般了然的程度。

    然而像这样的人,就算尚未迈过人、神之间那条区别凡人与鬼神的鸿沟,也必然和关中水府甚至整个关中的地祇家族有着深厚的关系。就算是能杀了他,对江幽娉而言,也注定要惹上不小的麻烦。

    想到此处,江幽娉尽力让面上神色显得更自然一些,看也不看魏野祭起在半空的精钢短箭,也不去注意进入了看戏模式的伊文。至于何时转到伊文身后的年轻武官,就更不在她的注意范围内。

    像一位真正的大族小姐受到了冒犯一般,江幽娉冷眼注视着魏野,开口讥讽道:“魏先生,我不知道你走了什么好运,认识了泾水、渭水还是沣水、灞水哪一族的族人?须知道,我磻溪江氏,虽然比不上泾、渭之族家大业大,可也容不得外人欺辱!”

    “磻溪江氏,原来如此。”魏野一点头,像是在对伊文解说一般,侃侃而谈道:“据《姜太公内传》记载,姜太公垂钓磻溪,东海神女献白鱼赤鲤之符,姜子牙投符于磻溪,有红鲤鱼吞下神符,去咬姜子牙的直钩,就此化龙而去。没想到磻溪之中的鱼虾得了一点姜太公直钩上的灵气,居然如今也抖起来了,这简直就是直钩钓鱼党贻害无穷的又一例子。”

    被魏野一口道破祖上来历,江幽娉面上一愣,紧接着却是勃然大怒!

    她这一族,自商末周初,得了如此际遇,繁衍千载,虽然未出过什么执掌一方水府的大人物,然而也多少与东海水宫有一分香火情。而自从磻溪江家初祖吞符化龙,以为武圣姜子牙出仕建功的瑞应,这一族虽然几经通婚,血脉驳杂不纯,也勉强算得上是龙种后裔。然而江家出身低微,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当面揭短,拆穿磻溪江家乃是鲤鱼化龙的遗种,并非天生真龙。

    此刻,江幽娉的逆鳞,真正是被魏野给整个揭下来,焉能不怒?!

    “贼道,死来!”

    怒然一喝,江幽娉长袖向腰间一拂,腰间裹着的素绸长练化为一对长有数丈、宽足一尺的索带,如蛟出水,直取魏野!

    不待魏野反应,伊文已经首先跃起,腰间军剑横劈而下。

    军剑的剑锋并没有劈中江幽娉的索带,然而剑锋之上,一道透明的波纹自剑刃上生出,然而它离剑之后,却化为一片半月形的风刃!

    随着这道风刃的逼近,江幽娉手中的素绸长索攻势骤然一顿,倒卷而回!而江幽娉却是反应不慢,身形腾跃而起。随着她的跃起,华堂之上,被风刃波及之处,石案倒伏,杯盏碎裂,那分不清是木是石的堂柱上,留下了一道半月形深有半寸的剑痕!

    这就是巡礼剑士中最热门的一种剑术,来自某个古代传说中风妖家族的秘技,风鼬剑术,借助与风元素的亲和力,制造出近似剑仙法门中剑气的波纹状风压之刃。要是这门剑术的优点只有这一项也就罢了,然而风鼬剑术最大的特点就是它具有易学易精、入门快捷的特色。这门剑术的修习者不需要任何等级需求,只要有初级剑术水平和比一般人稍高出一头的风元素亲和力,就可以掌握这门远程攻击秘技。

    同时,风鼬剑术也是少有的能让初级战士拥有远程攻击手段的剑术。哪怕是初学者,也可以让风刃离剑十步有余,造成截面二尺以上的攻击范围。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这都是一门最适合魔武双修流的秘传剑术。也是许多战士职阶的冒险者,对这门剑术趋之若鹜的关键。

    魏野顾不上感慨这门剑术如何适合仙术士修习,剑诀一举向天,六甲箭带起洞阳剑祝焚灼之气,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夺目的红光,直射江幽娉咽喉!

    若江幽娉真的是带有真龙血脉的蛟蜃之属,那么她也应该继承了真龙的特征,在喉下那片叫做逆鳞的软鳞之下,就是致命要害所在。

    如果是真龙血脉,逆鳞被触,必然会陷入狂怒状态而显出龙身。可惜磻溪江家这类血脉不纯的杂色水族,就算带有三分龙脉,也只是徒具龙种特征,而没有龙种的天赋神通。

    魏野要的就是江幽娉主动现了原形,只要不是真龙一类水中神兽,水族一旦显出原形,法力神通起码打个折扣。

    到那时,便是仙术士先前宣告的那样,真真正正地斩螭擒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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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546/ 第一时间欣赏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作者:盗泉子所写的《魏野仙踪》为转载作品,魏野仙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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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