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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暮     万道神帝txt下载     万道神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剑魄是纯粹的剑魄。

    琴心却并非是纯粹的琴心。

    因为秦苍此生一开始就是个剑客,并非琴师。

    相较于琴绝苏语琴,他的心少了一分琴的本意,多出了一分剑的演化。

    由剑心入琴心,其中转变复杂之处,难以尽说。

    旁人听他的琴声琴韵时,往往也难以尽知。

    因为他的琴中包含了太多东西,既有剑者的天涯孤独意,也有入魔的痴狂欲念情。

    与他的经历没有一丝共同交集的人听不懂他的琴,有交集但在主流意识上仍存在较大偏差的人听不完他的琴。

    安师正恰恰结合了这两种人的共同特征。

    他既听不懂秦苍的琴,也没有那份耐心去听完。

    这阵琴音,这股剑气,实在让他感受到了太多的危险。

    他先前已领教过秦苍的快剑,若非他与柳梢头的契合度极高,他现在已经是个头与身离的死人。

    死,对他来说不可怕。

    但可怕的是默默无闻地死去。

    他宁可死在与天魔门门主柳乘风这等魔道大能的争权夺位之中,也不愿被一个近些年来才声名鹊起的后辈当作垫脚石!

    只是,自他陷入楚中阔的水雾幻界,被秦苍暗中种下神农氏火毒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他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去面对了。

    柳梢头,枪挑一截柳。

    满院绿柳皆春色,空中明月诉夜浓。

    沧澜剑,剑出一线天。

    遍地青梅朵朵开,滔天黄沙滚滚来。

    秦苍琴剑相合,以青梅为意,体内气机倾泻不止,似大河奔流折返八百里,再于龙庭之中结彼岸道花,道花开枝散叶,结成道果,果实之中,赫然也是一株青梅,恰如神魔图晚雪镇内,他饮下炎帝姜榆罔自伊川带来的神农氏不得多得的佳酿,青梅意!

    满园柳梢头,忽生青梅意。

    梅花香自苦寒来。

    冬去春归花仍在。

    秦苍心种道果,剑剑青梅,划破满园春色,将一截截柳枝柳条从中斩断,忽而脚踏劲风而起,竟是双手握住剑柄,三尺青锋朝空高举,要划破那一轮如天伞华盖旋转的明月。

    “梦里的一切是很美,美丽的东西也的确藏着危险,可它同时也比不耐看的现实要脆弱得多啊!你的风花雪月,经看不经折!”

    青梅之中青锋突起,秦苍一剑凌空刺出,正要将那一轮明月绞得粉碎,手握柳梢头,枪锋与地面摩擦出阵阵火星,正自突进的安师正却是猛然喝道:“那可未必!”

    语罢,便见他双脚蓦然踩空,立时跃起数丈之高,再次使出缠字诀,将那一轮明月裹挟至枪头周身,又听那被剑气斩断的柳枝柳条断根重生,如疾风骤雨般纷纷缠绕起来,在虚空中为身中火毒提不起半分修为的安师正造出一方悬停之所。

    “你搅得碎风花,破得了雪月,试试这轮满月又如何?”

    安师正提息运气,柳梢头迂回出枪,若磨盘转动,无论绿柳青梅,春色寒气,这一刻,都好似被一股存在于不可感知中的冥冥力量压制,天地间所有的明媚色彩也消散殆尽,被灰暗色调主宰。

    待得一切都恢复正常时,安师正枪上的那一弦明月已是变作满月,充盈不亏,它依旧是如天伞华盖般旋转,但速度却是更快,覆盖的范围也是更大,月华普照之下,遍开青梅朵朵枯萎,唯独剩下秦苍的剑气琴韵尚且弥留。

    但照此情形下去,如若秦苍不再寻得什么变通之法,那么柳梢头所勾勒出的这轮满月,便将成为这场战局的绝对主宰。

    在剑气琴韵层层削减,浑身气机被不断压制,嘴角溢出血丝的这一刻,秦苍忽地明白了安师正的真正手段以及柳梢头的真正含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月儿为何会升起在柳树梢头?

    他与她之间又为何会相约在黄昏以后同叙衷肠?

    那个时间段,本是看不到什么明月的。

    仅有落日的余晖。

    一年之中有怎样的特殊时刻能打破这一定律,在黄昏时分便能见到月儿升起的征兆。

    唯有满月时。

    只有在那时,月与日此升彼落,它会出现在黄昏,将消失在清晨。

    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对明月遥寄相思。

    在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在处于最为充盈状态的满月之下,一男一女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诉说着那些平日里根本无法提起的悄悄话,的确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所谓不羡鸳鸯不羡仙,约莫就是如此了吧。

    可一心沉醉于魔道,一心向往着更高地位更强力量的安师正怎会理解到此等意境?

    怎会为杀人饮血的长枪取得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

    难道在他成为魔道修士,成为仲叔子的徒弟,成为罗刹魔门第三高手之前,他也曾拥有一段旁人艳羡不来的爱情故事?

    可若真是如此,他所创造的这一轮满月又为何还是有一丝意境上的残缺?

    月的残缺,是否又意味着人的残缺与情的残缺?

    这些问题,就如古青云与琴天阑之间的关系纠葛那么隐秘,那么不广为人知。

    它们很容易引人好奇,引人深思,引人感慨,更容易引人追问。

    但秦苍却是没有一丝提问的想法。

    因为此情此景,实在像极了他与她的写照。

    他与她相逢在雪中,邂逅在月下。

    时间恰是元宵佳节。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是中陆雪宫的少主,他只记住了她报出的名字,尹清雪。

    清冷的雪,握在手心,其实也会刺痛的吧。

    可他那时却并没有觉得痛,只觉得那个将自己的灵魂牢牢锁住的黑屋子终于遇到了一把钥匙。

    他开始接近她,她也开始了解他。

    一切都静谧美好。

    归幽谷的东南方向栽种着一棵大大的柳树,柳枝之上挂满了无数用红线连接着的纸条。

    纸上有字,皆是他与她所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时他对她说起过这句诗。

    她觉得这句诗是千古绝唱,于是也在一张纸条上写下,挂在柳树之上。

    可他那时并未把整首诗词说完。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他那时说的仅是这前半部分。

    因为许多原因,后半部分他一直未能说出口,直到她将那柄匕首刺向他时,他也未说。

    因为那实在比反目成仇刀剑相向还要伤人。

    ......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秦苍默念着。

    眼中如有泪影闪动。

    他还是忍着,没有流下,却单手提剑,径直劈向那轮满月!

    而她都看不到。

    看到的是与秦苍为敌的安师正。

    安师正现在很惊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惊讶。

    他无法想象一个自封了修为,暂时无法动用灵力的琴魔秦一剑竟然能够连连施展出似魔非人的可怖速度。

    这种速度不单单是形容身法,还有剑速。

    先前他已险些被秦苍一记快剑封喉,至今都还对他的快剑心存忌惮。

    他原以为自己用柳梢头构造的满月已足够压制秦苍的速度甚至一切,可当他看到失去了浩瀚青梅意的秦苍竟还能维持琴心剑魄,将手中青锋发挥至鬼神之速斩向那轮满月时,他才猛然发觉这个男人比他想要的还要难缠,还要坚强。

    却......似乎也不那么坚强。

    他自秦苍深邃的双眼中隐约看到了朦胧泪影。

    泪?

    呵呵,堂堂的琴魔也会流泪?

    能够戳中琴魔秦一剑泪点的人物,想必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人吧。

    那应当是个女子,还应当是个漂亮到极点的女子,因为越美的东西就越梦幻,越梦幻的东西就越伤人,梦得越美,伤得越深。

    想不到,将要分出胜负乃至生死的对手,原来竟也是同样曾被情所困的天涯沦落人。

    这个世道,还真是有说不尽道不完的奇妙啊!

    安师正由惊转笑,心态也从震动变得平静。

    他听不懂他的琴。

    却似乎懂了他的情。

    这个琴魔,果然更是尊情魔。

    有情的人,就必然有致命的弱点。

    他安师正虽然有冷血的一面,但他毕竟未曾彻底斩断情根,所以严格说来,他也是有情人,也有致命的弱点。

    现如今的局面,就要看他与秦苍谁先找到各自的弱点,给予对方致命一击了。

    咔嚓!

    一抹青锋由下而上,在那轮充盈的满月的中心处划出一道连绵裂痕,犹如一道分割阴阳的太极线,要将满月变作缺月。

    却在此时,安师正一枪猛然掷出,柳梢头破空而去,经无数柳条缠绕,速度却浑然不见丝毫,反而更胜从前,威力也是层层叠加,将正自破去满月的秦苍身形牢牢锁定。

    瞧得此幕,秦苍左手自剑柄上放下,右手一剑高抛,将满月一分为二后,借助气浪回旋而来,而后他立于平地,以左手握剑,剑锋自背后递上,成倒背剑式,同一时刻,其体内道果再结,龙庭开出青梅,经神农血脉洗礼,梅花由青转赤。

    但见秦苍脚下重重剑气汇聚成梅花形状,颜色不复碧青,而是赤红如血。

    妖异,艳丽。

    你有柳梢头。

    我有青梅意。

    青梅转红梅时,当教你血溅三尺!

    ......

第三百七十七章 解脱

    有一枪从天而降,名为柳梢头,又身缠绿柳,裹挟春色,散发生机,行使的却是死神之事!

    有一剑自下而上,遍结青梅意,又转为红梅,萦绕赤光,散发死气,行使的同样是死神之事!

    一尊罗刹。

    一位琴魔。

    这一刻,都对各自下了杀手!

    两个都是有情人。

    两个都有致命的弱点。

    如安师正所言,谁先找到,谁就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

    在不动用灵力修为的情况下,就能将战局发展至这个地步,不说空前绝后,也是世间少有。

    只是,如此精彩的一战,却没有足够的观众来欣赏。

    这似乎是一种遗憾。

    但对秦苍与安师正而言,这一战却没有丝毫可称得上是遗憾的地方。

    因为他们两人都将自己的意、气、道展示给了对方。

    没有修为干扰的情况下,这样的意,这样的气,这样的道,才最为纯粹,才最接近本我。

    残酷的世界中,虚假的面具下。

    芸芸众生,还有几人记得自己的本我是什么?

    怕是早已被名利权欲吞噬殆尽了吧。

    作为罗刹魔门的第三高手,安师正自然也曾身陷过名利权欲的中心漩涡中,可在与秦苍这场步步凶险酣畅淋漓的对战中,他却抛下了以往的诸多沉重包袱,包括多年的灵力修为,使得他在这生死一刻中回归本我之态,宛如新生。

    新生之后是否即将新死?

    安师正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有许多年不曾这么快意。

    原来,自己终日为之奔波,终日为之奋斗的一切,到头来竟不如统统抛掉来得轻松。

    安师正自嘲地笑了笑,感受到了莫大的讽刺。

    让他认识到讽刺的是他面前的琴魔秦一剑。

    可让他感到解脱的也是琴魔秦一剑。

    这个他曾经想除之而后快的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反而有些值得结交,比他这些年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值得结交。

    因为这个行走在黑暗中的琴魔,要比许多看似矗立于光明下的人真实了太多。

    安师正的眼中开始流露出追忆之色。

    青云剑圣,八荒魔尊。

    古青云,琴天阑。

    他们两人之间或许真的曾是惺惺相惜的道友也说不定。

    正道,魔道。

    谁说这两种道就不能产生交集?

    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正中有魔,魔中有正。

    只是世人的双眼藏纳了太多的污浊,遮挡住了清明,才会固执地认为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罢了。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举世皆浊的时候独自清?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众人皆醉的时候独自醒?

    那样的人,又算得上是幸运,还是不幸?

    安师正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笑容。

    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他这一刻是真的开始在卸下包袱,开始解脱。

    所有繁重的东西都在被抛却,都在被忘却。

    短短片刻时间,他的心中便只剩下了一块地方。

    藏纳着他与那个女子的珍贵记忆。

    柳梢头,其实并不是根据那首千古绝唱的诗词演变过来的名称。

    而是因为存在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以前总喜欢爬到柳树之上,摘下一截最高处的柳条,放在嘴中,像糖块一样咀嚼着,他曾不止一次地劝诫她要改掉这个坏习惯,但她一直改不掉。所以到了后来,他也养成了这个习惯,陪他爬到柳树上,触碰着柳梢,口中咀嚼着柳条,一同看日出,一同看日落,一同看月,一同看星,一同看太多的东西。

    同样的事情,日日夜夜地重复着,不管它本身具备着怎样的魅力,它都会变得无趣。

    可因为有她,他并不觉得无趣。

    只可惜那时他并没有这么显赫的身份,这么强大的实力,反观她的家世背景,比他高出了不止一筹,所以后来她被她的父母许配给一位大宗门的弟子,远嫁他乡,没有入他的怀中。

    这世间最令人哀叹惋惜的事情,不是从未遇见,而是一个男人在自己最无能为力的事情遇见了自己最想照顾一生的女子。

    即便后来飞黄腾达,她也早已远嫁他乡,嫁作人妇。

    其实在安师正成为仲叔子的徒弟,于罗刹魔门中取得一定地位之后,他曾去寻过她,到了那名弟子所在的宗门,那时的他修为已然不弱,故而那所谓的大宗门在他的眼里也就是二三流的货色,与当初的感觉差距甚远。

    那时他抱定的目的是将那个宗门毁灭,将她带走。

    可他真的见到她,看到她抱着一个孩子,和自己的丈夫走在院中时,他的心被刺痛,却也不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所以他走了,不再去想她,而是在魔道上越行越远。

    直到他要感觉解脱的这一刻,他才又念及到了她。

    仿佛很近。

    仿佛很远。

    近在心间。

    远在天涯。

    月儿还是会在特定的时间在柳梢头升起。

    可人却未必会相约在黄昏之后了。

    原来,还是不能真正的解脱。

    既然如此,那便期待来世与她再见再续吧。

    被秦苍一剑洞穿心口的时候,安师正仍是在笑。

    笑中没有丝毫虚伪,只有真挚。

    弥留之际,他望了一眼枪头贯穿秦苍右肩的柳梢头,目光之中尽是留恋,但没有不舍。

    当一个人真的在期待来世时,今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会是过眼云烟。

    包括这柄枪。

    安师正心口淌血,已没有气力再说出一个字。

    但秦苍却明白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包藏的意思。

    他说:“交给你了。”

    “嗯。”

    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有简短的一字。

    秦苍目送着安师正自柳条上跌落在地,旋即解封境界,体内灵力流转,将柳梢头逼出体外,一手握住枪尾,凝视着菱形枪头上的斑斑血迹。

    蓦地,他忽然闷哼一声,喉咙滚动,猛然吐出大口鲜血。

    血液洒落,他以衣袖轻轻擦拭嘴角,体内神农血脉运转,开始修复伤势。

    “不动用灵力,就能将我伤到这个程度,不管以前如何,这一刻,你的人,你的枪,都值得我敬重。”

    秦苍自言自语之际,忽闻身旁不远传来劲风呼啸之声,赫然是楚中阔一手提着仲叔子的头颅,从更远处的虚空赶至。

    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秦苍旋即道:“你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要慢。”

    楚中阔森然笑道:“陪他多玩了一会儿,话说下来,接下来他们的尸身如何处置。”

    秦苍道:“仲叔子的火化,至于安师正,厚葬!”

    “厚葬?”楚中阔惊疑出声,显然不解。

    秦苍没有再言,但态度不言而喻。

    “明白了,那处理尸身我们如何做?”

    “扮成他们的模样,潜入魔门会武中。”

    ......

第三百七十八章 柳下看星

    璀璨星空之下,一道白衣身影背靠柳树而坐。

    他的衣衫很是干净整洁,但隐藏在这身衣衫下的身躯在数个时辰之前就被一杆锋锐长枪洞穿了右肩,刺碎了琵琶骨。

    这自然是很严重的伤势。

    但他的气色却与常人无异。

    受伤之后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到一处河边清洗,将染血的灰衣脱下,换上这身整洁白袍。

    他甚至没有运功打坐,静默调息,仿佛他从未参与过那场意气之争,生死之战。

    他的确是个很特别的人,连体内所流淌着的血液也一样特别。

    五成凡血,两成魔血,三成神农血。

    三种不同的血脉力量存在于同一个躯体之内,难免会互相牵制,就算凡血本身不具备什么力量,可魔血与神农血之间却应当是免不了分出个高下的。

    有些东西,不是不发作。

    有些事情,不是不到来。

    只是时机还未到而已。

    被炎帝姜榆罔以神火炼血的那段时间里秦苍思考过这些后续问题,但都没有合适的应对办法,心思缜密如他,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体内存在着不同的血脉力量其实还有着另外一个困扰。

    那便是身份归属的问题。

    若是自己都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似乎存在于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意义。

    姜榆罔说自他了解伏羲女娲的历史以及咒帝的诅咒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算得上是一位伏羲,与普通的人族不同,在他的身上,肩负着许多人扛不起也扛不来的责任。

    可既然是伏羲,为何连一丝伏羲血脉都不能具备?

    自走出神魔图后,他与伏羲之间的牵连似乎就只剩下脑海中的记忆以及沉睡在沧澜剑中的伏羲剑灵了。

    曾被他视为走不出的牢笼的神魔图,原来竟也是他与伏羲神族跨越时代沟通的重要纽带。

    突然失去了这个纽带,他的心中仿佛又缺失了一样东西。

    路是越行越远,人是越长越大,可这心,也是越变越空。

    他实在不知道等他走到路的尽头时,回首展望,还能剩下多少把握得住的东西。

    且行且珍惜吧!

    秦苍默叹了一声。

    沧澜剑负于他的背后,柳梢头则是被他握在手中。

    自安师正身死后,这杆枪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它原有的灵性锐减,魔性却是暴增,将它握在手中,已经很难再感受到那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情画意,反而心中不禁有股杀人饮血的冲动。

    所幸,它的魔性远不及秦苍的魔性深重。

    他拥有控制住它的力量。

    如此自然便不会被柳梢头的力量反噬,只不过想要让柳梢头回归原有的状态,可就不是什么易事了。

    “怎么?星月之下感时伤怀,是不是要喝点酒,再作几首动听诗词,供他人传唱?”

    突兀的声音响起,秦苍却是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他听得出这是姜榆罔的声音。

    “不好好待在灵戒中调养,出来作甚?”

    将柳梢头轻轻放在一旁,秦苍目光旋即移至姜榆罔的虚幻身形之上,话虽像斥责之言,但他的语气却全无斥责之意。

    姜榆罔魂魄飘动,亦是落至柳树旁,与秦苍毗邻而坐,微微笑道:“那两个魔门长老所携带的灵戒之中有着不少滋补灵魂的药物,我服用了许多,状态已然好转,没有之前那般虚弱,所以,不用这么急着关我禁闭。”

    秦苍不动声色,眼神倏然望向上方的星空。

    姜榆罔紧随其后,继而感慨道:“玄域的星空,倒是也挺美的,只不过比起我故土上的那片星空,总归是少了许多味道。”

    秦苍点头道:“那是自然,故土就是家啊!”

    姜榆罔道:“想家了?你就是玄域的人,你的家肯定比我的家更近,想家就回去看看咯。”

    秦苍摇头道:“暂时还回不去。”

    姜榆罔问道:“为何?”

    秦苍回应道:“玄域五极之间设有结界,没有极致运气和逆天法门,便只能等待五十年一度的互通之日,现在时间还未到,并且此间事也未了。”

    姜榆罔哦了一声,又问道:“倒是险些忘了,你还要潜入魔门会武之中,夺取那什么魔珠,不过如今那两名罗刹魔门长老已死,你与楚中阔有意顶替他们的身份,为何不早些返回罗刹魔门,而是停留于此,徒惹他人怀疑呢?”

    秦苍道:“楚中阔在罗刹魔门之内所设置的水雾幻界还未消散,也就是说,在他们的眼中,安师正与仲叔子仍旧活着,并且就在罗刹魔门之内,我与楚中阔只需在天明之前赶回罗刹魔门,将幻界解除,扮作他们的模样,届时,一切依旧。”

    姜榆罔目光看向星空的更深处,忽而笑道:“若是日后你为伏羲氏与女娲氏谋划时,制定的计划也如今时这般天衣无缝,就好了。”

    秦苍眉头微微一皱:“我可做不到什么天衣无缝,只能尽最大努力将风险降到最低。”

    姜榆罔仍是予以一笑。

    片刻之后,他方才再度开口,不过言谈之事已与伏羲女娲无关。

    “埋葬安师正之前,我见你在他两侧的太阳穴上分别结印,有些类似搜魂的手段,这种手段我神农氏也有不少,无论生者死者,只要动用搜魂,便能洞悉他们的一切经历记忆。只不过,搜魂之术消耗的力量并不大,为何你在结印之后很快就气喘吁吁?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秦苍缓缓言道:“我还将所有对他称得上是负面的记忆化去,只留下美好,好让他残余的魂魄能够顺利轮回转世。”

    姜榆罔面露惊异之色,随即感叹道:“想不到你表面冷漠寡言,实际上却是个大善人。”

    秦苍沉声道:“大善人?我不喜欢这三个字,也当不起这三个字,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不管它们在别人看来是正还是邪,是善还是恶。”

    姜榆罔道:“率性而为,这样也好。”

    秦苍不再看他,身子更加倾斜,几乎将浑身重量都压在背后的柳树之上,微微抬首,凝视星空。

    “现在的星光好像没有那么明亮了啊,何况你看的已够久了,真有那么好看?”

    “对瞎过一次的人而言,很少有东西是不好看的。”

    “噢,倒是忘了这茬。”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改规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句古话象征着因果循环。

    佛家认为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有此想法的魔却也不在少数。

    并非所有修行魔道的人都不相信那所谓的因果,所谓的天道,所谓的循环。

    口头上的倔强,只是为了掩饰心底的想法。

    故而很多坏事做尽的人看似逍遥法外,不受拘束,实则他的内心每天都在饱受折磨,担心报应来临。

    只是那时候的他们已经陷入了罪恶的深渊,无法自拔,无法回头,只能将那些担忧深藏心底,继续做着那些血腥而黑暗的勾当。

    有些血腥,就洒落在地面,低头可见。

    有些黑暗,就扩散在天穹,抬首可观。

    可还有许多的血腥,许多的黑暗,都藏匿在看不见的暗处。

    那些地方,从不被光明渗透,相较于显露在表相上的血腥黑暗,它们更像是非人的修罗场!

    魔门会武。

    真的就只是显露八大魔门年轻一辈的实力?

    真的就只是决定八荒魔珠的归属权?

    最为合适的形容词,最为真实的描述语,永远都不会动听,永远都不会令人心生向往。

    因为这本就是一种建立在暗处的无声屠杀!

    ......

    在其余七大魔门的高层以及精英弟子还未到齐时,身为上届魔门会武最终获胜方的东道主柳乘风已经早早命人在天魔门演武场中布置好了擂台,以及诸多旁观席位。

    席位有上有下,有主有次。

    其中差别,无非就是地位实力上的区分。

    日出东方,紫气东来。

    太多象征着强盛的词汇与“东”这一字挂钩。

    加上天魔门所占据的岛屿本就属于乱魔岛的东部区域,故而此次魔门会武,能够有资格落座在东面席位的才是八大魔门中真正的顶尖人物,其余西面、南面、北面等方位不管人数如何居多,始终都是要次上一等。

    东面之中,共有三十二席。

    这个数字,并非随意遐想,而是经过周密测算。

    首座一席,自然是为天魔门门主柳乘风而准备。

    其余三十一席,七大魔门门主要占据七席,余下二十四席,便是为平日里很少露面,但真实意义却是八大魔门之中不可或缺的顶尖力量的人物而设立。

    今时今日,他们或许站在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谋划。

    但对于早有心思一统八大魔门的柳乘风而言,他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些人物悉数收入麾下,作为将来与青云剑阁为代表的一批正道势力争雄的底蕴。

    这个过程之中必然会有阻挠。

    然而一路经历大风大浪,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柳乘风显然不会畏惧那些明面亦或者暗地里的阻碍。

    那个一心想做江湖侠士,想当英雄,受万人敬仰的柳乘风在那个女子离去之前就已经消失,如今的他,是魔,是立志要站在巅峰俯瞰众生的魔!

    魔的世界观中,对于世间所有非凡人物都只有两种判定方式,一种是能够为他所用的活人,另一种便是不能为他所用的死人!

    是生是死,取决于他,同样也取决于那些人的抉择。

    他自然是欣赏忠厚老实人的,但目前的情况下,他更需要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尽管那些所谓的聪明人很多地方连他这个魔道大能都感到厌恶。

    ......

    午时将至,耀眼夺目的日光已遍及了整座演武场。

    不着儒雅青衣,而是换上一身暗黑蟒袍的柳乘风相较于以往,少了许多书生意气,多了许多霸主风范。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在场许多魔道修士都认为是这身暗黑蟒袍改变了柳乘风的外在特质。

    他们却不知晓真正的原因是柳乘风由儒道转入霸道,自内而外,霸气有增无减,这一身让人望而生畏的暗黑蟒袍,所起到的作用仅仅是锦上添花的衬托罢了。

    由儒转霸,修为也步入悟道境,如今的柳乘风的确改变了许多。

    唯有一个习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便是喝茶。

    三十年一次的魔门会武,在八大魔门之中,是数一数二的盛事,此等特殊情境下,以酒助兴显然必不可少。

    但柳乘风由始至终都只是让侍从为其他远道而来的魔门高层添酒助兴,自己则是滴酒不沾。

    哪怕是有人特地起身敬他一杯,他也只是以茶代酒,予以回礼。

    在众人饮酒的场合下,唯独自己一人静默品茶,这样的做法不仅不合时宜,还极有可能让其中猜忌心思本就浓烈的人心生怀疑。

    他考虑到了这些。

    但却还是这么做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因他是柳乘风。

    他或许算不得绝对的光明磊落,某些做法也契合阴暗诡谲之风,但他绝对不会对修为实力智慧谋略其中任何一方面在自己之下的人动用毒门诡道。

    旁人有弱于自己的方面,便意味着自己有机会凭借那方面的优势击溃他。

    这样的情况下,为何还要迂回婉转做那些成效快但实则不具备多少意义的事情?

    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柳乘风从来都不屑为之。

    安师正陷入了楚中阔的水雾幻界,是因为楚中阔曾步入过悟道境,即便被秦千劫以千劫锁天杀重创,跌落境界,他在幻术方面上的造诣也依旧是悟道级的层次,中了这种程度的幻术而不自知,情有可原。

    但安师正在水雾幻界之中见到秦苍所扮的柳乘风,虽心存怀疑,却始终未曾联想到秦苍并非真正的柳乘风这一可能,后来还继续与秦苍举杯而饮,便是输在了他对柳乘风的了解不够深。

    如若安师正早些时候就明白了柳乘风的习性,那么即便他中了楚中阔的水雾幻界,也不会饮下那被藏有神农氏火毒的毒酒,届时秦苍虽也有击杀他的可能,但必然也要费去九牛二虎之力,自身陷入无比虚弱的状态。

    一个处于全盛时期,又懂得千劫锁天杀之术的琴魔秦一剑,能够压制楚中阔,让他为自己做事。

    一个虚弱到极点的琴魔,可就必定会失去那份对楚中阔的约束力和震慑力了。

    所以那种情况下,秦苍未必会倾尽全力,反而很可能改变策略,如此一来,安师正的活命机会将达到七成以上。

    只不过,就因为他对柳乘风的了解不够,所以他丧失了那样的机会。

    当然,安师正也未必就是输家。

    至少他在被秦苍洞穿心口的那一刹那,他真的比以往担任罗刹魔门长老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释然轻松。

    他失去了这一生的机会,却获得了轮回转世的可能。

    也许在下一世,他真的还会遇见她。

    那个时候的他,不是魔,只是人,一个为了能够及时给她未来而提前做好准备的人。

    多年以后,他与她或许也会再度爬上柳树梢头。

    依偎着,看日出,看日落。

    黄昏的时候,他望着落日的余晖,轻轻吐掉嘴边的一截柳枝,然后将她嘴边的也轻轻拿掉,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之后的,再不用提,再不必提。

    就以这一句千古绝唱为那一世谱写出一个完美的结局。

    至于那个亲手为他缔造出这个美好可能的琴魔秦一剑,此刻正以偷天换日之术扮作他的模样,带着那杆柳梢头,参与到了魔门会武的盛事之中。

    宛如代他而活。

    但他们两个终究还是不同的人。

    偶尔的一次交集,并不意味着一致的结局。

    谁知道这个亲手为他人缔造美好可能的男人将来的结局能不能美好?

    世事,从来难料。

    ......

    以安师正的身份陪同罗刹魔门门主雨妃弦以及将参加此番魔门会武的几位圣女来到天魔门的秦苍,终于也是落座。

    与坐在南面,以仲叔子的身份混入魔门会武中的楚中阔不同,他的座位处于东面。

    柳乘风为其余七大门主之外设立的二十四席,他赫然占据其一。

    这自然是莫大的殊荣,无数人求之不得。

    但他却并不高兴。

    一来他实在不喜欢喧嚣嘈杂的环境,二来他依靠的是安师正的身份,所呈现出的也并非本来面目。

    他靠着自安师正那里搜寻来的记忆,一路上与许多陌生的人打着招呼,装出一副亲切的样子谈笑风生,反而那些自己真正熟悉的身影,他却不能肆意交谈。

    伪装的面具一旦戴上,是真的很容易令人疲惫,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戴。

    “人已齐至,不知柳门主打算何时正式开始魔门会武?”

    一番客套叙旧之后,幽魔门门主褚东流终于率先向柳乘风开口问道。

    柳乘风端起茶杯,微抿一口,随后将茶杯轻轻放到身旁的红檀木桌之上,缓缓言道:“褚兄远道而来,何不稍作歇息,何须如此心急?”

    褚东流似笑非笑道:“倒不是我褚某人心急,而是三十年一度的魔门会武,对于这些年轻后辈而言,实在是头等的大事,乃绝佳的展示机会,年轻人么,总是不乏热血,像我这种早就不年轻的老骨头,也就只能期盼在他们的身上找寻点经验了。”

    柳乘风笑道:“褚兄正值盛年,怎会是老骨头?不过你说的也在理,我也很期待看到这些年轻人的热血斗志。只不过在开始魔门会武之前,我想先改一个规矩。”

    褚东流双眼虚眯,问道:“什么规矩?”

    “我想将魔门会武的单独战斗改成群体之战。”

    ......

第三百八十章 不信也得信!

    “将单独战斗改为群体之战?柳门主这个规矩改得倒真是让妾身佩服不已呢!”

    褚东流尚未做出反应,一阵看似调侃实则暗讽的女子声音已然自他身旁传出。

    出声之人,赫然也与幽魔门关系匪浅,乃是如今幽魔门中的主母,即褚东流的正妻,沈吟竹。

    褚东流之女褚阑珊有着与楚中阔相似的习性,终日戴着一块幽暗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故而时至今日,都没有人知道褚阑珊的具体相貌,包括看着自己女儿长大的褚东流。

    不过褚阑珊乃是褚东流与沈吟竹所生,女子的相貌总归会与自己的生母有着相似之处,通过沈吟竹,倒是能够对褚阑珊的容貌猜测一二。

    沈吟竹的五官称不上是绝美,但绝对属于标致一类。

    她有着一对好看的月牙眉,不浓不淡,恰到好处,两侧脸颊各自分布着一处浅浅的酒窝,笑起来时格外明显,配合她那尖细修长的下巴,整个人的相貌充斥着一股立体感与真实感,相较于那些诗词歌赋中描绘的翩翩仙子,她无疑更像是人间女子,即便拥有超然地位,也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这样的女人,足以为各种各样的男人留下遐想的一面。

    至于是否能够将遐想变作真实,那便要靠那个男人的本事。

    显然,褚东流具备了这种本事。

    沈吟竹对幽魔门与褚东流的贡献并不止诞下褚阑珊这等魔道大才,事实上,这些年褚东流闭关潜修之时,幽魔门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给沈吟竹来处理。

    事无巨细,她都完成得很好。

    内可相夫教子,外可御人处事。

    沈吟竹的确很优秀,以至于褚东流本人都一度觉得自己只是明面上的门主,她才更像是暗地里的主宰。

    当然,想法归想法,他不会对沈吟竹产生什么防范,因为自这个女人抛下原有的一切来跟随尚未得势的自己那一刻起,他便不会负她。

    他同样也相信,她不会负他。

    因为他几乎已经把自己所能给予的东西都交给了她,只差那一个门主的虚名。

    若是连那个虚名她也想要,他倒是也不介意给她。

    沈吟竹出声后,褚东流的目光便率先移向了她,速度还要快过柳乘风。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子,心中有无限的期待与感慨。

    一件藏青色蝴蝶暗纹浣花锦衣披外,内着月白色镂花并蒂莲罗裙,这般装束,与当年他初见她时,别无二致。

    目光再往别处,便见沈吟竹云髻之中插有一支孔雀尾汉白玉头花,纤细手腕上各自戴着一个镶银手镯,如弱柳般的盈盈细腰间佩带着一个绣着寿星翁牵梅花鹿图样的香袋。

    从头到脚,每一个装饰物都是他送给她的。

    除了此刻穿戴的这些,还有许多,要么藏在沈吟竹随身携带的灵戒之中,要么放在房间的储物柜里。

    对于一个曾一心渴望变强,一心渴望做人上人的男人而言,精心挑选出诸多礼物送给他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若是将他人的范围限定于自己的心仪女子,那么不管挑选的过程有多么复杂困难,那个男人也会不辞辛劳地去做,无怨无悔。

    所以褚东流时常会望着穿戴着自己所赠的衣物饰品,立于自己面前的沈吟竹,无故发笑。

    发自内心的笑。

    可此时此刻,他却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因为他很快就自沈吟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畏惧之意。

    畏惧?

    何人何事能够让她也畏惧?

    八大魔门之中,唯一有这个资格的,只有那人吧。

    褚东流的眼神开始变化,旋即他转头看向那正紧盯着沈吟竹的柳乘风,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郁之色,但很快他的嘴角还是掀起了一抹弧度。

    只不过,是十足的冷笑。

    “内人言语之中若有什么冒犯柳门主的地方,柳门主大人有大量,总不至于和她这般斤斤计较吧。”

    柳乘风听出了褚东流的潜藏意思,却依旧神情缓和,释然笑道:“适才只是觉得嫂夫人今日的装扮很是独到,所以才多看了一眼,褚兄应当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褚东流拍拍衣袖,作势饮一口酒,旋即放下酒杯,轻声道:“我褚某人还不至于胆大到与柳门主计较。”

    柳乘风道:“这个称呼就已经是在计较了,褚兄若当真不介怀,何不像昔年你我都不曾当上一门之主的时候那般?”

    褚东流忽而直言不讳:“时光难以倒流,过去难以改变,有些人,有些事,再也遇不见,再也回不去,就算我现在叫你一声柳兄,也不复早年的含义了。”

    柳乘风未及再言,雨妃弦突然插话,调笑道:“今日魔门会武,乃是三十年一度的盛事,两位门主又何必如此见外,若是实在拉不下脸面,倒不如由我开个先例,褚兄,柳兄,如何?”

    柳乘风闻言大笑道:“雨门主快言快语,脾性随和,令柳某欣赏万分,只是你并非男儿身,就算你能叫我一声柳兄,难道我还能回你一声雨兄不成?”

    雨妃弦咯咯笑道:“我这个小女子都不介意,柳兄这等大丈夫怎么倒还纠结起文字上的功夫了?方才你不是说要改规矩么,行啊,你且说说具体的改法。”

    柳乘风于是道:“以往魔门会武,皆是由八大魔门各自派出十名精英弟子参战,采取抽签的方式各自单独对决,此举虽然能最大程度展现他们的个人实力,但两两相斗难免有些拖沓,而且在真实的战斗中,对手可不会大方到给你单独对决的公允。柳某与天魔门一众长老曾不止一次地协商过这个问题,有意对魔门会武的规矩制度进行整改,终于在近日前得出一个最为合适的方案。”

    此言一出,其余七门门主脸上都不禁浮现出一抹阴沉之色。

    事先与天魔门的长老协商好,趁着魔门会武之时再像其他魔门的高层提出,临时整改制度,这般做法,岂不是完全将你柳乘风和天魔门凌驾于其余七门之上?

    以往你柳乘风所在的天魔门虽然也是八门之首,但毕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压制其他七门。

    怎么,刚刚步入悟道境就迫不及待地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了?

    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暗自冷笑不已的七门门主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由率先提及这个话题的雨妃弦开口问道:“那不知柳兄与天魔门众位长老商定的合适方案是什么?”

    柳乘风道:“仍是抽签,但只有十签,一签一字,从一到十,八大魔门的代表只抽取一次,将抽取的数字作为战斗的人数,如果抽到一,那便是运势使然,一切依旧,如果抽到十,那便是空前盛况,一场战斗,罗列二十位魔门精英,诸位难道不觉得更加有趣,更加宏大,更加具备竞争意义?”

    雨妃弦心中震动,俏脸之上竟是浮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神情。

    将抽签抽取到的数字作为战斗人数?

    她罗刹魔门可是有足足九大圣女,就算江书萱与卫容静因为境界超过了问道境大成这一界限,可还剩下岁采薇、吕心溪、沐汀兰等七位圣女,若是恰巧抽取到了“七”,岂不是将这场魔门会武的绝对优势交给了罗刹魔门?

    柳乘风聪明一世,不可能犯这种错误才对,哪怕只是十分之一的可能。

    以她对柳乘风的了解,既然他敢冒着触怒其余七大魔门高层的风险当众宣布此事,他便一定有完整的谋划,十足的把握,不会让天魔门吃亏,反让其他魔门得利。

    “柳乘风,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雨妃弦眸中异彩闪动,正欲再问,阳魔门门主俞燮甲却是先他一步,向柳乘风发问,并且看其面目,隐约间已是有火气流窜。

    “八大魔门的代表只抽取一次?那不知依照柳兄的意思,八大魔门之中谁能有资格担当这个代表人,在保证公正公允的前提下决定魔门会武的走向。”

    柳乘风端起茶杯,掌中似有阴阳纹理浮现,使得杯中两三片茶叶不断浮沉,时涨时落,茶香四溢之时,他猛吸一口香气,接下来的言谈看似轻声细语,实则不容置疑。

    “能够为八大魔门作表率的自然就只有八门门主,可门主共有八位,抽的签数却只能有一个,势必意味着八位门主之中只能有一人抽的签数奏效。依柳某之见,十签之中当由第一人抽到的签,也就是第一签,算作有效签......”

    咔嚓!

    柳乘风话未说完,俞燮甲就猛然捏碎桌上酒壶,但壶中却无一丝酒水洒落而出,悉数被俞燮甲的至阳灵力蒸发一空,足以想见俞燮甲此刻火气之盛。

    “谁不知道你柳乘风柳门主已然步入了悟道境的层次,论个人的修为实力,八大魔门之中,谁还能在你之上?你要改的这个规矩,你要用的这个方法,分明就是要将魔门会武的绝对优势交给天魔门,好让天魔门蝉联夺冠。呵呵,柳乘风,本座已经能够想见你将在十签之中抽中何签了,是刻有三字的那一签,对吧。”

    俞燮甲此话一出,东面三十二席之中立时有超过半数的高层表态反对。

    但柳乘风却仍自不急不慢地言道:“我是步入了悟道境不假,但与诸兄夺签之时,我绝不会动用悟道境的修为。”

    俞燮甲冷笑道:“谁信你?”

    柳乘风哈哈大笑,暗黑蟒袍忽而拂动,悟道境修为爆发,魔威撼天,使得天穹变色,群雄惊惧!

    “不信,也得信啊!”

    ......

第三百八十一章 风火

    不信也得信!

    本是一句强词夺理之言,经柳乘风口中说出,却犹如霸主之令,使人难以抗拒!

    天地失色,风啸如龙。

    滚滚乌云之中,隐匿的是比虹光还要闪耀的雷电。

    自古以来,有不少试图以肉身证道的修士依照奇特法门,引雷电淬体,加强自身力量,在场八大魔门之人,上至高层长老,下至寻常弟子,便有不少亲自尝试过此法的人,至于心有所想,却始终不敢付诸行动的人,则是更多。

    此时此刻,经柳乘风悟道境气息所引发的层层密集雷电,无疑再度加深了他们心中的恐惧和敬畏之感,就连那些曾经成功以天雷淬体过的人,大多也是面色如土,不敢在这些经过天地大势加持的雷电海洋下抱有丝毫侥幸心理。

    唯有一人是例外。

    那便是以偷天换日之术扮作安师正的模样,潜入魔门会武之中的秦苍。

    他是一个剑客,严格来说,他从未有过以肉身证道的想法。

    但当年在雪云峰上,他命魂碎裂,灵力耗尽之时,药皇南宫决为他炼制的塑魂淬体丹非但助他重塑了命魂,阴差阳错之下,丹药中的丹雷之力经符尊的那卷神秘符纸炼化镇压,反倒替他雷霆淬体,增强了肉身体魄,使得他在离凡境初期境界之时,便能与通玄境修为,且以肉身力量见长的凶兽雷音魔熊硬撼!

    虽说后来秦苍并未再尝试过沟通天雷,淬炼体魄的方法,但塑魂淬体丹残留在他体内的丹雷之力却是随着他修为的增长,渐渐与他的身体融合,成为了一道难以分割的养分。

    时至今日,秦苍修为已重回龙庭境初期,体内的丹雷之力也早已所剩无几,大多都被血脉经络融会贯通,他足可以雷电为导,将手作刀,轻易在别人的身体上撕裂出一道口子,再将自己从大伯秦千劫那里感悟到的劫力渗透进去,破开对方的内部防护,直至掌握对方的命门。

    前些时候他对付楚中阔时,所用的也正是这样的手段。

    当然,这种手段需要建立在双方修为差距不悬殊的情况下,否则你即便成功近身,也不可能伤得到对方分毫。

    九转道玄诀前四转,加上三成恢复性极强的神农血脉,两成感悟琴天阑的琴道魔道时所转化的魔血,以及五十年神魔图生涯中的种种感悟,秦苍已自信能够再度与问道境圆满强者一战,只要不是遇见手持判官笔生死簿的邢无生那种层次的人物,他的胜算都会很大。

    所以如今八大魔门之中,正面交锋唯一能够对他造成极大生命威胁的应当只有柳乘风一人。

    悟道境的大能,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未曾战胜过一次。

    哪怕秦家之中也有着这种层次的大能存在,让他对这一境界多少有了些许心得,但旁观旁听始终不能与亲身体会等同,他对于这个境界,还是有着太多的陌生。

    而今柳乘风以悟道境修为沟通天地大势,使得他的身躯一阵悸动,恍惚之间血脉经络中的雷霆之力竟有破体而出的征兆,就连他前不久才自安师正那里获得的柳梢头,也有从内部突破灵戒封锁的趋势!

    “这位天魔门门主的修为程度有些接近伏羲氏所创元气修行境界中的洞天极境啊!”

    灵戒之中,姜榆罔一魂一魄绽放灵魂力量,以虚无神火镇压柳梢头的异动,同时对着体内翻天复地但表面仍自不动声色的秦苍言道。

    闻言,秦苍眉头倏然皱得更紧,传音道:“只是接近?”

    姜榆罔笑道:“我用的这个接近已经是虚词了,事实上,他的修为距离洞天极境的炼气士差远了,至多比神魔图中初入大洞天的你高出一筹,而今你走出了神魔图,元气修为不复,但心得感悟毕竟还在,你以大洞天的元气运转之法催动灵力,说不定能够抵挡住这股悟道气息对你带来的冲击。”

    姜榆罔所言的确不虚,当他以大洞天的元气运转之法催动体内灵力时,果真立时感觉自己受到的冲击力锐减,血脉经络中的雷霆之力也渐渐归于平静。

    但得到舒缓的秦苍并未由衷感到放松。

    试想,强如天魔门门主柳乘风,在那个时代都只能充当一个远逊于洞天极境炼气士的角色,人族现如今的总体情况又能好到多少?

    咒帝的诅咒,果然比想象中还要强大!

    “那你觉得,以我如今的底蕴,倾力而为,与柳乘风一战,胜负几何?”

    灵戒之中,姜榆罔沉思片刻,忽而道:“柳乘风,人如其名,在他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浓浓的风系气息,风系气息虽然不属于五行,但也在道中,乃是一股极强的道之力量,这一点,从以风姓起家的伏羲氏身上便可看出。不过风的力量历来有助长火的趋势,我神农氏中一度出现了不少想与伏羲氏争雄的族人,这种心思如何暂且不论,但他们的确开创了许多助火克风的法门,若你能习得其中一样法门的精髓,就算你的修为没有提升,也有五六成的机会胜过柳乘风。”

    秦苍道:“你说的是我习得一样精髓之后,才有五六成的机会胜过他,现在呢?”

    姜榆罔白眼一翻:“现在?现在你就算拼尽全力,将仅有的三成神农血脉压榨到极限,胜他的机会也不足一成。所以说你若想从他手中得到那什么魔珠,为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以待智取,强攻只是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我现在这副状态,未必保得住你。”

    “那便还是静观其变吧。”

    “不错,沉得住气,我欣赏你。”

    “话说回来,习得其中一样法门的精髓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资质愚钝的话,上千年吧,不过你资质挺好,百年左右应该就可以。”

    “......”

    “没办法,那些法门都是神魔级存在创的,耗费时间对于神魔来说并不久,神魔之下的么,肯定就觉得很漫长了。”

    “还是看其余七门门主如何应对吧。”

    轰!

    秦苍正自暗中思量之际,先前一举捏碎酒壶的阳魔门门主俞燮甲彻底爆发灵力,魔威亦是冲霄而起,且携带着熊熊烈焰,怒火遍天,颇像神农氏族人之风,其气势直追柳乘风,但终究未能堪破问道境与悟道境之间的界限,逊色一筹。

    饶是如此,俞燮甲气势依旧不减。

    “柳乘风,你要玩,本座就陪你玩个够!”

    ......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三招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阳魔门的俞燮甲俞门主吗?看他的架势,似乎像要和天魔门的柳门主打一场啊!”

    “这......若是搁在以往,俞门主虽然未必敌得过柳门主,但他们两人的修为好歹也相差不大,而今柳门主已经步入悟道境,实力不可同日而语,俞门主此举岂不是自讨没趣?”

    “嘿嘿,俞门主性烈如火,最受不得言语相激,必然是柳门主说了什么话,触碰了他的底线,这才有此纷争,不过话说回来,这股悟道境的气息真的很强啊,意想不到的强......”

    “魔门会武之时,我们这些年轻一辈还没动起手,他们这些大人物倒是先摆开架势了,多事之秋咯。”

    “多事之秋不要紧,只要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好,他们这些大人物,就算仅有一丝余威波及到咱们,你我也招架不住啊!”

    ......

    演武场中,一众将要参与魔门会武的精英弟子纷纷左顾右盼,虽不乏对柳乘风所释放的悟道气息的畏惧之情,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之心,使得场中窃窃私语之声不断,少了以往魔门会武时的肃穆。

    只不过他们缺少了肃穆,不代表这片天地之间就没有肃杀气息。

    只是那些气息大多都是围着柳乘风与俞燮甲浮动罢了。

    “柳乘风,自乱魔岛一带渐渐传出你步入悟道境的消息起,你这个名字在本座耳边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像只蚊子似的嗡嗡鸣鸣,让本座片刻不得安宁。以前你还不是悟道境大能的时候,天魔门就已经是八门之首,本座知道你素有野心,坐在高位之上绝不会屈居于一隅之地,你的目标很远大,不单单是八大魔门,还可能直指青云,可能覆盖南境,甚至可能波及整个玄域!你一旦破境,必会显露野心,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俞燮甲声音铿锵,以灵力裹挟,回荡整座演武场的上空,其话中不乏怒意,但更多的还是讽刺之意。

    “魔门会武啊!三十年一度啊!如此盛事,你可知道我阳魔门一脉的弟子为这一天耗费了多少苦功?其他魔门的弟子又付出了多少的心血?而今你柳门主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要抹去数百年不曾更改的规矩,你当你柳乘风是什么人?天下霸主?可以肆意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呸!柳乘风,在本座看来,你连个屁都不是!你堪破问道境,入了悟道境,那又如何?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不合本座的心意,碍了本座的眼,本座一样要将你捅出几个窟窿!”

    俞燮甲一字一珠玑,一语一雷霆,转瞬之间怒火中烧,浑身灵力流淌,化作焚天烈焰,将那掺杂了天地大势的乌云雷层焚烧殆尽,却不还苍穹一片晴朗,而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处于他的怒火之下。

    包括仍自坐在首座上安稳喝茶的柳乘风。

    “什么?柳门主要改变魔门会武的规矩?”

    “简直岂有此理!数百年都不变的规矩制度,岂能说改就改,且事先全无通知!”

    “怪不得俞门主会勃然大怒,原来是有这么一茬,换成是我,身为一门之主,也会感觉脸面无光啊!”

    “脸面无光倒是次要,就算俞门主平日里性烈如火,在魔门会武这等盛事上必然也会有所收敛,依我看,是柳门主要改的规矩太令人难以接受,才会遭致俞门主这么大的反应。”

    “得,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好看个屁!众目睽睽之下,他柳乘风就敢不顾其余七门门主的颜面,咱们这些人,在他的眼力,岂不就是随意摆弄的小鱼小虾?”

    “人家真龙要过江,清理咱们这些鱼虾自然是少不了的,现在就只能看其余几位地头蛇,能不能合力咬死这头真龙了?!”

    “喂,你们几个小点声,没看见真龙之子就在咱们对面吗?惹恼了他,也不好受啊!”

    “切,对付不了大的,还对付不了小的吗?天榜第一又如何?别人怕他柳三刀,老子可不怕!”

    正被一群好事的魔门弟子议论的柳三刀双手插袖,虽然将所有话都听在耳中,但却始终闭目不言。

    倒是那原本与几名幽魔门弟子站在北面一处空地的褚阑珊瞬移而至,以鬼魅之速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绕至他的身侧。

    沉默良久的柳三刀终于睁眼开口道:“很好玩?”

    褚阑珊仍是戴着那块幽暗面具,与正午的阳光格格不入,闻言,她缓缓言道:“不好玩,但是自那座塔出来后,就感觉你变得不像以前的那个你。”

    柳三刀忽而笑道:“是,不像,我每天都比昨天要帅上一分。”

    褚阑珊幽幽道:“你讲笑话的本事,可远远不及你的刀法。”

    柳三刀摆手道:“一点幽默风趣都不懂,别说你认识我。”

    褚阑珊道:“我认识的那个柳三刀,虽然也有嬉皮笑脸的一面,但他出起刀来,可是一点儿也不好笑,反而让人觉得危险,现在的这个柳三刀虽然位列天榜第一,但我总觉得他有些浪得虚名。”

    柳三刀道:“是不是浪得虚名,等你跟我打一场不就知道了?”

    褚阑珊摇头道:“现在可打不了,倒是我爹和你爹更容易先动手。”

    柳三刀倏然一手托腮,认真问道:“我记得你爹是个聪明人啊,怎么也来搅合这趟浑水?”

    “浑水之中好摸鱼,何不为之?”

    一道婉转女子声音响起,便见柳静之凑上前来,与柳三刀并肩而立。

    “不愧是我妹妹,一语中的!”

    “哥,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都夸。”

    柳静之悄悄吐了吐舌头,嘀咕道:“好不要脸。”

    褚阑珊附和道:“他从来就没有过脸。”

    “老子这张英俊无双的脸被你吃啦?”

    “单打独斗,我爹不是你爹的对手,咱们两人之间可未必,你确定要在魔门会武正式开始前试试我的绝幽邪典?”

    “我不介意你提前感受下我三刀齐出。”

    “你也就名字里有三刀,实际哪有,最多双刀。”

    “谁说的?裆下还有一柄,锋利无比!”

    “姓柳的!”

    柳静之摇了摇头,忽而走至一旁,似是受不了这等“污言秽语”。

    她目光闪动,看了看柳乘风的方向,果见除却俞燮甲外,其余六门门主也是蠢蠢欲动,战斗一触即发,场面分外压抑。

    作为柳乘风之女,她自然是想为柳乘风提供一股助力,只是一来以柳乘风如今的实力,即便是七门门主群起而上,也未必胜得过他,二来她虽然也步入问道境,但相较于俞燮甲这等老牌强者,始终还是逊色了不少,帮不上什么忙。

    片刻之后,柳静之的目光再度变幻,望向东南方位,罗刹魔门七大圣女所在之地。

    岁采薇、吕心溪、沐汀兰、池瑶芳、韩清霜、何捻心、玉惊落,七美簇拥一处,姿色各有千秋。

    柳静之的眼神却是精准无误地避开了其余六位圣女,直接瞄向玉惊落的方位。

    一袭天蓝色刺绣斜襟纱裙,青丝披散,不盘发髻,内插嵌珠翡翠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物品。

    玉惊落,她的人就如她的名一样,静时自带着一股仙气,无需脂粉妆容添饰,宛若清水芙蓉,惹人注目。

    只不过,她发起脾气来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罗刹,此云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

    这是古语之中对罗刹之名的记述。

    虽说罗刹魔门只是借用传说中的罗刹名号建立的宗门,并非真正的罗刹,门内长老弟子同样是血肉人身,但久闻恶魔之名,岂能不生恶魔之灵?

    玉罗刹,外表如玉,实则罗刹,光是这个名号,听着就无比渗人啊!

    同为魔道大才,加之柳三刀的那一层关系,柳静之对于玉惊落倒是一向没有多少敬畏心理,看待她的目光好似熟悉朋友之间的眼神,然而此时此刻的玉惊落却是让她感到不再那么熟悉,反而有些陌生。

    虽然玉惊落的双眸由始至终都是望着东面雨妃弦落座的方向,但柳静之感知能力向来敏锐,静心化道诀修炼至大成后,更是如此,她捕捉到了玉惊落眼角的一丝余光,恰巧自她身侧擦过。

    柳静之的身侧无非就两人,一是柳三刀,二是褚阑珊。

    褚阑珊与玉惊落之间算不得势同水火,但几乎也是没什么交集,所以她瞥向的只可能是柳三刀。

    “只是在远处偷偷看上一眼么?以往这个时候,你应当早就和我哥斗起嘴来才对,倒是那在巨塔之中险些要了我命的褚阑珊,少了许多针对性的阴邪杀气,和我哥宛如老友相见。这世道,我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柳静之心中正自默叹之时,继柳乘风与俞燮甲之后,又有六股浩瀚魔道气息冲天而起,赫然是其余六门门主表露态度,与俞燮甲站在同一战线。

    “柳兄适才说过,夺签之时不会动用悟道境的修为,柳兄一言九鼎,我应某人深信不疑,就请柳兄即刻压制气息,寻得一合适的夺签之地。”

    “应心玄,你少做和事佬,本座还没答应夺签之事呢!”

    闻言,静默喝茶,一言不发的柳乘风终于开口问道:“那不知俞兄作何打算?”

    俞燮甲咧嘴笑道:“你坐定原地,接我三招,如若毫发无损,我便答应。”

    柳乘风放下茶杯,一字吐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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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

    “三招之约?俞兄的胆量可真是令人佩服,不过柳兄毕竟是已经踏入悟道境的大能,这三招之约还须得加上一条,不得施展悟道境的手段才行,如此,方显公平。”玄魔门门主应心玄提醒道。

    俞燮甲却是哈哈大笑道:“何需那么麻烦?不管他柳乘风是问道境也好,悟道境也罢,这三招之约始终是我攻他守,他只要能接下,不管动用的是什么层次的修为,本座都认!”

    应心玄眉梢忽而拧成一字,显然对俞燮甲的做法很不满意。

    倒是古魔门门主叶轻舟很快洒脱笑道:“俞兄既然都这么说了,必然是有不小的把握,且随他去吧。”

    雨妃弦妩媚一笑,玉手轻捻,指尖拂过头上青丝,口中吐出香兰之气,道:“俞兄若是执意如此,那我等也不必多言,不过你可要记住,你与柳兄的三招之约可关系着魔门会武的走向,千万不要大意啊!否则即便我那好脾气的嫂夫人不责怪你,我这做妹妹的也不会轻易饶过你噢!”

    俞燮甲气势陡然暴增,周身如有熔岩铠甲附着,丝丝热气散发,炙烤四野,下一瞬,他豪气干云道:“诸君之意,本座心知肚明,必不相负,柳乘风,且随我遁入虚空去,否则本座怕一个不慎,就失手拆了你的天魔门!”

    闻言,柳乘风脸上毫无怒色,反是以灵力隔空一推,将两坛好酒卷起,送至俞燮甲所在方位,道:“愿以此酒,替俞兄助势。”

    俞燮甲两手接过酒坛,却并无立即饮用的心思,而是望着柳乘风,道:“倒不是本座怕你在酒中下毒,只是觉得你天魔门的酒寡淡无味,少了很多乐趣,不若本座在其中加些好料,你我各饮一坛,如何?”

    柳乘风并未立时拒绝,含笑道:“那得看俞兄下的料,够不够好了。”

    俞燮甲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可怖狞笑,道:“料绝对是好料,就怕下到酒中,你不敢喝。”

    柳乘风道:“这世上充其量只有我不想喝的酒,没有我不敢喝的酒。”

    俞燮甲狂笑三声,笑声未罢,他竟是猛然以手为刀,自右侧大腿部割下一大片血腥肉块,肉块与身躯分离,被俞燮甲握在手中,血流如注之处他视若无睹,面目之上看不出丝毫疼痛之色,只是悄然运转灵力,利用火焰生生不息的特性,修复着大腿上的伤势。

    与此同时,他双臂劲力一推,酒坛封条不扯自破,酒香浓烈之际,他将从自己身上切下的血腥肉块分成两份,各自放入一坛酒中,随即在满座皆惊的氛围之下对首座上的柳乘风言道:“这块料下得如何?”

    看似是发问,实则更像是一种恫吓。

    今日魔门会武,在场的都是八大魔门的高层以及精英,并非寻常人物,但俞燮甲从自己身上切肉,当作下酒料,实在是让不少历经风浪走到高位的大人物都面面相觑,暗自作呕。

    若不是体内有神农血脉流淌,这一刻,秦苍的肠胃也将“翻江倒海”!

    灵戒之中,姜榆罔却是又惊又笑,突然拍手赞道:“这个俞燮甲,倒是个人才啊!修为不够,就用气势来凑,要是柳乘风不愿喝下这坛酒,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都会被认作胆怯,气势上已要逊色一筹,到时候就算柳乘风以悟道境修为沟通天地大势,也压制不了俞燮甲。反倒是俞燮甲气势占优,三招之约又是他的主攻,气机连绵之下柳乘风想要毫发无损基本就没有可能了。”

    秦苍咳嗽一声,神情怪异,忽而传音问道:“那如果柳乘风喝下这坛酒了呢?”

    姜榆罔反问道:“换成是你,喝了这种酒,你肚子不会难受?还能处于全盛状态?”

    秦苍恍然大悟:“好另类毒辣的算计!”

    ......

    演武场中,原本还在与褚阑珊讨论双刀还是三刀的柳三刀蓦然色变,紧接着就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好一个俞燮甲,这么一坛恶心到家的酒,谁敢喝?老子连闻都不想闻!”

    褚阑珊阴测测地笑道:“用脑子想想,能够当上一门之主的人,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吗?就算是被公认性烈如火,容易动怒的俞燮甲,也不可能只如表面那般,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否则阳魔门凭什么与其余七大魔门并存这么多年?”

    柳三刀故意失声惊呼道:“难道这老小子还有更恶心的手段?我的天哪,阳魔门里到底藏了些什么怪胎啊?!”

    “柳三刀,你嘴巴放干净点!”

    “什么叫阳魔门里的怪胎?你给老子把话说清楚,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得阳魔门众人的“回击”,柳三刀只是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随即道:“从一开始你们几个就像打不死的臭蚊子,嗡嗡乱叫,怎么突然之间又转了性子,变成恶犬狺狺狂吠了?说真的,不是我瞧不起你们,人家褚阑珊可以和我斗嘴,手上功夫也不弱,百个回合之内,我还真没把握拿得下她。至于你们几个么,恕我直言,就是一起上,在我手里也撑不过十招啊!”

    “大言不惭!”

    “竖子匹夫,胆敢目中无人!”

    “老子今天倒要领教领教你这刀魔的刀法!”

    阳魔门众位精英弟子与俞燮甲的脾性大多如出一辙,经不得言语相激,柳三刀三言两语,便让他们纷纷流露出凶煞恶相,只不过他们还未来得及冲上前去,便被褚阑珊以一道邪气墙壁封锁,短时间内不得近身。

    “你爹是悟道境大能,有以一己之力威慑群雄的资格。你才步入问道境几天?就想步你爹的后尘,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褚阑珊讥讽道。

    柳三刀道:“要我现在去对付七门门主肯定是不行的,但除了你、我妹妹、杨千帆、岁采薇等少数几人外,八大魔门年轻一辈,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褚阑珊突然问道:“包括那位玉罗刹?”

    “嗯,她不在我眼里,在我心里。”

    “......”

    受不得这等肉麻言语,褚阑珊目光移开,观察起那些大人物的动向。

    不多时,一向深沉的她忽而也是心中大震,面具中显露的双眸浮现出浓浓的惊异之色。

    “柳三刀!”

    “叫我干嘛?”

    “你爹他......”

    “我爹怎么了?”

    “他喝光了那坛酒。”

    “什么?!”

    ......

第三百八十四章 论道经邦,燮理阴阳

    浓烈的血腥味与酒香混杂,以柳乘风与俞燮甲为中心,向着演武场周围扩散。

    俞燮甲生啖己肉,口中坚硬牙齿嘎吱作响,饮下血酒之时,还故意放大了喉咙滚动的声音,刺激众人。

    柳乘风与他正好相反,接过血酒之后,不由分说,昂起头颅,顷刻间一饮而尽,不剩丝毫。

    此情此景,便是其余六门门主,也是不禁纷纷大惊失色,尤其是罗刹门主雨妃弦。

    论修为实力,雨妃弦与俞燮甲不相伯仲,论心计智谋,她更要胜过俞燮甲一筹,然而她毕竟是女子之身,虽不缺少果决的判断力与决策力,但类似这等生啖己肉的残酷举动,她只在一些记载饥荒之事的古籍中见到过。

    书上的寥寥数语,比起亲眼所见,终归是欠缺了许多感染力与震撼力。

    她原以为那些场面虽不一定就是杜撰,但总免不了添加一些夸张性的描述,现实世界中,不会出现那样的人,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可此时此刻,她亲眼见到俞燮甲不皱一丝眉头地割下自己大腿上的一块肉,放入酒中,与柳乘风一并饮尽,她才恍然惊觉那些描述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

    试想,一个衣食不愁的魔门之主,为了保住地位,为了意气之争,便能从自己的腿上割下一块肉,那些饱受战乱,久经饥荒,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的贫苦人家,在绝粮的极端境地会做出怎样的可怕举动?

    啃光树皮?

    遍寻虫蚁?

    自食其肉?

    易子而食?

    ......

    那些词语,光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啊!

    雨妃弦调息运气,坐回原处,但俏脸之上惊容始终不散,脖颈之间隐约还可见到几滴香汗。

    “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我总算是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雨妃弦自言自语之际,美眸四下打望,很快便见一并饮尽血酒的柳乘风与俞燮甲遁入虚空,就连那张雕刻着龙纹线的首席宝座也是隐匿不见,显然是被柳乘风顺势带走。

    两大强者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了一众还未从惊愕无言中恢复过来的魔门高层以及精英弟子。

    这其中,神色最精彩,表情最复杂的无疑是柳三刀。

    只见他嘴角抽搐,浑身肌肉起伏,一把黑刀由背后取下,握在双手之中,以刀锋为底,连同刀鞘深入地表,刀身为支点,承受着他整个人的重量。

    “静静......哦不,静之,你过来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我是不是发烧了,出现幻觉了?”

    柳静之看他一眼,木然走近,一只白皙细嫩却不失血色的手掌缓缓伸出,放在他的额头之上,片刻后,柳静之手掌收回,吞吞吐吐道:“凉......凉的。”

    “娘的?”柳三刀一愣,随即双眼猛然瞪向柳静之,摆出一副凶狠架势。

    “你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竟敢骂起你哥来了!再说我娘不也是你娘吗?”

    这回倒换成柳静之愣神了,待得她反应过来,立时解释道:“哎呀,这哪跟哪啊,我说的是你额头冰凉冰凉的,没发烧。”

    “噢,这样啊,还以为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呢!等等......我没发烧的话,也就是说咱爹真的喝光了那坛酒呢?”

    “应该是......”

    “我靠!这种喝法,回头得拉几回肚子啊?!”

    柳静之尚未再言,褚阑珊便已满头黑线,对柳三刀问道:“为什么你关注问题的方向总这么偏?”

    柳三刀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道:“那依照褚少门主之见,我该从哪个方向关注才好呢?”

    褚阑珊道:“再怎么你也得先关心关心这三招之约的胜负吧。”

    柳三刀忽然凑近褚阑珊耳边,道:“要是我爹没喝这坛恶心的酒,倒是会在气势上输给俞燮甲一头,现在他喝了,回头闹肚子估计是少不了的,但俞燮甲若想凭借这三招伤到我爹,那可就是绝对的难事咯。除非......”

    “除非什么?”褚阑珊追问道。

    柳三刀道:“除非俞燮甲的阴阳论道经更上一层楼,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足可媲美悟道境大能的感悟,否则莫说是三招,就是给他三十招,三百招,他也难伤到我爹的一根毛发。柳乘风柳乘风,你以为这名字只是为了好听风雅才取的?乘着风,不破点浪怎么行?”

    褚阑珊沉思道:“论道经邦,燮理阴阳。阴阳论道经乃是俞燮甲自创的绝学,并非前人所留,他如今的修为还停留在问道境圆满,功法上想要先行一步,踏入悟道境的层次,怕是没有多少可能。”

    柳三刀嘿嘿一笑,道:“连你都这么觉得,你说我还需要担心什么三招之约的胜负?倒是你,趁早算算褚东流与其余六大门主合力对付我爹,能有几分胜算吧。”

    褚阑珊道:“就算柳乘风倾力而为,不压制境界,以七大门主的底蕴,合力联手,也不是毫无胜算。只不过,八大魔门内斗,各自出现损伤,到头来还是要给他人做嫁衣,青云剑阁那些所谓的正道势力盯着我们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柳三刀突然道:“正魔之争,自古便有,大势所趋,你我改变不了,随波逐流吧,尽量过得快乐些就好,省得黄泉路上尽是怨气,投胎转世都不得安生。”

    褚阑珊惊异道:“巨塔一别,你怎么越来越喜欢说丧气话了?”

    柳三刀笑道:“这可不是什么丧气话,而是肺腑之言。长生不死谁不喜欢?但那些凡人,以及我们这些自诩高凡人一等的修士,到头来有几个是不死的?都只是趁在世的时候争一口气罢了。气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也就那么回事,不管是做人,做魔,还是做神,都是开心最重要。”

    “开心?怎样才算得开心?比起长生,我更觉得开心是一种奢望。”褚阑珊自嘲道。

    柳三刀皱眉道:“褚东流怎么教你的?这种思维可不对啊!”

    褚阑珊邪气绽放,忽而沉声道:“对与不对,不是你说了算!”

    柳三刀先是深深看她一眼,而后望向天穹,叹气道:“得,我说了不算,他们说了才算。”

    ......

第三百八十五章 造画

    一念遁空,一念魔生。

    与天魔门演武场至少相隔数千丈的虚空深处,两大魔门之主对峙而立。

    只不过一人怒火流窜,跃跃欲战,另一人却是端坐于龙纹宝座之上,面带和煦笑容。

    虽说因为刚刚饮下那坛血酒的缘故,柳乘风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明显血迹,但此幕非但未为他增添狰狞气息,反而让他更加具备男子气概。

    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这便是此时此刻俞燮甲与柳乘风的各自状态。

    只是,作为与柳乘风相识多年的对手兼故人,俞燮甲深知面前这座看似沉静的山动起来将会卷起怎样的滔天狂风!

    一如他先前以悟道境气息威慑四野之时。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喝光了那坛酒。”

    俞燮甲抱拳而立,浑身蒸腾火焰气息开始内敛入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开始收势,相反,他是以退为进,等待体内气机与血脉经络磨合至最为充盈的程度,再给柳乘风悍然一击。

    一眼看出俞燮甲正在暗中蓄势,柳乘风仍旧是耐心与他言道:“融入了血液的酒,单论口感的确要次上许多,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它更具备意义,更值得人们去细细品尝乃至回味在体内沉淀出来的感觉,尤其是魔的血。”

    俞燮甲道:“相较于你,我恐怕还担不起这个魔字。”

    柳乘风忽而笑道:“在我的记忆中,你可从来不是一个爱谦虚退让的人,先前你割股下酒,步步紧逼,气势何其强大?若我拒绝饮下那坛酒,三招之中,即便你还留有余力,我也难以做到毫发无伤......”

    俞燮甲猛然打断道:“但事实上,你已经喝下了它。”

    柳乘风反问道:“那又如何?难道你俞燮甲俞门主与人交战,都是要靠那醉梦之物一决胜负吗?如若果真如此,未免太过无趣了些,你还是尽早认输服软算了,省得耽搁魔门会武的时间。”

    俞燮甲哈哈大笑道:“服软认输?柳乘风,前后算来,你与本座已打了近百年的交道了,本座是何秉性你应该心知肚明,适才所言,不过是为了测试你的反应,如我所料,你也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狂妄,自负,总以为双手间能掌握天下事,世间百态,都在你的算计之中。然而在现实中,你连一个女人都掌握不了,所谓的天魔门之主,八大魔门的最强者,只不过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这样的你,即便入了悟道境,又何足惧哉?”

    原本一直保持着云淡风轻神色的柳乘风在听得俞燮甲提及那个女人时,眉宇间的阴翳之色就如同密集乌云般,来得快,去得慢,压抑深沉,良久不散。

    “俞兄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手指轻轻叩响龙纹宝座右侧所雕刻的血红玛瑙宝石,柳乘风的嘴角掀起一副神鬼莫测的笑容,使得一句简单的问话变得不再简单。

    俞燮甲却是怡然不惧,故意追问道:“什么话?”

    柳乘风缓缓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俞燮甲起初一愣,但很快便是讥讽道:“前提是你得是条真龙,而非侥幸看到龙门,就以为自己能够一跃成就龙身的可怜蛟蚺。”

    柳乘风仍是一笑,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在片刻后提醒俞燮甲道:“你倾力而为的三招若不能让我满意,那么不管此举究竟会造成怎样的恶果以及后乱,我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你打成废人,甚至,就地诛杀!”

    俞燮甲脸上讽意更甚:“本座可不是被吓大的。”

    柳乘风继而道:“我也不是靠坑蒙拐骗长大的。”

    俞燮甲一双北斗眉终于开始皱起。

    因为在这一瞬,他感受到了柳乘风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浩瀚气息。

    那种气息,超越了他多年苦修的境界不知凡几,就算是他与其余六大魔门门主的修为融合一处,也最多只能与其看看持平。

    这自然便是悟道境所拥有的超然气息。

    “本座还未开始出招,你就已经准备动用悟道境的手段了,不知你是太过小心,还是突然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了自信?”

    柳乘风此番没有应答,在他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便不会理会周围的种种疑问,也不会再去逞口舌之利,只会力求将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做到极致。

    俞燮甲忽而也不再言。

    他性烈如火,冲动易怒是不假,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爱喧嚣的人,也不爱说太多的话,除却怒到极点时的骂人脏话,他所说的每一句言语都经过大脑的仔细思量,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自柳乘风宣布要更改魔门会武规矩之后,俞燮甲便一直带着这种目的性与柳乘风交谈。

    先是刻意大声,挑动氛围,让诸多魔门高层以及前来参加会武的精英弟子明白柳乘风的不良居心,后又主动提出三招之约,企图通过割股下酒的方式一挫柳乘风的气势,将柳乘风和天魔门的野心初步打散。

    他所做的每一个举动,所说的每一句话,看上去都像是率性之为,未曾经过紧密的思考,可偏偏这些东西联合起来,又都是不俗的谋略心计。

    论道经邦,燮理阴阳。

    此句乃是他自创的阴阳论道经的总纲。

    阴阳论道经问世过后,旁人也都习惯将俞燮甲的“燮”字,与阴阳结合在一起,意为调理刚柔,并济阴阳。

    但他们的理解大多始终局限于俞燮甲自创的阴阳论道经攻守兼备的方面,没有涉及其他。

    不知是因为他暴躁易怒的一面在人前暴露地太过频繁,还是他天生就不善于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真正长处,越来越多的人将他当作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仅仅凭借武力坐上阳魔门门主之位的人,忘却或者干脆忽略了他对于阴谋阳谋的把握。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悟在心里。

    没有试图去改变什么。

    一来习以为常的观点不易被纠正,二来他的确需要通过这种藏拙的方式,来降低自己的威胁力,好让阳魔门不至于被刻意针对打压。

    但藏拙也总会有个限度。

    如果超过了那个限度,你仍旧在藏拙,而不展露丝毫真正的锋芒,不单单外界对你的印象不会有所改观,就连有心对付你的敌人也会更加地变本加厉。

    他可以允许一个有野心但碍于各种原因始终没有付诸行动的柳乘风统御着天魔门,虎视眈眈,却绝不允许一个刚刚突破至悟道境就妄图打破固有平衡的柳乘风,在自己的卧榻之侧酣睡!

    有些东西,沉寂得太久,若不爆发,只能是灭亡。

    他当然不愿意选择自取灭亡,故而这一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彻底爆发!

    轰隆!

    俞燮甲熔岩铠甲显化,周身焚山煮海烈焰燃烧的那一刻,四周率先扩散的并非浊浪升腾之音,而是犹如百万雄兵擂动战鼓所汇聚成的天雷之声。

    相较于柳乘风以天地大势沟通的雷霆,俞燮甲此时引发的震天雷声显然要少了许多对于道法的精要掌控,但却多出了不止一筹的原始狂野气息。

    炽热!

    蛮横!

    强大!

    天雷与地火相融的那一瞬,柳乘风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不小的讶异之色。

    他显然没有料到关系着先决之势的第一招,俞燮甲竟会动用他并不熟悉的陌生手段来发动攻击。

    然而讶异归讶异,作为掌控了魔道至宝八荒魔珠三十年,且步入悟道境的魔道大能,面对俞燮甲这威势十足的雷火一击,他有着不下十种的化解手段。

    他向来喜欢简单却有效的方法。

    这一刻,他施展的化解手段看上去同样颇为简单,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指,还不曾附着灵力漩涡,荡起空气涟漪。

    但他这一指却好似一支墨笔,夺天地之造化,于虚空中造画。

    秋蟾流异彩,斋洁上坛行。

    天近星辰大,山深世界清。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

    一指起手,一画开局。

    指尖缓缓挪动,画卷徐徐展开。

    由简入繁,由浅入深。

    柳乘风所构造出的奇妙画卷形意俱全,一段风景,一截山水,在他的御使下,不断与俞燮甲的天雷地火碰撞。

    渐渐地,完整的画卷缺失了一角。

    那股浑然天成的诗情画意出现了不可弥补的残缺。

    遗留其上的是阵阵久散不去的青烟。

    宛若炊烟升起。

    暮色照耀大地。

    正午之时,这样的奇特一幕实在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但柳乘风与俞燮甲未免波及他人,是在虚空之上交手,余波炸开,宛若天人降怒,将原本的晴朗天色切割得支离破碎,将雨不雨,连空气中都仿佛有火星与魔威的味道,强如应心玄、雨妃弦、叶轻舟等人,都不得不运功抵抗,尚未亲自遁入空中观战,其余人的状态自然就更加被动受制。

    以大洞天元气运转之法催动灵力的秦苍倒是个特例。

    他虽然也要运功抵御,但总体而言并未受到太过强烈的影响,因为隐藏在灵戒之中的炎帝姜榆罔乃是魂魄之态,他还有一项更加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借助姜榆罔的魂力探查柳乘风与俞燮甲的动向。

    “战况如何?”

    “柳乘风已经接下了俞燮甲的雷火一击,只是破了画卷,自身毫发未损。”

    “接下来的两招,俞燮甲有没有可能翻盘?”

    “看他运气咯。”

    姜榆罔悠然一笑,与此同时,俞燮甲第二招发动!

    ......

第三百八十六章 蓍草

    天雷隐匿,地火消散。

    意味着先决之势的第一招就这样无功而返。

    俞燮甲却并不焦躁,也并不意外,因为他很清楚柳乘风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强大,尤其是在后者步入悟道境后,若是他只凭借一招就伤到了柳乘风的话,那么这个八大魔门的最强者实在是有些名不副实。

    深吸一口气后,俞燮甲再度鼓涨气势,将天雷地火抛却,灵力随心念调用,透过周身经脉,终于在他双掌之间浮现出后天八卦。

    八卦之上有四象。

    四象之上有两仪。

    两仪之上有太极。

    太极之上有太易。

    太而易者,天地根本,其上为大道。

    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俞燮甲翻手间成大道,自灵戒中取出一根蓍草,作为分界线,切割阴阳二爻。

    是故阴阳太极飞舞,蓍草如扁舟从中漂浮。

    而这,正是俞燮甲自创的阴阳论道经的起手式。

    柳乘风的身躯突然坐直,目光紧盯着那根分割阴阳的蓍草不放,惊异之色犹胜先前。

    花草之物中,那个女人最钟爱的既非以艳丽闻名的牡丹,也非以清雅见长的水仙,而是有着“飞天蜈蚣”这一别称的蓍草。

    蜈蚣,乃是剧毒之物,与美好的事物很难扯上联系。

    所以当柳乘风知道了她的这一喜好后,一度讶然了许久。

    但因为爱屋及乌,他还是选择了去深入了解蓍草。

    从一开始的仔细观察到后来的亲手栽种,流逝的岁月中,他记不得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唯独对蓍草的习性特点越来越了解。

    多年生草本,根状茎较短,却直立,呈圆柱形,上部有分枝,长约一尺五至四尺,表面深灰绿色至浅棕绿色,破白色柔【毛】,具纵棱。叶互生,无柄,下部叶在花期凋落,中部叶矩圆形,长两到三寸,宽约半寸,其叶片多破碎,完整者展平后呈条状披针形,羽状深裂,长一到三寸,宽约半寸,暗绿色,两面均被柔【毛】。

    下部较大,披针形,有少数齿,上部则较短小,近无齿或有单齿,齿端具白色软骨质小尖头,叶上面绿色,毛疏生,下面恰恰相反,密集无比,叶轴细小,肉眼难测,全缘或上部裂片间有单齿。

    头状花序多数,如伞状,总苞宽钟形亦或者半球形,直径不足半寸,总苞片三层,覆瓦状排列,外层短,卵状披针形,顶端稍尖,中层卵状椭圆形,内层长椭圆形,顶端钝或圆形,有褐色膜质边缘,中间绿色,中肋凸起,托片披针形,扁舟之状。

    又有边花六朵以上,舌片白色,偶有淡粉红色边缘,管部与舌片近等长,翅状压扁,具少数腺点,管状花淡黄色或白色,瘦果矩圆状楔形,具翅。

    蓍草味辛,微苦,性平温,带有毒性,却常有医者取之用药。

    炮制方法大多为清水洗净,除去杂质,稍润,切段,干燥,筛去灰屑,再贮干燥容器内,置阴凉干燥处,以防潮湿。

    以蓍草入药,可祛风止痛,活血解毒,血瘀经闭,腹部痞块,跌打损伤,毒蛇咬伤,痈肿疮毒等皆可解之,恰巧应了那句以毒攻毒之理。

    除此之外,它还有益气明目,滋润肌肤,令人头脑灵活,身材轻健,延年益寿等作用。

    但她不是医者。

    柳乘风更不是。

    他只是为了她,才花时间关注了解蓍草,熟悉它们的习性,以便能与她之间有更多的交流话题。

    在遇到她之前,蓍草在他的眼中,与寻常花草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闲来无事之时的消遣物罢了。

    既然是消遣物,就总有看得厌倦,玩着无趣的时候。

    可他总能够看到那个女子在蓍草丛前蹲坐着,大半天都不挪开一步的场景。

    正如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愿放下魔门基业,与她共同归隐山林一般,他也不理解她的这一爱好举动。

    就算是有修为在身的修士,蹲久了不会感到酸麻,可数十年如一日地观察着蓍草,孜孜不倦地打理着它们,也会由衷地感到无聊无趣才对吧。

    但他总能瞧见蓍草前的她痴痴笑着,像个孩子。

    好不容易等他有空,放下天魔门的事务,走到庭院中,与她诉说家常,谈些心事,她也不曾告诉他喜爱蓍草的真正原因。

    他曾试图自己寻找答案。

    然而直到她离开了他,离开了两个孩子,他也不曾找寻到答案。

    等到他终于后知后觉,有所明悟的时候,她已走远,常常蹲坐在蓍草丛前的人换成了他。

    花要凋谢,草将枯萎之时,是他浇水。

    开枝散叶,满园芬香之时,是他垂泪。

    柳乘风雄才大略,宏观大局他可以看得很是透彻,可那些细微处他却未必能够涉猎,即便是在深切了解了蓍草习性过后,他亲自栽种的十株蓍草,也只活下了一株,其余九株早已埋葬在岁月的泥土里,唯独那一株陪伴他到现在,亭亭如盖。

    一株草为何能成长到可媲美一棵大树的高度?

    他不知道。

    事实上,对待这株唯一活下的幸运蓍草,他并未采用什么特殊的培养方法,也没有动用修为拔苗助长,只是时常将对她的思念寄托在它的身上,日日夜夜期盼着,守护着,直到如今。

    约莫是他对她的思念太深,让这株蓍草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所以才会成长至那等惊人的地步。

    没有她的日子里,在庭院中与那株蓍草作伴,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衷肠心事,是柳乘风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偶有刮风下雨时,他也依旧会去。

    那株蓍草的茎叶之盛,早已不亚于繁密树干,足可遮蔽风雨。

    但雨夜中,柳乘风的衣襟还是会有被浸湿的痕迹。

    分不清是雨是泪。

    一如他分不清自己是对是错。

    此时此刻,那株蓍草仍在天魔门本部的后院中。

    自它的茎叶上散发出的气息蕴藏着十足的芬芳,但闻过的人却一定不会感到满足快乐,因为它已融合了柳乘风心中最深处的悲苦。

    俞燮甲手中的这根蓍草,只有两叶,显然残缺,并不完整,与柳乘风亲手栽种的那株蓍草,在繁盛程度上完全无法比较。

    但两者间所承载的意义也不同。

    柳乘风栽种的那株蓍草,是他的陪伴,是他的故友,俞燮甲手中的这根蓍草,却是效仿古制,用作占卜推演。

    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伏于下。

    此为远古神话中对蓍草的记载。

    传说虽不一定真实,但在广为流传的过程中无疑给蓍草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以至于许多人认为此草非圣人之地而不生,蕴藏通圣之气,于是久而久之,生存在远古的人们渐渐弃用了谷粒、树枝等演算工具,改用蓍草。

    以蓍草划分阴阳二爻,平衡太极,只是它众多推演方法中的一种。

    但兵不在多而在精,推演方面亦是如此,俞燮甲手中的这根蓍草虽然残缺,但其中所蕴藏的神圣之气却雄浑无比,以至于阴阳论道经才刚刚施展到起手式时,俞燮甲周身涌动的气息就已开始暴涨,向着问道境圆满之上的那一层悟道屏障冲去!

    同一时刻,柳乘风的眼神已由惊异变为赞叹。

    他虽然不能肯定俞燮甲是否能凭借此法短时间内跻身悟道境大能之列,但单凭这一大胆冒险的果决举动,俞燮甲的智慧胆识便已值得他抱有敬意。

    只不过,这股敬意很快就被冲淡了许多。

    “同样是蓍草,你就没有兴趣剖析一下本座与那个女人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坏我道心的方式有很多种,或许在你看来这种方式是最为直接有效的,可在我看来,它却是最为愚蠢的。”

    “但至少现如今你的心境不再风平浪静。”

    “真正风起浪涌的那一刻,你会死。当真要选择尝试?”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本座知道你柳乘风从来不愿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我又岂非如此?以蓍草拨动卦象,我早已看出今时今刻绝不会是我俞燮甲的命绝之日,三招之后,我还是我,你却未必是你,我可以继续自称本座,你却未必可继续做柳乘风。”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俞燮甲自以为懂得天机,懂得命运,却不知道卦象只是一种基于常理上的预示,并非绝对。今日我柳乘风如果真的有心杀你,天上地下,没有一个人救得了你!”

    “你当真大言不惭!”

    “汝乃不死无畏。”

    ......

    轰!

    那一根蓍草陡然冲霄而起,阴阳瞬间失衡,太极崩毁,俞燮甲阴阳论道经催动,却是拨反为正,重塑太极,太极之左又生太易,太极之右复生太始,三者成阴阳鱼形环形相抱,阴阳、刚柔、奇耦,无所不有,通天地之理,证宇宙之道!

    阴阳太极鱼穿梭游动,竟是破碎虚空,一息间奔赴至柳乘风面门,大口张开,似要将他一口吞进。

    柳乘风却是面无惧色,两指并拢点出,再度于空中造画!

    ......

第三百八十七章 指笔成画

    柳乘风两指并拢,一指为笔,一指为刀。

    笔成水墨画山水!

    刀开阴阳劈太极!

    恍然一瞬,那阴阳太极鱼已变作两截,一截鱼尾被刀光所斩,不曾溅洒血迹,反而散成漫天水墨,被柳乘风的指笔所囊括。

    又见那失去鱼尾的阴阳太极鱼身如丧失了罗盘指导的航船,迷茫彷徨,不知所措。

    原本快速扩张想将柳乘风一口吞进的鱼嘴如被巨石填充,久久不能咽下。

    柳乘风淡然一笑,刀光再现,自鱼嘴透过,将整个阴阳太极鱼身切割成图腾纹理,再以虚空为壁,合成全新的壁画。

    壁画初成,无数线条散乱,山非山,水非水,树非树,人非人,一片模糊景象。

    然而待得柳乘风的另一只指笔以灵力为引,缠缚住线条,用自己的方式将它们重新勾勒之后,一切景象都变得栩栩如生。

    从左至右,依次为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风云龙虎、宿世人物、全境山水、花竹翎毛、野赢走兽、人间动物、界画楼台、耕种机织、雕青嵌绿。

    又有一块雪白宣纸从天而降,铺张展开,笼罩在壁画之上。

    柳乘风一指糅合水墨,运墨而五色具,初焦、次浓、再重、后淡、末青。

    山水成而花鸟现。

    他望天一笑,手上指纹竟如漩涡般挪动,将水晕墨章转成石青石绿,在先前水墨淡彩的基础上薄施几处青绿,增添生机。

    指纹再动,青绿已成金碧。

    他指骨轻轻作响,金碧之色构成彩霞,融入青绿山水之中,使之多出泥金一色,复而钩染出山廓、石纹、坡脚、沙嘴、彩霞、官室、楼阁等物。

    物成之后即人。

    既有他人,也有己身。

    他食指指甲与宣纸上轻轻一勾,于花鸟细线旁擦过,终在山水之间落笔,起先正用,而后侧用,增添柳条流水时他小指、无名指探出,蘸墨直下,形成后写意处,他索性手背手掌正反抚摸成画,整个过程不过区区数息,却是画出上千笔不止,且无一处不显得心手相应,得其自然,浑然天成。

    散墨停笔时,小桥流水间柳条垂下,清晰可见四道身影。

    一位素裳女子玉手探出,将一截柳条攥在手心,将折未折,目光所望之处是潺潺流水。

    流水之上,一艘轻舟徐徐靠岸,舟上站立着三人。

    两男一女。

    女子衣裙月白,静态安然,眉眼之间与那折柳的素裳女子有七八分相似,但多出了一分“大道横江气自流”的气概,静而不弱。

    在她左侧,是一背负黑刀的魁梧男子,仿佛自铁索雄关中走来,气势之强,不亚于千军万马冲锋。

    在她右侧,则是一青衣儒衫男子,笑容温和,眼眸中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愫。

    他在流水轻舟之上望她。

    她在绿柳丝绦之下看他。

    静默相对。

    无声胜却有声。

    柳乘风倏然停笔,不再作画。

    他还有许多的机会去用更多的笔墨渲染这幅画,亦或者再造出一个更美好的结局。

    但他觉得那样没有意义,他不想再欺骗自己。

    有些事,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改变不了。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挽回不了。

    这一副场景,已足够美好,因为它既存在于希冀之中,也留存了一丝现实的可能。

    ......

    壁画纸画皆成。

    阴阳太极皆散。

    剩一人对一人。

    柳乘风在赏画。

    俞燮甲在观天。

    两个定下三招之约的魔门之主,在两招之后就仿佛已熄灭战火,握手言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空气中所弥漫的味道,却是不时提醒着他们两人,事情还没有到此结束。

    “一副难以成为现实的画,有什么好看的?”

    俞燮甲仍在观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注意不到柳乘风的举动,也不意味着他不能与之交谈。

    柳乘风目光不移,反问道:“一根残缺的蓍草,有什么好等的?”

    俞燮甲道:“并不是所有残缺的东西,都要逊于完整的事物,就比如说有人拿一颗残缺的钻石和一个完整的铁块来让你选择,你一定会选择前者,而不会选择后者。我等它,是因为它是我在短时间内跻身悟道境的关键。”

    柳乘风随即道:“并非所有来源于希望的画,都不可能成为现实,就好比一个人在小时候通过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在纸上认真地画出了一个女孩的形貌,等到他长大后,他真的遇见了那个与画中相似的女孩。岁月可以在无形中改变很多东西,有些改变是好,有些改变是坏,人们所期望的东西或许不能够完全等同最开始的想法,但只要能够接近,便已称得上是幸福,已算得上满足。我看它,是因为我的心中还有希望。”

    俞燮甲笑了笑,问道:“你心中所希望的不应该是一统八大魔门,让我们这些所谓的魔道高手在你麾下俯首称臣,任你调遣,助你击溃青云剑阁等正道势力么?”

    柳乘风道:“那些的确是我希望的,但不是全部。事实上,它们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只是因为我所希望的那大部分都随着一个人的离去而破灭,我才不得不将剩下的精力都转移到仅剩的小部分上。”

    俞燮甲忽然沉默。

    他自然知道柳乘风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他自然能够想象被至亲之人抛弃是怎样的痛苦。

    那本该是他用来击破柳乘风道心的一个方面。

    但现在他居然有些不忍再在柳乘风的面前提起那个女子。

    他开始同情这个男人。

    只是不管他的同情心再怎么深厚,他终究还是没有忘却一个道理,他们是敌人。

    不可调和的敌人!

    “或许,你需要一个彻底的解脱方式。”沉默良久,俞燮甲终于不再观天,转头对柳乘风言道。

    柳乘风轻笑一声,试探性问道:“死亡?”

    俞燮甲点头。

    柳乘风忽然笑得更加大声:“我对她有太多的亏欠,我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憎恶,还有难以理解的不舍,所以我暂时还不能死。况且,你杀不了我,即便你借助那根蓍草,短期拥有媲美悟道境的实力,你也杀不了我,因为不只你在拖延时间蓄力,我也在。还有,八荒魔珠在我的手中。”

    俞燮甲没有否认柳乘风所说,但他还是言道:“我想要一试,因为我还有其他你意想不到的手段。”

    “噢?”

    柳乘风故作惊讶,眼神中却满是期待。

    那根蓍草,终于开始自高处降落。

    俞燮甲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径直将之吞下,亲自化身阴阳太极鱼!

    ......

第三百八十八章 乘风执柳听细雨

    俞燮甲将那根蓍草一口吞进,体型由人身变化成为阴阳太极鱼的同时,周身气息也是随之暴涨,终于一鼓作气堪破问道境圆满与悟道境之间的界限,暂时跻身悟道境大能之列。

    俞燮甲与柳乘风皆是魔修,但两人对于魔道的理解认知却不同。

    在柳乘风看来,魔道是对这世间所有不公的一种抗争,而在俞燮甲看来,魔道就是一种可以快速借用的力量,无需像正道那般还要花费多年时间修身养性。

    故而即便柳乘风由儒转霸,使得他的魔道也变得狂放霸道,却始终不失稳健。

    俞燮甲的魔道在整体气势上并不逊于柳乘风的魔道多少,且还多出了阴阳太极两仪四象等多种玄妙演化,但因为他是借助蓍草之力才在短时间内跻身悟道境,并且理念方面与柳乘风迥异。相较于柳乘风,他的气息要显得更加虚浮,宛若一座悬空楼阁,虽然磅礴大气,但却没有平稳的地基作为支撑,难以长久。

    只不过俞燮甲从一开始的打算就并非是与柳乘风打持久消耗战。

    他只定下了三招之约,且除却必要的蓄势阶段以及攻心之语,他出招的时候没有丝毫拖沓。

    以至于纵使前两招未能伤到柳乘风丝毫,他的信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

    他的重心,一直都放在最关键的第三招上。

    与第二招的方式有些类似,他所借助的仍是阴阳太极鱼图案,但一个是以灵力模拟,一个是亲自化身,两者间的威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并且为了使这招更具有攻击性,在阴阳太极鱼图案的基础上,俞燮甲还做出了一番调整。

    首先发生改变的是头部。

    俞燮甲将鱼头变作龟首,减少了一分灵动,增添了一分厚重。

    鱼身之上鳞片消散,生长出一块背甲,没有层次紧密的条纹,仅有一副黑白相间的阴阳太极图,边缘处隐约可见软状裙边,壳质柔软,并不坚硬,但却时刻维持螺旋状态,将周围的流动空气变作锋利风刃,用以保护自身。

    其背脊和四肢呈暗绿色,腹面白里透红,外形为椭圆形,相较于龟,它要更加扁平,头颈和四肢可以自由伸缩,肢各生五爪,爬行敏捷,躯干则略呈卵圆形,吻长,鼻孔开口于吻端,背部隆起有骨质甲,不过并无周边骨板以及高纹理表层,亦无角状外骨板以及松散连接的腹甲。

    显然,这是甲鱼与阴阳太极鱼的综合体。

    与先前灵力模拟出的纯粹阴阳太极鱼不同,俞燮甲亲自化身的这种结合了甲鱼特质的阴阳太极鱼要更为强大。

    这种强大并不是只体现于体型之上,事实上,无论是攻击、防御、敏捷等方面,它比先前都强出了十倍不止。

    甲鱼生性凶猛好斗,群体间恃强凌弱现象很是普遍,当食物缺乏到一定程度时,它们甚至会残食同类,与野兽无二!

    俞燮甲此刻所表现出来的特征恰恰宛如多日不曾进食的甲鱼,连眼珠中都泛着凶光,口中分明没有尖锐獠牙,但随着他化身的巨型大鱼吞吐吸纳,周围所散发出的气息俨然不亚于漆黑夜下群狼环伺之景。

    柳乘风皱了皱眉,几度欲作势长身而起,想要先发制人,但念及那三招之约的约定,他还是继续坐在了龙纹宝座之上,等待着俞燮甲所化身的全新阴阳太极鱼扑杀而至。

    变幻成阴阳太极鱼的俞燮甲突然咧嘴笑了几声,他此刻的状态虽然不是人身,但拥有的灵智却与往常无二,如果他愿意,他还是可以口吐人言,与柳乘风交谈。

    但这第三招既是最后一招,也是生死之招,一切的蓄势阶段都已过去,他自然不可能再多浪费什么唇舌。

    笑声落罢,那巨型鱼身便已模糊成一道难以捕捉的光影。

    光影穿梭之际,四周虚空中足足出现了不下百道空间裂缝,宛如宇宙中的神秘虫洞,从外界展望内部,看到的是一片漆黑,但实际进入后,却又发现它是通往着不同时间空间的隧道。

    经历了那段漆黑,接下来很有可能获得更多的光明。

    这便是虫洞最吸引人的立意所在。

    但柳乘风是俞燮甲认为必须要除掉的敌人,他所呈现出的黑暗是为柳乘风而准备,这无可厚非,至于那些光明的可能,就定然不是他为柳乘风所准备的后路。

    如若非要与柳乘风扯上关系,那也是后者的绝路!

    唰!

    光影在众多空间裂缝之中游动,结合着悟道境的气息,强如柳乘风,此时此刻竟也无法探测到俞燮甲的具体方位,更加无法遇见到下一瞬俞燮甲将会从何处攻来。

    但他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故而在那光影隐没之时,柳乘风先前所造出的两幅画卷也在开始化虚为实。

    一段壁画,一张纸画。

    纸画覆于壁画之上,画山水,画花鸟,画人物,融水墨,融青绿,融金碧......

    色彩鲜明,栩栩如生。

    他画的是自己心中所想,画的是自己最大希望。

    希望源于幻想,成于现实,方是意义所在。

    他柳乘风不愿做无意义之事,哪怕那个女子早已经不知去向,他也要夺天地造化,造出这一副画,再让她随着山水烟雨,一同从画卷中走出,不说情怨纠葛,不谈是非对错,只与他携手,共执一截柳,并肩看秀丽河山,听那流水潺潺。

    他早已收起水墨,不再提笔。

    但此刻那幅画却是自行铺展而开,绵延至光影所过之处。

    宣纸复而雪白。

    山水蓦然成真。

    轻舟驶过万重山,她捧起一截柳枝,带着两个孩子,向他走来。

    沿途所有外来阻隔都在崩毁,散为山水间一点陪衬,包括俞燮甲化身阴阳太极鱼所开辟的空间裂缝。

    即便俞燮甲奋然抵抗,在遭受纸画与壁画的双重镇压后,他也是节节败退,只保留下了两处空间裂缝。

    两道裂缝渐渐扩散成为洞口。

    柳乘风没有立即阻止。

    他如春风一般轻柔,来到她的身侧,接过那一截柳枝。

    画里画外,终于糅合成了一副团圆景象。

    好么?

    好,也不好。

    他还是没有想好要对她说些什么。

    他也不确定从画里走出的她能否将话传到这一个世界的彼端。

    踌躇片刻,他只是对她言道:“等我。”

    下一瞬,他人已不见。

    但那两道正自开辟的空间虫洞之上却是凭空洒下丝丝细雨。

    ......

第三百八十九章 雨中的鱼

    雨从天上来。

    愁自人心生。

    丝丝细雨垂落。

    作一弦二弦拍打声。

    没有暴雨如瀑的可怖。

    没有阴雨连绵的压抑。

    它就只似伴随着柔和春风而来的细雨。

    一声两声便落入人的心田。

    被丝丝细雨击中的俞燮甲感觉自己吞服蓍草而暂时获得的悟道境力量正在被瓦解。

    本不该如此。

    没有理由如此。

    但这世上的结果并非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原因来解释。

    柳乘风不会给他答案。

    他只能自己寻找答案,亦或者猜测。

    猜对了,是运气。

    猜错了,是命数。

    柳乘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这一点,自从柳乘风不动声色地用两幅画不断将他镇压,逼迫得他只能保全两处空间裂缝,开辟时空虫洞后,俞燮甲就已经心知肚明。

    这或许是后知后觉,但绝不至于迟缓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因为他还有诸多隐藏手段不曾施展。

    三招杀不了柳乘风,那便三十招,三百招,三千招......直到杀得死他为止。

    破坏约定?

    背信弃义?

    呵呵,只要他能够在不被他人打扰的时空中除掉柳乘风,等回到天魔门的演武场中,他便可以用柳乘风大意轻敌招致丧命的理由来封住旁人的嘴。

    柳三刀,柳静之等天魔门之人倒是可以不分缘由地质疑他,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任何口头上的质疑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到那时他还会是俞燮甲,还会是阳魔门门主,还可以是更多。

    没有了柳乘风的天魔门,将再也无法对他和其他几位门主造成威胁,被瓜分殆尽是迟早的事。

    然而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俞燮甲杀得死柳乘风的前提下。

    如若上一次魔门会武时天魔门不是最终的获胜者,柳乘风没有得到八荒魔珠的掌控权,那么这三十年间柳乘风便不会得到八荒魔珠的滋养,他步入悟道境的时间无疑将会延迟许多。

    退一步讲,就算柳乘风如期步入了悟道境,俞燮甲借助阴阳论道经与蓍草之力后,也能暂时拥有悟道境的实力,足可与柳乘风拼个不相伯仲。

    届时无需另外一位门主介入,就是个寻常的魔门长老,也能轻易要了重伤状态的柳乘风的命!

    但因为没有这个“如若”,事情避免不了地要麻烦许多。

    尤其是在俞燮甲计划中的援手因为柳乘风两幅画卷镇压的缘故,浓缩了许多之后。

    ......

    甲背上的阴阳太极图阵飞速转动。

    四周风刃切割之声时刻不停。

    但那丝丝细雨就仿佛无穷无尽,既能渗透入尚未开辟完成的空间虫洞内,也能巧妙地透过风刃切割的死角,滴落在俞燮甲的身躯之上。

    蓦地,俞燮甲想起了雨妃弦的山水烟雨真经。

    那个凭借女儿身统御了罗刹魔门上百年的奇女子,对敌的手段从没有一丝一毫的魔道阴暗诡谲之风。

    她的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灵力如晶,起手梦幻。

    她在步入问道境之前,就已经能熟练地从山水之间提取道的力量,造出朦胧烟雨,烟雨之中,尽是款款深情,无甚杀机,但偏偏陷入那朦胧烟雨中的人,从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来。

    所有魔门之主中,除却柳乘风,最令俞燮甲忌惮的就是雨妃弦。

    因为论及看不透的地方,她并不比柳乘风逊色多少。

    迄今为止,俞燮甲都还不知道那些死在朦胧烟雨中的人究竟是因雨妃弦的美色醉生梦死,还是因看不到出口迷茫至死。

    他原本很庆幸,雨妃弦还未对他施展过山水烟雨真经。

    可他现在又觉得有些不幸,因为他对山水烟雨真经的了解还不够深,无法将那些感悟转移到柳乘风所招来的丝丝细雨中。

    他只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流逝。

    他并非悟道境大能,强行跻身,气息本就虚浮。

    所以若是这么下去,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他便会跌落至问道境界。

    那时三招已过,他又没有弥补的手段,结局只能是任柳乘风宰割。

    这当然不是俞燮甲期望见到的。

    因为时间有限的缘故,此时此刻,他思考的速度格外的块。

    只在几息之内,他便已认定滴落在自己身上的丝丝细雨蕴藏着八荒魔珠的力量。

    被八荒魔尊琴天阑打造出来的魔道至宝,难道不是至凶至煞之物?

    柳乘风为何能将八荒魔珠之力运用到这等细腻柔情的地步?

    种种没有解答的疑问使得俞燮甲的心中有很多的不理解,但除了八荒魔珠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宝物能够让柳乘风这么快速地将他压制。

    所以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自己的猜测,并且在短短的一瞬间内飞速回想所有与琴天阑以及八荒魔珠的记忆。

    很快,他想到了阳魔门中的那块魔血碑。

    与罗刹魔门的魔血碑不同,阳魔门的那块魔血碑潜藏的不是琴天阑与古青云的部分战斗场景,而是琴天阑成为八荒魔尊之前的一些零星感悟。

    那些东西一度被俞燮甲视为无用之物。

    然而现在,它们却仿佛变成了俞燮甲不得不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从未如此不计后果地去选择依靠以往忽视的东西,但柳乘风的实力超乎了他的想象,这无疑意味着俞燮甲若想翻盘,只能做出一些惊人的冒险举动。

    嗡!

    空气中荡起漩涡。

    阴阳太极图停止了转动。

    风刃也停止了飞舞。

    唯独俞燮甲的灵力以大河逆流之势爆发,让那些从天而降的丝丝细雨在距离俞燮甲身躯三尺之处悬停。

    在时间仿佛静止的情况下,俞燮甲此刻的一举一动格外具备特殊韵律。

    哪怕他现在并非人身,而是一只带着甲背的大鱼。

    俞,鱼。

    俞燮甲化成鱼身,披甲。

    听上去没有什么不妥。

    或许在柳乘风的眼里,这只是冥冥中的巧合,或许在柳乘风看来,这只是俞燮甲吞服蓍草后的异变。

    但在俞燮甲的心中,他从未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本就不属于人族,他本就不是人身。

    以人的相貌成为阳魔门的门主,只是为了动用修行资源时更加方便。

    在柳乘风,雨妃弦,褚东流,叶轻舟等一众魔门强者还未出生之时,他就已经以一头海妖的身份存在。

    与灵兽一样,海妖的寿命相较于人族,哪怕是步入了修炼之途的人族,也要普遍高出很多。

    但就如同先天生灵与后天生灵之间的关系一般,海妖的寿命高于人族,天生就拥有一定修为,但在创造力方面以及修行天赋上,却未必强过人族。

    昔年咒帝诅咒伏羲氏与女娲氏时,虽然只将血脉诅咒延伸到了伏羲与女娲的后代,也就是人族的身上,但人族的繁衍力并未受到影响,依旧在各族中居于前列。人族孱弱已久,很多时候都是被迫与其他种族通婚,但如此一来,生下的后代也算具备人族血统,久而久之,针对伏羲女娲的血脉诅咒也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其他种族。

    这当然是可以避免的事情,然而当**来临的时候,并非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

    生活在深海中的海族,就是被间接影响到的种族之一。

    人族虽受诅咒,积弱已久,却也只是相对而言,在某些方面他们依旧具备着独到之处,作为曾出过天帝地皇的种族,哪怕经过无情岁月的磨灭,他们中仍是涌现出了不少智慧超群的人,创造功法灵术,不停地对道法进行探索。

    他们习惯行走各地,见识不同地域的风俗人情,向来以故步自封著称的海族,在这一点就逊色了不止一筹。

    故而神魔之下,海族的整体实力真的未必能强过人族。

    作为海族中的一类奇特生灵,俞燮甲生来灵智就不低,很早就有了吸取各族之长,壮大己身的意识,他在修为只相当于人族通玄境修士时,便独自离开所在的海域,幻化人形,在陆地上生存。

    他拥有比人族更悠久的寿命,所以他见识过的人要更多。

    这其中,不乏庸碌之辈,却也有惊世之才。

    在琴天阑还不是八荒魔尊的时候,俞燮甲就在一间酒楼中遇见了他。

    那时他也不知道那个坐在自己对面,不言不语,只是一心抚琴的沉默少年,竟会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八荒魔尊。

    当时他并未用心地去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的琴声。

    等到那个少年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魔道巨擘后,他却再也听不见那曲琴音了。

    想回味,也总回味不出。

    潜力最容易转化为实力的时候是生死一线之时。

    记忆最容易找寻的时候亦是生死一线之时。

    但很少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置于濒临死亡的境地,故而俞燮甲一直没有把握到那个回味的时机。

    今日,今时,他却把握到了。

    柳乘风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自然要送上“谢礼”。

    细雨悬停的三尺之处,遽然间出现了一把古朴瑶琴。

    琴弦五根。

    与琴天阑惯用之琴相仿。

    俞燮甲缓缓来到那把琴的身旁,却并不幻化成人形。

    他欲以鱼尾抚此琴!

    ......

第三百九十章 天阑之琴

    细雨悬停三尺处。

    有古琴横放。

    虽为俞燮甲灵力所化,但从外部而观,与古色古香的真琴别无二致。

    身似桐木,弦如纯丝,长三尺六寸五,与一年三百六十五周天相合。

    琴身有五弦。

    一弦属土为宫,分旺四季。弦最大,用八十一丝,声沉重而尊,故曰为君。

    二弦属金为商,应秋之节。次于宫,弦用七十二丝,能决断,故曰为臣。

    三弦属木为角,应春之节。弦用六十四丝,为之触地出,故曰为民。居在君臣之下为卑,故三弦下八为此也。

    四弦属火为徵,应夏之节。弦用五十四丝,万物成美,故曰为之事。

    五弦属水为羽,应冬之节。弦用四十八丝,聚集清物之相,故曰为之物。

    君臣民事物,五弦五意。

    由古至今,源远流长。

    但自八荒魔尊琴天阑惯用五弦琴后,琴身五弦又多出了一种含义,分别对应神、魔、妖、佛、仙,与七道逆行堪舆的五针有异曲同工之妙。

    古琴音域有三类,一为散音,二为泛音,三为按音,合称为“太古之音”,亦或者“天地之音”,其最大特点为“静”,这里的静不单单指安静的环境,还指抚琴时安静的心境。

    无论是散音、泛音、按音,都深得静之精髓。

    其中散音松沉而旷远,容易让人忆起远古之思,泛音则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按音相对更加丰富,可吟猱余韵,可细微悠长,时如人声人语,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称为天地人三籁。

    故而古琴一器具三籁,既可状人情之思,也可达天地宇宙之理。

    琴天阑以琴入道,由道入魔,魔性突发时往往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故而五弦之中他最擅长拨动的并非是引申出“魔”的第二弦,而是以四十八水羽之丝制成的第五弦。

    那第五弦既是物,也是仙。

    物多为死物,不具灵性。

    仙跳出红尘,最是超脱。

    由物入仙,本就是一种由死入生的转变。

    秦苍抵触仙道,是因为他曾与雪轻影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即便那段经历的结局是以他的重伤濒死收场,他也不能像仙那般抛却所有的七情六欲,达到一个完全离开世俗的理想状态。

    而琴天阑这一生从未陷入与女子的感情纠葛之中,他醉心于道,不受男女之情的干扰,时刻能步入物我两忘的境地,因为对道的执念太深,他时常走火入魔,跌入魔障,但到关键时刻,他总能以第五弦的仙意压制自己的魔性。

    不比神魔漫长却比许多神魔还丰富的岁月中,琴天阑只有过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误。

    那一次他再也无法用第五弦的仙意控制自己的魔性,让自己保持理智,只能用最为癫狂的魔的状态去操控八荒魔珠发动最原始野蛮的毁灭攻击!

    那自然是他与古青云的决战之时。

    能够和一个完完全全的求道者牵扯上因果的只有他的道友。

    故而悟得仙意的琴天阑一度不承认什么道友之说。

    直到古青云的出现,那样的“僵局”才被打破。

    被一剑刺穿魔心,魔血溅洒天地的琴天阑临死那一刻都记不起一个修炼魔道的自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起竟将一个秉持正道的对头当作道友。

    当然,古青云也记不得了。

    等到古青云以自身佩剑将自己兵解的那一刹那,模糊不清的记忆片段才首度出现被拾起的征兆。

    只不过那时,显然有些晚了。

    诚然,悟道境大能可以步入轮回,可以转世。

    但谁能保证前世的人就一定能够在下一生相遇?

    那个能以神王修为战神皇的栗陆氏族长陆伯涯,至今都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名为檀溪的女孩。

    尚被神魔界限困锁的他们,在轮回中磨灭记忆的可能性只会更大。

    ......

    俞燮甲不知晓琴天阑是如何通晓仙意的。

    他可以肯定的是,在琴天阑遇见古青云之前,琴天阑就已经开始掌握仙意,论熟练度,自然不能与往后成就八荒魔尊之时相比,但论意境和超脱层次,尚是一个背着古琴游走四方的少年琴天阑,绝对要比一位烦恼与修为与日俱增的八荒魔尊更强。

    那时的琴天阑,心中的魔还算不得真正的魔,只是一种少年对于未来的向往与执念。

    那时的琴天阑,心中的仙才是真正的仙,起源于物,却又超脱于物,恰似枯木逢春,万物生灵。

    灵气初生,琴弦便已开始颤动。

    只一声响,便如仙至。

    修炼了大半辈子魔道的俞燮甲突然间接触这等超脱仙意,难免有些不适应,但联想到自己现在是准备以鱼身撩拨此琴,化解柳乘风带给他的危机,他忽然也就见怪不怪,很快释然。

    古琴头上部统称为额,额下端镶有用以架弦的硬木,有“岳山”之名,是琴的最高部分。

    底部分设大小两个音槽,较大的音槽位于中部,称为“龙池”,较小的在尾部,称为“凤沼”,意为上山下泽,龙凤相呈,象征天地万象。岳山边靠额一侧同样镶有一条硬木条,称为“承露”,其上一般有七个弦眼,用以穿系琴弦。其下通常为七个用以调弦的琴轸。两侧又有“凤眼”和“护轸”,自腰以下,方才是琴尾,镶有刻有浅槽的硬木,名为“龙龈”,用以架弦,龙龈两侧的边饰称为“冠角”,俗称“焦尾”。

    七根琴弦上起承露部分,经岳山、龙龈,转向琴底的一对“雁足”,象征七星。

    这便是七弦琴的普遍构造。

    但既然俞燮甲此琴与琴天阑惯用之琴一样皆是仿造古制,仅有五弦,自然也就没有七星之势,俞燮甲抚琴时也不会念及七星之法。

    意是琴天阑的仙意。

    技法却是他自己的技法。

    鱼尾自焦尾摆过,鱼身竖架在琴身之上。

    俞燮甲抚琴动作的大胆创新程度实在空前,观者要么啼笑皆非,要么匪夷所思,没有谁会发自内心地去称赞他的这个动作。

    即便是能够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方面的聪明人,也只能抛开他的动作,去深究他所营造的意境。

    在细雨悬停之后,就一直隐匿暗处,等待致命一击的柳乘风如是。

    借助魂力探测此处战况的炎帝姜榆罔也如是。

    但相较于其他探测者,姜榆罔有着两个旁人无法企及的特质,一是他本身就是魂魄状态,动用魂力时更加不易被人发现,二是他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是从远古而来。

    人有三魂七魄。

    未修成元神,踏入神魔境界的伏羲、女娲、神农乃至其他一些与人族有牵连的种族,同样是三魂七魄。

    昔年姜榆罔吞服回梦仙草,元神化去,一开始虽是三魂七魄的游离状态,但凭借炎帝之威,他依旧可以匹敌寻常神魔,然而随着魂魄各自寄居一叶,窃入轮回后,他的力量与记忆也是被切割得零星破碎,很多东西,在他的头脑中都变得不完整。

    被秦苍从神魔图带出的这一魂一魄,所承载的记忆同样不完整,很多隐秘之事,都是通过道祖神魔图的重演,他才再度记起。

    至于这一魂一魄本就记得的事,实在不多。

    凑巧的是,琴的由来恰在其中。

    琴因何生?

    因伏羲氏。

    伏羲氏的创造实在太多,数不尽,道不完,先天八卦只是其中一种最具玄妙性的代表,除却八卦之外,素来以高雅闻名的古琴也是伏羲氏的一项智慧结晶。

    只不过伏羲之琴与后代的五弦琴七弦琴都有着很大的不同。

    伏羲之琴,一弦便长七尺二寸,有如人高。

    其中也没有岳山、龙龈、焦尾等,只有靠头一侧的天柱,靠尾一侧的地柱,使得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弹奏起来或许并不灵活,但因为有效琴弦特长,琴弦震幅大,更加容易让琴音绵延不绝。

    伏羲琴通常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发小蛇腹断纹。

    这些特质,一度在伏羲氏天帝以及前几任地皇时期广为流传,各族纷纷效仿伏羲制琴之法,无人思取改进,皆从伏羲之风。

    始作改进的是神农氏。

    以琴天阑为代表的一批的琴者,所惯用的五弦琴的特征,便是依照神农氏的风格而来。

    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可轻柔飘忽,可沉重刚烈。

    故而在姜榆罔探测到俞燮甲化成鱼身弹奏仿神农氏风格而造的五弦琴时,他的眼中没有讽笑,只有无尽的缅怀和思念。

    “想不到时隔多年,我竟然能在玄域之中看见秉持着神农氏之风的五弦古琴......看来咒帝的诅咒也并非我想象的那么强大,至少没有磨灭掉所有远古的传统。”

    姜榆罔一面感慨,一面将魂力探测到的画面传输入秦苍脑海。

    不多时,秦苍便惊疑道:“俞燮甲竟然化作了鱼身,还想以鱼身抚琴?”

    姜榆罔忽而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秦苍道:“可在他弹奏的琴曲之中,我感受到了一丝琴天阑的意境。”

    “琴天阑?”姜榆罔轻咦一声,显然他并未听过琴天阑的名号。

    “就是上一任八荒魔珠的掌控者。”秦苍解释道。

    姜榆罔哦了一声,又追问道:“噢,很厉害么?”

    秦苍道:“对于全盛时期的你而言,他不值一提,可神魔之下,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我之所以能炼出琴心,与他有很大关系。”

    姜榆罔托腮道:“听你言下之意,似乎这琴天阑并非你炼出琴心的全部原因。”

    秦苍道:“的确,除了琴天阑之外,还有一个人是炼出琴心的助力,严格说来,我认识她还要比琴天阑更早。”

    “此人是男是女?”

    “女人。”

    闻言,姜榆罔突然来了兴致,摆出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含笑问道:“那这女子姓甚名谁?”

    秦苍眉头已微微皱起,但还是耐心回答道:“苏语琴。”

    “苏语琴,能与琴用言语交流,还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我就能猜到她的琴艺一定不同凡响!”

    “是啊,她号称琴绝,是我在未来景象中见到的第一个人。那时我听到了她的琴声,一下就被那股声音吸引,她的琴与琴天阑的琴乃至所有人的琴都不同,无论你是精通琴艺的同道中人,亦或者对琴艺丝毫不懂的门外汉,你都听不出她指尖划过琴弦时所用的究竟是散音、泛音还是按音。但却能在瞬间感受到那股天然的静谧氛围,并且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与其说那是吞噬人的魔力,不如是独特的魅力,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人能将琴弹奏到这种超然于世的地步,哪怕是所谓的仙也不行!琴弦合风雅,绝诗觅知音,这个琴绝的名号她的确配得起。”

    姜榆罔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隐约间有些认真的模样,但更多的还是意外。

    “认识你不算太久,但我知道你是个习惯用沉默掩饰自己的人,为何提及这琴绝苏语琴,你的话突然增长了这么多?”

    “这......”秦苍一时语塞,竟是无言以对。

    姜榆罔于是试探性问道:“你喜欢她?”

    秦苍立时道:“不可能。”

    姜榆罔笑道:“连开天辟地的盘古始祖都能陨落,伏羲氏和女娲氏都能跌落神坛,连光明都能坠入黑暗,连善良都能变成罪恶......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秦苍反问道:“我和她是因为一道能够预见部分未来的神秘圣器才产生交集的,迄今为止,我们都没有真正见过面,连对话都是隔着不同的时空,我的脑海中记得她的身影,她在现实中却未必记得我的相貌。换成是你,你会喜欢上一个与自己没有真正碰过面,宛如梦中人的女子么?”

    姜榆罔道:“梦里才是最美好的,因为内心深处对现实失望不满,渴望在另一个空间维度中实现自己的想法,才会衍生出梦境。梦中人,未必不能是心上人。”

    “心上人?呵呵,我的心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装不下芸芸众生,只能装下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人是没有固定的善恶划分,但印象却有好有坏,好的印象会成为我脑海中珍贵的记忆,坏的印象则会成为难以愈合的疤痕。我并不幸运,除了少数几人外,别人带给我的印象和记忆都是负面性的,一颗心就那么大,方寸之地疤痕密布,早就不坚固了,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再让别人轻易地进来。更何况,那个给我造成最多疤痕的人还未彻底走远。”

    “因爱生恨?恨而不灭?这样的话......很累啊!”

    “还好,习惯疲惫的人对劳累的感觉并不清晰。”

    “但四周的黑暗会时刻提醒着你,让你迷失方向,错失光明。”

    “那倒也无妨。”

    “此话怎讲?”

    “一个失去了接触光明机会的人,应当有足够的能力忍受黑暗。”

    “......”

    姜榆罔沉默了。

    沉默后是叹气,他开始有些理解秦苍的性格为何如此不讨喜。

    一间封锁了许久的黑屋子,在遇到那把钥匙之前,只能通过门窗间的缝隙来窥见光明。

    那些透射而进的光亮自然有限,驱逐不了屋子里的黑暗。

    这间屋子的主人长久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孤僻,不合群,思维方式奇特而怪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开始还会有人抱着好奇心与他接触,但随着好奇心的泯灭,关系也就此终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很少有人会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一类人,更多的都是带有目的性地接近。

    包括他姜榆罔,与秦苍接触也有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相较于已经给秦苍造成诸多无法愈合的伤痕的雪轻影,姜榆罔还不至于让秦苍陷入复杂难解的恶性循环之中。

    他也绝不希望秦苍一直都被困在那间黑屋子里。

    “你说那俞燮甲的琴声有琴天阑的意境,在我看来,那是仙意。一个魔能够具备仙意,意味着他的心中绝不仅仅是黑暗,趁此机会,你也好生学学。”沉默许久,姜榆罔如是道。

    秦苍笑道:“我可从未掘弃光明。”

    姜榆罔不解道:“那你为何将自己的心锁得这么死?几乎不留后路。”

    秦苍道:“有一条后路,那便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一直在等那一天,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那一天做准备。”

    姜榆罔似是懂了,却仍自担忧道:“我还是怕你成了魔就回不了头。”

    “不疯魔,不成活。活着就够了,回不回头早已无所谓了。”

    秦苍自嘲一笑,旋即作闭目沉思状,继续借助姜榆罔的视角观测上方两位魔门之主的战况。

    ......

    ps:时间晚了,分两章发来不及,故而五千字大章一并送上。再过十几分钟就是二月一号了,新的一年,新的一月,我要干件“大事”!

    柳乘风不愿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也不愿做,但这本书几个月洋洋洒洒将近一百一十万字,拿着全勤低保勉强度日,实在让人唏嘘,觉得没有多少意义。

    但路是自己选的,就要咬牙坚持。

    我当然有写快餐小白文的能力,但我不会去写,因为我写小说为了赚钱不假,却不全是为了赚钱,该有的东西我还是会有,不会过分地追求商业化,把自己的文章变成无脑套路流。

    不用心,是写不出好作品的,钱赚的多与少,从来不是衡量一部作品好坏的标准,只是与作者辛勤劳作的回报挂钩。

    为了生活,我自然需求回报,但我要回报的方式是通过用心写的东西去换取,而不是复制粘贴,只一味地升级打脸去套钱。

    这本书是玄幻,但玄幻就从来不意味着一定要添上没有营养的标签,我要写的就是蕴藏道理的东西,再添加一些文艺性的东西进去,这就是我的风格。

    喜欢的请你继续喜欢,不喜欢的请你试着喜欢。

    正版读者希望你继续支持,盗版读者希望你偶尔也来支持。

    不多说了,2月份,我进击月票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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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天,亿万生灵。大道争锋,诸法竞鸣。 一个孤独的人,手执一把孤独的剑,走着一条孤独的路。而这条路,亦是强者之路。 因为惟有当你经过无尽的孤独,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那漫漫征途的尽头,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 那茫茫星域的主宰,究竟是神佛,还是妖魔? …万道神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道神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道神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