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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屠龙氏     屠狗txt下载     屠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3章 滚雷珠(中)袁老千古!

    众人看着那碟子正中心的所谓雷珠,不由得面面相觑。
    慕容春晓与郑殊道对视一眼,啼笑皆非地道:“这就是刘二哥想要的好处?”
    刘屠狗一脸的理所当然,答道:“你莫非忘了,当初我不小心窥见了老裴的灵感本相,他可是当场翻脸,说我是邪魔孽障,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的。刀意剑意这东西虽没那么要紧,却也差不了太多。若是今夜不经生死厮杀,便能领略你们三位宗师的剑意,谁敢说不是天大的好处?”
    谭恕闻言,看向刘二爷的目光中满是感激,毕竟有拈花授记的法门在,二爷今夜所得就也是他的收获。
    就听慕容春晓继续道:“如此玩法倒也新奇,既不伤和气,又能交流修行体悟。看来二哥是从鲁绝哀的万古刀意中尝到了甜头,如今便连我们也不放过。只不过这原本只是你与郑公子的事,却要拿我们做搭头,这又怎么算?”
    刘屠狗咧嘴一笑:“除去郑公子要抵偿因果,其他人玩儿或是不玩儿,下的本钱是多是寡,全凭自愿,最后能有多大收获,也只看各自的悟性,最是公平不过,又有什么可算的?”
    他看向郑殊道:“郑公子以为如何?”
    听到刘屠狗发问,郑殊道不假思索,右手掐剑指,在那只食碟的边缘处一点,落下一道细小的灰黑色蛇形剑气。
    剑气小蛇甫一落到碟子上,立刻首尾相连,团成了一个灰黑色的小球。
    他抬头笑道:“刘都统盛意拳拳,殊道敢不从命,便以这枚劫灰剑珠博诸位一笑。”
    这剑珠的卖相虽不好看,但任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锋锐之气,更有一股雷意盎然的独特生机。
    与先前以剑气补全断剑时相比,劫灰剑意之中源自春雷的那部分明显浓郁了许多。更可见得郑殊道此人心思剔透,怕是已从方才徐东江、谭恕二人的气机变化上看出了端倪,知晓了刘屠狗用意所在。
    因这食碟的边缘略高出中央的缘故,灰黑色的剑珠晃了晃,滴溜溜向着食碟中心滚去,且越是靠近刘屠狗的屠灭刀种,其气机越是压抑不住。
    不过是两三个眨眼的功夫,哪怕劫灰剑珠越滚越慢,以至于给人步履蹒跚之感,两颗珠子仍是避无可避却又无声无息地撞了个正着!
    刹那间,众人只觉眼前光芒骤然大亮,耳际似有撼人心魄的雷声滚动,细听时却又寂然无声。
    以食碟为中心,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吹向四面八方。
    风中彷佛夹杂着春夜里绵密的雨丝,温柔地拂过众人的脸颊,细腻、微凉,直教人心里痒痒的。
    徐东江周身泛起葱茏氤氲的淡淡微光,因将神意尽数喂养心根而始终无法凝聚的罡衣再次有了动静。
    他立刻狠狠吸气,强行将身周微光收回体内,尽数送入心湖灵台。
    独他可见的灵台之中,那株春草心根身姿摇曳,更显青翠生动。
    徐东江尚且如此,谭恕的感受无疑更加深刻。
    少年炼体无双,周身气机不见异样,焦黄如病的面皮上却罕见地血气上涌,有了些许血色,身躯更是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闭着眼睛,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若那天上雷都这般温柔,该有多好!”
    小小食碟、方寸之间,竟是如此牵动人心。
    不同于两个各有所得、无暇他顾的练气境少年,座中四位同样年纪不大的灵感宗师始终目不转睛,哪怕两颗珠子相撞时迸发的耀眼光芒,亦无法阻挡他们的视线。
    正因如此,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就在碰撞前的一瞬间,屠灭刀种骤然光华变幻,由原本的晶莹至近乎无色转为上紫下黄、互相交缠。
    紫雷霸道、黄土厚重。
    春雷动而大地复苏的浩大意境透体而出。
    唯独令刘屠狗感到可惜的是,当初他得自半截春雷剑尖的剑意固然纯粹,奈何太过残缺,紫黄二色泾渭分明,终究不能相容。
    虽说他当初另辟蹊径,将二者分别融入灵感之中的猛虎和天柱,但左右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然而在郑殊道这个识货之人看来,紫雷二色鲜明至此,未免太过完整,单靠参悟半截春雷怕是不够,分明就是后续以什么法子做了补全。
    如此手段,绝不比他借助春雷孕生劫灰剑意稍逊半分,更需要绝大的机缘。
    反倒是慕容春晓对刘屠狗的天资了解颇深,并不如何吃惊。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劫灰剑珠径直撞上了屠灭刀种。
    二者毕竟并非真正的珠子,自然不可能一撞之下四下乱滚,反而诡异地挤在了一处,引来剑意与刀意的短兵相接。
    先是劫灰剑珠迎头挨了屠灭刀种的一记霸道紫雷,再不能保持圆融的状态,宛如被刺破的面口袋,蕴藏雷意生机的剑气自破口中散溢而出,化作一道灰黑色的灵焰,在剑珠表面升腾而起。
    这道剑气灵焰狠狠一冲,立刻在屠灭刀种上撕扯下丝丝缕缕、或紫或黄的刀气。
    灰黑色的剑气灵焰与黄色刀气尚能相安无事,甚至互相交织感应,颇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然而一旦遇上紫色刀气,同出一源却各有际遇变化,以至于生死相异的两种雷意竟是势同水火。
    两相争斗、彼此吞噬湮灭之下,立刻便有风雨生。
    好在两颗珠子皆以神意为主,所携灵气有限,散溢出的更是少之又少,才只是掀起了一场拂面而过的微风。
    经此变化,食碟上两颗珠子皆有损耗,体型各自小了一圈,不再紧贴在一处。
    屠灭刀种所处位置虽然有所偏移,大体上却依旧占据了食碟的最中心。
    显而易见,这第一局滚雷珠,郑殊道稍逊一筹。
    只是若单凭这个结果,便认定郑殊道在春雷剑意的领悟与演化上不及刘二爷,那也大可不必。
    刘屠狗未曾拿出杀伐最重的猛虎刀气,郑殊道也隐去了劫灰剑意中寂灭锋锐的部分。既然都没动真格的,也就只能算是一个颇有趣儿的游戏了。
    刘屠狗下意识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却并不见什么雨水,不由得哈哈一笑:“有趣!着实有趣!”
    “果是有趣。”
    一直作壁上观的少年剑魔忽然开口道:“我代公孙龙出一剑。”(未完待续)

第354章 滚雷珠(下)贺首盟琞涎叔!

    不待众人反应,吴二三忽然抬起右手,同样以指做剑,点向食碟边缘。
    与此同时,他身上那柄铁剑泛起血芒,两条红线如蛇一般游动,似要自剑身上飞出。
    宝剑有灵,欲与天下利器争锋。
    或者说,与剑灵或夭折或泯灭的屠灭和劫灰相比,吴二三的赤螭剑才是天下名剑该有的样子。
    吴二三身形一滞,皱眉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赤螭剑却立刻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吴二三再不迟疑,剑指在食碟边缘一点,落下一团耀眼的精光。
    这团精光远不如屠灭刀种和劫灰剑球那般规整,只勉强算是球形,如同呼吸一般涨缩不定,摇摇晃晃地缓缓滚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然而无人因此对吴二三或是公孙龙有所轻视,只因那团精光在滚动之时,其中似乎透出无穷异象,时而如天地山河罗列,时而似鸟兽飞腾奔走,时而又显现人道众生,有世家权贵、有边关甲士、有江湖游侠、有市井小民……
    如此种种,包罗万象。
    这种感官是如此的奇特,在场之人讶异之余,心中无不升起一股寒意。
    慕容春晓的面色有些凝重,叹息道:“如此瑰丽而又引人入胜的剑意,可惜了。”
    剑意容纳了万象,反而让人忽略了剑意本身的锋锐,更别提隐藏其中的杀机了,足可杀人于无形。
    慕容春晓心中深感可惜,无论是公孙龙还是吴二三,都不曾踏足神通,无法将万象剑意推演到那等可怕到极致的境界。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这团万象剑光并没有试图挑战屠灭刀种,从而占据食碟中心。
    它极缓慢、却又极坚定地滚向了屠灭刀种与劫灰剑珠之间的狭小地带。
    吴二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着滚雷珠的规则争胜,而是如他方才所言,要代公孙龙碰一碰得了春雷剑的两位宗师!
    见此情景,谭恕已经顾不得细细感悟方才所得,对他来说,公孙师叔的万象剑气与部分春雷剑意的碰撞,无疑是更大的机缘。
    须臾之间,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团万象剑光猛地涨大了一圈,几乎不分先后地撞上了刀种和剑珠!
    紫雷与灰黑色灵焰瞬间肆虐开来,席卷向那团因膨胀而略显虚幻的剑光。
    紧接着,无论是紫雷还是灵焰,竟都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剑光的外壁,无声无息地失去了踪影,与方才刀种、剑珠相撞时的热闹景象大相径庭。
    谭恕的双眼有些酸涩,却仍旧瞪得溜圆。
    恍惚之间,他看到那剑光中仿佛有许多道或紫或灰黑的光芒闪烁,有的晕染了天上的云霞、溪中的圆石,有的化成了飞鸟的翎羽、幼兽的绒毛,有的附着在武士斜劈而下的刀锋、文士饱蘸浓墨的笔尖、舞姬随风翻飞的衣带上,千姿百态,玄妙非常。
    春雷亦属万象之列,自然可被万象收容。
    片刻之后,刘屠狗瞧着色彩斑驳,已被两种雷意占据了近半的万象剑光,点点头道:“这剑意当真滑溜得紧!想要揪出核心尚需一番功夫。”
    郑殊道则是轻笑一声:“只可惜徒具雏形、不得圆满,想要穷尽周天万象,非得出入青冥的神通大能才有这个资格,否则不过是坐井观天、管中窥豹罢了。”
    刘屠狗看了他一眼:“你来还是我来?”
    郑殊道反问道:“以力破之还是取而代之?”
    至于吴二三,他自出手之后便默不作声,只是额头已经隐隐见汗。
    见状,慕容春晓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明已成僵持之势,三位又何必死撑?便由小妹来居中调解一二吧!”
    话音未落,她发髻间的三支碧玉簪子倏然飞出,呈品字形在几人头顶盘旋飞舞。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三支玉簪忽地一折,径自朝着桌上的食碟飞击而下!
    刘屠狗的脸色当即一变。
    未见他如何动作,食碟中的屠灭刀种滴溜溜一滚,便化作一头澄澈斑斓的猛虎,体型只比指甲盖儿略大。
    猛虎昂首向天,紧盯着落向头顶的一只玉簪,抬爪就抓。
    再看劫灰剑珠,亦是锋锐之意大盛,陡然化作一条半指长的灰黑色小蛇,身躯盘起、蛇口大张,毫不示弱地咬向另一只发簪。
    刘屠狗、郑殊道二人应变奇快,不假思索便拿出了真本事,原本以一敌二、早有些吃力的吴二三立时闷哼一声,已然吃了个小亏。
    随着这一声闷哼,万象剑光轰然散开,只余两条纤细却煞气浓郁的红线。
    若是细看,却是两条头上无角的赤色小龙,龙尾相连、身躯交错,自食碟上腾空而起,毫不示弱地朝着最后一支玉簪交缠而上。
    这连番变化,只在兔起鹘落之间,直教人目不暇接。
    刘屠狗清楚记得,慕容春晓这三支玉簪飞剑脱胎于飞仙观天门剑,各有玄妙之处。
    “出水莲”剑意纯净,“枉凝眉”剑路奇诡,“忆故人”剑气悠长。
    除此之外,三剑最难得之处便是脉络相连、气机交通,由她一人使来,当真是分进合击、无不爽利。
    话说回来,能同时运使三支飞剑,灵山行走慕容春晓心力之强,可见一斑,放眼周天宗师,亦是独树一帜。
    三支发簪形制相同,与猛虎刀气相击的究竟是哪一支,只凭目力却是无从分辨。
    甫一交锋,刘屠狗便觉这柄飞剑锋锐之外,其剑气之浑厚令人心惊,想来便是那“忆故人”了。
    碟中刀气猛虎本就力量有限,被慕容春晓有心算无心之下,急切之间更是无可抵御,先是上探的虎爪顷刻粉碎,继而虎头被剑尖轻轻一点,连同大半个虎身都被捣成稀烂,化作氤氲的灵气四下散开。
    可叹刘二爷平生最爱以力压人,不想一时不察,阴沟里翻了船。
    只是要跟慕容小娘儿论什么胜之不武,定然是鸡同鸭讲、毫无用处,今儿这个亏怕是吃定了。
    几乎同时,郑殊道的小蛇亦被轻松挑杀,剑意泯灭、随风而散。
    再看第三处,只见那支发簪飞剑轻轻一振,继而凌空一绞,几道凌厉剑光随之一闪而逝。
    缠向剑身的两条赤螭便再也落不下去,干脆利落地断成数截,瞬间崩散了开来。
    三支飞剑一击建功,几个转折又各自落回慕容春晓的发髻之间。
    一时间,但见石桌之上五光十色的剑气、刀气散落,如烟花般炫目,原本用作滚雷珠的食碟却不曾损坏分毫,堪称迅捷灵巧、妙到毫巅。
    席间寂寂,彼此呼吸相闻。
    刘二爷一双眸子自然是凶光大盛,郑殊道脸色略有些难看,吴二三整个人则更加冷冽了几分。
    至于徐东江和谭恕,两个少年惊诧之余,眉宇间竟颇有几分敬佩之意。
    “承让了!嘿,这正是……”
    慕容春晓将众人反应一一收入眼底,忽地嫣然一笑,语声清脆悦耳。
    “凤凰楼宗师小论剑,慕容氏剑出伏三雄!”(未完待续)

第355章 斩恶客 贺二盟主绝版V烂人

    “佩服佩服!”
    慕容春晓与春雷剑并无因果,行事又向来是把小人和女子两样都占全了,能老老实实地守规矩才是怪事。
    刘二爷对她的性情早有领教,是以最先回过味儿来。
    滚雷珠本就是个不伤和气的玩笑,输赢并没什么打紧,反正丢脸的又不止他一个。
    刘屠狗当即咧嘴笑道:“慕容女侠以一敌三、功参造化,果是盖世英雌!”
    哪怕是取了巧,但既然让在场三位宗师都吃了哑巴亏,慕容女侠想不功参造化都不行!
    “此言有理!”郑殊道反应极快,亦是抚掌赞叹。
    这位世家子的脸色早已恢复正常,他与慕容氏本就是合则两利,心头回味着片刻前的短暂交手,感慨道:“能代灵山行走天下,确有非常之能。方才殊道纵使出全力,亦绝不敢轻易言胜,此局合该慕容女侠胜出!”
    相比之下,与慕容春晓并无交情的吴二三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少年剑魔腾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席,携剑扬长而去。
    慕容春晓回头看向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我才一出剑,他就起了杀心,其后察觉我并无敌意才按捺下去。都说吴二三性情偏激、滥杀成性,今日方知传闻不实。”
    郑殊道无奈摇头:“不语剑魔凶名在外,得来岂是侥幸?方寸之间、呼吸相闻,他若是暴起发难,席间无人可以全身而退,慕容你也太过弄险了。”
    慕容春晓回过头,毫不在意地一笑:“你也说我是灵山行走了,吴二三背后有古今两家谪仙帖落子,更别提万柳庄的那位了,不试探一下怎么行?只不过这位不语剑魔确是个极危险的人物,你方才特意提起灵山,他的神情并无一丝变化,可见也是个不知敬畏的。今后遇上了,自然是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说罢,她蓦然转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刘二爷,眸光熠熠、妩媚生波:“方才交手,二哥十分气机之中倒有八分落在我身上,是怕小妹被吴二三所伤?”
    不等刘屠狗回答,慕容春晓忽地想起什么,狡黠一笑:“是了,怕不是二哥想借机还了人情,好把小妹撇在京师,独自南下逍遥快活?”
    这话说得如怨似嗔,郑殊道看向二人的目光立时多了几分玩味。
    刘屠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方才别说吴二三了,便是二爷自己,可也是好不容易才按下了掀桌子的冲动。
    宗师飞剑近在咫尺,少年剑魔杀意纵横,试问哪个不怕?也就置身事外的徐东江和谭恕感受不深,一个二个伸长了脖子只当看戏。
    今夜赏剑一事至此算是圆满,几人放下心怀,饮酒谈笑,气氛一时间融洽了许多。
    慕容春晓扬起手,正要招呼院外的仆役正式开宴,就见一名婢女急匆匆进来,在她耳边小声禀报着什么。
    听了几句,慕容春晓已是眉头紧皱,开口问道:“人在何处?”
    那婢女见自家东主问话时并不避人,也就放开了声量答道:“出了凤凰楼便往南去了,婢子来时,轩公子已得了消息,怒气冲冲地带着人追出去了。”
    慕容春晓缓缓站起身来,对席间众人道:“吴二三与欧阳轩的一个门客起了冲突,将人一剑杀了。以这两人的性情,怕是不能善了。”
    郑殊道面露讶色,也跟着站起身来,有些头疼地道:“这才多一会儿的工夫,他杀起人来倒是真爽快。”
    说着,他和慕容春晓同时看向刘屠狗。
    刘二爷正抄着筷子,夹向桌上至今无人问津的精致小菜,口中道:“瞧我做什么,口角龃龉以致殴伤人命,这么小的案子可不归诏狱管,更何况俺已经领了南下公干的外差……”
    婢女口中的“轩公子”,怕不就是当初在真定王府见过的那位鸢肩公子,也是个跋扈惯了、动辄杀人的主儿。此人的门客又能好到哪里去,必是横惯了的,招惹上心气儿正不顺的吴二三算他倒霉,刘二爷才懒得理会。
    郑殊道算是见识了刘二爷的惫懒脾气,哭笑不得地道:“把刘都统牵扯进来确属不该,只不过吴二三是殊道请来赴宴的,刘都统亦是陪客,人命官司又出在了凤凰楼,真个闹大了,我等都难逃干系。”
    慕容春晓则是笑吟吟地瞧着刘屠狗:“吴二三才与诏狱南衙都统同席,要是转头就被人砍死在街上,传扬出去可实在不好听。”
    “又来这套!”
    刘屠狗边嘟囔边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口菜,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口中还不忘抱怨:“入京以来,宴席也着实赴了几回,竟没一次能吃得安生。”
    仓促之间来不及备马,好在几人脚力甚健,出了凤凰楼疾行向南,行不片刻就见到几具锦衣扈从的尸体横在街上。
    长剑染血的吴二三背对众人,正与数丈之外、一位丰姿秀美偏又气质冷峻的高大青年对峙。
    因为是宴席中途仓促追来,鸢肩公子欧阳轩并不曾携带那根曾挑死北定府南门尉的镔铁长矛,只腰间挂着一支白玉为柄、红漆包金鞘的短匕,愈发衬得整个人高贵华美。
    “一身惹人生厌的血腥气!真不知老怀德侯看上你哪点,竟肯点头将嫡亲的后辈嫁于你。”
    欧阳轩看也不看吴二三,自顾自取出一副金丝手套带上,这才一边皱着眉头掸去袍袖上的尘土,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吴二三,你既得了公孙龙衣钵,为何迟迟不到长公主府上拜见?我刚才听说你也在凤凰楼,让底下的人传你一见,竟被你一剑杀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自从收束万象化为一剑,吴二三的心神不自觉地沉稳了许多。
    他并不回答,缓缓挪步侧身,将身后众人也纳入视线,大半气机仍是牢牢落在欧阳轩身上,寻找着对方破绽。
    在少年剑魔眼中,欧阳轩此人虽举止张狂、目中无人,然而修为不俗、气若霓虹,并不是可以一剑了账的废物点心。
    欧阳轩终于整理好衣袍,抬眼看向吴二三身后,笑容妖冶:“这不是慕容家的小凤凰么?怎么跟这些粗鄙之人搅在一起,平白辱没了身份。”
    他一句话便将在场之人得罪个干净,除去出身圣人门庭的慕容春晓,就再无一人能入他的眼。
    慕容春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的门客好没规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死在我的店里,好好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扈从死了还被倒打一耙,欧阳轩竟是丝毫不恼,脸上反浮现出几分真挚的歉意来:“污了凤凰楼的地,这却是我的不是了,明日定有赔礼奉上。”
    郑殊道向前一步,抱拳行礼道:“轩公子,吴二三是殊道宴请的客人,如有冲撞之处,还请千万海涵。”
    欧阳轩打量了一下郑殊道,嗤笑一声:“若是你父亲郑夔来,别说是我,纵是在长公主面前都有几分薄面,至于你么……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当,偏要自甘堕落,学公孙龙做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哪儿来的脸要我海涵?”(未完待续)

第356章 杀意冲霄 贺二盟主绝版V烂人

    郑殊道的脸色骤然铁青,任谁都没料到,欧阳轩竟是丝毫不留情面,字字句句直戳他的心窝子。
    常言道有其主必有其仆,那名被吴二三一剑斩杀的扈从想来死得不冤。
    “啧啧,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欧阳轩的目光顺势移向刘屠狗,戏谑道:“当初真定王府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好汉仗着有几分蛮力就刻意卖弄,不知死活地非要扛一扛镇北鼎,结果力有未逮、自取其辱,落得个惨淡收场。幸赖老王爷宽宏,不予计较,这才勉强保住了性命。想来镇狱侯也很是后悔招你这么个棒槌入京,索性找了个由头一脚踹去江南,来个眼不见为净。我若是你,早就识趣儿地连夜收拾行李滚蛋了,哪儿还有脸赴宴吃酒?”
    这位鸢肩公子显见得是个耳目极灵通的,对近日诏狱之中的变动知之甚详,只是这张嘴着实恶毒得很,三言两语便能勾得人心头无名火起。
    噌地一声,徐东江已是拔刀出鞘。
    他与同样怒容满面的谭恕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刘屠狗。
    任谁在黑鸦面前辱及二爷,唯有一个死字!
    刘屠狗摇了摇头,徐、谭二人天资虽高,却还不是欧阳轩的对手,更何况想杀此人,恐怕要先过吴二三那一关。
    不语剑魔要杀人,又岂肯假手他人?
    欧阳轩却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他的目光终于落回到吴二三身上,笑容骤然阴冷:“你这样的出身和性情,真以为迎娶了俞氏女、执掌了海东帮就能一步登天、做那人上人了?烂泥里爬出来的下贱东西,也敢向我呲……”
    他话未说完,忽地一缩脖子,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去。
    吴二三面沉似水,一剑直刺,如影随形。
    夜色之中,赤螭剑的剑身晦暗不明,唯见其上两道刺目血线,直奔欧阳轩的咽喉而去。
    在众人眼中,这一剑内敛到极处,无剑意、无剑光、无剑气、无气象,除去难以形容的快,简直不似宗师之剑,与传闻之中不语剑魔杀气凛然的剑术更是大相径庭。
    兀自抽身急退的欧阳轩却是瞳孔一缩,仿佛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赤螭剑已在欧阳轩脖颈一侧割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几颗血珠当空散落,散发着迷蒙的光彩,依稀与方才宴席上那团万象剑光有些相似。
    以诡异身法凭空横移数尺的欧阳轩歪着脖子,双眼之中尚残留着一丝留恋怅惘。
    挂在他腰间的短匕自鞘中弹跃而出,挡下了赤螭剑不依不饶的一记横斩。
    欧阳轩探手捉住短匕的玉柄,如赶苍蝇一般轻飘飘地隔空一划,甩出一道飞瀑般汹涌磅礴的刀气,将还待上前的吴二三逼退数丈。
    “呸!”欧阳轩稳稳落地,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子,本就猩红如血的双唇更显妖冶。
    他抬起左手抹去唇角的血迹,见金丝手套已被鲜血所污,脸上禁不住浮现厌恶之色,毫不犹豫地将这只手套甩在地上,弃之如敝履。
    一时不慎险些丢了性命,这位鸢肩公子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人,抬眼冷笑道:“这就是你从公孙龙那里得来的传承?春雷动而万象更新的堂皇剑仙大道,竟成了惑乱心神、勾引内魔的杀戮之剑,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似是被赤螭剑震伤了喉咙,嗓音有些嘶哑,却难掩言语之中的鄙夷之意:“五色固然令人目盲,只可惜贱种就是贱种,两个都是贱种,何曾见过真正的权势和富贵?想迷住我这双眼,还需下辈子投个好胎!”
    话音才落,欧阳轩猛地踏步前冲,右手短匕一扬,一道形如匹练的奇异刀气自袖口飞上半空,内红外紫、灿若霓虹,一个起落之间,朝着吴二三兜头罩下。
    吴二三不假思索,持剑反手上撩,锋锐无匹的赤螭剑气上冲,轻易便将匹练般的霓虹刀气撕成两半。
    奇特的是那刀气并未因此溃散,形体依旧规整,宛如两条精心剪裁而成的红紫色缎带,上下前后随风一荡,已将吴二三围在当中。
    无论是方才的半空挪移,还是此刻的裁气如缎,皆可见出欧阳轩气息之绵长、神意之坚韧,确有独到之处、非常之能。
    只见他远比吴二三高大许多的身躯冲至对方近前,挥动长臂将短匕朝前隔空一送,又是一条红紫色匹练冲出,如浪潮一般涌向少年剑魔的面门。
    于此同时,半空中两条缎带骤然合拢,只待轻轻一绞,便可将吴二三斩成数段。
    剑主身处险境,赤螭剑上立刻有两条血线飞出,以极快的速度盘旋舞动,护住吴二三周身。
    少年剑魔本人则不闪不避,挺剑合身撞向迎面而来的霓虹刀气,意图再次贴身斗剑,竟是浑不将自身性命放在心上。
    刺啦!连绵不绝的裂帛声中,一宽两窄三道霓虹刀气片片碎裂,混杂着吴二三身上之血漫天飘落,宛如落英缤纷。
    “真美!”慕容春晓眸中泛着异彩,出言赞叹道。
    一旁的刘二爷眼皮一跳,看得直撮牙花子。
    眼前吴二三这种决绝刚烈之态他见过不少,剑客尤多。也难怪当初公西小白捶杀那名追杀他的锻体宗师后,还万分庆幸来的不是剑道宗师,否则绝无死缠烂打的机会。
    “疯子!谁要与你这贱种分生死?”
    欧阳轩止步收刀,不进反退,且一退便不再留,发足向南疾奔,几个纵跃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还别说,此人虽性情恶劣、言语恶毒,但姿容气质实在出众,逃命时仍旧是衣袂蹁跹、不失风度。
    谭恕见二爷没有要追杀的意思,犹豫着问道:“就这么算了?”
    刘屠狗还未答话,慕容春晓略带嗔意的声音便随之响起:“又不是羊泉子那等欠了黑鸦血债的,他不过是讥讽了你家二爷几句,罪不至死,犯不着千里追杀吧?”
    她说罢又凑到刘屠狗身边,语带关切地轻声道:“此人据说能做长公主府的半个主,然而身份成谜,背后牵扯甚大,依我看,绝非外界传言的什么面首之流,还是少招惹为妙。”
    刘二爷咧嘴笑道:“长公主曾邀我喝酒论刀,犯不上只因几句言语冲突就杀她的属下。倒是长公主向来与太子一党,与道门灵山自然是极亲近的?”
    慕容春晓眼波流转,背起手笑吟吟地问道:“二哥这话里似有怨气,是恼怒小妹擅作主张,还是吃那欧阳轩的飞醋?”
    慕容女魔头既发了话,又言笑晏晏地跟二爷说起了悄悄话,谭恕张了张嘴,悻悻然只得作罢。
    另一头儿的吴二三不过被欧阳轩的霓虹刀气阻了数个呼吸,竟然追之不及。
    他立在原地沉默半晌,忽地回身问道:“黑鸦南下,是否与湘戾王宝藏有关?”
    刘屠狗一愣,想起吴二三的凄惨身世正是源于所谓湘戾王宝藏,加之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即点了点头。
    吴二三也点点头:“若是杀湘戾王余孽,还请知会一声,吴某必有厚报!”
    说这话时,不语剑魔杀意冲霄。(未完待续)

第357章 怀璧其罪

    一夜阴风雪满城。
    时值隆冬,相州城内外俱是银装素裹,而且越向北去就越是风急雪紧,入眼处一派荒凉萧索景象。
    隆隆的马蹄声震动四野,一支自南面而来的禁军马队顶风冒雪疾奔,迎头撞进相州城北的连天雪幕。
    粗粗看去,马队之中着轻甲披赤红披风的剽悍骑卒不下数百,几千只马蹄踩踏在被积雪覆盖的官道上,覆盖着冰晶的黑褐色泥块扬起复落下,转眼又淹没于凄迷的风雪。
    一片赤红之中,唯独领头之人身上穿着一领黑色大氅,大氅之下赫然是一袭极为华丽的银灰色金纹青蟒袍。
    大周御马监总管杨焰婵忽然在马背上扬起左手,右手则猛地一勒缰绳。
    他胯下的战马立刻仰头嘶鸣一声,两支前蹄悬空而起,后蹄自然不可能骤停,又向前踏了两步才狠狠蹬住地面,却仍是难以止住前冲之势,连马带人滑行了数丈方才稳稳停下。
    他身后的骑卒自然是有样学样,一时之间人呼马嘶、极是喧闹。
    马队前方,一头青面红须、毛色金黄的豹形异兽静静卧在官道旁,五条黄黑相间的虎尾向上竖起,周身血气升腾,将身遭的风雪尽数迫开。
    杨焰婵望向侧坐在异兽背上的红衣少女,神情愈发冷漠:“窦都统,你在这里做什么?”
    窦红莲摩挲着芈野子头顶的黑色独角,轻笑道:“杨总管又是所为何来?”
    她是明知故问,自然也无需对方回答,转而打量起杨焰婵身后的骑卒:“这是赤骥营吧?八骏精骑奉旨重建才不过数月,不想就有了这等气象,御马监传到你手里,果然是时来运转了。”
    杨焰婵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光已近正午,禁不住皱起眉头。
    他才要说话,就见窦红莲抬手在芈野子背上一拍:“路上说。”
    那头鬼面金眼狰低吼一声,随即一跃而起,驮着红衣少女沿着官道向北奔去。
    杨焰婵毫不犹豫地打马跟上,很快与窦红莲并排而行。
    “匆匆已是数月不见,窦都统既然来了相州,想必吴二三留下的手尾已经料理干净?”杨焰婵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窦红莲闻言就是冷笑,说道:“这事儿说起来着实荒唐,欧阳轩被吴二三斩破了胆子,吓得落荒而逃,事后不去找正主讨回颜面,反来诏狱吵闹,说什么黑鸦都统眼见吴二三当街杀人行凶竟不管不问,分明是徇私枉法、刻意包庇。我不过是看在长公主面上,才敷衍了那个草包几日,教他南下寻刘屠狗和吴二三的晦气又不敢,何谈什么料理?”
    “呵,我说的自然不是那位……公子。”
    杨焰婵看向窦红莲,继续说道:“此事明明干系甚大,由你说来却如此轻描淡写。我可是听说了,那吴二三颇有些不知好歹,竟没有理会长公主的招揽,将大好姻缘、帮会权柄一概扔在脑后,自顾自回了江南。长公主和老怀德侯颜面大失不说,一番谋算更被打乱。”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朝堂和江湖都被此人搅动,海东帮两伙人为了帮主之位内讧火并,边贸、海贸、河贸甚至宫中的用度都受了影响,北四州绿林盟主之位空悬,多少草莽豪杰想要趁机上位,连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甚至不得不出动边军弹压。”
    “结果边军和绿林反目成仇,边军收血贿的事儿就被人捅到了朝会上,更牵扯出朝堂和禁军里的一些大人物,当真好大一场风波,其中不知多少人头落地。闹到后来,就连宫中好几位贵人都特意向我问过此事。”
    耐心听杨焰婵讲完,窦红莲浑不在意地道:“明人不说暗话,这几个月里,本座确实一直在北四州坐镇,然而也只是坐镇而已。那边的情势与你刚才所说大差不差,要我说,如今在位掌权的诸公,比起当年西征时的那批老前辈来,着实差些火候成色。”
    她说着,脸上露出赞叹之色:“老怀德侯不愧是灭国封王的人物,星夜赶回青州之后,先是以雷霆之势血洗了海东帮,几乎将公孙龙一脉杀了个干净,紧跟着又诛杀几位江湖大豪满门、传首北四州绿林,轻轻松松就扶持自家后辈上位。嘿!当真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那时节,北四州辖内盗匪绝迹,说一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不为过。”
    “至于边军收血贿一事,俞氏族人之中但凡有所牵连的,尽数被老侯爷依族规处死,再后来就是当代怀德侯治家不严、上表请罪,天子小惩大诫、温言抚慰的戏码,你在京师,想必更加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在大周朝堂声威日盛的御马监总管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诏狱要保下相州魏氏?”
    “魏氏有二人在诏狱任要职,于国有功。”窦红莲丝毫不加掩饰地答道,跟着便反问道:“你看上的是人还是刀?”
    杨焰婵没有立刻回答,相州魏氏集三代之族运蕴养金刀的事儿,在有心人的眼中根本算不得秘密。
    魏氏区区一个州郡豪族,远比不上高姓大名根基深厚,魏叔卿修为再高,依旧只是一名宗师,这便是怀璧其罪,且养刀越是接近功成就越是引人觊觎。
    杨焰婵兴师动众北来相州,所图为何不问可知。
    他默然片刻,方才开口道:“萧驮寺卸去金狼军大统领的军职,以贺兰山天下行走的身份拖刀南下,足足走了小半年才至相州,胸中积蓄刀意之盛难以想象,魏叔卿养刀未竟全功,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略微停顿,杨焰婵毫不避讳地道:“直说了吧,魏叔卿养刀之法有些魔门画龙堂的影子,他若是败亡,尸体归我,金刀归你,其余魏氏子弟尽可保全。若是能保住性命,他想做御马监的鹰犬也好、诏狱的爪牙也罢,咱们各凭本事。即便是入了你那个暗中筹划许久的劳什子魔门北宗,我也只当没看见。”
    闻言,窦红莲脸色猛地一沉。
    她狠狠盯着杨焰婵看了许久,忽地爽朗一笑:“倒也公平,只是我在北四州听说的是,萧驮寺南下是要找刘屠狗报仇雪耻,刀意积蓄不易,为何中途来寻魏叔卿的晦气?”(未完待续)

第358章 金刀折

    听窦红莲有此一问,杨焰婵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魏叔卿曾与刘屠狗交过手,事后黑鸦改道、未入相州。原本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只是近几个月以来,吞天病虎和黑鸦军的名号愈发响亮,就渐渐有人将此事传扬开来,说什么诏狱刘二爷固然是马踏江湖、横行无忌,可遇上相州二爷也只能退避三舍。”
    “因为这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窦红莲忍不住笑出声来:“捧杀这个词儿,从来只是听说,这回可算是亲眼瞧见了。”
    杨焰婵也有些啼笑皆非:“据说魏叔卿本人倒是极力否认,不但严禁魏氏子弟谈论此事,更在人前对刘屠狗颇多推崇。”
    “这事儿原也没什么稀奇,要么是魏氏想给家主造势,要么就是有人蓄意挑拨……”
    窦红莲笑容不减,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冷意:“若真是算计到了诏狱的头上,说不得本座要学一学老俞侯了。”
    杨焰婵出身的内务司本就与诏狱不甚和睦,他和窦红莲也从来是相看两厌,直到转入更偏重武职的御马监之后,明面儿上方才有所缓和。然而彼此也都心知肚明,随着御马监的权势扩张,两家起冲突是早晚的事儿。尤其八骏精骑作为被天子寄予厚望的大内亲军,更早将黑鸦军列为需要防备和赶超的对象。
    是以真要细究,在魏叔卿这件事儿上,杨焰婵自己就是个有嫌疑的,更别提他这次来相州,本就是打了趁火打劫的主意,又如何能够撇清?
    只不过他深知窦红莲出自魔门,心肠极硬、利益为先,根本不会将魏氏与诏狱之间的那点儿香火情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想借题发挥、在相州大开杀戒罢了。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个打转,御马监总管太监眉头微皱,说道:“相州这地方素来排外,前相州别驾陈洪玉官声不错、颇有民望,因弹劾敖相被罢官夺职、流放北边,相州人因此对朝廷颇有微词,这事儿才过去没不久,又是你们诏狱经手,小心杀戮太过、激起民变。”
    窦红莲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北四州的民风不也是出了名的雄劲刚烈?不过本座自知没有老俞侯的威望,绝不会鲁莽行事,更不会牵连你杨大总管。”
    杨焰婵才要说话,突然抬头向左前方看去,如死水般漠然的双眼之中映照出绚烂的金红色光芒。
    “三代之筹谋牺牲,终究是功亏一篑……”这位总管太监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低声呢喃道。
    窦红莲一拍芈野子的脖颈右侧,鬼面金眼狰倏然转向,冲进官道左侧被白雪覆盖的茫茫旷野。
    就在红衣少女前方的半空中,正有一道金红色的刀光悍然上冲,刀鸣声穿透风雪、宛若龙吟。
    “时也、运也、命也……”
    魏叔卿按着一只已然打开的黝黑铁匣,任由风雪模糊了面容,却掩不住言语之中的不甘与悲怆。
    “魏二愧对祖宗!愧对兄弟!愧对子孙!”
    三声愧对,原本只是中年的魏家二爷一朝白头,也让这位相州刀道魁首的周身气机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魏叔卿握住匣中刀柄缓缓抽出,汹涌刀气随之涌出,沿着手臂蜿蜒而上,映得他周身一片金红。
    一道一丈高的人形气象在魏叔卿身后凝聚,袍展似云、袖垂如瀑,同样手握一柄金红之气缭绕的长刀,带着古朴雄浑的苍茫道韵,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犹如一尊法天象地的上古之神。
    在魏叔卿对面,贺兰山天下行走萧驮寺精赤着上身,倒拖大弧刀立于风雪之中,身材瘦小、相貌丑陋,却有着绝顶刀道宗师的森严气度。
    他周身热气蒸腾,瞪着一双明亮而慑人的大眼睛,只是静静看着,从始至终未做丝毫干扰。
    直到魏叔卿气机不再继续攀升,萧驮寺方才开口道:“我能打散你的气象一次,就能打散第二次。”
    魏叔卿那如神祇临凡般的高大气象与匣中金红色刀气相合,已然有了实体。
    祂低头看着萧驮寺,眉眼清晰、面带悲色,却不见丝毫怨恨,回应道:“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纵然接近了大愿魔神的领域,哦,这是草原上高于灵感、低于神通的一个境界,可惜你负累太多,守护犬而已,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刀客。所以,无论你手中有刀无刀,在我面前……”
    萧驮寺盯着魏叔卿手中长刀,笑容放肆而残忍,一字一句说道:“都一样!”
    “笑话!魏氏儿郎以血以运保家守业、护持桑梓,从来是意气豪雄、慷慨壮烈,若是无所背负,连男儿都算不得,又有何面目挥刀!”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话音落下,萧驮寺拖刀悍然前冲。
    “来得好!”
    魏叔卿口中发出一声怒吼,由虚化实的高大气象亦如金刚怒目,朝着萧驮寺兜头就是一刀劈下!
    三代家运如山之重,刀气翻涌似怒涛拍岸,令那漫天风雪轰然散开,天地为之一清。
    粲粲怪笑声中,萧驮寺不闪不避,单手拖大弧刀高高跃起,还要超出魏叔卿气象一头。
    片雪不得沾的庞大沉重刀身划出一道明亮耀眼却转瞬即逝的弧线,悄无声息却又蛮横无比地向前斩去。
    这一刀,裹挟着自贺兰山而来的凛冽风雪,也裹挟着萧驮寺积蓄已久、不吐不快的刻骨仇恨。
    为了这一刀,萧驮寺舍弃了金狼军大统领的权力与富贵,重新做回一名孑然一身的苦修士、一名最为纯粹的刀客,就如当日那个穿黑衣的少年一般。
    因此,这是无坚不摧的一刀!
    下一刻,旷野中似有雷声炸裂。
    高大气象连人带刀应声而断,先是如同实体一般重重砸落在地,继而重又溃散成一大团金红色的刀气。
    魏叔卿身不由己地狠狠跌飞出去,滚落到足有两丈开外的雪地里,气息微弱、形容狼狈。
    萧驮寺看也不看被他亲手打落尘埃的魏氏家主,而是好整以暇地蹲在那团金红色刀气跟前,探手进去摸索了片刻,竟是从中抽出了一根光华灿烂的金线。
    “嗯,凝实坚韧,是我平生仅见。我听说你曾将刘屠狗挡在相州之外,还以为是何等的英雄,原来不过是个蠢材。都好意提醒过你了,奈何就是执迷不悟,偏要气运做刀与我硬碰。”
    他随手拨弄着这根金线,摇头道:“看来魏家主并不完全清楚贺兰山是个什么所在?这么说吧,论起拨弄气运的手段,贺兰山苦修士并不在谷神殿的红衣神官之下。”
    “虽说草原上的金刀领主尽是些扶不上墙的货色,可你连领主都不是,也配称金刀?”
    魏叔卿的脸色骤然苍白,一口逆血喷出,竟而昏厥了过去。
    萧驮寺说罢站起身来,先是向着数十丈外沉默列队的数百精骑望了一眼,极为不屑地朝脚下吐了口吐沫,然后扭头看向悄无声息出现在魏叔卿身后的一人一兽。
    他随意在红色少女腰间打量了两眼,狞笑道:“女娃子也会用刀?”
    窦红莲冷笑道:“萧驮寺,你远来是客,邀战比武时失手伤了几条人命这等小事,没人会跟你计较,可夺他人的族运就过分了,大周律法不是摆设,谷神殿那些疯子出手更不会容情。”
    萧驮寺恍然,朝窦红莲晃了晃手中的金线,忽然双手各捉住一头猛地发力,竟是一把将金线扯成了两段。
    在窦红莲惊怒交加的目光之中,萧驮寺将其中较短的一截扔向魏叔卿,较长的一截则直接扔在了地上,还踏上一只脚狠狠一碾。
    等他再抬脚时,那大半截金线已然无影无踪。
    “女娃子可不要血口喷人,魏家主有小半族运护佑,足可保性命无虞,萧某也没有抢夺你们周人的气运,这你可是是亲眼所见啊,我都给种进了地脉里,相州人人有份儿。”
    萧驮寺说罢拍了拍手,弯腰拎起大弧刀,看准了方向继续南行。
    窦红莲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只怕相州要乱上一阵子了,于我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她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识低头一看。
    不知何时,被魏叔卿紧紧握在手中的那柄镇族金刀,已然断成了两截。(未完待续)

第359章 索贿(上)

    入夜时分。
    天空碧蓝有如绸缎,群星与皓月争辉,璨璨光华摇落,映照得江水中一片银波涌动。
    马蹄声响,一匹白马驮着一个小道童,正沿着江岸边奔行。
    小道童生得极有灵气,年纪虽小,马术竟是颇为不俗,哪怕所骑乘的白马身上并无马鞍辔头等物,依旧坐的稳稳当当,不见一丝勉强。
    这匹白马亦非凡品,虽稍显瘦弱,但毛色纯粹、油光水亮,在夜色之中竟好似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一人一马行不多远,前方远远出现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俱是需两三人才能合抱的参天古木。
    林子上空有无数鸟儿盘旋往来、时起时落。
    林边道路旁立着一道人影,正朝着小道童遥遥招手。
    不过片刻光景,白马已是奔到那道人影近前,猛地扬起前蹄,于一声长嘶之中稳稳停下。
    小道童坐在马上看去,见方才招手的是一个穿鲜红色衣衫的老妇人。
    她身上的衣衫很是华丽,有许多金线织就的古怪纹饰,衣袖很长、下摆肥大,穿在矮小瘦弱、浑身没有几两肉的老妇人身上,显得极不合身。
    老妇人先是上上下下将小道童打量了一番,着重看了他的衣领、袖口等处,脸上略带疑惑之色,随即目光便落在小道童胯下的白马上,浑浊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光亮。
    小道童一只手抓住白马的鬃毛,一只手按住马颈,好奇问道:“婆婆唤我有什么事?”
    老妇人咧开嘴便笑,黑洞洞的嘴里只剩下三两颗发黄的牙齿,有些含糊不清地道:“你这娃娃是哪家教门的弟子,模样瞧着倒很是乖巧,怎地如此不懂规矩?你出门时,难道家中师长不曾叮嘱过,经过县南江岸边这片林子时,须得下马步行以示恭敬?”
    小道童一脸疑惑,摇头道:“我家是才从外县搬来的,并不清楚这些。只因自小体弱,拜了一位道人学养生,才作这般打扮,并不是什么教门弟子。婆婆,这片林子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要下马通过?”
    老妇人脸上笑容更盛:“你这孩子恁的贪玩,想来是瞒着父兄偷跑出来的?这个规矩本县之中人尽皆知,常年在这条路上往来的客商也都清楚,告诉你也无妨。”
    她朝身后的林子指了指,缓缓地道:“林中有一座神庙,庙里的神灵极为灵验,只是有一条,神庙百步之内不可乘车坐轿,更不可策马而过,否则必有灾殃。”
    小道童吐了吐舌头,感激道:“多谢婆婆指点。”
    只是他虽然口中称谢,却并不下马,反将白马的鬃毛抓得更紧了些。
    老妇人见状,只当是这孩子心中害怕,当即嗬嗬一笑:“你年纪尚幼,又是无心之失,只需到庙中诚心告罪一番、再恭敬献上祭品,庙神老爷慈悲,想来是不会降罪于你的。”
    “还要祭品?”
    闻言,小道童的脸色立时有些为难,浑身上下摸了摸,迟疑道:“婆婆,我出来的急,身上可没带什么东西。”
    老妇人眼中几乎要冒出光来:“不妨事。你这匹白马虽然血统普通、体型瘦弱,比不得西河龙驹,难得的是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勉强也可入得庙神老爷的眼了。你放心,婆婆是这座神庙里的庙祝,在老爷面前卖一卖老脸,从旁替你说两句好话,这事儿也就能揭得过了。”
    见她这样说,小道童却是摇了摇头,疑惑道:“婆婆,我在家中时曾听师长说过,普天之下,朝廷法度最大,道门信众最多,又有谷神殿管辖天下神灵,严明纲纪、禁绝邪祀,使其不可残虐生民。这位庙神老爷如此霸道,不但轻易就降灾祸害人,还公然索贿,就不怕天威降下、灵灭道消?”
    老妇人的脸色跟着就是一变,阴狠之中又有几分狐疑。
    她心知眼前这个小道童能说出这番话来,出身必定不凡,语气之中不由多了几分紧张,试探着问道:“孩子,你家中师长是何人啊?”
    小道童倒是有问必答:“我从小便没有父母,师父也已经仙逝,家里还有一个二哥,幼时以屠宰为业,前两年才去北边儿投了军。这匹马儿就是我二哥的,虽然先天不足做不得战马,却也极是宝贝呢,平日里连我想摸一下他都不肯的。”
    见小道童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胡诌,老妇人当即松了一口气,心下暗道:“原来是个破落户!以这孩子的年纪,他二哥岁数料也不大,北地多骏马,偶然得了一匹裁汰下来的倒也是寻常事。”
    她又把小道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见他所穿道袍的材质着实普通,从头到脚也没什么值钱的配饰,这才笑道:“你家中师长所言倒也不差,谷神殿确实管着天下的神道,可本县之中的神道却是由庙神老爷来管的,若是没有威严和规矩,就镇不住那些妖魔恶鬼、护不住这满城的百姓。祂老人家劳苦功高,咱们这些凡人自愿孝敬一二本也应当,可绝不是什么公然索贿。你说是也不是?”
    小道童迟疑了片刻,终于在老妇人希冀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婆婆我懂了,就好比天子之下有朝廷,朝廷之下有州牧、有郡守、有县令,县令大人拿了朝廷的俸禄,就要管一县的百姓。庙神老爷就是神道中的县令,镇压了一县的邪祟,就也需要一县的百姓来供养。”
    老妇人笑得更加开怀,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处:“真是个有见识的好孩子!”
    小道童脸皮薄,被老妇人夸了一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婆婆谬赞了。您刚才说庙神老爷镇压了全县的邪祟,可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妖魔恶鬼,二哥说那些都是教门编出来吓唬人的。”
    小道童脸上满是好奇之色,问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看一眼?若是庙神老爷果真如此厉害,我就把马儿献给庙神老爷,这样二哥问起来,自然也不会怪我了。”
    老妇人一愣:“你想看妖魔?你不怕?”
    小道童摇摇头:“见都没见过,为什么要怕?”
    老妇人的目光忽地深邃起来。
    她盯着小道童看了片刻,又瞧了一眼那匹神骏的白马,缓缓转过身向着林中走去,语气有些阴森地道:“你随我来。”
    小道童连忙骑着白马跟上,才进入林中,便觉头顶天光一暗,周遭寒气滋生,极是阴森可怖。
    再找老妇人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婆婆?”
    小道童才开口唤了一声,忽听得天上一阵隆隆声响,似有闷雷滚过。
    他抬头一看,就见头顶垂下两条生满了黑毛的巨大粗腿,青黑色的皮肤粗糙如同树皮,长短粗细亦与林中的古木差不多。
    尤其那一双脚足有门板大小,脚指甲黑漆漆的,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小道童在马背上直起腰,伸长了脖子,顺着两条粗腿向上望去,却没有看到身躯,更瞧不见脑袋,就只有这么两条孤零零的腿。
    于是,他扯着嗓子喊道:“你是妖魔吗?如果是,劳烦你跺一跺脚。”(未完待续)

第360章 索贿(下)

    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之后,那两条粗壮的怪腿之中果然有一条缓缓抬了起来。
    抬起的过程中,那满腿的黑毛如活物一般随风摆动,从中抖落下不少零零碎碎诸如石子、枯枝一类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两条手腕粗、数尺长的黑底白纹花蛇砸在脚面上,继而飞快地钻进了脚趾之间的缝隙里。
    眼见这条丑陋可怖的怪腿不再继续上升,小道童忽然从白马背上纵身一跃,双手勾住对方的大脚趾向上一撑,整个人再度拔高丈许,轻轻松松跳上了怪腿的脚面。
    似是因这变故吃了一惊,怪腿猛地顿住,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
    小道童一脚踢出,将一条吐着信子爬过来的花蛇踢飞,跟着脚下一点,身躯一个起落,轻飘飘地落在了怪腿的脚踝处。
    他委实不客气地伸出手去,抓着那些黑色腿毛使劲儿拽了拽,不成想轻易就扯下了一大把。
    小道童一愣,皱着眉上下看了看,忽然两手齐出,抱住眼前树一般粗的怪腿,双脚也各自蹬住怪腿脚踝上最为粗糙之处,就要发力向上攀爬。
    这番举动更是大出怪腿的意料之外,猛然间,怪腿剧烈摆荡摇晃起来,带起狂风阵阵,乱七八糟的杂物更如雨点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一时间飞沙走石、迷人眼目,小道童低着头闭上眼,双手却犹自死死抱住怪腿不肯撒开,口中仍不忘大喊:“婆婆快来,这妖魔要逃!”
    如此折腾了半晌,两条看似凶恶的怪腿竟似对挂在身上的小道童毫无办法,渐渐停下不动了。
    老妇人的声音自怪腿顶端遥遥传来,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急切:“你这娃子恁的胆大!这妖魔你见也见了,如今可信了吧?还不快快下去,这林子里有些凶险,待得久了婆婆可护不住你!”
    小道童睁开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回头与白马对视了一眼。
    那匹白马立时张开嘴,吐出一枚小巧圆润的人头骨,脖子一甩,抛向了小道童。
    小道童探手接住,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掌中人头骨的双眼之中便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飘出。
    下一刻,林间原本沉寂的鸟鸣声忽然大了起来,甚至有些嘈杂,振翅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小道童和白马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有许多飞鸟盘旋。
    这些鸟儿通体乌黑,都是拳头大小,尖锐如锥的鸟喙呈血红色,叫声凶戾刺耳、不似善类。
    随着这些凶鸟肉眼可见地越聚越多,犹如一朵黑云,林中本就微弱的天光渐被遮盖,愈发阴森起来。
    “香火愿力?快收起来!”
    老妇人的声音愈发惶急起来:“这些可不是寻常的吸血雀,它们沾染了地煞之气,半是生灵半是鬼物,除了鲜血,最喜欢吸食的就是香火之气。”
    “原来这些才是正主。”小道童恍然大悟道。
    一线灵气天柱忽然自他头顶升起,缥缈玄妙、直入长空。
    天柱之上盘着一条半虚半实的青色龙影,向着小道童合身一扑,化作一件青辉熠熠的罡衣,将他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护法龙灵!”
    老妇人惊叫出声,有着惊愕,更有着深深的恐惧:“莫要自误!不管你背后是哪家大教门,单凭一尊远未养成的护法神,还不是这群吸血鬼雀的对手!”
    只是此时已然有些迟了,未等小道童有所反应,头顶大群的吸血鬼雀再也按捺不住,朝着他掌中的人头骨飞扑而下。
    眨眼间,小道童便被密密麻麻的吸血鬼雀层层包裹在其中,连一丝罡衣上的青光都透不出来,只能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啄击之声。
    饶是如此,仍有难以计数的吸血鬼雀如同黑色的瀑布般从空中落下,却又无法挤到近前,边飞边发出喳喳嘎嘎地怪叫。
    其中有些性子急的便将目标转向了怪腿,凶猛扑上狠狠啄击起来,木屑一般的皮肉和绿色的汁液四溅。
    更有凶戾之辈直接向着更靠近中心的同类下手,鲜血和羽毛漫天乱飞。
    怪腿骤然遭创,吃痛地剧烈颤抖起来,却丝毫不敢躲闪,任凭吸血鬼雀在身上肆虐。
    正在此时,昏暗的林间忽然亮起明亮的银色光芒。
    小道童所骑的那匹白马形象大变,浑身上下就连马蹄都灿烂如银,如红宝石般亮起的双眼凶光毕露,鼻中更是喷出两道白烟。
    银马再次张嘴,吐出一个晶莹剔透、宛如玉石的黑球。
    黑球迎风一转,陡然化作一条数丈长的黑蛟。
    鳞甲鲜明的蛟身蜿蜒舒展,将怪腿和鸟群圈在当中。
    至纯至净的地脉龙气自有威压,在林间弥散开来。
    黑蛟威压一出,正在逞威施暴的吸血鬼雀齐齐一滞,仿佛忘记了如何飞行,雨点般自半空掉下来,渐成瓢泼之势。
    空中离得稍远的小部分雀群发出恐惧的尖叫,乱糟糟地拍打着翅膀向更高更远处飞去。
    只是未等它们真正逃离,林子四面八方突然响起密集的破空声,数百支火箭横空射来,凌空交织成一张炽热的大网,将夜空烧得一片火红。
    吸血鬼雀畏惧火焰,哪怕这张由箭雨组成的火网其实极为稀疏,依旧被阻拦了数个呼吸。
    就是这么一耽搁,一条凶尾滔天的黑蛟已经游走上高天,蛟尾几个横扫,转眼之间便将残余的吸血鬼雀一扫而空。
    不知何时起,林子周边连同江面之上已燃起无数火把,船上立着的、马上坐着的,俱是带刀持弩、满身杀气的黑衣甲士,足有数百之数。
    他们一言不发地将老林子团团围住,不闻半点杂音。
    吸血鬼雀死尽,原本昏暗的老林子蓦地被火光照亮,再无阴森之感。
    龙灵护体、毫发无伤的小道童显露出身形。
    他一只手掌仍是托着那枚人头骨,无数或黑、或灰、或绿、或赤的烟气自满地的鸟尸中升腾而起,飞鸟投林一般飘向人头骨,钻入两个幽深的眼眶之内。
    小道童用空出的一只手拍了拍千疮百孔、兀自因恐惧和疼痛颤抖不已的怪腿,神情淡漠地道:“再敢乱动,吃了你!”
    怪腿瞬间安静下来。
    银马收回黑蛟,呲着牙怪笑道:“一只小小木魅,也敢作怪害人!”
    亲眼见过那条黑蛟的威势,又见眼前这匹银马开口说话,心知对方竟是一头罕见的灵感境大妖,老妇人或者说木魅所化的怪腿更加不敢稍动,口中连连求饶。
    银马打了一个响鼻,摇头晃脑地道:“若非弃疾自始至终未曾感知到你的杀意,你嵬大爷早就超度了你。说说吧,都做过哪些谋财害命的勾当?又为何未到灵感境界就能口吐人言?”
    “冤枉啊,老婆子从未害过人的性命!”
    木魅连忙否认:“前辈容禀,老婆子本是凡人,守着林子里这间破败神庙,做庙祝赚几个香油钱过活。许是庙神老爷垂怜,老婆子死后真灵不昧,糊里糊涂寄居于林中一株老树,虽无师自通了一手幻化惑人的本事,却实实在在未曾伤过人命。”
    阿嵬点点头,接着问道:“这些吸血鬼雀又是怎么回事?”
    木魅闻言就是叹气,老老实实答道:“数月之前,这群吸血鬼雀自南面飞来,不知怎的看中了这片老林子,就此赖着不走了。它们以血为生,数量既多、胃口又大,没几天便将林中的鸟兽杀个精光,随后就打起了老婆子的主意。老婆子固然是皮糙肉厚,却也耐不住它们反复啄咬,只得令信众奉上血食,这才免了那凌迟般的苦楚。方才我见前辈不同凡俗,能让这些活祖宗安分许久,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实在是为求活命,这才不得已为之。”
    阿嵬听了,见小药童弃疾向他点了点头,心知这木魅并未扯谎,略作沉吟道:“既然未曾杀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木魅大喜,口中止不住地道谢:“谢前辈垂怜!谢前辈垂怜!老婆子愿意受罚!”
    阿嵬满意点头,洋洋自得地道:“你且听好了,我等乃是诏狱黑鸦军,奉诏南下、巡查地方,其中人称嵬大爷的便是本座。无论邪神山鬼、野鼠城狐,听见你家嵬大爷的名号无不丧胆,也就你这个不知死的,耳目闭塞、不知收敛!”
    它略微停顿,努力做出威严模样,沉声道:“木魅听判!你假托神灵,以幻术欺世,私取血食香火,更公然向黑鸦军索贿,罪莫大焉!血食一事事出有因,鬼雀既已伏诛,本座明察秋毫,既往不咎。然香火非你能享、索贿更是狗胆包天,不法所得一并罚没、以儆效尤!”
    “对了,你今后所得香火,七成上交诏狱南衙,唤作‘黑鸦税’,又叫‘祈福钱’,每年自有专人来取。胆敢偷漏分毫,定踏平神庙、伐尽妖林,打你个魂散神消!”
    宣判完毕,阿嵬收起威严,好言抚慰道:“收你七成,可莫要嫌多,其中还有一桩好处。今后只消缴足了税钱,你就是正神正祀,若是遇人欺压,黑鸦军自会帮你出头,便是谷神殿的红衣也无需害怕。”
    “啊?”
    木魅听到罪名之中最大的一条乃是索贿,还有那闻所未闻的“黑鸦税”“祈福钱”,一时间惊愕莫名。
    小药童弃疾忽然拍了拍怪腿,将人头骨捧向它,脆生生地道:“交钱!”(未完待续)

第361章 黑鸦自有制度 贺舵主大高首

    林间,劫后余生的老妇人立在一株古木下,身上原本鲜红色的华丽衣衫已变成一件难看的褐色短褂,金线织就的纹饰更是无影无踪。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遍地的鸟尸,又望向那一人一马远去的背影,心里头当真是五味杂陈。
    小药童边走边捧着人头骨端详,身上泛着青辉的罡衣重又变回龙形。
    护主有功的龙灵才要飞向主人头顶的灵气天柱,却被一把拽住了尾巴,给硬生生塞进人头骨的眼眶。
    正如当日对窦红莲所说,挑剔的小药童才不肯把这条护法龙灵养在身上,先前不过是以防万一的权宜之计罢了。
    志得意满的嵬大爷在一旁瞧得有趣,不由得乐道:“说起来,咱们黑鸦南下之后,就属咱俩得利最大。俺呢,结结实实长了几斤肉,再不复当初骨瘦如柴的寒酸模样。你这护法神也真正有了身躯,哪怕还不够凝实,单论护身之能却也远超寻常练气境的罡衣了。”
    一人一马心满意足地出了林子,抬眼就看见立在江边船头上的张金碑。
    这位出身大旗门的青牛左尉向来沉默寡言,虽说手上无辜有辜的人命沾了不少,绝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论及可靠沉稳,黑鸦中少有人能及。
    他远远看见小药童难得一见的开心模样,脸上也跟着露出一丝笑容,当即收刀归鞘,朝部下摆了摆手。
    立刻有几名黑鸦四下传令,极短的时间之内,左近数百伏魔殿甲士纷纷收起刀弩,或上马或登船,朝着县城的方向而去。
    才一登上张金碑的座船,阿嵬便嚷嚷道:“这几天遇上的尽是些不成气候的货色,又害老张你跟着白跑一趟。”
    张金碑笑道:“嵬爷客气了。这本就是伏魔殿的职司,难得嵬爷和弃疾有雅兴亲自出手,咱们青牛左营的兄弟不过是跟着敲敲边鼓,着实轻省了许多。”
    “嗐,客气什么!这一来呢,弃疾的护法龙灵是个生冷不忌的大肚汉,跑上这一趟,能多攒下几口吃食也是好的。换作你们,连林子带庙宇怕是剩不下来什么,那些鬼雀身上的杂气更要白白浪费。二来呢,俺的功法特殊,正需多见识一番山精水怪、野鬼毛神,只可惜俺的黑蛟自从被打散灵性、祛除杂质,就挑嘴得紧了,太过驳杂的气运委实难以下口。”阿嵬咧着大嘴惋惜道。
    一旁的小药童一本正经地接口道:“二爷说了,黑蛟得以返本归元,又与阿嵬你契合交融,已成载道之器,你将来的神通之路或许就着落在这上头,自然越精纯越好。我这龙灵走的是香火神道的路子,又是护道所用,凶戾些也无妨,喂养时不必挑三拣四,倒是人头骨可以精细些,起码也要祈福钱才行。”
    若非为了心爱的人头骨,小药童可不会说这么多话。
    张金碑会心一笑,说道:“放心罢,杨殿主已经发了话,伏魔殿收上来的祈福钱,其中最上等的都给你和嵬爷留着,就连他的雪蹄绿螭兽也要往后排。对了,今天这趟差毕竟是你和嵬爷经手,尚要劳烦……”
    张金碑说着,转头看向身后一名手捧书册的黑鸦,后者上前一步,执笔待书。
    “这个俺省得,咱黑鸦自有制度,谁也不能例外。”
    阿嵬略作沉吟,言简意赅地道:“作乱的是一只木魅和一群吸血鬼雀,鬼雀凶戾,皆已杀尽,木魅罪不至死,罚没香火了事。对了,以后这家也收七成。”
    待那名黑鸦一一记录在案、恭敬退下后,阿嵬又补充道:“我瞧这木魅很有些不情不愿,虽说是受了鬼雀的胁迫,可她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林前必须步行否则必有灾殃的规矩可不是鬼雀定的。今后她若敢短少一文税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看我的面子。”
    张金碑了然地点点头。
    行不多时,县城遥遥在望。
    几人下船上马,弃疾仍是由阿嵬驮了,一路穿门过街,直趋县衙。
    才到县衙门口,就见房檐下吊了一根粗大麻绳,麻绳下端以大铁钩穿了一只足有磨盘大小的青色老龟。
    老龟背甲碎裂,一道狰狞伤口贯穿前后,似是才死了不久,鲜血兀自从伤口中滴落。
    几人下马后围着老龟瞧了两眼,口中不免啧啧称奇。
    虽然夜已有些深了,县衙内却仍是灯火通明。
    一条昂藏魁伟大汉立在院中,身边围了一群歌功颂德的官吏衙役,一口一个“杨爷”叫得正欢。
    “杨爷神威,为本县除此大害!我等今日可算是开了眼了!”
    “是极是极!这妖孽夜夜幻化我等形貌,击鼓升堂,喧闹达旦,极是猖狂,却被杨爷一击而破,实在是大快人心!”
    “杨爷不愧是诏狱伏魔殿主、黑鸦军中第二高手,我等拜服!”
    杨雄戟面有得色,禁不住哈哈大笑:“此等藏头露尾之辈,本座抬手可灭,何足置齿牙间哉?”
    此言一出,立时引得众人轰然叫好。
    人群之中,本县县令忽然隐晦地朝手下一个吏员使了个眼色。
    那吏员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却终是不敢违逆县尊之命,咬牙站出来行了一礼:“杨爷,本县之中还有一件异事。”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班官员差役忽就静了下来。
    杨雄戟奇怪地看了这人一眼,问道:“说来听听,若是妖邪作祟,本座一并剪除了便是!”
    “杨爷容禀,前些日子,县中大户丁家的老家主病逝,本已停灵堂中。谁知第二天一早,丁老家主竟于灵帐之中起身,理事一如往常。这位老家主曾是颍川郡王的蒙师,以道德文章闻名州郡,生前治家极严、积威甚重,如今哪怕是死了,家中老少依然不敢违逆分毫。只是这阴阳失序、逝者摆布活人……终不是长久之计,丁家又不便大肆宣扬,于是有人私下找到县衙,托县尊解决此事。”
    杨雄戟听罢,早已面沉似水,瞪眼看向本县县令,喝问道:“你答应了?”
    那县令见势不对,连忙摆手叫屈道:“此事并非普通的妖邪为祸,那丁老家主虽然……虽然恋栈不去,却实实在在未曾害过人。丁氏以子谋父、以下谋上,哪怕这丁老家主已然死了,依旧有悖人伦。下官本不想理睬,奈何丁氏逼迫甚急,他家又根基深厚,实在是难以推脱……”
    先前开口的吏员紧跟着附和:“是啊杨爷,那丁氏子孙大多荒唐不肖,若非丁老家主管束甚严,早不知跋扈横行成什么样子了,县尊大人也实在是为难。”
    杨雄戟气极而笑,说道:“推脱不得,就敢算计到本座的头上来?真以为不要面皮地吹捧几句,就能忽悠本座给你们当枪使?我诏狱南衙自有制度,先不说那丁老家主到底死没死,即便是真死了,只要他不曾为恶,黑鸦就绝没有出手的道理!”
    诏狱南衙伏魔殿主、青牛校尉冷眼环顾、语出如雷:“区区一小县,县衙、大户连同江边神庙竟不约而同出了事,本座倒要看看,其中究竟是鬼物猖獗,还是人心为恶?”(未完待续)

第362章 尸中神 贺舵主留点儿痕迹

    黑鸦办事,向来是雷厉风行,杨雄戟更是出了名的蛮横霸道、声势猛烈。
    他懒得再跟这般官吏废话,当即提了寒铁长钺戟,风风火火地出了县衙,雪蹄绿螭兽和十几名黑鸦紧随其后。
    等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小药童,见这孩子神完气足,想必此行很是顺利,满面的怒容才稍有缓和,又看了张金碑一眼,下令道:“调一百骑入城,再找个差役指路,把那什么劳什子的丁家围了!”
    “诺!”张金碑拱手领命,身后跟随的一名百骑长立刻上马,向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路上说。”杨雄戟跨上牛背便走,早有麾下黑鸦带着那名挑事儿的吏员在前引路。
    众人早知杨雄戟的脾气,二话不说连忙跟上。阿嵬更是兴奋,很快就载着小药童跑在了最前面,越过雪蹄绿螭兽时还对着牛头打了个响鼻,惹来一声低沉的牛哞。
    行了片刻,见左右再无闲杂人等,杨雄戟逐渐放缓速度,低声道:“刚才二哥派人传信过来,说是当初收海东帮血贿的事儿发了。”
    “怎么说?”张金碑悚然一惊,那次打草谷正是他亲自带人做下的。
    “这事儿也真是绝了!你听谭恕讲过‘凤凰楼宗师小论剑、吴二三剑斩欧阳轩’吧,谁成想这段书还有下文呐。那吴二三拒了长公主和怀德侯两家的好意,拍拍屁股走得潇洒,可海东帮走私买卖这么大一块肥肉谁不垂涎?北地绿林闹腾得太不成话,边军奉命下场弹压,有人见活不下去,干脆就把锅给砸了。”
    “据说这事儿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曹宪之和北四州边军将领俱被弹劾,朝中不少高官显贵都跟着吃了挂落儿。若非西征在即,几位殿下和一些豪阀家主为了保住门生故吏也频频向陛下求情,只怕一场大狱在所难免。饶是如此,一些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依旧被抛出来做了弃子,收血贿之风最是盛行的蓟州死人最多。”
    “至于咱幽州这边儿,常军门背靠太子,仅是被天子下旨申斥、许戴罪立功,算是逃过一劫。董迪郎他老子更是屁事儿没有,毕竟董家世袭越骑校尉之职,是天子放在朔方的耳目,等闲无人愿意招惹。最倒霉的要数李宋麒那厮,本已被选入曹虎头帐下,正在奉旨南下的路上,不成想竟被部下借机联名告了一状,人证物证都有,引得天子震怒,最后是坐着囚车进京师的。嘿嘿,戍边本是苦差,私底下收些血贿也就罢了,御下无方才是罪无可恕,这么个酒囊饭袋,汝南王都没脸替他求情。”
    杨雄戟说着斜睨张金碑一眼,见这位青牛左尉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嗤笑道:“怎么,怕二哥把你交出去?”
    张金碑默然。
    虽说当初打草谷时,在背后分钱的知情人不少,常兆清、李宋麒之流更是拿了大头,但真正出手杀人越货的,还是他和手下同样出身大旗门的数十名心腹。除此之外,便只有才任了百骑长却几乎是个光杆儿的刘二爷、杨雄戟、桑源这三位了,哦,还有个阿嵬。
    这些人里,真要拎个分量合适的倒霉鬼出来挨刀,怎么想都该是他这个大旗门张三爷啊。
    “出息!莫要忘了,如今咱们黑鸦头上也是有人的。我听说,镇狱侯派来的人特地问了二哥的意思,知道二哥是怎么答复的吗?”
    杨雄戟也不卖关子,清了清嗓子,模仿刘二爷的语气说道:“不是已经抓了李宋麒吗,收血贿的是先登卫,关我黑鸦什么事?”
    张金碑目瞪口呆之余,眼眶忽然就有些湿润。
    杨雄戟时刻不忘替刘二爷收买人心,接着道:“要俺说,还是你家老爷子看得透彻,自始至终就没搀和这场争夺,事后大旗门非但未受牵连,还趁机壮大了不少。至于你嘛,手段有一些,可惜眼界胸襟有限,尤其不够老奸巨猾,还是老老实实给二哥卖命罢!”
    说话间,一座门上悬挂丁府二字匾额的大宅院已遥遥在望。
    此时已是半夜,寒气滋生、更深露重。
    杨雄戟虽修为精深、不惧寒暑,跳下牛背时仍是下意识跺了跺脚,边仰头看天便咕哝道:“北方这时节早就白茫茫一片了,江南这里也不见下雪,怎就冷成这样了?”
    阿嵬和小药童先到一步,正站在丁家院门前窃窃私语。
    杨雄戟踱步过去,才要开口问问情况,就听那院门吱呀一声响,竟然无风自动地敞开了。
    一位戴方巾、穿青衫的儒雅老者自门内走了出来,拱手施礼道:“将军深夜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杨雄戟将这老者打量一番,见他脸色发青、眼中无神,不由得皱起眉头:“形体衰朽、貌合神离,若非脑后还有半尺清光,根本与行尸无异。你这老鬼胆子不小,本座还没进去寻你,你反倒大喇喇地开门迎客了。”
    老者被点破跟脚,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嘴唇扯动着给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老朽观之,将军身具煞气,又有帝气加护,必是沙场宿将,且有不低的官职在身,然将军既非谷神殿中那些行事霸道、视旁门为异端的红衣,为何要管我神道中事?”
    “神道?你这厮也敢妄自称神?”杨雄戟不由嗤笑。
    “正是神道。老朽以头颅为庙宇、魂魄为神灵、四肢百骸为信众,关起门来敬己奉道,虽是旁门末法、难成正果,只能驻世一甲子至百年不等,却也可称一声尸中神。”
    “尸中神?”耳听目见这等奇异法门,杨雄戟固然吃惊不小,阿嵬与小道童也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二人一马虽未全信,但这老者身上的确并无怨煞血光之类的恶相,脑后更有清光笼罩,非是妖邪之辈。
    杨雄戟倒还罢了,阿嵬功法特殊、小道童更是灵觉惊人,想瞒过他俩并非易事,这丁老家主才死不久,更是绝无可能。
    杨雄戟仔细想了想,咳嗽一声,正色道:“好教老先生知晓,杨某乃诏狱南衙伏魔殿主、黑鸦军青牛校尉,奉诏巡查天下不法情事,教门神道、妖鬼精怪亦在巡查之列。”
    老者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又行了一礼,说道:“世人眼中,这尸中神与妖鬼无异。杨校尉手掌生杀大权,犹能克己自制、秉法而行,登门以来始终未曾喊打喊杀,老朽佩服!自修神道以来,老朽不曾触犯律法,不曾为祸害人,龙脉地气一分未动,生民香火一毫未取,平日里不过是读书治家、教导子孙而已,还请杨校尉明察!”
    杨雄戟却摇了摇头:“老先生既已亡故,即便修这所谓的尸中神,也不该留恋不去、令子孙不安。更何况阴神驻世,难免滋生灵异之事,不算老先生,这小小的山桑县中另有两处妖邪作乱,这可绝不寻常,不知老先生何以教我?”(未完待续)

第363章 山主

    闻言,丁老家主却摇了摇头,答道:“怕是要让杨校尉失望了。老朽生前并非教门中人,不通修行之道,素来敬鬼神而远之,误打误撞修成尸中神后,与外界亦无往来,并不知晓这山桑县为何多生怪异。”
    “嗯?”杨雄戟眉毛一挑,语气已是沉了下来:“老先生莫不是在消遣杨某?这尸中神如此诡异,此前更闻所未闻,必是哪家的秘传,要修成绝非易事,何来误打误撞之说?”
    丁老家主叹了口气,解释道:“非是老朽故意欺瞒,这个法门乃是多年前老朽翻阅古籍时偶然所得,当时虽觉荒诞不经,因其太过惊世骇俗,印象却极深刻,不经意便记了下来。前些日子老朽病笃、缠绵病榻,心知大限将至,却始终放不下家中的儿孙们。”
    “说来惭愧,老朽生前虽以道德文章闻达于世,然而宦海沉浮、漂泊半生,家中后辈疏于管教、皆不成器,多有仗势欺人、横行乡里之举。我死之后,家道必衰,若彼辈仍不知收敛,恐有破家之厄。因这个缘故,我是日日悬心、时时忧虑,以至于越发昏沉糊涂起来。”
    “忽有一天夜里,老朽半梦半醒之间,眼前忽然光芒大放,凭空飞出这篇法门来,字大如斗、其灿如金,照得屋中有如白昼。可等老朽唤醒伺候的儿女和下人,却都说未曾见到什么字迹和金光。这下老朽便动了心思,将圣人教诲一概抛诸脑后,照着法门勉力一试,竟而真的成就了,方知鬼神之说并非全是虚妄。”
    丁老家主是读书人,说起修行始末来颇为细致形象,直如说书一般。
    阿嵬听得张大了嘴,它是灵应侯半个传人,也不知当年在灵应侯麾下听用的鬼神里,可有诡异如斯的尸中神?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老先生竟因爱子而成神,也当真是天下奇闻了。”杨雄戟禁不住感慨道。
    他略作思忖,已然有了决断:“老先生虽未行不法之事,但所言实在匪夷所思,不知那本古籍在何处,可否取出一观?若真是正儿八经的神道典籍,杨某立刻就走,再不来搅扰老先生清修。”
    丁老家主笑容依旧僵硬,难掩那分阴森之感。
    他再次摇头道:“那本古籍还是很多年前,老朽在颍川郡王府藏中所见,此刻如何拿得出来?”
    “当今陛下第四子,颍川郡王?”
    “正是。殿下自幼喜好诗文,就藩那年途径本县,老朽正巧赋闲在家,又在郡中薄有才名,与殿下相谈甚欢,遂被征辟入郡王府,做了一任文学官。只因彼时殿下是提前就藩、年纪尚轻,又礼贤下士,以师礼相请,县中便人人皆道老朽做了郡王蒙师。试想宫中皇子自有博学大儒为之开蒙,老朽如何够得上?唉,这本是老朽平生最得意之事,想不到却成了儿孙骄矜妄为的倚仗。”丁老家主说着说着就有些跑题,言罢又是叹气。
    杨雄戟却是眉头大皱,口中一连串地发问道:“不知那郡王府藏中可还有别的修行典籍?老先生见到的那册是单独存放,还是混在常去翻阅的文集之中?是自己偶然所得,还是有人从旁引导?”
    丁老家主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道:“杨校尉是怀疑,老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并非偶然,而是被人刻意设计?这怎么可能?”
    杨雄戟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便多了几分把握,笑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颍川郡王既然自幼喜文,身边文学之士想必不少,老先生与他才见一面便得了赏识,尚可说是老先生才高,可偏偏就是老先生于王府诸多藏书之中得了这篇本应秘不示人的神道法门,又恰好与自身契合无比,濒死之际显化神异,稍一尝试就有所成。若成就尸中神真个如此容易,这天下怕是早就神灵遍地了。”
    丁老家主的脸色更加难看,口中却犹自反驳道:“非是老朽不信,可若是真的有人在暗中推动此事,这可远比尸中神本身还要骇人听闻。”
    杨雄戟摆摆手打断,继续道:“是与不是且放在一边儿,杨某再多问一句,老先生亡故之后,家中可曾向颍川王府报丧?”
    听他有此一问,丁老家主倒是不假思索地答道:“老朽曾是郡王府属官,按理是该知会府上一声,郡王府照例亦会有所表示,以全君臣的情分。只不过老朽仅是停灵一夜,第二日便一切如常,是以未及报丧。”
    杨雄戟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若是杨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就罢了,若此事另有内情,老先生的事本就瞒不了人,哪怕不曾报丧,郡王府早晚也会知晓,更何况丁家内外难保没有眼线……”
    丁老家主点点头,顺着杨雄戟的话头问道:“倘若真如校尉所言,这背后之人所图为何?”
    “这可就不好说了,正统教门孕养神灵,要么是为了吸引信众、凝聚香火,要么是为了看守门户、护佑道统,至于一些偏门儿的……”
    杨雄戟顿住话头,扭头看向阿嵬和弃疾。
    阿嵬朝丁老家主呲着牙,怪笑着接口道:“偏门儿的可就多了,当奴仆使唤的,当宠物玩弄的,炼成化身、器灵或是丹药的,哦,直接吞吃也是有的,俺们黑鸦就见过一个老魔头,用香火喂养了三只小羊羔,饿了就杀来吃……”
    听眼前这头马形大妖侃侃而谈,丁老家主不由得骇然失色,形貌愈发狰狞可怖,毕竟尸中神如此稀少特殊,恐怕并不在正统之列。
    只听他有些颓然地道:“其实这些天来,老朽私底下并非没有怀疑,却也只当是这山桑县风水特殊,对尸中神的修行有所助益,这才侥幸成功罢了。”
    “哦?此话怎讲?”杨雄戟眸光一闪,问道。
    先前还推脱不知情的丁老家主知无不言:“据县志记载,本县古称桑阴县,县南曾有一座植满桑树的山丘,名曰桑丘,因县城在桑丘之北,故名桑阴。后来不知何故,桑丘于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小土堆。县中宿老见失了桑丘荫蔽,恐于风水有碍,便向官府请愿,在桑丘旧址建了一座山神庙,并改桑阴县为山桑县了。”
    见众人脸上仍有不解之色,丁老家主解释道:“在老朽看来,这问题或就出在桑阴二字上。正所谓‘日落桑榆下,寒生松柏中’,桑榆这两种树自来便有日暮、晚年之意,更有‘桑榆之阴不居’的说法,许是桑阴县的风水本就利于聚阴藏煞,哪怕桑丘已平,依旧与别处不同。”
    “老先生当真博学。”
    杨雄戟恍然,冷笑一声道:“往县名上加个山字就真有山丘荫蔽了?当年请愿之人不是愚昧无知就是居心叵测,那山神有庙无山、名不副实,先天就不足,能有什么威能护佑众生?不心生怨愤化为恶神就该烧高香了!如此看来,此地对某些人来说当真是个种庄稼的宝地,近日灵异频出,想是收割的日子快到了?”
    他回身看向张金碑:“你们先前去的就是那座桑丘山神庙?可有什么发现?”
    未曾进入林中的张金碑哑然,理所当然地看向小药童和阿嵬。
    弃疾与阿嵬亦是面面相觑,只顾着朝庙祝老婆子要钱了,哪有闲工夫管庙里供的泥塑木胎是谁?更何况除去不成气候的木魅和吸血鬼雀,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啊。
    弃疾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阿嵬道:“林子里那些是桑树?”
    银马大妖当即翻了个白眼:“柳树俺就认得。”
    杨雄戟忽然咳嗽一声,一言不发地盯着它猛看。
    小药童也扯了扯它的鬃毛,劝说道:“这位老先生虽然打架不行,但是讲故事很好听啊。”
    闻言,阿嵬这才老大不情愿地张开嘴,吐出一缕黑色的烟气。
    原本一头雾水的丁老家主如遭雷击,颤声道:“这是?”
    “你听好了,俺单名一个嵬字,只消接了这缕地脉龙气,便是俺座下鬼神,从此听俺驱使,亦可受俺庇护!”
    灵感境大妖阿嵬,自己便是一座山。
    方才被杨雄戟一通恐吓,丁老家主早已有些六神无主。
    他仅是略作犹豫,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任由那缕似轻还重的黑色烟气落在头顶,融入他颅中神庙,化为一盏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长明灯。
    阿嵬满意地点点头:“从今以后,你名丁桑阴。”
    丁老家主恭声应诺,顿首再拜。
    “臣尸中神丁桑阴,参见主君!”(未完待续)

第364章 血税

    江水涛涛,千帆竞渡。
    刘屠狗站在南镇禁军江南大营的寨墙上,隔着雾蒙蒙的江面回首北望,只能隐隐看见江北大营的旌旗。
    他忽然咧嘴一笑,说道:“明明只隔了一条大江,山川风物就有不同,便连这吹在脸上的微风,都要比中州湿润许多。”
    站在他身侧的任西畴禁不住会心一笑,道:“二爷的性子最受不得约束,偏偏京师又是天底下最重规矩的所在,自然不如饮马大江、马踏江湖来得痛快。”
    刘屠狗一愣,哑然失笑道:“说的在理。”
    他蹲下身子,看着脚下壁垒森严、坚固连绵的营寨,问道:“那你再说说看,在你眼中这南镇禁军的成色如何?”
    任西畴也跟着蹲下,略作沉吟后答道:“在所谓中州屏藩、龙庭四辅的‘平宁安定’四州之中,宁州也就是民间惯常称呼的南宁府无疑最不起眼。这座州府不似号称‘西京陪都’的西安府那般建有巍峨壮丽的行宫和规模庞大的衙门体系,不似曾久经战火的北定府那般由掌军亲王坐镇、一应布置如同边镇,也不似控扼东海、水师几不逊于青州的东平府那般富庶繁华,甚至有些平平无奇,驻扎于此的南镇禁军亦是如此。”
    “哦?怎么说?”刘屠狗颇感兴趣地追问道。
    南衙之中,诏狱原有的谍报消息、羁押审讯等本职,悉数交给了任西畴的祈福殿。不过数月光景,这个心思缜密的魔门北宗余孽身上,已然有了几分当初西安府绿袍勾录魏大的影子。
    就听任西畴道:“数百年来,朝廷的军政重心始终都在北方,每逢北地大战,南镇禁军多被抽调,尤以二百年前铁骑西征时为最,湘戾王敢于谋反且叛乱之初能够迅速成事,与此不无关系。时至今日,便连京师北军大营都不曾足额,南镇禁军缺兵少将就更成了常态,靠着南北两营的深沟高垒和江防水师,少量禁军精锐足以扼守住大江和运河,但想要振作进取、威慑江南诸州就有些力有未逮。”
    他抬手南指,继续说道:“大周南方特别是江南这片地方,广袤不输中原和北地,自古以来便被世家和教门盘踞,势力之盛足以与官府分庭抗礼,甚至在有些州府还要压过官府一头。有鉴于此,几代天子往往尽量将诸子和宗室往南分封,用以压制豪杰、平靖地方。”
    “真定老王这类宗室王爷且不提,只说当今天子的几位嫡子之中,便有封地靠近西南的二皇子清河郡王、七皇子兰陵王,就藩江南的三皇子汝南王、四皇子颍川郡王、五皇子会稽郡王以及偏居东南、距京师最远的六皇子广平郡王。”
    刘屠狗听得连连点头,乐道:“说起来,咱们进京一趟,有望承袭皇位的三个皇子里唯独太子还未见过,余下的两个倒是都打过交道。”
    “如果二爷口中所谓的打过交道,指的是……曾经得罪过的话,的确如此。”任西畴也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
    “二爷我这般通情达理、与人为善的一个人,怎么被你一说就仿佛是个到处得罪人的棒槌?”
    刘二爷当即不乐意了:“兰陵王这人爱画大饼、心眼儿却不大,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实在话,孟匹夫就跳出来讨打,这可不能怪我吧?汝南王倒是个有些肚量的,可惜心思太深,又千不该万不该收留了羊泉子那个老梆子,二爷我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再看任西畴,这位祈福校尉居然很是认同刘二爷所言:“诏狱是也只能是天子之鹰犬,二爷若非如此行事,怕是坐不稳南衙都统的位子,更得不着这趟南下的差事。”
    “左右不过是些杀人放火的勾当罢了。”
    刘屠狗眸光闪动,咧嘴笑道:“俺入这诏狱纯粹是机缘巧合,原本想着哪天觉得无趣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到今日却平添许多顾虑。我若是真的一走了之,三千黑鸦怕是没几人能有个好下场的。”
    他扭头看向任西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对了,咱黑鸦军凑够三千了吧?”
    任西畴想了想,摇头道:“若是只计算得了二爷授记的正卒,当还差了不少,若算上慕名而来想混口饭吃的江湖人以及被荡寇殿押回来的那些血税,早已不止三千。只不过徐东江筛选甚严,每日血棠营里都要拖个几具到几十具不等的尸体出来沉江,据说都是些死不足惜的人渣,索性帮把手送上一程。剩下来的也要交过了投名状,才有资格送到二爷跟前授记,这两道关口同样是过则生、不过则死。”
    “收血贿这个已经人人喊打的玩法,从朔方跟过来的老兄弟都清楚,不少人还亲自打过草谷,杨雄戟那边儿鼓捣出的祈福钱也已报我知晓,可这血税又是个什么名堂?”刘屠狗讶然问道。
    “这个倒不是咱黑鸦自己提的,是南方绿林里的说法。”
    任西畴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白函谷的寒芦卫一路南下,当真是把荡寇二字时刻挂心,听说哪里有绿林匪寨乃至作恶的江湖门派、地方豪族,一律打上门去,扯诏狱的虎皮强征其精壮充军,不从者固然是满门诛灭,从者也要过一遍筛子,其中劣迹斑斑者必定斩杀当场。如此几次之后,这种带血的人头税被冠以‘黑鸦血税’之名,在南方绿林不胫而走。”
    “每次过完筛子要杀人时,白函谷给那些土匪头子、豪强家主的说法都是‘如此人渣即便送到黑鸦军也过不了血棠卫徐副尉那一关,还不如早早砍了省心省事’。结果就是徐东江明明跟在二爷身边未动,在南方绿林中的凶名却还在白函谷之上,说什么宁遇白税监,莫见徐阎王。”
    “今儿一早才收到的消息,寒芦卫已出了宁州,进了西南方向的滁州地界。滁州多山、土地贫瘠,自古绿林兴盛,遇上灾荒就更是匪乱四起,南镇禁军隔几年就要剿上一回,却收效甚微。”
    任西畴顿了顿,神情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原本白函谷已做好了打上几场恶仗的准备,不成想滁州绿林各个山头的匪类豪强不等收税的黑鸦上门,反而争先恐后送子弟来投,即便冒着被白函谷斩杀大半的风险,依旧趋之若鹜,还问白税监能不能让他们自己动手,权当是投名状了。甚至有些寨主事后还要攀比,说自家向来讲一个盗亦有道,如今不过是五抽一,比起那些个三抽一、二抽一的绿林败类要清白良善太多。”
    刘屠狗听了咂咂嘴,摇头道:“嗐!有几人生来就愿意为匪?为使自家的后生挣脱这个烂泥潭乃至混个诏狱的官身,竟是心甘情愿拿人命铺路。这大周天下明明并非乱世,却总有人活在乱世之中呦。”
    他感叹之余,又颇有些哭笑不得:“二爷我一路上忙于应付各州各郡的官员将领,你们倒是撒了欢儿,个顶个地不消停。嗯,白税监……以杀戮为耕作的《刀耕谱》让白函谷修成这般模样,日后函谷白氏即便复兴,怕也没脸以将门自居了。至于徐阎王,哈,倒是有当初二爷的几分风范了。”
    他说着眼珠一转,问道:“可我怎么听说,如今这南宁府中凶名最盛者,正是你这位祈福殿主呢?昨夜里我恰巧听见两个禁军百骑长私下嘀咕,说进了血棠卫好歹还能活下大半,可要是落到祈福卫的手里,那才是真的有进无出。”
    任西畴对刘二爷的揶揄丝毫不以为意,正色道:“大人明鉴,能进祈福卫的,或是背景显赫或有一官半职在身,要么是镇狱侯亲下令旨,要么是北衙行文过来,少数是咱们南衙自办,这些人犯都是要锁拿进京的。这中间有些拎不清的,自然是当场格杀,至于死于羁押和审讯的,多半是身子骨太弱的缘故。”
    刘屠狗点点头,忽地沉下脸来:“你们如何办差、如何修行,我都不管,只是有一条,如若有人杀戮无辜、欺压良善,休怪二爷翻脸无情!除此之外,便是那些个姬家的王爷犯了事,也只管秉公而行,天塌下来自有你家二爷顶着!”
    任西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躬身一礼:“谨受命!”(未完待续)

第365章 竹院逢僧话(上)

    刘屠狗点点头,眼角余光忽然闪过一抹熟悉的紫色。
    他眸子转动,远远瞧着那个紫裙白裘的少女骑马朝寨墙奔驰而来,哼了一声道:“竟任由一个无官身的世家女在营中走马,南镇禁军果然不过尔尔。”
    “圣人门庭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即便禁军之中亦不能免俗。”
    任西畴倒是见怪不怪,笑道:“二爷忘了,当日您在京师城外硬接神通一刀后重伤昏厥,慕容姑娘深夜入北军大营探视,同样是畅通无阻。比之北地和京师,这江南承平已久,军法废弛就更是在所难免。”
    被他这一提醒,刘屠狗脸色就是一变:“南镇禁军我管不着,咱黑鸦军自己的地盘儿绝不可如此随意,哪个敢无令任人进出,自己去徐东江那里走一遭。”
    说话间,慕容春晓已在寨墙下勒住马,白狐裘依旧难掩柔美身段,一张俏脸在这江南之地似乎更显水润清丽。
    她抬头看向刘屠狗,笑道:“二哥在这寨中闷了多日,想必公务已完,今日天光晴好,不如出营陪小妹散散心如何?”
    刘屠狗深知慕容春晓从不会无的放矢,今日特地跑来相请,绝不是散散心那么简单,一脸警惕地问道:“去哪儿?”
    慕容春晓恍若未见,笑容愈发灿烂:“一路上我见二哥对佛门很是上心,也不免多加留意。这南宁府境内有一座翠峰山,山中有一座竹林寺,乃是伽蓝寺莲花峰的玄通下院之一,寺中的白龙泉与金刚像颇具盛名,很是值得一观。”
    她明明是道门灵山的天下行走,却邀刘屠狗去逛佛寺,也当真是一桩奇闻。
    “莲花峰下院?竹林寺?”
    刘屠狗蓦地想起当日那朵在天人剑下救了哥舒东煌一命的巨大白莲,想起那句虚空中隐隐传来的佛偈,什么青竹白笋、法身般若的,倒是正应了这竹林寺的寺名。
    慕容春晓察言观色,知刘屠狗已经意动,笑问道:“阿嵬呢?”
    刘屠狗自寨墙上一跃而下,站在慕容春晓马前,摇头道:“跟着青牛卫去东面的江州了,今儿是无法同行了。”
    慕容春晓眼珠一转,笑容之中多了几分揶揄:“那可真是不巧,只能委屈二哥找一匹营中凡马暂代了。说起来也是二哥太骄纵你家窦少主,否则总还有一头赤虎可乘。”
    寨墙上的任西畴悄无声息地退出老远,直奔营中马厩方向而去。
    这边的刘二爷闻言,本想说虽然赤虎死得冤枉,但虎肉的滋味着实不错,却又觉得未免对大哥不敬,只好挠了挠头,问道:“我一直奇怪,你慕容氏家大业大,怎么不驯养一些妖兽来骑乘拉车,岂不比寻常马匹要威风许多?”
    慕容春晓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二哥当真不知?”
    刘屠狗愕然反问道:“不知什么?”
    莫名其妙被刘二爷岔开话题,慕容春晓笑吟吟地横了他一眼,却仍是开口解释道:“妖族大多凶残桀骜,如何甘为坐骑?即便只是筑基境的妖兽和练气境的小妖,亦得灵感境的宗师御手方可稳妥驾驭。这也就罢了,开了灵智的妖族养在家中,血食供养且不论,还要分润气运,小门小户如何负担得起?如相州魏叔卿那可怜人一般,养刀犹嫌不够呢。”
    “即便养得起的,譬如公西氏这样的大名,有这气运还不如拿去培养一名族中的宗师更为划算,便是多养一营狼骑也是好的。除去罕见的可以凝聚镇压气运的瑞兽,教门同样不爱豢养妖族,毕竟妖族哪里有护法神用着放心顺手?”
    “就因为不划算?豢养妖族其实是本生意经?”刘屠狗边问边向着营门方向走去。
    慕容春晓跳下马背,牵马跟上刘屠狗,接着说道:“其实还有一点最是要紧,周天之下人道昌盛,我们视若理所当然,然而追溯上古却并非如此,多的是妖魔横行、以人为食。即便是如今,若赶上战乱或是大灾大疫之年,有些地方仍旧难免人道衰微、沦为妖魔觅食之所。”
    “圣人高姓传承圣祖教诲,秉持人道尊严,向来排斥异类,最是清高不过,绝少有豢养妖族的。道门亦大多如此,灵山专设有一座伏魔岭、一座东狱殿,用以镇压邪魔外道,也因此为天下门阀特别是高姓所重。”
    刘屠狗闻言,颇有些恍然大悟之感。
    难怪《乱世歌行》里就描绘有魑魅窥视、猛虎食人的恐怖景象,想来是魔门北宗的前辈有感而发。当日任西畴敲响人头鼓,仅以《乱世歌行》神意便降服了赤虎,怕是此曲本就对妖族有震慑之效。
    也难怪那灵山东狱殿主姚太乙如此牛气,如今看来可不全是天人剑带来的底气。
    再一细想,大哥和只闻其名的云州妖王这两位神通妖王除外,他曾见过的成了气候的妖族,只一个阿嵬修为最高,然而这夯货开灵智纯属机缘巧合、误打误撞,无心纸、阴山龙气和得遇仙缘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否则如何养的出来?
    其次便是杨雄戟的雪蹄绿螭兽、窦红莲的鬼面金眼狰、萧玄旗的山魈和余老大的金狮了。这里面,杨雄戟是跟他刘二爷学的、雪蹄绿螭兽亦是天生异种,窦红莲是魔门南宗门人、行事不依常理,萧玄旗虽在真定老王麾下当差,却是北地游侠儿的野路子出身,怕是也不懂这些,余老大就更别提了,当初老先登左营的几个百骑长中,独他是个短命鬼,已然可见一斑。
    至于阿嵬提过的壶仙苏曼声的碧驴、兰陵王拉辇的赤虎,只能说姬室富有天下,不但供养得起,而且能找来甘心做马夫的宗师高手,苏曼声这等神通高人亦是财大气粗,而且似乎没有传下道统,孤家寡人一个,自然可以随意挥霍。
    即便如此,据萧玄旗所说,兰陵王拉辇的赤虎是上任御马监总管太监带人杀了大的,捉了四只小的,还留下那只断了獠牙的次品不曾带走,其中怕是亦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黑鸦军南下一趟,无论是阿嵬还是雪蹄绿螭兽都不缺资粮。唯独一点可虑之处,便是无论圣人高姓还是道门灵山,对妖族都绝算不上友善。大哥一副病容、枯坐深山,根子难道在此?
    慕容春晓见刘屠狗想得入神,探手在他眼前摆了摆,笑道:“相比之下,佛门就没这么多讲究啦,我刚才提到的竹林寺白龙泉,便是因泉水之中有一只疑为龙种的白龟而得名。”
    “龙种?腾州西河郡所产的龙驹不也带了一个龙字?可听了你方才所言,想来不过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罢了,否则谁家能养得起?”
    刘屠狗不以为然地道,说话时还朝慕容春晓牵着的马看了一眼,那赫然便是一匹头角峥嵘的西河龙驹。
    慕容春晓摇了摇头:“据说这白龙泉在寺内一口井中,遇大旱不涸,曾有高僧对之求雨,于是天降甘霖,想来还是有些神奇之处的。”
    刘屠狗这下才来了些许兴致:“能引动天象,少说也是天赋异禀的灵感境大妖啊,没准儿就有吞吐龙气之能。若果真为龙种,定是罕见的瑞兽了?”
    不想慕容春晓却眨了眨眼睛:“传说那白龟唯有身具大气运者大福缘者方可得见,这种吊人胃口的说辞是教门的一贯手段,姑妄听之就好,真有这种宝贝哪个肯四处宣扬?谁信谁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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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介绍:
传说上古有屠龙氏,嗜食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 刘屠狗咂咂嘴,很是羡慕这副好牙口。 面对这个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枭雄,还是仙气盎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剑仙,二爷只想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他常说:“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于是,布衣麻鞋,艳压锦绣,遍问同代,无人应声。 问天下头颅几许,看二爷手段如何!屠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屠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屠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