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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全文阅读

作者:屠龙氏     屠狗txt下载     屠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屠狗全文阅读

001 分类强推了,唠叨几句,请进来看看

    屠龙氏是一名老书虫,记得入门书是诛仙,从此对仙侠乃至一切网文的热爱就一发而不可收,就想着也创造一个衣带风/流、剑光绚烂的玄妙世界,现在回头再看当年才写了个开头就放弃的所谓小说,真是幼稚的很。网文一直在发展,我的口味也越来越刁,越来越看不下去小白文,终于忍不住动笔。

    屠龙氏是真正的粉嫩新人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甚至签约后还没跟责编天佑说过一句话,然后推荐来了,所以真的十二万分的感谢,尽管我仍然还没联系他,囧。

    屠龙氏有稳定的工作,也有事业上的雄心,所以这本屠狗,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钱去的,之所以愿意挤出休息时间码字,更多的还是因为心中的梦想,人,总得留下点儿什么,哪怕只是一本很快就褪色的网络小说。

    新书需要更多的人知道,单机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不可免俗地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至于打赏和那些需要钱的票就算了(对于这些不太懂,我会说我从来是可耻地看盗贴?),比起这些,屠龙氏更希望看到一条认真的书评,那才是我最大的精神享受。

    感谢1蒔溫渘dè寶寶、あ紫衣爵あ、白一多等书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你们是我坚持写作的最大动力!

    所以今天晚上加更了一章(我会说我是把一章拆成了两章?),你们要知道,对于一个工作很忙的手残党来说,看着存稿减少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那么,请随着屠龙氏,去看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002 闲扯几句,可看可不看

    好久没发个作品相关唠唠嗑了。

    发书以来,更新就是个渣渣,所幸每天坚持水一章,没有一天断更。与此同时,竟然还能有不少书友坚持追看和每天投票,简直比俺更有节操,屠龙氏拜谢!

    裸奔一个多月了,除了感觉有点儿白瞎了编辑之前的那些推荐,其实对俺毫无影响,因为俺是每周上传七章自动更新,然后每天看看有没有书评和被和·谐的词,其他时间就完全顾不上的。没有任何宣传,也不跟本就不多的忠实读者互动,没有建啥扣扣群,之前申请了就自生自灭的贴吧还是被书友挖出来救活的,如今关注竟然要破百了,实在是感谢。最近书评区的广告太疯狂了,表示无法理解这些作者为啥要把精力和金钱消耗在这些意义不大的事情上,这种广告真的有人看吗?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更新和书本身的质量吧。

    当然盼着大火,但不火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只是兴趣所致,不靠这个生活。以俺目前时间精力之有限,是不可能另起炉灶的,更加舍不得太监,这点儿大家尽管放心,等得不耐烦的书友俺也不强留,养着养着就拾不起来这种事俺经常做,非常理解。等过个三月五月的,万一想起这本书,还请回来瞅瞅还能不能入眼,俺就非常知足了。

    话说这周的数据有些诡异,同样是裸奔,会员周点击远远超过前几周,甚至也远远超过本周的周点击,偏偏收藏和书评都毫无动静,这是要闹哪样?除了经常投票的同志们,真的还有这么多每天看而不是选择养的书友?俺自己都不信,要不大家在书评区或者贴吧冒个泡呗,满足一下俺的虚荣心?

    嗯,无病**和自作多情就到这里吧,周末加班的人伤不起,睡了。

003 恬不知耻的请假条和唠嗑帖

    首先周末的事情反而比较多,昨天今天都没能静心码字。

    看到最新一章的同志们应该能看出来,接下来会有一个大场面,我不想单纯地为了保持更新而敷衍了事,免得写成一个败笔。

    为了保证给第二卷一个完美的收官,我计划是把这段剧情连贯地写成一到两个大章,少则五千多则一万字,顺利的话会在周一发出来,至少一个大章。

    是的,如一些书友猜测的那样,第二卷即将结束,所以确实也需要点儿时间来整理下卷细纲,毕竟是第一次写书,很多最初的想法需要修正一番,昨天和今天的零散时间都用来做这个了,到现在还没完工。

    说到这里要感谢贴吧里那些踊跃提供龙套的同志们,你们给了我很多灵感,丰满了我的大纲,拜谢!

    接下来的篇幅简单跟大家唠几句。

    《屠狗》这本书,书名怪异、主线不明、写法不讨喜,首次写书的经验欠缺,最致命的便是更新太渣,即便如此,仍然得到许多书友的喜爱和支持,实在让屠龙氏感动不已。

    跟我同期发书一起上推荐的几本书早就或太监或扑街了,坚持下来的凤毛麟角,一步一步在摸索中前进的《屠狗》却还活着,应了书中的一句话,我辈修者,踽踽独行。

    上架似乎仍旧遥遥无期,我也没问过编辑,写这本书,能赚钱当然好,不能也无所谓,因为写书这件事本身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收获,快乐、朋友、小小心愿的实现,所以我想精益求精,哪怕因此伤人品断更,哪怕会流失本就不多的收藏。

    写到今天,这本书似乎仍旧没啥主线(其实自认为是有的,慢慢来么),毕竟当初为了不写套路不写装逼打脸的小白文,干脆就断绝了二爷一切的社会关系,也省得出现什么报仇啊、家族啊、牛逼哄哄却抛弃儿子的爹妈啊这些狗血情节,虽然在矛盾冲突的营造上困难了许多,很可能吃力不讨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写到这里,似乎也并不需要什么所谓的主线了,写仙侠,求的不就是现实中不可得的逍遥超脱?随心而动,何须那许多条条框框的束缚?

    那么,仍旧喜爱本书的、仍旧对俺的人品有所相信的、仍旧对二爷的故事有所期待的同志们,请耐心等待,养它个一年半载,养它个一二百万字。

    大伙儿,且随着二爷去杀出一条通天血路!

004 祝大家元旦快乐!

最近比较忙,除了年底工作收尾,主要是陪女朋友外加个人犯懒了,手头有大半章的存稿,是关于公孙龙和吴二三的生死之战的,怎么着也得一口气写成大章才爽,所以,暂定元旦期间更新,争取不打自己脸,嗯。

005 关于近期更新

出差半个月,今天第六天,蹲点儿加调研,压力山大,一直没顾上码字,争取早更,新。

第一章 市井狗屠

    如果说东城大月坊是兰陵城达官显贵千金买歌笑的头号销金窟、南郊舞雩台是文人骚客纾解性~灵的首选温柔乡,那么西市桂花巷就是贩夫走卒、升斗小民们挥汗如雨、甘心掏空钱袋的无上圣地了。

    身心舒坦之后,在夕阳的余晖抑或散发着暧~昧光晕的红灯笼映照下,晃晃悠悠穿过歪歪斜斜四通八达的巷子,溜达到巷口的百年老茶楼,点上几样吃食,沏上一壶半旧不新的茶,嗅着茶香和各色吃食的馥郁香气,听上一段儿老白头的神魔故事,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呐。

    “列位,上回说到轩辕圣皇东征,途中有恶龙作祟,阻挠王师。圣皇大怒,派大将巨灵擒拿,不料那恶龙油滑得紧,自知正面不敌巨灵大将的神力,便四处袭扰,让大军苦不堪言。姜圣人上表,言道大荒之东有一神人,名屠龙氏,可擒此枭。且说这屠龙氏,头顶日月,手托泰山,一生擒杀龙蛇无数,最爱吃煎饼卷大葱……”

    老白头摇头晃脑,吐沫横飞,正说到妙处,冷不丁有人插嘴道:“老白你又胡诌,那煎饼卷大葱只是咱这般苦哈哈才吃,别说神人,就是城东的贵人们都不吃的。”

    老白头一瞪眼,扭头指着角落里一个少年骂道:“又是你这杀猪骟驴的腌臜惫懒小子,你知道甚么,屠龙氏的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岂是寻常的吃食?”

    “还是老白的见识广,这屠龙氏真不愧是上古神人!”四下的茶客听了啧啧赞叹,性子急的更是吵嚷起来,“狗屠子你打什么岔,老白你快接着说,屠龙氏如何擒杀那恶龙?”

    被称作狗屠子的少年生得勉强算是秀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闻言他也不恼,咧开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杀龙杀狗还不都是个屠子,偏他是神人,小爷日后也混个神人当当!啥名号呢?嗯,就叫屠狗氏!”

    茶客们轰然大笑,其中还有人失手打碎了茶碗。

    没等奔去后厨拎擀面杖的老掌柜追杀出来,狗屠子就如同一尾快活的游鱼般穿过拥挤的老茶馆大堂,逃之夭夭了。

    兰陵城是方圆十万里数得着的大城,商旅往来、百业兴旺,尤以西市为最。

    狗屠子昂首阔步走在街上,不论是开店摆摊的商贾还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都亲热地跟他打着招呼,当真是无人不识。

    狗屠子越发飘飘然,仿佛真成了当世神人一般,咧着一口白牙招摇过市。

    他爹娘死得早,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挣扎着长到十岁,就操着老爹留下的杀猪刀放倒了不肯引颈受戮冲到街上撒泼的三百斤大肥猪。

    当日就在这条街上,十岁小娃子混身鲜血一刀一刀捅在肥猪身上,那模样让街坊们至今记忆犹新。

    再之后,他就继承祖业成了西市年纪最小的屠子,顺便挡下了觊~觎爹娘可怜遗产的贪~婪视线。又因为尤其擅长屠狗,几年下来,街坊们便都叫他狗屠子了。

    狗屠子知恩图报,常省下肉食接济街坊,不动刀的时候便在街上胡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逍遥自在。

    天色渐晚,兰陵城被夜色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在渐次亮起的点点灯火下更添妩媚。地处安宁繁华之地,绝少被战火波及,城中宵禁已废弛多年,此时人流不减反增。

    狗屠子心中思量,白老头的故事是听不得了,往哪里去厮混一夜才好呢?

    忽然远处有人一声大喊:“兰陵王进城了!大伙儿快去看呐!”

    本就人声鼎沸的西市这下如同开了锅,鸡飞狗跳狼奔豕突,人潮如潮水般向西城门涌去。

    狗屠子也是精神大振,恨不得肋下生翼立刻飞到城门。

    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他看到老白头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竟是冲到了他前头,当下一猫腰,往人缝里钻去,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一阵惊呼叫骂。

    当今天子陛下最疼爱的幼子受封兰陵的消息一年前就传得满城皆知。听说这位七皇子的生母薛妃娘娘因梦见一颗长星划破青天而有孕,又怀胎十三个月,方才诞下麟儿。是故民间都传说七皇子上应天星,乃是神人降世。

    既然都是神人,自当亲近亲近,狗屠子很是开心。

    赶到城门,已是人山人海,一只只巨大火把将道路照得亮如白昼。

    狗屠子费了杀二十头猪的力气方才挤到前排,再往前可就是隶属兰陵郡军的红衣甲士们森然的刀锋了。

    看着那一柄柄透着雪亮寒光的战刀,狗屠子很是羡慕,心说虽然比不上本神人的屠狗灭猪刀,却也威风得紧啊。

    入城的队伍不见头尾,全是清一色红袍银甲的威武骑兵。

    众人伸长脖子等了半天,不知谁嗷唠了一嗓子:“来了!”

    由城门洞开始,人群由远及近渐次发出无法抑制的躁动惊呼。

    狗屠子揉了揉几乎被银光闪闪的铠甲晃花的双眼,定睛一看,也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见了一只赤红色的大爪子。

    多红他说不好,反正绸缎铺王大娘给闺女留做嫁衣的上等红缎子拍马难及。

    多大他也说不好,比皮毛行李掌柜当作镇宅传家之宝的猛虎爪子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估摸着肯定能一把抓起他十岁时捅死的大肥猪。

    两头通体赤红的巨虎互不相让争抢着从城门口挤了进来,随后又是两头。

    四头巨大赤虎身后拉着一辆形制古朴的青铜辇车,被一群金甲持戈的卫士簇拥着行进。

    如此声势,当真不凡。

    人群中有人惊呼:“赤虎辇!金戈卫!”

    赤虎辇,论制当配王爵,但一般的王爷那是想都不要想。

    金戈卫,那可是天子陛下亲军,能得他们护卫左右,更是天大的荣宠。

    吸气声、喝彩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平地起风雷,震耳欲聋。

    四头赤虎立刻躁动不已,目露凶光,恼怒非常。其中一头离狗屠子不过五步,扭过头来,裂开血盆一般的大嘴,作势欲扑。

    气浪翻滚,众人只觉一股腥风扑面,那四根如枪如剑的獠牙,可足有常人手臂长短。

    道旁的甲士和百姓骇得齐齐后退,人人都生出下一刻就要葬身虎口的绝大恐惧,一时间少不得拥挤踩踏、呼疼叫苦。

    唯独狗屠子硬挺着不曾后退一步。

    笑话,一只畜~生而已,纵然肥壮了些,依然是畜~生。若敢招惹小爷,说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只觉手脚冰凉,脸上倒出了一层油汗,这身侧火把上跳动的火光竟是格外炙热。

    驾车的御手是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虎目虬髯、狼腰猿臂,虽是坐着,却也能看出体格魁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骇人气势。

    他抬手狠狠一振缰绳,低喝道:“孽畜休得放肆!”

    这一声低喝如同重锤击鼓、惊雷炸裂!

    众人耳中轰鸣,不由得个个噤声。

    街上的风似乎大起来,吹得火焰猎猎作响。

    老者扭腰侧身,如一头卧虎欲起,虽爪牙深藏,而百兽知其威。

    “殿下,百姓拥挤道路,惊扰赤虎,为殿下安危计,当驱散之。”

    声音铿锵如刀剑相击,语意冷冽似寒风扑面。

    此言一出,人群就有些躁动,纵然无人敢表露出不满,却都不免腹诽老者的霸道。

    “惊扰百姓,已是不该,怎忍驱赶。”

    青铜辇车中有人回应道,声音清朗,虽略带稚嫩,却不失沉稳。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有燕老将军在,小王稳如泰山。”

    老者面露激昂之色,躬身道:“敢不为殿下效死!”

    礼罢,老者缰绳轻抖,顾盼自雄,旁若无人。

    赤虎辇继续缓缓前行。

    老者看向路旁孤零零站在人群最前方的狗屠子,虎目中带着几分赞许:“少年郎倒有几分胆色!可愿从军杀贼,博个前程?”

    狗屠子被这一眼看得心动神摇,却鬼使神差答道:“我只杀畜~生,没想过杀人。”

    老者闻言大笑:“世上多有禽~兽不如之人,杀之何妨!不为大将,亦当为大侠。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

    此语一出,群情耸动,众人对燕姓老者的观感又自不同。先前只道他蛮横霸道、目中无人,现在却觉其慷慨壮烈,着实可敬可佩!

    “老将军真英雄也!”

    “真英雄也!”

    “男儿生当如此!”

    原本寂静的长街突然沸腾,万人同呼,震动天地。

    那红袍似血,那银甲如龙,那刀锋夹道,那火光冲天。

    那一夜,须发斑白的老将军壮心激烈。

    那一刻,十四岁的狗屠子热血沸腾。

    这个激起了无数人壮志雄心的夜晚,让兰陵百姓津津乐道了许多年,然而除此之外,这座城在其后的日子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这也难怪,世上从不缺乏真知灼见、煌煌大言,却少有肯一步一个脚印去知行合一的寻道者。

    若是真要找出点儿不同,也不能说就一定没有,至少第二日的兰陵西市不见了一个少年狗屠。

    回到家的狗屠子考虑再三,终究没去投军。

    因为一旦投军,便成了兰陵王的手下。大家原本都是神人,若是平白矮了一头,面子上可不好看。

    也罢,小爷还是做大侠吧,狗屠子很快就下了决心。

    要做大侠,先得有行侠仗义的本事。

    市井之间多的是高来高去劫富济贫的侠盗事迹,也不乏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剑仙传说。可说到底,谁也没见过大侠剑仙们在大街上飞来飞去。

    兰陵城虽称得上富庶,但在大周的辽阔版图上,只是个偏居一隅的乡下小地方,闭塞得很。纵有些神仙妖魔的事迹传来,也只被当做老白那些远方同行们的新奇段子了。

    所以,继续待在兰陵西市做屠子是万万不成的。

    于是,毫不拖泥带水,狗屠子变卖了爹娘留下的三间破房子,盘缠、衣物、腌肉和干粮装进包袱,屠狗灭猪刀别在腰上,就这么潇潇洒洒地出了西城门。

    兰陵王从这个门进来,万人空巷。

    狗屠子从这个门出去,孑然一身。

第二章 屠狗少侠拜野狐

    山林幽静,不闻人声。

    阳光被浓密的树冠挡住,让林间显得有些昏暗。

    狗屠子灰头土脸地走在密林中,满眼都是一人无法合抱的参天古树。脚下并没有路,全是多年落叶堆积腐烂成的黑泥,踩上去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

    按照老白的说法,高人都猫在高山大泽躲清静。故此要学为侠为将的杀人术,也非得钻深山老林子不可。

    狗屠子可没有什么逢林莫入的江湖经验,凭着与生俱来的那股二愣子劲儿,哪儿僻静往哪儿钻,也亏得入山不远,几十天下来,小命竟然还在。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江湖少侠,得有个响亮的名号,这也是老白说的。狗屠子这名字实在不够庄重,只好忍痛舍弃,自己取了个大名——刘屠狗,听着就正式多了。

    一路风餐露宿,刘屠狗见闻渐广,心里不知骂了老白几万遍。可惜已经迷了路,没法立刻杀回兰陵城教训那老货。

    他在老林子里艰难跋涉着,心中只盼着早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起码在天黑前找个猎户木屋或者山神庙之类的地方好好睡一宿。

    老林中的光线越发昏暗,渐渐连鸟鸣和风声都消失。

    刘屠狗猛地警觉,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他慢慢向腰间屠刀摸去,脚步也逐渐放轻放缓。

    没等刘屠狗完全停下脚步,一棵格外粗壮的古木后猛地扑出了一只黑色巨狼。

    刘屠狗一刀劈向狼头,黑狼来势缓了一缓,远远跳开,没有硬拼。

    这头狼全身黑毛,连肚子上的毛也不例外,只在眉心有一簇白毛,很是奇特。它个头很大,像一头小牛犊似的,却出奇瘦弱,露出了巨大的骨架,是一头风烛残年的老狼。

    刘屠狗咽了口吐沫,心说狼和狗杀起来该没啥不同吧?

    老狼不知是太过老迈还是饥饿的缘故,凶猛程度与身材完全不相符。一扑不中之后,缓缓地再次逼近。

    刘屠狗眸光一闪,注意到黑色老狼的右后腿竟是瘸的。

    对于这类凶残畜生,身为市井狗屠子的他并不畏惧。

    他盯着老狼的眼睛,突然挺刀往老狼身体左侧扑去,既然右后腿瘸了,这畜生向左转向扑击的速度必定大打折扣。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狼似乎看透了刘屠狗的想法,眼中竟闪过愤怒和伤感的情绪,立刻毫不示弱地向左前方跃起。

    一人一狼狠狠地撞在一起。

    老狼的两爪分别搭在刘屠狗左肩与右肋,抓得这两处血肉模糊,原本奔着刘屠狗咽喉而去的血盆大口被屠刀阻挡,立刻扭头咬向刘屠狗握刀的右手。

    然而瘸腿终究是让它的速度慢了半拍,没能将猎物一扑毙命。

    断手继而死亡的危险就在眼前,刘屠狗顾不得身上两处钻心的疼痛,握刀的右手竟不躲避,反而大喊一声,猛地将屠刀连同整个小臂都狠狠捅进了老狼的口中。

    瘸腿老狼的双眼猛地瞪大,鼻子和嘴中溢出了血沫,与那柄屠刀一起,将它的惨嚎堵在了喉咙里。

    一人一狼保持着紧紧相拥的亲密姿势摔倒在地,老狼沉重的身体压在了刘屠狗的身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胸膛。

    这回刘屠狗看清了,老狼的眼睛里果然有人类才能具有的情绪,似痛苦、似遗憾、似解脱,似一位老人临死前对往事的追思。

    他愣了愣,仍然牢牢握住刀柄的右手在老狼口中一搅,打散了老狼眼中最后一点生命的光芒。

    一番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之后,瘸腿老狼那身十分罕见的纯黑皮毛成了刘屠狗的意外收获。

    虽然老狼临死前的眼神让刘屠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却不妨碍他心中升起拿这身皮毛做件暖和衣裳的愉快遐想。

    剥皮连同处理伤口花费了半天时间,刘屠狗知道这片邪门的老林子不可久留,强忍疼痛继续跋涉。

    昏昏沉沉地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有说话声传来,刘屠狗心中大喜。

    他紧走几十步,隐约便看见影影绰绰,人数着实不少。光线也突然亮起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片林子的边缘了。

    刘屠狗没有轻举妄动,从小的坎坷经历和这段时间的遭遇让他朦朦胧胧意识到,有时候,人比狼还可怕。

    凑上前去,趴在一丛灌木后小心地屏住呼吸,只听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叫道:“你这和尚莫非得了失心疯?是爷爷们看上了你的包袱,你怎的还要俺们放钱进去?到底是你打劫还是俺们打劫?”

    “南无野狐禅师,诸位施主莫慌,贫僧只劫财,不害命的。些许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弃之何妨?若为此丢了性命,岂不可惜、可怜、可悲、可叹!还望诸位施主明察。”

    山贼们大怒:“秃驴找死!”

    “南无野狐禅师!”

    刘屠狗只听得一阵刀砍斧剁、人仰马翻,接着便寂寂无声了。

    刚想探头看个究竟,突然后衣领一紧,眼前一花,他就已经站在了林子前的空地上。

    山贼们不知去向,只一个老和尚安静地站在面前,端的是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手持一串白玉念珠,身上一袭大红袈裟,金丝织就、宝光灿烂。

    老和尚双手合什,向刘屠狗道:“南无野狐禅师!于此荒境得见施主,岂非有缘,还请施主布施一二,贫僧感激不尽。”

    刘屠狗后退两步,笑道:“大师如何当得‘贫’字,我就一杀猪的,真没钱。”

    老和尚白眉一抖,笑道:“南无野狐禅师,施主莫慌,贫僧只劫财,不害命的。些许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弃之何妨?若为此丢了性命,岂不可惜、可怜、可悲、可叹!还望施主明察。”

    刘屠狗头皮发麻,伸手便往腰上摸去。

    老和尚恍若未见,依旧轻声细语:“施主可知刚才那些施主的去向?”

    刘屠狗手按刀柄,硬着头皮回道:“这个,还请大师明示。”

    “几位施主乐善好施、福泽深厚,已经明心见性得大解脱了。”

    刘屠狗叹了口气,松开刀柄,伸手去解背上的包袱,纵然里面放着全部身家连同瘸腿野狼的一身皮毛也顾不得了。

    “南无野狐禅师!施主果然有慧根。”老和尚笑得越发灿烂。

    若是往这贼秃脸上捶两拳,不知还笑不笑得出来。刘屠狗心中咬牙切齿剑影刀光,脸上却是愁云尽散阳光明媚。

    “大师,不知这野狐禅师是哪位菩萨,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惭愧惭愧,这野狐禅师正是贫僧。”

    老秃驴当真无耻!

    刘屠狗脸上愈发恭敬:“我家乡寺庙里的师傅们皆拜佛主与伽蓝、龙相诸位菩萨,大师竟然拜自己,果然是高僧丫。”

    野狐禅师和颜悦色:“施主有所不知,贫僧这一脉只参禅、不拜佛,更无需香火,是以俗世中多不听闻。贫僧见施主良才美质,特有大机缘相赠,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啊,小子有眼不识真佛,还望大师赎罪。只是仙缘虽好,奈何我与家中两头肥猪感情深厚日夜思念,这就回家宰杀去了。大师若有空来西凉城,我一定好好招待,酒肉管够!”

    刘屠狗报了一个假地址,转身就跑。他左手拎着包袱,一口屠狗灭猪刀提在右手,握得紧紧的。

    想他刘少侠十岁当街屠猪,一生杀戮无数,绝非浪得虚名,怎肯束手就擒。

    没跑出百步,只听身后野狐禅师一声朗笑:“今日良辰,正该共参大道。施主宿慧,当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话音未落,狂风袭脑,刘少侠早已蓄势良久,回手就是一刀狠狠捅出,可惜眼前空空荡荡,哪儿有老秃驴的影子?

    屠刀坠地,刘屠狗只来得及抬手往喉咙间摸了摸,大好头颅便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儿。

    等停下时,他的双眼正对着自家鲜血喷溅的脖颈子,当真是白嫩嫩红艳艳,十分醒目。

    刘屠狗心中叹息了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刘屠狗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一丛灌木下,包袱在背上,刀在腰上,前方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叫道:“你这和尚莫非得了失心疯……”

    他恍若梦中,耳听得又是刀砍斧剁、人仰马翻,一咬牙提刀在手冲了出去。

    这回山贼还在,地上躺了几个,还剩几个呼喝着狂舞兵器,在阻挡一个快的看不清的红色身影。

    刘屠狗再不迟疑,举刀加入了战团。

    只抵挡了片刻,野狐禅师的毫毛都未碰到一根,脑后风起,刘屠狗再度颈血喷溅,头颅咕噜噜,脖颈子白嫩嫩红艳艳……

    ……

    刘屠狗趴在一丛灌木下,包袱在背上,刀在腰上,前方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叫道:“你这和尚莫非得了失心……”

    刘屠狗二话不说,冲出去提刀便砍。

    “哪个山头的,敢在俺们黑风寨虎口里夺食,剁了他!”

    刘屠狗眼中满是惊愕神情,眨眼就被众山贼乱刀分尸。

    刘屠狗趴在……

    无数次死去活来,刘屠狗二杆子劲儿上来了,反正死去总能活来,还就跟这老货较上劲儿了。

    他倒也没一味地硬拼,总能拿山贼当挡箭牌,原本还想救助下山贼,毕竟唇亡齿寒,可惜有心无力。

    然而虽然每次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野狐禅师却依然毫发无伤。

    终于,刘屠狗决定破釜沉舟。

    他从灌木丛里爬起来,将刀横在自家脖子上,待山贼死干净后咬牙切齿道:“老秃驴,小爷宁死不屈,再捉弄小爷,小爷就抹脖子,大家一拍两散!小爷就不信自杀你也救得活。”

    “施主果然良才美质,看出这是幻境。不错,施主若自杀便是真死了,死得透透的,说不得要永世沉/沦,不得解脱。唉,可惜了如此仙缘。”

    刘屠狗听罢,把刀往腰上一别,解下包袱递给野狐禅师,道:“便舍了这包袱又如何,小爷拜你这老秃驴为师就是,只是磕头奉茶那是想也别想。”

    “南无野狐禅师!”

    野狐禅师双手合什:“善哉啊,善哉!”

第三章 禅门广大,只度有缘

    刘屠狗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拜在了禅门野狐的门下,据说还是开山大弟子。

    禅门如何,老和尚没有细说,刘屠狗也一直没搞清楚老和尚选徒弟的标准是啥,用野狐禅师的话说就是“禅门广大,只度有缘”。

    周天之下,有生灵亿万,世代繁衍,代谢更新。

    刘屠狗一直以为人们之所以把天下称作周天是因为大周朝的缘故。

    谁知便宜师傅告诉他,先有周天后有大周朝。而且既然有天下,自然就有天上;既然有周天内,自然也有周天外。

    刘屠狗似懂非懂,但总算知道原来世界比想象中还要辽阔无边,想领略天外胜景,唯有老老实实修行,正所谓大道如青山,一步一登天。

    刘屠狗对天外胜景没什么兴趣,一心想学为将为侠的杀人术,他日回到兰陵城,也如燕老将军一般万人欢呼就心满意足。

    若让这周天下的豪杰俊彦知道刘屠狗这般糟蹋世间难觅的仙缘,必定要顿足捶胸了。

    谁知野狐禅师一拍大腿:“好!咱就学杀人术!我野狐一脉,外表坦荡有仙佛气,内里幽深是妖魔心,参的是野狐禅,修的是妖魔念,生不能祸国殃民,死不能万人称快,何其无能也哉!”

    刘屠狗听得冷汗直流。

    老狐狸毫不拖泥带水,当下手指往刘屠狗眉心一点,以心心相传的心印之法传给他一套《破戒刀》,一套《同归步》,一篇《心血淬刀经》。

    破戒杀生,同归舍身,心血淬刀、刀气锻体。

    杀己杀人杀众生,端的是杀气腾腾,毫无半点慈悲。

    要说这用刀还真是个技术活儿,看着就那么几个横砍竖劈的动作,可角度如何、用力几分、手肘腰腿如何配合,知道是一回事,真用起来就困难重重,不经千百次习练,别说对敌时无法得心应手,站那里让你随便砍都不知道该如何下刀。

    好在刘屠狗纵横屠界多年,算是个用刀的熟手,堪堪越过了第一个门槛,更何况老狐狸又是心授,免去了记忆的过程。

    待到刘屠狗囫囵吞枣似地初步领悟,老狐狸便随手将他丢进幻境与山贼对战,说什么时候能做到信手出刀、衣不染血才算小成。

    刘屠狗嚷着要学杀人术,与瘸腿老狼搏命时下刀也绝不含糊,可哪里杀过人,即便明知是幻境也做不到心平气和。他可不是黑风寨的好汉,做熟了谋财害命的买卖。

    杀人和杀畜生完全两样,试想一个人如果宰杀同类如猪狗,他还算一个人吗?

    刘屠狗几次身首异处,懊恼之余不禁又想起屠龙氏的传说,想起当日与燕老将军的对答,心中就不免激荡翻涌。

    也罢,既然选了这条路,小爷就杀出个万人欢呼,杀出个当世封神,让屠狗氏的大名再无人敢笑!

    谁说日复一日为生计奔忙的平庸人生就养不出滔天的戾气?

    从前的狗屠子浑浑噩噩、命贱如草,但当日见到兰陵王车驾的那一刻,听到燕老将军豪言的那一刻,今日舍财求道的这一刻,挥刀杀人的这一刻,刘屠狗涅槃重生!

    雪亮的斧刃劈来,刘屠狗不退反进,合身撞入斧子主人的怀中,毫不理会重重砸在肩上的斧柄。

    刀锋钻进山贼心窝又透体而出,血水喷涌,淋了他满头满脸,浇灌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

    酣畅淋漓!

    刘屠狗站在原地,默然良久,突然咧嘴笑道:“原来杀人和杀狗杀狼没什么分别,或许还更简单些。”

    “雄于内,绝于外。”

    幻境外的老狐狸双手合什、目绽精光。

    “天生一杀胚!”

    山中岁月轮转,忽忽便是数月,林中已然积了薄薄一层落叶,有了些萧索的意味。

    刘屠狗立在林中,长发披散,精赤着上身,只下身穿了条狼皮做的裤子,除了皮肤依旧白生生的,与野人无异。

    彪悍的形象让人不自觉地忽略掉他还是个尚显瘦小的孩子。

    禅门并不强制剃度,刘屠狗也无意出家。任谁见到他与老狐狸,也决然想不到他们是师徒。

    这样的变化,除了幻境里的杀人与被杀,主要归功于那篇《心血淬刀经》。

    据老狐狸说,这是一门用于筑基却不局限于筑基的高深法门。

    所谓心血,倒用不着剜心取血,指的其实是指尖与眉心之血。

    这两个地方一个十指连心,一个滋润元神,其中蕴含的灵气最是充足不过。

    每次修炼,需选择清晨日出紫气升腾时和正午阳气最盛时,分别从指尖和眉心取血,涂抹整个刀身,以血液为媒,配以心法与口诀,与刀建立起玄妙的联系。

    外淬刀身,内养刀魂。

    这第一步,最是伤元气,天资差或者与刀不相契合的人不但无法筑基,反而要气血大亏,折损寿元。

    刘屠狗足足用了一十八天方才感应到刀中那一点儿微弱的灵光,整个人虚弱无比,面色苍白,四肢无力,连刀都提不起来。

    亏得他胆大心硬,屠刀又常年在手,熟悉得很,这才侥幸成功。

    在这过程中老狐狸始终冷眼旁观,刘屠狗毫无怨言,全凭包袱里的余粮撑着,水倒是不缺,山溪就在不远处,最虚弱的几天干脆就抱着刀躺在溪边,渴了翻身喝一口,然后继续挺尸。

    熬过了这一关,终于能引动刀中一缕细微金气反哺入体。金气锋锐,以之锻体,几如刀割,痛苦可想而知。

    尤其是头几回,刘屠狗疼得死去活来,当真是宁可幻境里断头千次,也不想让那一缕如针如锥的金气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一回。

    疼得狠了,刘屠狗大汗淋漓满地打滚之余不忘大声诅咒老狐狸头顶生疮脚底流脓,随即就被老狐狸冷笑着一脚揣进山溪里。

    完事儿后老狐狸总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瞧着浑身瘫软咬着牙从溪水里爬出来的徒弟,嘴上不忘落井下石。

    “知足吧,这篇刀经不知有多少人愿意豁出性命去换,有力气骂师傅还不如专心引导金气。万一走差了,筋脉俱断变成废人都是轻的,说不得要粉身碎骨,到时为师可懒得一小块儿一小条儿地满山头给你收尸……”

    如此日复一日,刘屠狗初步筑基,跌跌撞撞地踏上了修行路。

    因失血过多而亏空的身体日渐强健,甚至日晒风吹的黝黑肤色也回复了白皙。

    因为经常取血,他的两手手指连肉带指甲都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眉心更是留下了一道嫣红色的竖痕,看上去很是妖异。

    而那把屠狗灭猪刀被心血日夜淬炼,更具锋锐,同时又不失坚韧,当真一把好屠刀。

    他用这把屠灭刀杀了那群山贼无数次,也被杀了无数次,直到漫步刀斧丛林如闲庭信步。

    舍身舍身,出刀时只求杀敌不求自保,先舍命再存身;同归同归,行动时只管狂飙突进不闪不避,虽同归,却殊途,

    不曾被思维禁锢的刘屠狗并没有意识到,便宜师傅那信手出刀的要求让他于无知无觉间达到了无招的境界,虽然与由简入繁后又返璞归真的真正无招境界相比,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但在这个年纪,也是个了不得的成就。

    多少人百死余生也不得其门而入的刀道,刘屠狗已然叩开门踏进半只脚。

    这与没有师承不得不在杀戮中自悟的野路子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有刀谱和师傅指点避开了无数足以致命的弯路,当然这样做有利有弊,未必就能比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苦行者早登巅峰。

    幻境能提供近乎真实的磨练,除了不会真的死亡,其他体验一模一样,断手断脚、开膛破肚,任谁也不愿连续品尝千百次。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眼红。

    当然幻境并不是万能,那些山贼确实真实存在过,据说是作恶多端又不巧一头撞进幻境里,或力竭而死或崩溃自尽或相杀而亡,魂魄被老狐狸拘禁起来,权当废物利用了。

    老禅师娓娓道来颇觉理直气壮,小杀胚随耳听来满脸理所当然。

    野狐一脉,有其师,得其徒,合该大兴!

    只可惜山贼终归是山贼,与沙场老卒、武林豪杰毫无可比性,更别提修者了。拿来练胆尚且马马虎虎,练刀练成伪无招纯属刘屠狗人傻命好。

    当小杀胚得知虽然老狐狸出于某种顾忌不能随意收取魂魄,但在行走天下过程中见过无数高手时,就屁颠儿屁颠儿跑去问老狐狸如今自己与燕老将军对杀胜算几何,结果老狐狸毫不客气地泼了他一大盆冷水。

    “燕铁衣百战老将,当年定襄一战,单骑冲阵,斩首八百,那才是真正的杀人刀。之后又有精进,纵然此生绝难迈步大宗师境界,杀你,三刀足矣。”

    原来他叫燕铁衣,刘屠狗满心欢喜。

    当日老燕一个不含杀意的眼神就让自己心动神摇,如今杀自己竟需三刀,数月来心血淬刀、刀斧加身之苦,值了!

    老狐狸瞥了沾沾自喜的小杀胚一眼,似是来了兴致,打击道:“你这重术轻道的夯货,坐井观天不识天下英雄。那燕铁衣虽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但放眼周天只算得上二流人物。”

    刘屠狗低头抚摸着自家屠刀冷冽清亮的刀身,问道:“斩首八百才二流高手?那杀八千呢?”

    老狐狸哑然失笑,摇头道:“高手不是这么论的。不过你这个标准倒也新奇,万人敌的话,马马虎虎可以跻身一流吧。”

    刘屠狗抬头道:“天气渐冷,那张狼皮只做了这条皮裤子,上身儿还没着落。”

    “东面八十里的山头上有条吊睛白额虎,想来皮毛很是厚实。”

    刘屠狗霍然而起。

    “好徒儿,取了虎皮就下山去吧,山野荒境,终不是男儿存身之所。那兰陵城如今杀机重重、危如累卵,你若有心回去,切不可存半点慈悲之念。”

    刘屠狗摆摆手,渐行渐远。

    老狐狸眯眼瞧着,突然开声:“大兄,你看我这徒儿比吴家的哑巴如何?”

    静默良久,无人应答。

    “呵呵,满心仇恨的天杀星怎比得上心不染血的市井狗屠?吃穿皆自屠刀取,不教红尘染赤心。”

    “比之屠龙氏也不差分毫啊。”

第四章 上山杀虎

    此时的兰陵城,安宁繁华一如往常,丝毫不见老狐狸口中的杀机重重、危如累卵。

    城中少了一个狗屠子,然而猪狗们依旧难逃一死,倔驴烈马也躲不过胯下一刀。

    桂花巷灯笼日日高悬,老茶楼高朋夜夜满座。大半年前老白的段子里加入了有关当世神人屠狗氏的新鲜笑料,回回都能博得茶客们开怀一笑。这便是能证明狗屠子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了。

    城中多出的那座兰陵王府,可惜除了入城当日,就再没人见过那架煊赫逼人的赤虎辇。

    只偶尔燕老将军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满载山中射杀的野物,由铁骑簇拥着穿城而过时,人们才恍然记起兰陵太守与兰陵郡军都统已不是这城中最具权威的人物。

    说到太守与都统,许多人在兰陵王入城后才后知后觉,当日满城迎王驾,城中虽也出动了红衣甲士护卫道旁,却独独不见一干权贵。

    不说郊迎三十里,从兰陵王进入西城门,穿过半个城市,直到最后进入城中心那座终于迎来主人的新建王府,那些权贵们就始终不见踪影,简直是无视了皇家尊严与朝廷礼制。

    更耐人寻味的是,一路西来的赤虎辇也并没有选择距离最近的东门,而是特意绕过整整半座城池,取道小民聚居的拥挤西市,避开了权贵扎堆的东城。

    偏居一隅的兰陵城远离朝堂的波诡云谲剑影刀光,除了最初听说陛下最宠爱幼子竟主动请封兰陵这个小地方时的不解与惊诧,寻常百姓不明白也懒得猜测其中的深意,终日忙碌挣得全家三餐温饱已是不易,哪管官府与军中如何暗潮汹涌。

    至于燕老将军身边那个穿着气质毫无特异之处的年轻俊朗护卫,除了怀春少女与多情少妇,也绝少有人会往他脸上多瞧一眼。

    如往日一样,老将军拥百余银甲白马铁骑外出游猎。一出城便策马狂奔,掀起老大一阵烟尘。待深入山中不见人烟时,那年轻俊朗护卫已被百余铁骑簇拥护卫在中心。

    显然,兰陵城中能得王府亲卫如此保护的年轻人,只能是那位满城人津津乐道却只闻其名未睹真容的兰陵王了。

    这位在外人看来形同发配的年轻王爷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身材修长,抓握缰绳的手沉稳有力。

    他眉峰如剑,眼角与唇线也有着刀削般深沉的轮廓,五官虽与俊美无缘,但胜在棱角鲜明,显得刚毅果决。

    据传当今大周天子陛下生就一副让人望而生畏的虎狼相貌,兰陵王显然继承了父亲硬朗的线条,却并没有丝毫阴鸷霸烈的气质。

    纵马踏上一座山丘,他勒住缰绳,回身看了眼落后一个马头护卫在侧的燕铁衣,人如其名,将军百战碎铁衣,虽老而风姿不减,一如当年单骑冲阵时那般刚猛无俦。

    “老将军一身武勇,不去战场觅封侯,却虚耗在这荒野林泉,小王之过也。”

    未着甲胄一袭黑色劲装的燕铁衣忙躬身道:“殿下说哪里话,若非殿下外祖薛侯,末将早已是冢中枯骨了,娘娘与殿下也是恩遇有加,如今末将骑得烈马、开得硬弓,饥有肉、渴有酒,还有什么不知足呢!只是可惜了殿下……”

    兰陵王摇摇头,燕铁衣便也沉默。王爷虽然年幼,却是个有主见的人,不需他一个只会弯弓挥刀的武夫指手画脚。若非如此,称病不肯来拜见的兰陵太守且不论,那个武勇只够做一卫校尉的兰陵郡军都统早就让他收拾了。

    虽说他燕铁衣也只是勉强可称将军的都统衔,离着大宗师境界尚有此生无望的一步天阶,但要捏死这个缺编严重战力存疑的小郡卫军的最高长官,着实费不了多少力气。

    远方,狂风催黑云,阴影遮住了大片茂盛林木连绵山峰,天地间满是风雷欲来的躁动生机。阴冷萧瑟的山风裹挟着氤氲水汽卷过山丘,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来。

    大雨将至。

    ***************

    日头已偏西,阳光毫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刘屠狗走在山路上,手中屠刀隐隐散发着寒气,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这是灵性渐生的征兆。

    老燕和老狐狸一个言传,一个身教,让曾经的狗屠子脱胎换骨。一个是忠勇无双的军中宿将,一个是诡诈莫测的禅门野狐,他们似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理念上就格格不入。

    然而刘屠狗偏偏就有种海纳百川的特质,是以老狐狸虽不轻不重的批了一句重术轻道,也并没有要纠正他的意思。归根到底,所谓道,谁能说自己就是对的。

    术练到了极致,如屠龙氏般,道自然就在脚下了。

    刘屠狗走在只有他自己的山道上,一心想他的虎皮袄。有了一个目标,他就不爱想旁的事。说他浑噩也好,赤子心性也罢,听凭自己的心意行事,这是他十岁那年独自提刀对上疯狂冲来的肥猪时就有的觉悟。

    山道并不好走,藤蔓野草肆无忌惮,蛇虫鼠蚁防不胜防,免不了要小心翼翼、披荆斩棘,也只有浅尝辄止甚至只愿远远眺望的文人才看得出诗情画意。

    还好狼皮裤够厚实坚韧,挡下了刮刮蹭蹭、疼疼痒痒的小麻烦,这也让上身还光着的刘屠狗心思更加迫切,至于那头吊睛白额虎是否愿意乖乖奉上皮毛,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

    终于在天擦黑时赶到了地头,是一座无论高度还是景致都并不出众的山丘,甚至无需他费心寻找,正主就卧在山腰空旷处一块平滑的大青石上,懒洋洋的看着他从山脚攀爬上来。

    刘屠狗爬到近前,用自小练就的与面对砧板上肥猪肉时一般无二的挑剔眼光,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有些失望。

    这老虎个头不大,远不及给兰陵王拉车的那四头赤红色畜生,皮毛雪白却没有光泽,病怏怏的没精打采,对他这个提刀的凶人视若无睹。

    叹了口气,刘屠狗扭头下山。

    他暗自提防着走出近百步,身后毫无动静。

    刚刚下意识松了口气,就听见身后一个戏谑的声音道:“你小子真是有眼无珠,怎的,看不上大爷这身皮毛?”

    刘屠狗寒毛倒竖,止步、转身、横刀一气呵成,见那病虎正好整以暇的蹲坐在青石上看着他,忍不住怒道:“奶奶的,小爷最恨有人冷不丁在背后说话!”

    不用说,这是老狐狸给他留下的阴影。幻境里老狐狸在他身后说了几次话,他的头就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多少回,当真刻骨铭心。

    “哟,本事不大,脾气不小。野狐老鬼没告诉你见到大爷我时要恭恭敬敬的吗?还‘小爷’?大爷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个白痴兄弟。”

    刘屠狗傻眼,猛然想起老狐狸某次轻描淡写提到过的妖族,脱口而出道:“你,你是灵感境大妖?!”

    只见虎大爷虎躯一震,傲慢得一抬下巴,露出瘦得能看见排骨的前胸,傲然道:“哼,洒家病虎石原是也!”

    老狐狸自己把禅参的邪气凛然,教导起徒弟来更是乱七八糟。他教给刘屠狗淬刀杀人的入世法,谈境界时却不用武夫们皮肉筋骨膜那一套,也不用让初入门者一头雾水的禅宗晦涩法门,反而引用道家的说法。

    用他的话说就是法有万种,道有千条,从没有一个标准可以适用于所有修者,而各家的说法比较起来,反倒是那帮修飘渺天道的牛鼻子们难得地平实中肯了一回。

    筑基,练气,灵感,神通,天人。

    道家称之为人间五境。

    筑基,意为建筑道基,途径有很多种,冥想、锻体、吞丹、炼器……方法五花八门,最终殊途同归,使**能够容纳灵气,从此立下求道的根基。

    练气,纳天地灵气为己用,功法亦是繁多,效用不一。

    灵感,灵气积累终于量变,于冥冥中生出感应,非达此境界不知玄妙。

    神通,灵感天地,返本还源,诸般法门孕育化生出大神通,翻江倒海也是等闲,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敌。

    天人,用老狐狸的话说,若能成为天人,就完全可以横行周天,想杀谁就杀谁。

    妖族筑基时通常并无灵智,仍是野兽,故而能成妖者多为天生体魄强健的猛兽。

    懵懂筑基之后或天地眷顾机缘巧合或前辈垂怜神通点化,侥幸得以通灵,从此迈入炼气境界,能主动吸食精气自行修炼,称为小妖。

    那头瘸腿老狼已经是筑基境界的猛兽,百岁而毛发尽黑,只余眉心一缕代表慧根的白毛,已经渐渐通灵。

    可惜时运不济,不能更进一步,最终年老体衰,加上有伤在身,教刘屠狗捡了个便宜,当真是死不瞑目。

    等到艰难修行至灵感境便可称大妖,而口吐人言正是灵感境以上才具有的能力。

    灵感境,放在武林,便是宗师,足以开宗立派;放在军中,便是一郡一军都统,麾下甲士万人。

    换句话说,这病虎是堪比燕铁衣的彪悍存在,对上刚踏入筑基门坎的刘屠狗,简直抬抬爪子便可轻易镇压了。

    于是,刘屠狗冲着王霸之气四射的病虎石原灿烂一笑,道:“吓小爷一跳,原来也不过是个二流人物!”

第五章 病虎石原

    落日余晖,山林随之添了几分阴森。

    病虎石原脚踏青石,背靠深林,居高临下虎视刘屠狗。

    晚风吹起它胸前白色的绒毛,终于显露出几分山中之王的威势。

    刘屠狗提刀站在石原的巨大阴影里,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天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就算眼前的病虎与老狐狸是旧识,也未必会容忍卑微弱者的挑衅。

    所谓修行,所谓求道,从来知易行难。太多的艰难险阻横亘在前让人知难而退,一旦一退再退,大道便只是蹉跎岁月的梦幻泡影。

    要说刘屠狗有以身殉道的大智慧大毅力纯属扯淡,反不如说他此时被胸中的滔天戾气烧得理智尽丧更恰如其分。

    他宁死也再不做命贱如草庸碌平凡一狗屠。

    仍横在胸前的屠刀微微颤动起来,因为兴奋,因为恐惧,如坠迷梦却又真实无比地颤动着。

    刘屠狗对时间的感觉模糊起来,也许只是一霎那的静默,又像是历经了千万年的等待。

    一只虎爪突兀地出现在刀身上,向下轻轻一按。

    重如千钧。

    ***************

    刘屠狗做了一个美梦,梦中有繁花院落、柳絮池塘。一位看不清面目却又美如天仙的白衣女子轻舒皓腕,纤纤玉指伸向一朵盛开枝头却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儿。

    那花儿红艳艳的,就像喷溅而出的血液,却芳香扑鼻,让人情不自禁被吸引住。

    没来由的,刘屠狗想起翰墨斋刘掌柜视若性命的那副美人扑蝶图,梦中景象也随之一变。

    他已然化身一只通体晶莹的白色玉蝶,栖息在枝头那朵血花上,而那暖玉般同样晶莹洁白的拈花妙手正轻轻拂来,姿态优美,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紧接着,那纤指上突然冒出了白色的绒毛,指甲也变得尖利,泛着金铁般的光泽。

    有些眼熟,似乎有点像,石原的爪子!

    那满是温柔慵懒风情的一爪,便如美人扑蝶般点在屠刀上。

    魔音灌脑,火星四溅!

    刘屠狗恼恨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刀紧紧握在手里。

    坐起身,他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才完全清醒过来。

    刘屠狗记起了石原那重如千钧的一爪,当时他双手下意识地死死顶住刀身,咬牙挺直差点直接跪地的双膝,臂上青筋暴突,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把小脸涨得通红。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只坚持了一瞬,虎爪如赶苍蝇般轻轻一弹,刘屠狗连人带刀也真就如苍蝇般被扇得横飞了出去,昏迷之前,尚在空中的刘屠狗很是狂吐了一大口鲜血。

    皓月高悬,病虎石原正蹲坐在青石上抬头望天,双目炯炯有神。

    一道匹练般的月光投射下来,将它笼罩着。这时的病虎便如一个经历了岁月红尘洗礼的安详长者,沉静而智慧深藏。

    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表里如一。

    “哟,耍刀耍到吐血的爷们儿醒啦?”石原瞟了一眼刘屠狗,戏谑道。

    刘屠狗面色古怪,当即决定对梦中所见只字不提。

    他索性也不起身,在地上爬了几步,靠着石原所在的大青石坐下,望着沐浴在清辉中的群山,叹口气道:“唉!啥时候才能无敌丫?”

    他已经确认石原没恶意,因为在吐出口老血又睡了一觉之后,不仅没有丝毫的不适,反倒通体舒泰血气顺畅,原本练刀练出的暗伤竟也都没了。

    “还不明白野狐老鬼的苦心?过刚易折,不是说你道心如铁石就真能勇往直前了,以后碰上不可力敌的对手,撒丫子跑路就是了,不丢人。要是逃都逃不掉,反正也要输得精光,再拼命不迟。非等到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后悔?大爷我活了几百年,多少敌手都生生被大爷熬死了,这才是王道呐。”

    刘屠狗听不出石原感叹中流露出的些许坎坷心酸,他只觉自己的刀还不够利,离阵斩八百差得太远。

    他可不希望没等到他刀法大成燕铁衣就老死了,更不希望等屠狗氏名震天下时老白那一干老茶楼的旧识全都早早入了土。

    毕竟只要不夭折,修士活得远比凡人长久。

    修士口中的寿命指的是停驻于巅峰状态的时间,一般情况下筑基有成可享百年寿,练气享年一百八十上下,灵感以三百岁为大限,神通寿五百,天人比较特殊,不能以常理揣度,但称一声千岁绝对不是拍马屁。

    摇摇头将这些念头抛开,刘屠狗问道:“老狐狸骗我赶了八十里山路就为了让我挨你一爪好舒筋活血?”

    “自然不是,这一爪是我看你顺眼白送的。”

    石原抬起右爪晃了晃,爪尖在月华中闪着寒光:“先前你装傻扮愣,偏偏拔刀拔得那么痛快爽利,想来野狐老鬼跟你提过虎妖一族最出名的血脉天赋喽?”

    “你是说役鬼为伥?猛虎杀人后将其魂魄化为伥鬼永远奴役的恶毒法术?”

    被点破心思的刘屠狗没有掩饰,荒山野径遇到修成大妖的猛虎,不拔刀难道等死不成,更何况很可能要生不如死。

    “恶毒?恩,你们人类怎么说来着,对了,为虎作伥。我活了这么久,虽然不喜欢吃人,可也积攒了些仆役。他们生前身份各异,多少总有些后人和遗产,可以为你所用,免得你一穷二白,出去折了野狐老鬼的面子。

    刘屠狗狐疑道:“你是说老狐狸毛都肯不给我一根却让我找你打秋风?你欠他很多钱咋的?”

    “哼哼,那老货奸猾似鬼,来头大,所谋者更大,只说让我想法子磨砺磨砺你,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不至于是穷疯了吧。”石原不屑道。

    刘屠狗撇撇嘴,老狐狸造个幻境也是在打劫,连山贼都不放过,确实是穷疯了。

    以老狐狸的腹黑狡诈,再加上制造幻境的手段,动动嘴就能玩弄人心于鼓掌间。之所以没有出山兴风作浪祸害人间恐怕是有什么顾忌。

    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成熟起来的,结识了同样有喜怒哀乐的妖魔鬼怪,看到了世人一辈子无缘一见的光怪陆离景象,尤其被老狐狸折腾得死去活来,临走还摆了他一道,把他骗进吃人不吐骨头外加玩弄魂魄的天大虎口,刘屠狗再不会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而是学着自己思考和判断,再不是只在市井间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土包子。

    “老狐狸说虽然大道茫茫,我辈修者从来是秉心持念踽踽独行,但地侣法财这些外物也还是多多益善。小弟刘屠狗拜见石大哥,不知石大哥你都有啥好东西给兄弟我?”

    刘屠狗没问石原与老狐狸到底是啥关系,免得辈分太高让他叫师祖师爷师伯师叔。

    石原玩味地看了一眼初生牛犊乱攀关系、自封为虎家二爷此山二当家的刘屠狗,道:“我见你昏死过去都死攥着那把破杀猪刀不松手,还以为你不知天高地厚想着一刀破万法,走那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疯魔路子。不成想原来和野狐老鬼一样,师徒俩都是财迷。”

    刘屠狗眼睛一亮,继而皱眉道:“还能这样?听着挺霸道,就是太无趣了些。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刀不过是吃饭的家伙,又不是爹妈婆娘。”

    “刀不过是吃饭的家伙?”石原诧异道。

    “你小子还真是个怪胎。对了,你怎么选了把杀猪刀作兵器?”

    刘屠狗嘿嘿一笑,眼神瞄向石原胯下,道:“小弟本是兰陵城西市屠子,自小靠这把神兵杀猪屠狗,骟驴骟马!”

    病虎石原双眼微眯,抬爪轻轻拂来,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叮!火花四溅!

    刘屠狗应声而飞。

    病虎山二当家刘屠狗刘二爷再度苏醒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红霞。

    石原依旧蹲坐在青石上,被天亮前林木最后的阴影所笼罩,猛然看去宛如一块嶙峋岩石。

    刘屠狗招呼一声:“石大哥早啊!坐了一宿累不累啊?”

    “自己去找吃的,不用管我。”石原连个眼神都欠奉,一贯懒洋洋地回答道。

    病虎对刘屠狗随口挑衅抬手动刀转身又笑脸迎人的市井无赖做派并不反感,混没有一点儿身为大妖的傲气风骨。

    其实刘屠狗在兰陵时顶多有些油滑,这种无赖的做派是没有的。

    人在孤苦无依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选择自己熟悉的强大个体的行事方式来保护自己,比如父兄师长之类。

    而对自幼在市井厮混的刘屠狗来说,除去悍妇最为可怖可畏,便数地痞们最能如鱼得水,当然这一点二爷是绝不会承认的。

    不想让石原久等,刘屠狗胡乱寻了几个野果,去山间小溪灌了几口山泉,权当早饭了。

    回到大青石,二爷没再骚扰石原,而是在清晨的微风中扭臀摆胯,身躯似羊癫疯般抽动起来,姿势说不出的别扭怪异。

    二爷这一抽抽就是小半个时辰,石原也就眯眼瞧了小半个时辰。

    等天边云霞中跳出一轮红日,病虎终于开口。

第六章 刘二爷下山

    “你倒有些小聪明,胃口更是大得很,只不过想就这么轻易学会舒经通脉的本事那是做梦。”

    病虎石原讽刺道。

    “这类养性修命的根基法门在那些江湖武夫和兵家将门眼里,恐怕比他们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真让你挨上几爪就顿悟了,大家伙儿还混不混了?”

    刘屠狗闻言呵呵一笑,倒也不恼,看上去竟让人觉着这孩子十分随和腼腆。

    石原接着道:“我的仆役里不乏落魄权贵子弟、没落小门派的最后独苗,你若不嫌辱没祖宗,不妨冒充一二,不管是投军还是去哪家书院、宗门,起码有了资格,再加上你现在的根基,不至于从马夫书童之类做起。”

    高爵显贵,往往只生于高姓大名、世族豪阀之中。

    神通大能,也只会隐逸于名山大川、古老教门之内。

    别看周天之内鱼龙混杂,所谓的修行人多如过江之鲫,可真能得到真传的实在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人只是在白白地蹉跎岁月,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幻。

    仙俗两道,犹如两座互相遥望、彼此艳羡的巨峰,看似各有奥妙、差异巨大,其实说到底,都绝不是一个没有根基的穷小子可以触及乃至攀爬的。

    老狐狸曾说他只负责把刘屠狗带到山脚,能不能登顶,他不会管,也管不了。

    而这对刘屠狗来说,已经足够了。

    刘二爷闻言,只是洒然一笑:“我觉着现在这名字就挺好,将来还要用它威震天下。”

    石原点点头:“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一封大周军部给朔方将军的推荐信,是一个伥鬼生前犯了案买来做后路的,尚未署名,你可以拿去。”

    “这倒奇了,犯了案还能从军?在坊里做个巡夜的更夫还要身世清白,军中反而不审查来历身份吗?”

    “朔方苦寒百战之地,兵员总是不足,不少作奸犯科之辈走投无路,才狠狠心去那里挣军功求活命,军部乐见其成,私下贩卖推荐信从中牟利,这都是各方心照不宣的事。”

    刘屠狗开怀道:“好一个虎狼之地,看来我的刀不会寂寞了。额,大哥恕罪,是豺狼之地才对。”

    石原不禁莞尔,乐道:“你小子戏文评书听得多了吧,明明粗鄙不文,偏偏还能偶尔咬文嚼字。不过朔方确实是个好地方,黑戎白狄时时兴兵犯境,身边袍泽又都是些残忍狡诈之徒,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哇!”

    刘屠狗站在半山,望着已化作金黄光轮的朝阳,只觉得满目光辉灿烂。

    他豪气道:“世上多有禽/兽不如之人,杀之何妨!不为大将,亦当为大侠。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

    剽窃自老燕的豪言壮语刚一出口,刘屠狗冷汗就下来了,刚想回头重新解释一下禽/兽不如的含义,就觉右肩膀上搭了一只爪子,不用看也知道这一爪定如美人扑蝶般温柔慵懒。

    二爷只觉石原爪子上劲力一吐,便身不由己咕噜噜一路朝山下滚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二爷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远远瞧见半山腰大青石上的病虎正爪搭凉棚朝下瞅,于是扯着嗓子大喊道:“小爷的推荐信呐?”

    石原拿爪子掏了掏耳朵,便自顾自伏下身去,一如初见时那副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样子。

    刘屠狗无奈,刚想再放两句狠话,便听身后一人轻声道:“二爷!”

    刘二爷闻声当即吓得一个激灵,转身、横刀,一气呵成。

    只见一个仆役打扮脸色发青的中年汉子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一把刀、一件皮衣和一个包袱,躬身道:“小的奉老爷之命给二爷备好了行囊,计有东海沉铁打造长刀一柄、百年黑狼皮衣一件、书信一封、典籍三卷、金百两、肉干十斤。”

    刘屠狗心中感动,转身喊道:“大哥保重!小弟下山杀人去啦!等小弟发达了,一定给大哥多寻来几只母老虎!”

    声音回荡在山间,惊起无数鸟雀。

    称呼由“石大哥”换做“大哥”,不管石原是否在意其中的差别,刘屠狗自己铭记在心。

    向伥鬼问明道路,病虎山二爷一身黑狼皮劲装潇潇洒洒地出山了。

    兰陵及刘屠狗所在的山区均在大周偏西南一带,因为多山,向来闭塞,周边蛮夷又不成气候,免去了很多战乱之苦。

    朔方城却正正经经在大周北部边境,两地相去不下万里之遥。

    好在不急着赶路,刘屠狗决定一路行侠仗义过去,先取道中原看看繁华大都,再一路向北前往朔方。

    石原送了他三卷书,幸好老狐狸用心印传他功法时顺带教会他识字,不然还真看不懂。单单是这点,就可见老狐狸当真是深不可测。

    这三卷都不是什么练了就天下无敌的神功秘籍,其中两卷甚至是不涉修行的俗世书籍。

    一卷《山川风物志》,记载各地山川物产、历史人物、世家名门等等信息。

    一卷《圣贤章句集注》,记录先贤言论,其中就有老白故事里的姜圣人。

    最后一卷倒是修行法门,《乙木诀卷一》。

    这本名字烂俗一点儿都不霸气的功法没有写明出处,只在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八个字。

    “演尽万法,镇压诸天!”

    瞧瞧,这口气简直大得没边儿了。

    刘屠狗倒没有丝毫鄙夷,毕竟从老狐狸那里听到些秘闻的他知道,包括周天在内的诸天并不是虚指而是真实存在的,乱说话没准儿真要天打雷劈。

    这卷书敢这么吹想必多少有些门道,可惜只是卷一,仅仅是筑基的法门,有些鸡肋。

    山路难行,即使以刘屠狗现在远胜当初离开兰陵城时的身板儿,没有一两个月的跋涉也休想走出大山。

    休息的时候,他照例在每日清晨与正午各进行一次心血淬刀、刀气锻体的痛苦修炼。

    其余空闲,除了早起例行抽疯演练二爷自创的“病虎锻体式”,刘屠狗手不释卷。

    不是他多好学,只是觉得这样很牛气。

    要知道整个西市除了一个屡试不中的落魄秀才,便只有各大铺子的掌柜才识字,就连说书人老白竟也是不识字的。

    刘屠狗不无得意地想:“若是老白见了小爷这识文断字的本事,定要目瞪口呆、纳头便拜!”

    “嘎嘎!”

    “粲粲!”

    渗人的笑声在寂静无人的山林间回荡,久久不绝。

第七章 屠灭观想法

    三卷书之中,要数《山川风物志》最为有趣,被刘屠狗当做老白的有趣段子看来解闷。

    《圣贤章句集注》则最为艰深,开篇头一段写道:“王者初兴,皆先建根本,广立藩屏,以自树党,而强固国基焉。是以轩辕圣皇扫荡大荒,未下舆而封尧、舜、夏、殷诸圣之后,及同姓亲属、功臣、贤德,以为羽翼,佐助鸿业,永垂于后嗣。”

    这篇总领全书的《封建论》是前贤对轩辕圣皇封地建藩的评论,写的雄浑深阔,令人信服。

    二爷琢磨了半天,才领悟到这说的是打下地盘后圣皇与手下人坐地分赃的故事。

    其余文章风格各异,虽然不乏质朴平实通俗易懂的章节,但更多的是年代久远用词玄奥的古文体式,单个字他还认识,放一起就不知所云,即使有后人作注释,看起来也很是费神。

    至于《乙木诀卷一》,顾名思义是木系功法,记载了一种奇特的筑基法门。

    大意是通过观想,在丹田气海种下一株心根,以吸纳天地灵气。心根成,则自然筑基,迈入练气境。那时心根甚至可以外放出体外,有种种妙用。

    心根观想的对象首选草木,盖因木性柔和蕴藏生机,普通人容易承受。

    草木有高下之分,观想越是高级的草木对心神和身体的负担也就越大,即使寻来天地间的灵根,未修行的普通人也承受不了,当然天赋异禀者又另当别论。

    刘屠狗看得兴趣盎然,他已有了霸道的淬刀锻体之法,即使痛苦,也不愿改种心根。草木嘛,总感觉绵软无力,一点儿也不霸气。

    不过其中疗伤养身的部分学学倒是无妨,想必石原也是这个意思,免得他过刚易折。这让刘屠狗很是感激。

    只是有一点石原没有考虑到,那就是二爷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本分孩子。

    区区一卷打根基的筑基功法,二爷照样敢玩儿出花儿来。

    刘屠狗盘膝坐在一个山洞里,原本这里的主人是一头健硕野猪,被重操旧业的二爷三刀了账,肉质上乘,远胜家猪。

    刘屠狗闭目凝神,尝试着进行观想,而观想对象正是横在膝前的屠狗灭猪刀。

    草木可以观想,屠刀自然也可以,反正二爷是这么认为的。

    屠狗灭猪刀原本还有些锈蚀和血痕,刃口也少不了被硬骨头崩掉的缺口,积年屠戮让刀身总带着洗刷不去的血腥气。

    然而经过几个月心血淬炼,刀身如今变得雪亮冷冽,缺口有变小甚至愈合的迹象,血腥气也淡了。

    二爷对这种变化很不满意,这还是杀猪刀吗?这还怎么体现出刘二爷在屠子行当里的老资格?

    原本刘二爷提刀往畜生面前一站,甭管多凶的狗多横的猪多倔的驴,立马吓得屎尿失/禁、眼泪横流,乖乖地挨刀。

    所以刘二爷观想的是杀猪刀原本的模样,血痕、血腥气都是必不可少。

    幸好是自小吃饭的家伙,熟悉的很,很顺畅地在丹田用辛苦积攒下的微薄灵气构筑了一口屠刀的模糊轮廓。

    这些灵气都是锻体后不再锋锐的残存金气转化而来,攒地辛苦,十分珍贵。

    也就是二爷,小有根基又傻大胆儿,人家《乙木诀卷一》里的法门是从根茎开始,一枝一叶的逐步添加,哪里能一口吃成胖子。

    接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每一处细节都要力求精细逼真,这时候恶果就来了,往往细致观想一小截刀身就累的二爷头昏脑胀,恶心欲吐。

    尤其还不能中途停止,否则灵气一散,便要重来。须得整把刀都观想完毕才能休息,算是一次修炼完成。

    就这样在山洞里猫了一月有余,野猪肉吃了大半,幸好天气渐冷,不曾腐烂。

    成果是显而易见的,在刘屠狗全力观想时,丹田里的屠刀总算能堪堪聚敛成型,有了本体的三分神韵。

    这柄心刀血痕斑驳、刃口也遍布大大小小的缺口,教人看一眼就好似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不止如此,二爷还别出心裁地在刀身两面各刻了一个字。

    一个“屠”字,一个“灭”字。

    其实他本想刻“屠狗”“灭猪”四个字的,结果不知是心力不够还是灵气不足,只能观想出两个字,再多就头疼欲裂、气血翻涌,原本的刀形都维持不住,立时崩溃。

    这种刀形崩溃不同于修炼结束时的自行消散,每次刘屠狗都要大大地吐口血,把膝前的屠刀染个鲜红。

    一来二去,刘屠狗心血淬刀时,那刀身上竟也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血痕和字迹,极淡,看不分明。

    总算艰难迈步筑基中境,二爷出得洞来,见满山林木或深红或金黄,更有一些没羞没臊的已经迫不及待地脱了个精光。

    看来得赶紧出山了,不然等大雪封山就不妙了。

    刘屠狗赶紧挑拣了些野猪肉干塞进包袱,连同沉铁刀一并背上,向着中原方向,心情愉快地上路了。

    一身黑狼皮衣,腰悬利刃,背负长刀,长发披肩显得野性十足,与昔日的狗屠子判若两人。

    又在山中辛苦跋涉了半个多月,刘屠狗攀爬上一座光秃秃矮山的山顶,终于见到了道路人烟,而且一上来就是场精彩的打劫大戏。

    眼前是一个小盆地,一条官道从中穿过。

    官道上有支百十来人的车队,簇拥着二十几辆载满货物的骡车。车队首尾分别被二三十号拿着各色兵刃的山贼堵着,进退不得。

    车队虽然人数不少,也有十几个镖师护卫,可惜剩下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伙计,有老有小,能有胆量拼命的恐怕不多。

    山贼在人数上虽处于劣势,但是个个精悍,其中不少袒胸露腹故意教人看见一身的壮硕肌肉和伤疤,显然是积年的悍匪。

    车队前方站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由两个镖师护卫着,正在跟山贼头领交涉。

    刘屠狗咧嘴一笑,心说自打遇到老狐狸,小爷就跟昏迷啊吐血啊山贼啊什么的特别有缘。

    当下刘二爷扯开喉咙鬼嚎了一声,身子一躬,一窜,直直地向山下跃去。

第八章 负刀踏山剪头颅

    听到啸声,正在跟山贼头领交涉的中年人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一座矮山的上顶上,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背刀男子正笔直地跃下,远远看去简直形同自杀。

    那座矮山虽不怎么高,却极为陡峭,面向官道一侧的山体均是极为光滑的石壁斜坡。

    偏偏那男子一无所觉,往往脚尖在石壁上一点,人就如一支箭般迅捷地飞下数丈。

    男子的满头长发被气流吹地冲天而起,其来势之猛恶,只要不是瞎子,都晓得来者不善。

    车队和山贼中同时起了骚动,双方都以为对方来了援兵,虽然只有一个,但只看这位显露的一手轻功,绝对的高手哇。

    那山贼头领生得鹰鼻豺目,一看就是狠辣无情之人,当下面色一变,拔刀就向中年人砍去。

    护住中年人的两个镖师显然是老江湖,几乎在山贼头领拔刀的同时,其中一人果断拉着中年人后退,另一个抽刀快步迎上,挡住了山贼头领。

    自来不论江湖厮杀还是庙堂政争,都讲究个先发制人擒贼先擒王,最能省时省力一锤定音。

    不过一旦不成,就只剩下彻底撕破脸大打出手一条路可走。

    一众山贼见当家的擒王失手,纷纷鼓噪着一拥而上,车队中人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双方立时战做了一团。

    等二爷落地的时候,官道上已是鲜血与残肢齐飞,狞笑声、怒喝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想一时的得意忘形,竟造成了这样惨烈的局面。

    二爷惊愕之余杀心大起,分明一个个都没将出山试刀的病虎山二爷放在眼里啊!

    几十丈的距离几个呼吸间就轻飘飘跨过,刘屠狗拔出腰间屠灭刀,径直往厮杀最激烈的方向冲去。

    一旦出手,绝不容情。

    屠灭刀相比武林中人的佩刀短了许多,但更加险诡难防,山贼们往往只觉一阵猛恶的黑风刮过,已然脖颈中刀、身首异处。

    从中刀的部位来看,二爷很愿意把自己经受的苦难与人分享。

    只可惜二爷的手艺不到家,一刀切过,头颅就风吹浮萍般四处乱飞。

    劲力不纯,离着刀法大成遥遥无期,即便早有预料,二爷心里依旧很不痛快,连带着刀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而在旁人看来,刘屠狗所过之处,那当真是头颅滚滚,如劈波斩浪般势不可挡。

    温热的颈血已开始四处喷溅,无头的尸体却兀自不倒,仍要手舞足蹈一番,才会颓然栽倒在自己血液汇聚成的血泊中。

    “死来!”

    毕竟是悍匪,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突然暴喝一声,迈开大步几下就冲到刘屠狗前方,双手抡动一柄开山大斧,上来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

    斧柄很长,因而这一扫波及的范围着实不小,连同挡在刘屠狗与壮汉之间的一个山贼也被囊括在内。

    壮汉显然知道以来人的速度,力劈华山一类的招式很难凑效,为确保将刘屠狗拦下不惜误伤同伙。

    以往也不是没遇上过这种自恃手段高强的好汉要替天行道,还不是给他的大斧拦下,继而被大伙一围给乱刀分尸了?

    持斧大汉狞笑一声,手中大斧横扫的速度再增一分。

    刘屠狗没少在老狐狸的幻境里打群架,深知以自己的斤两只能一鼓作气,万万不能陷入缠斗,否则一个微小失误就要玩儿完。

    他一肩膀顶在那名被殃及池鱼正极力避让的山贼胸口,硬生生将他撞飞向横扫而来的开山大斧。

    他自己则冲势不减,屠灭刀紧贴着大斧的长柄向内猛突,雪亮刀锋如毒牙般咬向壮汉的双手与胸腹处。

    眼见大斧因为深深钉入倒霉同伙腰间而去势放缓,壮汉脸色大变,以往那些使剑的少侠可没这种不要命的凶狠决绝。

    他稍一犹豫,靠前的右手从虎口开始连同半截小臂就传来剧痛,竟已在一瞬间被斜斜地切成了两半!

    好快的刀!

    吃疼之下,出了一头冷汗的壮汉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后撤自保。

    他眼中闪过厉色,右臂猛地向前一顶,右肘顺势死命上抬,做出了一个看似普通的肘击动作。

    只是这记肘击用在此时,分明就是打算宁可舍去一臂,也要用骨头将刘屠狗的刀锋卡死。

    凶悍如此,即使是二爷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壮汉的左手也没闲着,早已同一时间弃掉斧柄,朝刘屠狗腰间抄去,身随臂走,就要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这下若是抱实了,周遭早在壮汉怒喝时已经隐隐合围过来的数个悍匪肯定不介意落井下石。

    这也是刘屠狗江湖经验浅,没想到区区山贼不但身手不弱,还能有这样的血性。

    刘屠狗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将已切入壮汉骨肉中的刀身一卷,在掀起一蓬血雨的同时反手一抹,在壮汉喉咙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线。

    壮汉的身躯立刻僵在原地,随即被姗姗来迟的数柄刀剑横劈竖斩,瞬间变成了一堆面目全非的烂肉。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已先一步就地一滚,从壮汉的腋下钻过,远远地躲了开去。

    遇上二爷这样丝毫不讲究风度一心杀戮的高手,任谁也要头疼。

    不只头疼,更要脖颈子疼,简直无一处不疼。

    反正二爷砍着砍着,渐渐除了重伤者无力的呻~吟,整个山谷再没有一丝杂音,人人仿佛都被掐住了脖子般作声不得。

    残余的山贼全部弃械跪地,伏在血色尘埃里瑟瑟发抖。

    车队的幸存者也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那个黑色的修罗,丝毫没有获救的喜悦。

    在那双包含凛冽杀意的凶残眸子注视下,没人有胆量动弹,更别说逃跑,长眼睛的都看到了,这位爷的轻功之高,可不比刀法逊色。

    刘屠狗见没人再厮杀,也停了手,毕竟自己也有过错,不好意思赶尽杀绝。

    他走到那个中年人面前,没事儿人似的咧嘴笑道:“这位掌柜的请了,在下刘屠狗,不知这是什么地界儿,离兰陵城有多远?”

    中年人原本手里握刀背靠骡车做困兽之斗,衣服被溅上了不少血迹,而原本保护他的镖师已经横尸在地。

    他到底有些见识,定了定神,赶忙扔下刀,上前两步的同时,不忘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黑衣刀客。

    真是越看越心惊,这位砍头不眨眼的修罗竟然是个红口白牙的少年郎,眉眼谈不上多俊俏,可在那白生生额头上的眉心位置,一道形似刀疤的嫣红竖痕分外妖异惹眼。

    若非亲眼瞧见,谁能相信眼前这位浑身上下没沾得半点血迹的小爷如此心狠手辣?别指望获救的中年人能够感激涕零,保不齐就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再不迟疑,中年人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恭敬道:“小人庆有商行管事韩山,多谢恩公搭救!但有差遣,必结草衔环以报!”

    刘屠狗反倒一愣,扭头四下环视了一圈儿,挠了挠头,转过头来冲韩山赧颜一笑,道:“咦?那个跟你唠嗑的山贼头头呢?”

    二爷是真不好意思了,放虎归山这种事儿,自己倒不怕,反倒是把人家给害了。

    韩山也反应过来,心中暗暗叫苦,看来这条官道今后没万全准备是走不得了。

    二爷随手拎起一个山贼,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兄弟,你们当家的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抛下兄弟们到哪儿逍遥去啦?恩,就是长得特别禽/兽的那个。”

    那可怜山贼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颤颤巍巍道:“爷,小的不知道啊,真不骗您!”

    二爷不愧是老狐狸的开山大弟子,二话不说手起刀落。

    把滴血不沾的屠灭刀插回腰间,刘屠狗又从地上拎起一个,笑眯眯问道:“这位兄弟,你们当家的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抛下兄弟们到哪儿逍遥去啦?”

    第二个山贼骇得面无人色,道:“爷,别杀我,我全招!”

    二爷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兄弟莫怕,二爷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们一个一个来,先说说你们当家的叫啥名字?”

    谁想这山贼涕泪横流,哭道:“爷,小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啊!”

    刘二爷不愧是病虎山二当家,闻言双眼微眯,轻轻抬手往腰间摸去,那姿态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这一刻,连同第二个倒霉蛋儿,不知多少山贼屎尿横流。

    一番拷问,山贼们对贼首竟都一问三不知,都道一个月前那人带着开山斧大汉在内的几位好手来山寨入伙,拜见几位当家时却突然暴起给一网打尽,随后清洗了几位当家的死忠,又许下好处,顺顺当当接管了山寨。

    之后新当家几次率众下山做无本的买卖,很是啃了几块硬骨头,在周遭绿林中凶名渐盛。这次下山只跟来开山斧壮汉一个好手,没想到就栽了大跟头,连心腹大将也折了。

    随后刘屠狗又问过韩山,才知道此地位于阳平郡辖内,距离兰陵城已有数百里之遥。

    因为这支商队的目的地阳平郡城正好是前往中原的必经之地,再加上一时大意让贼首逃脱,刘屠狗便决定跟随着车队一起上路。

    韩管事喜忧参半,忧的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尤其这股山贼明显不同寻常,喜的是有这么个大高手坐镇,沿途自然稳当,至于万一同样心狠手辣的恩公忽然狂性大发顺手摘了自家人头这种冤枉事儿,如今已经顾不得了。

    至于幸存的山贼,刘屠狗出于心底某种神秘的好感和同情,全都给放了。

    韩管事本有心撺掇恩公干脆端了山贼的老巢也好挽回些损失,尤其要把那个鹰鼻豺目又奸猾无比的山贼头领斩草除根,否则实在不能放心。

    可当他看到刘屠狗跟山贼们依依惜别时的留恋不舍,就立刻掐死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江湖上的血色拼杀,便如天边那蓬艳丽的火烧云,远远的瞧上一眼即可,不是他这等普通的生意人能亲近的。

第九章 两小卒闲话江湖

    一支车队缓缓行进在官道上,车轴吱吱嘎嘎作响,拉车骡子身上散发出臭烘烘的气味。

    “恩公,前面再有三十里就是阳平郡城,小人已差人先行备下薄酒,还望恩公赏脸。”

    韩管事见盘坐在车上的刘屠狗睁开了眼睛,忙上前低声几句,又躬身退下,临走还拿眼瞟了一下随行在车边的一个年轻后生。

    差点儿害的人家人财两失又给埋下天大隐患,刘屠狗反倒被当成大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韩管事更特意腾出来一辆骡车供他乘坐,还一副战战兢兢生怕他不满意的可怜模样。

    一路上风平浪静,刘屠狗奇怪之余颇感无趣,那走脱的山贼头领一看就非善类,想来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而且原本还想再与沿途的其他好汉们亲近亲近来着。

    韩管事等一干商行车队中人倒是心知肚明,既然那伙吃了大亏的山贼在道上颇有名声,此刻怕是方圆几百里的绿林中都已经传遍黑衣修罗的凶名,想必没谁会吃饱了撑的再来触霉头。

    得了韩管事眼色的年轻后生身量不高、皮肤黝黑,小眼肥头大耳,嘴唇尤其肥厚,教人觉得憨实忠厚,一副小镖师打扮。

    他凑到刘屠狗身边笑道:“恩公,这回俺可要沾您的光喽,韩管事订下酒席的泰和楼可是传了三代的老字号了。”

    二爷闻言,左边儿眉毛一挑,有些要眉飞色舞的意思,却又生生忍住,乐道:“小三儿,你老子好歹也是开镖局的,吃顿酒席至于开心成这样?”

    被叫做“小三儿”的富态少镖头哈哈一笑:“咱这小门小户的,身手又差,押镖怕是走不出阳平郡就给人大卸八块了,也就只敢在附近二三百里的太平地面儿上赚点儿辛苦钱,哪敢大鱼大肉地败家,不得让俺爹打断了腿?”

    刘屠狗鄙视道:“没志气,跟你说过几回了,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

    “是是,恩公呦,您就让俺老死在家中床上,跟草木一块儿烂了吧!”小三儿连忙回应道。

    “恩公,俺这样的小鱼小虾,就不去大江大湖里争食吃了,能平平安安得个善终就是万幸喽!”

    刘屠狗摇摇头,这个少镖头跟从前的狗屠子都是得过且过的惫懒性子,跟他算是最能聊得来,不像车队其他人那样对他敬而远之。

    韩管事见他在二爷面前说得上话,颇多倚重,而镖局行尤其是这类小镖局全靠老主顾们帮衬,少镖头也乐得做个人情,帮着说几句好话。

    刘屠狗出身市井,对这些浅显的弯弯绕倒是很清楚,也并不反感这类别有用心的亲近热情,有个能聊天解闷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小三儿是不是真这么知足常乐,刘屠狗犯不着深究,指望救人一命就能换来掏心掏肺,凭啥?真那样这个小镖局才是真的开到头了。

    刘屠狗曾问过小三儿,想知道自己在江湖中是个什么水平。他自觉筑基尚未圆满,想来是彻彻底底的小鱼小虾。

    结果这位少镖头的回答让他哭笑不得:“恩公,小的虽然见识浅,但好歹跟着父兄闯荡了些年头,却从没见过恩公这样高的身手。估摸着恩公跟那传说中腾云驾雾的陆地真仙也相差不远了,整个阳平郡怕是除了有数的几个大帮派的掌门,再也寻不着对手。”

    说这话时,少镖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掩饰得很好的深深畏惧。

    这便是最底层江湖的以讹传讹了,真正的陆地真仙可是天人境界的无敌强者,放眼周天也属凤毛麟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

    至于腾云驾雾,灵感境界的修士都能做到提一口真气腾空而不坠,真气化为真元的神通境界更是追风赶月,瞬息百里。

    怪不得老狐狸总说夏虫不可以语冰。

    对于江湖,他与小三儿两个小卒,一个只是听说却不曾亲见,一个更是听说都没听说过,撑死不过是教岸边的浪花溅湿脚面。

    不真正下水摸摸深浅,能懂得什么江湖?

    可惜无论老狐狸当初如何死劲儿地诱/惑他去看天外胜景,刘屠狗依旧一心想着在眼前的小池塘里兴风作浪,且不急着离开这熟悉亲切的凡尘俗世呢。

    当然了,说是凡尘俗世,一样藏龙卧虎。

    燕铁衣那般宗师境界的兵家将门丝毫不弱于灵感境修士,何况一日不成神通就一日抵挡不了千军万马的洪流。

    可见大周朝能始终屹立不倒自有其道理,若是毫无抵抗之力,还不早被大神通者随手倾覆了?

    说起来刘屠狗资质尚可,可毕竟心性未定,修道亦不及一年。

    以他当下浅薄的修为,冒充下江湖少侠绰绰有余,去军中当个统领百人的小旗也完全够格,单论杀人,甚至勉强摸得着千人校尉的门槛,可真要敢自称神仙招摇过市,纯属自己找不自在。

    想明白自己的斤两后,他也就按下了躁动的心,老老实实待在骡车上修行,没敢去惹是生非。否则依着二爷的脾气,就算好汉们不来,他也定要找上门去切磋刀法。到时万一真有个大隐隐于山寨的几百岁老贼头蹦出来,可没人救得了他。

    骡车上无遮无拦、众目睽睽,刘屠狗自然不会切手指、割眉心,给韩管事等人演一出自残的大戏,反正屠灭刀灵性已生,短时间内不喂养也饿不死,顶多壮大得慢些罢了。

    “病虎锻体式”就更不行了,那可是二爷自创的绝学,绝不轻易示人的。

    漫漫路途,百无聊赖之下,他只好闭目凝神,琢磨那同样是自创的铸心刀法门。

    丹田气海里孕育一口屠灭刀,刘屠狗每次观想时刀身形体已经越发稳固,精力更多地放在对细节的雕琢上。

    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没办法如《乙木诀卷一》中所说那般外放于体外,也不知是自创的功法有缺陷还是因为筑基未圆满而力有未逮。

    即便如此,每次观想时,拉车的骡子也会变得躁动不已,走起路来腿都在打颤,行程因此延误了许多。

    起初韩管事不明就里,连续换了几头骡子,结果都是如此,暗中留心观察了几次,才明白八成是这位爷修炼神功,杀气外放造成的。

    他也不敢多嘴,只好将整个车队的速度都放慢了。

    比预计的行程晚了三天,阳平郡终于遥遥在望。

    说起来兰陵也是一个统辖周边十万里的繁华郡城,只是阳平作为连通中原与西南、西北的枢纽重镇,地理位置比起兰陵就重要了许多。

    用韩管事的话说就是不管往西南多么崎岖难行,往西北多么荒芜少人烟,过了阳平便是一马平川直通中原的坦途。这使得阳平理所当然地比居于西南四面环山盆地里的兰陵更受朝廷重视。

    因为若没能将时叛时附的百万里西域纳入版图,阳平最西的玉阳关连同一长串钉子般深深扎根的堡寨便是阻挡西域诸蛮的最后屏障。

    说来也奇,本是从兰陵西门外进山的刘屠狗,兜兜转转数月,却误打误撞跑到兰陵东北方向来了。

    刘屠狗无心欣赏昔日边陲重镇今日繁华郡城城墙上那些经年战火留下的斑驳痕迹,赶在天擦黑的时候,他坐着骡车优哉游哉进了阳平郡城。

    见到候在城门处的自家伙计,韩管事吩咐了副手几句,除了刘屠狗的那辆骡车,车队其余人就自行前往货栈,只留下自己与少镖头一并陪着自称姓刘、家中行二的恩公。

    韩山一边儿陪同二爷往泰和楼行去,一边儿思量着如何跟东家分说。

    东家没有如自己期望的那般亲自来接而是在泰和楼坐等,显然存了轻慢之心,可莫要惹得恩公不快,生出事端才好。

    他又转念一想,这恩公年纪小,纵然武功高强,与人情世故上自不会太明白,未必瞧得出轻慢,何况郡城也不是谁都敢撒野的地方。

    刘屠狗自然不知道韩管事片刻间已经转过了这么多念头,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

    他从进城开始就感受到一股独特的气息,这气息他熟悉得很,曾经十几年耳濡目染,正是那熙熙攘攘柴米油盐的市井味道。

    这让他变得有些冷硬的心灵突然活泼起来,连腰间的屠灭刀也隐隐传来一股兴奋的情绪,似乎灵性大增。

    很快,刘二爷就把泰和楼忘在了脑后,在路过一家挤满了听书喝茶起哄的市井小民的破旧茶楼时,突然从车上一跃而下,三两步就窜了进去,把韩管事等人撇在了大街上。

    与恩公同行多日,韩山与小三儿已经多多少少习惯了二爷的特立独行,相视苦笑之余只得也跟了进去。

    刘屠狗一进这间容纳了三教九流的茶楼,就感觉一股更为浓郁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教他从心底里升腾起一股由衷的愉悦舒畅,似乎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仿佛又变回了狗屠子,刘屠狗如一条游鱼般,踩着满地的瓜果皮,熟门熟路地从或坐或站满身汗臭味的老少爷们中间穿过,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寻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似乎一如往常,然而刘屠狗又分明感受到了不同。

    如果是狗屠子,像他刚才一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那些被撞到的粗豪汉子肯定要骂娘的,可今天这些爷们看见刘屠狗着皮衣背长刀的一身行头以及身后跟随的韩管事和少镖头,愣是没敢吭声,原本坐在角落里的茶客更是早早让出了位子。

    刘屠狗回头看了一眼一起闲话过江湖的小三儿,这位少镖头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丝毫没觉得抢人座位有何不妥。

    这一刻,刘屠狗恍然大悟。

    原来这也是江湖,原来这就是江湖。

    而他,早已身在江湖。

第十章 在下刘屠狗,活阎王刘屠狗

    这破旧的市井茶楼里果然也有老白那样的说书人,刘屠狗不理会身边的异样眼光,只管竖起耳朵听书。

    说书人是个笑容温和的年轻书生,头戴逍遥巾,着一袭青衫,腰间却没有任何佩饰,显得手头并不宽裕。

    只单论这相貌风度,比老白可强多了。

    “诸位父老,在下南史椽,乃是南方人士,近日游学至此,盘缠用尽,承蒙掌柜的照顾,允我设案说书,在下才疏学浅,若说得不好,还请诸位见谅。”

    年轻书生自称南人,口语却是中原的官话。

    当下茶客中就有人应道:“南先生,俺们都是特意来听你说书的,您要是说的不好,满阳平郡就找不出一个会说的书的啦!快快开讲吧!”

    顿时就有不少人出声附和。

    南史椽听了,起身向四方团团作揖施礼,才又坐下道:“今天在下要讲的既不是神魔传奇,也不是前朝旧事,而是当今江湖上的一件奇闻。前不久湘西地面儿上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血案,那横行湘西三十年的绿林巨匪胡九豺,被人单枪匹马追杀进山寨,上下三千余口不分老幼统统给屠了个干净,轰动江湖呐!”

    全场哗然,刘屠狗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心说三四千人的山寨,除去老弱妇孺,能抡刀杀人的想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那些山贼本领低微,比不上老燕阵斩八百来得货真价实,这人怕是少说也有练气大成甚至灵感初境的修为了。

    当下凝神细听,就听那南史椽接着道:“据说这位单枪匹马挑了三千人大寨的好汉是个年纪轻轻的白衣剑客,一人一剑尾随着仓皇逃回山寨的胡九豺上山,从寨门向里杀进去,一言不发,见人即杀。初时群匪仗着人多,还敢上前围杀,谁知白衣剑客年纪不大,剑法却是绝顶。任你多少人来,他只是一剑当之,杀人如割麦剪草。群匪被杀得胆寒,满山寨逃窜,更有数百漏网之鱼拼死逃出山寨,又被那少年剑客衔尾追杀,尸体从山顶一直铺到了山脚。”

    南史椽稍稍停顿,接着道:“他白衣上山入寨,等出寨下山时,从头到脚就如同在血水里泡过的一般,把闻讯而来正好赶到山脚的湘西武林群豪惊得目瞪口呆。当下就有自恃辈分高要主持公道的老前辈上前责问他为何滥杀无辜老幼。”

    这下可彻底激起茶客们的兴趣了,没等刘屠狗习惯性插嘴,就有人抢先问道:“那少年剑客是咋回答的?快说快说!”

    一边催促一边就有人掏钱袋。

    南史椽卖个关子,微笑着收了赏钱,心满意足继续道:“他初时一言不发,群豪只当他是个哑巴,有几位老前辈不依不饶,便要动手拿下这个杀星。这下可了不得,那少年剑客拔剑就刺,但凡逼问过他的竟是一个不留又给杀了个干净。偏偏他剑法诡异莫名,无一人可挡!”

    人满为患的破旧茶楼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感觉心底发寒,这少年剑客难道是天杀星降世不成?

    只有南史椽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少年杀星见到场的湘西武林群豪再没人敢吱声,终于首次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吴二三今日为报灭门血仇而来,多言者死!’说完想是杀累了,竟然倒头就睡,鼾声如雷。群豪面面相觑,再细看这杀星身上血染的白衣,可不就是一身缟素的孝服么!众目睽睽之下,那吴二三就这么躺在满地的死人堆里安睡,群豪却没一个敢动手的,最后只得散去。”

    茶客们听得毛骨悚然,若是神魔故事里仙人打架倒还罢了,再惊天动地也理所当然。搁到自个儿身边就太过骇人听闻,这是人能干出来的?很多人心里头恐惧,本能地不愿意相信。

    于是有人出言质疑:“都说你这书生说的好,今天一听却净是瞎编胡诹地来唬人。既然那山寨上下都被杀了个干净,你咋知道地这么详细,什么山贼先是围杀,后来又满寨逃窜的,就好像你亲眼看见似的。”

    众人一想,对啊,剑客在山脚杀人倒是有人证,之前在山寨里却没人亲眼看见,真就能以一当千,杀得鸡犬不留?

    南史椽却没如众人想象中那般恼羞成怒,而是一敲桌上的醒木,待茶客们议论声停歇,不慌不忙道:“列位说的是,不光列位,就是在下头次听说,也不敢相信呐,更别说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豪侠们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手辣心狠还在其次,毕竟出来行走江湖身上背几条人命算不得啥,可谁肯相信一个年纪轻轻从来没听说的后生能有这般通天彻地的本事?”

    这番话说得茶客们纷纷点头,按捺住性子听南史椽继续分说:“有那去晚了的各路好汉,既没亲眼看见他杀人也没看见他在尸堆里酣睡,自然都不信邪,沿着一路血色就上了山顶大寨,果然见到那堆满大寨的几千尸首。寨门附近的尸首密密麻麻全部面向寨门排列,想来死前都在门口拒敌,再往里就是一个尸体围成的大圆圈,尸体重重叠叠,越往圈里死的越多,到最后干脆堆成了一个小山丘,这些尸首倒都是正面中剑而死。除此之外越往寨子深处走尸体就越是分散,剑伤大多在后背,想来都是逃跑时被撵上去刺死的。”

    南史椽的描述十分细致合理,茶客们眼前仿佛浮现出一片尸山血海的可怖景象。

    “这还罢了,最凄惨的就是寨中的老弱妇孺,不管藏得多么隐秘,统统难逃一死,有怀抱幼儿的妇人被一剑穿心,也有紧攥孙儿半截身子的老汉死不瞑目,下跪的钉死在地,逃跑的血溅院墙。这些好汉们眼见为实,可再没人敢吭声了。自此这吴二三名动江湖,因为他寡言少语和那句多言者死,便得了个不语剑魔的名号,也有心存同情的叫他哑巴剑客,他杀人所用的诡异剑法倒是被武林中人一致认可称作难言剑法。”

    南史椽说到这里,禁不住叹息一声,道:“唉,这正是世上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啊!”

    哑巴剑客,难言剑法。

    苦到深处不可言,当真实至名归。

    满座默然,众人的想法又较先前不同。

    滥杀无辜固然可恨,可如果是为了报仇就又另当别论。灭门血仇不共戴天,虽然手段激烈了些,可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家身上,却让这些生活在底层备受欺压的平民百姓们从心底里有了种不能明言的隐秘快感。

    毕竟谁没摊上过敢怒不敢言的窝囊事,谁没品尝过受了欺负还要笑脸对人的苦涩滋味,更别说如此血仇了。

    仇敌势大,苟活已是艰难,真能侥幸报仇的丧家之犬能有几人?

    经过了初闻此事的震惊与恐惧,不少人对吴二三起了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同情之心,反倒从心底里希望这是真的了。

    恐怕也只有哪天真遇上了,才会突然记起对方不仅仅是个身世凄惨的可怜人,同时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时反倒要屁滚尿流唯恐避之不及了。

    人心就是这么复杂,红尘过眼,几人能看分明?

    刘屠狗自然没能大彻大悟,听故事听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更何况自家手上也沾了血,日后未必就比吴二三杀得少了,反倒觉着这世间的山贼当真可怜,混口饭吃着实不易。

    见气氛有些低沉,南史椽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湘西远在南方,消息传过来颇费时日,一路上被在下的同行们添油加醋也是难免,众位信不信都可。说起来就在这阳平郡却也出了一位替天行道的少年高手,数日前一人杀退了数百山贼,据说这位少侠刀法如神,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众山贼连逃都不敢逃,全都跪地求饶才侥幸活命。如今阳平郡的绿林里给这位少侠起了个“活阎王”的名号,当真也是声威赫赫啊!”

    刘二爷吃惊地张大了嘴,“活阎王”?这说的是他?

    不止是俗气,简直就是个匪号,比吴二三剑魔的名号可差远了,这是哪个混蛋给起的?

    再说了,哪儿来的数百山贼啊,明明只有几十号而已,就这还险情迭出呢,几百号不得要了二爷的小命儿?

    然而有了吴二三一剑斩三千在前,“活阎王”一刀退数百这同样非人的战绩竟是无人质疑了,茶客们反倒觉着这位“活阎王”本领一般,远比不上哑巴剑客。

    不过毕竟是本乡本土的出彩人物,当下就有人十分关心地问道:“南先生,这活阎王叫啥名字,是哪派神仙的高徒啊?”

    南史椽似有些不好意思,犹豫道:“名字我也不十分清楚,据传这位少侠曾对投降的山贼说过一次,似乎是姓刘,家中行二,大名叫屠狗,呵呵,想来做不得真。”

    “刘屠狗?活阎王刘屠狗?”

    有茶客念出声来,莫名地,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氛在茶楼中飞速地酝酿,驱散了之前压抑凝滞的空气,突然就有人捧腹大笑起来。

    南史椽也是一笑,很满意自己对众茶客情绪的掌控,这意味着高超的技艺、更大的名气和更多的收入。

    “名号虽俗了些,但据说这位少侠长发披散、眉心生眼,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背负长刀、腰悬利刃,谈笑间便杀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这话仿佛有着魔力,将渐渐起来的笑声又压了下去,或者说,是刘屠狗有着魔力,从他所在的角落开始,一片人仰马翻,可除了茶客掉下凳子、茶杯摔在地上的声响,竟没人再吭一声。

    随即这沉默如疫病般迅速向外蔓延,让看不到这边角落情况的茶客和南史椽深感诧异。

    很快他们就明白缘由了,从那个安静的角落开始,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一个一身黑衣的负刀少年走了出来,冲南史椽和众茶客灿烂一笑,露出两排细密的白牙。

    “在下刘屠狗,活阎王刘屠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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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介绍:
传说上古有屠龙氏,嗜食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 刘屠狗咂咂嘴,很是羡慕这副好牙口。 面对这个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枭雄,还是仙气盎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剑仙,二爷只想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他常说:“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于是,布衣麻鞋,艳压锦绣,遍问同代,无人应声。 问天下头颅几许,看二爷手段如何!屠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屠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屠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