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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全文阅读

作者:对方离开     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txt下载     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1.302

    历来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在镇上长大的少年亲戚,玩伴离得近,容易拉起势力,相互即使闹闹冲突,也很快按资排辈;好比刘启和王本,他们进学堂时斗架,王本找来的小孩大多先加以区分,弄清俩人到底谁该管谁,事情原委,谁对谁错……叶赫完虎臣却不是镇上长大的,他的阿爸从章维那里得到一块建府的地,盖了片房,而自己家的部众、草场、土地全在天白山山麓的脚下,于是连王壬一也生出动一动他的决心,随波逐流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不怕章岭剐他?”他卜愣瞪眼,大声补充说:“他竟然还动手打刘启?!刘启是我们西镇长大的,我们西镇人都知道他阿爸,他以大欺小,欺负我们西镇雍部小孩,一定得教训改他,让他给刘启磕头赔罪!”

    人多则势大,势大心壮,王小胖也扯着嗓子大叫:“刘启。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刘启屈服于目前的形势,大声说:“都快要打起大仗,要团结?!”

    ※※※

    出乎刘启的意外,党那人并没有和章维打仗,还跟来拜见两位上国使者。

    章维下令安营织帐,大摆筵席,并说上国使者是自己的客人,自己可以出钱替靖康行赏,于是当场数落几位党那首领的功勋,巨细洞察,令人叹服。党那人因而感激章维,言必称章汗。

    据说他们出于客气,并没有接受,走时扬言:“吾儿郎为上邦流血,皆不得赏,是对吾等的侮辱,予亦不要,我们南下自己取……”

    刘启在营帐外露了好几次头,想知道他们相商些什么,却没能混上人场,只好回头自己琢磨,越发觉得奇怪,心说:“阿舅也真好心——竟然要自己出钱,最奇怪的是那些党那首领,他们竟然出于客气,说什么也不要!”

    党那人盘桓两天,说走就走,半天工夫,尽皆散去。

    ※※※

    大伙不知道除打猎的人马外,章维还密令一支千人队伍往西南移动,等着党那人无礼动手,看到党那夹着尾巴散干净,虽然并不声张,仍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们都觉得这天傍晚的夕阳格外地好,尽皆在焕发出一道亮线的河滩上放马。

    风从西北吹过来,河滩上雪气奔腾,不远处的山峦在藏在古斯洛大山的后面盘旋,像条山上绽开黑花袋的白蛇,爬进高耸的神山胳膊下。从营地到那片荒野山林的河滩上走满休闲的无鞍骏马和他们的主人,不时有“唏嘘——唏——唏——嘘”的口哨声代替僵滞的流水,欢快盘旋。

    刘启和章沙獾各挽骏马,踩着冰冻的碎石,并排走向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松林。

    而刘阿孝却跑在河滩内侧,不停在雪地上刨雪粉冲他们撒,试图激怒王小胖和自己的表哥,刘启撇眼过去,冲刘阿孝伸出手掌大喊:“小心雪窝子!”他喊完回头,细细瞄瞄章沙獾的鹰鼻子和高高的颧骨,知道找到那双锐利的眼睛,方说:“阿哥。党那人不要章岭的东西,会不会领兵南下,真要到大朝索取?”

    章沙獾不比刘启高多少,浑身也略显消瘦,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尽管很少和人打架,却有两只长满肌肉的胳膊和一双硬实的铁腿,能轻而易举地扼住一百多斤的少年人脖子,把他举到脚不离地的地方。

    他抬起头,用皱了皱紧绷的面庞,轻蔑地说:“谁告诉你党那人不想要?!他们做梦都想要。可章岭能白给他们?一开口,底下的阿叔们个个都红了眼,按着刀柄问谁要上来拿,党那人心里一虚,这才出于‘客气’。过后,章岭折合一些牛羊,免得他们空手而归!至于他们肯不肯南下自取,那再也不干我们的事!”

    刘启隐约觉得他们各有目的,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准,犹豫片刻,说:“可是……”

    章沙獾轻轻地打断说:“刘启,你难道不明白吗?武力有时更能让人感到畏惧……一个人一生中除了在战场上,还应该在自己人面前展示几回,不为恃强凌弱,而是在保护自己。我很快就要走了,我走以后,肯定要有人欺负你。你应该和他们硬碰硬地干几回。不再让别人都觉得你胆小怕事。是的,他们觉得你胆小怕事,可我知道,你不比任何一个人胆小,只是还弄不明白在不面对敌人的时候该不该使用!”

    刘启觉得自己和叶赫完虎臣他们之间不是谁欺负谁,变成一种说不清倒不明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甚至不是取悦于章琉姝那么简单,隐隐指向将来,因而停到章沙獾的身后,申辩说:“阿爸不许我打架,他说我们打架,输和赢不由自己决定,都关系到他们背后的阿爸,轻则给阿爸带来难堪,重则会给家族带来不幸。你信吗?”

    章沙獾回过头,面带讥讽地问:“你真那么听你阿爸的话?”

    刘启以你有所不知的样子上前,勾了他的脖子说:“那要分什么话嘛!”他目视玩闹的伙伴们,兴致勃勃地说:“你去黑水打仗,我到璜水放牧。我们将奉养阿爸、阿妈,建立功业,你将来成为英勇善战的将军,我将来成为牛羊遍地的富人,怎么样?”

    章沙獾都被他横飞的吐沫喷中,却顾不得揩一揩,不敢相信地说:“阿姑说你是做不上瓦里格,跟我们所有的人赌气。”

    刘启大拍胸脯,说:“阿妈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章沙獾只好威胁说:“我要把你的话告诉她……”

    刘启心虚万般,掐着他的脖子大晃大叫:“我看你敢。”他陡然露出自己志向,迫不及待地问:“阿哥。仗没有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时候向阿舅告辞了吧?!”

    章沙獾被他晃得头晕,勉强说:“就是你拿定主意,就是你阿爸愿意你去放牧,也不能急于一时吧?!”

    刘启往前加快脚步,一边试图逃脱他的报复,一边想: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再不走,就快过年了,过了年万物复苏,就到了春天。

    刘启到大帐和章维说明去意,并没得到允许,只好无比沮丧地出来。他逛了营地的边缘,坐到反扎下的平板车,突然看到叶赫完虎臣和章琉姝肩膀碰着肩膀,往营外走,心里猛然紧张,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暗想:天已经很晚,他们要去干什么?想到这里,连忙站起来,头昏沉沉地跟到后面,走不多远,只见两条人影停下,相互拢抱,虽然看得并不清楚,却是确确实实的接吻……

    他浑身冷得发抖,胸口忽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头晕眼花地往前奔。

    眼看快到跟前,两人仍未罢手,“唔唔、啧啧”的声音尚清晰可闻,他声嘶力竭地弓起脚,哭声大喊:“你们,你们……?!”

    面前两人惊乱地分开。

    章琉姝连忙背过身,什么话也不说。

    叶赫完虎臣却面向刘启,眼睛扑簌不定,强打镇定地咆哮:“你喊什么?!”他连忙换换口气,低声下气地说:“刘启。这是我和你阿姐的事,你放聪明点,章沙獾要走,以后有什么事,你找我!”

    刘启“噌”地拔出腰间弯刀,激动地大喝:“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叶赫完虎臣极不理解,跃后一步,狂声低叫:“你疯了吗?”

    章琉姝转到叶赫完虎臣面前,颤抖地收买:“你发誓忘掉这一切。瓦里格就是你的。我和完虎臣对长声天起誓,支持你做瓦里格——”

    叶赫完虎臣拔过她的肩膀,再次迷惑低叫:“琉姝。你怕他什么?”

    刘启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感觉刀也离手而掉,只是喃喃地嚷:“你让开。你让开。”章琉姝摇动头颅,紧张地说:“你打不过他。他一刀就能要你的命——”

    刘启从口中迸射出“滚”,绕着往叶赫完虎臣的脸前挺。叶赫完虎臣也拔了刀,粗声说:“你这个卑鄙的小孩,怪不得阿姐、阿姐地跟到琉姝后面,原来你也爱她……你要选择决斗,死伤也怪不得我!”

    他用胳膊别过章琉姝,躬身欲斗,眼看刘启破绽百出地扑过来,信手搅过他的刀背,杀来面前。

    章琉姝听到刀斩下的“嚓”响和刘启的闷哼,连忙自后拖他一把,大叫:“你不能杀他!”

    刘启半跪在雪地里,血顺肩膀往下淌。疼痛让他突然明白,他一定不会是叶赫完虎臣的对手,不是两人的年龄差异,也不是刀法的好坏,而是自己内心深处竟是那样地在意章琉姝,以至于想到他们抱在一起就手脚发抖,脚步不稳。

    本来是不应该的,都怪曾格絮絮说过的话,不然一定是不应该的。

    叶赫完虎臣操刀站在他面前,“啧、啧”地羞辱说:“刘启。回家多喝点你阿妈的奶吧。”

    伤口的凉意很重,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

    刘启紧眯眼睛,用力地站身起来,把刀交到另一只手中,然而血液宣泄而出,袍面猛然殷红。

    章琉姝和叶赫完虎臣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刀伤他这么重。

    刘启低头看看,弯腰捞把一大把雪涂上,五指沾满红色的雪渣。章琉姝猛地推开叶赫完虎臣,连声责问:“谁让你砍伤他的?!”

    叶赫完虎臣惶恐说:“我想着衣裳厚,狠擦一刀也不过刮道小口……”章琉姝打断说:“你混蛋。他冬天也只穿一身袍!”

    她回过头来看刘启的伤口,被刀顶住。

    刘启用左手拿住刀,慢慢地抑制住自己的喘气,向一旁颌首,用力地吐出一字:“滚!”他不期望章琉姝主动,狠狠踢过去。

    章琉姝万想不到他连自己也敢打,呆了一呆,不由得心生愤怒,回手狠狠掴到他脸上,大吼道:“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刘启早已摇摇欲坠,轰然仰倒。

    叶赫完虎臣连快上来,牵着章琉姝说:“我们快走!”

    章琉姝连忙挣住身形,不敢相信地说:“那他呢?”叶赫完虎臣极为害怕,连声说:“我把他砍伤,他定然回去告状,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你愿意看到我死——嘛!”最后一个字,他咬得特别重,硬生生地拖走章琉姝许多步。

    章琉姝使劲地扎住脚跟,狠狠地哭打他,他却仍不肯丢手,苦苦哀求说:“我是爱你的呀。你难道不爱我吗?!”章琉姝只好说:“他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再拖我,我杀了你!”叶赫完虎臣连忙丢开她,后退十来步,几乎一个趔趄摔倒,大声说:“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是你阿弟……因为你和你阿弟斗气,你才找我。”

    他翻着跟头,连滚带爬地往回走,章琉姝扭头回去,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消失的。她看看仰天倒地的刘启,一时不知怎么下手好,只是摇晃这那张沾满碎雪的脸,叫道:“刘启。刘启。你千万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我不想你死啊……”

    她栽到飞鸟身上大哭,忽而醒悟过来,把飞鸟抱起来扛到肩膀上,一边摇晃一边大喊。

    她失去丝毫的理智,头脑一片空白,竟张大嘴巴大叫:“阿爸!”

    营地里人听到也不知道“阿爸”是在求救,很久才露面。

    章琉姝看到他们,“扑通”摔倒,她也不知道怎么被人拥着回去的,见到阿爸,一头扎进他怀里痛哭。

    章维用两只手晃动她的胳膊,咆哮中隐隐伴随虎啸。他没能问出来是什么人,当即让卫士到营地外搜寻……而自己当面去问最受怀疑的大朝人。

    众人竟相拔看横陈檀板的刘启,发觉他的伤口已经凝结,逐渐离开。他们走过之后,刘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起身看看大帐,仍然清晰地记得刚刚发生过的事,不由得挣扎着坐起来,慢腾腾地向外走去。

    雪夜朦胧,没有谁注意到他。

    他不大功夫来到保留活物的圈外,翻进到捉到一只黄羊,用力扭倒。因为太用力而崩坏上过药的伤口,造成相当大的不便,他并没能拔出腰里的短刀,只用嘴巴叼住黄羊的脖子,舔到动脉,一口咬断,呼呼喝到身体感到温暖为止。

    他坐在羊圈里,慵懒地背靠栏杆,摊出两条腿,头脑中不断地回想曾经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一再为自己的孱弱耻辱,而这时再想去找叶赫完虎臣,仍然因为愤怒而发抖,只是暗暗地说:“我不能这样下去……我要离开这里养伤,心里平静了,再回来打败他。”

    他不顾伤疼,把死羊拖出来,而后拉着羊腿,大步往前走,很快回到自己班的帐篷,想到进去会遇到出走的妨碍,便只在帐外取到自己的弓箭,再找到自己的马。(未完待续。)

302.303

    马嘶声还是惊到帐篷里的伙伴,他们出来大叫:“刘启,你怎么啦?!”

    刘启不顾翻身,抽马股一鞭,如锥似箭地驰到黑暗里。

    他走出营地,依稀记得前面有片林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因为连刀也没有带,就不停地往前走,到自己的马匹轻轻一拱,便猛扯弓箭,射往黑沉中的一双亮眼,听得一声悲鸣。

    这是一只觅食的狼。

    刘启啜几口血,在黑夜里拔狼皮,撬狼牙,而后继续往前走。

    他穿过林子,记起营地安扎的路线,提前往前狂奔,半路经过一山,摸到山后腰,接连猎过几只狍子,再次蹲下拔皮,拔过之后感到饥饿,坐下来啃顿温热的生肉。

    大约到了中午,他找到一所猎人居住过的小屋,便住了进去,他生过火,慢慢地翻烤皮毛,收拾木屋。木屋左右两边都是用火烧出巨大树根,后边是浅凹的山壁,其余地方被横木楔紧,不但牢固可靠,还格外温暖,但里面已很久没有住人。灯里的皮油涸成黑薄皮,低榻上铺就的皮毛被虫蛀鼠啃,使劲儿一掸,碎片四起,呛得人咳嗽。

    榻上的石壁上开出小洞,里面摆着巨大的羊头骨。

    飞鸟拿过它,发觉里面竟然安放不少干草药,拿出半块闻闻,已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他想象着屋子的主人,摊好自己半干的生皮,拔出火道烧一会儿,躺倒决定:我就在这里养伤,回头打败他……

    夜晚到来,附近传来野狼嗷呜的嗥叫声,像是在召唤同伴。

    刘启同时张来眼睛,提着弓箭出去,不大一会儿提了只松鸡回来,这就杀鸡取骨,拔出细骨针,摸摸索索,颤颤抖抖地勾缝裂开的伤口。针刺走过血肉不是件容易的事,同样需要你有极大的勇气,能忍受极大的痛苦,在痛苦中保持手稳、冷静,然而,他轻轻闷哼,扑簌盈满泪光的眼睛,反复屈伸鼓出青色血管的脖子,却得到心灵上的宁静和野狼般的愤怒。

    大雪淹没的冬天会使老林更加奇妙。

    丛林中所有的活物都活动笨重,只有雪压枝头吱吱哼哼,偶尔才有兽音鸟啼打破寂静。

    生活像是移动的白云,缓慢而宁静,但更容易让人得来锻造灵魂利器和内心平和的孤独。五天过后,刘启的伤口长好大半,他披上自己给自己做的新衣裳——用骨针缝制的生皮以上,戴上别了一支松鸡尾巴的貂帽,背弓掖缰,行色匆忙。

    就在许多人为他突然不见而着急时,他计算着马队的行程,走上漂泊松针和少量落叶的雪坡,飞驰于白茫茫的大雪裹紧的平地,在危险的地方慢慢下脚,以判断有无雪窝,来到冰封的河流上,趴下哈口气,用袖子使劲摩擦,定要看看能不能把冰擦亮,望见一条活鱼。

    章维愤怒,章琉姝时常沉思,叶赫完虎臣时常感到后怕,而刘启却穿着自己缝制的衣裳,裹风雪披星月,把马缰掖到屁股底下马不停蹄地赶路。

    时而,他和马一起奔跑,时而,他用一手持着羊腿,用白亮的牙齿啃剔上面的生肉——因为他知道,在一直喝不到茶、奶盐巴的时候,也只有喝热血,吃生肉才能保持身体处于巅峰。

    到营地的路程在马蹄和人腿下变短。

    雪山时时在他手爪下从小变大,独立雪丘的野狼往往在他噼啪的马蹄声中惊走。

    经过二天一夜的奔走,他开始见到许多只像狼的狗狂走追逐,以吠叫欢迎,看到风中的大旄,方知道自己追上了打猎的队伍。然而,他并不急于进入营地,而是走到一座雪丘上,高高举起自己的弓,“呜噢、呜噢”地反复嘶叫,以宣布自己的归回。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惊讶的眼神里闪耀着几只被插得牢牢的雪鸡翎毛,怪异的衣裳,和一股吃生肉喝热血的野物气息,交好的伙伴围上来,一起“呜噢”,不来往的远远看着,像是在看一名怪物……他在马上翻了个身,猛地接过一囊奶酒,仰天长灌。

    夕阳照在“哗啦啦”狂倒的奶酒上,好似在为他的狂野和活力尽兴欢呼。

    ※※※

    他胸酣血热,马不停蹄去找叶赫完虎臣,好像突然射到跟前的箭。

    章琉姝急急往前赶,很远看到他掀开营帐,鸡翎擦着厚帘,再碰到从帐篷里出来的人,已神色慌张地问:“他们打起来了没有?”

    刘启站到粗壮的叶赫完虎臣面前。

    叶赫完虎臣立刻被他的神秘失踪和茹毛饮血的气息震慑到,结实的四方脸略微抽搐,胸口起伏不定地站起来,“啊呀”几声,笑上好几笑,也没有把嘴角扯上去,只强打镇定地说:“明天早晨,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决斗——”

    刘启一直走到他面前一步之遥,让他不由自主地踩脏自己的铺面,郑重地说:“明天早晨。我来喊你,我们骑上马,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

    大伙意外地看着刘启转身,却看到站到帐篷边的王小胖两腿叉交,拦着刘阿孝的脖子,不防刘阿孝给阿哥让路,“扑通”跌倒,不禁都改为笑他。王小胖看到叶赫完虎臣也哼哼附和,爬起来大骂:“看你阿妈****了么?!就是刘启不打你,也有人打你,你就等着吧。”说完,伸手调笑一位学哥,拍拍、打打往外走。

    看他们都出了去,章琉姝慢慢地绕往营帐后面,刚刚站稳。

    钱串串自别人那儿得来消息,恶意讥讽说:“他找人家叶赫完虎臣动刀,自己找死!”章琉姝不自然站回当道,望向刘启的背影,慌乱地说:“我阿弟要是出了事,我第一个先杀你!”

    钱串串心里一寒,连忙补救:“我是说真的。他少个手、少个脚,你阿爸肯定反悔——你就自由——”

    章琉姝回过头来,猛一咬唇,狠狠地打在她脸上。

    她长年习武的手掌很有力气,钱串串歪在帐篷上,胸前的饰练舞齐了肩膀。

    帐篷的人听到了动静,出来看,使得叶赫完虎臣也出来看了个背影。他听到章琉姝说:“叶赫完虎臣对他有杀心,我先去告诉我阿爸……”

    叶赫完虎臣几魂几魄几乎全出了窍,大步流星地追上,摆着两支胳膊嚷:“明明是他有杀心。他来就是要杀我的,不然也不会去没有人在的地方。真的。那天晚上,我就后悔了!真后悔了……我刚才就想去告诉你,他肯定是想杀我,他在老林里躲了这么多天,他是个妖怪呀。”

    章琉姝扭过头,讽刺地问:“他会杀得了你?”

    她猛地停住脚步,用力地往下挥舞手臂,大声吼叫:“他比你小得多!他就是个笨小孩!”她继续往前走,喃喃地说:“我从来也没舍得用力打过他,你却上去就砍他一刀。你去死吧?!”

    叶赫完虎臣用力往后一指,大声说:“你就不怕别人知道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章琉姝含着眼泪说:“我们俩有什么事?你趁我不在意,亲吻我而已——”

    叶赫完虎臣连忙扯住她的胳膊,连声说:“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章琉姝甩掉他的手,冷冷淡淡地说:“也许是吧。我也喜欢我阿爸养的那条豹尾狗,难道会和那条豹尾狗在一起吗?”她补充说:“如果你肯让他赢,就算了!”

    叶赫完虎臣按住自己的脑袋,苦苦争辩说:“他是回来杀我的,我还得让他赢?”

    章琉姝眨了眨眼睛,娓娓地说:“你连夜逃跑,让他不知道你去了哪。他忘事快,很快就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

    她以为叶赫完虎臣很难接受逃跑,不禁逼迫地望着他。叶赫完虎臣却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说:“天一黑,我就走。”

    无论章维怎么问,刘启都坚持说密林有什么在召唤自己,才一走几天的,最后在章维那儿讨了好些臭骂,回到帐篷拿出上好的雪鸡肉供伙伴分食,章妙妙也和她身边的女丫钻进来,抢到暗黄色的肉疙瘩。

    她们有的放到一眼睁一眼闭的视线前,咯咯地笑,慢慢填吃,有的精神大振地看着刘启,盼他拿出别的好东西散发……

    外面风嗖嗖响,呼呼推帐,都听在他们耳朵里。

    章妙妙旁若无事地玩好大阵儿,埋怨说:“这营地。要是外站一个人,不多久就被刮成冰疙瘩,不要说雪窝子,我一不小心,差点掉到里面——看这营地选的?!”

    大伙乐得埋怨选营址的阿叔,跟着聊扯,好似从古到今,从南到北,再没有比此时、此地更加险恶的营地。章妙妙眼看火候差不离,与刘启嚼耳说:“阿姐出营都大半天了,让我来喊你,我给忘了。跟我走?!把她这个傻冰嘎瘩抬回来——”

    她能感到刘启的犹豫,立刻用低低的声音嚷:“反正她等的是你,和我一点儿也没有关系!”

    刘启想说也不干自己的事却说不出口,只好慢腾腾地站起来,等着半推半就地跟上,不料章妙妙嚷起它事儿,并不急着走。刘启把自己眼睛和心全交予寒风,心不在焉,渐渐忍不住了,向她请求,说:“那你快带我去吧。”章妙妙好似不情愿,这还磨磨又蹭蹭……

    外面的夜色渐浓,北风张獠舞爪,碎雪在天地间搅得似雾似沙。

    依稀的雪光不足以使人望遍原野,只吐出大片、大片的森寒。刘启心里既紧张又焦急,不时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跳如短狍,发觉后面章妙妙也不迁就体谅,一边怀疑这是她跟她阿爸学的欲擒故纵,一边回头捉只羺毛袖子胳膊,扯得甚急。

    出营地不多远,依稀有道弯曲的人影……

    刘启呆了半晌,加急赶到章琉姝身边,大声吼叫:“谁让你来的?”

    章琉姝看到他来,睁一睁难以睁开的眼睛,掸一掸身上碎雪,快活地抓过他的手掌,笑盈盈地大喊:“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刘启看到章妙妙她们跑成一串不见,章琉姝要携过自己走,就给她了一只胳膊别。

    两人说话,嗓门要扯过大风,很不方便,连忙回到帐篷,这才感觉到耳根猛一清静。

    章琉姝把刘启按坐到自己已经准备好的酒肴旁,坚持扒开他的衣裳看他的伤。

    她嘘唏用葱指抚摸,流露出对叶赫完虎臣的怒恨,突然刻意淡化一问:“你原谅阿姐吗?”

    两人之间顿时现出可怕的寂静。刘启怎能不原谅?!

    他感觉身侧抱晖的章琉姝停住任何有生命气息的举动,索性吵嚷说:“除了我,你不能让任何人再亲你——还不能再发古里古怪地脾气?除非……”他想说除非解除婚约,可是他没说。

    以他的年轻,概念不强,只是觉得若是章琉姝像过去那些天拿捏他,他是受不了的。

    章琉姝坐到他身边,在两人的杯中斟了酒,端起酒杯,仰脖子一口喝干,伸舌头舐了舐嘴唇,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巴掌,也没有羞恼,连连说道:“好。好。好。嚄?!你这个坏蛋,还——”

    她提着酒杯,怨道:“不许你再吃生肉,到处乱跑……阿姐虽然知道你也不会有出息,却还是疼你。谁让我是你阿姐呢?”她幽叹二三,发愁地往高处一看,回过头来,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阿爸不许我乱说,我也只是告诉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你也不许乱说——哎。人人都在保护你,可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保护你自己呢?!”

    她显然弄错了章维的意思。

    章维只有在章琉姝一个人在的时候,才肯半自言自语地说:“我没有儿子,可一见刘启就觉得他就是我的儿子,这种感觉很强烈,他像极了我,哪点都像,大女。我需要一个像我的人继承家业呀。如果不是他阿爸只有他一个儿子,我会把他要来承宗的。我现在为你保护他,将来你就会知道这种保护的意义。”她阿爸只有两个女儿,身后的继承人固然扑朔迷离,却走不出兄弟,侄子,女儿和女婿的范围,刘启与她的婚姻,自外到内的转变,很可能被红眼和妒忌伤害,也很可能被飞来的利用毁掉……这不是普通人的自我保护,包含了极其激烈的权力斗争。

    大朝里面不知共有多少位老谋深算的嫡长子翻身落马,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年陷身泥沼,岂好保全?!

    刘启虽然说不明白,却隐隐约约地察觉出到它的动向,也知道叶赫完虎臣,钱串串,甚至还有更多地少年、少女围绕着章琉姝打转,就是权力在底下作祟。

    他甚至觉得自己做少值令所招惹的麻烦也与之有关,那些年龄大了的少年在被逼迫后去找章琉姝告状,不一定怕吃生肉,如果真有那么怕,他们当场就该和自己干起来,选择告状,只是为了把自己告倒,扳平到谁也管不到谁的位置。(未完待续。)

303.304

    某些自作聪明的人时常带着鄙夷来看待这些浅显的伎俩,觉得它与瞬息万变的庙算相差甚远,站出来炫耀说:“多么浅显低俗的东西啊,这些我也会——”对不起,不能恭喜你,而只能告诉你说,你暂时只具备和白痴同等的政治质素,看不清权力斗争的本质,权力斗争的双方,也包括正义的一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利用低俗的谎言、背后的白刃和尔虞我诈的心照不宣。

    这并不牵扯智慧的高低,手段的高明与否,最关键的是看你有没有区分不同事件,不同场合,有没有具备把握风向的敏锐洞察力,是否能恰如其分地运用……

    刘启想起了那件事,发觉章琉姝用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似乎已经在保护,不自觉地烦闷,抓起酒杯挠,连声说:“我能打败叶赫完虎臣,今天他已经输掉勇气,连连后退——”他为表现出自己和叶赫完虎臣的强烈对比,“啊呀”一声,突然侧立耳朵,似要醒悟什么,说:“他会不会逃跑呢?”

    章琉姝担心他现在起身,立刻跑过去看,而叶赫完虎臣也还来不及逃走,连忙说:“赶快喝你的酒。”

    刘启举杯大呷,目光下斜,刚好看到章琉姝的****,不禁大起胆子,无礼要求说:“你想亲嘴了就找我……”他看章琉姝面红耳赤,似乎在说:“现在就可以”,当即俯身过去。

    章琉姝却推了他一把,把五指抓收到嘴巴上,手心朝外,严厉地问:“你吃生肉了没有?”刘启受色心驱使,连忙说:“你等等我!”

    他一溜烟地跑出去,找到擦牙的软木,到处钻帐篷讨热水,呼啦啦地漱口,吱吱擦牙,不大功夫奔回去。章琉姝还以为他要去看看叶赫完虎臣走了没有,左右担心,就见他猛地进来,跟木偶一样摆着两只胳膊,身子略显僵直、缓慢地来到自己身边,正要发问,感到腰间被抱住,心一紧,“腾”地被搅热。

    她听刘启跑了这么大会儿方带回来的辩驳,说“我没有吃生肉的呀,不信你闻闻!”压根儿不相信,只是感觉到心跳加速,权为被他骗住,因而慢慢地靠近他略带皴痕的脸颊,对着耳朵吹气。

    她慢慢地吞咬着他的耳朵,用另外一只手摸着他的另一只耳朵……几乎能清晰地刘启不安的颤动,自鸣得意,却也感到被刘启抚摸在胸脯上,虽然隔着厚厚的衣裳,还是一阵酥麻。当即在沉重地吐尽口气,心想:“我还以为他太小,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刘启心里怦怦大跳,连气也不敢透一口,几乎已经乐得晕乎过去。

    他其实还不到恼恨的地步,反正他也在反复说服自己,毕竟他也和曾格絮絮也接吻了。

    两人如胶似漆,兀自沉醉,不防外面脚步急响,刚刚分开,已听到章妙妙和大人先后以北风呼啸时才有的急嗓门大喊:“刘启。刘启。章岭(阿爸)让你赶快去。”说话间,章妙妙已进来,带着寒气和同情,“呼”地站到跟前,不自觉地往菜肴上一扫,大叫说:“你还有心喝酒。你阿爸遇刺啦。”

    飞鸟打骨头缝隙里灌了寒气,连忙惊悚地问:“怎样的?!”

    章妙妙摇头说:“我也还不知道。”她急急补充:“我阿爸让你去他大帐……”刘启不等话说完,连忙拔开她,大步往外面跑,到外面看到两个大人,立刻相信这不是一场玩笑,顿时两眼花花的。

    章琉姝自后面撵了上来,在后面喊:“你先不要急。”刘启回身看她,退走两步,却没往章维大帐里去,而是间不停歇地回到帐篷,猛撞开帘,顾不得眼前七晃八闪的火光,遥遥冲花落开喊:“快找阿孝,收拾东西。我阿爸遇刺了——咱们连夜赶回去。”

    说完一回身,“砰”地和同窗撞成满怀,当即顺势翻身往里一爬,提到自己的马刀。

    章维等他不及,只看到章琉姝和章妙妙,连忙问:“刘启呢?!”

    正说着,听到外面几声马嘶,慌忙走到帐外看。

    来到他眼前的刘启已经束好衣甲,在滚风夜色里提挽如章似虎的战马翻腾,旋即收缰入怀,大声告诉说:“阿舅。我阿爸现在怎样?!”

    章维也不是很清楚,连忙冲他咆哮:“你这是要干什么?!赶快下来!天明一道回去——要是你阿爸真有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很难解释一旦父辈三长两短而顿现的杀机,尤其是在一名十三岁的少年面前,只好连声大喊:“把他给我拽下来!”

    刘启抡鞭纵马,不容左右近前,只是喘息说:“阿舅。我是我阿爸唯一的儿子,现在一定要回去看他。”

    几名大朝人赶来,正好打搅到你挣我夺的一幕。

    他们陡然见当中盘旋的少年骑士夹马回旋,扯缰飞跃,慌忙逃散,感觉到几乎被马蹄擦着后背,正暗自幸庆,不料章维恼他们给刘启缺口,不假辞色地大骂:“一群王八羔子,来添什么乱?!”他见章琉姝牵来一匹骏马,奋勇要追,便点指卫士跟随,叮嘱说:“路上多听他们的话。阿爸明天一早也要赶在马队前回去。”

    杨达贵趁势来到他背后,客客气气地问:“尚不知章岭何故发怒?”

    章维缓和一笑,说:“儿马子不服父辈管教,我一时气愤,没辨清你们,唐突了大人,还请多多见谅!”

    这次打猎本就离不开贸易的磋商,方、杨相互盘算,做好明晰的分工,方白负责当面压榨,杨达贵负责弥补裂痕,每每白天谈不拢,闹得很僵,杨达贵就在晚上登门,反复解白说:他是什么、什么意思,不是什么、什么意思……章大人你别生气。眼看行猎已到了尽头,关键问题还没能入题,两人谈判的雄心一落千丈,只求要挟一二,不料又要挟出问题。

    杨达贵晚上来圆场,说着“好说”、“客气”,随章维进了大帐,谦坐对面,直陈来意,说:“您也不能怪方大人不是?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吧。刘岭许贷的战马不过二百五十石粮食。您要是再这样下去,那我们也只有回头找刘岭谈——”

    章维笑道:“二百五十石粮食?”他反复吟哦几遍,陡然凑过勉强,冷冷地说:“要是按这个数贷给你们,你们还不早乐疯掉,还回来找我?”

    杨达贵说:“我听说到马市换马的还不给这个价呢。”

    章维知道食物匮乏的草原人不杀马,为得到能吃的粮食,不得不受中原人压榨,有时在不满百石粮食下也不得不卖自家的马,何况肉是要腐烂的,粮食可以存储,显然抵不过杀出来的肉价,当即热血直冲脑门,勃然大怒说:“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卑鄙的大朝人?贪婪无耻——”

    他举起一只木碗,“啪”地摔到跟前,喝道:“不少于一千石。”

    杨达贵慌忙说:“生什么气?”他乐呵呵地说:“从古到今,哪有用一千石来换马的?!”

    章维看着他道貌岸然地脸,恨不得上前就是一巴掌,不禁自牙缝里挤出话来,狞笑说:“你当我不知道么?在你们的京城,一匹马起码要百两纹银以上,战马更是三到五倍。而粮食丰年不过十文,按十文,也可买粮十万斤,相当于三千石。”

    杨达贵喟叹说:“只有千里马才值这个钱。您是弄了个糊涂——”

    章维恶狠狠地说:“放屁。千里马价值千金,千两黄金——按黄金折换银两……你当我傻么?!”

    杨达贵默然,良久方说:“****物价上涨,粮食价格攀升不下。按一千石粮食就是两万七千斤,用官制两百斤麻袋,足足要装一百三十五袋,够一家人吃十来年,高得也太离谱。”他支撑着爬起来,狼狈地往外走,走几步已身形不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章维也知道自己的价格也太高,改口说:“五百石吧。至少也要五百石。马要经过三五年的牧养方能乘骑,若按喂精料算,几年亦须几千斤粮食吧。啊?!”

    杨达贵猛然回头,撑起全身一跃,脸目通红地大吼:“可它也吃草!”

    章维哂笑道:“它是吃草。可你要知道它得啃多大一片草。草原上狼虫甚多,加之风雪疾病,三匹能成一匹么?!若是马、牛、羊吃草白长,养多少有多少,何必还求诸于中原皇帝?!我按精料算,不过是按老刘家的养法算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说:“他若肯以两百五十石卖你好马,那是你们白捡的。记住,白捡的。你们一直都在白捡,而我们要拿回来,只能靠流血,靠战争。”

    杨达贵当作是威胁,“哼”地一声往外走。

    突然,章维于他背后喝道:“你给我站住!”杨达贵只当他为自己的无礼而发作,慢吞吞地回过头,流露出要杀要剐随你的表情。章维用犀利的眼神扫他一眼,却是追问:“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不要?!”

    他看杨达贵一声不吭声,眼神慢慢收敛,惊讶地问:“你不说我也明白。他请你们尽快离开……老刘。这个人不识时务嚄,他怎么——就不为大朝着想呢?不过我不一样,只要你们朝廷肯给富贵,移民垦殖,戍守左右,我哪样都能接受……哪样都能接受啊?!只是,你们——也不该刺杀他吧?!”

    杨达贵大吃一惊,说:“被刺?!”

    章维缓缓地说:“没错。也好……死了倒一了百了,只要他那些部众不知情,再也妨碍不到你们大朝来往出入嘛?!”

    杨达贵急急摇头,申辩说:“绝不是我们朝廷的人干的。”

    他的眼睛在眼眶里陡然转动半圈,恍然停滞,反若有所思,斜眼瞥了章维说:“他只不过有点儿抵触情绪,也不是很激烈——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死了倒还真一了白了!”

    章维想不到他反过来暗示是自己下的手,摆手打发他说:“上使大人还是早早歇息吧。”

    车马并排行走,在雪夜里不停歇地移动,慢慢吞吞来到远离北风的山麓。

    他们好似怕惊动恐怖的荒原,却依然发出寂寥的声响,细细分辨,既有出雪车的摩擦声,马蹄塌陷声和沉重的吸哺声。黑夜里突然响起叶赫完虎臣的声音——很显然,他自己骑着马,而旁边橇车上少年是他的哈哈珠子。

    他早在马上抱作一团,干脆跳下来乱蹦,呼呼尖叫,哆嗦说:“我们走了多久?!”那少年也发觉这雪夜简直不是人能熬得住的,缩着身子,把持住“嘎哒”直响的牙床,叫道:“走了不到两个时辰。”

    叶赫完虎臣不是在马上打瞌睡,而是顶风冒雪一个多时辰,已极难忍受,觉得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的哈哈珠子牙猪儿也一样,他念叨说:“完虎臣,我已经冻得不行,也不知道刘启消失好几天,是怎么顶得住的?!”

    叶赫完虎臣想起刘启,嗒嗒打了个激灵,说:“我哪儿知道?!”

    远处时有野兽悲鸣,听在人耳朵里并不是件高兴的事。

    两人有丧家之犬的心悸,不由更觉得天气奇冷无比,接连往四周看看,起了在这里应付一夜的打算。

    他们对着头哈手,弄出一团火,只等火光一在脸上模糊地在跳动,就已感觉到一团直入心底的热气,迫不及待地贴着火头放手。

    那哈哈珠子收拾着橇车,又想起什么,扭头念叨说:“他们都说刘启入老林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骑上马就走了的。”

    叶赫完虎臣不愿意提刘启,很是烦躁,说:“他是人么?!若不是为了赢得贝格的欢心,我也不会与他结仇。”

    他却往下痛骂发泄:“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现在看出来,他就是一只野兽。他受了伤,钻进老林怎么好呢?他在吃什么?那狼虫虎豹他不怕?他会找我拼命,从他的眼神里就看到了。我不怕他的刀法,就怕他是个疯子……”两人边说边忙碌,听到寂静的背后响起轻微的马蹄,不禁相互对视,均说:“不会是刘启追来吧?!”

    叶赫完虎臣最先反应过来,朝马蹄来处指手。

    他的哈哈珠子连忙拉了旁边的马,加鞭赶过去,不大工夫儿回来,老远大叫:“是他。是他。”

    叶赫完虎臣格外吃惊,也扯了匹马一跃而上,将火把和杂物抛于脑后。

    ※※※

    刘启带着花落开和刘阿孝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俩兄弟都是带有强劲心脏的野兽,但花落开却不是,恐惧和寒冷都能像毒药一样吞噬他的心脏。

    他感到自己的衣物咯吱吱响,格外害怕在野外被冻死,呼吸急速加重,再因吸不进大量的寒气,等下来跟着马儿慢跑,某个刹那间突然变了脸色,下了马,一挪一挪地走路。前面俩兄弟都把他当成半个大人,听他在后面断断续续地呼喊,以为他是装出来的,等明白过来,才有点儿傻眼。(未完待续。)

304.305

    他们也没有带多少东西,扎不下脚。

    刘启在马身上刺点热血饮他两下,正着急,刘阿孝发现了前面的火光,大叫道:“阿哥。你快看,前面有人。”

    他们赶到旁边,看到一辆橇车,两匹备用马,若干用物,情不自禁地欢呼,欢呼完,高兴地坐在叶赫完虎臣好不容易才点起的火堆旁歇息片刻,而后将花落开塞到橇车上,团团填满衣物,继续赶路……

    而这时,追赶他们的骑士们在绕过山麓时遭遇到强烈的风雪。

    章琉姝和钱串串都在蓬车里摇晃,她们揭开一道缝隙,刚刚露出眼睛,就被风灌得疼痛……

    这天气?!

    若是在陌生的地方,足以让有经验的猎人都感到危险。

    后面追赶的人们慢了下来,而刘启和刘阿孝却回到马上狂奔。

    早晨天亮,他们之间竟然已经相距二三十里左右。

    章琉姝睡了一觉也还没有追上,出来骑到马上,不时责怪大人走得慢,大人们百口莫辩,只好告诉她,刘启他们骑的都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宝马——反正大伙也只有这么觉得才感到合理。

    他们草草地休息三个时辰。刘启和刘阿孝却只休息两个半时辰。

    更前面,叶赫完虎臣的马过河时踩冰窟窿里一条腿,死拽出来,已经不能再骑。两个几乎半死的少年只好把这匹伤马杀掉,试图喝点热血和生肉。

    寒冷让温热的生肉显得更腥。

    两人一凑上就感到反胃,只好相互埋怨,后悔没有跟刘启拼命。

    他们把什么东西丢了个精光,虽然勉强果腹,却感到阵阵的寒冷和疲倦。

    再走不远,叶赫完虎臣起了坏心。

    他在雪地滚了一身雪,两条眉毛上凝得全是冰霜,每在雪地里跋涉几步,就会栽一跟头,然而抬起头来,前路风雪,身后茫茫,周边山峦在侧,老林密麻,他已经绝望了。两人只有一匹马,谁也骑不成,他想夺马先走,那哈哈珠子牙猪儿却都拖着哀求他,他体力不继,害怕自己动强,会使得看起来还活蹦乱跳的牙猪儿起恶念,反倒与他相争,骑着马跑掉,只好放弃这念头。

    然而眼看这山,这林,这风,这雪,这路程,没有一样不带来绝望。

    他突然萌生恶念,想杀了自己的哈哈珠子,夺了衣裳御寒,躺下睡一觉,然后骑着只剩一匹的马跑走,于是取下来弓箭,往远处射了一箭,谎称:“我射死了一只狍子,你快把它拣回来。”

    那哈哈珠子自幼和他一起长大,做梦也想不到他需要自己卖出后背,“蓦、蓦”往前冲,欢快地大叫。

    叶赫完虎臣毫不客气地拉开弓箭,嘴边挂上一丝狞笑。

    然而,他也要犹豫片刻,直到决定杀死刘启来给哈哈珠子复仇时才放开手指。

    风雪太大,弓箭不好使,这一箭在空中“嗖”地追往那哈哈珠子的后背,而且谁也没有想到,那哈哈珠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摔了一跟头,他回过头来,嗖地箭就扎在脚边,后怕地大叫:“完虎臣。你差点射中我。”

    叶赫完虎臣心里咯噔直响,生怕伙伴发觉,却照样扯拉弓弦,大叫说:“你后面有只野羊……”

    那哈哈珠子不管什么野羊不野羊,本能地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几步蹿到一旁的雪坳里,不要命地往回跑。

    叶赫完虎臣“唏”地埋怨自己,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牙猪儿还是叶赫完臣的阿爸名义上的养子——因为他父亲跟叶赫完虎臣的父亲打仗战死被收养。他悲愤中生出绝无仅有的力量,刹那完全发挥到极致,大吼奔跑,跑山埂似箭穿,腾挪闪动,使叶赫完虎臣一时无法追赶。

    叶赫完虎臣快要发疯了,他想象不出别人,特别是常在牙猪儿母亲身上翻滚的阿爸知道自己无缘无故要杀死牙猪儿有什么反应,忙中也不看路,待马失蹄,撞到一块岩石上,翻了几番身,昏倒在雪地上。

    牙猪儿悄悄转回来,发抖地拔出腰刀,闭了闭眼再睁开,却把刀插回鞘里。他把叶赫完虎臣的刀收起来,发现马又废了一匹,只好把叶赫完虎臣扛上,往开阔地里走。叶赫完虎臣幽幽转醒,发觉自己在牙猪儿的肩膀上,心里急急追悔,眼珠稍一动,悠长呼道:“我这是怎么了?!一阵风雾刮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莫不是被什么惑了?”

    牙猪儿却惊喜地说:“完虎臣。你醒来啦?!你刚才是怎么回事?!被惑了?你突然发了疯,追着要杀我?!”

    叶赫完虎臣佯作不知,不敢相信地大叫:“不可能?!我刚才看到一只野羊,而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牙猪儿用力地把他向上耸了一耸,喘息说:“你肯定是被魔鬼迷住了心窍,回家得找个萨满……”

    叶赫完虎臣觉得他已经快要走不动了,却还扛着自己不放,突然又感激得不知怎么好,连声许诺说:“牙猪儿,你真是个好人,真是我的好兄弟。等我长大。我把我所有的一切东西都分给你一半——包括最美丽的女人。”

    牙猪儿放下他,卧在雪地上擦汗,回头说:“我什么也不想要!”

    他往茫茫雪地看了片刻,轻声说:“还是先过这一关吧。”

    叶赫完虎臣发现了什么,仔细地看着,突然咬牙切齿地往前一指,告诉他说:“那是刘启。”牙猪儿望了过去,雪地上多出几点身影。他拽上叶赫完虎臣往前奔,大喊:“刘启。”

    叶赫完虎臣惊恐地大叫:“你干什么?!他若想要我们的衣裳,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牙猪儿自顾嚷道:“不会的。他不会的。我们只要求他。以长生天之名义求他。他会救我们的。”

    叶赫完虎臣使劲地挣扎,叫道:“他不杀你,一定会杀了我的。”

    两个人扑通倒地,叶赫完虎臣使劲朝他打过去。

    牙猪儿爬起来,跌倒,爬起来,被他缠住腿,只是不肯停歇地大喊:“刘启。”

    刘启听到了他们的喊叫,打马上前,看到他们的模样,顿时惊呆了,不由跟刘阿孝说:“阿孝。他们怎么来到这儿呢?!被风雪刮来的吗?!”

    也难怪他奇怪。

    他根本想不到叶赫万虎臣会因为害怕而逃走。

    牙猪儿声嘶力竭地抬起头,青紫的脸上沾满雪粉。

    他使劲地用拳头往胸口上拍,大叫:“刘启。你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见死不救吧?!”

    叶赫完虎臣也受到影响,他的脑海已经被畏惧充斥,得不到章琉姝的支持,刘启杀了他也白杀,这又是荒山野岭,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于是也连忙撅在雪地上磕头求饶,口不择言:“刘启。只要你肯饶了我,只要你现在不杀我,你以后就是我的主人,拥有我的一切……琉姝贝格是你的。我会离得远远的。”

    三人下了马,静静地看着他俩。

    刘阿孝说:“是他砍伤你的吧?!阿哥。啊?!依照有仇必报的习俗,我替你捅还一刀?!”刘启毫不犹豫地撇弃落井下石的行为,轻快地问刘阿孝:“阿孝,你会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吗?按照咱们湟东的习惯,咱们应该救他们一命,看他们能献给咱们什么吧。”

    湟东到处都是野山、老林和野兽。

    对于采参人,猎人,总有迷路和在无人烟的土地上遭难的时候。

    朴实的人们出了门就有一个无言的约定,他们遇到了这种情况,不能见死不救,可以拿走采参人的参,拿走猎人的猎物作为代价,但是不能不救,否则会被看成是没有经受长生天的考验。

    刘阿孝自然不甘心做这种小人,连忙摇头。

    刘启看阿弟唑嘴后退,很满意这种******风度,连连夸奖说“不久就超过阿哥”。他扭头回来,很大方地说:“我这里有酒有肉,可以吃可以喝。反正以后也有机会杀你,还是等我阿爸好起来,再找你决斗吧。”

    于是,他带上两人一起上路。

    走到夜晚,大伙摆弄了一堆篝火。

    刚刚坐下来,叶赫完虎臣就来刘启面前作第二次悔改。刘启没多少心情听他说话,听得烦闷,咆哮说:“你给我住嘴。”

    叶赫完虎臣却不肯停嘴,反复说:“要是******,你打我几巴掌。”

    刘启已经懒得搭理,回头寻了个安稳地地方躺了一会儿,心里喷着不屑说:“原来这就是叶赫完虎臣。阿姐一定不知道他向我这样求饶。”

    他很想回头,要叶赫完虎臣当着阿姐的面这么说,却怕这是小人行径。

    刘阿孝为阿哥的仇敌屈膝而高兴,一个劲地说:“我阿哥是******,他不会趁人之危,他要先养好你,再杀掉你。”

    叶赫完虎臣匆匆往刘启那里一看,发觉刘启毫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知心里想些什么,浑身上下都是恐惧,接连牵强几笑,说:“我也是恩仇必报的人,何况都发誓,把刘启当成我主人了,主人要杀我,我不还手。”

    他一瘸一拐地去撒尿,看到牙猪儿呼啦啦地甩水线,无端端地恼火,偏过脸,每半天嘀咕一句,说:“马是我们的。车也是我们的。他却大方,返过来施舍我们。凭什么?!你听到没有?!”牙猪儿说:“他救了你!”叶赫完虎臣反问:“他救了我?!我要他救了吗?!他为什么救我?他还想把我当成奴隶,把我养好了,慢慢地玩!”

    他激动起来,猛地往后指去,含着眼泪发抖,扯住牙猪儿低声吼叫道:“他养好我,给他决斗。他竟然为了和我决斗,一定要养好我。我该不该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不杀了他,琉姝看都不看我一眼——是不是?!”

    牙猪儿看着他挥动胳膊,似哭似笑的滑稽表情,手舞足蹈地说:“我们是恩仇必报呀。难道你不是吗?!”

    两个人都不停地呼气、吸气。

    不知什么时候,牙猪儿的眼睛蓝汪汪的,他不再看叶赫完虎臣,而是提着裤带,看往远方,缓缓地说:“你愿意让他做你的主人,甚至起了誓言,你还怎么杀他?!”

    叶赫完虎臣说:“我那是骗他的,是他逼的。反正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

    牙猪儿担心地说:“完虎臣。你将来会不会把我也杀掉?!”

    叶赫完虎臣似乎把什么都忘了,显得不敢相信,严厉地说:“古尔德牙猪儿。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肯定地说了一番话,带牙猪儿回去。

    刘启看他们回来,突然坐起来,没头没脑地问:“你们是不是在私下商量怎么报复我?!”

    叶赫完虎臣和牙猪儿面面相觑,呵呵惊笑。

    刘启按到刀柄上,大声喝道:“说?!”

    刘阿孝往前迈一步,刀都拔了一半,寒光闪闪。

    叶赫完虎臣心中大惊,觉得自己刚才往回指让刘启瞅到,突然急中生智,“啪”地打了牙猪儿一巴掌,大吼道:“我让你乱说。”他扭头找到刘启,说:“他说这马,这车儿,看起来像我们的。”

    刘启问:“真的吗?”他已经肯定叶赫完虎臣被自己吓破胆了,甚至他有一种直觉,捡到的东西就是叶赫完虎臣他们的,他们是因为害怕自己而逃走的。心里说着“懦夫”,他缓缓地站起来,轻声问:“你不是要杀了我吗?你不是要我仰仗你吗?你真是个极品呀。”

    叶赫完虎臣见他都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那话是说过,那是认为章琉姝爱他,他可以拥有一切才张狂的,那是他看刘启比自己小,认为刘启打不过自己,只会任自己欺负才威胁的。

    但是,刘启他钻入老林,伤不可思议地好了,浑身上下都沾了狼一样的凶光,好像老林里有保佑他的东西在一样。

    他肯定自己已经战胜不了,而且章琉姝的心也不在他这儿。

    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袭来,他自己有伤,把希望寄托到牙猪儿身上,刚刚把视线移去,牙猪儿就“扑通”跪到,直着脖子,愣着两只眼睛看刘启。

    刘启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心想:这两个家伙肯定没干好事,心虚。

    他也是极为敏感的人,继承塞外混乱场面锻炼的多疑,不相信牙猪儿会无缘无故向自己跪下,冷笑一声,他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地方嚷:“赶快睡觉吧。别动小心思,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两个人连忙畏惧地往一旁缩。

    刘阿孝爆发一团大笑,揽着花落开的脖子,抱着肚子嚷:“看我阿哥把他们吓的?!”花落开也哈哈大笑。

    笑得叶赫完虎臣和牙猪儿也不得不跟着笑,笑不出来也要笑。

    叶赫完虎臣躺下来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睁着乌黑闪亮的眼睛,心想: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呀。他一定不是原来的刘启——那个刘启已经被我杀死在雪地上。他到底是谁?是妖魔附体?!占用了刘启的躯壳?!(未完待续。)

305.306

    不大会儿,他鼻尖上冒汗结冰,几次摸向自己的刀,暗暗说道:“我叶赫完虎臣也不是吓大的。我一定要戳他一刀,看看能不能杀掉他?!”

    他心情格外地愤怒,格外地紧张,却就是坐不起身,只好自己告诉自己说:“他在提防我,防备我,万一杀不掉他呢,明天,我把尿洒到刀上——”

    好大一会儿,他就像是被万剑攒动,恶狗啃噬,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突然间和牙猪儿对眼,决定让牙猪儿先刺杀他一回,便用手指头往背后点。

    刘启也还没睡,这时突然坐起来说:“叶赫完虎臣,又动什么心思呢,把你的刀交过来。”

    叶赫完虎臣差点拔腿就跑,呼吸都挺了半晌,半晌过后,才有一口气进来,抖颤地问:“为什么?!”

    刘启冷笑,心说:“你的手一直都在刀上,干嘛呢?!”他“哼”了一声,反问:“你不愿意?”

    叶赫完虎臣连忙解下自己的刀,坐起来丢了去,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叫:“这一定不是真正的刘启,刘启再奸诈,他也不该知道我想杀他——”

    刘启再次索要:“短刀。你已经要做我的奴隶了,一个奴隶要刀干什么?!还有你的?!”

    牙猪儿也连忙坐起来,他很坦然,把自己的刀也丢过去。

    翻身起来的刘阿孝显得有点儿傻气,揉着眼睛问:“阿哥。我的交不交?!”

    刘启说:“睡你的觉!”

    叶赫完虎臣鼓起勇气,抱着短刀作依凭,大声争辩:“你总要说为什么吧?!”

    刘启心说:“你说车和马都是你们的命,却丢在雪上自己跑?!你肯定怕我杀你。你怕我杀你,而我也没说我不杀你。你这么怕,为人还这么卑鄙,会不想偷着杀我?!我阿爸常说:凡事要多思考,早做谋算,别到跟前后悔……我阿爸遇事想那么多,还是被人偷刺到,我只好想得更多——”心里这么说,却没说,只森森道:“你交还是不交?”他扎了起来的架势,又说:“你想依仗那把短刀反抗是吧?”

    叶赫完虎臣放弃了。

    他不舍得丢掉唯一的依仗,但是他不敢。

    他一把把捡兵器,边往回拖,打了个哈欠,呼呼睡觉。

    叶赫完虎臣断了它念,也慢慢睡着。

    他们起来继续赶路,第二天晚上再点火,不想引来一名受伤的大汉。

    他看起来饥饿,疲劳,伤势不轻,甚至已经迷失方向,只凭自己意志支撑。

    刘启觉得眼熟,不由分说地给他看伤,自肉中拔出一支短簇。

    他正看着那短箭是什么射的,那大汉清醒过来,慢慢地吃惊起来,大叫说:“刘启。怎么是你?!”

    刘启模模糊糊记起来,好像在拜塞和自己赌过牌,大为惊讶,说:“是你呀。你怎么受的伤?!”

    大汉叹道:“说来话长。”

    他急忙拉住刘启的胳膊,说:“你知道你阿爸遇刺的事吗?!你肯定还不知道吧?”

    刘启疑惑不定地说:“我已经知道了呀。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

    大汉带着他往一旁走,却甩不掉尾巴,只好说:“我只能告诉你,好让你阿爸从长计议。”刘启给阿哥、阿弟使眼色,让他们站到旁边警戒,这便问:“他怎么样了?!到底是谁要杀他?!”

    大汉在他耳朵边小声说话。

    刘阿孝只见阿哥一连色动,心里痒痒的,连忙往跟前走。走到跟前,谈话已经快到最后,只听得那大汉说:“知道雇凶的人是谁了吧?我去提醒你阿爸,还是你阿爸的几句话救的我,他果然想灭口。他逼迫我那些弟兄杀我。弟兄们留了情分,给了我逃跑的机会……但我看,这些弟兄们现在也非被他灭口不可。”

    刘启问:“你告诉没告诉我阿爸他是谁?”

    大汉恨恼地说:“我怕坏了买家的规矩,没敢开口。可现在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阿爸事先有了提防,兴许没什么大碍,你回去告诉他,让他提防,免得再受其害。”他叹道:“我要走啦。我得安顿我的阿妈。这真是长生天的安排呀,倘若我真动了手,这茫茫雪地,也没有你来救我。”

    说完贪婪地吞吃些东西,问明方向,歪歪扭扭就要走,无意中拍身,“咦”了一声,说:“我的弩不见了。很贵的。”

    刘启给刘阿孝一挥手,要他牵来一匹马,接着再送一把刀,安慰说:“什么贵,再贵也没有命贵。”大汉以为他要送这些来感谢自己,推辞说:“你阿爸给我很多啦。”刘启急切地责备:“这是马和兵器呀,你冻傻了么?!”

    大汉醒悟过来,拉上马往前走,走到远处回头大喊:“刘启。我是个恩仇必报的人,请回禀首领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刘启也连连挥手,大声喊道:“后会有期。”

    叶赫完虎臣疑神疑鬼地望着,突然踢到什么东西,弯腰一摸,摸到雪地上掉着的小弩,揣起来怕藏不住,就趁花落开不再,占据橇车,把它埋到橇车上的杂物堆里。

    然而,他只占据橇车片刻就怕刘启发现,一遍一遍地用手摩挲,心说:“长生天送来大朝的弓,我不能再犹豫。”

    弩的出现让他有了希望,逼迫他不得不下决心,但他还是有些害怕,就揣着弩往夜色深处去撒尿。

    牙猪儿怕交头接耳的嫌疑,没敢跟去。

    他“啪”地一声,用力地拉上箭,方块脸当即拧成一团丑陋的紫肉,一人焦虑不安地在黑夜里走动。

    无论是拉屎还是撒尿,时间都已经够长了。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只好慢慢地接近花落开的马。

    在他看来,花落开怎么说也比自己年龄大,到时射死刘启,夺他的马走,能保证万无一失。

    他还面临怎么通知牙虎儿的问题,急中自有办法,当即呻吟大喊:“牙猪儿,我的伤疼死啦,你过来看看。”

    刘启看过去,已经心生警觉,发觉牙猪儿还要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自己,以粗“嗯”答应,说:“去吧。”

    牙猪儿连忙往黑处跑。

    还没有跑到,叶赫完虎臣就“瘸瘸”跳出,挤着眼,卜愣着头大吼:“刘启。你去死吧。”刘启大吃一惊,不自觉地半站起来,只见叶赫完虎臣胳膊一抬,嘴巴先发出“哔哟”的射出声。

    他立刻就是一串快速的蹦跳、扭身、躲闪,还打了个滚。

    连弩不止一支箭,还是有一支箭还是射中他的屁股。

    刘启极为恼火,惨叫一声,回头拔了刀往上冲。叶赫完虎臣没想到自己使弩不顺,愣了愣,回身攀上花落开的马,吼叫道:“牙猪儿。快跑。”

    牙猪儿要去找马被刘阿孝一把扑到,只好回身扭打。

    刘启眼看叶赫完虎臣在雪地里蹿成一道黑影,自一旁取到弓箭,嗖嗖连射,听到一声惨叫,发觉人马已经走不见,只好吸气闭眼,去摸屁股。

    花落开已经先他一步趴上瞧。刘启只好推他说:“快帮阿孝去呀。”

    他们一齐转头,只看到刘阿孝压了牙猪儿砸拳头。

    牙猪儿早听说刘启的阿弟厉害,但还是很意外,何况自己心虚在先,有心逃跑,渐渐吃不住,大叫说:“不关我的事。”

    刘启说:“放了他吧。叶赫完虎臣被我射中,说不准要死掉,放了他,好让他去找找。”

    刘阿孝放了手却下脚,骂道:“快滚。”

    牙猪儿爬起来就往外跑。

    刘启大叫:“站住。还有一匹马,给你骑。你和完虎臣不同,应该会记住,我一再救你,放过你,还给你了一匹马。”

    牙猪儿连忙回来拽马,拉根绳却也顾不得骑上,用两条腿往叶赫完虎臣落荒的方向奔。

    牛油烛幽幽吐着舌头,把榻旁的木底碗沿涂得发亮。

    刘海在草药味弥漫的屋子里抽了抽鼻子,立刻就嗅到一腔药汁的苦涩。他的伤是在左胸肋骨下,虽然没有外面传闻的那么重,却也流血不止,伤口下至今还攒染着几朵白麻布。

    他是在几日前受的伤。

    他弄清楚刘启狱中殴斗的前因和后果,制止住自己家族的贸然寻仇,还要按当地有仇必报的风俗向死者的亲戚交纳抵过钱,那天通过掌狱百户聚集死者家属,坐着马车到场,交纳买命钱间蹿出几名手持弩机的刺客……而在这之前,他也得到了风声的。

    一位自称“刺客”的大汉曾闯到他面前,把刺杀的事情隐晦托出,他虽然重赏了来人,极为小心,但还是如期而至,说:“岂敢失信?!”

    因而,这伤受得倒也冤枉。

    打不知到底是谁对他下手的巴牙们急急把他拖回家中老宅,森严把守,他也在暗中揣测,然而以基于多年的了解和信任,率先排除过章维,几乎再也没有可供琢磨的人选。

    他这回亦不得不流露出几丝苦笑,心想:“会是谁呢?莫不是多年宿怨?自己竟忘得一干二净?!”他听到外间煎药的章蓝采被呛得咳嗽,大为感动,无奈地抬头看了过去,暗道:“她怕是要用草药灌到我好为止?!”

    继而想到花流霜暗中让自己纳这一房的话儿,正暗暗嘘气,感觉熟悉的脚步向自己“扎扎”走来,见是花流霜,就以用一只手撑榻,慢慢坐起身,轻声说:“你别让她再煎药了,再喝下去,药汁都把我肚皮灌破。”

    花流霜偎着榻坐,拥住他轻笑,说:“你别不知好歹,人家可是疼你。”

    她把这件事当成一种风向,甚至故意放出刘海重伤昏迷的风声,也好有反击的余地,此时言明,眼神便慢慢沉了下来,声音放得很低,且问:“是谁想要你的命?!难道是哪个人吗?!朝廷对你二人连连离间……”

    刘海多少明白她的想法,摇摇头道:“不是。不许乱说。”

    花流霜平静地眨着眼睛,缓缓地说:“他都把不该赏的都赏出来,要好,那就是就好得把什么都给了,要不好,恐怕是——”说到这里,凑过面庞供丈夫嚼味说:“怎么凑巧在外打猎呢?你就别一闷到底,多想想吧。”

    刘海不能堵住妻子的嘴,提醒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花流霜也略为提高声音,说:“那好。咱把大的、小的一起要进门,看他舍不舍?!”刘海苦笑道:“你这话怎么有股毒蛇味?!你少胡闹。刘启才十三岁。你这是在害他?!”

    他冷静片刻,说:“蓝采也来试探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其实你们都看错了章岭——他不是你们可以想象的,也不为你们可以了解的……”花流霜打断他的话儿,怏怏地说:“你就把我当成毒蛇吧。我比你想象的还毒,还怀疑了你更不愿意去想的一个人——”

    刘海略一寻思,不由动了气,哂道:“你呀,琢磨起来没谱啦。”

    花流霜点了点头,应道:“对。没错。我心里就是没谱。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也不说。我只好说。我得告诉你,你儿子还小。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他想吧。你有个三长两短,他只号载辆破车,带着他阿妈去河泊放羊……”

    她仰起下巴笑了笑,眨了眨眼睛,说:“你那儿子,我都没法说……你们爷俩一个样。”说着说着,她已经起身向外走,回头淡淡嚷道:“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嫁的你。现在后悔都没地方后悔的。”

    她顺手扯过袭厚袍,冉冉出来,迎头碰到章蓝采。

    章蓝采连忙问:“阿姐这是要去干什么?!”花流霜回头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还能干什么?他不放心,让我看看他儿子回来没有呗。”

    章蓝采大为同情,弯腰进到里屋,迎面就冲刘海嚷:“你派人接刘启啦?”刘海笑道:“我接他干嘛?!我这时候接他回来,章岭还不当我奄奄一息?!”章蓝采埋怨说:“那这大冷天的,你让阿姐到哪去接刘启?!”刘海惊讶片刻,笑道:“切。她不知道怎么发什么神经,说刘启要回来——”

    他看章蓝采半信半疑,只好说:“她话多。我说了她两句。”他按按筒枕,说:“也许刘启真的回来啦。”

    章蓝采捺住劲儿往外走,出来看了半晌,果然听到马蹄和马鸣。

    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听到外面粗重的跳脚声和乱乱的叫喊,见到率先进门的章琉姝过来一位耷拉着脑袋,捂着屁股的刘启,方大大吃惊,慌忙问:“你们碰没碰到他阿妈?!”

    ※※※

    章琉姝撵上前面几人的时候,其中的刘启正捂着屁股,左蓦右拐地走路,他们一道回来,先到刘启的新家而后来的这儿。

    章沙獾几个也兼程跑回来探视,听说刘海的伤势颇重,尚需静养,只好丢下刘启三人,相继告辞。(未完待续。)

306.307

    章琉姝也没能代自己的父亲进去问声好,见阿姑在,就留下来说话。

    不大会儿花流霜回来,老远就呼她:“这不是琉姝大侄女吗?!和刘启一起回来的?!”

    章琉姝看到她,就想起刘启的斑斑劣迹,告状说:“刘启阿妈。刘启受了伤,他往外跑,好几天都不回营地,把我阿爸气得半死。他还吃生肉,说他阿爸天天让他吃……我阿爸可疼他了,说他长得谁都不像,就像他,见他就像见了失散的儿子,可是他尽气我阿爸。让他当个少值令,他还闹告小。”

    她呜哩哇啦嚷了好大一阵,说:“他屁股也被人射伤了,捂着屁股回来的!”

    花流霜往里面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噢。是吗?!你阿爸没有好好管管?这孩子就是这点不好,跟人打个架吧,吃了亏也不敢回来说,都是往外跑。你先回家吧。我好好问问他,啊?!”

    章蓝采想着自家的小孩跟着自己哥哥出去打猎,家里大人个个放心,却不是受伤就被人射屁股,也感到格外气堵,歪着头责问:“你阿爸就看着他被人欺负?!疼他,是这个疼法么?”

    章琉姝不敢说怎么回事,心里既大为后悔又为阿爸委屈,奋起嗓门嚷:“我阿爸疼他疼得要死,要把他当儿子养。可他真的犟得很,倔起来就走,也不肯跟人说。”

    章蓝采回转过身,粗手大脚地乱动器物,借以表示自己的十二分不快,继而,她冷言冷语地说:“你阿爸要是真疼他,把他当成儿子养,人家敢碰他一指头么?!去。去。回你家去。少在这儿烦人。”

    章琉姝正要和她吵架,已经被花流霜揣住手掌,抟团来暖和。

    花流霜嚷章蓝采说:“你看看你,这侄女还瞎话不成?”

    章蓝采依然没好气,盲目大嚷:“仨孩子刚刚才进去。这都在眼跟前,我说问就问!是瞎话是实话问了还不知道?!你回去给你阿爸说,就说是你阿姑说的,要他赶快把射刘启的那野孩子逮出来!”

    花流霜用下巴往屋里一扬,说:“他那儿子不像话得很,哪次不把人气死?!上一回你也在。好啦。好啦。侄女大老远的回来,冷不冷,累不累,你都不问一问呀。”说完扯了章琉姝嚷:“你看这手冰冷、冰冷的!”

    章琉姝被她洋溢的热情打动,不知不觉随她来到隔壁。

    花流霜回过头来,在章琉姝的头上左右挑拣,笑吟吟地拍了她的手背大赞:“哎呀。这几天不见,都出落得跟花儿一样。”

    章琉姝都快被她夸红脸,再看她回身选出好几样精致绝伦的首饰,一边留心地瞥眼,一边推辞说:“阿姑。我好多首饰呢。”

    花流霜嗔道:“多了就嫌弃阿姑的啦?!”

    她把一付二章戏珠的扁方放到章琉姝面前,笑道:“我给你带上这个,你比着镜儿看看?!”章琉姝不等她戴,已经被几颗光芒四散的大珠和两尾剔透的玛瑙色游章吸引住眼神,不由自主地张大眸子,瞳孔几乎被可码映满,连声赞叹说:“太漂亮啦。”

    花流霜把她拉到银镜跟前,戴上让她自己看,而后再拿出一枚浅桃色的荣华簪,那是晶润美玉雕琢而成,从外到内,一瓣一瓣,白里渐红,越发透红,直到花蕊收缩成绝美桃红,间杂以五色珠宝,璀璨夺目,夺尽桃艳而更增润泽。

    章琉姝一看就觉得是无价之宝。

    她心口怦怦直跳,连声问:“阿姑。你怎么有这么美丽的荣华簪?!”

    花流霜笑道:“怎么?!阿姑就不能有两件好东西啦?!给你说呀,你甭看你姑父不动生色,那心里的花花肠子多着呢。当初他家里不就这几间破房子,开口向我求婚。我那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告诉他说:除非你找件稀世珍宝给我。谁知人家第二天就抱着个旧木盒子上门了,当时说是什么传家宝,不知道从哪一辈传下来的,还一定要传什么嫡系正室。满屋子的姑娘都哄哄大笑,拿知一打开,就这艳颤颤的颜色,当时迷昏了一大片。我就不知道怎么就给答应了——”

    章琉姝大吃一惊,问:“这原来是刘启家的传家宝啊?!”

    她连忙说:“你当时也不认得他阿爸,万一他就光有这一件宝贝呢……”

    花流霜笑道:“后来我也这么想,那是后悔也来不及?!可别说,这他阿爸还真不是咱女人能看得准的,你说是不是?!”

    她拍掉章琉姝要摘花儿的手指头,嚷道:“迟早也是你的呀?!我当年一点也不了解他阿爸,不能跟你比呀。你和刘启青梅竹马,应该知道他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将来长大会不会对你体贴……刘启吧。有时候也不是人想的那样,一起去打仗的人那么多,若是论功劳,他输大人了么?若按他和章摆尾约定的兑现,他现在有几万匹马,拥有了小勿鲁斯都不在话下吧。他的将来,你就看得准么?”

    她笑吟吟地插了章琉姝一头珠翠。

    章琉姝也因为自幼抱贵,没拒之门外的诚意和习惯,对着银镜挠首弄姿。

    正高兴着,章蓝采送了一大碗热奶茶,闷声看着,责怪花流霜说:“你哪来这么多首饰,看把她给惯的?!”

    她瞪了乐滋滋的章琉姝好几眼,说:“我刚问过刘启啦。他还真是不肯说。一开始跪着,我嚷两句,他阿爸饶了他。他就屁股朝天地趴着。大小两人嚼着耳朵不知说啥。”

    他俩送走章琉姝,回到屋里看刘启。

    刘阿孝和花落开也已经被打发不见,只有父子两个说话。

    她们不动生色地站住,只听到刘海呵责道:“把你放到牢里,那是我的疏忽……既然你那么喜欢放牧,甘愿不务正业,阿爸是不会留下任何财产给你的。你养好伤之后,就去放牧吧。”

    花流霜和章蓝采都格外吃惊。

    花流霜刚还为刘启花费巨万,不由暗暗蹙眉,怀疑他在吓唬刘启。章蓝采却无故激动,大吼道:“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刘海笑道:“他自己愿意。他自己愿意的事,你们说不也没有用?!”

    刘启心有疑窦,嘴巴不自然地伸长,却并不作迟疑,连连说:“好男不吃阿爸家。说话算话。”

    刘海看得他一眼,轻轻地敲着炕沿嚷:“光说话算话不行,还得立下字据!”

    花流霜越来越确定他父子之间的话题严肃,冷冷地说:“你疯了!你养儿子让他去放羊?!”

    刘海沉沉一笑,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就像是恶狗弃家,虎大别逐。他既然愿意做个顶天立地的******。他父亲只好成全他。”

    花流霜仍然不大相信,只好跟着往下嚷:“刘启。你要真去放牧?!”

    她黑着脸威吓说:“咱可先说好。家里的人不允许带走半个。吃不饱饭也不能回家磨蹭,娶不上媳妇要自己去抢,挨了刀,屁股再钉箭,也没人管。”

    刘启觉得自己的决心有必要越过所有的刁难,大叫道:“一言为定!”

    刘海先打破僵局,缓缓地说:“老余是不能跟他挨饿——看看他先生跟不跟他走,还有谁?”

    刘启补充说:“晚容阿姐。我阿妹。”

    花流霜破坏说:“你阿妹不行。我是舍不得。”她想上片刻,说:“你晚容阿姐也不行。她这么大个人,总也该张罗婚事吧?!”

    刘启发愁起来,愁眉苦脸地说:“先生年龄大啦!也光知道吃,不能没有个下夜的吧?!”章蓝采看他被阿爸、阿妈整治到这份上,不由吞笑半声,落井下石说:“看你想得美的噢。还是先等你抢住婆娘再说吧?!”

    刘启大叫说:“我有婆娘的呀。”

    他嚷到一半,想那章琉姝若带去,不但天天和自己斗架,要下半夜起来看羊圈,非把羊全放给偷羊的狼呀,兽呀的不可,只好忍气吞声,说:“我去买奴隶。”

    花流霜把雪亮的手掌摊出来,问:“你的钱呢。”

    刘启顿时想了起来,大声嚷道:“是呀。我挣的钱呢?!”

    刘海说:“你的钱被你老子要啦。你老子生你养你,供你吃穿——”他想这样的逼迫确实有点儿过分,说不准要把刘启逼哭,用力往里看去说:“怎么?!害怕啦?!”

    刘启失落地抠被角,转着脑袋,用哑哑的声音说:“总要给我一些吧。”

    花流霜脱口大叫:“就是不给,你还从家里抢啊?!”

    刘海抬头看看花流霜,安慰说:“放心吧。阿爸会给你一些的。咱现在不讲它,等你伤好了再说,到时人家也不能说阿爸没给你机会,是不是?!”

    刘启精神低迷,因而太憋气而侧转蜷缩,只好面朝墙壁。

    墙壁颜色单调,再和阿爸、阿妈说会话儿,他就不知不觉地睡着,睡了不大会儿,感到郎中掂自己起来检查,胡乱配合一番,闭着眼睛啃吃了些东西,换换姿势,再次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章维阿舅的说话声。

    他情不自禁地翻了身,因为碰到屁股,不由“哎呀”地疼哼,定定眼睛,当真是章维阿舅,迷迷糊糊地嚷道:“阿舅。”

    章维朝刘海看了一眼,笑吟吟地凑过面孔,哄他说:“刘启。是谁把你射伤的?!那天又是怎么受的伤?!怎么肯跟你阿爸讲,不肯给我讲?!快讲来,让阿舅为你出出气——”刘启用一半屁股坐起来,枕着墙壁,憨憨抓腮,哑声说:“我要是杀了人,你别治我的罪,好不好?!”

    刘海解释说:“人家射他的屁股,他也射人家,夜里黑嘛,他也不知道把别人射成什么样……他不是今天惹事,就是明天生非,我真该狠狠心,好好让断事千户审审他!”

    章维严肃地说:“孩子不是大人,你也要改改自己的内严外宽啦,否则再出上回那样的事儿,你后悔也来不及——”

    刘海不觉笑了笑,叹道:“人都说君子抱子不抱孙,这也是我娇惯的,而今他也不小了,却依然顽劣成性,做事没头没脑,拿去问罪我又不舍得,如此下去怎么得了?!不讲他啦,还是说些正事吧,你坐下听听我给说说吴隆起的建议。”

    章维拉了个竹色胡凳坐于炕头,发觉刘海拿着自己给他的纸张坐起身来,连忙去扶。刘海摆了摆手,说道:“千户治地已经划分下去了,这很好。但是吴隆起的条款过多地借鉴于中原朝廷,建城、开郡县、开山取用、奖励农耕、贱商、律法均有不妥之处,建城,引水,工程浩大,靡费巨大,还借朝廷的手来完成,朝廷岂会白白答应?!”

    “贱商也不可取。我地产皮革,牲畜,山货,却缺少盐,茶,且土产不足,尚须仰赖与****通商,以补民用,需重商,借以辐射草原各族,方为兴盛之根本。”

    刘启迷迷糊糊地听着,心里越来越浑,再醒来听清最后面的一句话,顿时来了兴头,嘎嘎敲牙,哈哈大笑说:“经商原来是根本呀?!”

    刘海怪他哇哇乱叫,嚷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看刘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转,歉意笑道:“小犬是真睡醒啦!”章维也怪刘启打搅,连连说:“经商是根本?!是不是在说,我们可以用铜、铁、盐、茶、粮食控制周围部族?那开山?!”

    刘启却为自己的放牧财源高兴,自顾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说:“铜、铁、盐、茶、粮食。”

    他问:“布匹呢。马匹呢。皮毛呢?”

    刘海只好再次让他闭嘴,而后方说:“侵犯林中百姓的利益,为时过早。若奖励通商,收以适当税金,则商人必然云集。往几条山中通道山谷处设催办,督拿不法,则一但商路畅行,商人来往,部民必乐意移居,以便交换,再编户齐民未晚……”他说:“关键问题还是游食者太多。从而也不能使用过于严苛,过于复杂的律法。”

    章维说:“所以我打算真让朝廷在湟西设郡,移民垦殖,进一步影响游食者,使他们固定下来。”

    刘海笑道:“你是想借以侵吞吧?!”

    章维奸笑数声,说:“大朝想要我的地,我想要他的民,一拍即和,就你不答应。你也得想想,你们西镇人和我们雪陀族人数年前发誓通好,而今已经婚配数代,血管不也全是我东夷家的血?!咱们是一族人呀。”

    刘启低下头瞅瞅血管,两眼乱觑一阵,抬头傻笑道:“反正都是红的。”

    刘海问:“你想过没有。你们正在你情我愿地促成一场没有是非的战争?!朝廷是泱泱大邦,而你只是一个小部首领,到最后必然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受尽屈辱,你明白吗?!危险呀。”(未完待续。)

307.308

    刘启一下被父亲严厉的口气惊到,不由打了个寒蝉,连忙爬起来,瘸瘸往外跑,嚷道:“我出去玩。”

    他一溜达,溜达到段晚容家,发觉段晚容家酒肉喷香,来到许多客人,当院还有一条年轻的后生“嘣、嘣”劈柴,每次都用吐沫喷手,而后抡起榔头对着面前垫高的木头就是一下,待木头从中裂开,用脚把那木头踢开。

    刘启发觉这阿哥劈柴手法无比纯熟,远远观摩,见得段晚容阿奶戏闹两句,钻进柴房就揪吃的,竟见到雨蝶、段晚容两个,雨蝶竟是陪着段晚容坐在一起,大声笑说:“外面那个憨石头肯定是阿奶给阿姐招来的男人——”

    他问余阿蝶:“你说是不是?”

    余阿蝶没有吭声。

    段晚容哭了出来,起来就冲刘启一脚,红着两只眼睛嚷:“谁让你到我家来的?!滚蛋!”

    余阿蝶愣愣地站着,连忙说:“我们是来找你的,被她阿奶拉来……”

    她吭咳哼嘿了半天,一双柔目里的光亮弯弯扭扭。

    刘启没有碰到过,只好退出来,连连说:“好!走就走!再也不到你家来……”

    他吞吃偷来的牛肚,瘸拐着往外走,听到段晚容的阿奶喊自己,扭头站住,满脸兴奋地搽了“八”字手,找准劈柴后生,含糊大叫:“阿哥,你媳妇太过分啦,你娶回家前,一定要多揍她。”

    段晚容实在不想刘启会如此幸灾乐祸,竟从柴房追出来。

    刘启扒长眼角,耷拉着舌头逃蹿,还是被逮到,只好捂着屁股打转,求饶说:“阿姐。阿姐。我受了伤的,不经打——”

    段晚容拽着他的衣裳甩两甩,哽咽道:“你就这么想让我嫁人?!晚上困了,不许再趴我身上闹?!”

    刘启把手指头加上也不知道这是啥逻辑,绷尖嘴巴嚷:“你也不是没有过。你。你太没道理啦。”

    段晚容说:“你说的。我要嫁人了呀。”

    刘启“噢”了一声,低着头说:“那好吧。”

    他扭过头翻上雪坎,心里也无比失落,直到发觉余阿蝶走在自己身边,方似有补偿地问:“阿蝶呀阿蝶。你跟我一起去放牧吧?!”

    余阿蝶大吃一惊,问:“你真的要去放牧呀!”

    刘启故作轻松地哼着歌儿,不时打打口哨。

    他本想扯着余阿蝶的手掌绕一大圈,不想段晚容赶来把余阿蝶强行扯走,只好回过头,歪着头看着一前一后飞走的两个少女,一本正经地叹气:“女人要嫁人的时候,性情就会大变。哎~?!她不会是重色轻我吧?!太过分!!”

    他以十二分遇人不淑的坏心情往家迈步,觉得伤口越来越疼,进了屋找疼爱自己的阿妈帮自己看看,喊了两声喊不到,就自己松了松裤带,提溜着扭头往后看,连连转圈却怎么也看不到……

    章蓝采赶出来,强行帮他看两眼,低声叮嘱:“你到里面去,看那俩中原人和你阿爸说什么?!”

    刘启没留意外面车和随从变样,尚不知道章维已走,听她这么说,提着裤带往屋里跑,进去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爬上炕,跪趴到阿爸身上看对面俩个据小几而坐的中原使臣。

    两位使臣见到他都有点儿吃惊,慌忙客气道:“原来这位公子是刘岭的儿子啊!”

    刘启推出一个巴掌,大大方方地说:“免礼。免礼。”

    他爬到阿爸耳朵边,低声说:“刺客要用弩机嫁祸他俩,他俩来澄清么?”

    刘海笑着把他的话说给客人知道:“犬子说刺客用弩是为了嫁祸你们。哈哈。”

    方白也笑了,就势问道:“是谁嫁祸给我们呢?”

    刘海知道他们要说谁,而刺客背后的主谋,还真是另有其人,收敛笑意,不快地说:“想必两位大人都知道疏不间亲吧?!”

    方白讷讷地收住唇舌,继而笑道:“刘岭责备的是。我二人今日见得刘岭身体康健,心里很是高兴,一时失言,请不要见怪。”继而说:“这也是我二人拿顶主张,决定把一笔大买卖双手奉上。”

    刘海说:“还是马儿的事吧?!一千匹。赊账三百石,现款二百五十石。建不建郡,我也只是提个建议……你们听也罢,不听也罢,但还是要答应我的一点儿条件。”

    杨达贵连声说:“答应。当然答应。”

    刘启好奇地问:“什么条件?!”

    刘海瞪了他一眼,怒道:“小孩子没有不插嘴的。”

    刘启只好闭嘴。

    方白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我把这个价钱说给了章岭,章岭可是按赊账二百五十石哦?!”

    刘海脸上的笑容和客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尽量礼貌地说:“我以此价给朝廷马匹,那是我对朝廷的一点心意,你们却来回压价,自作聪明,尽失风度?!”

    他判断说:“你们让章岭知道我给出的马价?!你们如此拨弄是非。他只会提价,不会掉价,更不会以二百五十石赊账给你们。很抱歉。我们买卖到此为止!”

    方白脸色大变,声音不禁有点儿颤抖,大声说:“为什么?!你怕他?”

    刘海冷笑说:“朝廷官购马要低于马市价格二倍或两倍以上,所以你们购不到马匹。我顾及各族各部的利益,本以为二百五十石的价格给你们几千匹马,既可以解你们燃眉之急,又不至于动摇马市,损害边民利益。你们可好?!你们却拿着我给出的马价到处招摇压价,你们是在为朝廷办事吗?!朝廷就是要你们压榨边民吗?!对不起了。送客。”

    杨达贵连忙道歉说:“鄙生不知曲委,以后再不敢做这样的蠢事!”

    刘海叹道:“你们既然要到章岭给出的价格,潢东再不会低于此价出卖马匹——谁敢?!二位使臣请回吧。”

    方白牵强一笑,大声说:“三百五十石。”

    刘海摇了摇头,只是说:“不要自作聪明了,二位使臣请回。”

    刘启有点同情地看过去,心说:“自作自受了吧?!”

    在他的注视下,那倜傥的方白略微晃了一晃,整张脸孔忽而扭成一团,却再次展开,笑着说:“有朝廷关照,你怕什么?!只要你答应,不是有条件的吗?!保证捐官安置,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要是不肯,我会找小李都帅与你们说。”

    刘海仍是说:“两位不要多费口舌,而且希望不要把我捐官的意思给透露出去,免得再生风波,回去吧。”

    ※※※

    方白和杨达贵出来,都是浑身发冷,被风雪一扑,是站也站不稳。

    不声不响地上了车。

    杨达贵痛心地说:“到底也不知道是压价把他压毛掉,还是他忌惮章维,你看看我们把这事办的?!唉呀!难道咱们真要找小李都帅出面吗?小李都帅会不会自有打算?他肯以军队作后盾吗?”

    方白闭着眼睛,一味低叫:“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

    道路旁突然有人呼喊,两人听着熟悉,连忙叫车夫停下,掀帘见是田晏风,慌忙把他迎进车里,捂坐说:“你这是去哪?!”

    田晏风说:“我刚知道刘岭遇刺的事。这不要过去看看?!你们。从他那儿刚回来吧?!”

    方白懒洋洋地说:“没错。刚刚碰了一鼻子灰。我们这就走,去见小李都帅,若是见不到足够多的马匹,自有小李都帅的军队出塞讨要。”

    田晏风吃惊问他来由。

    杨达贵也不瞒他,讲明巨细,苦笑道:“他就这样变了卦。”

    田晏风恨恨道:“你们呀。这就叫做自作自受。让我怎么说好呢?!”

    方白冷笑道:“就这还想让我们替他捐个官,享个荣华富贵,天底下有这样的小人吗?!”

    田晏风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突然骂道:“你混蛋。”

    方白怏怏一悚,敛容说:“白老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还说错了吗?!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他以为上邦的官就那么不值钱?!买官卖官的事,也就是这两年,国库亏空——”

    田晏风有点发抖,他指了指方白,骂道:“孺子!他这是想回国。你的什么荣华富贵,人家还不放在眼里?!你呀。你呀。你知道吗。他的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善战儿郎数不剩数,光是受之恩惠的百姓就数以万计,他要回国,这意味着什么?!”

    他回过头,一把抓住杨达贵的手,嚷道:“他要什么荣华富贵?!他数年来为章岭辟地千里,可谓战无不胜……他想要什么样的富贵没有?!”

    方白说:“这些我们都知道。那他也不过是章维的走狗而已,功高震主,前往朝廷,亦是祛灾避祸,借以保全。朝廷若予以收留,岂不是大大开罪东夷?!所谓疏不间亲,朝廷怎好插手呢?!”

    田晏风望着他,不敢相信地说:“我看错你们了!”

    他起身说:“告辞。”

    杨达贵连忙拉住他,赔笑道:“白老先生。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事都坏在他身上。你是说,刘岭是要率众归国呢,还是孤身回国?!”

    田晏风说:“章岭对他有大恩,他万不会率众归国。”杨达贵说:“他一个人回国,何以使先生如此欣慰?”

    田晏风冷笑道:“他回国不就成了朝廷的臣子?!章岭岂不忌惮三分?!东北边疆起码也要安稳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若朝廷再肯授以重用,使之操持钱粮,则天下富足,使之领兵,则四海升平,使之总领百官,则有盛世乾坤——你以为他在塞外大小数百仗是白打的?这赫赫威名,是别人给的?你以为章氏短短数年,势力横跨千里,都是敌人太弱小么?你以为数万猛人不堪一击么?你以为塞外湟水周遭富庶是数十年来风调雨顺么?他在湟水,即是丞相,亦是大将。”

    他轻声说:“塞外的健儿不要说打仗,便是这次打猎,我不信你们就看不到。”

    他又喃喃道:“我是亲眼见到那打猎时百余骑裹烟裹尘,例不虚发,分散聚合,雄兵劲旅好似天生,你们怎么就视而不见?即使小李都帅麾下,当真兵强将悍若此?要知道小李都帅威名远播,那是建立在各部一盘散沙之上,也是建立在各部首领没有军纪,没有系统习过兵法。这几年潢东英雄辈出,必不易予。”

    方白哈哈大笑。

    田晏风亦冷视而笑。

    杨达贵则左右观望不得不跟着笑。

    三人笑尽,方白说:“光是他戏耍我二人的手段,和伸手要官的厚脸皮——!我承认他有枭雄之风,然可视我神州无人乎?!”

    田晏风叹道:“朝廷士子皆自恃有加,是为邦骄,邦之骄十倍于人之骄,则必有大祸、大衰。”

    说完起身下车,扬长而走。

    刘启年龄虽然还小,却也不敢肆无忌惮。

    他拜托了几位同窗,经一番的周折,打听出叶赫完虎臣的死活,方知叶赫完虎臣和牙猪儿得到一户人家的救助,回到家里。

    两人的恩怨逐渐走到明处,一般人还有些闹不清的细微地方,刘海却从刘启口中得知,他连忙派人携带礼品到叶赫家,一是要问一问叶赫完虎臣的情况,二是想在大人和大人之间,孩子和孩子之间交换看法。

    此行旨在化解两个孩子惹起来的事端,避免一场仇杀,但很可惜,叶赫完虎臣心里又恨又怕,找到自己的父亲编造谎言,说卑鄙无耻的刘启和他的两兄弟群殴自己,要将自己杀死。

    叶赫完虎臣的父亲叶赫楞泰是韦陀叶赫部的首领,著名的“******”,当年率部来投章赫时,带着十三骑从北作战,俘虏一名叫完虎臣的俘虏,以此给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命名,想及自己的威名和儿子差点丧失的性命,眈眈视住来人:“孩子们也有自己的马刀和兄弟,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恩怨!”

    话传回来,刘海良久没有吭声,而后叮嘱刘启说:“你近来不要单独出去玩儿,有什么事回来给阿爸讲,让事情慢慢地淡下去吧。”

    刘启知道叶赫完虎臣有许多的兄弟,堂兄堂弟,表兄弟,也招来新朋、旧友,请客吃饭,以应付叶赫家的寻仇,因为巨大的开支预算砸锅卖铁。

    筹钱筹到兴头上,瞄准刚刚回来的三叔,提一双旧时的儿童靴讹刘阿田,只讹出来一双绣金靴……

    刘启眼看花流霜不管自己伤好没好,整日教训,威逼,利诱,讨价还价,以一天一枚银币的上学费虚以委蛇,从此却显得格外胆小,每次一出门,就用嘴巴叼着骨埙,见到风吹草动就吹一吹埙,把段晚容和刘阿孝他们吹来身边;时而还扯一根绳,另一头拴在“雪地虎”的脖子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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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阿妈看刘启不提放牧的事,时常把一句“长大了”挂在嘴边。

    刘海也觉得这样挺好,听说刘英说自己家受了雪灾,满圈牛羊冻死,又听说方白、杨达贵二人一回去就去见小李都帅,朝堂上也有力压,小李都帅迫于压力出面,似乎要与章维决裂,就暂时把放在儿子身上的视线收回。

    往年有了灾情,家里都是要利用商网,把冻结的板肉送到南方换些粮食、布帛和羊羔,目前离关内的新年还有一个多月,家臣们建议增划倾销、采购的城邑,减少陷入一场艰难的战争,从而内敛粮食之朝廷的注意。

    他们还不知道章维已经向刘海透露出对东夏党那的战争,兼顾着好几支友善的党那部族,把一张地图抬到刘海面前,点指那些人口众多,城邑相连的地区,将比打仗还复杂的方案提出来。

    屋里挂着的铜灯口含膏脂上扑簌,烧出不少黑烟。

    刘海看着精干的家臣们,心绪走得很远……小李都帅有可能关闭榷场呢。坐在一旁的刘英歪着身子,把着一把短刀切了块肉吃,望一望兄长,起身执一杆,点住几个冲、繁、要城,说:“分别运送没有什么余地,耗费大,一旦出不了手,来回运输不说,时间赶不及,我们可以向打仗一样,把板肉第一时间有利的城市囤积,雇佣当地人往周围的城邑输送。购粮购物也应该这么干,先在中原囤积,然后再进出!”

    刘海在他们的期待中,缓缓地说:“把想法整理好,送到章岭那儿?!若是章岭同意,动作要快。”

    家臣们都感到意外。

    刘英忍不住笑了起来,前后看了一遭,方说:“和他搭伙就是分钱的事,阿哥怎么让他说了算?!”

    刘海道:“他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他面色严厉地斥责:“该我们自己准备的,自己继续准备,其它的交给章岭和老二,另外且不要走漏风声,也不要开口答应人家什么?!”

    大伙心头疑云密布,正要追问,被闯进来的巴牙打搅到。

    进来的巴牙神色不妙地禀报:“学堂来了好几个先生,急着要见您呢——”

    说话间,有人在外头大喊:“刘海你出来,和谁打仗那是你们大人的事,怎么让自己的儿子出头露面?!”

    刘英听得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出去,看到一个老先生扎腰大喊,花流霜急急至远处来,正和他说话,大声说:“你这老人怎么回事?!”

    后面出来的刘海制止他,说:“这位是田先生,刘启的老师——”

    他走下来时发现花流霜、章蓝采带着段晚容大老远走来,脸色也有点儿不对劲。

    花流霜不等靠近了刘海,老远开口:“你都不知道你儿子干了些什么?!”

    田晏风也是被人拦下来生急,心里并不觉得责任在刘海,争先告状说:“你儿子和别人打了架,出钱怂恿起学堂里的孩子们复仇?!”

    原来事因是因为刘启突然悬赏了叶赫家族少年而起!

    田晏风越说越激,条理却相当清晰,几句话描述下来,苦恼地说:“他足足出了两千匹马,五十匹马可以雇百兵作战,两千匹马意味着什么?!无独有偶,刘启的三叔带领一支几十人的骑兵回来,把廊厩拴了个满,学生们得到暗示,都跟着跑,课也不上。我是到现在也找不到几个领头的?!”

    刘海惊然动容,深吸了一口气,第一个反应是找到刘启,向叶赫家的人澄清,不然看这已经造出来的事态,肯定是要打仗的,这就扭过头,要和花流霜说两句话,一看,刘英笑得正开怀,边胡都乍蓬着,不由怒道:“你可是他三叔,你看看你?!”

    花流霜心里也哭笑不得,高声说:“你儿子。你冲别人发什么火?!”

    刘英笑着给两边的人摆手,嚷道:“你们快去找吧。免得他把人家的鸡-鸡买完。”十来人一泻而散。

    刘海连忙把他们喊住,问段晚容:“那兔崽子呢?!”

    段婉容说:“我回来找他阿妈,就见他和十来多个人一起走了,说是到哪儿找萨满……”刘海打断说:“他们找不来萨满。”

    段晚容说:“说是找来法器就行就行。”

    正说着,几人骑着马,踏雪过来,老远大喊:“章岭请刘岭带着刘启宝特,过去一趟。”

    几个人想不到章维都能听说,一时都不吭声,光叹气。

    刘海沉吟片刻,说:“他阿妈。你赶快找到那兔崽子。老三哪也别去。要是真要出事,叶赫家的人第一个冲我们家来!”大伙还都有点吃不透,却也要赶着分工。田晏风见刘海拉了匹马,跨着腿追在身后,连连问:“你的意思是说,叶赫家要当真?!他们不会和孩子一般见识吧?!”

    刘海苦笑说:“还像孩子的戏言吗?这孩子真敢干,也不来与阿爸说。”

    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田晏风把心都揉在一群孩子身上,因为太不牢固,几乎无镇定而言,一边走一边说:“是呀!孩子们在一起什么事干不出来?!”

    刘海叹道:“一旦真敢下手,身后的大人眼看结了仇,说不定一不做二不休,一齐出兵剪灭叶赫家,孩子们之间的恩怨,事不至于此呀。事情太急,我还是先走一步,到章岭那里。”

    田晏风看看先生们的两条腿,再看看几名骑士,连忙摆一摆手,催促说:“那你们赶快去吧。”他收不住脚一样走了十来多步,突然想起个人来,回头直奔了王本家。

    花流霜却去找章沙獾,她听说章沙獾被章维叫去,想章沙獾为人稳重,想必也不会纵容刘启,就给章沙獾的阿妈说了一声,回头到别人家找。

    她不怕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不怕叶赫家醒悟过来打击报复,就怕人家先一步把刘启揪出来,一路找过,恨不得把老鼠洞都翻起来。

    但刘启和他的好几个同学就是不见踪迹,好些家长跟着着急。

    他们一同寻找,在街中心看到一张募兵榜,用包药材的大开皮纸写着:“兹有叶赫氏之子卑而忘义,父纵之若狗,更添无道,天欲降罪,将伐之,以募二、三子,概予厚利,胜则增遗以叶赫家巨资,速从来。”

    底下写了地址和一大串的名单。

    出来寻找的大多是些阿妈,和那些经过的人因为识字少,等认字的读来,听下面的一大串名单以等等结尾,连忙去募兵的地址揪。

    到了募兵的地方,已经有人打了起来,是真刀真枪,倒地了十好几人。

    家长们一听一方是叶赫家,头脑就发懵,觉得叶赫家是来抓孩子的,血都往头上涌,二话不说回去调人。

    花流霜也懵了一会儿,却发觉这儿只有大人根本没小孩,感到古怪。

    不过既然和叶赫家结了仇,她自然不揭破,就跟着一群红脸壮妇追讨自己家的孩子。

    叶赫家是听说一帮小孩募兵,扑来找他们的。

    而事实上,坐在这儿募兵南去的都是大人。

    主家也接到了两个小孩说叶赫家不许他们募兵的话,怒气冲冲,严阵以待。

    刘启北征挣得大量财产,无人不知,真能募来能征善战之兵,叶赫家族哪敢当儿戏,一边是害怕孩子募兵打到家里,一边是镇上老牌贵族把持的行市,招募趟子手,怎容他一个天白山尾麓的新贵跑来搅合?自然早已严阵以待,就算误会也定要教训这叶赫家族怎么做人。两边说打起来就打起来。

    两边打起来,主场的人自然占便宜。

    贸易行上的一些家族相互之间抱团,更是手不留情,倒下的大部分是叶赫家族的人。

    叶赫家族的人已经被围住,眼看突然又来了大批的人,个个跟疯了一样,见势不妙,冲开一条路往家里逃,直接冲到叶赫楞泰面前。

    叶赫楞泰还正在和章宝法吵闹。

    章宝法和叶赫家有交情,是被几个孩子求来说和的。

    他听说刘启家的兵马杀过来,把宅院都包围了个结实,不敢相信地冲出去,大吼说:“这怎么可能?!”

    叶赫楞泰提一把马刀,咆哮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我能不知道他阿爸的势力,若不是受他欺凌,会主动招惹……”他听到汹汹的人势,知道人来了很多,连忙让奴隶们守好门户,设法送出消息,一边从外面调兵,一边向章维求救。

    来叶赫家的人越来越多,急急上来的三、五骑兵都举着马刀,怒声要叶赫楞泰出来。

    叶赫楞泰本来也是火爆脾气,眼看碰碰的打门声,脸都搐成一朵趴地下的稀牛粪花,他蹦跳,嘶吼,痛骂,却还是有些理智的。

    章宝法代替他出来,只见恼恨叶赫家无故找事的大汉和因担心自家的孩子而失去理智的家长几乎包围了半个院子,后面还有人骑着马,声势汹汹地赶过来,大叫说:“你们干什么?!你们都是哪家的?!”

    有人认识他,吆喝说:“他不是叶赫家的人,快让叶赫家的人滚出来。”

    离叶赫家不远的房顶上趴着的几个少年看得精彩,很快有人溜了下去,钻进屋子。

    屋子里面闹浪滔天,全是些孩子。他们听看风的告诉说:“叶赫家肯定要完蛋”,振奋激动地尖叫起来。

    胳膊受伤,吊在胸前的章血叱责他们说:“别喊。别喊。千万不能让大人们听到?!”有人立刻附和说:“等叶赫家灭亡了,我们再出来。”

    刘启在最里面坐,不停挠脑后勺,眼看周围放着一双双敬佩的眼睛,自言自语地说服自己,说:“叶赫完虎臣自找的。”

    叶赫家门前炸乱开来,章宝法脑袋里全是稀泥,左右和他们争执,却被章血的叔伯拦到一边去。

    眼看愤怒的人群要冲破叶赫家的大门,和叶赫家的人刀兵相见,驰骋来一骑,大叫说:“章岭有令,请你们勿要妄动。”

    章宝法总算舒了一口气,眼看得了机会,连忙给章血家的人解释:“章血受了些伤,可都是孩子和孩子们的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吧?!”

    很快刘海和章维带着章沙獾赶过来,经过人群让开的道路,来到叶赫家的门口。

    房顶的少年看得清楚,回屋告诉刘启:“不好,章岭来了,你阿爸也来了。”

    刘启出来爬房,到了房顶一看,脑袋一耷拉,说:“完了。功亏一篑。”他幽幽一叹:“天不灭叶赫家呀。”

    刘启家被他父亲的沉默笼罩,也只有他三叔刘英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看,三兄弟都并排跪在跟前讲述事情的经过,眼珠子跟小麻雀一样不安乱动。

    叶赫完虎臣伤很重,靠自己报复刘启遥遥无期,有父亲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快拉起来一帮孩子,甚至找到奴隶家的孩子,发出四、五把小匕首!双方在学堂外干第一架。

    当时叶赫家的孩子们刚刚把刘启围起来,许多少年从四面八方上来,痛打来学堂挑衅的他们。

    叶赫家一方大多不上学,实力上虽不占上风,却没有稳定的活动地。

    他们醒悟过来,等替刘启出手,多管闲事的少年落单再报复,就连章沙獾,都被几个裹得严实的少年袭击,而后章血还受了点儿伤。

    几个要好的少年堵住一个和叶赫完虎臣关系密切的家伙,证实叶赫完虎臣说刘启就是倚仗着章沙獾和章血,警告他俩,让他们一时去不了学堂,再出钱搞死刘启。

    刘启眼看树欲静而风不止,对方旨在买凶杀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和几个鼻青脸肿、哇哇叫嚣的少年当众发动同窗,搞了一出借刀杀人。

    他们挑拨起事,然后躲起来藏匿,还让丝毫也不知情的章宝法去为打架打大了的孩子和解,回头换掉大街上商队募兵的募兵书,一边让田老先生,各位家长知道,一边借和叶赫家有交情的章宝法让叶赫家过去撵散募兵的少年,一边等他们出门,又回头通知商队说,叶赫家的人要来滋事!

    刘启硬着头皮讲理:“我也没有办法。叶赫完虎臣先要来杀我的,屡教不改,万一他先挤住我们几个,把我们杀了呢?!”

    刘海怒道:“你怎么不回来说给阿爸?!”

    刘启顶嘴说:“说有什么用?!他还没有来杀我,阿爸攻打他,人家笑话,阿爸不攻打他,他杀完了,你儿子也没了命——”

    刘英连忙在一旁讲情,笑着说:“就是这么回事,也只有刘启能想来办法,又是借刀杀人,又是连环计……我看呀,叶赫家八辈子也不敢再惹他。”

    刘海严厉地扫了他一眼。

    长兄如父,刘英还真有点怕阿哥,吆喝说:“刘启。快给你阿爸认错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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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海摆了摆手,说:“叶赫家族十几嫡亲已经死于非命,叶赫楞泰也被章岭撵到黑水下游做十户官戴罪立功。这就是你干的好事。倒也不知道是叶赫家族在欺负你,还是你在欺负他们?叶赫棱泰跟着我打过仗,我了解,那是个憨人,我上次找人递话,他也只是嘴上硬,实际上只是想告诉我,别欺负他,欺负急了他会反抗。”

    他给众人说:“刘启顽劣不堪,难成大器。看他差点惹下大祸,做父亲这些年能因为溺爱而太过放任,很惭愧,很失望,今天痛定思痛,准备放他到河坡牧羊,并剥夺继承家业的资格……”

    刘英还觉得是气话,只见阿哥来到祖宗牌位面前,又拿出准备好的嘱书,放在桌子上,失色道:“阿哥。光是刘启逼迫叶赫家的本事,他怎么成不了大气?!”

    刘海冷冷地说:“老三。你不知道吧,他闹着不读书,要到河坡牧羊。那好,我就成全他。”

    刘启酸酸的,说:“我喜欢。”

    刘海说:“那你喜欢吧,放到你后悔。”

    刘英看刘启皱着眼想滴眼泪,不由站起来要走。要走间,刘阿孝大叫:“我也去。”刘海扭过头来,说:“你是你阿爸的儿子,和你阿哥不一样。”

    刘英走了,刘海回到房子,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正在伤心,难过,不由把指头放到脑门上揉,感觉花柳霜一脸怒色地闯进来,站到跟前,失笑道:“你已经知道啦?!想怎么说呀?!”

    花流霜高声争执,说:“你的儿子不成器?!他是哪里不成器?!他只有十三岁,还不到过岁,只能说不满十三岁,举手投足差点灭掉英勇善战的叶赫氏,这也叫不成器?!你去年怎么觉得他是你的骄傲?为什么到了今年,觉得他不成器?!”

    刘海静静地看着她,说:“他必须不成器。”

    花流霜不敢相信地问:“这就是你的道理?子承父业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决定?!家业要谁来继承?!你别忘了,你只有一个儿子。”

    刘海说:“兄终弟及也是天经地义……”

    花流霜怏怏点头,说:“我明白了。”

    刘海伸出手去,让她坐下,说:“我也是为他好,大家都好。”他说:“你知道吗?!章岭提起孩子们的婚姻时,我真想开口拒绝。”

    花流霜冷静下来,却还带着讥讽说:“为什么?!”

    刘海说:“孩子的婚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齐大非偶你听说过吧?!

    “郑国的世子不敢娶齐王的女儿,就是因为齐国是大国。一旦两人成亲,齐国凡事皆可干涉郑国之事,齐姜也可任意****郑伯,岂是一件好事?!”

    花流霜哂道:“你想得古怪,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刘海沉沉地说:“其实都是一码事,我要真撒手而去,只能兄终弟及,而章岭是刘启的岳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我知道,你就想着让刘启继承章岭的事业,可你也不想一想,刘启靠什么来驾驭章家这个庞然大物,靠拉来他二叔,进行一场清洗吗?!章岭若真让大女承父之业,第一个要让我二弟身首异处……这是他不可能允许刘启身边有这么一个强势的人欺压他章氏。这只是一个假设,其中的复杂程度很难给你说明白。你不会想让我狠狠心,为了自己的儿子,把老二除掉吧?!或者看着别人把老二除掉吧?何况刘启的性格,是多么桀骜不驯,这你知道?那章家大女又是娇生惯养,若是娶了她,刘启真的就过得顺心么?齐大非偶岂是平白无故?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会杀掉自己拉扯出来的弟弟来成全自己的儿子的,而且这么多年来,我都在为章岭效力,他二叔才是这个家的主人,真要下手还未知鹿死谁手。你就不要为刘启胡思乱想。他要是平庸点多好?他要是平庸点,可以和他二叔相处,他二叔甚至可以让他为主,但你看他,他就是个混世魔王。我要为孩子好,就得早早让他自立。他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他二叔才能善待他。”

    花流霜忍不住说:“你为他想一个前途吧?!”

    刘海沉默片刻,说:“朝廷时逢战乱,我想提前放弃家业,回国效力,博一个封妻荫子,这也就是在这一两年,到时带刘启回去,他有更广阔的天地。这样一来,大家都好,章岭失去我这个有利的臂膀,反而要忌惮朝廷,而我家没有功高震主的一天,章岭也不敢向老二下手,老二也不敢猖獗。两个人相互掣肘,俯命朝廷,可保数十年之内,关北无事。数十年之后,朝廷腾手拾藩,已经是大势所趋,两家皆不敢异动,从而就一藩而世世富贵。”

    花流霜知道刘海不会轻易决定什么,决定了就不会改变,只是叹息了两声。章维等于是一个兄弟,马上又是内弟,奸诈老谋,胸怀大略。刘宇是一个母亲的兄弟,为人强势,凶狠果断。

    任一人都是大大的豪杰,身边有这样两个阿弟,做阿哥的能怎么样?

    寄希望两人相互推让?

    不可能,他只能想方设法构建平衡,避免两虎相争。

    这也就罢了。

    刘启呢?

    若真的碌碌无为还好,却又是……有什么才能不好说,还是个孩子,可是将来要搅起风云,怕不比两人差。

    花流霜一下理解丈夫的痛苦,坐到一旁把他揽住,泪痕斑斑。

    刘海感觉了一下时间,站起来说:“我去看一看刘启,给他讲一讲大丈夫何患无产的道理,若他是我的儿子,就不怕不分财产。”

    ※※※

    刘启头天晚上就在收拾自己的零碎,第二天一大早,出去处理一些奢侈品,恰好有集,卖回来两个大木桶,搅奶棒,套马杆,左夹右拿,兴致勃勃。刘海已经让人弄了十来只羊,一辆勒勒车,一辆平板车,家里的人都能听到羊叫,回头等着看刘启的窘相,见他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都索然无趣。

    花流霜却不知道怎么的,越是看他憨憨乐乐,越觉得心似刀绞。

    刘启出去选了营址,想起风月是自己先生,不适合劳作,愁起下夜的人来,不禁把眼睛瞄上近来还不会出嫁的段晚容。

    偷偷一番话说,段晚容不知怎么回事,迷迷糊糊就给答应了下来。

    他们选好营址,回来驱车赶马,天上还下着大雪,鹅毛般白絮风中滞舞,糊得到处都是,众人出门去看,只见大街萧黯,行人稀疏,三人缩头搂袖,车上杂物皮卷,耷拉得白茸茸的,都暗自伤怀,正要收罢视线,听到刘启远远唱起《大雪歌》,萧萧云:“大雪生兮自太虚,大雪落兮客寄居。飘飘荡荡无穷尽,扑向寒门数载余……”

    ※※※

    刘启的营地小小的,里面没留下多少冰雪,居住的暖帐、木屋,旁边的石头羊圈,都是刘启熬在冰雪里,哈着十数根萝卜大小的手指头布出来,而后被天气蘸满冰渣和雪皮,像是一列白色斑白南瓜。

    他有意识地把营地建在河水岸滨,临近松林覆盖着的陡峭群山,往西越河一望,圆圆肥肥的原野背脊,浩如驰骋的腊制羚羊、大象,而往东北,则是茂密的原始丛林,迷雾蒸腾,巨大的雪坡撑起巨大的鸟翼,穿透茂密的山林,在营地背后二、三里外驻足,每次打猎经过,听得风一大,就可以在上面看到野猪大小雪糕团从天而降,最后碰撞着横在上面的树木枝梁,碎玉纷飞,声音像一阵、一阵的脆雷。

    刘启在这里打猎、持鞭,一晃就是十多天。

    前一天夜里,灰色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地面上,移动着,待遮盖整个天空,就会赶来猛烈的大风、大雪。

    那时只见风追逐着在树林中飞速盘旋、左躲右闪的雪花,呜呜的怒吼着,鬼哭狼嚎,将惊惶不安的森林搅了一夜。

    终于到了清晨。

    风月抱着两只粗厚的袖子往东期盼,见刘启一人、一马、一狗从树梢上挂着一轮红彤彤日头的东方往家走,连忙伸出胳膊比划:“你的羊被狼偷了个精光——”刘启大吃一惊,甩着两条腿冲到跟前,才知道风月骗自己玩。风月却振振有词说:“我只是喊早了两天,段晚容回了家,营地只剩下咱爷俩,你夜里出去打猎,留着年迈体衰的老家伙在风咧雪砸的夜里守夜,狼不是迟早摸进了你的羊圈,一气把羊咬死精光?!”

    刘启大声嚎叫:“不打猎,吃什么?!”

    冰晶都裹在植被上招摇,放射出光圈,照亮他们前面的木屋。

    木屋的前半截挂着好几皮耷拉皮货。进到里头,风月往四周看一看,故作神秘地说:“赶快准备、准备,咱今儿回去。”刘启第一个反应就是问他:“你回去还是我回去?!”风月猛地一睁眼,乐呵呵地怪他一点儿也不知内情:“你阿爸要给你二娘,不得都回去吗?!”刘启提着焖肉盆往小案上猛一顿,激动大嚷:“你看看,他是不是故意赶我出来的?!我才走了几天,他就娶亲,再走几天,他就有别的儿子啦……”

    风月笑了一笑,说:“那你赌气不回去?!”

    刘启霸道地说:“我回去,你不能回,你要给我看家?”

    风月横起眉毛,大声呛笑:“凭什么让我看家,是你来放羊还是我来放羊?!要么一起回家,要么你一人看家吧。”

    他说:“别去管这几只羊。你阿爸要去打仗,一走几个月,你阿妈和你二娘肯定三天两头给你送东西,要不,咱们带着羊回去?!”

    刘启吃惊,迟疑说:“窝呢?丢在这儿?”

    他大声说:“你不要回去了嘛。你又不是我阿爸的什么人?!”

    “正因为我不是你阿爸的什么人!”风月笑呵呵地反驳说,“你不回去也是你阿爸的儿子,我不回去那就要受到别人的指责,何况我是大人,不在乎这几只羊……”

    刘启气急败坏地说:“以后我不给你吃的。”

    风月说:“你阿妈、你阿爸给……”

    刘启愁了,两者之间权衡很久,思谋发问:“我阿爸要去哪儿打仗?!”风月咂下嘴唇,阔论道:“打党那人吧。党那各部都有灾情,趁着风雪,绕过屯牙,掠扰大朝,要大朝的赏赐,而大朝根本没有提防……”刘启不忿地打断,一本正经、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指头,喊嚷:“不提防?!朝廷就是老不提防!这下可好,以后学会提防了吧?!小李都帅呢?他人呢。他可是会打仗的。”

    风月笑道:“四处狼烟,朝廷不找他算账么?朝廷找他算账,不算他要在湟西设郡的帐么?朝廷上就没人把兵灾归结在他主张设郡上吗?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备州也遭宰了,前方打仗,后方军粮被人给劫了,据说为首的叫燕山虎,所以就叫他们燕山贼,这燕山贼劫了粮食,分给了穷人,聚拢了好几万人。小李都帅又不是神仙,这次也是在劫难逃呀。”他带着考验问:“你怎么看待此事?说来给阿师听听,就说说燕山贼背后有没有人在支持和援助?”

    刘启“啊”了一声。

    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风月则又问:“那你想想吧,此事一起,谁获利最大?”

    刘启想了片刻,不敢相信地问:“章维阿舅?”

    风月捋了下胡须,笑道:“孺子可教呀。这燕山贼可能与他无关,但是燕山贼里头非是混了不少他的人不可,而且这朝廷军粮,怎么是一帮马贼能摸到行踪和路线,掌握好时机的呢?”

    刘启听着有道理,却又反问说:“章维阿舅也太奸诈了吧。可要是小李都帅垮台了,谁来收拾党那人呢?是不是朝廷没了办法,又要请求章维阿舅,他是不但不过河拆桥,受益于一体统御,还会有更大的利益。”

    风月微微点头,轻声说说:“刘启呀。我看了,你阿舅必成王业。”

    刘启大大咧咧地说:“既然此事与他有关,就会在他掌握之中,打不了几天嘛。我不回去。你回去告诉我阿爸,就说他想娶媳妇了,就撵儿子出门,永远也别想要我服气。”

    风月不知道这个“服气”是不是“原谅”的意思,试探道:“娶亲要送礼的,我把你打的毛皮拿回去些?!”

    刘启吼吼大叫:“娶亲要送礼?!”

    风月等着,发现刘启亮了眼睛,好生纳闷。

    刘启情不自禁地吞着口水,说:“你是大人。你要送。得买。”

    很多人都清楚党那人发动战争的原因。

    虽然他们早就说与猛人的一战立了功劳,而朝廷没有赏赐,但这还不至于他们大规模扰边,甚至得到纳兰部的参与,之所以他们动用全身力量朝东北的边城捶去,一是因为今年遭受雪灾,二是因为小李都帅迫于压力,要关闭榷场,雪灾之下关闭榷场,那是掐向了所有游牧人的脖子。(未完待续。)

310.311

    纳兰部忍不住了。

    别说他们,受影响的也包括刘海的家族。

    事实上,自方白和杨达贵最后一次登门,把威胁扔出来,他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而他也可以肯定,章维在里头推了一把。

    打败猛人,收俘战马十数万,别说区区几千战马,就是三万、五万都不在话下,马太多也不是好事,章维就是故意不给他们。按说直接导致这场战争的原因是方白和杨达贵二人的天真,他们以为通过朝廷影响小李都帅威胁章维,却不知道没把章维威胁上,把党那人逼急了。

    与其说党那联军搅起狼烟与小李都帅对抗,不如说他们只是为了重开榷场,强抢一些过冬的物资。

    但他们无意中与朝廷的军队硬碰了一下,立刻欣喜若狂。因为朝廷和大棉的战争失利,小李都帅的副帅栾起带走精锐的边军西向,备州实力空虚,再加上背后军粮被劫和大的动乱,在游牧人心中好似战神的小李都帅竟不堪一击,被纳兰山雄的弟弟纳兰明秀打败。虽然直接领兵的不是小李都帅,但这支军队的旗帜飘扬着大大的“李”字,加之纳兰明秀对自己威名的宣传,消息在草原上疯传。

    这时,小李都帅手里无兵,唯一的稻草反倒是推行“一体防御”的潢东部族,于是他只能反过来向章维索要救兵了。

    章维视小李都帅为最后的绊脚石,何况小李都帅吃了败仗,管辖的州道又发生大规模叛乱,已绝无可能还留在边帅的位置上,他理睬才怪。不过小李都帅明着是恩主,他才不会傻到直接回绝,而是反过来让小李都帅杀方白,杨达贵二人谢天下,平众怒,否则“四夷不服”。

    小李都帅一直是备州的定海神针,他若摇晃,则东北摇晃。

    此时,就连内附在北平原一代的乞丹人也敢趁机作乱,围困屯牙关,把前往边城的小李都帅都给圈到了里面。

    备州局势,远超人想象。朝廷的军力全部被西方来的强敌拖住,战争又扯出官仓亏空,对备州的局面有心无力,皇帝章庭震怒,启用小李都帅的夙敌王丹阳北上,王丹阳也曾主军旅,但新到任上,除了能趁机打击政敌,借故逼死已打败乞丹人的小李都帅之外,军事上毫无建树,小李都帅本身就是迫于朝廷的压力才关闭的榷场,却因此背负战败之名,被逼致死,麾下心生不满,王丹阳约束不住,讨伐燕山贼,反而被燕山贼打得大败。

    消息传回朝廷,皇帝亦不能再撤王丹阳,只好把亏空一案牵扯到庶长子秦纲遣至备州坐镇,希冀他戴罪立功,力挽狂澜。

    秦纲一行马不停蹄到来,受谋臣建议,一到备州就给小李都帅平反,竟上报朝廷,追谥为“武穆”。

    接下来,他杀方白,杨达贵,承诺重开榷场,令自己老师的儿子朱国寿在魏博以南训练军队,令小李都帅的部将刘成恩镇守魏博,又让自己的心腹持自己亲笔手书出塞,邀请章维出兵。

    一时雷厉风行,边关震动。

    虽然燕山贼还在,党那人也仍在扰边,但魏博以南却稳固下来。

    章维左右权衡,加之刘海也有意愿,便决定出兵。

    但这次出兵远不是刘启认为的几天,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先是吓走党那人,接着进中原挞伐燕山贼。

    吓走党那人,不意味着不向党那人开战。党那人出兵靖康,因为惧怕小李都帅,那是有备而去,而他们退兵之后,就又是一盘散沙,转眼已到了春上,困顿的草原人又开始四处掠夺,垂涎中原的肥沃土地产出的富裕财货,这一次,他们不是再联合在一起,而是自发地向靖康,向潢东章维部开战。

    战事促使中原朝廷需要一个强劲可靠的盟友,他们也就像上次一样,将屯牙关外的大小部族调拨给章维节制,并开放备州武库,要多少军备给多少军备。章维也被授以“伯爵”之号。

    古代征讨不臣的诸侯也称为伯(霸),章维就自称为“东伯”,借以剪除异己。混乱的战争全面爆发。

    刘启却响应季节的鼓号,在河滩上放养自己所牧之物,十余只绵羊,三匹马,冬天套来的两只野羊,一只四不像。

    天地解冻,万物复苏,新绿抽发,百鸟穿梭于山林,鹤唳、鹰啼,时而响在耳边。河滩上草虽然不成,却可以让牲畜饮水。风月和段晚容都被刘启的几羊、几马和荒原寂寞熬尽新鲜劲儿,三天两头往家跑。若不是包括“雪地虎”在内的几只猛犬,刘启早就无法兼顾,他觉得自己应该赶快挣钱,娶亲,买奴隶,来应付自己的困窘,然而一切却还遥遥无期,为排解心底的寂寞,他把河滩旁边的乱石假象成偷羊的狼,骑马奔驰于周围,舞鞭,使刀,打拳,后来背书,唱歌,哈呀呀地长啸。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马蹄,好像是踩在龟甲上爆裂出“喀吧”声。

    几骑吃劲疾驰,刘启正巧可以从侧面看到这些快速的身影,随着远处一匹、一匹的骏马在动荡激越的跨奔中舒展修长的身躯,心里警惕起来,等见到他们奔朝自己的营地,吃惊地往跟前赶,发出严厉的警告。

    回应很快传回,是刘阿孝的嚎啸声。

    刘启放弃顾虑,呼啸似箭,奔行中看到前面田埂上静静地伫立了一大、一小两名骑士。

    那儿当然不只是这两名骑士,但别的人都疏散地摆在后面不接脸。

    刘启分辨出为首的成年骑士是二叔刘宇,所带着的少年是刘阿孝。

    现在刚刚化冻,寒风依然料峭,特别是在夜晚,冻死人都没有问题,刘宇尚穿着紫浪翻滚的裘袍,戴着一张皮筒帽,只见帽额上镶嵌着亮晶晶的宝石,两节长长的毛尾巴,顺着那张带着胡渣的脸庞垂下,端是威武无比。刘宇注视着一头冲来的侄儿,内心中有许多的事要想,英俊而倨傲的面庞上慢慢流露出长辈们特有的嘲讥,像是在说:“哎。住在这儿住得还舒服?!”

    刘阿孝从他身后冲到前面,大叫说:“阿哥,党那的老鼠们大闹草原,我和我阿爸来邀请你,一起出兵,瓜分战利品……”

    刘启想一想自己上次打仗得来的财物,其实都不是靠自己的马刀和弓弦,而是靠着父亲、叔父,不由塌在马上权衡,率先发愁自己拿什么出兵,继而感觉自己的表现太可笑,竟然还考虑着怎么出兵,心说:“我放着自己的羊子不牧,出一兵和党那人作战?那有意思么?!他们大闹草原和我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大声拒绝:“阿哥身边没有豺狼和仇敌,出兵奔波,何处寄养自己的牛和羊?!”

    刘宇只是大声地鼓励说:“你要靠这几只牲畜繁衍致富么?你是你阿爸的儿子?!跟我走,用你的刀去获取你的一切吧?!那才是男儿致富的手段。”

    刘启的确觉得自己的羊太少,还没有奴隶,出一兵赖些东西回来,太无趣,他无意间回头,见一只野性不改的野羊趁几条狗见了人冲上来摇尾巴,挣脱自己下在地面上的楔子,咩咩蹦蹦朝远处去,心里一下儿急了。

    他越是担心,那只羊越蹦得厉害,不一会儿工夫,已经拖着一条草绳越了一道坡。

    他再也没有和二叔争论下来的心,大声说:“阿叔。我的羊跑了。”

    说完拨马回去,扯了缰绳,朝羊逃走的方向狂奔,身下的几条狗也跟得像箭一样。

    它们一奔,这边的羊也到处乱跑,刘启只好回头,手忙脚乱地撵着自家的狗,让它们回去看好别的羊。

    刘宇看到这一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走吧。”

    他挥一挥手,带着恋恋不舍的刘阿孝离开,驰往来路,等刘启拖着实在抓不回来,只好射穿的羊回来,他们已经走远。

    刘启喘着气撵上高处,只见他们越走越远,身影变成黑点,只好折回来舞刀奔走。

    坐骑怪他发泄,振鬣狂蹿,他怪坐骑不老实,上下给巴掌,最后人马感到疲倦,慢慢安静下来。

    他人挂在马背上躺倒看天,马随意地走动,敲蹄,叮叮地扯动脖子上的铃铛,而羊群则忙忙进食。

    他一天一天地放着牧,而段晚容和风月更加不出力,他们当这是刘海的惩罚,乐呵呵地接受供养。

    刘启发现自己要养三张嘴,舍不得在春天杀羊,眼看冬天备些干肉、腊肉,确实不够,即便是他们还经常来,也是往外撵,撵段晚容说:“先生年纪大了,光吃不干。阿姐也光吃不干呢?!都盯着我的羊,我什么时候才能把羊养出来?!你去吃我阿爸家的,让我把刚下的羔子养大起来吧?!”

    春上疾病滋生。

    他刚把段晚容撵走,风月就生了病,趁机再遣送风月回家休养,再呼段晚容,段晚容岂肯被他撵来拉去?!赌气不去。

    他已经卖掉冬天积攒的皮毛、鹿茸、山参,换来二十一只羊羔,加上几只母羊中的两只次序下崽,多出二十六只羊。

    段晚容却不来,他精力不济,白天放牧,夜晚也要注意,最后干脆住羊圈。

    这样过了几天,他有点儿撑不住,放羊放着打起瞌睡来。

    地下的草已经织成细毯,映在人眼里一个劲儿晃,他也越来越浑,坐在马上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歪。

    明亮的阳光突然一滞,天地陡然一沉。

    狗、马、羊都竖起耳朵,四处注视,头脑中的念头像是一杆箭,前后左右迅急乱闯,惊慌失措地分开荒草。

    刘启一下儿惊醒,四处看了一看,再次阖上眼睛,回归混沌。

    草堆里似乎闪过一丝阴冷,像是一阵风,警惕的牧犬争相奔去,狂吠不止。一声震天的咆哮,拔起一个巨大的身影,斑斓的皮毛上下绽开,迅急之中,两只巨掌和血盆大口发出粗咆像是一股气浪,掀起一只牧羊犬逮下去。

    刘启感到自己的身躯腾空,本能地抓紧可抓之物,盘结实两条腿,睁开眼睛,只感到自己的“笨笨”夹着尾巴乱蹦怯嘶,风一般奔走,当时被震撼和恐惧笼罩起来。

    然而他想到自己的狗,忠诚可靠的狗,想起自己的羊,仅有的财富,两只眼睛顿时就红成血球。

    他猛地提住缰绳咆哮,使命地勒马,打了个转奔回来,并顺手摘了弓箭。

    人说老虎怕狗叫,说章犬不惧老虎,能咬死虎,然而一只牧羊犬已经半身血红,只有半截身体能蹦跳,而产崽不久的“雪地虎”也浑身赤红。

    犬是有着领地和荣誉的灵性生物,它们虽然和虎周旋起来胆怯,却不肯让虎衔起咬翻的母羊离开,个个杀红了眼,硬是从东滚到西,得了机会就下嘴。

    它们四处奔撞,加上巨大的虎躯也时不时翻滚摆脱纠缠,踩死、踩伤好些咩咩发抖的羊羔。

    刘启的血冲上脑门,挟弓驰骋,一气朝猛虎身上射去。

    猛虎和犬抖擞互咬,翻动迅疾,时分时和,有时都像是突然爆炸开来,刘启为不误伤,只能射两箭,虽然深深钻进猛虎的血肉,却一点也阻拦它下山般的气势。

    它反而疯狂起来,再也没有刚才按倒一只犬,被另外一只犬一纠缠就转身的浮躁,猛地回旋,将威胁最大,咬得自己伤痕累累的“雪地虎”拔倒,而尾巴像是枪杆,砰地打翻一犬,继而发觉猛地下嘴,咬中一只要走的牧羊犬的背,将牙齿钉了下去,最后用爪子猛拽,扯裂半片肚子,犬肠都流溢出来。

    这时刘启的四只牧羊犬,只剩下两只保持战斗力。

    他眼看“雪地虎”已经逐渐和老虎单斗,血汩汩地冒,发了疯地拔起插在地上的枪上,举起来往上奔。

    雪地虎也咬上了老虎脖下的皮肉,猛虎用爪拔住“雪地虎”的头,往下探身啃,倒也一时啃不到正好。

    雪地虎到处翻滚,也挣不脱。

    刘启驰骋过来,看准虎背,将枪直掼进去。猛虎吃痛,放开雪地虎,转眼间反扑上来。刘启持枪咬牙,两脚夹实;老虎拧身,满腮尽血;战马跨起前蹄,放于半空。

    情形刹那间改变。

    马调身短缩,老虎趴压马臀,而刘启一跟头掉下来。

    “笨笨”来不及蹬起后腿,屁股就开了花,上面血迹斑斑。

    刘启用满腔的恐惧和痛恨,野兽般一叫,狗一样蜷着身,拔刀往上扎。老虎把注意力转向了他,一盘身就将他抖落,回过来去嘶咬,危难之际,“雪地虎”电闪而过,咬到它的脖子上面,两条前腿上了虎身。

    刘启持刀剁了上去。

    老虎还是把“雪地虎”甩脱,翻滚时扛着刘启的腿,刘启又一次滚倒。

    “雪地虎”发出类似老虎的吼叫。老虎还以更威猛的声音。刘启也大声地咆哮,挥舞一把带血的刀。老虎向刘启扑来。“雪地虎”迎了上去,两兽一人呈三角碾磨,最重还是兽和兽咬起来。(未完待续。)

311.312

    两兽咬一起挣抖,支楞得草泥四起,撒得四周哗啦啦响。

    “雪地虎”终究不是老虎的对手——尽管是一条浑身是伤的老虎,一转眼之间,半个身子都被老虎咬在嘴里,它又要去咬老虎的脖子,老虎使劲用爪子拔它的头。刘启耳朵里充斥着老虎的咕喘,慢慢冷静下来,他趁着老虎前半身没有回旋余地,举起自己的刀,用尽全身力气,朝老虎脖子后面半揸的地方捅去。

    他将老虎杀死,看看狗,一死三伤,看看羊,也死伤惨重,而自己跟着拼命,要不是“雪地虎”奋不顾身地护住自己,现在都进了老虎嘴,想着看着,不禁哭了起来。

    但他还要为“雪地虎”止血,还要将受惊的羊拢回来,带回家、只好揩着眼泪,甩着两条腿撵羊。

    他把老虎拖回家,是越想越气,当天就把老虎的皮拔了,虎骨剃出来,老肉晾起来,接下来一连几天,都不停地为狗、马、羊看伤,再一个早晨,最后的一只奄奄一息的羔羊被他扔出去拔了皮,这事才算翻过去。

    他慢吞吞地拢着活物,正想出去放牧,听到清脆的喊声:“刘启。刘启。”

    他回过头来,见是章琉姝带着钱串串站在外面笑呢。

    刘启悲哀地看看家里,四条腿的几乎一半都被裹起来,撇着嘴要哭,哭不出来地吞吞哑嚷:“老虎咬的。”

    章琉姝一下惊诧,说:“你就骗我们吧?!”

    刘启带着她们往前走两步,让她们看一看被自己撑起来的老虎皮。两个少女都发了疯,争先问:“你打的?!”

    放在平日,刘启一定肯定地告诉她们,可现在确实没有心情,想起当初的搏斗,立功最大的是“雪地虎”,就说:“是我的章犬咬死的……”他这时才奇怪地问章琉姝:“你怎么来了?!”

    章琉姝说:“我离家出走。到你家玩,你阿妈让我们来你这儿玩几天。没想到你的奇怪狗还能咬老虎。”

    刘启大喜,心说:“媳妇来啦,六畜一准繁衍。”

    他们一起去放牧,玩了一天。

    晚上回来,刘启开始炖虎骨汤,人喝完,让牲口喝。

    钱串串提醒他说:“虎骨贵着呢。你要拿去卖,能得来好多钱呢。”刘启想不到她竟然大惊小怪,顺口告诉她说:“我前天给它们治伤,还用了麝香?!”钱串串怪异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地说:“你用麝香给你的牲畜治伤?!”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帐。刘启感到好笑,把一个拉肚子的小羊羔搂到怀里,心说:“为了让它们不生病,快快长大,赶明我还进林子找猴儿头给它们吃呢……”

    章琉姝正喝羊奶,一眼看到他抱着沾着稀屎的臭羊羔,一脚踢过去,大叫说:“赶快给我放下。找死。看谁抱着沾一身屎的羊羔?!”

    刘启争执说:“它病了。你将来有个儿子拉稀怎么办?!”

    章琉姝只好决定先把他打扁,再讲道理。

    晚上三个人挤一起,搂搂抱抱,一夜乐趣不在话下。

    第二天天亮,刘启还是早早地起来,熬一锅虎骨汤给活物饮,幻想自家的羊长出老虎的肥后腚。

    钱串串以前对刘启有恶感,虽经一夜的磨合,内心中还有好些看不惯,抢过他的虎骨,拢起来,说:“你不要我要。”

    三个人斗斗闹闹,上午赶羊出来,在空地上跳髀石。

    到了中午,对岸河滩上突然多出来十多骑兵。

    他们像是一群无头的羊,撞到河里,搅起白花花的碎浪,向对岸一阵汹涌,把水中的马屁股抽上岸。

    刘启大声警告章琉姝两声,拉匹马奔上去,还未到跟前,这些乱发、筒帽的骑兵就已经嘶嚎狞笑起来把月牙似的弯刀轮过头顶摇晃。

    他们看到了几十只大大小小的羊,尽皆呼吁,使出贪婪之奋,妄想扎进去。

    “雪地虎”箭一般地扑上去,缠住一名轮刀的骑兵,但就在一刹那,后面有一名高大的披发骑兵拈弦,把一支嗖急的箭射去。

    他用的不是十二岁少年的瘦弓,箭过三尺,乌黑似电。

    “雪地虎”在半空中和箭撞在一起,浑身蜷缩,脚不离地着翻倒。

    射进去的箭头身躯另一侧窜出一截,它悲嚎声落,就到了马蹄底下。

    前头的马蹄迈了过去,后来的马蹄却踢中头颈,把狗身踢得像一团败絮,就地折出十来个滚。

    刘启刚刚引而待发,眼前花花的,他嗖地射了一箭,急急折回,嚎呼到章琉姝身边,三人望风而亡。

    大部分的骑兵转头,围绕着一群大、小羊嚎叫。

    刘启泪水都迸了,伏马回头,只见有人在马上往下一捞,拽一只羊羔起来,执在半空中欢呼。

    这一刹那间,已经有几名骑兵用沉重的战马冲撞来。

    刘启回过神来,一只套索就在半空中伸展,虽然没有撒中刘启,但一条狰狞的面孔却已经在他眼前打了个照面。

    刘启正巧把弓抱到怀里,对准他仰身舒展的胸膛射去,走马跟上喊他“逃”的章琉姝。

    骑兵们感到无比兴奋,声音澎湃:“有女人。”

    两条伤狗“亢亢”悲鸣,沦丧到血刃和棍棒之下,一队骑兵蜂拥而赴,烟尘成道飞扬,像拉开一道大网。

    刘启盯住章琉姝,不要命地往北面的山岗老林上钻,到了跟前,只听得一声惨呼,回头借树影一看,左右已经不见钱串串。

    他知道钱串串凶多吉少,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痛骂,却不敢稍作停留,只是不敢懈怠地掩护好章琉姝,顾住自己二人。

    老林里密不透风,马却能在树与树之间蹿越,过得像蜥蜴,像闪电,擦得一、二树枝梭梭响。刘启浑无侥幸,陡然灵光闪现,大喝道:“往这边来,这里都是陷阱!”他只在那儿布置两个陷阱,然而,走马过去,他拉起树上的绳头,让一杆大网随着石头的落地,撤着许多的枝叶,呼啦往树顶蹿。

    人马响动小起来,身头响着马匹的吐气声,他奔到章琉姝身边,只听到外面有人吹角,激烈地往左右喝:“我们在这儿守着。绕过去。绕过去。”

    刘启头上密布了汗珠,看章琉姝也和自己一样,两眼闪得像是松鼠,下马往前指一指,带着她往前面走。

    这种在阴暗中的对穿就是一场昏黑的噩梦,躲躲藏藏,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

    两人走了好大一会儿,时而还能听到敌兵在两侧迂回发出的声音,不知走到什么时候,下到一个山凹里,在这里歇了一歇。

    天已经黑了,黑夜像是一个喘息的魔鬼,敞开猛兽出入的闸门。

    章琉姝这才顾得过于回想钱串串,静静坐在黑暗中,问:“钱串串被他们抢走了?!”

    刘启也没有看到,说:“也许被杀掉了。”

    章琉姝判断说:“不会。她是个女人,人家只会抢走她做老婆。”

    刘启想争辩说,她是个女孩,还不是女人,但他只是张了张口,说了句:“可是——”

    他朝章琉姝看去,觉得章琉姝才是个女人,昨晚摸了一晚,该有的都有,章琉姝慢慢地走到刘启身边,把他抱住,用低低的声音说:“我很害怕!”

    怕什么?怕死人?怕敌人?怕被杀?怕黑?

    刘启感到一团的草香味,被汗水沁得像是一股奶鲜,他同样感到害怕,却还是说:“不要怕。”一只手伸过来让,湿湿的,却不是吃东西沾的水油,可以听到章琉姝的请求:“永远都在我身边,好吗?”

    刘启能亲到章琉姝的脸蛋,能听到淡淡的呼吸声,能嗅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连忙把她搂紧,有些迷糊地说:“是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他们忍住饥饿,在这里过了一夜,相互抱着,抚摸,亲吻,就是不敢分开,像是两条在岩壁上喘气的狼。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转,害怕消逝,悲恨远抛,困倦却上了来,像是一团粘糨将两人缝合在一起。

    熬到天亮出来,骑兵们已经离开。

    他们掳走了钱串串,射杀了“雪地虎”,连最小的羊羔和一张开口的虎皮都卷走,甚至把锅灶推倒,火种里撒上水,以此来标明这家人已经灭亡。

    刘启一生一来,第一次面临,几乎咬破了嘴唇。他不声不响地埋葬雪地虎,树立一碑,写道:“爱犬雪地虎之墓——刘启。”然后收拾起弓箭,送章琉姝回家。

    打仗的决心已下,他回到自己家准备干粮,给花流霜说:“我要去找我阿叔,他邀请我一起出兵。”

    说这话时,他想起被掳走的钱串串,射杀的“雪地虎”,最小的羊羔,倒掉的锅灶,而老虎都没有他们凶猛,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拳头握紧。

    花流霜把他的眼泪擦掉,想一想刘启的二叔和刘启的微妙关系,找一个让人不意察觉的理由,便嘱咐他,让他去他三叔那儿。

    当天再一次亮起来,她阿妈便送他出门,让他带着借阿爸家的骑士,背着阳光,朝战场上出发。

    而他已经迫不及待,一走到镇外就奔纵起来。

    战争永远是一把火,烧起来无止境,最后将奄马河以东的部族也牵扯进来,足足打了大半年,节制北疆的王室庶长子秦纲得到章维的帮助,用刘海三千人马荡平燕山贼,放任章维扫荡党那人,才将战争的尾巴收住。

    就在战争要结束的时候,刘启在一次战斗中受伤,又淋了场雨,染上破伤风,身体僵直,饭都吃不下去,若不是他的叔父招来一位“撒拉”名号的萨满救治,怕已经被长生天收回去。

    刘启乘坐马车,从战场上回来。老的萨满陪同、观察他的病情。他也就在马车里晃悠,平静得只咧着嘴巴笑,最后被送到高超的郎中胡八袋面前。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海还是没有回来,而是移兵向南。朝廷和外邦的大战虽然接近尾声,内部尚不平靖,商州兵尉王勋、儒府封臣天机山蓟河岳次序反叛,浪头如火如荼,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还授了刘海一个六品武职。但是他走后,站在朝廷一边的刘部、雪山族章氏开始空前膨胀,以打促和,并将纳兰部纳入了联盟,朝廷上的官员却很少有人知情。战败的党那人一部分依附纳兰部,一部分依附刘宇,更多的还是依附上朝廷的代言人章维。章维更依靠征伐之便,两次会盟,第一次在包兰战场,第二次在蒽楚湖畔,顺利将潢东两岸藩镇部族一一统合,尽有潢东和南北黑水流域,疆土万里。

    朝廷的官员们只知道藩镇章维纠集各部酋长,送来各族的贡马,商讨一系列互市的细节,要朝廷做到“有章典可循,以杜绝贪诈”。

    他们当成几部的首领立了大功,索要朝廷的回馈,并不以为然,尤其是秦纲,感念章维关键时候的义助,听说章维的幼弟有病,还将自己的医生派去帮忙诊治。

    虽然没有阿爸在身边,还是有很多人来照顾,章维都为他请秦纲派去的御医出诊了。但是最后,刘启既在用胡八袋的偏方,也在用中原郎中的宫廷秘药,啃着白头蜈蚣,吃着续命散。

    不知是不是因为年龄小容易恢复,他一点一点地从疾病中熬过来,恢复到活蹦乱跳的状态。

    这一回他又要回去放牧,家里大人、小孩全都合起来笑话,说:“你的羊呢?最小的那一只呢?!”

    在战争中牧场的兵力不足,为了针对党那人分散的特点拉动快战,牧场是连少年营都动用了,刘启更是指挥过少年营直接参战,几场残酷的战争打下来,他的性格更加刚硬。在阿妈那儿讨不钱和羊来,还得到大大小小的一气嘲弄,他仍然不改自己的想法,干脆到要羊倌的地方为别人放,希望能挣些钱来,可以从头再来。

    往后的日子,他都是在早晨起来,东家拉出来一群,西家拉出来一群,凑起来凑个千儿八百只,和其它羊倌一起,嗨吆吆地奔走。

    因为是在镇子附近,大伙也就悠着劲。

    他们到底也不明白刘启放羊的瘾这么大,正在议论着,刘启的骑术得到印证之后,就不再为人放羊,改为牧马。马不比羊,都是在远处放,而且放起来一走就是几十里,马倌要伸着长长的套杆,晃成一条游蛇,奔得像箭,比羊倌要辛苦,不过酬劳也比羊倌要丰厚得多。

    因为年龄的缘故,论做马倌,刘启只能做二倌或者小倌,跟着彪悍的骑手,他阿妈也就放心任他的马跑。

    刘海走了几个月,刘启也几个月见不着父亲,只知道新阿妈带着几名骑兵,随着信人去陪他,有时闲下来,就陪着阿妈、阿妹,骑上马往南遛几趟,望星星,望月亮,总是漫不经心地怀疑说:“阿爸娶新媳妇,是不是不要旧妻幼子了?”(未完待续。)

312.313

    眼看又是一个冬天,刘海终于带着章蓝采回来。

    他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束着扁平的腰带,而章蓝采则扎着巴巴髻,左穿右衽,使得诱人的袍裙像是在反穿着,周围大大小小的小孩都跟着看,啧啧地吆喝,连刘启和刘阿雪也不禁发愣,围到跟前,故意问:“阿爸。你的袍子呢?打仗打烂了,可也不能穿女人的衣裳呀?!”

    刘海只好告诉他:“你父亲立了大功,朝廷赏的锦袍。”

    刘启眨着眼睛,细细看这怪异的锦袍,想一想,记得以前的上国使臣也没有穿,极怀疑阿爸做了很大的大官,趁阿爸脱下来,和舅舅章维见面,鬼鬼祟祟地领着弟弟妹妹穿,不小心还踩了两个泥脚印。

    刘海从章维那儿回来,刘启本来害怕他知道自己弄脏他的袍子,见他脸色不太沉静,坐下来想事情,也就溜了,溜出去见到章琉姝,从她那儿知道,阿爸和章维舅舅斗了气。很快他二叔也来,三叔也来。

    好多亲朋旧友都来。有的吼。有的叹气。

    以刘阿田的话说:“二三人轮战大伯父,问他为什么穿女人的衣裳。”

    刘启好坏见了不少世面,也怎么说都是她的阿哥,明明白白地知道:阿爸要归国,到朝廷做官。

    亲戚只有他伯爷爷支持。朋友里只有田先生支持。

    刘启心里也变得矛盾,觉得作为一个有志向的小孩,应该回朝廷效力,但是却受不了和亲友玩伴的分离。因而他见叔父们说他阿爸:你怎么能贪图这些荣华富贵呢?!连忙跳出来,觉得阿爸不对。反过来,阿爸再说:我为国效力,怎么不行?!他也急急更正自己的看法。

    游走于两边绝对不是容易的事。

    刘启不得不失去原则,特别是去章维舅舅家玩,往往章维的一番道理灌输下来,刘启就会忍不住,反对阿爸说:“是呀。他这么做不对。”然而一回家就站到阿爸跟前,添上自己的思考和私心,说服阿爸说服到一半,临时改变立场,点头支持:“阿爸,我也愿意回国……”

    这样搞下去,刘启都觉得自己都成小人了,暗想:阿爸是少数,要不,支持他,遛回国看一看再说。

    然而来召阿爸的公文冬天来不了,开春时也没有来,事情就暂时搁置在这儿。

    刘启也因此在心底暗笑,觉得阿爸是一厢情愿,而朝廷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他盘算起回去放牧的事,眼看着很快就要攒够钱,正要着手准备,朝廷毫无征兆地派人来信了,要他们进京。

    刘启听阿爸的打算是要在备州挂个职,现在听说要到京城,也有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感觉。

    时间在催着。

    刘海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将许多的产业分归于章维,许多产业分归刘宇,又将很多以前的巴牙、门客,部下一一安顿下去,只留下一些怎么驱赶都不走,也没有家室牵累的十余人。

    在父老乡亲们拱骑相送中,他带着至亲,和一起想回故乡一趟的大伯,匆匆踏上前往中原的路途。

    刘启也只好和亲友伙伴伤感拜别,带着许多的不舍打马跟上,无奈地说:“儿子得走阿爸路。”

    他的言外之意是说,阿爸要上京,自己也要跟着走几千里路。

    他们过屯牙,走野虎岭,遇到了来结交的豪强卢九公,双方摆酒言欢一场,花落开认了他为干爹,母子二人被卢九公的妻子挽留,要小住了一段,紧接着刘海说自己“公车、驿站”所行安全,又让自己的巴牙们风风光光护送自己的大伯回家乡。

    再往京城,已经只是连风月在内一家六口。

    因为战乱,即便是官道和驿站,路上也时时出没盗贼,十四岁的刘启就总是一副家族保镖相出场,披甲跨刀,到处摇着手,见贼呐喊,见路人问好,见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摸口袋里的钱,不日过关出花阴,赶到路德,撞到刚刚打完胜仗,将大棉人赶出国土的皇帝从庆德回京。

    他们看着花茫茫一片等待的人群,里外三层,翘首期待,也好奇地跟着注视,只见山呼万岁中,车马水章,从人衣黑,兵士四拨,有的佩弓箭、执长槊,有的拿骨朵儿(类似狼牙棒),有的带短刃,一伍伍,一列列,走路时整齐一致,立刻被震撼得合不拢嘴。

    不日后再到京城,长月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刚经过战乱,还是老远能见到长月城青黑色的城墙,城阙奇壮巍峨,护城河环城相连,进到城里,更见无比宽广的大道熙攘难行,青牛、白马拉着七木香车,鸾铃串串,尚能在高角飞檐,鳞次栉比的层层房舍看到而后知道是哪一种的高大建筑,当真让人疑是天街所在。

    长月是座人口超过百万,浩如中大陆明珠。

    光亮闪烁之地,自然也是商人出没之所,刘海对此地并不陌生,家中也有生意设在这里,生意上的故交也多。

    他来的并不声张,也不曾登门拜访,可风声还是从产业上的雇人那儿给走漏掉,京商和备州的大商人几乎都知道“顺商”神秘的东家来了京城。刘海缔造的“顺商”已经跨矿藏,畜牧,粮,布,茶,瓷等行业贸易,不只收购行,还在关内关外设立数十家通货铺,十余家规模不小的钱庄,五家车马行,各种擦边生意亦不在少数。由于牵扯的行业广,这就是一个相当大的圈子,纷纷主动打听。

    马行,贸易行里的老交情很多也都只闻名未见面,派人通过生意中人相邀来照面。

    刘海心中清楚,这些人只是生意上的交往,美其名曰“接风”,是要在商言商,没有什么私人友谊可言的,只是推辞,而后住进推托说“净脚了”。商人的最下层就是那种行贩,背着大箱大篓,担着货架,到处叫卖,而且许多都是这样一步步发家的,而一旦退出来,不是像绿林豪杰一样要净手,而是要“净脚”。别人却不认为他要“净脚”,只是觉得他花钱买-官,摆脱贱业,也就不再相邀。

    然而,生意上最大的伙伴落日牧场却是不同。

    二十年以前,两家就开始来往,相互关系也勾得深,人家一再作请,他真是没法推辞的盛情,就去了一次。

    然而他真的退身出来,生意上的事交给他的弟弟,等于分了家,使得落日黄家的主人们感到失望。

    他赴宴回来,老远看到刘启,刘阿雪坐在路边看人,看牛车,一人手里捧着一只碗,在揪里面的面条吃,不由心酸感怀,下马牵着到他们身边,吆喝说:“快回去,看看你们,吃面条用手揪!走,快回去!”

    刘启和刘阿雪都在发愁。

    刘启说:“阿雪想玩一会,可是我们都没地方去的。”

    刘海笑道:“我们回行馆问问有没有可以遛马的空地好不?看,好多人都在看你们。”

    “能看掉鼻子么?!”刘启故意伸头看路说,“我们也在看他们呢。”

    刘阿雪却历来听话,站起来骑上刘海的马,而且手里还端着碗,几乎没有用手。

    不少路人纷纷投眼看过这奇怪的仨人,有人还停了下来,看蛮女吃面条,吃着、吃着跳上马骑。

    刘海把他们吃面的碗要回来,跨街去还,回头进了馆。

    第二天他去吏部,把田老先生托自己捎带的信和物送给他的故人,倒是去见了一些备州乡党,不过都是官场上的。

    刘启见他一连几天不怎么在馆,带着刘阿雪到处踏街,还认识了门吏的孙子。

    门吏比刘海大上十多岁,是大姓人家的旁支,儿子在户部任职,因上司馆丞小有品秩,时常不在,全权负责值班、登记,打理内外,口气里总透着城里人的不屑。自古以来,公共事务都是采取实行强制性管理,若不是足够大的官职,他们也不给眼色。

    门吏的孙子比刘启大上一两岁,衣裳鲜亮,早早地束了发,好似大人。他和刘启认识的从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开始的。一开始,他是拿刘阿雪为目标,坐在刘海住的房子前唱这种思慕歌儿。

    塞外民风淳朴,少男少女的事,父母很少过问,人家唱些情歌,大人们没觉得什么,刘启也没觉得有什么,几次上前和他说话,不久就已经熟识。

    那个少年也主动约刘启去玩,只是在一起玩的时候,就该取笑刘启黝黑的皮肤,似垂髫非垂髫的小辫子了。刘启辛辛苦苦向他解释,说自己的皮肤是太阳下、雪地乱跑给晒的,头发是为了得到长生天的保佑,阿妈给编的,是改变不了对方的看法。不过,这不应该作为友情的妨碍,难道你一起玩的朋友就没有嘲笑你的缺点吗?刘启对此很大度,还应他要求,让他玩自己的刀,哪知道刀很快要不回来。催要几次,早已看他们不顺眼的半老门吏就把刀远远扔出来。

    花流霜听阿雪一说,就不要刘启再和那少年来往。

    刘启却觉得他爷俩是觉得自己吝啬,出去买把剑,送给那叫赵蜡的少年。剑送去,两人又好了几天,傍晚常一起出来,带着刘阿雪到处溜达,从而还认识到一堆的少年人。从来都说别人苯的刘启开始被一群长月少年围着骂笨,刘阿雪忍不住替阿哥出气,在争执中推倒了人,不想却为刘启结下了冤仇。

    一群少年每日都要在一排房子前面围逛,说些“妹债哥偿”的话。

    这日又是如此,章蓝采正在喂马,听到觉得刘启的表现太窝囊,径直往屋子里去,见刘启正跟着风月读书,上去把他拉起来,黑着脸说:“去!赶他们走。”刘启笑着不肯,却被章蓝采拉着走,慌忙中大嚷:“阿妈,阿妈!阿爸知道了要生气的!”章蓝采给他塞了一个捅奶的棍子,鼓舞说:“不会的,你也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怎么能没有一点血性?去!”刘启看一看跟着看笑话的风月,苦笑不已,只好低着头,提着捅奶棍走出去,刚刚踏出来,就面临一圈少年掷来的土块。

    刘启抱着手四处献笑,很快迎来一块大的土块。

    “大家听我一言”没用。

    土块在头上砸得很疼,刘启被弄的灰头灰脑的,连忙往家跑,看到凶神恶煞的章蓝采把守道路,想溜回去,却找不到溜回去的缝隙,只好向花流霜求救,高喊说:“阿妈。君子不争匹夫之勇!二阿妈让我去打架呢。”花流霜见章蓝采的气大,干脆一把夺去刘启的棍子,纵容他去:“把棍子给我,打几个鸡子一样的弱少年还抱个棒子,丢咱们塞外雍部的人,打不跑打不怕他们,别回来吃饭。”

    刘阿雪看他一副为难的模样,帮他打打脑门子上的土,自告奋勇说:“要不我去?!”

    风月先生大摇其头,寻了个凳子看二母逼一子去打架。

    一帮少年簇拥一团乱走,高声喊叫:“蟋蟀头黑鬼,我们给你单挑!”

    刘海和同住在一个馆的大胡子官员一起从吏部回来,只见门吏寻了个板凳,跑去看少年打架,往前再一瞥,无可奈何的刘启又一次被阿妈推出来。这大胡子姓张名国焘,和刘海在户部认识,死硬的脾气,他是动不动就说:“我们靖康国就毁到这上头。”口头语连刘阿雪都学了去。他和刘海正谈论着朝中事,看到这一幕,心里诧异,往前一指,问:“怎么回事?!”

    刘海笑了笑,说:“还不是孩子们闹着玩儿?!”

    刘启看见父亲回来,连忙向阿妈告了声急,说是要“阿爸的批准”。

    众少年人多势众,又是欺负到兴头上,照样不见走,当着别人父母的面大叫刘启“胆小鬼”。

    刘启突然绕过他们,朝院口奔去。

    人人当他是请示阿爸或者诉苦的,却没有想到,他越过刘海,停到门吏的面前,一脸严肃地说:“滋扰官眷,是民扰官。门吏阿爷,你放任他们进吏舍行馆,是丢了职守,还不赶快赶他们走?”

    门吏好似得到多大的乐趣,坐在凳子上笑,说,“他们也都是官宦人家。”

    刘启问:“那他们住不住行馆?放不住行馆的人入行馆闹事是不是失了职?”

    张国焘赞同刘启的话,心里暗暗称奇,见一大群大大小小前头走了,后头上来,欺负人一样在人家一家人面前闹腾,而人家一家又是边远地方的,就出面替刘启说:“门吏,你这确实就是失职,你今日能放少年,明日焉能阻拦杀人放火之辈?!区区少年皆知是非,你羞不羞?”

    门吏被烧着了一样,一下子跳起来,大声说:“你赶呀,他们杀人放火了吗?是强盗吗?我孙子就在里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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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国焘对付刁吏有一手,冷笑道:“那你儿子要是强盗,是不是就可以进来杀人放火?”

    “我儿子是户部省主事曹,比你大得多。”门子脸红脖子粗地说,“你杀人他还不杀人呢。你们这些外官就爱诬陷人,取人钱财,一肚子男娼女盗!”

    刘海看门吏的话又把张国焘激怒,慌忙拉扯张国焘,不要他再说下去。

    张国焘却是拉不住,转回来厉声喝问:“我怎么个男盗女娼,我家世代清廉,我先祖是烈士,我也是咱大靖康国的模范官员,容你这宵小亵渎?去看看,我家现在还有当朝圣上亲书的牌匾,我官是小,可也是堂堂七品,天子亲点。这男盗女娼可是渎官,你再多言一字,等你对簿公堂。”

    “你,你!”门吏一口气喘不上来,坐下来揉胸口。

    “你什么你?亵渎朝廷命官,以下犯上是死罪,本官不愿与你计较。”张国焘冷冷地道,“快把人给我赶走,只给你三数!”

    张国焘冷喝:“一!”

    刘启看到他们好像要打架,也为事情的发展震惊。

    门吏别过脸,但随后还是站起来,两只手向簸箕一样上下挥舞,骂咧着冲向少年们。

    张国焘笑一笑,挣脱刘海过去扯着刘启走。

    他们和刘海一道回去,家里的人还瞪住刘启,章蓝采显得气愤,找了刘海就告状说:“看你儿子,竟不敢给人打一架,不知承谁的懦弱,还亏得我哥哥当他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张国焘却称赞:“嫂嫂此言不当,不逞匹夫之勇,孺子可教。”

    刘海听说门子说他儿子是户部曹,想也是个难剃的头,笑笑,摸摸儿子的脑袋说:“是呀。跟着他阿叔去打仗也没怕!这是长大啦。”

    他招待过张国焘,耐心等待着户部的消息,一天一天地过着,果然发觉门吏的恶意越来越强烈。

    这天傍晚,他出门回来,就听到门子和一个杂役在一起谈论,念念有词,指桑骂槐,说有个芝麻大的小官,竟带满家眷入住行馆,贪尽了朝廷便宜。刘海却离得很近,听得亲切,觉得他话中指的是自家,也知道背地里有人议论,自己走过去让人家不知道自己听到没有,反生尴尬,便咳了一下。

    门吏回过头,看了个真切,却不收敛,甩着扇子“嘿、嘿”笑了两声,露出板牙冲刘海嚷:“大老爷生气了,要发火?”

    刘海这才知道他有意挑衅,微微笑笑,不作理睬。

    回到家中,一家大小都说去看看夜市,去看前两天说要开的什么“论剑大会”,刘海也想让他们开开眼界,表示同意,只是带些钱备着用。出来的时候,门口围了三五个做杂务的,门子还是大大咧咧地给他们说刘海一家的事,参合了吃饭,做事,包括平日的衣物,嘲讥之色流露于表。

    家里人都听到了,顿时都察觉出了他样的味道。

    章蓝采大怒:“你一个奴才,也敢狗眼看人低?”门吏“啧啧”两下,大声说:“冲我有发火?打人不成?!一个从六品了不起?!我那儿子还是正六品呢,愿意住就在这儿住,不愿意住,搬出去!”

    刘海自然知道章蓝采在家肆无忌惮,无人敢这样较劲,不让她斗气,只笑吟吟地跟刘启说:“人家儿子是正六品官员,老子底气就硬,看到了,要争气才是!”接着又给门子说:“说我不合规矩,住进来的时候就该提醒一下,我也就不往里住,你何必背地里指桑骂槐呢?”

    旁边的差役不敢圆场,只跟老门子说,“我去扫地了!”,“我要回家了!”

    几个人走出去,刘启还感到可气。

    他张牙舞爪地说:“我将来就做七、八十来品的官,见他正六品就给嘴巴子。”刘阿雪连忙慌忙提醒他:“七、八十来品就小得没品了!”刘启大不忿:“小得没品也要见正六品就给嘴巴子。”

    说完拉着阿爸,阿妈继续走。

    风月呵呵一笑,俯在刘海的耳边说:“这等刁滑之徒,恐怕吃了别人的赏钱,要给人腾房子,故意激怒咱们,让咱们搬走,不必理他!”

    刘海品味风月的话,觉得猜测有些道理,给家人打气:“对,不要理他,逛街去。”

    一家人走在街上,虽然灯火慢慢上来,光线很足,周围也很热闹,却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

    刘海觉得别人的嘲笑伤了他们,安慰说:“各地都有各地的习俗,咱们的衣食用度,他没见过是他肤浅,你们不高兴什么?”

    刘启立刻同意,大声说:“他们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的,时间久就好!”

    他阿妈想拾起打架的事儿,就这个“时间久”气呼呼的。刘海见她们不高兴,揽了一个往旁边的小吃摊上推,说:“来,来,吃吃这个!”

    花流霜站到跟前看住了汤圆,用手一指,问:“这圆的是什么?”

    章蓝采猜测说:“羊肉丸子吧?!”

    说完伸长胳膊去捏人家没有下锅的。

    刘海把她的胳膊拉回来,连声说:“汤圆。过年过节才吃,既然也有卖的,我们一人来一碗!”

    刘海笑着说,接着纵容儿子、女儿。拉长声音喊,“来一碗!”

    刘阿雪也学着他的声音喊了一句。

    几个人笑着围住小桌坐,等着小贩把冷凉的汤圆送到面前来。

    汤圆的糯米不知道被什么磨出来的,细细的,没有一点糁子,凉汤上面撇放上绿豆,薄荷,梅子,还添了几勺子酒稃子,甜甜酸酸,带着令人酣醉的酒味。一家人都感到惬意,眼看天猫了几滴雨水,小贩们忙着撑大伞,凉风一股一股的,兴头都起了来。章蓝采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想吐,用手捂住嘴巴。

    刘启慌忙给她捶脊背。

    花流霜连忙靠近刘海的耳朵说话,把刘海说成一张红脸,喝汤掩饰。

    刘启一口喝完汤,拍着肚子站了起来,指着旁边搭起来的“论剑”台子说:“我们去看看吧。”

    一些铜锣手打着铜锣游走于东市的角落,边走边吆喝,大伙看看碗空了,纷纷起身,留下刘海付账。

    他们来到台子边,发现就是什么“论剑大会”,而且周围也聚集一些人,已经要开场,也连忙找好位置,翘目等待。

    由于来得及时,一家人站的是头排。

    刘启跃跃欲试,老想翻过面前结的绳子跑上擂台,看一看架子上的陈列着的宝剑。章蓝采拉着他的小辫子,等他龇牙咧嘴,叮嘱说:“别去出丑,人家还不让看呢。”

    风月扭头解说:“你看到场地了吗?好好看看,多见识多长智慧!看这安排就能清楚,上面的座位是应邀而来的人,里面的绳子场地,是给以武论剑的。”

    刘启不解地询问:“以武论剑,比剑呀?”

    风月解释说:“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只有武人才能显出宝剑,是要有比试。”

    刘启高兴地说:“我呢?他们肯赠我么?”

    风月笑了笑,指住台子中央的那个独立的台子:“这应该是压轴的几把宝剑,有一种说法,那是越老越古的剑越锋利,肯定是上了年代的,倒不知道是他们收藏的,还是自家有传承,几代前冶炼的。”

    四周的人慢慢越来越多。

    一些是特地为了这个“论剑大会”而来夺赠品的,一些是凑热闹的,他们把地方围得水泄不通,跃跃欲试,显出一种压迫感。刘启听着风月给他介绍,四处转着乱看,一下儿撞到一堵带着汗水的胸膛。这是一个粗壮的男人,扎了个粑粑髻,束了块方块形的青布,鬓发乱杂,看起来敦实中带有几分粗犷。他把鼻子抽了抽,忍不住说:“你的头发怎么味道这么重?”

    刘启看看,再比比,汉子比他高不多。

    他也是见人熟和的家伙,撞撞人家胳膊,笑一笑,回答说:“我扎的辫子多,抖起来得好久,洗少了,脑汗味!”

    汉子更正说:“不是,是羊肉味!我是杀猪的,不会闻错!”

    刘启看看风月,回头呵呵还了一笑,心虚地说:“是有一点点。”

    汉子说:“热天吃羊肉,你也真会吃?”

    刘启有些委屈,他已经很多天都没吃羊肉。

    章蓝采则回头看看,不满地说:“吃什么肉怎么了?一样有力气!”汉子没想到和一个大小子说话,把人家大人注意力拉来,有点结巴地说,“我不是笑你弟弟,羊肉性热,夏天吃了不好!”

    章蓝采也没想到人家不是嘲弄,张口结舌,好久才说:“我儿子,什么我弟弟。”

    汉子有点不相信,试着比一比,见刘启只比自己只低一点点,仍是不敢相信,却连连点头。

    这时候,台上已经有了动静。

    一个驴脸尖头的男子一步一步地跨出来,身后几个从人从他旁边穿过,列在台子的两边。

    刘启一眼看到那男子如同边上带了两个钩子一样的嘴,心里暗笑,偷偷指给身边的汉子看。这个出场的男人却没有相貌带来的猥琐,客气地说话:“蔽人姓丁,祖承欧冶子,世代铸剑。今逢铺子开张,邀请各方兄弟,四海好汉坐以论剑,诸位能来参加,已使篷壁生辉,过谢了。”

    他抱了一抱拳,回身退走,连声说:“我们邀请到了几位嘉宾,有我们威名赫赫的冠军侯健将军——门下的治军校尉唐大人,还有些江湖上的朋友,像大名鼎鼎剑侠郭解和洪武教场的石教头。大家不为他们的到来喝个彩吗!”

    男子说到最后,恭身迎接。

    十余个武夫打扮的汉子从后台进来,走入刚才列出的座位。

    男子们逐个介绍他们,每一介绍就换来一阵欢呼。

    刘启有些疑问:“江湖朋友是哪里的朋友?!”

    风月给他解释:“就是市井!”

    台上那丁姓男人突然大喝:“剑,兵器中的王者!”一下将他俩的议论打断。

    刘启抬头,只见他在台上四处走动,大声喊道:“学武之人!下乘者强身健体。中乘者行侠仗义。”到处问人:“大家说是不是?”再转过头,看看有没有人搭腔,台下果然有人喊道:“上乘者呢?”

    男子没有回答,回到场地中心取把宝剑,前伸一举,说:“这一把是先朝丹阳生冶炼出来的宝剑,切金斩玉,吹毛断发。”

    大伙愣忽忽地喧闹几下,捣乱般地叫着不信。

    男子摆了摆手,两个从人走上前去,抬了一个架子,架子上绑着一张羊皮。

    大伙只看到他大袖一展,然后就看到那皮革裂成了两半。

    刘启顿时觉得除了剑锋利外,这人的出手快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劈下之势有刚有柔,这才干净利索,心道:“中原之地。果然卧虎藏章。”

    那男子在众人的嘘唏中抱剑,直站矜笑,大喊道,“上乘者——保家为国!”

    他声音突然加快,却很有力:“我要把此剑送给陪健上将南征北战的唐校尉。唐校尉胸口上还带着未好的箭疮,是冲锋陷阵时所留,此真英雄、伟丈夫、好男儿!”

    人群如同沸油中加入了热水,纷纷高喊,“唐校尉!”

    刘海隔了章蓝采去抓刘启,问他:“看到了不?这——就是英雄?或保家卫国,或造福一方?”

    刘启情绪高涨,热血沸腾,觉得自己的毛发都要竖立起来,慌忙用手去按,脱口回答:“我只是年纪小!”

    刘海笑笑,觉得能让孩子受教育,就没有白来。

    唐校尉腼腆地受了剑,想扶附身献剑的男子,却有些笨拙。台下的人不停问他好,他摸着汗水四处应着,结结巴巴。

    风月觉得他已经被捧杀了,在刘启耳边小声感慨,说:“此子疆场死夫矣。”

    唐校尉在四周的鼓励中,喝了许多酒,感到豪气大生,大步走进场,抬手起剑,口中吟道:“醉里问山河,关山无限好。随君行远边,戍死志不丢!”吟完舞剑,手中的寒刃如月光倾泻不休。

    台下叫好声一片。

    舞罢,丁姓男子上前,冷冷喝道:“西庆贼子破我关隘,屠我城池,堂堂靖康,岂无男儿?!今日示剑,旦使诸君砺志,修武备爱君父,还攻大棉三百城!”

    二年前,大棉人攻来长月,血雨腥风,不堪再提,有人当时就泪流满面,背后的汉子也哽咽两声。

    刘启感到眼角润湿。这一段时间,他总听到父亲和张国焘讲起大棉人的汹涌攻势、朝廷遭受的破坏有多大,也知道朝廷战胜不易,但也无能力还攻其土,叫道:“十年聚生养,十年集钱粮,十年修兵戈。十年后报仇雪恨!”

    章蓝采立刻在他头上拍一巴掌,说:“叫嚷什么?你有什么仇?”

    阿雪也高声提醒他:“阿哥,加起来是三十年!”

    “天下人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刘启看周围人都在看他,低声按头小声说,“不是吗?”接着就朝阿雪嚷:“就你会算账。为什么加起来?十年就是十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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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你的志向呀,十年内要干的?”风月笑,“原来不是放牧养马呀!”

    刘启想想,打仗还是得养马,就说:“再用十年养马。”

    阿雪乐呵呵地替他算帐:“四个十年,就是四十年,你都老啦!”

    刘启无奈地说:“十年,只有十年呀,怎么会四十年?”

    阿雪弄不明白他是怎么算的,埋头算起帐来,这么简单的加减,怎么能算错?疑问连连。刘海一直微笑着看,没什么激动不激动的,只是说:“这是典型的商人,把剑坊与国耻连起来了。”

    那男子开始一把剑、一把剑地介绍,比较丁家剑与冶炼大族郭家剑的不同,接着说起中间剩下的那一把剑,说完之后,选出五把宝剑,声称将这几把宝剑送给长月城的好男儿,是好汉的到场上来拿。

    刘启差点真上去拿,直到一条好汉打着赤臂上场,方知道是打架的引子。

    正说着,身后的汉子借路,边往上走边说:“赢了宝剑,明日我就去投军。我真想去投军,身强力壮,怎么能不去从军呢。”

    台上主持的男子大喜,拉了他站到第一个上场的大汉面前,简短有力说:“两条好汉旨在切磋,要把住分寸哦!”

    杀猪郎在台上斗半晌,靠一身的蛮力,连赢三场,得到宝剑一把。

    他气喘吁吁地回来,听到刘启热情大喊,就回来站到刘启身边说话。刘启很想上去斗一番,却没有去成,就在下面看,一直看到赠品送尽,剑会散场。他们一家人兴致勃勃回家,刘启使劲讲他新认识的屠夫朋友,讲他丢了木剑,按抱别人的头往下压的打法,反着剑用木柄砸人的杀猪一刀。夜色中都是赶着回家的人,也都很兴奋,声音都震出风来,把悬挂的“气死灯”吹得左右摇摆。

    这是下雨的征兆,果然,尚未走到家,天上飘起雨滴。

    大大小小都走得飞快,很快接近行馆,门房里没人,只有一盏油灯在忽闪忽闪地发亮,外面地上丢着一大堆东西,谁也没有在意。刘海还好心地喊儿子,说:“这么晚,还要下雨!我们等他们出来,帮他们挪挪东西,好不?”花流霜和章蓝采冶都停了下来,一留意,看着有些眼熟,再看,果然是自家的东西,不禁都吃惊道:“还要替谁搬?这是我们家的东西!”

    刘海不大相信,笑道:“怎么会是我们家的呢?”

    刚刚说完,他也分明地看到两本散在地下的线装书,家里独有的奶桶,怪异得说不出话来。

    章蓝采已经盛怒,觉得是那门吏欺人太甚,一脚踢在门房的枣木门上,大叫:“出来!”

    上面扑簌地掉着灰,门大响了一声,差点儿整个倒掉。

    花流霜把她拉回来,说:“别动气,气坏的是咱自己的身体,总也要给个说法吧?!”

    刘海喝道:“这也太欺负人。”他喷了一口怒气,大步走进去,刘启也连忙跟上去。两人都听到几声马嘶,和人的“唉吆”声,脚步加速,来到跟前,只见几个人正往外拽马。刘海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问:“你们到底是官家还是贼?这是要干什么?!”门吏从一侧走来,提了一盏灯笼,说:“晚些时候,一些立功的将士们和地方官员都要入京觐见,不让多占舍房。”

    刘海问他:“我们晚上出去时怎么不说?要说立功,我也立有功劳……怎么,文书上没有是么?”

    门吏拧着道理:“我当然说了,怪你没长耳朵!你的功劳,你什么功劳,花钱捐了个官,跟着军队跑了几跑,能和人家打败大棉人的将领们比么?”

    刘海差点想拧下他的脑袋来,却强忍不发,缓和说:“等明天早上行不行?!”

    门吏理也不理,自顾说:“老瓦,怎么还没赶马出来?”

    父子顺着他的声音扭头,只见几个差役拽了刘启的马,从旁边的槽口棚子里出来,缰绳都勒进马鼻子马嘴。门吏看着几人赶马,不屑一顾地说:“有些人就不知道好歹,你给他好地方住,他没个表示,连句好话也不说。这儿大员住的地方,看马棚,看摆设?没一点眼色,还做官?!”

    刘海拉住要冲上去的刘启,把声音软下来,说:“什么意思?!”

    门吏说:“你说什么意思?规矩不懂么?!”

    刘海和气地说:“那要怎么样吧?!”

    门吏几个差役那儿看看,伸出指头,贴一贴面额,漫不经心道:“拿个十几银,我让你住一个月。”

    刘海故作惊讶地问:“你不是说要腾房舍么?!”

    门吏嘿嘿道:“这你不要管。怎么说,你这大大小小出去住,那花费要多少?!我知道你有钱,你和那姓张的不一样,看这好些匹马,膘实的——”

    刘海笑了起来。

    门子也跟着笑,说不出的猥琐。

    两个人一个高,一个矮,最终对着脸来。

    刘海却突然收住笑声,厉声说:“你做梦吧。我是有钱。但不会白给你。”他不容置疑地跟刘启说:“去,到你阿妈那,说一声,今晚我们出去住客栈,找不到就露宿。”他说完举步上前,提胸抓上一个差役,甩在数步远,低沉怒喝;“滚!”

    门吏一转身,跑到远处,慌张地说:“咋啦?!你想打人?我可告诉你,这是朝廷的行馆,不是你一个捐来的从六品能撒野的地方。不要以为你混两天军队就武功盖世,我告诉你,单是我一声招呼就能叫来一队兵。”

    刘海看一看前面的差役,见他还在拼命地拽马缰,一手拉回缰绳,一脚踏过去,中在那差役小腹。

    差役抱着肚子滚到一边,哎呀直叫,吓得别的人都远远绕着。

    门吏就站在外围跳:“我知道你是个带兵的,你还真敢在这儿耍大刀?!”

    他也是干吆喝,干指手,最后扎成鸡架喝:“我让你自己搬。你要是再敢撒野,那我就报到京府提督衙门,逮起来你……”

    刘海哼一声,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门吏说着说着,带着人走,却没有向外去,而是向着深院。

    刘海看着他们的背影,跟赶上来的家人说:“县官不如县管。收拾东西吧,待会儿找家客栈住!”

    几个人气呼呼地吵嚷,却很快把三辆马车弄出来,看也不看就把瓶罐,用具塞进去。第一辆马车装好,刘启就把第一辆赶到外面。

    出了大院,他把马车依着路边停放。马儿走动朝后面退,突然“咯噔”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

    刘启跳下去,看到那得了宝剑的屠夫推着独轮小车,身子歪歪扭扭,他问过这个屠夫,知道他叫张二牛,惊悉地说:“二牛哥。没有撞坏吧?”

    张二牛摇头说:“没有。我喝高来,走路头晕。”

    刘启帮他把独轮车和马车分家。

    张二牛不是很醉,也感到高兴,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刘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只见他突然上前一步提胸,把两只手往怀里一窝,迟疑片刻,大声说:“小弟。我家还有的住。住我家。我家房子宽敞了去,一家房客是刚刚退了走人。”

    刘启心里大喜,一溜烟跑回去,告诉阿爸知道。

    刘海听说,还准备让刘启推辞,眼看天又下起雨来,这才点了点头说:“好吧。”

    他们踏上路子,几经波折的雨开始下起来,开始像些绿豆,接着像黄豆,片刻之后,闪电开始用撕裂夜空来开路,好在张二牛家离得不远,众人急急忙忙,一阵子就把家当给拉了过去。

    张二牛家的院子蛮大,房屋也不少,感觉一点也不像是杀猪人的户室。

    他有一个瞎眼的母亲,白发苍苍,有一个叫杨小玲的贤惠媳妇,漂亮文静,然而邻舍都说她很厉害。

    一家人在张二牛家里住下,很快就和他们熟活。

    刘海此次进京,功劳也是未赏,据来前大皇子说皇帝还要陛见,然后赏给实职,却没想到一直没有安排,他不缺钱,本来打算看片宅院,买下来修葺一番,好在京城安个家,却因为这事儿搁着,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意思,会不会把一家人撵回去,也就没有把看宅院当成头等事儿。

    一家人在这儿住下,除了读读书,走走看看稀奇,再没有别的事干。

    刘启也时不时帮着张二牛杀猪,中午吃饭时,跑去为他看看摊儿,有时也兼顾卖肉,有些似声似熟的人都把他错认为张二牛的弟弟。

    二牛家靠近东市,肉摊也摆在东市,城里的东市也偏重牲畜、肉类、皮毛和其它的土特产。后来城郭越扩越大,市场职分已经模糊,东市也有了各种商铺和各式的作坊。刘启中午去找二牛,是自卖消暑品的摊位前经过的,到时二牛正在给人家剁肉,只见他穿着无袖小褂,脖子里带了个毛巾,左手拿剔骨刀,右手拿剁刀,配合着剔骨头,一身精壮的肌肉鼓来鼓去。

    几个妇人站在他案子前面徘徊,指着肉商量价钱,而紧挨着二牛的另一个摊子却无人问津。

    有个妇女很快挑中一块肉,让二牛切给她,二牛剁刀一轮,划下来,用另一只尖刀扎住一甩,就把肉挂到秤钩上。

    旁边摊子上的小伙子只是一个劲地盯住二牛看。

    刘启接近的时候,听到二牛给那婆娘说:“大姐,我帐算得不好,只能按整斤算。这是二斤二,我算你二斤,一个大钱四个子。”二牛算账不好,不算零头,恰恰能吸引到前来的客人。

    客人往往盯着他,就等他手下一刀多出,然后截个整。

    刘启不声不响地来他旁边忙帮,一个妇人喊着要割点油,颇不快二牛的反应慢,自己想去抓刀子划板油,却拔不起来。

    刘启慌忙跟割油大婶笑一笑,拔出刀子,看也不看给她割了一大块,用和二牛一样的算法算给她。

    两个人终究胜过一个。

    终于,案子前终于没了人。

    旁边的小伙子趁机哼了一声,走过来,半羡慕半妒忌地说:“二牛,你咋抹了香油呢?每日我给你比着出摊子,就是没你卖得快。”

    刘启的“苯苯”不老实了,蹑脚踏到那小子的摊子旁。

    小伙子自己摆着道理,说二牛今天又不对了,刚才那个女人明明是先看他的肉的。他说得口沫横飞,连愤慨到讨伐,却不知道刘启的马已经把嘴伸上肉案。刘启指指他的背后,想出去为他赶开,因被车辕撑出来的棍子和小角的身体堵住,不禁大急,说“马要吃你家的肉啦。”

    二牛也看到了,也慌忙说:“快,快,赶开它。”

    “是呀,马是吃草的,连肉都吃。”小角却不相信,再次影射二牛说,“人人和你出一块都干不下去,再这样,我也得跟你翻脸。”

    二牛眼睛往马跟前望,不紧不慢地问:“总不能别人看了你家的肉,我就不能卖给他吧?为啥我的肉卖得好,你心里能不明白?”

    小角拉他回来补充:“那咋啦,你不能装不会算账,总按整的算吧。你吃亏是小,老子也得跟着吃亏,多人家一些有能耐么?!”

    二牛连忙说:“我真不会算账,不按整的,算不过来。”

    小角说:“你算不过来是你的事儿,你不能碍着我的事,你他娘的还把骨头剔掉,你有病么,你剔骨头干啥?长肉不长骨头吗?!”他伸手说:“我一上午没卖出去东西,你能卖,我卖给你啦,拿钱吧?!”

    二牛实心实意地说:“要说你把肉兑给我,也没甚,可你那肉老远走过去,味儿都不对,给我,我也不能卖。你这才是坏了规矩?知道为什么你卖肉卖不掉,你不守生意上的规矩。”

    小角恼羞成怒,恶狠狠地说:“规矩你-妈-的尻!你是成心不让人卖,没味才怪来?!”

    二牛怪他骂人,随手把他掂攘出去:“你再骂我娘?”

    小角说:“我就骂你娘,咋啦?!”

    刘启很是不忿,问:“你没有娘么?!”

    两人火气上来,再有刘启时不时往里插话,眼看着要打架。

    出摊子卖鸡的老汉正给人称鸡,丢了称匆匆过来说:“你们还有亲戚来,闹啥?二牛,你以后顾人家点儿?!好好说。”

    卖凉扇的老太太也喊小角,说刘启的不老实马,在吃他的肉。

    小角哪里肯听,以为老太太要哄她回去,别打架,干脆率先打二牛一拳,二牛按住他,想打他,却把手放下来,攘他好远。

    卖鸡老头拦了住,小角依然不愿意,站到对面,从二牛娘骂到二牛媳妇,用词肮脏,不堪入耳。

    老汉劝不住他,只好把二牛护到一边。(未完待续。)

315.316

    刘启另有办法,站到当路上,让路过的人过来看,学着小角模样说:“来看无赖吧。看噢,侧站着,叉着腰,指着手,一张嘴,拉出几团羊屎……”

    路人一偎就是一群,站一圈,全随着刘启的怪话笑烘烘。小角大怒,脚沉沉,步歪歪,直冲跟前,扑到就抓刘启的头发,另一只手拳脚握着。

    刘启自幼习武,年龄不大,个头却不显小,更是在战场上遛过马的,不慌不忙,伸脚踢到他小腿上。

    摔交中有一招,就是踢腿掂,是在对手过来时,抓住他的肩膀猛带,突然出脚踢在他的小腿或者脚拐上,叫“大坡脚”,能踢断人腿。

    小角要过两人之间障碍,来势很急,脚步不稳,已经不用人掂,“唉呀”一声,抱着腿蹦到人堆里去。

    刘启带点本能,不全是有意,力气并不到位,但他穿的新千底鞋,糨布被纳得结结实实,衬过去就是一层皮。再加上当众差点翻跟头,脸面是大。小角抱腿疼叫两声,拾起拳头往上冲。

    到处都是人,刘启无处可避,被他打中在胸口。

    二牛冲过来,使劲地掇着小角后腰,一甩手,把他扔了个不由自主。小角把不住劲儿,从腰身到侧腿,又全都接了地。

    二牛赶来问刘启碍事不,小角趁机兔子蹬腿,拔着看客爬起来,急上几步,回身抄到案上剔骨刀,扭身回来。

    拉架的卖鸡老头要回去顾客,突然见小角摸了把刀,惊慌道:“小角。你这是要干什么?!”

    刘启只是提醒他:“杀人要偿命的,你不知道?”

    周围的人让成一大圈站到远里,要不沾边地看着火头,几个小伙子口吐怂恿,小角就执着刀把子怒喊:“二牛,你来哎!还有你,那个小子,跟爷爷来。”

    二牛却是过了去,问着:“你捅一捅。”

    嘴里说着,人猛地蹿上去,将他抱住。小角使劲往后挣,手里的刀子被别在一侧晃。后面的人连忙惊散,怕他的刀伤人。刘启却看得清楚,小角有了机会也只在空处舞,心还是怯的,二牛抱住了他,把他摔倒,夺了刀给拉架的拿走,说:“回家给三婶说说,看我该不该打你?”

    小角待他放开,凶相更加厉害,却没有再来打架,指着二牛叫他等着。

    众人久久不散,左右论怎么回事儿。

    二牛肉卖得快,也就剩点尾肉和下水,收拾一下东西,用布盖住,喊过教育“笨笨”,不许它偷吃臭肉的刘启去吃饭。

    他们向背后跨翻几条平板车道,来到一家面馆,进去坐好,两大碗面很快上来。两人合起来打一架,那话就都在打架上,刘启自幼习武,又在战场上蹦跶过,若是按照小的战争来算,也是上了十来次战场,两人是一边吃一边说些战场招数,交流打仗经验。二牛家里有老娘有媳妇,不能投军,但也爱讲,更爱听人讲。

    刘启怂恿他练习马术,变成骑兵,他就边把自己碗里的哨子肉夹过刘启的碗里,边笑呵呵地点头。

    刘启就是爱指手画脚,还着肉,从骑马怎么训练开始,再建议他怎么卖肉。二牛也不全是靠买猪杀卖,时而到别人家杀牲畜,或接受一二屠费,或把别人吃不完的肉买回来再卖,卖得快,猪肉却少。两下加起来,累是够累,忙也够忙,挣的钱却有个上数。刘启就主张说:“你也说啦,那员外老爷家,买了猪,请人去杀,平时吃肉却不容易,不感到头疼?那咱就不能合起伙,开个店铺专卖肉?到时把大尹子雇来看铺子,也为那些一家好几十口的、有钱的送,骑马带车,给送过去。”

    大尹子是二牛家邻居,在街上跑来跑去,到处做帮工。

    二牛连连点头,却担心地说:“我媳妇也可以看铺子,她算帐还好呢。可是肉卖不完呢?开铺子还不能断肉,咱不是大户,怕周转不开。”

    刘启拔着面,兴致勃勃地说:“需要二十多个金币吧,咱们一起出资,我要我阿妈资助些,闲着的马匹也可以用,到处拉猪,拉羊。”

    他又建议说:“恩!把活猪现杀,羊,鸡,鱼,牛都可以有。牛你敢杀不?你不敢,我替你杀,要是当天有剩的,卖给卖包子的,便宜一点。”见阿爸老不被安置,他心里也是着急的,叹气说:“我家现在也没了钱,死钱养活一家人,哎?!你不知道,我们家的人来没来完呢,十好几口都还没来,可也快来了。”二牛竟然被他鬼使神差地说动,要回家给老婆商量商量。

    两人谋划着,二牛还叫了些黄酒,滋悠说:“你这些想法从哪儿来的?!”

    刘启说:“脑袋里出的呀。京城的人太笨,杀猪杀羊,肉铺子却少呢……”他觉得这么多人不敢杀、不会杀,家里也不敢弄个几十头地养,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定有大钱算,就掰着指头数罗,最后还打算去丁家铁铺定切肉刀,卖猪肉送菜刀。

    两人说好大一阵儿,刘启先回了家,给阿妈讲自己想和二牛合伙开肉铺的事,正说着,大牛却推着独轮车回来,车上还剩了些肉,看来那点尾肉,他到底也没卖。

    他提着一片肉送过来,也坐下来讲有盘店铺经营的打算,花流霜只道刘启用三寸不烂之色把人家迷惑了,连忙问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二牛这才说:“那小角找了几个无赖。我不想和他们纠缠,就早了一点回来。”他叹气说:“我媳妇也说,一天一口猪,卖起来不是个事,还真不如开铺子。”

    刘海再怎么分出家产,也不差生活上的用度,花流霜对这种小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刘启说服了半天,她也没有松口,这就垂头丧气地说:“我阿妈说我阿爸是朝廷的人,不让经商,经商是贱业。”

    二牛笑笑,说了句“不碍得”,就把肉给了他。二牛走之后,刘启又说二牛家不一定开得起铺,自己要不和他一起开,他肯定是不开了。花流霜只好让他去问一问,要是二牛钱不够,到自己家来拿。说着,说着,章蓝采突然感到不舒服,花流霜也就留了话罢,起来带着她去看先生,她们一直出去的到傍晚,才面露喜色地回来,还买许多吃的,见到刘启和刘阿雪,问他们想要弟弟、要妹妹。

    刘启和刘阿雪都是埋头苦思。

    花流霜给他们一人发了点吃的,让他们到旷地去玩。两人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好,就拉来几匹马,喊过二牛家附近住的大尹子,一起赶马去城东的荒地玩。邻居家的大尹子也还带了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城东有好几处荒地,其中一处还有些树荫,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们一起来到,架树枝垛,骑马嬉弄。

    太阳渐渐下山,很多人都出门在这里走动,看几个少年举着兵器吆喝,都感兴趣地停下来看。

    刘启玩得无聊赖,就躺在马身上看他们练武。

    “苯苯”不满他叉在它脖子上的两条腿,不一会就四处撒蹶子,他只好坐起身子,揽一番缰。转了一个圈回来,大尹子举着刘启的弓,振臂喊叫:“刘启,我刚才射箭,射中了树!”

    刘启决定用事实告诉他二、三十步外射树,斜插在上面晃悠,无以吹嘘,就招了一招手,要来弓箭,举持凝神,逢空中掠过一鸟,投放出箭,正中鸟身。

    大尹子跑过去帮他拣,见那只大鸟自中心钉穿,不由扯着嗓子惊叹。

    一个身穿白衣裙的少女突然跑来,大叫:“小孩!”

    刘启看了一眼,就从马上掉下来。

    这是一位穿着白色衣裙的可爱少女,粉红色的皮肤弹指就破,眼皮亮晶晶地涂有萤粉,璀璨得像是狐狸精,大大的眼睛与躺在地上的刘启对视,忽闪忽闪个不停。

    刘启掉下来,是因为她有点儿像章琉姝,但比章琉姝,举止说不出的无力和纤柔,撒娇起来,让人无以抵抗。

    刘启拿出自己阿妈给的零食,傻傻捧递上去,像是在给仙人献桃。

    少女宛然一笑,如同蓓蕾徐放,春水荡漾,拿出指头点一下刘启,嗲声说:“我也想玩玩你的弓。”

    刘阿雪在阿哥的示意之下,不快地把自己的弓递到。

    后面两个女伴叫着小姐,远远跑了过来。

    少女往她们看一眼,摸摸弓,灵动地跳跳,哈了一口气要开,还没到使力气的时候,就被弓弦划了手,哭着扔了刘阿雪的弓。

    刘启眼巴巴地看看自己手里的零食,一转手把它给了大尹子,上前捏了别人白玉般的手掌看。

    刘阿雪撇着嘴唇,不情愿地拣起自己的弓,低低地叫了声“娇气”。

    少女朝刘阿雪一打手,哭得更厉害,刘启连忙把她的手放到嘴边,一股一股地吹气。

    旁边的两个女伴却无头绪地叫嚷:“你欺负我们家小姐?!”

    刘启摸着少女的柔手,舍不得放开,嘴巴里说着:“没欺负,没欺负,我替她看看。”

    少女吸了几下鼻子,抽出手来刨刘启,含着眼泪埋怨:“都怪你!”

    刘启心里不明白,却也连连点头。

    刘阿雪看着气愤,使劲踢他一脚,转到一边生气,而大尹子吃惯了刘启家,嚼着刘启的零食,喊另一个伙伴过来吃。那少女不愿意,指着大叫:“那不是给我的吗?”刘启只知道笑,捏了几个干梅子放到她手里,心想,琉姝阿姐要像她这么可爱,别一天到晚欺负我,要训练我就好了。

    少女看着手里的小梅子,不高兴:“我以为是什么呢。”

    她嘟着嘴巴,毫不客气地丢了梅子,摸进旁边女孩的口袋,摸出许多吃的,丢给了刘启个柿子干,倨傲地看住几个男孩子,变得爱理不理的。

    刘启俗气地自我介绍:“我姓刘,叫刘启!”

    说着再一次去牵她的手掌,白衣少女躲避了一下,躲避不掉,就任刘启拉住柔荑,眉毛飞扬地咯咯笑着,说:“噢,小鸟!飞一个。”

    旁边大一些的丫鬟怒气冲冲地往前扒拉,嚷嚷说:“无赖!抓我们小姐的手干什么?”刘启不理她,把步子踢得好高,牵着少女去玩,遛了一圈,注意到面前来到几个家人,都盯住自己。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公子挎着一把长剑走过来,有着与年龄不合的成熟,却也带着纨绔样。

    刘启却不肯丢少女的手掌,歪来歪去地和她家人说两句话,问些“你是她阿哥”之类的话,扭脸向少女提议:“我们玩大盗抢公主吧?”

    少女听刘启简单一描述,立刻同意,却依然监督刘启跳了一跳,叫喝:“噢,小鸟!再飞一个。”

    两个丫鬟本来就也想参与,眼巴巴地望着,那少女却苛刻地说:“你们去一边玩,不能来打搅。”

    刘启却网开一面,劝那少女:“你让他们玩吧,那样你就多俩将军。”回过头来,他跟丫鬟说:“你做甲,你做乙,都保护公主!”

    白衣少女指住大尹子和那个名叫郭华的少年:“他们两个长得像强盗,做强盗。”

    阿雪也叫嚷:“阿哥,我也要做公主!”

    刘启抓了抓头,给两个不情愿的伙伴说:“你们俩虽然看起来是强盗,其实是义士,在背地里保护公主,我,才是强盗。”

    接着,他指问那少女和阿雪:“谁做大公主?谁做小公主?”

    两个少女充满敌意地相互对视,一个说:“我做大公主!”一个说:“哪有两个公主?”

    刘启调和了好半天,最后把“苯苯”给他们做神兽,然后圈了一个圈,住下“两位公主”,好心地为他们排一下阵型,最后才回去建强盗窝。

    此游戏是由强盗去抢将军们护卫的公主,但强盗不能太长时间离开自己的老巢,定期要回去一趟去休息,出来时间由公主计数,通常是快快地五百声。

    一旦强盗冲进公主的圈子后,要被公主问三个题目。

    全回答上来,公主就要跟他走。

    强盗携带公主杀回老窝,要保护公主住下一定时间;要是在时间内,强盗晾在路上,就要去被公主惩罚。

    公主住进强盗窝的时间由强盗数,他要一边打退别人一边数,非常地辛苦,据说是为了锻炼少年们在对战时的镇定的。

    一旦将军们打败强盗,进圈,强盗也要问公主三个题目,公主回答上来就可以走。

    那来到的公子一身青花锦缎,也站在旁边听着刘启解说。他今年虽未满二十,有些浮华,有些纨绔,有着孩子一样的心性,却被父亲锻造出观人之术,早已从几匹骏奇的马身上推测刘启的身份,判断起码是出没落军功世家的子弟。这类世家通常还保留着爵位,但已经入不敷出,家中子弟得到钱财活动,将来入仕不难,至于少年时,则往往习些武艺,喝酒、打架,能花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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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穿越三国,都是英雄人物候着,美女婢女追着,敌人哭着喊着。可刘启为啥一来就碰到了一个糟老头子?还没弄清咋回事儿,就跟张角结仇了?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