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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权限锁(上)

    哦哦,正中目标!

    看到罗南的激烈反应,谢俊平几乎要热泪盈眶了。mb哥憋了整整一路容易么?为的不就是要看到你小子的这副表情?

    只这一瞬间的收获,谢俊平就感觉一切的功课没白做:面对自家的大仇人,木讷内敛如罗南,也要破功;投入程度也明显提升了好几个层级。

    如此下去,不怕你不承哥的情!

    谢俊平感觉事情终于走上了正轨,心里放松,自觉演技也是爆棚,眨巴眨巴眼睛,做无辜状:

    “什么哪个?”

    罗南盯着他看:“你说严宏……哪个严宏?”

    直面罗南的眼神,谢俊平莫名有点儿发虚,不过还是按部就班地回答:“就是那个以前在学院当教授,90年出了学术丑闻的……”

    谢俊平说话很绕,还是罗南一句话直指核心:“出了原型格式论的那个?他的实验室设在这里?”

    “嗯,从83年受聘教授以来,一直就在这儿了,直到90年。”刚刚收集的资料,谢俊平可谓倒背如流。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正是章莹莹分析的,对罗南造成人生冲击的最重要的两个年份节点。

    罗南沉默了几秒,往里让了让,不再堵住电梯门口。谢俊平顺势闪进来,选择楼层,直筒电梯开始下行。

    电梯这种无所事事的封闭空间,沉默是最让人尴尬的。谢俊平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但罗南率先开了口:

    “学长……看来是做了不少功课。”

    来了来了,就是这样。谢俊平才不想做“好事不留名”的蠢蛋,和聪明人说话,当真省了不少唇舌。

    他咧嘴发笑:“还好,还好,给南弟你帮忙,呃,也是缓解我的愧疚,自然是要用心的。”

    所谓“用心”,可是一点儿没夸张。为了想出这个主意,谢俊平也是挠破了头皮。

    罗南的社团危机、疑似盗窃罗南祖父研究成果的严宏、神秘学研究社的发展计划……最后也是因缘巧合,才找到这么一处完美汇集多方元素的爆点。

    不过,谢俊平也担心自己私底下的调查,会让罗南不满,忙开始打补丁:“南弟,可不是我故意挖你的底,这年代,信息一带就是一串儿……我也是看严宏那厮不顺眼,特么太可气了,南弟你这些年过得苦啊!”

    罗南扭脸看他:“学长你知道的真不少。”

    “呃,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谢俊平尴尬笑笑。心里又开始没底,罗南的心思实在太深了,激烈情绪也只是一闪而逝,现在又恢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常态——难侍候啊!

    此时电梯抵达地下四层,位置大约在地下十五米处。电梯门打开,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这一层是彻底打通了的,属于‘齿轮’的中央控制室。这栋建筑的基本布局,大概就是地面四层属社团活动区,地下七层属实验区。地下空间超过地上空间,在北岸建筑里,当然是独一份儿。”

    谢俊平强打起精神,为罗南介绍:“现在中央智脑是在低耗运行状态,回头我把它激活,咱们就可以知道,这栋建筑里面还有多少能利用的资源……”

    罗南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以前严宏的实验数据还能找到吗?”

    “这个真不容易。”谢俊平挠头道,“当年严宏被爆出学术丑闻的时候,据说是专门设计了一个实验事故,破坏了很多关键位置,湮灭证据。后来量子公司接收了他所有的实验遗产,也是把这儿差不多清空掉……呃,不过要是仔细找找,说不定有收获?”

    谢俊平是生怕打消了罗南的兴趣,最后强行改口。

    这份心思,罗南清清楚楚,知道再不明确表示受用,这位还不知要提心吊胆到什么时候。

    不过问题来了:就算是有救命之恩,就算手里捏着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作为一个掌控大量资源的富二代,谢俊平至于怕到这种地步?以至于很多时候,都近乎病态!

    是燃烧魔影的问题吗?一个怕得要死,一个恨得要死,和李学成也算是两个极端了。

    唔?

    突兀地又联想到李学成,罗南心中一动:貌似今天上午的消息,也该流传开了。尤其是小圈子里面,流言什么的,飞得最快。

    他盯住谢俊平,若有所思。

    谢俊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再开口,罗南却抢先了一步:“听说,李学成是学长的死党?”

    谢俊平吓了一跳,是真的跳后半步,反应极为强烈:“哪有的事,你千万别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了又怎样?”

    谢俊平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紧张,甚至还有几分恐惧,说话是越发地小心:“南弟,我是说,我和李学成关系很一般,这事儿,我是说昨天那事儿……”

    “昨天今天有什么区别?”

    罗南连续几个问句,把谢俊平堵得快要崩溃。至此,罗南也不再逼他,只是确认了一个事实:

    貌似谢俊平这家伙,才误会了什么事情。

    脑子里将几条线索汇集,就像是凭空构建了一个草图,念头乍明,罗南脱口而出:

    “学长上午也在医务部?”

    出口就发现,这个判断未免跳脱得太厉害。可是,效果也非常惊人。

    谢俊平一个踉跄,险些跌个狗啃屎,罗南一把抓着他的肩膀,免去他脸面着地之苦,可谢俊平的反应荒唐到极点,嘶声惨叫:

    “我什么都没看见!”

    “……”

    好吧,事情终于搞清楚了。

    今天上午,谢俊平确实是在医务部,而且是因为争风吃醋,和李学成互殴,一块儿住的院。

    地震时,李学成跑得快,谢俊平落在后面。

    李学成一行人行色匆匆,没看到人群中的罗南,可谢俊平却是发现了。

    而且他还亲眼看到,李学成与罗南交错而过没几秒,就直接翻倒昏迷,陷入休克,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换了旁人,未必会多想,可谢俊平却是知道罗南与李学成矛盾的,也从连妤等人口中,得到了一些细节。

    更重要的是,昨天上午他命悬一线时,受了罗南诡异的眼神震慑,回头是越想越觉得神奇,不自觉就往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向上靠。

    他本来是要找章莹莹商量一下的,可不知怎么地,一整天都联系不上,幽蓝事务所就和倒闭关张了似的,说不得只能亲自上马,想出这么个招数,一方面是想和罗南打好关系,另一方面也存了招揽“能人异士”之心。

    谢俊平现在的状态,完全不经吓,稍稍用点儿劲,就竹筒倒豆子,全抛出来。

    罗南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了这么多,其实漏了最关键的一个原因。

    当然,谢俊平自己也是懵然不觉。

    罗南借着拍肩的动作,乌沉锁链哗啦抖震,自眉心而出,前端“魔符”红光闪烁,瞬间在谢俊平体内穿进穿出。

    谢俊平莫名打了个寒颤,而在他所无法触及的层面,却有一团暗红光雾,从他体内遁出,被乌沉锁链拦个正着,一挥击散。

第二十七章 权限锁(下)

    罗南刻意压制了“魔符”对生命精气的吞噬,精神层面的动荡,短短两秒种就结束了。

    谢俊平不可避免还是要受到一点儿冲击,但应该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罗南看谢俊平精神恍惚,便又轻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那知还没说话,谢俊平就晃晃脑袋,眼神飘移,含含糊糊吐口:

    “什么声儿啊?”

    说胡话了?

    这是罗南第一个想法,可紧接着,他就注意到自家乌沉锁链缓缓抖震回缩,发出“哗啦”声响。

    “……学长?你听到什么了?”

    谢俊平脸面往罗南这边转,眼神却对不准焦距,张了张口,忽地仰天就倒,还是罗南紧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后脑勺砸在地上。

    但此时,谢俊平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状态,昏昏沉沉,像是发一场噩梦,体温也忽上忽上,引得他的手环都开始健康报警,并向外发送讯号。

    问题是,现在是在地下十五米左右的位置,又是前实验室,信号屏蔽非常到位,手环功能再先进,也注定是做无用功。

    打灭寄生的燃烧魔影之后,影响这么严重?

    这绝对是罗南没有预料到的。

    他明明控制了对谢俊平生命力的伤害……难道燃烧魔影与谢俊平在精神层面的联结,要比预料的更深入?

    罗南面色凝重,让谢俊平躺在地上,乌沉锁链又探出来,放任魔符在谢俊平身体内外探测。

    问题是,再没有任何异常,至少在魔符能够探测的层面,确实如此。

    至于身体状态,罗南就更无能为力了。

    人体结构太过精密复杂,罗南这些年利用药物塑造格式,变异神经系统,已经是对身体的大胆认知、改造,但所了解的,仍然是沧海一粟。

    把谢俊平弄成这样,实非罗南所愿。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没办法,略一思忖,便把谢俊平背起,准备到地面上,再做处置。从谢俊平手环功能来看,只要信号能出去,应该就能联网示警,呼唤医疗救护。

    说实话,背起谢俊平,对罗南来说一点儿也不轻松。这家伙大约有七八十公斤重,又是昏迷状态,不懂配合,更是发沉。

    罗南很快就出了一身汗,幸好前方电梯在望,他腾出一只手,想去触碰按钮,可在此时,他分明听到了一声警示性的“嘀”音,似乎是从谢俊平的手环上发出来。

    罗南以为谢俊平又出问题了,忙把他放下来,准备探视,哪知就是这一刹那,连续的电闸跳动声响,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罗南愣了半秒钟,猛地低头。此时,漆黑之中还是有一点儿光亮的,那来自于谢俊平的手腕、他的手环之上。

    一连串信息依序刷屏:

    临时权限授予人进入无意识状态。

    实验室防护系统进入b级状态。

    唤醒功能启动,临时权限授予人无反应。

    实验室范围内查无其他权限授予人。

    实验室防护系统进入a级状态。

    能源系统关闭、通讯系统关闭、通行系统关闭,维生系统关闭……实验室锁区完成。

    “……”

    信息刷屏结束,手环光芒也熄灭掉,微微的莹光就像是恶魔嘲弄式的眼神,眨一眨,便再不理会。

    罗南点触手环,试图挽救,可手环的个人防护功能也启动了,无论他怎么点,也毫无反应。

    罗南重重一拳砸在电梯门上。

    当代社会,毫无疑问就是权限社会。

    物联网遍布都市的每一个角落,电子权限的高低,决定了你能够到城市的哪个位置、哪个层次。

    你的**是自由的,但是你的权限是受控的。用低权限的身份,去硬闯高权限的地界,要么就是鼻子碰壁,要么就像罗南这样,被莫名其妙的陷阱,困在当场。

    “权限陷阱”很常见,一般都是在重要地点的电梯、走廊以及其他相对封闭狭窄的区域,为的就是困住未授予权限的非法闯入者,事后交给警方处理。

    罗南碰到的这处陷阱,面积宽敞许多,只是位置不太理想——这是地下十五米的封闭空间。

    在这里,黑暗就像是无处不在的妖魔,通空无的静寂,传递着不安和恐惧。

    罗南站在电梯门口,能够清楚地听到他和谢俊平两人的呼吸。数秒钟后,他把谢俊平放下来,倚在电梯门上。

    “喂,醒醒!”

    谢俊平无反应。

    “啪啪。”

    还是没反应。

    呼唤、掌掴、掐人中等等方式全部用过,谢俊平依旧是昏睡状态,倒是体温平顺了很多。

    罗南也是无语,他再站了十几秒钟,又砸了一下电梯门,但这回轻了一些,然后就重新背起谢俊平往回走。

    黑暗如影随形,这是最彻底的黑,实验室那见了鬼的防护系统,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所有的能源,真的没有任何光线。

    罗南最初是想用自己的手环照明,可是早在半小时前,手环就因为“长线”进入了低电状态,一点微光,几等于无。

    他干脆也不用了,反正黑暗对他并无意义。

    乌沉长链再度探出,前端魔符闪烁着妖异的红光。这个光芒只在精神层面闪耀,但却通过某种形式,照临现实层面,让罗南不用肉眼,也能观察到周围的环境,某种意义上甚至比肉眼更为清晰。

    这算是不出窍的灵魂视角吧。

    不管怎么说,能够“看”清环境的感觉真的很好。纯粹黑暗中不可测的的东西,一下子被清扫掉,心理层面的压力也有所缓解。

    罗南在空荡荡的中央控制室找了把椅子,把谢俊平摆在上面,暂不理会。自个儿则走到已经彻底关闭的控制台前,随便按了几个按钮,果然全无反应。

    现实的威胁依旧是沉甸甸的。

    罗南没有忘记,谢俊平的手环上最后闪过的那段信息。

    被彻底关闭的几个系统中,最致命的,无疑就是“维生系统”。地下十五米的封闭空间,如果没有这个系统时刻循环空气,用不了多久,受困者——这里面包括非法入侵者和临时权限持有人,都有窒息而死的风险。

    从这里看,该实验室的拥有者,着实是心狠手辣,如果细抠法律条文,这也无疑是非法的。但想想实验室的上一位拥有者是哪个,罗南就觉得,这倒挺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

第二十八章 神经元(上)

    实验室的前拥有者严宏,是原型格式论的提出者,80年代曾盛极一时,而这份声誉,是踩着罗南爷爷的肩膀获得的。

    当年,罗远道“人类**实验”之事,媒体报道的焦点,主要是荒野、游民、受害人等更具爆点的细节,对于此事的揭发人,却吝于关注,再加上所谓的“证人保护”政策,以至于关键证人的身份,从未真正进入大众的视线。

    但罗南很清楚,做出这事的,正是当初与罗远道同在一家研究所工作的严宏。

    罗远道的官司定案后不久,严宏就提出了“原型格式论”,获得了巨大的学术声誉。可也正因为如此,90年他被揭出抄袭罗远道有关实验数据之后,才会跌得那么惨。

    外界不清楚,但学术界对此案还是记忆犹新,也清楚更多的细节,只不过因为罗远道一案的特殊性质,还有量子公司的插足,大家讳莫如深,只在封闭的小圈子里流传,不曾在公众媒体上爆出罢了。

    而严宏在科研道德委员会调查期间,刻意造成实验事故,湮灭证据的做法,也是极其恶劣,经此一事,严宏的名声在学术界彻底臭掉, 难以翻身,最终销声匿迹。

    这样一个人物,在自家实验里布置一些“绝户计”,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此时罗南就颇有“这样才对”的想法,然后就是莫名的兴奋。

    是的,就是兴奋。

    自从罗南搞清楚爷爷案件的前因后果,很自然的就把严宏作为“罪魁祸首”来看待,对于当年尚属年幼的罗南来讲,当时如日中天的严宏,就是当之无愧的关底**oss,是他未来要去打倒的对象。

    可惜的是,没等罗南长大,90年这个boss就莫名倒下了,其成果也成为了量子公司收购的诸多知识产权的一部分。

    罗南虽然不至于彻底丧失“奋斗目标”,可内心还是颇有一份失落感的。可有谁想到,相隔六年之后,在一个已经废弃的实验室里,他竟然是获得了与这个boss“隔空交锋”的机会!

    就算只是对着空靶子的想象,对于罗南的意义,也分外不同。

    罗南的思维空前活跃,胆量魄力也是放开到极致。几度呼吸,让心神归于平静,他站在控制台前,乌沉锁链就此切入其中。

    作为一间实验室的中控区,这里的设备不外乎就是几处控制台、几块屏幕,功能更类似于监控中心,正常运转状态下,可以看到建筑内部,包括周边区域的每个角落。

    涉及到能源、维生系统的核心模块,这里也只是作为一个操控面板,在彻底断电的此刻,并无现实意义。

    罗南的想法是,利用乌沉锁链和魔符的感应能力,从“中控台”的各个设备连线进行追踪,找到“核心模块”位置,再想办法重启。

    至于如何从精神层面干预现实,他是想做一个尝试。

    乌沉锁链就像一条在黑暗中穿行的巨蟒,循着密封区域的复杂导线,一路下行。实验室的走线还是非常清晰的,高度集成化的结构,给罗南省去了很多麻烦。

    期间,他只错了一次,便找到了真正的中控系统所在。这里一头连着实验室的独立能源站,一头连着包括核心超算在内的各个系统模块。坦白讲,对于罗南这个电子小白来说,有些太不友好。

    罗南稍稍迟疑,便选择了能源站一方。

    毕竟现在最致命的问题,就是断电,如果能实现电站重启,他就赢了一半。

    可就在他将乌沉锁链的去向掉转之际,本体所在,大脑深处却是微微一麻,随即就有闪耀的电光,直劈出来。

    是那根神秘莫测的“长线”。

    当然,在这个巨大的实验室里,“长线”连根毫毛都算不上。可它化身的电光,却是沿着乌沉锁链一路疾行,眨眼的功夫,就从锁链前端蹿出,消失在密集的电缆线中。

    罗南捂住脑门,一时也理不清是什么想法。

    这根“长线”,未免太邪门儿了。

    之前“长线”渗入手环,莫名其妙开启了本应在仿纸软屏上的界面,又耗掉了手环大部分电力。

    罗南初步判断,它是一种特殊的的“电子设备”,可能是集成了处理器、存储模块、传感器等多个功能。

    可是,当罗南的乌沉锁链扫过,“长线”却是发生了强烈的反应,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一路突进他的大脑。

    罗南之后一段时间的恍惚,就是因为“长线”似乎是融入了大脑的某个位置,却又有着强烈的存在感。

    大脑是没有痛觉的,所谓的“存在感”,要么就是一种异常电信号,要么就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感应,罗南倾向于后者,因为“长线”明显与乌沉锁链有着微妙的信息交换,只不过那是他尚不能理解的层面。

    对这个由“懦夫”藏在仿纸软屏里的神奇玩意儿,罗南已经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

    可是如今,这东西又给了他新的“惊喜”。

    “长线”虽然脱离了乌沉锁链,但二者之间,还有一份清晰的感应存在。罗南由此可以感应到,其所化的电光,循着电缆逆向推进,瞬间就打入了罗南预估的电站位置。

    短短一秒钟后,那片区域便骤然明亮,对于罗南而言,在其感应层面,奔涌的电光简直就像是扑面而来。受他影响,乌沉锁链也是骤然回缩,但相较于光速传导的电流,还是太慢了。

    正因为这一慢,不可思议的奇景,就在罗南的“眼前”展开。

    在刺眼的电光中,他看到了一棵树,一棵骤然成长的大树。

    它的根系就生长在电站之中,而其主干,却是循着电光游流,捣入中控系统,再将无数繁茂的枝桠,切入各处系统模块。

    刹那间,静寂若死的实验室,便重新激活。

    不可计数的电信号,从各个系统模块汇集,再密集传递,其走向,分明就是已经陷在“巨树”里的乌沉锁链,也分明就是罗南这边!

第二十八章 神经元(下)

    有史前来最惨烈的癫痫患者?

    罗南在一瞬间,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下场。而这也映射出了他某个更深层的认识:那条“长线”,在此刻展现出来的结构,就像是一根巨大的神经元。

    作为人体基本的信号处理单位,神经元的理想模型,差不多就是一棵大树的模样。

    分叉的枝桠是接受信息的树突;

    主干部分是传输信息的轴突;

    前置神经元的轴突末梢,类似于大树的根系,再和后置神经元的树突接触,实现神经递质和电信号的传导。

    正如此刻,生长在实验室各个系统模块之间的“大树”,一边收集来自各个系统模块的海量电信号,一边将其汇集传输。

    问题是,这个“大号神经元”与正常神经元相比,结构有所变形。它没有实现自主运转,而是以“根系”外接了能源;信息传导的终点,则变成了与主干相融的乌沉锁链,事实上也就是罗南。

    某种意义上,长线化身的“大号神经元”,就像罗南外接的人造器官。

    这是非常神奇的一件事儿,如果应用得好,当真是潜力无穷。然而“大号神经元”的信息传递模式,可要比正常神经递质传导模式狂暴太多。

    以亿计的电信号蜂拥而至,任是谁家的大脑,都不可能同时处理如此巨量又是同经一条线路的信息。

    罗南试图让乌沉锁链断开联系,可这种微妙的精神层面联系,哪是这么容易断掉的?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电信号淹没,瞬间抽风的悲惨下场。

    不过,一秒钟后,罗南等来的不是电信号洪流,而是一幅明亮而熟悉的界面。

    中央控制室亮了起来,并不是灯火通明的那种。“大号神经元”控制的能量和信息,以一种较为“克制”的方式呈现。巨量的光电讯号之间,完成了一次精妙绝伦的转化,并将其结果传送到罗南正前方的巨屏之上。

    巨屏上所显示的,正是曾经伴随罗南达五年之久的仿纸软屏界面。

    毫无疑问,这又是“长线”的杰作。

    在小巧的手环屏幕上,在横跨半个房间的监控巨屏上,它都用这种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面对巨大化的仿纸软屏界面,罗南有些发怔。这一刻他看到的不只是闪光的界面,还包括在其幕后部分运转原理。

    “大号神经元”的结构,充满了仿生学的味道,那么作为神经细胞,其自然也会具有细胞体这一基本结构。

    通过乌沉锁链,罗南在“大树”的枝桠和主干交界处,发现了这片区域。这里正是海量电信号从繁茂枝桠上传回,第一个汇聚之地。

    在这里,集成了罗南尚无法探知的功能,但最起码是有分析筛选,转码编译的作用,就像是一组处理器芯片,又或是辅助式的“副脑”,先将巨量的信号转化,形成简洁清晰、便于理解的东西,才真正传回到中控系统,以及罗南的大脑之内。

    这就避免了海量信息对大脑的伤害,真正实现了一个“外接神经元”不可思议作用。

    这不是什么奇幻式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运转机制。涉及到的精神与物质信号的转换、人与机器的信息交互技术,无疑是让人仰望。

    这是地球科技所能达到的程度吗?

    罗南琢磨半晌,仍无所得,只能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能够理解的界面上。

    乍一看,仿纸软屏的界面还是那个风格,但终究是有变化的。

    罗南使用的界面,一向是非常清爽,选择的应用不多。就像对仿纸软屏,他一般只用来上网、绘图、看看电子书什么的,没有下载多余的应用。

    主界面的应用图标,正好是8个,其中还包括了系统的时间、日历、播放器、浏览器和设置等五项基本功能。

    罗南自己下了文件编辑器,表姐那一帮人逼着他下了一款市面流行的通讯软件,最后,就是一直存在的绘图软件了。

    这些应用图标在竖排状态下,正好是占了两排,一排四个,布局一看即明。

    可这时候,在巨大的屏幕上,罗南分明看到了一个新图标。那是一组交错的齿轮结构,若不是颜色不同,几乎要和经典的设置图标混淆。

    而图标的标识也很直接,就是齿轮二字。

    这个……“外接神经元”还有自动下载app的功能?

    罗南意念微动,之前试验的意念传感竟然还起作用,新的界面打开,出现在罗南面前的,却是一组建筑平面图和立面图.

    搭眼一看,罗南就确认,毫无疑问这就是“齿轮”的建筑图纸。

    只因为,这组图纸的特色太鲜明了。

    怪不得说是齿轮,整栋建筑,可以目见的圆形空间,至少也在一百处以上,散见于七层楼体的各个位置。而从结构来看,也确实有一些门户、玄关,设计成“齿条式”,只从平面图看,整栋建筑,就像一座重型机械,各个部位,以齿轮传动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奇妙而精致。

    在界面的左侧,还有一列选项,此时几乎全部变灰,均是不可选择状态,唯独在最下面的那项,还充着饱满的光泽。选项的名字也挺怪:

    “观景台……”

    罗南无法理解。

    正奇怪的时候,身后发出声响,罗南心神一动,巨屏界面隐去,中央控制室又恢复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此时在他后方的谢俊平,不知是发了什么梦,手舞足蹈,却浑不知自己是坐在一把椅子上,瞬间平衡尽失,椅倒人翻,摔了个结实。

    “我靠……”

    这一下竟把谢俊平彻底摔醒了,骂了一声,伸手去捂头,眼睛睁开,入目却尽是黑暗。他明显没回过神来,在那儿嚷嚷:

    “开灯!”

    罗南用自己临近关机的手环放出一点微光,有限地满足谢俊平的愿望。

    这种地方,这种光线下,突兀的一点儿微光还有照出的面孔轮廓,那是真能吓死人的。

    谢俊平倒抽一口凉气,又是哎呀一声,却是本能躲闪的时候,碰到了椅子。

    罗南不想再玩什么客套,直接就道:“学长你醒了就好。你刚刚可能是状态不好,昏过去了。实验室侦测到你的意识丧失,断开了临时权限,能源、维生系统都停止工作,你看看现在权限恢复没有?”

    “啊……啊!”

    谢俊平用了五秒钟时间才消化掉罗南传递的信息,当下又是一个激零,终于是清醒过来,顾不得问自己究竟是怎么昏厥的,立刻点亮手环,处理权限问题。

    大约三秒钟后,“咣”的一声响,谢俊平把旁边的椅子踹开了,然后就是破口大骂:

    “说我必须重新申请,特么给我信号啊!”

第二十九章 观景台(上)

    算了,本来也不该对这个系统抱有期望。

    罗南就觉得,他刚刚藏起界面的行为挺傻的。好在亡羊补牢也不晚,便叹了口气,敲敲控制台,让身前的巨屏重新闪亮。

    巨屏的光芒拉长了罗南的影子,也让谢俊平下巴砸在地上:

    “南弟你……是黑客?”

    罗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不说话。

    谢俊平却是一下子兴奋起来:“乖乖,这个系统据说是量子公司强化过的,南弟你也使唤得动?”

    这家伙的情绪是不是有点儿怪?

    罗南还记得,谢俊平差不多是给硬生生吓昏过去的,昏迷之前,更对着罗南哭喊“饶命”,可现在这境况,不但对罗南的恐惧之心尽去,就连受困绝境的惧意,也给削减到最低。

    难不成是惊吓失忆?还是说,斩掉燃烧魔影,效果真的是立竿见影?

    短暂思考没有结果,罗南也就把这事儿放在一边。他重新开启了“齿轮”界面,目注“观景台”的选项,数秒钟后,以意念选择按下去。

    界面之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有一股信息流,顺着乌沉锁链,依序导入他脑部,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

    罗南稍做沉吟,转过身去:“走吧。”

    “走?哪去?”谢俊平环顾周围昏暗的环境,不太敢动步子。

    可下一秒,中央控制室侧方,就一个门户自动开启,通过更黑暗的空间。

    谢俊平脱口而出:“密道?”

    “打开手环照明。”

    “啊?”

    罗南心念一动,巨屏熄灭,房间里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谢俊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把手环照明打开,勉强照亮了前路。

    既然有了灯光,罗南也不多说,径直往新开启的门户方向去。

    “喂喂,这是密道吧……”谢俊平压低了嗓门,也压抑住紧张,亦步亦趋地跟着。

    “外面是走廊。”

    巨屏虽然熄灭,罗南的“大型外接神经元”仍控制着那部分资源,传导有效信息,通过乌沉锁链,再转交脑神经,直接将画面映射到他的视网膜上。

    只要罗南精力能够支撑乌沉锁链存在,不管距离多远,这份“电子地图”都不会失效。

    当然,没有了乌沉锁链牵引魔符感应,又不准备冒险灵魂出窍,他在这片黑暗中,也变成了睁眼瞎,必须要有照明才行。

    谢俊平已经从手环上了解了防护系统的狠辣之处,此时完全搞糊涂了:“不是密道,怎么打开的?”

    “应该是建造者最初的设计。接下来我们所走的线路上,所有的门户,都是由另一个独立电源控制……后来的改造者,显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干嘛这么麻烦?”

    谢俊平晃动手环光柱,扫视四面,果然看到,一路都是走廊之类的公众场合,偶尔要穿越一两个房间,但也没有任何遮掩的必要。

    “是爱好吧。”

    罗南脑中不停闪耀着“齿轮”的立面图和平面图,那严密的结构,奇特的构思,让他时刻都为之赞叹。

    整个建筑物的布局,似乎化身为一部随时可能启动的机器,要去加工某样产品。此时他和谢俊平,就是在齿轮零件之间穿梭,进行一场奇妙的巡礼。

    有外接神经元控制,罗南和谢俊平之前,完全是一路绿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在通过安全通道的楼梯之后,二人应该是从地下四层到了地下二层。这里虽然还是实验室的范围,但明显是公众活动区,扫过的照明光柱,还看到了休憩用的吧台,沙发等等。

    “真奇葩。”

    谢俊平终于彻底掐死了有关“密道”的猜测,并再一次对建造者的奇特嗜好施以问候。

    而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份“奇葩”,在黑暗中一路行来,谢俊平的心态倒是越来越放松,也敢于执行“掌灯人”的职责,主动到前面去照明。

    如果摆在他眼前真是一个什么暗道之类,他有没有胆子钻过来,还真值得商榷。

    “哎,前面往哪儿走?”

    谢俊平的照明光束扫到了一堵墙,沿着墙壁,休憩区的轮廓呈弧形回收,似乎是到头了。

    没等罗南回应,光束突然扫到了一个标识牌,随即定在上面。

    谢俊平一步站定,猛拍大腿:“我知道这是哪儿了!”

    罗南顺着照明光束看过去,见标识牌上,以手绘的风格,呈现出一片水下图景,游鱼在水草间嬉游,微晃的灯光下,愈显生动。

    “这是哪里?”

    “沙洲水道,齿轮很有名的一处景点。从这里……”

    谢俊平用照明光束,扫到了一处封闭的门户:“就从这里进去,一直到七百米外的‘枯树沙洲’,修建了一条水下长廊,中间穿过了半块沼泽地和一个小湖,是近距离接触湿地水下生态的好地方。”

    简单介绍一下,谢俊平又开始卖八卦:“听说这条水下长廊在齿轮修建之前就有,只不过被人用破坏生态的罪名告了,施工方差点儿赔掉了裤子,让秩序社捡了个大便宜,修建齿轮的时候,特意连了起来……当然,每年要交的税金可是不少。”

    罗南则从他的连串废话中,找到了最关键的东西:“你说那边是一个沙洲?”

    “是啊,很有名的地方。据说是观看齿轮建筑全貌的最佳地点。”

    罗南暗暗点头:这就是称为‘观景台’的原因吗?

    这时候,谢俊平终于反应过来,兴奋地猛拍罗南肩膀:“南弟,我们这不是脱困了?只要到沙洲上,去他娘的信号……靠!”

    谢俊平忽又出了脏字儿。

    罗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好像不妙。”看不清谢俊平的表情,但他声音有点慌,“我记得几年前湿地水位上涨,沙洲已经全淹了。现在就有一颗歪脖子枯树还露出水面……咝,秩序社不会把那边的出口封了吧?”

    罗南确认了一下线路,确定正如谢俊平所说,需要从水下长廊经过。目前也并没有发现异常。

    “到那边看一看就知道了。”

    罗南直接开启了水下长廊的入口,扑面而来的,是微腥的水汽,大概是多年的浸透的结果。

    谢俊平笔直地送出照明光束,却根本照不到尽头,这个长廊也与整体建筑那样,呈现出明显的弧形。

第二十九章 观景台(下)

    两人并肩走进长廊,这里依旧非常黑暗、静寂,然而这份效果,与实验室里的死寂是完全不同的。

    走在长廊里,纵然黑暗,却可以看到昏浊中荡漾开来的水波,那里面折射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天光,出奇地生动。

    还有从四面玻璃幕墙上传过来的微响,是水下生物受到光线的影响,纷纷而至,与玻璃幕墙发生的擦撞。

    愈是安静,愈是响亮。

    有一次谢俊平忍不住好奇心,把光柱往水里打,却把一头短吻鳄照个正着,看那到狰狞的头颅轰声撞在玻璃幕墙上,谢俊平本能闪躲,却是与另一边幕墙撞个狠的,撞得眼泪都掉出来。

    自此以后,他就老实多了,无论如何都要沿着水下长廊中线走,还主动把照明亮度调低,总算是无惊无险到了长廊尽头。

    这里明显有一个折弯,谢俊平战战兢兢走到拐角处,拿手环照过去,入眼的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看上面一连串排下来的钢铁门闩,他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俊平扑过去摆弄半晌,最后是狠狠三脚踢在上面,却只是响起卟卟的闷声,显然那边已经被水土泥沙填满。

    他又想起最重要的事,低头看信号:“好像有一点儿?这里和地面也就是一两米的距离吧。”

    问题是水土层混在一起,同样具有非常强大的电磁屏蔽效果,谢俊平的手环功能算是比较强的,但还是很难接收到清晰的信号。

    谢俊平在那里折腾得满头大汗,罗南则将视线转移到水下长廊的其他位置。对照着视网膜上的电子地图,在看似浑然一体的内壁上摸索。

    由于他的动作太过明显,屡经挫败的谢俊平也给吸引过来,学他那样轻敲各处内壁,却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路上都没有暗门,这里不至于破功吧。那些建筑设计一个个可都傲得很……”

    谢俊平的说法是很有见地的,事实上,罗南得到的电子地图上,路径也是到封闭的合金门为止,再没有别的指引。

    罗南也试图遥控这座门户,可是这显然是笨拙而纯粹的物理式隔绝,对一切先进的电子遥控技术,都十足免疫。

    但他仍不死心。

    因为有一件事,无论如何解释不通。为什么实验室其他的系统模块在“外接神经元”的界面上毫无反应,唯有这个“齿轮”、这个‘观景台’的功能,清晰呈现?

    根据各种信息判断,这条“观景台”线路设定,还要在严宏建立实验室之前……是天生的契合,还是后来特意的改造?

    若是后来的改造,偏又如此巧妙地与严宏的实验室设计区分开来,是不是存在着某种针对性?

    一路行来,都是最平常不过的公众场合,似乎也只有这条长廊尽头,才有一些隐秘空间,若是真有问题,也只会是在这里了。

    罗南思忖片刻,果断结束了对实验室系统模块的渗透,抽回了乌沉锁链。

    值得一提的是,“外接神经元”与他的精神联系优先级更高,乌沉锁链一旦回缩,“外接神经元”也重新化为电光长线,回收入脑。

    “不可思议的东西……”

    罗南摇摇头,暂时不在这上面多费心思,而是运使乌沉锁链,带动魔符,一股脑儿地在这片区域横扫竖切。

    一应物理隔断,对乌沉锁链及魔符而言,都毫无意义。

    “有了!”

    罗南霍然抬头,仰望上方的合金钢板。组成水下长廊95%的材质,都是强化玻璃材料,只在两端使用了金属做固定,平时也没有哪个人会在意这个。

    可是乌沉长链扫过之时,上方的某个位置的材料,分明与合金钢板、强化玻璃都完全不同。

    “喂,你看哪儿呢?”谢俊平注意到罗南的异样,也抬头上看,却没有任何发现。

    罗南没理他,只是认真估计高度和角度。

    应该还够得到……

    “让一下。”

    把谢俊平挥开,罗南往后退了两步,来了一个助力跑,重重蹬在金属门上,借力再腾起一截,同时半扭身,双手上探。

    原本应该是合金钢板的位置,却莫名化成了黏液一般的东西,只是稍有窒碍,便被突破,而紧接着,罗南的双手便碰到了真正的钢板边缘,撞得有些生痛,但他反应挺快,一把抓住,身体扭荡一下,腰腹用力,做了个引体向上,身子就往上去。

    从谢俊平的角度看,他半边身体都没入钢板之中,然后双腿荡了荡,就再不见人影。

    “我靠……拟态膜!”

    谢俊平家里,也和军方有些生意,一口就叫破了这种尖端产品的名字。

    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值得庆贺!

    不过问题来了:貌似这种高难度的纵跃攀爬,妾身做不到啊……

    在这个考验操作的关卡上,即便是有罗南的帮忙,谢俊平还是至少浪费了十分钟,才勉强过关。

    而等他真正接触到上方的空间,却是忍不住骂出来:

    “日哦,原来密道在这儿等着呢!”

    确实,这里就是一处高度宽度都不到一米的狭小甬道,需要人屈膝爬行,才能通过。和之前的一整条路线,都截然不同。

    “说好的设计师的骄傲呢?”

    “这里应该是后来才开辟的……前面不一样。”

    罗南在谢俊平浪费时间的时候,已经做了番侦察,此时领着人爬过去,很快就展示出全然不同的风格。

    当横向的狭窄的甬道结束,结构陡然一个颠倒,变成了纵向的空间,虽然仍不怎么宽敞,但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要舒适多了。

    灯光照射下,木纹式的石制阶梯盘旋而上,虽有光线照射,还是没看到头,摸了一把,非常潮湿,但很干净。

    两人拾阶而上,谢俊平好奇摸了摸内壁:“好像是树皮……喂,看这个位置,我们难道在沙洲枯树里面。”

    “也许。”罗南回答,“树身应该还填充了某种仿生材料,看着接近腐朽,其实非常强韧。”

    “哇噢,这是个树屋!枯树沙洲的标志性植物,是一个树屋!这是哪年那月的大手笔啊……我靠,什么东西!”

    突然有一条黑影从谢俊平眼前冲过,直蹿入树底。本身不是太大,速度却挺快,不知是走了哪条道儿,隐约有水声响起,然后就再无声息。

第三十章 卜清文(上)

    受黑影惊吓,谢俊平差点儿一路栽下去,十分狼狈,也免不了骂骂咧咧。

    由于乌沉锁链的感应,罗南倒是看得比较清楚:“是沼泽里的动物,好像是一只麝鼠……除了我们进来的路径以外,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麝鼠是知行学院丛林湿地比较常见的一种动物,成年后体形有三四十公分,尾巴也有二三十公分。刚刚闪过的要小上一多半,似乎还未成年,但行动起来当真敏捷。

    谢俊平呲牙咧嘴:“这里闲置了绝不是一年两年了,恐怕早就成了鸟巢兽窝什么的,小心别踩了鸟屎……”

    最后一字吐到半截,他硬是给咽了回去。

    此时照明光束正好切入一处空旷区域。可以看到,环形的椅具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空间,随意搁置的两具脚踏,嵌在树洞内壁上的壁灯,还有一些精致的壁挂书架、装饰,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处休憩间的布置。

    一个树洞能有多大?目见的可用面积,绝不会超过三平方,当真是连床也摆不下,可其中的精致布局,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树洞环形空间的特性,颇有些舒展闲适的味道。

    谢俊平立刻忘记了前面的话,啧啧连声:“会享受,了不得。”

    “上面还有一层。”罗南指了指依旧向上延伸的石阶,继续举步。

    “我怎么觉得这工程,一点儿不比‘齿轮’逊色?尤其是这么多年,竟然守得住秘密,嘴巴也太严了。”谢俊平跟着罗南往上爬,有点儿“黑转粉”的倾向。

    说话间,两人到了上一层,也是树洞小屋的最顶层。这里的布置更简单一些,乍看甚至还有些空旷,只有一个嵌在树洞内壁的桌板,前方是由枯树不规则突起直接改装的矮凳。

    桌板上面很干净,只摆放一个圆形承盘,谢俊平认得是老款投影相册底座,大概是耗尽电源,投影熄灭,但只要充上电,应该是个很直接的线索。

    罗南关注的则是树洞内壁各处。

    他摸索着抽出不少支架、承托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大都是围绕着桌板而设。从各自的位置来看,这显然是一处工作间,只要安装上相应的设备,完全可以应对一般的研究工作。对一位设计师来说是足够了。

    谢俊平在一旁看得有趣,也挤过去,看是否能再抽出什么架子来。

    罗南不和他挤,移到桌面侧对面,相应最空旷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壁挂设施,可仔细看的话,却有一圈不规则狭长纹路,大致圈起了约一平方大小的区域。

    他伸手碰触,稍稍左右发力,这块区域的树皮内壁,竟然像是展开的画轴,向两侧翻开。

    下一刻,天光照射进来。

    光线的变化,让另一侧的谢俊平霍然回头。事实上,在实验室和树洞小屋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如今已经是六点半左右,夏城的夜色已经降临,外界天光相当昏暗。

    幽暗的湿地丛林中,数百米外的“齿轮”,只呈现出模糊的轮廓,肉眼根本看不清楚。

    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罗南很有感觉。

    也许,是因为身在“观景台”的缘故?“齿轮”设计师给出的信息,已经彻底明确。

    旁边,谢俊平突地哈哈大笑起来:“信号,有信号了!”

    罗南没有理会,透过这一个瞭望窗口,继续眺望远方的“齿轮”。肉眼的模糊景色不算什么,他脑中还存在着建筑的立面图、平面图,包括早前对建筑一角的直观印象。

    当所有的元素汇集在一起,罗南忽然觉得,远方的建筑,仿佛是被时光冲刷的上一世代的文明,在与自然伟力的对抗中,只留下锈蚀的外壳,沉重而沧桑。

    建筑的边边角角,都是桀骜的工业秩序的痕迹,与浑茫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最终实现了妥协。

    突然而来的感触,让罗南一下子展开了笔记本,用莹光笔刻画线条,捕捉扑面而来的直观印象。

    谢俊平欢呼过后,回头看到罗南的举动,一时为之气结。

    这人原来真有画图癖?

    可转眼又有些安心,像这种痴于某一项爱好的人物,不应该是冷酷无情的家伙才对。

    谢俊平轻手轻脚地走回来,探头去看,见纸面上是简单甚至粗陋的线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描绘的对象,他绝对不会把罗南UU小说的草图,与眼前的丛林、建筑联系在一起。可是,当明确了草图的指向以后,又意外觉得挺带感的,尤其是仿佛在水波中扭曲的结构,似乎彰显出某种原本无形的力量。

    好吧,不叫毕加索,梵高可以吗?

    罗南的草图绘制,是一惯的快手,他很快就合上本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至此,罗南已经对处建筑生出了更为浓厚的兴趣,忍不住问道:“这里的设计师是哪位?”

    谢俊平耸耸肩:“那你可难住我了,这栋建筑起码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吧。建起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娃娃,你根本没出生。不过呢……哈哈,有信号什么都好说,智脑肯定有相关的基础资料。”

    之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经历,显然是把谢俊平憋坏了。他咬牙切齿地联网,再向学生会要回了临时授权,从这一刻起,他对那见鬼的实验室,又掌握了绝对的生杀大权。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严宏那老东西塞进去,让他好好品尝,不管他藏在哪条阴沟里……”

    强硬发狠的时间里,谢俊平也终于重启了实验到的各个系统模块,并搜索有关资料,找到了存入电子档案的设计图原本,包括设计师签名。

    他用强力的手环功能,造出ar效果,使图像凭空呈现:

    “独立设计人:卜清文。哇哦,看这签名,好像是女的,字很漂亮!”谢俊平扭过头,打量树屋里的陈设,并没有看出特别明显的女性风格。倒是下一层的休憩间,那份精致舒适的设计,似乎可以印证。

    谢俊平小小激动了一下,却没有得到罗南的回应。扭头去看,却见罗南盯着光屏上显示的设计师名字,以及手写签名,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似乎与周边的空气一起,彻底凝固了。

第三十章 卜清文(下)

    “南……南弟?”谢俊平试探性地招呼一声,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罗南怔怔地站在原地,十多秒后,终于动弹,他重新环顾狭小空间内的陈设,只是头颈与身体的协调性,似乎丧失殆尽,僵硬有如生锈的机器,仿佛随时都可能耗尽最后一点儿电量,永久僵死在这里。

    但最终,罗南还是控制住了身体,扶着树洞内壁,慢慢往楼下去,神思恍惚,如同梦游。

    谢俊平本想跟上,想了想又止步,继续操作手环,在秩序俱乐部的数据库里翻找,果然有了新东西。

    卜清文,72届建筑设计院博士生,秩序俱乐部资深会员。早年的电子照片上,是一位清秀知性的女子,与树屋里的布置很是相宜。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谢俊平总觉得这位女士眉目间与罗南颇有几分相似,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

    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进一步确认,手环上显示来电,见了通讯号,谢俊平就是磨牙,接通后,更是张嘴就要开骂,可想到楼下的罗南,硬把骂音再咽回肚子里去,小心翼翼走到观景窗边,才低吼道:

    “胡三儿,你他妈想害死我……你还说?那个防护系统是什么狗屎玩意儿!嗯,新金主?确定?来参观?这时候?”

    谢俊平有些意外,情绪上总算是控制住了,思忖片刻,给对面做了些吩咐,最后还郑重警告:“记住了,要是再出状况,我砸你家门去!”

    了结此事,谢俊平轻手轻脚往下走,在楼梯口探头下看。

    他不敢打开照明,树洞里一片昏暗,只借到一点儿天光,勉强看到罗南站在休憩间中央,稍稍伸开手,就可以触碰到四壁,可不知怎地,他保持着一个将触未触的僵硬姿势,又像是要拥抱黑暗中某个无形的影子。

    最终,罗南身形缓缓下挫,逐渐淹没在黑暗里,只有微微颤抖的背脊,就像随时都要沉没的翻转船底,若隐若现。

    谢俊平不好再看下去,又轻手轻脚地往回走,在观景窗口前熬时间。随着时光流逝,天色愈发昏暗,考虑胡三儿提供的消息,他不免有些挠头。

    正纠结的时候,脚步声响起,罗南出现在楼梯口,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

    谢俊平一喜,正要看口,却发现罗南根本没有往他身上投注任何注意力,依旧是如游魂般,一路走到翻开的桌板之前,略作迟疑,终将手臂伸过去,拿起桌上的圆盘底座,又发起了呆。

    得!再等等吧。谢俊平连呼吸都放缓了,只希望罗南早早恢复正常……

    “学长,麻烦你一件事。”

    突兀的声音又惊了谢俊平一记,说实在的,他还真不太适应罗南这种柔和的语气,而且后者嗓子也有些沙哑,存在鼻音……难不成之前哭鼻子了?

    眼前的罗南和记忆中的印象,出现了一个微妙的错位。

    谢俊平有些愣神,不过罗南主动与他交流,就是好事,他“啊啊”两声,忙应声道:

    “你说,你说。”

    “我已经向秩序俱乐部提出入社申请,麻烦学长给予通过。”

    “啊,好的,没问题。”

    这本就是谢俊平拉扯罗南过来的目的,自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现在,学弟你就是秩序俱乐部的新进会员了。加上你,目前俱乐部一共有十三个人,当然,其他人不用管,他们最起码也是退学的处分。就是一些俱乐部运转的手续要求,你这两天要分点心力,嗯,我陪你跑一圈儿就行。”

    一边说一边低头操作,后面忽觉得有些不对,乍抬头,就看到罗南转向他,一个超过90度的鞠躬。

    谢俊平惊得差点儿从观景窗栽下去,忙把罗南扶起:“哎呦喂,南弟你干嘛?”

    罗南直视他的脸,轻声道:“今天是学长主动介绍我入社,我才有机会知道,家母生前还有‘齿轮’这件作品,还能见到她的故居……”

    谢俊平有点儿尴尬:“这是巧合……”

    “并非如此!我出生时,母亲已不幸身亡;记事前,爷爷疯癫,父亲远走;而其他家人对母亲所知寥寥。故而十六年时间,都不如今天对亲生母亲了解得更多!无论学长之前所为何事,这份恩情,罗南永志不忘。”

    罗南说话文绉绉的,实是字字郑重,字字无虚。

    谢俊平却着实受不了这份端正严肃的态度,而且,他也觉得罗南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过于失常,琢磨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是阿姨没错……”

    罗南微微点头,也不知用什么法子,给投影相框充了电,此时可以正常开启,显示出一位女性的生活照。

    似乎就在这株枯树之下,当时湿地水位还未漫过沙洲,只是简单休闲妆扮,轻倚枯树,指向镜头,笑容明朗灿烂,要比档案照片上更多了几分活泼和生动,且有一份独特的自信锐气。

    想想如此一位才貌双绝的女士,早早夭亡,谢俊平心里也挺不是个滋味儿。一时间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安慰:

    “阿姨去世的早,留下的东西不多,学弟你能找到这份遗产,是件大好事,应该高兴才对……”

    也在这时候,谢俊平才恍然记着,眼前的罗南,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剥去惯常的冷硬外壳之后,暴露出来的,也只是一颗因父走母亡、家庭破碎而伤痕累累的心脏而已。

    好吧,这太酸了……可谢俊平真是挺难适应的,尤其看罗南这情形,晚上恨不能就留在这儿了,这不成啊!

    谢俊平咬咬牙,尝试和罗南交流:“南弟,现在有个问题。以前‘齿轮’这里,主要是建工社和神秘学研究社‘双龙夺珠’,不过现在突然又杀出一个新金主,对‘齿轮’势在必得,今天就要过来现场勘察……”

    “我加入了社团,他们可以把我赶走吗?”

    “呃,那不至于……”

    “这就可以了。”

    “……”

    很显然,如今的罗南,全副心神都陷入对母亲的追思情绪中,对其他消息,包括神秘学研究社在内,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谢俊平忽然觉得好累,之前明明都是你出主意好不好?莫其名妙就轮到他自个儿拼命绞尽脑汁,查缺补漏,包括提醒罗南注意:

    “问题是要从这里出去,只有一条路,咱们可不能被那些人堵在这儿啊。”

第三十一章 隐藏者(上)

    闻言,罗南愣了愣神,终于是明白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环顾树屋,沉默数秒,终于做出决定:“我们先回去。”

    看了看手中的投影相册,犹豫半晌,还是把它放回原位,以免破坏了树屋原有的布置,随即关闭了观景窗上的仿生树皮,确定不会让人发现。

    等做完这一切,罗南的视线转向谢俊平,后者立刻举手发誓:“我决不会把树屋向外人提及,这事儿就烂在我肚子里。”

    罗南不言不语,只是再躬身一礼。自从上次郑重道谢之后,罗南就对谢俊平表现出了更尊重的态度,坦白讲,这是颇让谢俊平心中暗爽的。

    此间处置已毕,罗南当先走下去,谢俊平跟在后面,或许也是心情爽利的缘故,谢俊平脑子里,却是莫名冒出个想法,借着提升的胆气,捅了捅罗南肩膀:

    “南弟,不介意的话……我留个摄像头行不行?”

    “嗯?”罗南倏然回头,盯住他的脸。

    人的心态就是这么奇怪,以前这种时候,谢俊平必然是紧张的,甚至可能说不出个囫囵话儿。可感受到罗南的尊重之后,他的胆气也相应提升,在罗南盯视之下,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我是说,南弟你不觉得这屋子太干净了点儿?湿地蚊虫多,湿气重,几天不打理,就没法看了。可你看这儿,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固然是好看了,可我是怕……”

    罗南眼睛一眨不眨,哑着嗓子,把谢俊平未尽之意道出:“已经有人发现这地方,而且在这里长住?”

    “咳,我就是一说。毕竟‘齿轮’里的智能清洁系统八成管不到这边来。”

    罗南没有再说话,眼神却有些飘移,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数秒钟,他转过身,慢慢走下去,期间手指一直贴住树洞内壁,一直走到木纹石阶的起始处,突然道:

    “在这儿,以前有道门,但现在填充了仿生材料,封死了。”

    谢俊平把照明灯光打在上面,观察了一下,也赞同:“说不定就是以前沙洲还在的时候,留出的正常门户呢。后来水位上涨,就废掉了。”

    “水位上涨……”

    罗南嗓音越来越哑,仿佛有刀片横在喉咙里,说话越来越艰难:“水位上涨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俊平联网查阅资料:“大概是87年。当时地下岩层断裂,某条地下河改道,让湿地的平均水位上升了将近半米,枯树沙洲所在的湖区,则上升了足足1.7米。呃,87年……”

    好像那位卜清文学姐是因难产而死,也就是80年的事,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七年之后,再来改造树洞空间。

    思路一旦理顺,谢俊平咝了一声:

    “真有人!”

    “是的,真有人……是谁呢?”罗南哑声回应,慢慢俯下身,碰触明显是后期开凿的狭窄密道。

    谢俊平也醒悟过来,还有这条甬道,九成九也是在封门的同一时期开挖的,同样是为了避开上涨的水位,以便于进出。

    这样一来,与卜清文最初设计的差异就可以解释了。

    谢俊平看罗南弯腰,似乎在琢磨密道的结构,就打过照明光束,以方便他查探。可光束打过去,才惊觉不对。

    此时罗南确实在思考,可他的手指却是无意识地在树洞、密道的交界处抠动,单调的动作与其说是惯性,不如说是某种极端情绪的表征。

    之前罗南是沉重而伤感的,却相对平静,偶有起伏也像是海边的夜潮,是正常情绪的韵律。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压抑而狂躁的,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看到伤害他的仇敌闯入自家领地,充满了躁郁甚至是凶残的情绪。

    谢俊平还真担心罗南把自家指甲抠下来,小心翼翼晃了晃照明光束。

    光线的变化,令罗南惊觉,霍然回头。

    谢俊平赫然见到,罗南此时的眼珠血红血红的,不是泪水浸泡,而是狂暴情绪的堆积,直欲择人而噬!

    见此情形,谢俊平只觉得腿肚子转筋,不自觉后退一步。

    不过在光线照耀下,罗南的情绪似乎也有所平复,他停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单调动作,低声道:

    “学长,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呃,是有人住在树洞里,封了以前门,还挖出了一条通向实验室的密道。”

    罗南摇摇头:“水下长廊是一条死路,平常也是一览无余。外人进来太扎眼。所以,不会是别的,只能是社团或者实验室的内部人员。”

    谢俊平想想也对,这样更合情理。

    可再深想一层,秩序俱乐部有这么一个人,平常在俱乐部里正常生活、交际,而在他人不注意的时候,会悄然穿过水下长廊,进入树洞,从事某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最重要的是这份时间跨度,甚至可能是持续了七八年、十多年,一直到现在……想想也让人心里发寒。

    谢俊平突然生出个念头:妹的,不会他们钻密道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另一边钻进来吧!

    或者也能凫水,从观景口钻进来……

    一念既生,他再看那黑洞洞的密道口,还有身后盘旋而上的阶梯,整个人都不好了。

    罗南似乎没想这么多,他慢慢站起,向谢俊平欠了欠身:“安摄像头的事,就麻烦学长了……如果有人,如果现在还有人,我想看看,他到底是谁!”

    谢俊平心里其实有些发慌的,不过有罗南在旁边,多少是个安慰,他深吸口气:“行,我现在就装!”

    “……有现成的工具?”

    “呃,带着一点儿。”

    谢俊平有些尴尬,但还是从手环表带中,拿出两个只有米粒大小的微型摄像头。他们这帮富二代,有时玩些荒唐的花活儿,也就靠这些了。

    这种便携式的微型机械,安装最简单不过,找一个视角较广的位置,按上去便能黏住,轻易掉不下来。

    谢俊平把两个摄像头都用上了:“这小玩意儿能做到实时影像传输,一颗摄像头,可以工作3个月以上。其实看这种干净程度,巧的话,一两天就能出结果。”

    在谢俊平工作期间,罗南又把整个树洞空间,上上下下走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更多线索。此时他的心情明显更为压抑,不言不语,当先钻过密道,进入水下长廊。

    谢俊平小心翼翼地跟上,时刻都开启着监控画面,生怕背后突然跳出个潜藏多年的杀人犯来!

第三十一章 隐藏者(下)

    从密道口跳下来,谢俊平仰头上看,拟态膜完美地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上去就是一整块合金钢板。

    谁能想到,有一条短窄的密道,就在这后面,并通向奇特的树洞空间?

    罗南一言不发,默默回程,谢俊平再看一眼监控画面,紧赶两步,和他并肩而行。但很快,他就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

    此时实验室各个系统模块都恢复了正常工作,回去的时候,就不再是黑灯瞎火,玻璃幕墙之内,特制的黑光灯照下,暗紫的光芒,使这片水域,变得如梦如幻。

    可是冗长的道路,对谢俊平来说,简直是个折磨。

    身边的罗南,精神状态不正常啊……

    一路上,罗南延续了树洞里压抑且躁郁的状态,时刻在自我思维的圈子打转。有时会冷不丁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后方的长廊,还有旁边愈发幽暗的水域,长时间发呆,每当此刻,他眼珠里的血红色就是鲜亮欲滴,令人难以直视,甚至有几回,谢俊平都听到牙关咬合的低响。

    就这么走走停停几分钟过去,谢俊平愈发确认:

    罗南要疯了!

    他毫不怀疑,现在一旦有个什么人,敢说“老子就是住在树洞里的谁谁”,罗南会立刻扑上去,咬碎那人的喉咙,然后才是咆哮逼问:

    该死的你在那里做什么!

    想什么呢……再这么下去,谢俊平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谢俊平绞尽脑汁回忆曾经上过的一些沟通课程,罗织语言,踌躇半晌,才开口道:

    “呃,学弟,有关阿姨的消息,你知道得很少?”

    罗南明显愣了愣,自我的圈子被打破了,而这份力量,却是来自于对母亲的那份怀想。这奇妙的情绪,像是奔涌的江水冲刷过心头,微痛,却还不坏。

    良久,罗南才点点头:“是,很少。”

    有门儿!

    谢俊平心中一喜,忙再接再厉:“阿姨那边就没什么亲戚?”

    罗南继续回应:“我妈妈是战争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谢俊平险些没噎着,但算算时间,卜清文的确是三战前出生的,那一代人有很多这样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对话总算是开始了。

    “就是在本地吗?如果学弟你想收集更多的信息,在夏城,我还是有些能量的。”谢俊平又是大包大揽,效果竟然还不错。

    罗南向他欠身:“谢谢学长。”

    又来了!感觉罗南就像上上个世纪的人,或者完全按照书本上的模式来行动……嗯,说不定就是这样。只不过一张冷脸与行动模式很搭配,才给人相对成熟的错觉。

    一念至此,谢俊平对这份交流信心更足,他摆摆手:“其实我对阿姨也很佩服的。能够一手设计出‘齿轮’,二十多年过去了,还让人争破头,我都以为是哪个大师的杰作。”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那么,南弟你以前都知道些什么?家里人就一点儿没和你提过阿姨的事?”

    “……”

    骤然的沉默,让谢俊平差点儿以为自己弄巧成拙,可最终,罗南还是开了口:

    “妈妈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你说过。”

    呃,等等,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怪?

    没等谢俊平想通透,又听罗南道:“妈妈和他,在知行学院认识,又一起去荒野,和爷爷汇合。当时,我姑姑和他们关系很糟,了解得很少。”

    话里有些颠三倒四,还有比较微妙的指代,谢俊平是结合着以前收集的情报,才总算听明白了。

    大概是罗南的父母在知行学院求学期间结识相爱,后来一起去了荒野,协助罗南祖父从事研究。而当时,罗南目前的监护人,也就是他的姑姑和家里关系不太好,对相关情况了解不多。在祖父疯癫、父亲失踪的情况下,罗南自然很难获得母亲的相关信息。

    说话时,罗南下意识伸出手,指尖与玻璃幕墙相触,发出暗哑的摩擦声:“从小到大,对妈妈,我只知道一条:他在我出生前,已经去世了。”

    又是这句话,怪异的感觉也再一次浮现。

    谢俊平来回琢磨两遍,终于醒悟,是哪里出了问题:

    已经去世了,怎么生下的孩子?

    嗯,倒是听说,以前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时代,存在着不幸难产,母亲已经气绝,却能保住孩子的例子。

    罗南大概就是这样?

    谢俊平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关窍,正要继续话题,却见罗南从黑皮笔记本里,抽出那根荧光笔,在玻璃幕墙上,画了一件立起的椭圆柜状物,旁边则倚坐着一位纤细的人物剪影。

    图画线条简略到极致,要表达的内容却非常直白清晰。

    “这是我妈妈……”

    罗南声音出奇地柔和:“我没有亲眼见过她,可听人说,她是这么生下的我。”

    “呃?”谢俊平有些迷糊。

    “据说,那是80年6月份,我7个月……在妈妈肚子里。基地出了乱子,妈妈重伤,她封闭了实验室,用里面仅有的一个营养舱保住了我。看,我在这儿。”

    罗南在椭圆,也就是营养舱的中间,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谢俊平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其实他原本想问,胎儿在肚子里怎么放营养舱,可话到嘴边,忽地就领悟了那惨烈的过程,一下子就懵在那里。

    罗南轻按住剪影边缘,依旧是柔和到让人心惊的语气:“我看不到她,可她始终都在……这是我母亲。”

    谢俊平傻看着那片荧光线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罗南向前走,换了一个区域,又画出几根线条,借着黑光灯的光照模式,形成一片压抑的阴影。阴影前端是监牢似的栅栏结构,其中端坐着一人,旁边是另一个小小人影。

    “三年后,爷爷被起诉、坐牢、疯掉,实验室没了,实验资料没了,还有研究成果……这种时候,某人也没了。”

    罗南对谢俊平古怪一笑:“他应该在,但没有在……这是我父亲。”

    此时,他们正好走到水下长廊起点位置。罗南收起荧光笔,再一次的向谢俊平鞠躬:

    “刚刚说了一些无聊的话,难为学长了。”

    显然,罗南是明白谢俊平的心思的。反过来,对罗南曲折沉郁的内心世界,谢俊平也终于窥到一角,而且罗南的情绪明显平静很多,这也算功劳吧!

    谢俊平暗吁口气,正要回应,不远处就有人声传来,七八个人拥进了水下长廊外围休憩区,还有人向谢俊平打招呼:

    “平哥,我们到了。”

第三十二章 传承论(上)

    谢俊平皱眉看过去,来的这些人里,校学生会是胡华英,也就是胡三儿,算是他的死党盟友,开口招呼的就是他。

    除此以外,有两张生脸,另外四人,却是建工社的高层,社团主席郎鼎都过来了。

    见此情况,谢俊平忽地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心里面犯着嘀咕,谢俊平还是摆出笑脸迎上去,这种交际工作正是他所长,而且暂时不用面对罗南那位爷,立时感觉天地开阔,从心所欲,从地狱难度重归新手场景。

    虽然对面有7个人,他招呼之际,仍然能做到主次亲疏,丝毫不乱。顺便还问清了那两个面生来人的身份。

    一个律师,姓朱,是金主的代理人,态度从容平淡,一副社会精英的高冷范儿;还有一个是保镖,黑脸皮,身材剽悍,颇有些专业酷样,谁也不搭理。

    这两人都已经是在社会上打拼的人士,年龄要比在场的学生们高出一大截。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最好是由学校的“社团工作办公室”派出对等人员接待,或者由相关社团的顾问老师出面,可谢俊平都没有看见。

    谢俊平越发觉得不对头,很快的,他的这份预感就变成了现实。在和朱律师寒喧的时候,人家直接就道:

    “七色基金对建工社的发展规划和人员构成都比较满意,愿意开展更实际的合作……注资购入北岸的标志性建筑,也是一项很不错的投资,相关流程安排,希望能够得到校方和学生会的配合。”

    谢俊平打着哈哈,心里把胡三儿骂过千百遍:这种事儿都说不清楚,新金主是到了没错,可决不是什么直接入场,另起炉灶,而是给建工社助攻来着!

    妹啊,原本以为‘双龙会’要变‘三国杀’,可看这情况,分明就是‘一边倒’了!

    他咧咧嘴,和郎鼎握手的时候便道:“别的我不提,可对建工社拉赞助的本事,不得不说个服字。”

    作为大型社团的主席,郎鼎并不是特别强势的人,此时只是笑笑:“还好,引入新的投资人,会让社团的资金结构更合理,调度起来也更从容些。”

    “祝好运!”

    谢俊平嘻嘻哈哈,心里则惨叫一声:麻烦了……

    扭头看了罗南一眼,这位爷依旧是情绪低落的样子,对一帮不速之客,全不在意。确实,按照罗南的逻辑,只要他在秩序俱乐部,在母亲一手设计的建筑里面,最后谁入主这里,都无所谓。

    “我的爷,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谢俊平暗中腹诽,觉得好生头痛。

    建工社也好,神秘学研究社也罢,类似的大型社团,没有一个是好打交道的。事前工作做不到位,一个小小的社员,有的是手段让你混不下去。

    谢俊平之前敢对罗南打包票,就是因为已经和神秘学研究社打了招呼,前路后路统统铺好。

    而建工社这边,真不好办。

    郎鼎是比较好说话,可是这个社团结构比较复杂,执行委员会里有很多刺头,别的不说,李学成那头死狗,就是建工社的常务副主席,在社团内有着很大影响力。

    罗南要是真进建工社,再和李学成碰上……不会出现校园神秘死亡案件吧?

    回去要想个主意才行!

    一念至此,谢俊平更没心思逗留,再废话两句,拉着罗南就要离开。

    哪知才走出几步,那个七色基金的朱律师就叫住了他:“谢部长,有件事需要请教。”

    谢俊平是校学生会“社团活动部”的部长没错,可在校园里,还真的很少人直接称呼他的职务,楞了楞才回头,摆出笑脸:

    “朱律师有事儿尽管提。”

    朱律师微微点头:“是关于社团资产方面的。目前来看,秩序俱乐部已经进入空转状态,而走完程序,至少还要三个月到半年,对现有资产的保值颇为不利。所以我们建议,应与竞争社团联系,开一个协调会,正式将秩序俱乐部所有的资产统计封存,减少折旧损失,避免额外消耗,希望学生会能居中协调组织,尽快完成相关程序。”

    谢俊平眉头就是一皱,你封存了社团,我身边这位爷往哪儿去?

    未等回应,朱律师又道:“此外,我们也希望校方能够严格程序审查。刚刚我们关注了秩序俱乐部的社团网站,发现社团竟然进了新人,社团停摆期间,还可以招募会员吗?在社团资产竞标期间加入社团,是什么原因,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我靠,这是专门找碴来着!

    谢俊平的脸一下子黑了,同时也很奇怪,他不记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七色基金,或者是这个姓朱的讼棍。

    按理说,七色基金也是夏城很有名气的投资基金了,没必要表现得这么小气啊?

    再往罗南那边瞥了一眼,后者显然也听到了朱律师的言论,已经抬起头,可视线却没有指向发言人,而是落在朱律师身边,那个黑脸保镖身上。

    有古怪。

    谢俊平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在这件事上,绝对是半步不让的,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朱律师可能不知道,按照学校程序,目前秩序俱乐部还没有解散,只是由校学生会代管,其主要职能,还是维持社团的正常运作,招收会员,也在情理之中。”

    朱律师微笑:“原社团全体成员都进入羁押程序,很难相信社团还能正常运作,否则校方也不会开展资产竞标活动。结合代管协议,我方的理解是,所谓代管,应在社团已经实质性消亡的情况下,充分实现资产保值……如果谢部长认为我方的理解有误,也可以召开协调会,征询其他竞标方的意见,我们取一个最大公约数。”

    谢俊平微微一窒,那个协调会,他还真没胆量开。

    朱律师视线调转,落在罗南脸上。却又飞快地与旁边黑脸保镖交换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后,他才道:

    “这位就是刚刚入社的罗南同学?我刚在网站上看到你的入社公告,冒昧问一句,你入社的理由是什么?是否经过了相关考察?入社之前,你对秩序俱乐部的情况是否有所了解……”

    面对质询,罗南抱着笔记本,冷漠安静,一言不发。

    倒是谢俊平看不过眼,嚷嚷道:“喂喂喂,这都三句了!要说理由,问我呀,谁能比我更清楚?”

第三十二章 传承论(下)

    谢俊平把矛盾焦点又揽回到自己身上,不过在他看来,也许这是救了朱律师一条命。想到这里,便颇有一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朱律师,你要说现在秩序俱乐部继续运作,招收新人,就是折损资源,这我可就不认了。我们学生会都是吃猪食的?胡三,秩序俱乐部招收新人资格,是新学期刚恢复的吧?”

    胡华英正被突然激化的矛盾弄得有点儿晕,谢俊平已经扯他下水,还好多年的盟友也不是白干的,当即点头:

    “9月1号恢复的。”

    谢俊平明知这是执行程序上的滞后表现,却是当作证据,一把甩在朱律师脸上:

    “也许朱律师对学校内部情况不了解,那我不妨告知一下。秩序俱乐部这几年确实作死,除了去年财务问题之外,93年也出了实验事故,被取消了招收会员资格。

    “可就是这个资格,在今年9月1号已经正式恢复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校方还是希望能够给秩序俱乐部一个机会,让这个建校以来就存在的老社团,能够保留一点儿印记。就算是最后逃不过并社的命运,也不是彻底消失,至少还有个传承在……”

    原本是自己都不信的荒唐言语,谢俊平却是越说越来劲,甚至都有些感动。

    因为这一刻,他突然就想到了卜清文,想到这位一手设计“齿轮”的才女学姐,在留下其经典作品之后,远赴荒野,又以那样一种堪称悲壮的方式陨落。

    曾经拥有如此人杰的社团,总要留些什么,让人记些什么……他正是在做这样的事!

    所以,谢俊平的声音越发地响亮:“新人提出申请,社团批复,这很正常啊?我看这位同学提出的申请情真意切,理由充分,本身也是非常优秀,在代管期间,允许入社又怎样?”

    朱律师看多了这种情绪大于理智的表现,年轻人总爱这个样子。他微笑摇头:“理由充分?能否告知具体内容?”

    若是之前,谢俊平或许会遇到尴尬,可如今却大为不同,他哈哈一笑:“当然充分,充分得很哪!”

    他直接调出社团资料库里的设计图,通过附近的投影设备,亮在所有人面前。

    “齿轮,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建筑,是由本校建筑设计院72届博士生,卜清文女士独力设计,并最终建设完成,这是相关电子档案,包括卜女士的亲笔签名,没问题吧?朱律师?”

    朱律师觉得有些不妥,收敛了笑容,皱眉察看。倒是旁边黑脸保镖冷盯一眼过来,让谢俊平心里一突:

    这哥们儿不像保镖,倒像是持枪火并的黑帮份子。

    不过,在前所未有的情绪推动下,谢俊平很快就振奋精神,昂然道:“只凭齿轮这一个作品,卜清文女士就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但很可惜,天妒英才,卜女士在完成这个作品6年后,就不幸去世。此后齿轮里人员更迭,没有谁再记得,当年那位惊才绝艳的学姐,直到今天……”

    谢俊平大步走到罗南身边,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直到今天,卜女士唯一的儿子,罗南同学,追寻着母亲的足迹,进入知行学院学习。经过一个月的追寻,他找到了当年母亲的作品,却目睹秩序俱乐部衰败,齿轮缺乏维护,痛心不己,主动要求加入社团,贡献他所有的力量,让这处传奇的建筑,重新焕发他的光彩……这个理由够不够?”

    罗南往肩膀上的手掌处瞥了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最难伺候的那位都没异议了,谢俊平的气势更是水涨船高:“郎学弟,朱律师,虽然我们知道,秩序俱乐部很可能将成为历史,但卜女士为学院做出的贡献,罗南同学为母亲荣誉的付出,应该也必须受到学校的支持和鼓励。

    “虽然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不过我把话放在这儿,如果有异议,你们可以置疑嘛,告也没问题,告到学生会、校友会、家长会、校长办公会、董事会,我都是这份说辞!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能割断卜女士和罗南学弟的骨肉血脉?是谁能打得掉他们之间的母子亲情!是谁能把咱们学校的人文传承,踩在地上糟践!”

    谢俊平此时的气势,当真是排山倒海,他瞪着眼睛,先指向不相干人等:“郎学弟?”

    郎鼎苦笑摆手,不和他冲突。

    谢俊平又看话最多的那位:“朱律师?”

    朱律师脸色微微发青,没有立刻回应,似乎是在筹措辞句,

    谢俊平哪会给他机会?此时他心中畅快,无以言表,最终就是哈哈一笑,揽着罗南肩膀,扬长而去。

    前所未有的大胜利!没走出几步,谢俊平简直要热泪盈眶,特么这是他首次没看提词器,没用内置耳机的激情演讲好不好?

    效果简直爽到爆!

    可惜,可惜,就是没有录下来,以后想回味都不可得……等等,也许有个法子。

    一念既起,谢俊平扭头就问:“南弟啊,我这回的形象,你给画一幅……呃,对不起。”

    谢俊平这才发现,刚刚情绪激动忘形,到现在还揽着罗南的膀子没撒手呢。被这位爷冷森森的视线一扫,当下就缩了脖子,忙把手抽回来。

    哪知下一刻,罗南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学长,好口才。”

    谢俊平咳了声,又想矜持一下:“这帮讼棍我见多了,也是阿姨和南弟给的底气……”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咧嘴大笑,末了又管不住嘴:“话说南弟,你就给一幅呗,不留个纪念太可惜了。”

    罗南竟然没有拒绝,只是道:“我先去买一块软屏。”

    谢俊平都没指望罗南能回应,突然得了这么个答复,乍愣之后就是大喜。其实一副画像不算什么,可这代表着他和罗南的交情,确确实实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

    他立刻拍胸脯:“这个我请!”

    “……不用,谢谢。”

    罗南笑了一笑,很快又敛去。他低头翻开笔记本,到仿纸软屏那一页,看破裂的屏面。片刻之后,就开启金属环,将仿纸软屏取下,在手中掂了掂,忽地作势欲甩。

    旁边谢俊平吃了一惊,本能地去拽罗南的胳膊。哪知还没发上力,罗南自己停了下来,对谢俊平笑笑:

    “破坏卫生不太好,是吧?”

    不管罗南发什么疯,谢俊平都是猛点头,他深知李学成究竟是如何变成一只死狗的,故而也能猜到,这块仿纸软屏对罗南的重要意义。不免担心罗南因一时之情绪,做出他日后悔的的选择。

    如果罗南自己能想通,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罗南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将软屏放回笔记本里,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三十三章 折返跑(上)

    谢俊平的豪车在高速磁轨上飞驰,一辆幻影被封,对他这种富家子弟来说,只是给了车库里的其他收藏露头的机会而已。

    车窗外是已经进入夜色的夏城,正是下班高峰,但城市少见拥堵。

    数十年来,以亿兆吨计的泥土、钢铁、还有其他各种特殊材料,遵照人类的意志,搭建起宏伟的大都汇。在有限的土地上,塞下了超过两亿人。却依然能够高效运转。

    就如交通,从地面到高空,夏城排出了二十个交通层,分流以“亿”计算的各色交通工具。即使是在车流最密集的时段,四十公里的路程跑下来,也只需二十分钟左右。

    谢俊平自告奋勇要送罗南回家,罗南也就乐得轻松,抓紧这点儿时间熟悉新购置的仿纸软屏,主要是屏幕和电子笔的手感。

    至于其他的配置,根本没有意义。当“外接神经元”渗入其中,连通电池模块之后,五年不变的熟悉界面就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在实验室中还存在的齿轮图标,已经不见踪影,显示出特殊的软硬件基础对“外接神经元”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罗南手指在原先齿轮图标处摩娑两下,随即就打开了久违的绘图软件。

    摆在软件界面最上层的,仍然是燃烧魔影图像,看上去也依旧狰狞可怖。然而在见识了“魔符”简洁抽象的线条之后,罗南就感觉这幅草图实在是不堪入目,多有错谬别扭之处。

    摇摇头,他直接将妖魔草图删掉,而更早前描绘夜店门口的那幅自然递补上来。

    “哎哎哎,这个也删了吧,换个好看点儿的。”

    谢俊平恰在此时扭过头来,只看到罗南删了一幅图,却没看清内容。可接下来这个,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当即嚷嚷起来。

    罗南瞟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注意开车。”

    “现在是高速磁轨啊,我怎么开?”谢俊平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却收到车载智脑的警告,让他在调整磁轨前,先进入转换区,避免前后车追尾。

    谢俊平一脸无辜状。

    罗南再懒得理他,在绘图软件上创建了一个空白页面,随即落笔。

    谢俊平呼地凑过来,看罗南用电子笔绘出模糊的背景阴影,依稀就是“齿轮”内部的布局,正激动的时候,突地就傻了眼:“他是谁……那个黑脸保镖?你画他干嘛?”

    “以前见过。”

    罗南大概勾勒出黑脸保镖的轮廓形态,想添几处细笔,却又有些犹豫。对他来说,这是比较罕见的情况。

    谢俊平还是有点不忿:“他谁啊?”

    “昨天在栏山舰上看到的,大概是量子公司的……燃烧者吧。”

    “燃烧者!”谢俊平下巴砸在自家肩膀上。

    “应该是。”

    当时在军舰上,正是这个黑脸男,拖带着量子公司的深蓝行者外甲,从罗南身边驶过。双方有过一个视线交汇,黑脸男还防贼似地给外甲封了膜,过程着实称不上愉快。

    谢俊平冷汗下来了,似乎在他慷慨陈词的时候,和黑脸男有过眼神冲突?要是对方一巴掌扇过来,他刚刚升级的嘴巴怕是要直接碎掉……

    相比之下,量子公司的威慑力,反倒没那么直接了。

    对谢俊平的表现,罗南只是摇摇头,翻过这个页面,再次落笔,这次就真的是谢俊平的形象了。

    就算是明摆着的赠品,罗南也没有刻意添加笔墨,仍然是瘳瘳数笔,便有形象清晰显现。

    这位一边与人勾肩搭背,一边又振臂挥动,似激动、似愤怒,又有点儿癫狂,可揽颈的手臂以及侧翼的阴影,却让这个有些失控的动作,变出些守卫者般的昂然。

    谢俊平最初还在嚷嚷“我哪有这么疯”,可看到整体构图之后,却是越看越乐,直至合不拢嘴,满意到极点。

    最后只有一处不满:“边上是你吧,为什么不画出来?”

    “我不擅长自画像。”

    罗南简单应付一声,随即将这幅图片传过去,任谢俊平如何处置,他也不管了。

    而接下来,罗南将新画的两个草图,以及之前积累的一批同时选中,在屏幕上长按数秒,绘图软件的第二层,也是真实的面貌打开。

    昨天在军舰禁闭室中,他曾经尝试过,失败了,今天换了机器,一切顺利。

    第二层界面的主体,就是祖父笔记扉页上的正四面体,只不过并没有内切、外接圆球,而是做了四次平形切分,大略分成高度相同的五层,就在灰色背景之中旋转。

    谢俊平的眼神移过来,有点儿好奇:

    “马斯洛?”

    这个界面看上去确实和经典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图形很接近。该理论将人的需求由低到高、从基本的到复杂的,如阶梯般排列了五层。

    只要稍微有一点儿社会学、心理学常识,对这个上世纪的经典理论及相关图形就不会陌生。

    谢俊平指指点点:“由下到上,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

    “是学生、职员、技师、教士和政客。”

    “这么俗……我是说这些职业可以搞阶梯排列?”

    罗南没有解释,此时他选中的十多幅草图,都移转进入正四面体的封闭空间中,里面还有至少数百张同样类型的作品,散落分布。

    在封闭空间中,所有的草图都等比例缩小,随着新的草图进入,开始上下翻动,看上去就像一幅奇妙的牌具,在软件的驱动下,反复洗切,重新排列。

    数秒钟后,“洗牌机”内的数百张作品位置确定。绝大部分都排在最下面两层,偶尔有第三层,但第四层、第五层都是空白。

    “可以当塔罗牌玩儿?算命的?这软件哪个公司出的啊?”谢俊平被界面的奇妙变化吸引了,一脑儿的疑问,同时睁大眼睛,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图像。

    “是我父亲的作品吧。”

    “……”

    谢俊平立刻老实了。他现在约略摸透了罗南的脾气,知道只要是与“父亲”相关,罗南定然不会有任何好心情。

    剩下这段路程,罗南清静很多。大约七点一刻,飞车抵达蓝湾社区,这要比平常到家时间晚一些。

    和谢俊平告别,罗南走入社区,很快头顶就响起“刮刮”的噪音,熟悉的节奏表明,那是“墨水”在打招呼。

    罗南没抬头,一路走进公寓楼电梯。选了楼层之后,就又打开笔记本,盯着仿纸软屏上,特殊的二层界面发呆、然后冷笑。

    那个懦夫,就是宣示存在,也永远缩头缩尾。

    绘图软件是这样;

    外接神经元是这样;

    树洞空间……是不是这样?

    罗南不知道,可心里油煎火燎似的灼热痛感,却是再清晰不过!

    电梯抵达楼层,金属门打开,罗南“啪”地一声合起本子,大步走出去。家居智能感应到他的存在,经确认后开启正门。

    罗南一步踏入,却是微怔。

    客厅亮着灯,一位中年女士正坐在沙发上,通过手环处理事务,听到门响,便抬起头,目光直视过来,面无表情。

第三十三章 折返跑(下)

    罗南当即一个立正:“姑妈……”

    沙发上的中年女士,是罗南的姑母罗淑晴。她个头瘦小,容色平平,性子则颇是沉静严肃。

    在这位长辈面前,罗南一贯地垂着头:“姑妈,这么远还过来?”

    “有人怎么请也请不动,我就过来问个安。”罗淑晴女士的毒舌一如往昔,当下就把罗南给堵得说不出话。

    他这时才醒悟,怪不得昨天晚上报平安的时候轻松过关,恐怕姑妈当时已经下决心,到这边来突击检查!

    好吧,这就是姑妈的风格。

    看看表,罗淑晴起身:“走吧,你姑父已经做好饭等着了。”

    她是不给罗南任何提出异议的机会。

    罗南还要挣扎一下:“不用这么麻烦的……”

    “既然知道麻烦,就不要再找麻烦。”

    罗淑晴走到罗南身边,她比体型瘦长的侄子矮了快一个头,然而气势又反压过一个头:“非常时期,你胆大包天,住在高层公寓不怕楼塌;可我和你姑父年龄大了,心惊胆战的,还指望你回去照应呢!”

    罗南张了张口,却发现已经没有力气争辩,是真的没力气了——连续四十个小时连轴转,其间没合过眼睛,面对燃烧魔影、燃烧者、能力者,还有外接神经元、齿轮的秘密,无数的信息涌入、交迸,还有缘于母亲、懦夫的激烈情绪冲刷,几乎已经透支了他全部的精力。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刚刚结束一场艰难漫长的行军,回到家里。那么,面对口恶心善,一直将他视若己出的姑妈,面对世上罕见的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亲人,他何必再去抗辩,再去折腾呢?

    一个愣神的功夫,罗淑晴已经硬扳着罗南肩膀,让他正对门口:

    “大家时间宝贵,出发吧!”

    熟悉的、强硬的、亲呢的动作,让罗南嘴角动了动,想露出一个笑容,宣告在姑妈面前又一次的失败,这是他平日里的故技,也是最让姑妈得意的。

    可做了半截,就再也做不下去。因为在这一刻,两日里积累的疲惫、艰难、压力,最重要的还是无可抑止的复杂情感,都一发地冲上头面,咆哮着寻找倾泄而出的机会。似乎面部神经任何一个微小的牵扯,都会让脆弱的堤防垮掉,把所有的一切都流淌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甚至想扯着姑妈,一起回学校去,把齿轮、把树洞指给她看,询问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感觉?

    可是,想想姑妈对母亲近乎一无所知的状况,这份冲动就消去了。

    有些东西,注定只能自己去背负,不会有人完全承接、理解你的感受。今天能给谢俊平讲那么多,已经是他情绪失常失控的表现,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心念百折,最终罗南只是微仰起头,避免让姑母看到他面部表情失控的狼狈模样。可这极不自然的动作又该如何消解,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正窘迫的时候,手环震动起来。

    罗南几乎是瞬间转身,背对姑妈,深吸一口凉气,这才接通手环。对面半熟不熟的声音即刻传过来:

    “帅哥,约吗?”

    “……什么事?”

    罗南已看到是章莹莹的号码,也没力气和这个活泼过分的女人在言语上纠缠,可开口的刹那,自己嗓子的低哑程度,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怕姑妈听出异样,罗南再往屋子里走了几步。

    章莹莹倒是挺敏锐,听出罗南状态有些不对劲儿,奇道:“睡觉呢?你在哪儿?”

    罗南调整一下嗓子,尽量用短促清晰的词句:“在家。”

    “好吧,我想也是。不过你心也真大,一整天没收到入会考评通知,都不知道打电话问问?”

    “……”罗南能说,他已经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服你了,早上求职人员的主动性哪去了?我可是到现在都记着呢:老师,我想当职员!”少女捏起嗓子,杜撰罗南从来没说过的话。

    罗南倒是笑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对罗南来说,又是一件比一件沉重,已经把他的思维逼到了一个很狭窄的区域内,被章莹莹这么插科打诨地一提,脑子确实清醒很多。

    能力者职业协会……好吧,探险家协会是无论如何都要争取的平台,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为已经发生的、不抱希望的事情而伤感烦躁了!

    他就问:“开始了?”

    “嗯哼,现在就往回赶吧。知行学院外的‘大生活区’,水邑青石酒店,你的主考官就要到了。具体内容,你到了以后我会给你讲清楚……我觉得,你的机会来了。”

    “水邑青石?”

    这个电话能早来二十分钟吗?

    罗南一时无语,但也没有多说。毕竟这通电话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理由。挂了电话,他的情绪也差不多缓了过来,转身就想对姑妈开口。

    哪知迎面就碰上罗淑晴女士奇妙的视线:“你这是要出去?”

    “呃,是。”

    “约会?”

    “不是!”罗南立马就缩了。

    “那是什么?”罗淑晴不依不饶。

    “呃,是聚会,聚餐!”

    “水邑青石?我记得是你们学校附近,你为什么不直接过去?”

    “我这不是忘了吗?”

    罗南艰难应付着,突然记起一件事,好像是今天下午,薛雷的女朋友,提起相关消息来着?他当即操作手环,果然在邮箱里收到了抬头是“知行互助会”的邀请邮件。

    无巧不巧的是,“知行互助会”的聚餐地点,竟然也是水邑青石酒店。当然,现在参会时间已经过了,却不影响他拿来顶缸。

    罗南把邮件给姑妈看:“这是学校互助会的活动,很正式的冷餐会。”

    “互助会……你怎么对它感兴趣?”

    对自家孩子的性情,罗淑晴最了解不过。其内向到自闭的性格,会对这种交际场合上心?

    罗南则拿出现成的理由:“学院里社团什么的都很排外,没有学长领路的话会很麻烦。我到现在还没加入社团,怕被扣学分,所以……”

    “神秘学研究社没考过?”

    “呃,是的。”

    “互助会是你主动找去的?”

    “不,他们来找我。”

    看侄子内向又青涩的表情,罗淑晴终于是信了,她摇摇头:“知行学院也是一届不如一届,早知如此,你何必一门心思考进去?”

    罗南沉默不语。

    罗淑晴还要再说,可突然间,见罗南瘦削的身影站在屋内,背后是公寓熟悉的陈设,恍惚中就像回溯了二十年时光,也是一个年轻人,正对她微笑。

    心头微痛,再看时,那意气飞扬的笑容,已经替换成侄子僵木沉闷的脸。

    沉默和压抑在门口蓄积,罗南几乎以为理由失败的时候,脸上微微一凉,却是姑母的手掌贴上来,轻轻拍了拍:

    “那就再去收拾一下,罗家的俊小伙儿,怎么也不能让人看轻了。”

第三十四章 电梯口(上)

    罗南愕然抬头,迎上姑母的眼睛。这位在跨国公司担任部门主管的女强人,正皱起眉头:

    “难道你要穿着校服去聚餐?”

    “啊,不是,我去洗脸。”罗南哪还不知道自己过关,忙往屋里跑。期间,他抽空往书房瞅了眼,书桌上,大大的黑皮箱子很扎眼,不过没看出有移动的痕迹,这让他又松了口气。

    罗南很快换了身休闲服出来。对他的扮相,罗淑晴其实是有些不满的,明明去参加聚会,还带着老土的笔记本,仿佛要去做会议记录似的,这算怎么回事?

    她终究没有指出来,只道一声“走了”,便当先出门,显然是要把罗南送到聚餐地点去。

    对姑妈的强势风格,罗南已经习惯了,老老实实做他的乖孩子。

    到聚餐地点二十分钟的车程,注定充满了挣扎。罗南不到一个月、且乏善可陈的高中生涯,几乎被问了个遍,重点尤其是放在与同学之间的关系上。让这个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的罗南好生狼狈。

    好不容易挨到了水邑青石酒店,罗淑晴就像一位最尽职的司机,直接将飞车开到门厅之前,示意罗南可以下车了。与此同时,她的利眼也在酒店门厅里扫过。

    罗南知道姑母的心思,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在心里祈祷几遍,开门下车,进入门厅。

    也许是他转了运,按照邀请邮件的提示,罗南还真在大厅一角,发现了互动会的签到席,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人值班了,可电子签到屏还在,罗南也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等他签完到抬起头的时候,姑母的电话也到了:“不要玩到太晚,宴会结束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酒店外,罗淑晴的飞车驶离,罗南这才松一口气。

    他在签到席旁,扫了眼签到人数,竟然有上千人。在知行学院,由于社团人员上限的存在,任何一个社团都不会有这种规模,也只有跨社团的联谊会,才能拉出这样的大排场。

    嗯,既然有这么多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也就不用半截跑过去招人嫌了。

    不过章莹莹这家伙着实不靠谱,电话里的口气,好像已经在酒店等了好长时间,可现在哪有人影?

    罗南准备再和她联系一下,可通讯号都没拨出去,身后便传来哈哈笑声:

    “南子,我都以为你不来了。”

    伴着话音,壮硕的薛雷大步流星走过来,身边跟着的,正是他的女朋友陈晓琳。两人都是身高腿长,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近前。

    罗南忙中止通讯,又是尴尬,又是奇怪:

    这两位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吧?他才签了个到而已。

    如果只有薛雷,倒是好办,但面对陈晓琳,罗南还是要把礼数做足:“抱歉,陈学姐,我有事来晚了。”

    陈晓琳却是抿唇一笑:“我和雷子却是都没有想过你会来,签到屏发讯息,我都惊了。”

    “这个……”罗南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应。

    陈晓琳似乎是喝了点酒,面颊微红,说话直爽很多:“不过学弟你能来就好,算是给我的面子。毕竟你这个签到,还算我的业绩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罗南自然不能说,我其实不想来,我其实还要走,只能是先跟着两人,前往宴会厅。

    正如陈晓琳所说,本次冷餐会确实搞得很正式,有学生会的大佬出手拉来赞助,包下了酒店的1号宴会厅,场面做得极大。

    1号宴会厅在27楼,大厅里没了闲置电梯,三人就一边等待,一边说话。

    没几句话的功夫,陈晓琳就说起了社团的事,而这也是她邀请罗南参加宴会的由头。

    “有关社团的事情,我已经找好了人,回头我领你和雷子去见个面,尽量挑个比较称心如意的……雷子你别说社团没意思之类,没有学分,三年高中上六年才有意思?”

    薛雷闷头不说话,罗南却不能不开口了:

    “学姐,有关社团的事,其实……”

    陈晓琳皱起眉头:“你提早办了?”

    罗南点头称是。

    “李明德那里办的?”

    陈晓琳面上又升腾起一片红晕,这次已经不只是醉意,而是带着薄怒:“学弟,我已经给你提过了,社团的事情太复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知道李明德现在在哪儿?他就在这家酒店,在包厢里接受招待。就算是要经他那一关,你是觉得在办公室,还是这里更有效?”

    “她喝醉了!”

    薛雷先小声给罗南提个醒儿,又转脸向陈晓琳保证道:“南子肯定没在明德老仙那里走程序,这我可以作证,当时老仙还挺恼火的……”

    罗南也看出陈晓琳的状态,并不生气,却是奇怪薛雷竟然没把当时的事情给陈晓琳说清楚。

    悄声问起薛雷,后者耸肩:“不是有那个谢学长嘛,里面关系深,我学嘴不太好。”

    罗南立刻就明白,这个看起来粗线条的壮硕同龄人,心里其实挺有谱的,绝不是脑袋嘴巴都不把门儿的莽汉。

    “你们说什么呢!”陈晓琳皱眉盯过来,此时她酒意上头,倒有些憨态可掬。

    罗南薛雷一起抬头,正要解释,电梯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了十多号人,看上去气氛不错,笑声响亮。

    薛雷对这些不感兴趣,挡住电梯门,让陈晓琳、罗南上去。哪知陈晓琳却拉了他一把:

    “等等!”

    “呃?”

    “看到那个人了?刚从电梯里出来,最年轻的……刚刚我给你说过的,校学生会副会长陈维灿,互助会主席,我的顶头上司。”

    罗南和薛雷都往那边看,此时那帮人已经走出大厅,在外面热聊。光线反差之下,看不太清,不过记忆中,里面年青人并不多。

    陈晓琳深吸几口气,试图让酒意降下来一些,随后提醒他们:“陈学长是校学生会的实权派,家里好像是军方的关系,平时为人不错的,因为我们算是本家,平时关系也还好。这次的事儿,我没有拜托他,但有他提一句,肯定会好办很多。”

    这就是要搭话了……

    薛雷和罗南视线对接,都看出对方兴趣缺缺,不过前者很快咧了下嘴,却是被陈晓琳的尖头高跟暗踢了一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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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人类懵懂着踏入星空,就此暴露在诸神的视线之下。少年罗南背负着祖父的罪孽,走出实验室,且看他:高举燃烧的笔记,脚踏诸神的尸骨;书写万物的格式,增删宇宙的星图。当知:万物皆备于我;必信:吾心即是宇宙。书友群:474391549星辰之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星辰之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星辰之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