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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减肥专家     星辰之主txt下载     星辰之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云中关(下)

    精神层面的树巢崩解,被动进入其中的参与者也就彻底回归了现实层面。

    自然的夜幕重临,如同厚实的毛毡,遮蔽视线之外的领域,给人一份自欺欺人式的心安。

    主导局面的教宗离开,观景台上仍然保持着静默,北野速人和白心妍都有各自的心思,直到蜂拥而来的信号与通讯设备连接,让铃声和震动充斥了这片空间。

    北野速人又咳嗽两声,抬起手腕,上面一列列的都是玉川家族及周边交际圈打进来的通讯请求,可此前的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头等舱就是一个信息孤岛,几乎没有什么信息交流出入。倒是飞艇的其他区域,一直与外界保持着联系。

    所以这并不是信号阻断,却又比信号阻断恐怖百倍。因为这是出于某种默契,也受制于某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其源头自然就是天照教团。

    没有比这个更明显的事实了:天照教团就是阪城的主人,是凌驾于玉川家族等传统政治军事势力之上的毫无疑问的主宰。

    细究其源流,从头算起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年的时间,以北野速人的年纪,正好看到天照教团崛起的整个过程。

    这就是超凡种的能力和效应。

    这么说的话,另一边应该也很快。

    北野速人突地打了个激灵。

    折腾出几乎不可收拾的大场面之后,教宗拍拍屁股走人了,真神应该也不会再停留,可矛盾冲突的另一方,分明还在这里。

    此时,洲际飞艇彻底穿过了积雨云团的残垣,据说仍在不断重构的云中关隘,也已经被彻底抛在了后面,然而这点距离,对于那种层次的强人来讲,又有什么意义?

    一念至此,北野速人根本没心思去回应一窝蜂过来的通讯请求,全身的肌肉绷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要做出有效应对,却又茫然不知所措。

    “不用担心,理性面具之下,罗教授不是迁怒的人。说起来我们也是受害者呀!”

    虽然很赞同这个自我评价……可是说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白心妍还带着气促感觉的嗓音,没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又加重了北野速人心中的不安。他现在甚至觉得,正有冷彻意念,注入周边每个水分子,似乎下一步就要渗透进他的形骸血肉,洞彻幽微,勾画生死。

    那位罗教授,绝对做得到!

    北野速人下意识捂住胸口,希望让自己超出常规的心跳稳定一些,也在此时,眼前亮起了一簇微光,那是白心妍打开了虚拟工作区。

    工作区里显示的,就是工作。

    “啧啧,刚发生了这种事,都没什么安慰,就又要逼着签字……真是冷血,而且是愚蠢型的。原来我身边只是一窝只剩下残忍本性的巨蜥啊!”

    “什么?”

    其实北野速人不太确定,白心妍是不是在和他讲话,但这种时候聊聊天,感觉要好一点儿。

    白心妍一边在工作区上操作,一边批驳:“都这种局面了,还要在阪城挑事儿,当然是拒绝啦!”

    北野速人张了张嘴,感觉就像看一出突然上演的舞台剧,白心妍的表情举止固然到位,却有一份浓墨重彩、刻意为之的昭示感,感觉就是特意表演给谁看……

    真是让人笑都笑不出来的讽刺剧啊!

    此时白心妍已经完成了她的工作,转过脸来,很好心的继续安慰他:

    “北野先生,事情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们两个,一个保镖,一个呢就是被包养的女人,都有主子要伺候,时不时还要扩大服务范围,生活已经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琢磨职责外的事呢?”

    神特么包养……

    总算北野速人想起来,这是白心妍此前与玉川瑛介对话时打的比喻,事实上现在也是在比喻。

    是的,我们只要忠于自己的职责就好。

    北野速人向白心妍欠了欠身,视线顺势投向观景台后面的头等舱。

    此时的头等舱里狼藉一片,一众保镖劫后余生,但刚刚被蒸发了相当的灵魂力量,一个个看上去都呆呆傻傻的。过道里还躺着玉川瑛介,还有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山背夏辉,这是一个需要费心收拾的局面……

    话又说回来,和与此相关的其他局面相比,或许是最好收拾的也说不定。

    北野速人开始了忙碌的善后工作,这期间,外界通讯请求持续到来。这些通讯的来向五花八门,聚焦的领域却是高度重合,由此也形成了一系列的高频词。

    天照教团、教宗、真神……这些肯定是绕不开,但又总会加一些躲躲闪闪的修饰词。

    相比较之下,另一个词汇就显得直接很多:

    罗南,罗南,罗南……

    “嗡嗡嗡……怪乱的。”

    罗南悬浮在北山湖下的水层下,而一缕意念,则锚定在一千多公里外的云气之中。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可要加入时空构形的分析设计,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压力。他需要更加专注才行。

    罗南至少还有一半的心神,停留在“日轮”飞降,强势轰击“云中关隘”的那一刻。

    他是眼看着那一个从虚无中跳出来的日轮,碾碎了时空架构的阻碍,当头砸下来的。就像战争游戏中,爆炸火球临头,遭遇一波剧情杀,然后打出“game over”。

    严格意义上讲,游戏已经重新读取过一次。

    罗南的“游戏角色”,也就是他驾驭的“时空气泡”,已经崩掉了。

    有一瞬间是这样。

    “日轮坠落”式的冲击,其关键处反而不在“冲击”上。致命的杀招,源于那一瞬间对周边虚空环境的爆发式扭曲。

    时空结构虚缈却厚重,空无却坚韧,可它终究还会变形,特别是以超凡种级别的力量,引爆了渊区湍流海啸,再使之与物质层面充分干涉,并聚焦于一点一瞬的爆发。

    那已经触及到规则层面的强势扭曲,挤出了时空架构中所有的“冗余”。罗南甚至都提不起抵抗的心思,他能判断到,如果他强行消化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这边根基虚无的“时空气泡”,肯定是接不住的,必然要把压力转回本体。

    夹心领域都还好,已经五痨七伤的“外骨骼”框架,多半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罗南让了。

    “时空气泡”崩灭,不过一直注入这方虚空的“罗之芯”仍然保留,并在此基础上快速组构。

    崩灭和重现,中间相隔了大概两秒钟左右。

    很短暂,可对于真神和教宗来说,两秒钟已经足够说明最关键的问题“时空气泡”高度可疑的虚无性!

    “棋差一着啊!”

    罗南承认,在那瞬间的对冲里,他虽然避开了直接伤害,却也丢掉了战略目标,让真神和教宗看到了他的部分底数,也必然会造成后续的被动。

    可事先谁能想到,真神和教宗,两个超凡种,对付他这个后生小辈,竟然也能联手没错,“日轮飞降”的那一击,真神提供输出,教宗加以控制,两个超凡种同步驾驭“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给了罗南当头一棒。

    这一棒,敲碎了罗南的伪装,也逼出了他的能力层次,让他暴露、至少是部分暴露了战略意图,后续问题必然非常棘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一刻,真神和教宗也暴露出来非常多的信息。

    尤其是教宗那个“树巢”结构,以玉川瑛介等人为支点、为燃料,固然是节省了不少力气,使那远隔上千公里的雷霆一击成为可能。

    但与此同时,他也给了罗南机会。使得早早就布局铺开、探入人心的祭坛蛛网渗透进去。同样是以玉川瑛介等人为支点,也做介质和渠道,将真神和教宗在追击战和“日轮飞降”一击中的主观视角和操作,次第传输回来。

    那是建立在超凡种的层次和思路上、建立在扶桑神树大神藏的体系基础上的精妙操作。单纯依靠玉川瑛介和北野速人,即便身在局中,也肯定是体会不到这种层次的细节。

    可是罗南借用祭坛蛛网,综合利用了多种视角,巧妙的提升了这些“探测器”的精度和灵敏度,摒弃了模糊扭曲夸张的印象,形成如高清录像般的信息流,甚至可以逐帧播放,反复研究。

    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复盘了。

    还有,罗南觉得他需要重新评估“白日梦魇”事件的影响。

    正是有这个“先期投入”,使得祭坛蛛网铺设的广度和深度,都有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如果不是今天实战需要,罗南都不知道,整艘洲际飞艇上,九成九的乘客,都已经被蛛网牵丝入户,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

    将飞艇上的情况作为样本去分析,全世界要有多少?

    随着蛛网铺开,魔符明显越发地适应这个世界。以前,人面蛛在极域渊区时还好,一旦下沉到物质层面、探入精神海洋,是绝对瞒不过超凡种级别强者的。

    一些敏锐的精神侧能力者,都能有所感应。

    可现在,祭坛蛛网普遍联结,几乎已经成为了普世人心的一部分,其隐蔽性就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谁还没有有点儿结网积灰的阴暗角落呢?

    就是有些嘈杂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上)

    “白心妍你个心机婊,欺人太甚!”

    期盼已久的批示再转回来,吉米队长的心态彻底崩了。他咆哮着踹飞了身前的凳子,挥动的手臂险些打到了sca大原部长的鼻子,整个人形成了恐怖的风暴圈。

    还是这只队伍的副手门德,冒着冷汗,努力安抚:“头儿,冷静,要冷静。”

    吉米队长继续回之以咆哮:“狗屎的冷静!狗屎的流程!这里面每一步都是用狗屎糊上去的垃圾!”

    那你这个发起人又怎么算?

    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门德只能不断伸臂做下压动作,用尽了表情和肢体语言,以劝服近乎丧失理智的顶头上司:

    “这是非常时期,吉米!想想1000多公里外的飞艇,想想那种状态……”

    “婊养的状态,那个黑心盐是故意的,这是她和血焰教团的阴私勾当,她抓住了一切可能的机会!”

    被吉米队长火炭般的眼球盯着,门德一时间心神为之夺,除了气势被压倒以外,也是感受到了第7代机芯内核更加强调的阶位压制。

    他的嘴巴开合两下,后面的话没能及时说出口。

    “好极了,她要在流程上恶心人,我奉陪到底。不过就是再踩一回狗屎,我会向东亚事务部报告这边的新发现……你聋了吗?记忆力衰退?刚才大篇幅的情报分析都没有记录?想让我代领你那份工资,我会踹碎你的腰椎做谢礼!”

    吉米队长的咆哮声几乎能掀开仓库的顶棚,可怜的情报文员突然被针对,连头都不敢抬,哭丧着脸开始操作。

    情报文员的记忆力其实远超常人,文字功底也不错,很快将吉米队长强行扭曲的逻辑分析,转换成了严谨周密的公文形式。

    看着自己臆想的内容迅速落实为文字,吉米队长终于又咧嘴笑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签章发送了,他不指望这种一面之词能够打动东亚事务部的官僚,只要能够起到恶心白心妍的效果……

    吉米队长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

    “嗡嗡嗡!”

    突如其来的震动信号,作用在仓库内所有行动队成员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异延迟。

    这一刻,内载的机芯判断主体处在和平模式,随即把接收的信息显示在他们的视网膜上。

    吉米队长又给噎了一下,想发火,但面对超高优先级的通知命令,什么情绪都要暂时给压住。

    “远程会议?”

    门德琢磨通知的核心词,也是云里雾里。

    字越少,事越大。简单的会议通知,直接越过一线指挥官,传达到每一个队组成员那里。即便是非战时状态,也非比寻常。

    最重要的是,它来的太及时了!

    “头儿,会议10分钟后开始,你看是不是……”

    门德的视线转向了sca的大原部长。

    吉米队长黑红的脸膛仍有扭曲痕迹未褪,但也没吭声,只把头扭到一边。

    门德松了口气,当下恪尽副手职责,摆出笑脸,客客气气地请大原部长等sca官员、职员离场,愿意在外面等就在外面等,不愿意的话,现在回家也没人理会。

    这一层缓冲尴尬但有作用,等门德扭过头来,吉米队长已经拧着眉毛坐了下去,被赶离原有位置的情报人员倒是如蒙大赦,专心致志调整远程频道,为会议做准备。

    “视频会议?”

    “实境会议……战术研讨会。”

    快速交流了一下,仓库内行动队员的心态倒是都缓解了许多。

    这种情形,他们都不陌生。

    作为加装了第7代机芯内核的新一代燃烧者,驾驭最新型的深蓝平台,他们本来就是昂贵的实验品。投放到全球执行各项任务,也是为了不断传回实验数据,支持后续的研究。

    在更现实的层面,他们也需要根据全新的平台基础,形成全新的战术体系,三天两头开一次战术会议,彼此交流经验,已经成为了习惯。

    像今晚这种,消耗大量资源,在全球范围实现远程实境通讯效果,只能证明这场会议的重要性。

    吉米队长需要把这场会议作为战术指令来执行,而仓库内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监视人员都撤回来了吗?”

    “4分钟后到位。”

    “预警系统?”

    “已开启。”

    “检查精神链接。”

    “链接节点清晰,组内同步率97%。正链接镜像1号网络……已连接,双向同步开启,环境干涉指标正常。”

    吉米队长眼睛瞥了一下,看见干涉率在2%左右浮动。

    这个比率是很低的,没有实战价值,但在在远程通讯情况下,已经是比较理想的状态。

    如果是实战需求,至少要在10%以上,那大概算是以前低版本“格式化空间”的标准;而他们这个行动队的纪录是47%;至于实验室环境的最高纪录可以达到逆天的70%,那种情况号称连超凡种都能斩杀。

    坦白说,到目前为止吉米队长还并不是特别擅长这种战斗方式,实验室那边倒是想尽一切办法,利用各种机会,给他们这一批实验品加深印象,务求入脑入心。

    “实境信息载入,登陆倒计时,三、二、一……”

    代表了转入虚拟实境的“原型格式”符号呈现,转瞬放大虚化,当正四面体与内切、外接圆球膨胀到视觉极限后,中央区域的虚无打开,高空的罡风云气,裹着漫无边际的深沉夜幕,扑面而来。

    这也许是实景,也许是彻底虚拟的产物。

    吉米队长习惯性地活动一下四肢,然而低干涉率的虚无感,让这动作变得毫无意义。他放弃了“热身活动”,转而环目四顾。

    他的行动分队都集结完毕,具现在这片空域。而其他的方向,正有一个接一个的人影显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熟人脸,都属于承载天启实验式第七代机芯内核的燃烧者。

    “严主管在那边。”吉米队长很快看到,他们的真正的主官,号称“燃烧者中的先行者”的严永博,就在侧方不远处。

    那是个阴沉又偏执的家伙,重要的是,他的机芯权限要比这里绝大多数人更高一层。论公论私,吉米队长都要去打个招呼。

    “等等。”门德拦了一下,示意吉米队长多观察一下那边的脸色,“那位心情怕是不太好。”

    “唔……”

    虚拟实境让每个人的外表神情都得到了高度还原。可以看到,那位的恶劣心情已经形之于色,面孔铁青,摆明了“旁人勿近”。

    吉米队长几分钟前也是暴怒状态,可如今看到严永博的脸色,忽然就觉得,还是冷静一点儿好……

    议论上司,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吉米和门德都不例外。

    “记得前几天他心情还不错,等着看戏来着。”

    “是拍卖会,等着罗教授出丑……啧!”

    两人都明白了。

    也在这时,虚拟实境的夜幕中,显现出清晰的图文演示效果,直入正题,告知所有人这次会议的主题:

    会议性质:战术研讨会。

    会议目标:对**型超凡种进行剖析研究,制定针对性战术方案。

    参考事例:洲际飞艇攻防战

    关键词:罗南、真神、百集教宗、构形

    ……

    夜幕微微波动,下一秒钟,就有一艘飞艇在下方云层中显现,航空指示灯吸引了大部分与会者的视线。

    嗡嗡的议论声起,既然是战术研讨会,公共频道便都开着,进入虚拟实境的与会者们,可以利用语音、文字图片乃至意念实现互联互通。

    大家的情报还是比较灵通的,对焦点事件都很敏感。

    “哇噢,真是紧贴时事。“

    “实景转码的,不是模拟!”

    “是第一手资料吗?从哪儿来的?”

    “瞧这个视角,是卫星图像拼接……调了多少台卫星怼过来呀!”

    “那这个近景你怎么看?”

    与会者的感慨和好奇,很快就被快节奏、高强度的会议挤压殆尽。

    事实上,绝大部分无意义交流,在实景演示推进到真神与罗南的追逐战阶段,就已经给压得不见踪影,而当“日轮飞降、云关破碎”的大场面到来,大家已经被眩目场景和庞大信息流灌得头晕眼花。

    吉米队长就是晕场子的一员。

    不到半个小时的全过程放了一遍,剪接的精选版本至少二十遍起,关键关节的反复强调二百遍都不止了。

    一直到回归现实世界,他都还晕乎乎的,左眼是太阳,右眼是闪电,脑子里则都是聚合、炸裂即而再拼接起来的云气关隘。

    “讲的都什么玩意儿!”

    “嗯,那边确实也是猜测居多。”门德的听课效果,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实景演示,当然是有讲解的。可里面左一个构形,右一个构形,中间还有什么时空架构,渊区风暴,再配合着“云气关隘”混沌又复杂的结构分析,完全奔着蒸发脑汁的方向去的。

    吉米队长就奇了怪了:如果战斗的时候,还要考虑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还怎么打?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窝在行动队里面,当一个分队队长。可话又说回来,比他“位价”和“权限”高的,今儿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啊!

    信息震动又传过来。

    搭眼一瞧,他就又有些上头:“草!东亚所那帮……咦,这个好!”

    门德莫名其妙:“怎么了?”

    “呵呵,拿咱们还人情去了。”

    “咦?”

    “刚刚的战术事例,新鲜出炉的那个,貌似是舍了人情,从天照教团那边拿回来的。为此咱们也要有所回报,临时帮天照教团一个忙……”

    “在阪城,咱们帮天照教团?帮得起嘛?”

    “意思就是那个意思,高级打手?”

    吉米队长一点儿都不介意,相较于为谁干活儿,能够脱离这个闷出鸟儿来的旧仓库,真正做一些事儿,才是他心中所愿。

    不管是对付那些游民,还是对付更高级的敌人。

    门德考虑的则是更现实的东西:“天照教团那边,咱们和谁对接?”

    “这个……东亚所的有点儿过分哈。”吉米队长一愣,再看分派的任务内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说明,这个就比较折腾了。

    他寻摸着找东亚所那边问个清楚,这时候有即时通讯接入。

    吉米队长看到显示,脸色立马就变了。

    门德瞥去一眼,就见仨字儿。

    白心妍。

    他心里头“嗵”了声,本能就有极糟糕的联想,再看吉米队长,这一刻的脸色比之前的严永博,有过之而无不及。

    阪城机场上空,指示灯和无线电交织响应,庞大的洲际飞艇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折腾,做了一圈儿无用功,又回到了这里。

    “哎……”

    即将降落的飞艇上,白心妍悠悠叹息,纤指轻抚额头,做“弱不胜衣”状:“都说了灵魂力量蒸发,精神受损,需要修养……怎么就不听人言呢?”

    北野速人瞥来一眼,对这位夸张的演技也是够了。真正不用演,就表现出极大忧虑的,是他的老板。

    玉川瑛介手掌死死抓住“太空舱”外沿,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扎在那里。仿佛如今面对的,是一场生死迫降。

    事实上,在玉川瑛介眼中,即将降落在阪城机场的飞艇,以及飞艇上的自己,就是即将投落恶魔嘴巴的饵食,未来只会在酸液里翻滚消蚀:

    “都是罗南的错,都是罗南,罗南!”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中)

    “阅音姐,真的,我就是去转一圈儿。后续发展完全是意外……没事儿,真没事儿,全手全脚脱身了,血都没吐一口。”

    “最近形势太乱,家里要猫眼姐你多照料。”

    “呵呵,崇拜我?那你们就别在群里编排我呀!”

    “交战中利用了‘叠层干涉技术’的部分理念,但还称不上是成熟应用,具体情况我会总结一下,咱们再交流。”

    虽然罗南在离家的这段时间里,做了很多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仅有之前的“半个小时”,拿出了自家名号也就是这个“半个小时”,让他需要花费数倍、数十倍的时间,去处理随之而来的后续影响。

    夏城分会那边肯定是炸了锅的,其实事发没多久,里世界就已经是风风雨雨,源自于天照教团和量子公司的信息渠道,已经将“罗南”与此事的关联性,传播出去。

    可那时候,事态未明,战况紧张,谁也不敢擅自联系,生怕干扰了罗南的注意力,给敌方以可趁之机。

    一帮人心惊胆战到战事结束,都不敢轻易发信息。还是罗南“良心未泯”,或曰“心虚”,事后主动脱离通讯静默状态,找何阅音交待事情过程,这才又二度引爆朋友圈。

    罗南花了点儿时间,与夏城的亲朋旧友沟通、解释。这倒也不难,理由什么的且不说,大家都体谅他现在的状况,尊重乃尊敬他的选择和实力,不会扯着他问东问西。

    真正的麻烦,是他在人脉关系网络之外。

    “罗南,罗南,罗南……”

    无论是“通讯静默”时段,还是与朋友们沟通期间,罗南的耳畔心底,从来没有一刻时闲。

    是的,他以“游戏角色”以误导真神、教宗的手段失败了,可这种轰轰烈烈的失败,正如同“日轮飞坠”的那一击,砸落到世界上千千万万人的心尖子上。

    而这“千千万万人”中的绝大多数,其心灵层面,都抽离出一根细细的“蛛丝”,交织错落,搭建成繁复深邃的“蛛网”。如今他感知到的,正是这“千千万万人”通过“蛛网”传导过来的心绪回响。

    至于“千千万万人”具体是多少……

    “目前祭坛蛛网上,稳定的‘囚笼气泡’已经有……九万、十万?稳定的‘囚笼’代表着修行有成的‘觉醒者’,整个里世界才有多少人?”

    罗南印象中的最新统计,全世界范围内,登记造册的能力者,也就是七万六七的样子,这还是近半年时间,“爆发式增长”的结果。

    当然这个数字不包括荒野游民、军方燃烧者以及不断攀升的“人类畸变种”。可就算把这些人都算进去,罗南祭坛蛛网目前“绑定”的数目,也覆盖了占据了全世界九成以上的“觉醒者”。

    至于更外围的、类似于“觉醒”前的翟工那样的能力者,数目较之前面那组,更要超出快十倍。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近似的“全覆盖”。

    至于那些随生随灭的普通人“气泡”,其规模之庞大,变化之迅速,已经失去了统计的意义。与其计算数字,还不如评估空间覆盖的广度差不多已经赶得上灵魂披风了。

    “以前绝对没有这么多。”

    罗南也做过类似的盘点,肯定是到不了这个规模,如今他已经猜到是为什么:“‘白日梦魇’很给力,‘深渊世界’威能无边……可现在这也不是重点哪!”

    目前罗南的名头,在世俗世界还只是为少数政府、军方和商界上层人士所知晓;但要从里世界考虑,已经称得上是名动天下,无人不知。特别是这种新鲜出炉的“超凡信息”,涉及到“超凡种”的同时,又把世俗世界给搅了进来,形成了具有全球影响的新闻事件。但凡与这个圈子挨边儿的,都免不了要念叨几句。

    如此一来,每分每秒,都有成百上千人围绕“罗南”展开思绪,默念乃至交流这个名号,在顺延变动的时空中,逐步汇聚起一场看不到止境的信息风暴和漩流。

    换了别人,这场风暴只能存在于各类媒体的传播和存储中,依托于物质载体而存在。

    对罗南而言,则是另一种情况。

    祭坛蛛网支立于虚空、出没于人心,心绪回响的噪声,便如同蚊蚋蝇虫的震鸣,不但昭示其中的核心意义,也毫无节制地告知每一个“噪音制造节点”的位置、传播介质、流转轨迹乃至情感色彩。

    这是人类通讯网与祭坛蛛网的共鸣共振,是物质与精神领域信息的深层交汇,是罗南深邃丰富感应层次的综合反馈……

    此时此刻,罗南眼中心底所映照的,就是这么一个繁琐的背景、复杂的世界。

    正因为繁琐和复杂,“噪声”里面翻涌着大量重复冗余的信息,形成了汹涌洪流,不断冲刷上来。

    “这个就比较烦人了。”

    话是这么说,罗南心态却还算沉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付那些可以冲垮、烧毁脑细胞的信息风暴,已经成为了罗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生命星空的宏阔架构、灵魂披风的全球覆盖、雾气迷宫的亿兆碎片、“日轮”和“绝狱”共同组成的深渊世界……

    一次接着一次、一回更胜一回的冲刷,总算让罗南具备了免疫力。使他不再“随波逐流”,而是按照自我逻辑,将巨量的信息缓冲、沉淀、分流、乃至分析、整合。

    事实上,围绕“罗南”形成的信息风暴,比他曾遭受的冲击,要有规律得多。

    规律代表着熟悉和秩序。

    罗南下意识念叨:“我呀……”

    这时候的他,又化身为那根探入“棉花糖机”里的小木棍,从天地人心的恢宏架构中,累积“糖线”,形成云气般的奇妙造物。

    一般的手艺,造个“棉花糖”就不错了。

    可若是以自身为尺度,化认知为规则,丈量人心,循法造物……

    罗南闭上眼睛,心念则自然倾注在祭坛蛛网上。在层次繁复的网络之间,在上下攀援的“魔符”背脊之上,在往复交织的生机元气和信息洪流之中,似乎有一台无形的三维打印机运作,使某个形影轮廓逐步呈现出来。

    那模样,就是罗南。

    与现实世界的罗南相比,二者如同镜内外的人影,互为镜像。

    只在部分细节上还不够完美,需要有所修正。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下)

    人都有趋近于完美之心,不完美就想修正。

    罗南的意念,在“镜像”之上往来穿梭,互为比对,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照镜子”的动作。而他越是仔细查验、修正,“镜像”所展现出来的细节差异,就越是繁多。

    这倒也不奇怪。

    因为这是数十万人心中影像、情绪、盘算的堆积物,托了现代影像技术之福,很少有人会错认他,最起码也对他的形象有一个基本认识,这保证了“镜像”的基本辨识度。

    但在趋同的表象之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他们所理解的罗南,正所谓“见仁见智”绝大多数是基于各式媒介所引导的固定印象,可多多少少也有自身的看法。

    有过誉、有偏见、有丑化……而且还正在通过现代便利的信息渠道,快速交流互通,彼此影响、覆盖。

    这样一来,相对应的“形象堆积”,就变得越发繁琐、冗余、复杂、矛盾,最重要的还是扭曲这给了罗南撬动人心的支点,可也正是这份扭曲,通过祭坛蛛网,一发地汇集到“镜像”上来,表面平静,内里却彼此冲突碰撞,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之所以还没有崩掉,是因为“镜像”之中预先存在的,是罗南已经确立的基本内核。

    那是建立在格式论基础上,经过了“九窍六根”的传武哲学打磨,经过了“耦合理论”深化,又经过了凝水环等构型理念浸淫的成品。

    罗南正是凭借于此,构建了辉煌灿烂的生命星空,触及复杂真实世界各个角落。当然,魔符带来的体系也一直环绕着、影响着他。

    而这所有的一切,如果追根溯源,似乎都能够归结到“深渊世界”的“日轮”和“绝狱”那恢宏又危险的平衡之上。

    罗南研究叠层干涉技术的时候,对此有所推演,现在自然而然就用上了。

    正是这一份明白的解剖,在天地人心之间,为罗南锚定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支点。外围的风云变幻,就有了既定的、可以推演生发的基础规则。

    当然了,现在这份规则还比较模糊,但已经分出了远近、虚实、真幻,即便是在复杂交叠的多重时空里,在扭曲混乱的人心迷障中,依旧可以扎实存在。并在这基础上,应付祭坛蛛网传递过来的扭曲映像,据此推演出更本质的东西。

    总体来说,这一“内核”未必完美,但根源清晰,方向正确。

    这时候就看出来,数十万人形成的意念洪流,也不尽然是负担。有那些扭曲、矛盾和冲突也挺好的。

    人们心中的罗南形象,有的虽然不够真实,可经过推演,证明能够做到,就收获了一些奇思妙想;有的看上去很有道理,但推演之后发现,目前力不能及;还有些推演起来完全不着边际,那就是根子上错了,完全不属于他那一挂……

    如此根据条件推演计算,知其能、知其所不能,又试探到了能力的边界,排除了一切的虚妄之后,剩下的就是自己。

    所以在罗南眼中,祭坛蛛网上的“镜像”越发地平实,那些扭曲混乱的元素,逐渐被排出了“镜像”之外,如云气烟岚,环绕起伏。

    唔,是错觉吗?

    罗南忽然有份感应他本体所携带的隐默纱,似乎变得“厚重”了一些。

    没错,罗南甚至还捕捉到了变化了源头,是那些被清出来的“烟岚”,同样形成了“镜像”,跨越了虚实的障壁,进入现实世界的领域,而且与隐默纱发生了反应,就此融入进去,再不分彼此。

    罗南的意念,随着这些扭曲元素变化的“烟岚”,自然进入了隐默纱的深层,触碰到了这些烟纱迷障中,那一份早已存在的秩序。

    那就像是悬挂在纱帘之后的装饰物,隐隐绰绰,却又错落排布,分门别类。每一个装饰物个体,都是一份卷积自成的规则造物,它们之间似乎也存在某种有秩序的联系。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叠层干涉技术解析过、运用过,并存储下来的积累。结合这门技术的本质,就如同一张张面具,只要戴上去就能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当然了,现在这些“面具”,绝大部分都不能使用,毕竟罗南还没有造出真正的对应“灵芯”,只是草拟了私人版本的构形设计。

    公版和私人版本的差异,就在于此很多智能化、自动化的步骤,都需要他亲力亲为,逐一研究琢磨之后,找到对应的启动程序,才能应用。

    可不管怎么说,路数走对了。

    隐默纱中,不但有此前的积累,还不断有新的元素沉淀,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它们源自于罗南自身,是从他的“内核”之中,解析出来的各种能力、技巧和规则认识,化为了素材和零件,依次陈列。需要经过种种设计拼接,才能最终形成完整的、逻辑严密的“面具模板”。

    比如,从凝水环这一个基础素材上,目前就衍生出滴水剑、灵魂披风这些技能,再往复杂处推,刚刚做出的“云中关”,就涉及到其他领域的基础素材,在构形体系的规则下拼接出来。

    可目前来看,这还只是个半成品,需要多次复盘研究,才能最终成型。而就算是成型了,这种模板也是比较单调的难道让他出手对敌,只藏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吗?总要拿出一套组合拳才行吧!

    当然,这一系列属于罗南的素材,已经整合进了他现有的“默认模板”框架中,总体而言已经是比较成熟的了。而且这个“默认模板”,似乎比罗南形神框架所能表现的更为完美。

    毕竟,这是理论化的产物。

    话说,叠层干涉技术使用起来,倒很像一种解析工具,可以对自身所包容的各类元素,做一个深入的分析,或者组合实验。

    简直就像一个实验室兼化妆间。

    非常高效的作业环境。

    只是再怎么高效,要重新组合成新模板,尤其是那种能够完全遮掩身份的,还要费相当一番心思。

    罗南找到了一个新玩具,心神自然在其间拨弄试探,在此过程中,祭坛蛛网上的“镜像”和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自我,更深层地交错融合。他身外的时空气泡,也对应地变成了一团似有若无的烟岚,活泼飘忽,似乎有无形的气流托举,又有日光月华轮转投注,变幻出无穷的色彩和形状。

    也就在这拨弄翻转之间,原有的“装饰物”和逐渐沉淀卷积出来的新品,走马灯般在他心中流过,供他检视记忆。

    这个刚沉淀,有用,太简单;

    这个看上去很靠谱,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还有这个……咦?

    罗南的心神,忽地触碰到了一个“半旧半新”的东西,依稀如云岚掩映下奇绝诡异的山峦,其上怪石嶙峋,盘转层叠,自成格局,又有岩浆蜿蜒流淌于其中,乍看如魔狱深处的火焰山,可相对平整的峰顶和相应布设,使之整体上更像一座特殊的祭坛……模型。

    血魂寺?

第五百二十四章 没前途

    蛇语突然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游艇生活区客厅这边,空荡荡无人影,殷乐不知道去了哪里。

    虚拟工作区还亮着,界面上不停地刷新信息,来自世界各地的能力者们,正围绕昨天晚上的热点话题,开展了一波接一波的讨论,里面的关键词,无非就是罗南、飞艇、天照教团之类。

    对看客们来说,事情已经过去,该轮到他们发力了。

    可对于当事人来讲,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蛇语看了下时间,大约凌晨4点左右,距离洲际飞艇事件,也不过就是五六个小时而已。

    阪城气压仍然很低,压得她心头沉抑。

    蛇语调整下气息,循着心头那一点儿感应,缓缓起身。四下无人,但她还是迈着传统的细碎步子,出了客厅,乘小型电梯到上层甲板。

    客运码头上灯光寥寥,然而最黑暗的时段已经过去了,甲板的围栏、躺椅等装饰,都在昏蒙中呈现出轮廓,同样显形的,还有船头方向,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人影。

    “殷秘书。”

    “北山女士。”

    即使已是屡经调整,两个人的称呼都还不够精确,生疏而客套,正如她们之间的关系。

    “不休息一会儿?”

    “本部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辛苦了。”

    蒂城比阪城早三个小时,差不多也到了该处理事情的时段,更不用说,有些事儿是不讲究时间的。

    正如此刻。

    蛇语也只是顺口打声招呼,视线和心神,都投向了游艇之外。

    停泊的游艇,船头恰恰指向东方,湖面空阔,一览无余,可以一直看到水天相接处已经悄然涂抹上去的釉彩。

    此时那边还在一层层地上色,几片云气胡乱地堆在那里,受变化的色调搅动,恍惚中变成了青黛山峦,多了些构图式的设计感。

    蛇语微蹙眉头,看远方渐亮的天光云影,心头那份感应,似乎给照得明白了些,却仍然不够真切。

    殷乐顺着她的视线远眺,轻轻吐出一口气:“日出了?本以为今天没太阳,云厚,气压也挺低的。”

    “感觉不够好。”

    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在这儿突然卡住了。实在是对话的双方,都从彼此的观感中,捕获到了一份共识。

    她们都不再开口,只是遥遥关注着水天交界处。

    太阳仍然在水平面以下,可是这一刻,在层层涂抹的釉彩中,在青黛的云气山峦内,分明有一股别样力量躁动着。

    它深藏在宏阔的自然规律之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展手爪,甚至已经半步超出那初生的太阳,在东方天际,压迫出狰狞的形状。

    “云!”殷乐低呼出声。

    天边堆砌成的青黛云峰,陡然垮塌了下去,随即又在那份昭然若揭力量的扭曲下,抽枝分桠,几乎丧尽了云气应有的性质,化为那份力量附带的阴影,循着天穹和水体的轮廓,四面八面延伸开来。

    那边的云层相对来说份量不多,几下延伸扩张,就稀淡得看不见了,可那种如同根系分张、刺入虚空、撑起水天架构的形象,还是深深烙刻在蛇语和殷乐的瞳孔和心尖上。

    “扶桑神树……”

    蛇语下意识探手,想遮住眼睛,但早已迟了,手臂半途放下,脸色又转苍白。刚才直视高层次的力量运转,并下意识解析,对她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反噬。

    整个阪城,像她这样的倒霉鬼,刚才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知有多少。

    殷乐反倒好上许多,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借助渊区血魂寺的力量,去观察高层次的东西。虽然目前渊区血魂寺,好像又有了变化……

    “这是什么手段?”殷乐的心神悬在渊区,辛苦分辨着风暴湍流背后的深层喻义,可惜她水平还是不够,看得愈发糊涂。

    “不外乎封禁之类。”蛇语无法感应细节,观其大略,反而更加明白,“总归不是好事……”

    殷乐念头纷杂:“天照教团要在阪城动手?这是他们的大本营啊!”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蛇语顿了下,然后总结:“只看针对谁。”

    殷乐霍然扭头:“先生在哪里?”

    “……”

    是啊,罗南在哪里?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那位还是任性地不见了踪影。

    此时,无论是蛇语还是殷乐,都能半猜、半感受到在晨曦的微光之中,那份逐步伸展,也逐渐渗透过来的灵压。

    凌晨时分的北山湖畔,还有几分凉意,可随着熹微光芒覆盖,两人身上莫名就有几分燥热之意,搅动气机,颇有不适。

    这可比天边云气的变化,更直观犀利得多了。

    蛇语垂下眼帘,绷紧了心神,低语道:“不要暴露在外面。”

    “确实。”殷乐最后看了一眼天边云光,转身往后走,可没迈两步,便与蛇语一并生出感应。

    一转眼,二人便看到了码头仓库那边,忽有一架小型飞行器腾空而起,没有遵守平贸市场这边的交通层规则,直入云霄,很快消失视线之外。

    殷乐与蛇语对视一眼,都是皱眉头。

    这种形势下,但凡是能力者,总要做出一些反应,不过大都应该是殷乐和蛇语这样,懵懵懂懂,揣摩猜测,像吉米队长的反应,目的性就太明显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是背靠量子公司乃至于政府军方。

    倒是里世界这边……

    两个人匆匆回到了下层甲板的客厅中。

    说也奇怪,随着她们进入舱室阴影区域,因气机扰乱带来的不适,就自然平复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只不知道,这是否是个暂时现象。

    此时,投影工作区仍在闪烁,之前罗南和天照教团刷屏的界面上,终于掺进来了别的元素:

    “阪城,奇幻の云?”

    这个话题刚显示出来几秒钟,又一个新鲜出炉的翻到了最上面:“阪城日出,请诸君帮助解读。”

    “元气躁动?刚刚险些走火入魔,坐标阪城喜田区。”

    “神树天国降临!”

    ……

    由于论坛此前讨论的话题,就与阪城有密切联系,所以这些后继的字眼,很容易就卷走了大量的、世界性的关注度。

    殷乐打开几个帖子的功夫,类似的话题就很有影响了,她用智能分类的瀑布流模式,自动拣选关键词,刷了半个多小时,却是越刷越多。

    不过帖子里面,大都是一些图片记录、描述、猜测之类,除了将矛头都指向天照教团,再没有更管用的东西。

    殷乐眉头皱起,想着到一些更专业的圈子去看看,刚跳出帖子页面,就见有一个加持了高亮、置顶、浮窗等多个效果的新帖子,强行出现在工作区的最中央。

    鲜红的字体非常刺眼。

    最重要的是,发帖人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

    也在此刻,殷乐腕上的手环嗡嗡震动起来。

    她低头瞥了一眼,眉头便锁得更紧。

    “麻烦了!”

    说话间,论坛帖子打开;手环上的信息也以分屏的形式,投影到工作区上。殷乐之所以这么做,是两边所描述的事情,乃至遣词造句,一模一样!

    其大意就是:阪城方面,发现有极度危险的畸变种潜入,天照教团高义,为了保障市民安全,主动开启了所谓的‘神国’,投影覆盖全城。阪城分会则要求,所有身在阪城的能力者,立刻进行网上登记,报告所在位置,以及附近能力者的简况,配合阪城市政府、sca进行社会权限对照,以保万全云云。

    “大索全城……阪城分会这是把脸凑到真神的脚底下,甘心情愿当牛做马充猫狗玩儿?”

    以上的话,不是殷乐或者蛇语说的,而是论坛上某位看客的讥嘲。

    不过,这位也是一语中的。

    作为一个没有超凡种坐镇的能力者协会分会组织,阪城分会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沦为了天照教团的附庸,平常是当小透明,如今跳出来,也只是台上的牵线木偶罢了。

    “这是……在找先生?”

    殷乐和蛇语再次对视,都觉得麻烦临头。

    天照教团的强势,再有阪城分会的半官方性质作配合,在里世界,真的具备了类似于法理上的强制性。

    差不多就是“不服就打”的意思。

    就算是配合吧,殷乐可以去登记,却也是仅有的可以登记的人选。

    蛇语在阪城是有正常身份没错,可终究只是张面皮,一直深藏真身与恶名。

    更不说罗南,以莫先生之名“出道”,可世界上本无“莫先生”此人,即便殷乐这两天,在蒂城那边留了些安排,应付一般情况可以,却禁不起仔细推敲。

    船上这些人凑在一起,彼此印证,逻辑线索是混乱的,一言以蔽之:

    嫌疑人!

    只是,这圈子绕得是不是大了些?

    “我以为要冲上地球同步轨道再折回……火星不是更好吗?”

    吉米队长大步走进正厅,他是从阪城的量子公司分部再绕过来,飞行器刚刚与这艘私人飞艇完成了接驳。

    不过,他话中讽刺的,并非只是自家的行程安排。

    远远就看见,白心妍就站在某块尚未清晰的投影区域前,气色如常,还微笑着与吉米队长打招呼;在她身边的,是玉川瑛介,一脸晦气晚娘脸,病殃殃的,精神萎靡,对吉米队长的到来,视而不见。

    “绕圈子,是因为找不到啊!”

    “呵呵,还是理直气壮!”

    吉米队长对自家被分配的新任务,还有些迷糊,只知道是协助天照教团,寻找一个隐匿多时的强者。但这不妨碍他逮着机会,猛怼白心妍。

    “事实就是如此。天照教团施出了近乎掀桌的手段,自日出时段,一直到现在,仍没有锁定目标。”

    白心妍漫不经心地将天照教团搁了进来:“据说,这是由于周边区域,多出一些卷积扭曲的时空维度,排除掉自然现象,是超凡层面的干涉作用,是一处屏蔽干扰……”

    “也是一个大麻烦。”

    作结语的,是一位看不太清楚年龄的中年人,并非真身到此,而是在那处投影区域显现。

    他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光头。

    眉毛胡须也很稀疏,皮肤苍白,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养份不足以支撑毛发的生长,感官上很瘦弱的样子,也许这和他身披的宽大外袍也有关系。

    第七代机芯内核,已经将世界上所有的超凡种资料录入,并且实时更新,吉米队长第一时间完成了匹配,顾不得其他,立刻并腿挺胸:

    “猊下。”

    这个光头中年人,就是百集教宗。

    吉米还是疑惑,这位猊下刚刚怼完罗南,回来就抓什么麻烦,逻辑何在?

    呃……

    吉米队长不是傻子,看眼前聚在一起的三个人,再联想昨天晚上的艰苦培训,突然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内在联系。

    麻烦=罗南?

    这个场面,是为罗南而设?

    可是,那家伙不是在几千公里外?难不成又回来了?

    白心妍冷不丁地问:“猊下是觉得罗南背后有人?”

    “不必急着下结论。”

    百集教宗微微笑着,毛发稀疏的面孔上,神色和蔼:“事实就是,阪城目前有一个奇怪的存在,怀疑是超凡种,却又与目前地球上的其他超凡种都不相同。当然要探一探底细……那也未必就是一个活人。”

    “不是活人,那是什么?”

    “不好估计,初期探测也没有效果,毕竟我不擅长精神侧。”

    “……”

    天照教团的教宗猊下,千百万教众的精神领袖,世界最顶尖的精神侧超凡种,说自己不擅长精神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教宗却还是和蔼地笑道:“并不能将跑马圈地的便利,视为能力。再说,精神侧没前途的,也许你比较认同?”

    吉米队长发现,他完全插不上嘴了,和旁边的玉川瑛介一样,完全就是多余人。

    只听白心妍回应:“前面的路,是猊下这等人物趟出来的,我哪能想那么多……哦,阪城分会的登记情况更新了。”

    “说一说。”

    “目前已经有三千四百余人登记,其中七百人是觉醒者以上。”

    说着,白心妍便另外投影出了分布图,以阪城为背景的图像上,星星点点,疏密不等。

    旁边玉川瑛介瞳孔微微放大了些,拿这图像暗中与自家掌握的情报相比对,只觉得这几乎囊括了阪城所有的秘密教团、超凡组织,纵然不是十成十,也是七七八八了。

    “不够。”教宗简单吐词。

    “时限还没到嘛。”

    “这是态度问题。”

    “猊下的意见,我会转达的。”

    白心妍耸耸肩:“接下来,请猊下安排手底下的人,与阪城各教团组织再沟通,阪城分会和sca会给那些有记录但未主动登记报送的非组织人员发信息,必要时会上门催促,所有工作会在下午1点30分前结束。到那时候,阪城差不多就会给犁过来一遍,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行动了。”

    吉米队长也盯着分布图,顺便检索有关的信息,心中念头急转,如此数秒钟,他冷不丁地开口:

    “我们小组也要报送吗?”

    白心妍瞥过来一眼,眼波清澈平淡,在吉米队长眼中,却别有意蕴。

    他喜欢这个……尤其喜欢破坏这个!

    所以,他再次开口:“最近几天,我们一直在和几位能力者做邻居,也看着他们做事谈生意……应该不是阪城本地的,到目前为止,好像他们还没有登记?”

第五百二十五章 电影院

    阪城时间上午10点左右,经过近6个小时的发酵,能力者协会的内部论坛上,已经是沸反盈天。

    一旦事情与切身利益、尊严相关,看客的心思,就会变成直接的代入感,再转化为相应的情绪,即所谓的“民心所向”。

    当然,这玩意儿在抹去了温情脉脉的所谓“社会秩序法理”,跨越以实力分判的鸿沟壁垒时,很大程度上不顶个屁用。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登记的进度,仍然在稳步推进,形成了密织的罗网,勒紧皮肉的那种。这种手段,完全是凭借优势资源碾压过来,没有一点儿机巧,却让人束手无策。

    实话讲,单任社会资源的碾压,里面总还存在一点儿缓冲间隙。真正给身在阪城的能力者压迫和窒息感的,是遍洒城市每一个角落的阳光。

    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热度和穿透力都在持续提升。

    不管是在室外,还是屋内,也不管是接受阳光直射,还是身处阴影之中,无孔不入的光波,总能渗透到人们的周围,承载着天照教团强横的干涉印记,如同浮游在空气的妖瞳,放射出炽热而充满恶意的视线。

    正在底层甲板的殷乐和蛇语,头一回对这片区域的高明采光设计,心生怨怼。她们已经关闭了舷窗的隔光板,尽可能地隔绝一切天光照射;内部的灯光也熄灭掉,以分辨透进来的光线指向。

    整个客厅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虚拟工作区。

    下意识地,殷乐和蛇语之间已经不再进行对话,肢体动作也越来越少,连不断刷新的论坛消息,也不再去看,只各占据了一个角度,蜷曲身体,收敛气息,仿佛身在幽闭狭小的牢笼里,处于二十四小时监控之下,如泥雕木塑一般。

    她们不清楚,自家是否已经暴露,其实知不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现在一切的应对,一切的伪装,在宛如天堑的层次鸿沟下,都会变得虚弱可笑。经常与那个层次的存在接触,她们倒是有一份相应的自省和自觉。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蛇语的心境,经历了一个从疑惑,到扰动,又逐步归于平静的过程,

    丰富的人生经历,特别是最近半年多的时间的遭遇,已经可以打磨出一颗坚忍顽强的心脏。她暂时参不透生死,可只要能够活下来,境况再艰难,似乎也不会再超过前面两百天左右的折磨了。

    人心趋静,感应自生。

    这份感应,并非源自于外界天光封禁的刺激,而是一种心灵层面,如气流水波般,近乎天然的扰动。

    它们很久以前就存在,只是太过寻常,让人不自觉忽略掉,蛇语甚至还感觉到,那并不是外在的刺激,而是一种微妙玄通的联系。

    此时此刻,一切外部活动都浸泡在高风险的环境中,受到多重束缚和限制,且又不是一个入定修行的好时机,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被这一份微妙联系牵引过去。

    况且,她还发现,“联系”的另一端,或者说一个关键节点,就在她身边,在同样进入静默状态的殷乐身上。所谓“微妙玄通”就在于此心神一旦有所偏重,二人之间那份“联系”自然而然地加强。

    另一边,闭目沉思的殷乐眼皮动了动,撩起一条缝,瞳仁微转,与蛇语眼神碰触。

    这让后者进一步确定,那份联系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而且非常敏锐。

    这是一种彼此的心灵感应吗?

    多半和罗南有关……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

    在当前这种局面下,安全性又怎么样?

    蛇语心中的念头,不可避免地又有所滋长,但她很快又醒悟过来:考虑这些并无意义,因为她多半不会即刻获得解答,看得出来,殷乐虽有感应,却也是愕然状态。

    就在双方都进行试探、接触和研究的时候,突然有一道意念横插过来,超出她们想象的陌生,却颇有些自来熟的味道,又如醉酒后的醺然和松弛:

    “boss的地盘进新人了,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突然插进来的意念,瞬间将隐晦的形式挑开,也让这一层微妙“联系”背后的力量嗡地膨胀开来,能量级数的提升,带来的直观感觉,就是“光度”的变化。

    有如暗室中,擦起的闪光,一闪既灭,却足够让人看到,超出她们预计的场景轮廓。

    当然,这是在精神层面。

    不管是殷乐还是蛇语,都给惊了一记。

    相比较而言,殷乐的定力差了一筹,其习惯性压伏的意念有了一个明显幅度的上扬,好像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放了个炸炮儿:

    “谁!”

    “给某个boss打工的可怜人。”

    或许是感觉到这种说法太糊弄,那边又加以补充:“好听点讲,就像是秘书丫环;难听地说,就是拴着的猫啊狗啊之类……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猫眼。”

    就在那一位坦坦荡荡自我介绍的时候,受她们意念交流刺激所迸发出来的潜藏力量,又归于平静,快速沉淀,正如闪光擦亮又熄灭。

    只不过沉淀下去之后,闪光的余烬,就自然而然地具备了一定的规律,

    当猫眼自我介绍完毕,规律导向的结果,也已经从量变转为了质变,积累出了足以让三位具备同类身份的女性能力者所感知的存在意义:

    这是一个比较细腻的架构,并且具备了非常明显的空间感。

    猫眼、蛇语和殷乐在心灵层面驻留,眼耳口鼻,种种感官,以及对外部物质世界的感应,都隔了一层。只有心灵层面这一份渐渐清晰的规则秩序,以她们可以理解的模式逐步呈现出来。之前暗室闪光的感觉太过鲜明,以至于三人仍然觉得:

    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大小未知,她们之间倒是保持着比较近的距离,类似于并排的那种。

    由于感知的积累变化,对于自称是“猫眼”的自我介绍,蛇语和殷乐都没能及时反应,隔了几秒钟,才由殷乐“发言”:

    “猫眼?夏城的猫眼?”

    经过半年时间的深入了解,殷乐当然知道,猫眼是罗南“朋友圈”里的一员,可这种情况下“相遇”,其身份貌似也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更深一层的话,是禁脔吗?

    不得不说,猫眼的态度,给三人的交流开了一个好头。

    在她的良好示范之下,当然也是在罗南的领域中,蛇语和殷乐隐藏自己的身份毫无意义,自我介绍也就自然而然地到来。

    这期间其实存在着一定的尴尬,毕竟在公开的里世界社会关系网中,她们的身份、立场,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悖离的情况。然而猫眼并没有吹毛求疵,无论是对血焰教团出身,深度涉入“孙嘉怡中介案”的殷乐;还是对曾经是生死仇敌,理论上已经失踪甚至死亡的蛇语,都只是啧啧两声,很快回到更现实的层面上来。

    “你们都在阪城,帮他做什么来着?办公?起居?暖床?”

    “只是听从先生安排。”殷乐适当地接话,让闲聊式的交谈,有一个比较顺畅的中继。

    “神国天幕一开,现在不好过吧?”

    “确实如此,夏城那边有没有最新的消息和反应?”

    “物议鼎沸,但也只是看看热闹,可是看你们的现状……”

    猫眼“哼哼”两声:“都说boss在太平洋上,与天照教团做过一场,现在渡了劫,破了关,已鸟飞鱼跃去了。可这么一来,貌似不是那么个情况?”

    “比较复杂。”殷乐的心情确实挺复杂。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和以前一样,我也实在搞不明白,某人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大人以前的布置,总是如此?”蛇语也加入了进来,意念交流的情况下,比平日还多了几分直白。

    “嗯哪,乱七八糟,但最后总是强行救场,给人以‘深不可测’的错觉。”猫眼乐得给两位“后进”介绍经验,虽然她对当前的情况,也不是太了解。

    以前,猫眼确实经常借助“生命星空”、“大生产线”之类的“精神领域架构”,与罗南开展远程的心灵联线,但那是一种相对抽象的介质,如同面向虚空,跨越无法解释的维度。

    可如今这种情况,似乎是有实实在在的架构,将她们三个人的灵魂收拢在一起,像是……

    还没等她们有更清晰的判断,“空房间”里面,又有光影显现,而且组构成了让人可以轻易理解的直观影像。

    首先呈现出来的,是一片云气纷乱的高空风景,甚至还能听到罡风吹过,呼啸作响,音色兼备,十分生动。

    在此特殊阶段,猫眼三人都是很快联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出。

    猫眼再哼一声:“搞什么?云中堡垒,日轮飞坠,昨日重现?”

    殷乐大约也是这么个考虑。

    倒是蛇语的想法又多出一层,这模样,也许是困缚她半年时光的云端世界?

    三人念头一有偏转,呈现的影像又有变化。

    云气深处,恍惚便有规矩法度横亘其间,罡风吹卷之际,外围云气离散,却也有一些“纱絮”,与内层的庞然造物牵拉卷缠,两相作用之下,逐步显露轮廓。

    “噢,确实是……”

    呈现在三人“眼前”的景象,分明就是一座云气塑造的堡垒,即便背景是青苍广袤的天空,仍是巍然耸峙。尤其是与周边云气的牵拉联系,仿佛有弥盖天际的云麾招展,将规则内置其中,使漫天云气,即使在舒展飞动之时,也有法度浸淫,简直就是军列阵线,收卷自如。

    事实上,不只是外层,作为影像基座的云气堡垒,也在时刻变动之中。聚合如实质的云团深处,各片区域都有着细腻的变化,反应到基本轮廓上,也有着微幅的调整。

    看得久了,时间的刻度,就有些模糊,好像是在欣赏一种延时摄影效果,将漫长的时光、宏观视角的堆叠变化,压缩到她们可以理解的尺度之内。

    “特效不错,更深的就看不出来了……”

    猫眼的评价,基本算是三人的共识。

    目前来看,展现出来的影像,与真实世界还有一定的差距。

    她们三个人就像是在电影院里,看着巨大屏幕上显现的画面,如果放低要求,倒也算是比较逼真,但如果用苛刻的态度去评价,在她们和影像之间还隔着一层名为“真实”的壁垒。

    “boss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电影放轻松……也有可能是现场教学也说不定。”

    考虑到罗南的性情,还有阪城那边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的环境,猫眼的后半句判断挺让人赞同的。

    三人都在观察、琢磨。

    她们身前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仿佛大制作、却仍然缺乏沉浸体验的影像。

    三个人真的像是坐在传统的电影院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彼此相处,只能看到各自的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类比式的体验,倒让她们更容易适应现在的环境,让交流变得更加顺畅。

    殷乐就分享她的新感受:“云气堡垒内部,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哪有?”

    “中间,泛着血光。”

    “有吗?”

    “没有吗?”

    殷乐很奇怪,此时她的精神状态也很奇怪。

    心神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股,一股在非真非假的“电影院”里与人交流,看不透迷障;另一股却是停驻在渊区,与渊区血魂寺架构紧密联系,形成了通透的高层次观照。

    两股心神并不冲突,都是真切实际。

    渐渐的,她还感觉到了渊区血魂寺架构中,存在着颇具节奏的扭曲波荡,这让她心神摇动,又颇是惊喜。

    概因这感觉熟悉的很,过去半年时间,时不时就要来上一回。据哈尔德夫人讲,那是某人惯常的实验手法。

    血焰教团的根基,对于那位而言,本质上也不过就是一组实验品罢了。

    作为教团的副主祭,想让殷乐适应这份节奏,其实有点儿困难,可在当前背景下,这份影响她超凡力量根基的扭曲,却如同轻晃的秋千,带着她飘悠悠地摆荡。

    一切不由自主,却也莫名地稳妥安然。

    “先生……”

    意念呈现在“电影院”中,还没有彻底成形,一侧的猫眼“嚯”了声:“还真有!”

    原本青空白云的影像背景,突然有血色蔓延开来,而且正是在殷乐所说的云气堡垒中心处呈现。

    新呈现的元素,存在着很强的空间感,仿佛是从云气深处的“孔眼”中,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乱石崔嵬,血光流淌,下镇以熔岩热湖,上浮有浊云闪电,狰狞可怖,几如魔界鬼狱。

    在“电影院”中,甚至听到了那里熔岩沸腾流动的闷沉爆音。

    殷乐的心神终于出现了错乱感,她有些分不清渊区血魂寺架构和眼前血魂寺影像的关系,下意识喃喃自语:“血魂寺?”

    猫眼和蛇语还没有对此作出反应,在已经有些色彩混乱的云团中,骤然又有一道有翼活物,伴着嘶哑长鸣,冲击出来,其形宛如史前翼龙,尖喙细颈,长翼粗尾,通体无羽,遍布鳞甲。

    最惊人的,这东西竟然还是成群结队,领头的方出现,后续就是乌压压一片,层叠而出。而在其嘈杂鸣叫之时,还喷溅出大量酸液,如狂风骤雨,飞卷而下。

    云团裹着酸雨,乍然又是电闪雷鸣。

    在“喀喇喇”炸响的雷光中,又有一群乌云般的甲虫,不知几千几万,嗡然而出。

    接着就是堪称荒谬的大量陨石投落,可半途就能看到,它们个个团紧四肢,石形人样难辨,向着不见底的云层下方投落……

    这还是只是开始。

    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有数不清波次的奇妙造物,从云团闪电之间呈现,到后面甚至还有人造飞行器、大型机甲冲出来,偶尔还穿插几个看不清面目的虚幻人影。

    它们或盘旋而飞,或高速坠落,或彼此攻伐,占据了整个影像界面。

    “电影院”里的三位女性能力者,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奇幻战争片;又好像坠入了某个荒诞梦境中。

    更理性的说法大概是:某人把事先拍摄的多个镜头,一发地拼接到影像作品里去,同时呈现在这片大背景下。

    且不论剪辑的效果如何,单只是镜头逻辑,就混乱得让人绝望。

    如果非要从一团乱麻的影像中找出什么共同点,那么大概就是:每一个存在影像,都彰显着一份超凡力量,且每一份力量看上去都颇为不俗。

    尤其是后面穿挺出来的几个虚无人影,大多数只是裹一层单兵装甲,有的甚至是常服单衣,赤手空拳,偏偏举手投足间都是穿空崩云,叱咤风雷,几如神明显圣……

    咳,应该说看谁都是超凡种。

    猫眼在“电影院”中的影像,很自然地摆出一个架腿托腮的姿势:“你们血魂寺,其实是召唤流?”

    “这不好笑!”

    不说对话的两人,另一边的蛇语看得认真,也看得眩晕,可与此同时,还有些古怪的感应。

    在“奇幻战争片”已经混乱不堪的背景音中,她似乎还听到了某种噪声,非常低沉,也比较混乱,最重要的是,在播放的“影片”中,找不到对应的场景,几乎要认为是耳鸣式的幻觉。

    可这种在罗南心灵领域之中的架构,哪来的耳鸣?

    感应一旦生成,就如附骨之疽,缭绕不散。

    “有没有听到什么?”猫眼也突然转过话题。

    蛇语能感觉到,她们三个人的心电感应,仍然存在。某些强烈的念头,会比经过修饰的交流意念,更早被其她两人感知到。

    这种交流方式,三人都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仅就眼前而言,她们更容易达成共识、实现共享,乃至形成共鸣。

    相应的感触,也就自然呈倍增之势。

    后续再没有什么对话,可是那份附骨之疽式的“额外噪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不知不觉间,三个人的意念都向下沉潜收摄,在这个诡异的“电影院”里,也就等于是侧耳倾听的意思吧。

    “嗡嗡嗡,轰轰……”

    噪声掺杂在罗南导演的影音特效中,似乎有着一定的节奏,挺熟悉。可大概是比较紧张的缘故,三人都出现了一些知见障,一时半会儿分辨不清。

    末了还是猫眼失笑,调和气氛:“boss开的这家场子,观影环境可不太好……咦?”

    这样的一句话,便如开了封的寒刃,从三人心口上划过。

    “还有人?”

    电影院里有其他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可是……

    “大屏幕”上的光芒骤然变得强烈,使得整间“电影院”的光度又向上抬了一截,也打开了她们的视野。

    于是三个人便有瞬间的错乱感。

    已经接近习惯的“电影院”认识,有些不太合适。

    她们确实处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也确实在观看影像。可这一空间,要比“电影院”大得多,仿佛一个巨型的体育场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问题是,除她们三人以外,“其他人”再不是什么人影轮廓,而是密密麻麻填满了闷浊的烟雾。

    烟雾本身几乎不怎么流动,但它们确实是存在着,而在其最深层,似乎还有一朵朵幽暗的火苗,一个挨着一个,看不到边际。

    如同摇曳的魂火。

    猫眼、蛇语、殷乐再一次心灵互动,毛骨悚然!

    “电影院”里……就算是“电影院”吧,不是她们三个人包场,还有其他人,很多很多人,以一种更浑沌、更模糊的形式存在,

    那份“额外噪声”,仿佛就是这些人的耳语、议论。

    除此以外,还有……

    “哗啦啦,哗啦啦!”

    浊雾魂火中,不知何时泛起了细密的锁链抖颤声,在她们耳畔身际,也在无限远处。

    如果太仔细去体会,那锁链就像从她们魂灵深处探出来,锁着一端,连着另一端,接续在无边无际的锁链巨网上。

    “电影院”里面每一个人,不管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都是这个巨网上微缈的节点。

    “这个……”

    猫眼分明回忆起了前几日的噩梦,而这份记忆顺带就分享给了其他两位,再把对应的情绪返输回来。

    她的意志不自觉在颤栗。

    眼下的架构,与“电影院”的差别越来越大了,以至于有了一个更合适的名类:

    祭坛,巨大的祭坛!

    不可计数的信众围绕周边,注视着中央区域的混乱影像……或曰神迹。

    他们也为神迹献祭了灵魂。

    献祭的力量化为了无形的火焰,与祭坛的神迹呼应,提供能源,也加以熔炼,让那本来还有拼接痕迹的影像,弥合间隙,自然过渡,直至浑然一体。

    祭坛空间,亿万魂灵,锁链相接又献祭熔炼的过程,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那不再是什么“电影”,里面栩栩如生的影像,以及不可思议的镜头,只是浮游在真实力量外层的“纹绣”,随着力量的抖荡,以貌似活物的形式而存在。

    至于力量的深层本质是什么……

    便在那抖荡“纹绣”的下方,忽有一个狰狞影子冒上来。虽只半截,已经能看到那人面蛛身、六瞳异色的丑陋模样。

    这魔影乍一出现,整个祭坛周围便似真的燎了一层烈焰,灼痛心神,洒播恐惧,仿佛要将中央混乱影像中的所有毁灭力量,一发地投射向现实层面。

    可也只是“仿佛”而已。

    狰狞魔影刚拱出半截身子,其背脊之上,便给重重地踏上一只脚。

    一具完整的、熟悉的人形轮廓,就这样踩踏着蛛形魔影,呈现在三个清醒人物的“意识视界”中。

    罗南!

    真实力量的“纹绣”更剧烈地抖荡,也是托它们的福,让本来不可见、不可测的力量本体,恍惚中化为一幅巨大的披风。

    它围在罗南的身外,以符合罗南存在模式的奇妙韵律抖荡翻滚。只能看到它以罗南为核心,却见不到它的边沿究竟延续到哪里。

    罗南制造这一切,主导这一切,获得这一切;他在披风的中心,在祭坛的中心,在整个体系的中心,控制并承载着全部的重量。

    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一切的焦点。

    他并没有看向哪里,却像是殿中供奉的神像,注视着一切人。

    猫眼能感觉到,另外二位,已经融入进去,虽然是“后进”,却比她更接受这种场景,也许,是她们心中的罗南,本就应如此?

    可再想想几个月前的初见,想想现实中的接触,与眼前的形象比对,她不自觉产生了更激烈的战栗感。

    这点儿情绪反应,很快淹没在那该死的共鸣中,或许正因为共鸣,那让人头皮发炸的噪声,其节奏变得更加鲜明,最终统化为某种赞辞偈语,亿万人齐唱颂。

    猫眼也随之唱颂,可唱颂的内容却太过模糊。稀里糊涂念了一通,恍惚中觉得,那幅巨大的披风离她近了一些,正飘荡着,拂过她的面孔,漫过她的心神,将她覆盖在不可知的层面下。

    便在此刻,所有的干扰,尽都退去,只有那赞辞,从心底泛生,袅然如青烟,悠悠而起: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第五百二十六章 死之梦

    蛇语陷入了一场难以醒来的梦境中。

    她本来还在“电影院”变化的巨大祭坛之侧,与不计其数的信众共鸣共振,一起赞颂那位不可思议的“大人”,几乎连灵魂都要融化在里面。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进入了一个更荒诞的空间中,没有过程和过渡,没有足够说服力的逻辑,确确实实像一场梦境。可这片梦中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真实。

    蛇语似乎来到了一个了炮火连天的战场。

    没错,就是战场。

    梦境自身的逻辑正迅速地完备起来,以至于给了她无比深刻又确凿的印象。

    她陷入到混乱的战区中央,周围是坚固森严的雄关堡垒。处处可见轰鸣作响的战争机器,无数士兵,身前外骨骼装甲,操作战机、飞梭、大型机甲,正进行忘我的厮杀。

    至于他们的敌人,则是一些类似于畸变种的超凡生物。其中很多,都依稀曾经是前面“电影院”播放影像的组成元素;还有一些,干脆就是“云端世界”中那些飞纵往来的血色巨猿……

    双方战况犬牙交错,如此激烈,以至于蛇语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进去。

    她甚至分不清谁是友方,谁是敌方,只在某种未知力量的驱动下,与周围所显现的每一个具备威胁的目标对抗,然后被杀。

    就这么简单。

    因为在这片战场中,蛇语的实力显得太过平庸。最要命的,是她完全跟不上战争的节奏。

    作为咒术师,她很不适应这种混乱激烈如飓风的杀局。她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中,能够存活的缝隙逼仄狭窄,又不断地变化、收缩,稍有不慎,就会被碾成肉泥。

    死亡的痛感过后,她又会在同样战场的不同位置重生过来,再一次陷入到无止境的战斗中去。

    最初的时候,蛇语还纠结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里面究竟是什么逻辑?但到后来,被杀的次数多了,就再没有思考的空间。

    因为即便是梦境,死亡瞬间所感知的痛苦,也是真实得令人发寒。

    断头、穿心、腰斩、碎尸、焚化、腐蚀……

    在战场的血肉磨盘中,曾经让蛇语舍弃尊严和自我也要规避的“死亡”,就这样换着花样到来。

    只有强弱之分,决无减免之事。

    就算无休止的“重生”,部分削减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但生命的本能,还是让她拼尽全力地去躲避这种结局与人战斗,打翻敌人,可仍然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被再一次地击杀,去体验新的死法。

    死亡或如幻梦,痛苦却在累积。

    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人麻木过头了,最后也能收获到冷静。不知道死死生生了多少回,在某一个瞬间,蛇语骤然顿悟了!

    那时正值她生死转换的混沌之际,却有一束光刺进来,让她整个人都通透了。她下意识打个寒战,随后所感应到的,就不再只是喧嚣血腥的战场,还有一对冷彻观照的“眼睛”。

    “眼睛”就嵌在这个梦境空间的某一个角落,甚至可以说,整个梦境空间就是“眼睛”的化身。

    没错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看她在这里面挣扎搏命,尽展所学,暴露出每一张底牌,也看她皮囊血肉能承载几何,又如何崩解腐朽。

    就这样,蛇语被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蛇语不再困惑:是罗南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遭遇的一切不可思议之事,都与罗南脱不开干系;而只要有了这个中轴,一切的逻辑也就理顺了。

    蛇语顿悟了她现在的角色:

    一个实验品,一个被绑在台子上的实验品。

    她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冷酷男孩伸过手来,切开她的衣服、皮肤,切开所有的屏障和防御。

    那残酷的战场,就是手术台。

    罗南用这种方式,剥光她、肢解她、解剖她,将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肉、每一个器官,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神经都分解开来,测验它们在不同的条件下扭曲变形、分崩离析的全过程;然后又将它们重新组合拼装,甚至涂油上蜡,保存保养,待恢复如初,再扔进新一轮的实验中去……

    蛇语的感觉就是这样。

    她在这个荒诞的梦境空间中挣扎、拼杀,可在更真实的维度,她只是任由罗南施为,毫无还手之力。罗南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她肉身的极限、精神的极限,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可能不清楚的细节。

    骤然的明悟,却无法减缓任何痛苦,反而因为那份通透,让她更加绝望。

    蛇语不知道这种经历还要持续多久。

    她要崩溃了,真的要崩溃了。

    就算那是噩梦,明明知道是噩梦,但千百次的轮回,也已经压碎了她的意志屏障。

    蛇语想对着罗南乞求,然而不管她如何挣扎,痛哭流涕也好,哀婉呻吟也罢,都没有意义,她的哭喊哀叫,根本无法传递到那边去。

    在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能体会到,蝼蚁和神明之间的距离。某种意义上,这甚至比无止尽的痛苦更让她绝望。

    到后来,蛇语甚至开始羡慕那些曾经和她并排坐在祭坛之下,嗡嗡赞颂的“魂火”,她宁愿成为那混沌无知的灵魂,没有任何别的奢求,也不再追求自我的意义,只是依附在罗南的体系之下,只求能够逃过这惨绝人寰的酷刑,以及绝望的轮回。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如同高度腐蚀性的毒素,瞬间蔓延开来,让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几乎丧失了一切的活性。

    如果是那样的话……

    如果那样可以逃脱轮回的话,蛇语一点都不介意沉入那个状态,只要那是最终的解脱!

    “北山,北山?”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还有激烈的震动,骤然侵袭过来,摇荡着整个梦境空间,感觉非常的粗暴。

    蛇语一点都不生气,相反,心头喷涌上来的尽是积极的情绪这是她已经乞求很久的反馈,终于有人响应她、呼唤她,把她当成了一个正常的人,一个同级别的生命!

    这样的场景,就像在没有一点光亮的深水中,在她行将溺毙之际,有人向她扔出了一根救生索。蛇语不管是哪位,只会尽全力伸手抓住,向上挣扎。

    一秒钟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壁垒轰然破碎。

    蛇语骤然睁眼,入目一片昏黑,随即又是彩光乱迸。里面掺杂着无数复杂的“壁垒残骸”,现实与非现实的元素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无法解释的信息洪流,从她脑宫和心灵深处碾过去。

    足足五秒钟后,蛇语才寻回了自我的逻辑,也终于分辨清楚了眼前属于殷乐的模糊轮廓。

    接下来的三五秒的时间里,她也陆续感受到了身下榻榻米的触感、背靠的墙角结构以及更外层的流动水声。

    多层次的不可计数的细节,渐渐在她脑海中、在她身体周围,勾勒出无比坚实的现实存在。

    熟悉又陌生的现实世界,就像一个坚固的救生舱,将蛇语牢牢的保护在里面,隔绝了她梦中的一切。也直到这个时候,蛇语才能比较真切地感受自己身上的情况:

    她里里外外都湿透了,汗水浸透了中衣,身下的榻榻米也濡湿了一片。她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脱水症状,黑暗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流出的究竟是汗水还是血液。

    她的脸色应该很糟糕,否则与她关系平平的殷乐,不可能露出这般担忧的神色。

    “你没事吧?”

    “你……”

    蛇语本来是想说,难道你没有那份经历?

    一念方起,她却突然愣了神,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蛇语的记忆骤然混沌了下去。

    某段令她恐惧绝望的梦境记忆,以惊人的速度模糊掉了。无论她如何追溯,最多也只能回忆起一些粗略的格局,梦中好像有屯兵的堡垒、有吞吐畸变种的云气、有血狱般的熔岩山峦……它们共同存在,又彼此冲突,共同架构起一个混沌的世界。

    至于自己,好像陷在里面,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至于过程中具体的细节,却再也想不起来。

    那份或许存在的伤害,就深埋在那混沌的梦境世界中,也沉入心底最深处,无论如何琢磨,都难再翻起波澜。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自己确实经历了什么……哦还有,殷乐应该没有这份体验!

    蛇语心中,油然而起嫉妒之心,偏偏她还要感激殷乐,将她从迷之恐怖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混乱复杂的心思纠缠在一起,让她一时沉滞木楞,恍惚迷离。

    殷乐当然能够看出来,蛇语眼下状态糟糕。

    这就比较奇怪了。

    殷乐将心比心,以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来看,虽然震撼人心,却也不至于让蛇语变成这种模样。

    心思转过两圈,殷乐从自家经验上去分析,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北山,难道那种场面下,你对先生有所不敬?”

    “不敬?”

    蛇语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有些失态地摇头,想出言辩解,却又无力发话,

    这让殷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常年在秘密教团工作,类似的事情,殷乐见得也不少了。

    蛇语“拜入”罗南座下,也不过就是这十几天的功夫,即便展现了令她也瞠乎其后的恭顺,心有不甘,也未可知。

    作为信众,根子上有不敬的念头,平常也就罢了,在那种大祭状态下还有所表露,就算是血焰教团这样的理念教派,所要承受的反噬也是相当可怕的。

    更不用说,罗南已经展现出了明确的神?形象,正所谓“天地神?,昭布森列,非可诬也”蛇语是极聪明的,怎么在这事儿上犯了混?

    看蛇语现在的情况,尤其是眼神,正是虚弱又敏感的状态,避开了“麻木”和“绝望”的极端,未必有太多痛苦,却让恐惧深植入心,如同地下煤层的暗火,不声不响,却是扑之不灭,不知要烧几百几千年……

    想来是被敲打得狠了!

    殷乐莫名有些得意,又觉得应该劝慰安抚两句,心意之变化,煞是微妙。恰在这时,她的手环震动起来,看了下来电显示,是奥平容三。

    这段时间,为了谈生意,奥平容三一直与殷乐保持着两三天一次的联系频率,本来也不算什么。可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让人多想一些。

    殷乐暂时抛开蛇语的事儿,思量数秒钟,在又一轮振动之后,才接通了通讯。奥平容三与其面貌差异颇大的柔和声音响起来:

    “殷女士,日安。”

    “奥平先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

    果然不出所料,奥平容三此时打电话过来,说的就是“登记”一事。

    有天照教团在后面支使着,阪城的官僚体系发动起来,所谓的“登记”当真能给玩出花儿来。像是大泽教团这样横跨世俗和里世界的经营实体,填报登记的项目可就多了。

    自家神社的神职人员、会社的雇员有里世界背景的都要送一份名册过去不说,连近期商务合作的人员,但凡是能力者的也要出一份简报,以便“彼此印证”。

    若嫌麻烦,不报或漏报……好啊,说不得就会触犯有关的治安条例。到那时,就算已经签订了合作协议,也可能无法通过平贸会,乃至阪城政府的审查,什么生意都能给搅黄了。

    最重要的是,肯定会得罪天照教团。

    登记是肯定要登记的,奥平容三打这一个电话过来,就是在登记报送之前,打声招呼。也是看殷乐这边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做到彼此心中有数。

    殷乐便是有“不便”,也不能对那边讲,只能是坦坦荡荡表示理解,还不忘替奥平容三操心两句:“只是加工厂里,人数就不少,都要登记嘛?”

    奥平容三也叹息了几声:“厂里雇佣的工人,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荒野部落,很多还是畸变感染者,按照要求,免不了都要登记。他们一个个背景复杂,统计起来非常困难……平时这种事情,大家睁眼闭眼,今天就没有那么好过关。”

    又感慨闲聊了两句,双方就结束了通话。

    殷乐第一时间转过脸去看蛇语:“不太妙,听起来‘老手’那些横断部落的,应该是遇到麻烦了。”

    奥平容三提醒也好,暗示也罢,或者说是提前道歉也有可能,总之一定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事。

    蛇语经过这几分钟的缓冲,精神略微好了一些,虽然还是难掩虚弱,脑子总算能转圈了:“隔壁,那个行动队,他们一直对‘老手’等人很感兴趣……”

    正分析着,殷乐的手环又一次震动起来。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通过智能匹配,显示出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的办公电话,殷乐又皱眉头,再次接通,却是明知故问:

    “哪位?”

    对面响起某个女性的声音,没有感情起伏,公事公办的样子:“血焰教团副主祭殷乐女士?这里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外联办。”

    “哦,你好。”

    “我们这里有你入关的审验报告和签属的安保协议,根据上面相关条款,向你做特殊事件通报。”

    殷乐视线与蛇语一对,仍然装傻:“什么事?”

    “请问你是否已经知道阪城分会下发的通知?”

    “不是太清楚。”

    “那么请你去看能力者协会内部论坛上的高亮主题,标题是……请按照通知要求,尽快报送贵教团在阪城的人员、方位以及相关事由。所有资料请在下午一点三十分前,通过指定渠道报送过来。”

    “下午一点半?我们教团在阪城也是有产业的,能力者也不少,统计起来并不容易。时间是不是紧了一些?”

    “这个没得商量,如果殷乐女士你还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就请去看相关通知,并立刻开展相关工作……哎?”

    那边似乎有谁在说话,停滞了几秒钟,突然就换了一个人。明显的男子声调,嗓子发浑,像是永远有一口痰含在嗓子眼儿里,随时要喷出来的样子。

    “殷副主祭?”那边明知故问,感觉是非常强势的人。

    殷乐疑道:“你是……”

    “行管部门和sca方面,都有了充分的证据,证明平贸市场一部分受限人员,在此事件上涉嫌虚假登记,而这些人与你们保持着密切联系。为了洗清贵教团的嫌疑,请立刻报送相关信息。”

    殷乐眉头皱紧:“我刚才说过统计非常困难……”

    对面斩钉截铁回应:“有困难就克服掉!我给你1个小时的时间,上午11点前,将所有资料报送过来,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殷乐气得笑起来,阪城分会这帮人,面对天照教团一个个都是孙子,这种时候倒是耍的一手好威风!

    那边的腔调倒是越发狠了:“你听好,阪城不是血焰教团的地盘,平贸市场更不是,要想做生意可以,但要往里面掺沙子,我会让你们后悔踩上这片地界!”

    这可不像是阪城分会的口吻,听起来更像社会暴力人士。

    殷乐不笑了:“你是谁?”

    “一个审判者,确认你们的罪行,交给天国的火焰,予以圣裁。”

    “……”

    对面直接断去了通讯。

    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是哪位?

    殷乐对那人的嗓音以及跋扈态度印象深刻,不过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什么“天国的火焰”的说辞:“他绝不是阪城分会的成员,应该是天照教团的什么人……”

    “并非如此。”蛇语在角落里低声开口,“听口气,他应该是‘天国众’的重要人物,多半就是首领后藤义。”

    “后藤义!”

    受到蛇语的提醒,深藏在殷乐记忆角落中的某段情报被激活。

    应该说如雷贯耳吗?

    众所周知,天照教团的真神和教宗,固然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超凡种强者,手底下也有一批拔尖人才,比如列入“秘密教团三杰”之一的肥龙之流。可相较于其他两大教团,甚至世界上大多数叫得出名号的秘密教团,天照教团的整个组织结构、组织效率实在是平平。

    即便在阪城,天照教团也并没有太过深入阪城的各个产业领域,只是将超凡种的凶名化为阴影,点在其他人心头,必要时再蔓延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阪城大大小小的地上地下教团,拥有了野蛮生长的条件,成就了阪城“万神之城”的美名。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这不过是真神和教宗的韭菜种植技术,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可是他们组织不力,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些事情,不能只讲究高层的威慑力,真神和教宗的名头再好用,日常情况下也不能把他们当成名片送来送去吧?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如“天国众”一般的结社组织应运而生。

    天照教团外围有很多这样的组织,他们成员成分复杂,很多来自于荒野游民或通缉罪犯。根子上与天照教团关系密切,但明面上却并没有官方的联系,更类似于“热心市民”之类。

    他们所做的一切,天照教团都不会承认,有时甚至还会敲打,但只要是在阪城生活久了的,在里世界这个圈子里混的,都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些xx组、xx众、xx团之类,就是天照教团蓄养的打手,甚至都不需要给他们什么现实的利益金钱,只要将天照教团的虎皮借他们披一披,对几个重点关键人物提供一下“扶桑神树大神藏”的超凡力量加持和修行真义,自然会有无数的能力者如逐臭之蝇,嗡嗡地扑上来。

    能够在这一帮组织中脱颖而出,后藤义的“天国众”自然有它不同凡响的地方。

    蛇语对此人颇为了解:“后藤义是阪城分会的副秘书长,是平等贸易会的理事,据说在lrcf中也有职位……”

    殷乐奇道:“他并不像是八面玲珑的样子。”

    “当然,他更像是一条惹不起的疯狗。目前牵狗绳牵在天照教团的手里罢了。”

    毫无疑问,这是天照教团饲养的恶犬,是教宗、真神手里的一把刀,随时可以抛掉的那种。

    就连后藤义本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但是这是一个赌性深重的家伙,他利用在教宗、真神手里的这一段时间,给自己披上了足够多的虎皮,也具备了相应的实力和地位。

    就是这样的家伙,一旦下嘴,不把目标撕碎,绝不会松口。

    这种组织、这种家伙,和当前的环境真的是非常匹配,他们将天照教团在阪城的绝对优势,化为实质性的威胁,抵到每个人的咽喉上。

    殷乐似乎已经听到了恶犬喉咙里的“呼噜”声,还没有真正交手,她就已经有些头疼了。

    短时间内,殷乐也没有想到妥善的解决办法,而此时一个内部通讯打过来,是在前甲板的船长日向石。

    作为殷乐在阪城最得力的手下,这个资深的退役士官颇有些忧虑地报告:“游艇的权限被砍掉了,如果无法获得sca的后续许可,游艇连客运码头都驶不出去。”

    作为能力者,谁也没指望靠一艘游艇做些什么,可这无疑是一个警告,而且是非常不客气的那一种。

    殷乐沉下脸,认真思索了几分钟,终于还是决定再给奥平容三去电话,再了解一下情况。

    其实她更想直接打给“老手”来着,但两边的身份还是有些不对等,不管现在“老手”的遭遇如何,被人抓到二者通话,难免会怀疑他们对“老手”这一拨人有着超出常理的关注……虽然这是事实没错。

    殷乐不想再提供给后藤义可供威胁的筹码。

    给奥平容三的电话并没有第一时间接通,不过三十秒钟后,对方反而发回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殷乐有些奇怪,但还是选择接受,当然在此之前,也没忘将客厅里的灯光打开。

    “奥平先生……”刚才开了一个头,殷乐后面的话就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因为在投影画面中,呈现出来的并不只是奥平容三丑陋却也算熟悉的面孔,还要加上一个瘦了快两圈,皮肤惨白,如同挂了皮的骷髅的男子。

    这个仿佛瘾君子的家伙,和奥平容三保持着相当亲密的距离,对这边咧嘴一笑:“殷乐女士是吧?真不幸,又被我抓到了证据和你的生意伙伴私下串联口供!不要解释,我给了你一个小时,结果你在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这是你对我的不尊重!”

    不用看这张脸,只要听那仿佛含了痰的油腻嗓子,殷乐就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哪个。

    披了多层虎皮的疯狗,后藤义。

    正牌的联系人奥平容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没有给殷乐任何提示信息,或者说,他如铸铁般的脸色,就是最明显的提示。

    后藤义嘴巴又咧开了一些:“殷乐女士,真是一位美人呢,这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并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否则我话都不会多说一句。马上就巡完厂子了,解决了大泽加工厂这边的事情,我会继续和殷乐女士您沟通,希望那时候,你将有关人员的登记名单交给我,否则我会有另一套说法。”

    殷乐冷冷的注视后藤义,已经在心中给其贴上了“社会渣滓”的标签,只是这家伙的后台是真硬……

    话说到这里,后藤义忽地偏过脸,视线投向了投影画面之外。

    “那位女士,请留步!”

    奥平容三首度开口:“后藤先生,这是我们工厂的技术总监……”

    “闭嘴,不要干扰我的判断!”

第五百二十七章 黄昏眼

    “老手”端着一根牛鬼的肋骨,平放在眼前,观察深加工后的骨骼弧度。

    辅助仪器的激光标尺,在淡黄的骨骼表层,画下一个又一个节点,并标注有误差,精确到微米。

    他就和往常一样,巡视车间,并充当质检员,随时抽查,标准严格近乎严苛。

    “这根……废了。”

    既然废了,“老手”也不再小心翼翼,单手握住牛鬼肋骨末端,感觉还算趁手,便手腕发力,拿这根肋骨当教鞭,将工作台抽得“啪啪”作响。

    “昨晚上,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毛糙功夫,我在莫先生眼前,快把这张老脸都给赔进去了。人家的设计、人家的工序,就要你们这份手艺,要连这点都做不好,你们有脸接活,我还没脸往那送呢!”

    在他周围,车间工人们还算稳当,大都闭着嘴,保持安静,也无人申辩。

    然而车间整体环境还是比较嘈杂此时在组装车间里,安插下了至少五倍于正常规模的人数,横断七部百来个壮劳力,有一大半都给塞进了这里。

    还有一半在隔壁。

    至于剩下那些老弱妇孺,则另外有地方“安置”,总之是两边岔开,给了人们更多的遐想空间,也滋生了更多的不安情绪。

    由不得他们不担心,眼下这种情况,和当年所谓“游民回归”,然后被人打包到阪城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依旧是命运操于他人之手,将来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

    十年的时间里,连续遭了两回类似变故,谁的心态都要崩掉。

    可越到这种时候,“老手”越要挺住。

    他是这一帮人的精神领袖,谁都能乱,唯独他不能乱,不能让大家白白地把精力消耗在那些负面情绪的泥塘里。

    所以他暗地里咬紧牙关,明面上撑起架子,摆出这副临危不乱、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姿态,努力让身边小辈们接触更多熟悉的场景,规避那些负面情绪的想象组合。

    目前来看,效果有限,但他还必须硬着头皮做下去,中气十足地训斥他那些徒弟:

    “这个车间的人,都回到工位上去,无关人等往边上靠。今天无论如何,20套粗胚必须给我到位。这点粗加工的活都做不了,人家凭什么要抬举你?”

    大概是他的言语,给了另外的遐想空间,就有人问:“师傅,那位莫先生。能帮咱们应付过这一摊事吗?”

    “老手”瞪起眼来:“什么事?咱们有什么事?一帮子人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想摊上什么事?”

    说话间,肋骨教鞭毫不客气地抽在身边的小徒弟肩膀上,抽得那小伙儿歪脖子叫痛。

    “老手”保持着充沛中气,指着这冒然出头的笨徒弟骂:“咱们这一窝子人,从横断山跋山涉水,漂洋过海,到这个鬼地方,流放三千里不止吧?星联委说了个理由没有?没有!没有理由就是最大的理由,有这个理由在,什么罪名都不再是理由……”

    只要气势够,就算搭配的逻辑七扭八歪,也自有一份刺激脑补的功效,“老手”越说越是理直气壮:“只要你们不杀人放火劫道,管得住下半身,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你们怕什么?咱们这个身份,就是人家手里的棒槌,帮着敲锣打鼓造声势,沾点泥灰,担点罪名,虱子多了不愁,怕他个什么鬼!”

    “师傅说得是,莫打了,莫打了!”多嘴的徒弟真要给抽歪了脖子,可求饶的声息也响亮了不少。

    “老手”见好就收,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话偏激又偏颇,却是身边一帮游民子弟,最乐意听的。

    这帮年轻人,已经习惯了用类似的方式来催眠自己、麻痹自己,习惯了躺在天坑底部往上看都已经衰到这个地步了,也就不怕跌的更惨。反之,只要稍稍往上攀爬一段距离,就是了不起的进步。

    说辞老旧,只要管用就行……

    车间里凝滞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本车间的开始往各自的工位上挪,而其他的人则往两边靠墙站。

    见这种情形,“老手”暗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这口气完全从心肺之间吐出来,侧面通向观摩通道的小门打开,有人踉跄着进来,似乎是被推了一把,后面的门户随即关闭。

    整个车间里的人都往那边看。

    被推进来那位,穿着淡蓝的衬衫和牛仔裤,脚下蹬着小白鞋,短发圆脸,一身素净,乍看颇有些学生气,年龄倒有些模糊了。此时她倒还算镇定,只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便对车间里几十号人露出笑容,惯常的拘谨中,还带着些苦涩。

    然后不少人就同时叫了起来:

    “江总监!”

    “江冢,怎么是你?”

    “这事儿是你折腾出来的吧!”

    “你也被关进来了?”

    不过就是几十号人,开口就分了两类不同的调子。有的关心,有的讽刺,尤其是听到旁边人不同的声调,彼此之间还怒目而视,整个车间的氛围倒是不再凝滞,只是比原先还混乱得多。

    “吵吵什么吵吵!还嫌不够丢人?”

    “老手”用力甩动教鞭,强力镇压,同时分开人群往那边去。

    其实他是有些错愕的,江冢,这位大泽加工厂的技术总监、松平实验室的带头人、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最密切的合作者,就这么出现在眼前,瞧这架势,分明也是被关了进来。

    事态要比预先估计的,还要糟糕一些。

    也在此时,“老手”心有所感,他扭过头,视线穿过车间外墙上的观摩窗口,正好看到那边出现的几个人影。里面有奥平容三,不过最显眼的,还是那个先前下令动手抓人的“瘾君子”。

    这一瞬间,“老手”心中的念头连连变化,最终他七情上脸,临时改变路线,大步走向观摩窗口,肋骨教鞭直接就抽了上去,抽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奥平容三,生意做不成,你还要下黑手?你和这个工会蛀虫搅在一起,打得什么鬼主意?”

    若不是玻璃窗挡着,肋骨教鞭就会直接抽在奥平容三脸上。

    其实,“老手”更想抽的是旁边那个“瘾君子”……然而他不敢,真不敢。

    奥平容三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但至少还讲道理,按规矩经营厂子。而旁边这个“瘾君子”,却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做得下去。

    “老手”称其为“工会蛀虫”,是因为他本就是平贸市场劳工联合会的副会长,这是其十多个大大小小头衔中,顶不起眼的一个。

    就算是这个,也没给他招来好名声。

    “老手”也是凭着自己工会会员的身份,才敢骂一声“蛀虫”,心底还罕见地有些发紧……

    可不这么做,又怎么转移焦点呢?

    对于“老手”的当面指斥,后藤义没什么反应,瘦得脱形的面颊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说话,直接掉头离开,脾气好得不可思议。

    奥平容三也跟着离开,由始至终,他的脸色都如黑铁一般,阴沉得吓人,但也没有任何表示。

    “阴沟里的老鼠。”

    “老手”悻悻的啐了一声,他说的当然不是奥平容三。

    他也知道,对他们这种升斗小民来说,后藤义绝不是老鼠,而是一头巨型鳄鱼。虽然是伏在阴沟里的,可他仗着雄厚的背景,从污水中扒拉出数不尽的好处,把他养得体量肥大,狰狞恐怖。

    这时候,“老手”倒分外希望,这次的变故,“仅仅”是奥平容三的下作手段,那样事态反而单纯。

    但这注定只是妄想,从江冢走进来,“老手”就知道事情多半是难以善了。

    想到江冢,“老手”发现,车间里好不容易划定的规矩又乱套了。一堆人涌到江冢那里,七嘴八舌询问情况,也由于江冢在他们这一堆人中的微妙地位,很容易就会有一些过头话冒出来,然后又会在内部形成争吵。

    “是不是你们在使坏,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说话呢,没看江总监也给关进来了……师傅也说了那是奥平容三!”

    “我看没那么简单,指不定是反间计呢。”

    “你脑洞里面能藏一窝牛鬼吧!”

    不管是谁在争执,江冢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垂着头,带着略有些紧张的笑容,毫不自辨江冢就是这样的人,别看她还带领着一个科研团队,研究的还是逾越科学伦理的敏感项目,但她本人日常表现出来的,正如她此时的打扮,脱不了象牙塔里的学生气。

    “老手”断断续续和她交流了几年,自认老眼不花,是明白的。

    外面看戏的暂时滚蛋了,“老手”又甩了下肋骨教鞭,回来解救江冢:“上班期间,你们就是这么干活的?”

    现场终究还是有些乱了,竟然有人顶嘴:“今天星期天!”

    然后就引爆了连串吐槽:

    “就算三班倒,我今儿还休班呢!”

    “牙没刷、脸没洗,就给提溜到这儿了。”

    “今天是母亲节,我妈还不知关哪儿……”

    总算“老手”的威望可观,人们也就是嘴上说说,发泄一下连串变故带来的冲击,在老头子嗔目挥鞭几轮之后,人群慢慢也就散开了。

    该回工位的回工位,该蹲墙角的蹲墙角。

    “谢谢守师傅。”

    江冢感谢“老手”为她解围,后者想叹气又强行忍住,冷着一张老脸,示意江冢和他往监督岗的位置上去。

    如今终究还是人心浮动,生产线上的也好,墙角边的闲杂人等也罢,视线都随着他们飘移。半途“老手”猛地又一回头,恶狠狠的眼神,总算将大家的心思强行压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相对僻静的地方,“老手”闷在胸口里的那一口气,终于能够以叹息的形式吐出来。

    “守师傅……”

    江冢想说话却,被“老手”伸手止住:“得了,什么都别提,我就想到这里来喘口气……”

    别看“老手”在一帮后辈眼前架势十足,那口气也是强顶着,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缓一缓。

    又沉默了一两分钟,“老手”才又开口,哑着嗓子道:“应该不是冲咱们来的,偏偏当了池鱼。”

    江冢低头不语。

    不管是“老手”还是江冢,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私密之事,如果有可能,他们绝不愿意暴露在聚光灯下。

    可不管是“老手”带领的小小迁徙游民部落,还是江冢这位技术总监,都没有挣扎出漩涡的能力,身不由己,如之奈何?

    “老手”难免要琢磨:“咱们是池鱼,‘城门’在哪儿……”

    没等想出个所以然,通向观摩通道的小门再度打开,这回进来的,就不是弱气的技术总监,而是如狼似虎的社会暴力人士。

    “守雄,你个潜藏的邪教徒,跟我们去对质吧!”

    “还有这个……江冢,名字稀奇古怪,多半也是同伙,也带走!”

    不等“老手”和江冢反应过来,七八个人已经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上了尼龙扎带,拽了便走。

    组装车间里为之哗然,这下谁还管什么纪律、工位,几十个青壮年劳力呼拉拉都涌上来,眼看就是一场推攘厮打。

    “不好!”

    这一刻的“老手”,身体遭受的推攘,全抵不过脑子里尖锐的警报。这种场面,分明就是奔着激化事态去了!

    此时“老手”那点身板儿,虽是被膀大腰圆的社会暴力人士掩在中央,见不到人影,却有嘶哑嗓门拔起来:“粗胚,二十套粗胚!今天无论如何给造出来……造不出来你们特么的就不配是横断山上的爷们儿!”

    如此场面、言语极是荒诞,可就是这份荒诞,让一群热血上头的青壮年为之愕然。也在此时,“老手”用力挣扎,却并非是要挣脱钳制,而是爆发了蛮力,硬带着身边两三个大汉,强挤出门去,来到观摩通道上。

    就在这里,车间里看不到厚墙边儿上,几十号带着电棍、防暴枪的武装人员,已经蓄势待发。

    观摩通道的尽头,奥平容三和后藤义都站在那里。

    “奥平容三,你这小人,你敢动枪!”

    “老手”目眦欲裂,嗓子已经喊破了音,不但是对幕后的操盘手,也是对车间里那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车间里的骚动有所凝滞。

    通道那头,奥平容三面无表情,但他心里头雪亮,“老手”迸出来的恨意,对的究竟是哪个。

    “真是个老辣之人哪。”旁边的后藤义赞叹一声,随即拐进了通向出口的消毒通道。

    奥平容三远远再看了“老手”一眼,跟在后面,几步路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后藤先生,你的人可以撤掉了!”

    “就在那好了,也许还有想不开的人呢?”

    看上去,后藤义是打定主意要爆个雷玩玩。

    奥平容三甚至想拿出当年冲锋队长的气魄,一拳头砸在这厮后脑勺上,可最终还是咬牙忍住,紧跟上去:“后藤先生,守雄是游民出身,就算是信仰混乱出格,也情有可原;至于江总监,她是我们聘请的高级人才,平常只埋首研究……”

    后藤义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脸来,?c脸上抹画着通道的灯光和阴影:“奥平专务,据我所知,松平社长一向是以善于管理著称,他的经营之道,整个阪城没有不佩服的。可在你这儿,日常管理着实让人担忧,尤其人力资源这一项……

    “别忘了,我是劳工联合会的副会长,是劳工安全督察协会的理事,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就这件事向贵方进行问询,并将问询结果向有关方面反映。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而不是这种没有营养的分辨。”

    奥平容三深吸口气:“后藤先生,我是在向你介绍情况……”

    后藤义举手打断他的话:“我说过,草率的回答是没有诚意的。如果你总是这样的态度,我只能理解为,这是推诿应付。”

    奥平容三就算是泥人儿,如今也给逗起了火性,他雄壮的身躯往前倾:“后藤先生,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先框选好了,再让我往里面填东西?”

    “请注意!”

    对比自己大出两圈儿的奥平容三,后藤义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他只是再次举手,而这回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回转手腕,虚指自己的双眼:“奥平专务,你可以不信任我,但要信任我的眼睛。”

    后藤义的眼睛,大约是瘦脸上最突出的一部分。比常人都要大出一些,特别是在他那张瘦得脱形的面孔上,鼓涨着凸出来,即便他始终半耸拉着眼皮,可眼球在眼眶内的活动细节,都清晰可辨。

    此时,那半遮在眼皮底下的昏黄瞳孔正转过来,乍看黯淡,可在最深层,却透着暗红色的光。仿佛黄昏时分的晚霞,隔开了地平线和夜幕天穹。

    某一瞬间,奥平容三竟有些眩晕,他下意识就偏转视线,不愿与之对视,后藤义的声音适时穿入耳孔:

    “记住,它不会出错,错的只会是你!”

第五百二十八章 湖面风

    “老手”和江冢终究还是被后藤义提走了。

    奥平容三也没能脱身,此时他正坐在车上,随后藤义一行前往客运码头。除了坐自家的车子以外,性质上与“老手”貌似也没什么差别。

    “社长,很抱歉……”奥平容三终于拨通了电话,他已经做好准备去承接松平义雄的怒火。

    奥平容三认为,这是正确的判断。涉及到当前阪城大背景,他在这种时候强行出头,只会带来灭顶之灾不管是对他个人,还是对大泽教团。

    “按照后藤义的说法,灵魂教团是已经定性的非法教团,‘老手’是灵魂教团在阪城的重要接头人,而近期‘老手’与江冢已经形成了经济往来,合作收购加工厂的股份……他认为,我们在明显有更赚钱方式的前提下,与‘老手’商谈收购事宜,有利益输送的嫌疑。

    “而且这里面还有所谓的‘血焰教团的高层’参与,血焰教团在夏城涉灵魂教团的暗杀事件中,持有较大的嫌疑,也可能与灵魂教团有勾结。

    “所以他要求我们去和血焰教团的莫先生等人对质,甚至要前往湖上某个疑似灵魂教团据点的位置,现场勘探。”

    很奇怪的,松平义雄并没有发火,他以不可思议的淡定,面对加工厂面临的麻烦,还有疑似其挚友的江冢的遭遇。单纯听起来,他对后藤义似乎还更感兴趣一些:“是吗?看上去已经线索齐备,即便推理很武断,也基本实现了闭环。他终于又找到了暴饮暴食的机会……”

    “社长的意思是?”

    “他是对着我们来的……在执行任务的同时,顺便填饱肚子。”

    松平义雄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闲事:“既然要当恶狗用,肚子就要饿着;要当刀子,总要临阵打磨,这样下口才深,下刀才狠……他现在饿得急了,不找食吃,怎么能撑得起皮囊骨架?”

    奥平容三大约能理解松平义雄的意思,可是对照后藤义平日里的手段行为,除了那副“瘾君子”的外貌,怎么也和“饿”和“磨”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压下心中疑惑,奥平容三说出他心中最大的担忧:“这样一来,今天的事情,大事化小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除非他能找到更肥美的肉骨头。”

    奥平容三心底发沉,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松平义雄的推断。

    目前的大泽教团,由于主祭的神明脱逃,已经算是一只没牙的老虎,偏偏他们还在阪城有颇为可观的产业……他们不是肉骨头,谁才是?

    事情说来很尴尬,如果天照教团按当日未进行的计划持续推进,这边还有可能搏一个“先见之明”的名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照教团似乎彻底遗忘了他们的大计划,他们在阪城的境况,也就越来越窘迫。

    这段时间里,已经不止一家新老势力对他们流露出恶意,后藤义只是这里面威胁最大,也是最恶形恶状的一个借着天照教团生事,一举将大泽教团的主要产业吞下肚,绝非不可能。

    他们目前,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奥平容三深深吸气:“社长,我们该怎么应对?”

    “务实地看,教团在阪城机会不大。”

    便在这种时候,松平义雄的语调依然平静,简直像是一个纯粹客观的分析师:“教团的根基散掉,露出空当,别人没理由留手,就我而言也会动手的。”

    “……”

    “仅就后藤义来说,还有些变数。因为就算是恶犬,啃肉骨头之前,总要听主子的话,呲一呲牙……说不定就要挨一脚呢?”

    “呃?”

    奥平容三一怔神的功夫,所乘坐的车子速度减缓,后藤义拉出的车队,已经陆续下了高速磁轨,进入平贸市场的客运码头,然后停下。

    没法再和松平义雄交流,奥平容三匆匆挂断电话,再调整一番呼吸,开门下车。

    车子就停在湖岸边。

    今日多云,但漫天的云彩间隙中,投射下来的阳光仍然有着发热致眩的功效。在这样的环境下,奥平容三感觉很不舒服。

    在他之前,后藤义已经从前车上下来,远眺码头上的高级游艇停泊位。码头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不过在那边,人员的密度还是上了两三个级数。

    游艇停泊位那边,已经变成一个典型的对峙现场。

    在岸上,聚着一群人,个个身强体壮,穿着板正的黑西装,中间还穿插着几个身着制式战斗服的人物,看上去却又不似善类。

    在天空中,还有嗡嗡作响的无人机;近岸的湖面上,则有三五条快艇,轰鸣着来去。

    海陆空三方夹击,聚焦的中心就是正在岸边的游艇。

    至于游艇上面,近岸的位置,十多个精壮水手站成一排,背靠着快十米高的舰身,气势倒也不落下风。

    这场面,好像在围捕哪个罪犯,但要把立场掉转过来,似乎也说得通。

    奥平容三当然知道双方的底细。

    岸上那帮人不用说,“天国众”里的一些重要人物,在平贸市场乃至阪城,露脸的机会还是挺多的;至于困在停泊位上的游艇,还是两周以前从他的手上转卖到了血焰教团的名下,换回了一批周转资金。

    现在连舷侧漆上的名字,都还没变呢。

    后藤义的眼皮耸拉着,半遮挡凸出的眼睛,叹息式地感慨:“现在的人不比当年,都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认账。”

    奥平容三很想告诉他,如果这世上的人们都像肉骨头一样,那么“天国众”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想来这个道理,后藤义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这位也只是发一通感慨,顺便等人罢了。

    “后藤义?”

    有些生硬的腔调,在停车位的侧方响起。一个身穿标准战斗服的黑脸男子,大步走过来,与远方对峙区域那些社会暴力人士相比,同样彪悍的体型,同样的战斗服,穿在这人身上,就颇具正规气象,却不知是什么来路。

    后藤义并未因为对方不客气的称呼而生恼,瘦脸上笑容反倒更清晰了些:

    “吉米队长?”

    黑脸男子朝着对峙区域呶呶嘴角:“这是你搞的?我飞回来的时候,以为可以开战了,结果又是这么个场面……警方、sca乃至阪城分会都可以上,怎么就让这些不着调的家伙过来?”

    “不不不,我们首先需要观察。”

    面对这位颇有些骄横气的行动队长,后藤义依旧不紧不慢,只是咧开嘴巴发笑:“我的使命就是观察,观察就要有不同的场景和条件。如果两边都是守法良民,一切按规矩行事,还有什么意思?”

    “哦,这是个好理由。”

    吉米队长看出来了,后藤义就是故意往激化事态的方向去的,这符合预期,但他还是做出了细节修正。他直接伸手,很不见外的揽住后藤义肩膀,把这个“观察员”往前推:

    “你需要的是抵近观察。”

    后藤义并不抵抗,只是抽动嘴角:“是的,如果升级,就需要你们出马。”

    “相信我,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条还没吃饱的恶犬,一把已经迫不及待的尖刀……

    在奥平容三眼中,后藤义和这位吉米队长,都有对应的角色,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比较微妙的。他们存在着等级差,也有功能性上的差异,但在根本性质上,又都属于工具类,并没有本质的差别。

    当然了,就算是使用工具,手眼协调也是必须的,他们之间仍然要互通有无。

    后藤义又问:“虽说可能用不到,但证据方面……”

    “我让蒂城那边给予配合,直接对质也可以。”

    “这么听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点上,我们最在行。要不然现在就预排一下?”

    “预先沟通是很好的。”

    此时,后藤义的手下,已经把“老手”、江冢等所谓证据链上的关键人物带过来,他便当先起步,一行十来号人,沿着湖畔木制的走道,往对峙现场去。

    吉米队长说到做到,走路的时候拨出了一通电话:“筹备得怎么样了?让卡德曼接电话……”

    话说那边换人的速度有些慢,吉米队长久久没有开口。

    奥平容三终于感觉到异样,扭头去看,却发现那位吉米队长黑脸发沉,眼神从远程通话的空视状态转回来,凝聚成一点。

    在其聚焦的位置上,也就是在他们即将经过的湖岸边,作为围护栏杆一部分的粗矮金属立柱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并没有太多可以记忆的特点,如果强说一点,大概就是特别闲适的肢体语言吧。他穿着休闲装,双腿自然的岔开,仰头向天,嘴皮不断的启合,乍看上去就像是神经质似的自言自语。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通过内载的通讯工具和人聊天。

    这是一幅很生活的情景画面,放在人来人往的客运码头,没有任何的突兀之处。可如今,不远处的游艇之前,就是气氛紧绷的对峙,相隔不到三十米,这位先生的表现,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吉米队长的反应不用再说,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时间,奥平容三就有些抬不动脚。

    他身边的后藤义,甚至比他还要更早放缓步子。昏黄眼珠在眼眶中发生了明显的位移,带着那堪称干枯的头颅,完成了一次注意力的转移。

    可不管他们如何反应,和那个人的距离都相当接近了,一定是停车的地点挨得太近的缘故……

    由于距离接近,他们能够清楚听到那位的“自言自语”:

    “母亲节……对啦,老姐你真聪明,我肯定不掺和呀。

    “你聪明我也不傻,咱们可是从来不过这种洋节的,多半是谁漏了口风,你过来兴师问罪了吧。

    “呵,你好不容易享几天清静,就乖乖闭关好了,回头出关再大杀四方,名震天下。

    “怪?有什么怪的?我一直都是这么说话……放心,我这边地位不同往日,自然有人伺候着,比在家还舒坦。

    “是滴,我也不会得意忘形,故意给家里招惹麻烦。如果事情轮到让你去处理了,这个世界离毁灭也差不多就是一步之遥……

    “哈哈,玩笑,就是玩笑!”

    那位男子用正常的语速聊天谈笑,却让这边后藤义一行人不自觉把脚步放得慢了又慢,到最后还是无法保证自然姿态,陆续都停下了步子,站在距离男子大约七八步远的位置,盯着那边不放。

    如此大约二十秒钟后,那位男子终于结束了聊天,带着笑挂断通讯。也在这时,他似乎终于发现了这边不正常的关注,微微偏转脸颊,也将视线投注过来,与这边打了个照面。

    奥平容三早就认出来这是哪个,下意识想开口招呼,却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就出不去了。

    时近正午,由于天空中厚厚的一层鱼鳞云,即便阳光穿透下来,也并不算燥热,尤其还有湖面上微湿的空气,在水陆之间气压差的驱动下拂面而来,体感上算是很舒适的。

    可就在这一刻,那拂面的微风,分明是化作了一层无形的厚重幕布,也许还沾透了水,飘荡着刮过来,猛的糊在他们脸上,封住了口鼻乃至五官七窍,甚至是每一个毛孔,隔绝内外,一时间竟有近似于窒息的昏然,从脑际心头弥漫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一行人都是口鼻呼吸中断,至于后面……后续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拂面的微风,带着北山湖上的水汽,中和了午间艳阳的热力,清新宜人。

    这时候,被挟在人堆中的“老手”,终于也看清了湖岸边这个人,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相信,到是那位又偏转目光,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

    “守师傅。”

    “老手”心头,迟疑和惊喜的情绪前后推挤着,一发顶上喉头,脱口而出:“莫……莫先生!”

    那人又笑:“我要的那些玩意儿,希望别耽误了工时。”

    “厂子里,他们还在干着呢。”

    老手明知道眼下氛围微妙又紧张,就像一堆不断压实堆桶的火药,随时可能爆开。可在荒野上几十年来磨砺出的辛辣性子,也在这时顶出了头:“虚头巴脑的东西咱没有,都是一锤接一锤敲打出来的,一定实实在在。”

    “那敢情好,我指望着呢。”

    旁若无人地和“老手”交谈两句,在多人的目光注视下,莫先生的视线又转向人堆里的江冢,停驻了几秒钟,才又垂头,捶了捶大腿,似乎要消除无形的疲惫。

    也在这时,不远处的对峙现场,忽然有了一些骚动。那边密密麻麻的社会暴力人士群体,陡然分开了一道缝隙,似是有什么人出来。

    可到最后,从人群缝隙中穿过来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电动轮椅。从逐步接近的噪声里分析,轮椅的电机似乎还没工作,天知道是哪里来驱动的。

    一路上,气势汹汹的“天国众”成员,呆子一般看着这玩意儿路过,竟没有一个伸手拦下。

    数秒钟后,已经失去一半功能的电动轮椅,乖乖的停在莫先生身边。后者缓缓起身,慢悠悠挪上去,再调整一下坐姿,这才吐出一口长气,视线移到了后藤义的脸上,与其昏黄的瞳孔对接。

    后藤义的眼球,鼓胀的情形更加明显,瞳孔不动,却有层层叠叠的暗光,在更深处交错交融。

    莫先生眨眨眼,赞了一声:“你这眼睛不错……感觉比我这个还要强些。”

    那言语,好像路遇熟人,问其身上的尖货是从那里买来,价格几何。

    也是在说话间,莫先生的左眼之前,凭空出现了一只单片镜,虚浮在眼窝正前方,映着天光,遮去了半边瞳孔的颜色。

第五百二十九章 暴火印

    吉米队长在“莫先生”开始与熟人打招呼的时候,就往后移,把后藤义让到最突前的位置。他本人则通过深蓝平台,发布了一连串的指令。

    阪城这边,几条指令很快都得到执行,可早先拨到数千公里开外的通讯,仍然没有转到最关键的人物手中。

    吉米队长有些恼火:“你们还给证人午休时间?”

    蒂城那边,同样为行动队长身份的胡德打着哈哈:“抱歉了,那是条贪婪的鬣狗,嗅到血肉味道,总想多来两口,这里又是他的老窝,动不动就成群结队的很讨厌……现在协议谈判临近尾声,我们想等他签字之后再接入,避免出现新情况。”

    “签字啊哈?要不要替他找律师?”

    “自备,而且有两位。其他什么能力者协会、老兵协会的见证人差不多一个班组你说过要办成铁案。”

    “……”

    吉米被噎得难受,他承认,当初设这条线,是为了给名义上的主管白心妍添堵,所以走的路子比较“正”,可现在形势变化了!

    “听着,胡德,现在别特么地废话,我就想知道,签字需要多久,精确些!”

    “唔,我算一算哈,大约……快了?”

    “……如果他在指证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多废话,我发誓会割开他的喉咙!”

    “嗯哼,我可以代为执行,反正这几天我也受够他了。”

    两位行动队长,隔着几千公里达成共识。

    吉米队长随即通过预设的通道,将信息转给了后藤义,后者没什么反应,似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与“莫先生”的交流上。

    后藤义的眼球仍然与“莫先生”单片镜后的目光互锁,骷髅脸上的薄皮微幅抖动,保持着聊天姿态:

    “你的镜片也不错,是直接用水分子凝结的吧?据我所知,世界上能够直接做分子级组构的,只有‘滴水剑’……”

    “准确地讲,是‘凝水环’。武皇陛下发布在总会rt8313任务附件2中的秘技是‘滴水剑’没错,但里面内藏有6种基本结构,真正拥有调动水分子效果的,只有‘凝水环’这一种,也是最有价值的一种。”

    话题突然就有些偏了。

    对此,北山湖畔以及更远处的不同的“观察者”们,都有各自的判断。

    “莫先生?里世界可从来没听过什么‘莫先生’。”

    私人飞艇上,高效的监控手段,正把湖畔的情形同步转送过来。

    观众寥寥,又都非常关键。

    回到阪城后,一直病恹恹的玉川瑛介,不自觉直起了腰板,他对这个人物很感兴趣。

    当然,他突然振作精神,也有一部分因素是教宗猊下已经切断了通讯,未在此时此地镇压的缘故。

    “凝水环、莫先生……这两边的连线可是不清不楚的。倒是这好为人师的模样……”

    玉川瑛介盯着监控画面,看湖畔那两位围绕“凝水环”的讨论,越听感觉越怪异。十几秒钟后,便把视线移到了白心妍的脸上:“他是在和谁说话?”

    白心妍坐在沙发扶手上,偏头看私人投影区,上面显示的,是数千公里外的蒂城某会议室她和玉川瑛介关注的完全不是一个方向,所以过了五秒钟后才回应:

    “后藤义嘛,某种程度上也算猊下……这么说应该没毛病。”

    “我是说刚才。”

    “那老头儿,你手里有资料的,守雄,绰号‘老手’……”

    “他自言自语的那个!”玉川瑛介脸皮发青,音调都变尖了些。

    白心妍摊开手:“这哪能凭空猜得到?”

    玉川瑛介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波动,眼神也越发犀利,里面还泛着狐疑:“你就没有一点儿思路?”

    “你有看法可以说嘛。”白心妍又把问题推回去。

    玉川瑛介盯住白心妍不放,裂开嘴笑,牙关却还咬着:“思路不外乎两个方向,一个是按照这位‘莫先生’的人物设定,为他找一位在血焰教团够资格当‘姐姐’的对象……”

    “嗯哼?”

    白心妍随便应了声,视线还是更多地停留在私人投影区中。蒂城那间会议室里,两排的谈判人员已经开始互相握手了,搞得和正规商务谈判似的……

    其实也没差别。

    玉川瑛介面皮又有些发赤了,不自觉就加大了嗓门:“另一个,就要把范围放开一些,搜索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里世界强人中有‘姐姐’的人物。”

    “哦,那就要麻烦许多。”

    “加个筛选条件而已。”

    玉川瑛介手指抽动,好像真要把指令发出去,他的眼神则还是粘在白心妍脸上,继续询问:“如果两个方向协同一致当然最好,但要是只满足一个条件,你选哪个?”

    白心妍回过眼神,然后微笑:“当然是选最稳妥的那个。”

    “你!”

    白心妍继续微笑:“现在免不了还要猜测,偏偏我们的猜测又都是不作数的,不如再往下看?”

    说话间,她伸手划动,把这边的私人投影画面,投入到房间的主投影区域,与北山湖畔的监控面画并列。

    “瞧,虽然目前二者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在更深层面,早已经是暗流往来,只等着敲开那层信息屏障……到时会发生什么,你不觉得好奇吗?”

    玉川瑛介很烦白心妍这种绕来绕去的调子:“找个证人搞指认的意义在哪儿?‘莫先生’这个身份是真是假,他和血焰教团的关系是浅是深,谁关心?就算蒂城那边成功转接,并且指认成功,难道还能指望这位束手就擒不成?与其玩这种侦探游戏,不如让你那一队手下直接动手,后藤义还能多看到些东西!”

    “吉米队长需要一把‘钥匙’,打开自己的武器箱,永远站在道义的立场上这是一线人员难得的素质。”

    白心妍仿佛对里面七拐八绕的情节完全不知情,表现出了上位者的气度,然而很快话锋一转:“玉川先生,你把对血焰教团的轻视,摆得这么明显,真的好么?”

    玉川瑛介冷笑:“丧家之犬,无根之萍,我就算想重视,也要看他们能否接得起!”

    白心妍没有立场为血焰教团辩解,她只是耸耸肩:“一线行动人员的判断,我们还是要尊重的。就算真有什么问题,这里又不是洲际飞艇,距离这么近,还怕来不及反应吗?”

    “……”

    玉川瑛介刚刚有些涨红的脸皮,在这一刻又给磨白了,挺直的腰背也塌了下去,场面陷入了僵滞、尴尬还有某种未完全展现的疑虑之中。

    便在这样的氛围下,客运码头那边终于起了变化,后藤义从与“单片镜”对视、围绕“凝水环”闲聊的古怪状态中脱离出来,进入正题:

    “血焰教团的莫先生……”

    “可以这么称呼我。”

    “全名呢?在血焰教团的职位?”

    后藤义逐步增加压力,也紧盯“莫先生”的反应。依仗特殊的眼睛结构,他等同于是一个人形测谎仪,能够对监控对象的呼吸、脉搏、皮肤湿度等进行细致入微的把握……

    可是,莫先生的配合度明显不够:

    “这是审讯?”

    “如果找不到更合适名词的话,可以暂时这样表述,我觉得,还具备对应的资格。”

    说话间,后藤义回手到怀中,掏出了一个复古皮夹,从中取出了设计精美的名片:“上面头衔是多了些,但有更大概率从里面找出和审讯对应的职位,阪城官方,能力者协会,或者是其他什么……都是我擅长的领域。”

    莫先生并没有去接的意思,他只是眯起眼睛,略微抬头去看厚厚的鱼鳞云间隙中,依旧刺眼的光边。

    “莫先生?”

    “想来你那些名头再耀眼,也比不过今天的日头。我不喜欢这天气,同样也不喜欢你……也就是这对眼珠还有趣些。”

    后藤义愣了半秒钟,呵的笑出声来。

    不管他怎么笑,周边的气氛都在迅速发冷、变僵。也在此时,已经半掩在他身后的吉米队长,轻咳一声,给出了“一切就绪”的信号。

    “有些事情,半点不由人。”

    后藤义“有趣”的昏黄眼球,锁定在莫先生脸上,唇齿缝隙中,咀嚼出冰碴似的音节。

    说话的时候,他摇动手腕,指尖从外围的江冢、奥平容三脸上虚划而过,最后落在“老手”那边:“这个人……”

    “他是我罩的,有事情找我准没错。”

    “……”

    后藤义不大不小地噎了一记,他抖起嘴角起皱的皮肉,想笑又觉得分外古怪。下意识回眸瞥了眼“老手”,却见后者也是一脸懵懂,连感动都忘了的样子。

    “坦率的回答!”

    虽然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后藤义还是尽快定了性,昏黄眼球在眼眶内稍稍移位,重新聚焦在莫先生脸上:“那么,你就是承认与灵魂教团的联系了?”

    莫先生叹了口气:“所以?”

    “所以你承认血焰教团与灵魂教团的勾结……”

    “damn you!这是最卑劣的污蔑!”

    喝斥声骤然在码头上响起。浓重的西式口音,还有仿佛拍案而起的环境声,与湖畔码头显得格格不入。

    码头这边,大多数人都被这嗓子给惊了一记,循声移转视线,看到的却是一圈荡漾开来的光晕这是投影区,为了在晴天白日拥有好的效果,还做了些处理,以至于里面的人影和背景,多多少少有些颜色失真,清晰度却在标准以上。

    人们都辩认出来,投影区中呈现的,是一处会议室空间,里面有十来号人,分成两组,隔着长桌面面对面坐着,各种发色、瞳色、肤色都有,肢体语言则是一致地放松。

    唯有一个人,刚从会议长桌主位上起身,脸色愠怒,还挥动手臂,以至于掀起了身上西装衣角,感觉是走路带风,迎着镜头方向过来。

    “判断轻率,罪名荒谬,你们远距离连线,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愤怒男子的镜头感很不错,最后停下的位置正好,既给予这边的“观众”以压迫感,又不至于让面孔身材变形。话说他身材很棒,休闲西装穿在身上,搭配深刻端正的脸盘,以及略有些不修边幅的棕色络腮胡,颇具明星范儿,是个让人容易形成深刻印象的人物。

    被这样的人喝斥,后藤义的耐受度似乎都提升了,他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视线仍固定在莫先生脸上,眼睛眨都不眨。

    倒是莫先生,对新出现的投影人物有些好奇,移转目光,在投影区域打了个转,也与对面的“愤怒男子”视线对接。

    “愤怒男子”做出了即时反应,他身体略微前倾,进一步增加了压迫力:“血焰教团的名誉,由不得某些见不得人的臭虫……”

    “你哪位?”莫先生好奇询问。

    “what?”

    对面明显愣了一下,瞬间的真实反应,让他的“愤怒”表情破开了多条裂隙,随即便由荒谬引发的笑容淹了过去。

    “你,不认识我?”

    莫先生背靠轮椅,微微偏头,撇了撇嘴,姿态竟有些孩子式的天真,即便没有再说话,却也毫不遮掩他的真实想法:

    我应该认识你吗?

    “愤怒男子”彻底破功,他“哈”地笑出声,半转过身,右手叩击胸口,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展示不可思议的情绪:

    “看吧,他说不认识我!”

    会议室里至少有一半的人笑出了声,另外一半则恍如观看荒诞剧时般哭笑不得。

    聚合了整间会议室里的认知共鸣,“愤怒男子”再转回来,深凹的眼眶里,灰绿色的瞳孔便满溢了快活的情绪:“这位,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可有一点,既然你不认识我,那么在血焰教团……”

    “卡德曼,休得无礼!”

    尖亮的嗓音横切过来,强行打断了那边的发言。而就在刚刚电动轮椅穿过的路线上,一身职业套装的殷乐穿过人群,快步趋近。

    唔?

    自从远程投影显现,便进入看戏模式的后藤义,眼角血管突地一跳,眼看着殷乐获得了先前电动轮椅的待遇:啸聚于码头的“天国众”,几十上百号社会暴力人士,乌压压地站了一片,一个个瞪眼发狠,却没有什么实质作为。

    这不对头!

    后藤义从不约束自己的手下,他的“天国众”更不是秋毫无犯的正义之师,而是一窝唯恐天下不乱的暴力渣滓。

    那么,连续两次“夹道欢迎”是什么鬼?

    后藤义抿起嘴唇,昏黄瞳孔在眼眶中移位,视线由远而近,在码头几个关键位置扫过,经过殷乐,稍稍一顿,最后重新落到莫先生脸上。

    “先生,您还好吧?”

    殷乐终于赶到事态最紧张的区域,她在船上就看到码头这边的变化,便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下船之前,她锁定的主要目标是瘾君子模样的后藤义,以及退得比较靠后的吉米队长两人同时出现,证明了在阪城怀有敌意的两系人马,已经完成了合流。

    她以为,这已经是挑战的全部了。可没想到,半途却又冒出了新的、也不应该出现的变数!

    本该作为大后方的蒂城,竟然隔空捅过来一刀……对哈尔德夫人闭关期间,暂时主持教务的殷乐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特别是在那不可思议的经历之后。

    殷乐是心口揣着毒火过来的,路上甚至都忽略了无处不在的阳光以及其间如影随形的灵压……至于码头上的社会暴力人士,倒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莫先生对她的到来,不置可否。

    这让殷乐心中愈发不安,但她也不能任由焦躁情绪冲毁了风仪气度,否则只会是给老板丢人。

    她唯有借着向莫先生欠身致意的时机,调匀呼吸,自觉站在轮椅后方,轻握住两边的把手,明确了自己的位置,视线才又指向码头上的投影区域,指向那个数千里开外的熟人。

    “卡德曼,莫先生当前,你太放肆了!”

    卡德曼的络腮胡和雪白牙齿,共同构建起了一个灿烂笑容:“莫先生,是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的莫先生吗?”

    这时候,本来应该是后藤义出声配合,但不知为什么,那位盯着莫先生出了神。

    压后的吉米队长提醒无果,也就翻着白眼自己上了:“卡德曼作为血焰教团的高层,不认识自称是‘血焰教团’成员的莫先生,教团的副主祭则持完全相悖的立场,这算什么!”

    殷乐面无表情,眼中的火焰却似要穿透投影,烧到远隔半个太平洋的蒂城去:“作为副主祭……”

    后藤义仿佛含着浓痰的哑嗓,适时横切过来:“殷副主祭,这种时候血焰教团内部的层级划分,最多只是证据的一部分,而决不适合作为否定证据的工具。

    “话说卡德曼先生已经自愿签属相关证人协议,并由法务机关携蒂城能力者协会、老兵协会、雇佣兵服务社等第三方资深人士做了公证。在法律可采纳的证据优先级上,卡德曼先生已经超过你了……与他血焰教团高层的身份相得益彰。”

    这是有预谋的围攻!

    殷乐的感觉更糟,如果有可能,她会把卡德曼按到血魂寺底层的熔岩湖里,翻上百千个滚,烹熟炸透,才够解气。

    可如今,数千里的空间距离,抹消了所有可能的武器,只剩下最没杀伤力的言语……

    “高层?”莫先生的低语,像是自说自话,又带着疑惑的调子。

    吉米队长为自己的先发表述辩护:“教团议事组的成员,整个血焰教团才九个,当然是高层。”

    卡德曼很配合地欠身,露出矜持的笑容。

    码头这边,莫先生微微摇头:“我精力有限,不太清楚血焰教团现在的治理结构。只知道教团127名狂信徒和1540名虔信徒,12万7千名浅信徒的话也勉强可以辨识……你不在其列。”

    不等旁人回应,他的头颅略向后仰,似乎在找殷乐说话,又像是自发感慨:“作为教团,虔信徒和狂信徒的数量,说实话是有点儿少,都不足以支持血魂寺全力运转是因为理念教派的缘故吗?”

    殷乐:“……”

    卡德曼愣神了一秒钟,又露出明星般的灿烂笑脸:“嗯,这位莫先生,你是准备否认哈尔德夫人包括你身后这位殷乐女士,对于教团信众的选拔和任用吗?要知道,我非常尊重教团对我的信任,颁发的聘书和权限认证也都有很好的收藏。还有,更实际的证据……”

    卡德曼伸出手,古铜色皮肤之下,分明有一层近于血色的暗光在流动,而手臂周边的空气,则似是受到了高温炙烤,形成了明显的扭曲。偏偏腕口以上的衬衫、西装衣袖,没有任何焦化、燃烧的迹象。

    暴火印。

    这是血焰教团的高端体术之一,像卡德曼这样说来就来,几乎不需要调整聚气的,已经是登堂入室,绝对是b级的战力。

    最重要的是,以体术形成近于火焰的超自然力,肯定是需要强大的干涉力量。卡德曼身为肉身侧能力者,要实现这一效果,只有借助血魂寺!

    “我随时可以调用血与火的力量,我一直认为这是血焰意志给予我的认可,现在……莫先生,你准备否认这一切?”

    几句话的功夫,卡德曼就又找到了“愤怒”的感觉,并以高明的表情管理,将其顺利转化过来:“殷副主祭,难道你不给虔诚信众一个教义上的解释?”

    殷乐没有回应。

    莫先生则挠了挠下巴:“唔,这种情况,就算排除掉理念和法门的因素,血魂寺体系本身,也确实存有不合理的地方。”

    卡德曼险些又崩不住脸:“你这种说话的口气,可不像是咱们原初教派,倒有点像……控缚派?”

    所谓“控缚派”,是号称“超凡以下第一人”的田邦,所在的血焰教团分支。也正是这位军方强人及其势力,将哈尔德夫人这一系从夏城赶到了蒂城。

    卡德曼这种说法,饱含着恶意讽刺。

    可惜,莫先生对此完全无感:“血焰教团的教义,其实也是平平,还不如参照实物,认认真真地研究一番……现在我不太方便过去,不如,你过来?”

    蒂城那边的会议室,有人闷笑出声。

    局面正向更荒诞的层面滑落,

    卡德曼摊开手,对这个忽而神秘,忽而神经兮兮的莫先生,已经快没话讲了:“真是个好提议……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它。”

    随着肢体动作,手臂摊开、摆动,带起了火焰炙烤的热风,暴火印的力量,仍对周边区域形成了影响。

    咦?

    卡德曼下意识又甩了甩手,如血暗光受到气流扰动,就像是从半熄的余烬堆里,重新吹起的火苗,光度陡然转亮。

    真的有火焰、血色的火焰烧起来!

    卡德曼脸色变了。

第五百三十章 腐口诞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看不到卡德曼的正脸,大多数人仍然沉浸在由荒诞引发的快活气氛中。

    可是终究还是有个别人,比如行动队长胡德,他并不属于谈判双方,也就没坐在谈判桌边上,而是按照专业习惯,站在会议室的墙角位置,大约是卡德曼的右后方。

    此时他就看到,卡德曼伸展到身侧的右手,连续甩动的不自然动作。这种情况下,突然明亮的火焰光色,就变的格外诡异起来。

    作为一个正常人,心理上从一种状态转入与之相悖的另一种状态,总要有一个适应期。胡德就迟疑了两秒钟,终于还是快步走上去,想询问一下情况。

    然而只差一步距离的时候,前面的卡德曼,甩手的动作突然变得激烈十倍,如同一记激烈的摆拳。

    胡德的敏锐远超常人,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纯凭腰腹力量,上身往后折,脚下同时滑步。

    裹着血色火焰的拳头,几乎是挨着他的下巴甩过去,胡德甚至听到了燃烧空气的爆音,还有些混在其中的模糊且混乱的噪声。

    会议室里响起了惊呼,还有桌椅摩擦地面的声响,有人站了起来,有人则定在当场,但显然都被吓到了。

    先前的快活气氛瞬间崩盘。

    下一秒,胡德拉开了距离,厉声喝斥:

    “卡德曼!”

    卡德曼没有回应,他在甩出那一拳之后,似乎把身体控制力也给甩掉了。整个人被带着踉跄了一步,半侧过身,正常的左手横过来,压住右边肩膀。

    这是最本能的反应,因为这一刻,右手上吹卷起来的血色火焰,早已经突破了手腕的边界,迅速向前臂,乃至更贴近躯干的区域蔓延。

    诡异的是,火焰分明炙烧了空气,甚至让周边温度有明显提升,可卡德曼的表层肌体还保持着相对完整,仅是浸入了浓重的暗红血色;甚至覆在手臂上的衣物,也没有丝毫损坏,倒是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如此情境,已经分不清虚实真假,仿佛有些固有性质被某种力量扭曲掉了。

    “你干了什么……”

    会议室里骤变的情形,通过远程视频,清晰传到了客运码头这边。后藤义含混的嗓音响起来,没多少同仇敌忾的“义愤”,更多的是惊奇,以及一份奇妙的雀跃感。

    后藤义一直盯视着莫先生,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到足够有用的信息,是他的使命乃至宿命。

    故而对他来说,不怕莫先生有动作,先前那种似明非明的状态,才是最不可接受的……可就算动了,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经过前面一轮观察,后藤义已经隐约看出来了,莫先生身外,似乎时刻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当然这只是形容,形容莫先生遮蔽其超凡力量运作的奇妙模式,又或者这种模式本身,就是他的超凡力量运转运化的外在表征。

    后藤义判断,莫先生最核心的秘密都隐藏在这件“斗篷”之下,这玩意儿是如此的厚重宽大,密不透风,把所有东西都藏得严严实实,就算偶尔撩起一角,所见的也是混沌模糊,没有可以辨识的轮廓。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知道斗篷之下的莫先生,是光着身子,还是穿着盔甲,又或者在里面根本就是一个超乎正常时空逻辑的军火库。

    没错的,就是这斗篷,构成了一种封装了特殊规则的黑箱,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所呈现的,仅仅是结果比如“夹道欢迎”之类。就像刚才连续通过的电动轮椅和殷乐。

    又或者是现在……真的是莫先生的手段吗?

    似是而非,这就很讨厌了。

    对后藤义的询问或曰确认,莫先生没有什么回应,表情也没变化,只保持一个怀有兴趣的模样,摸着下巴,如同看电影那样,观看千里之外传回的影像。

    倒是他身后的殷乐,表情管理略显脱节,不自觉已经张开口,有些呆滞的样子。

    回到混乱的轴心,毫无疑问,卡德曼仍是痛苦的,在心理状态上,他比任何人的变动都要剧烈,切身的、难以解释的、甚至不可理喻的威胁冲击,以最直观的形式撼动他的意志。

    此时他所站的角度,除了胡德以外,谁都看不清他的正脸。但不管是会议室现场,还是数千公里外的客运码头上,人们都能看到,这个原本英俊的男人,眼下扭曲如鬼怪的面颊肌肉造型。

    或许正是在这些肌肉的挤压下,卡德曼嘴里发出了彻底变调的嘶叫:

    “放开我!”

    他下步的动作,简直是要将自家的右臂整个撕下来,可是……血色火焰稳定而坚决地蔓延过了他的肩膀,烧向他的肩颈、躯干和头部,顺便也引燃了他原本完好的左手。

    “咤!”

    胡德拿出了行动队长的决断,他吐气开声,右手撮成手刀,向着卡德曼胸腹位置挥切下去。指尖前臂触及的空气,也为之明显扭曲,似乎是覆盖一层无形的火焰。

    格式之火!

    尽管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了三秒钟,但胡德的后续反应仍然是最快的。他快速做出判断,认为这与卡德曼利用暴火印调动“血与火”的力量,脱不开干系。事实证明,这是挑衅血焰教团权威根本的愚蠢行径……

    但首先要隔断二者的联系!

    胡德单人的力量,肯定还达不到与血焰教团的根本力量相抗衡的层次,可是在他出手的一瞬间,这间会议室内外的所有行动队成员,都在第七代机芯的驱动下,瞬间同步,共同架构起了严密的“格式化空间”,并对胡德的手刀形成了其肉身可以支撑的最大加持。

    这已经是未着甲的状态下,胡德所能发出的最强一击。

    卡德曼胸口的衣物无声开裂,下片部分垂落,暴露出胸腹的肌体以及在上面滋滋燃烧的血色火焰。

    而有那么一秒或半秒的时间,火光窜动的焰尾给压下去了一截……确实压落了,但也而已。

    时间再跨越一格,血色火焰就重新开始了肆意的扩张。号称可以将世间一切超凡力量“格式化”的格式之火,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胡德感觉,他挥出的手刀,好像切入了一层浸透水的厚布中,绝大多数力量还没有击实,就已经在扭曲又浑沌的架构中消散了。

    卡德曼又一次嘶叫,完全失措的本能,让他用力甩动刚沾火的左手,要把沾染的火焰甩出去,可这都是徒劳。

    血色火焰的蔓延速度不算特别快,但只要沾上,就不会熄灭。

    此时,卡德曼整个上半身已经被血色火焰彻底覆盖,当然也包括整个头颅。他的眼角已经迸开,溅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仿佛塑料燃烧时,溅落的残渣火点。更有多道焰光,在他其余五官窍眼中吞吐摇曳。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卡德曼是怎么个感受,看似无伤的火焰,带给他的痛苦级数又怎样。

    但很明显的是,卡德曼的精神屏障已经被焚烧成灰,他开始疯狂地叫喊:

    “放开我!求你了!god!spare me!”

    胡德的手尖有些发麻,这多半是受情绪的干扰刚才的“正面接触”,是不是把这妖魔之火引了过来?

    盘绕的念头深处,无疑就是忌惮和恐惧。

    这让胡德的心情变得更糟糕,在情绪驱动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他向着投影区域的方向咆哮:“吉米,该死的你们杵在那儿,当是个jb用啊!”

    饱含情绪的喝声,让客运码头这边,大多数人的视线都不自觉转向了遭到“喝斥”的吉米队长。

    转眼成为众人焦点,吉米队长的反应却出乎大家意料。

    他没有说话,没有交流,也不像“对面”胡德希望的那样,对着近在咫尺的莫先生动手,反而是沿续了早前的趋势,再往后退……速度暴增。

    也在此时,冷硬的机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警告,你的行为已构成利用超凡力量的一级蓄意谋杀。请立刻停止并做无害化处理,否则我们将采取行动!”

    突兀又奇怪的警告,多少让人们有些分神,而这时候,吉米队长已经从后藤义,以及“老手”他们身后、身侧掠过,也以他们的身体作掩护,拉开了与莫先生的距离,然后……重重地撞在旁边一辆停放的飞车前段。

    机械部件拆解扣合的“卡咯”不绝于合,被撞车子的“外壳”好像是活了过来,化为一套金属构件,向吉米队长身上聚拢,瞬间形成了一套外骨骼装甲,将其武装到牙齿。

    吉米队长看着是赤手空拳过来,其实一直让自己的“深蓝行者”外骨骼,以隐身形态自动跟随,随时可以提升到最强状态。

    而比吉米队长的“变形”还要早出一截,也就是吉米队长刚开始后退、机械音警告响起的时候,近岸的湖面“嗵”的一声响,炸开了两团水柱,两个已经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跃出水面。

    只因为他们的同步率太高,所以两声破水声响几乎合成了一个。

    他们手中的冰风暴型机关炮早已锁定轮椅上的莫先生,开始了预热空转。其内置的特殊实体弹药,专门针对精神侧能力者强大干涉力,以类似于金属风暴的形式喷射出来,再加上格式化领域的加持,以有心算无心,可以瞬间撕碎一个b级的精神侧能力者。

    预热完毕,吉米队长完成武装,那个自动播放的机械音也到了尾声。

    吉米队长完全没再播放一遍的意思,径直通过第七代机芯以及其所链接的“天启阵列”,下达了攻击指令。

    这就是他目前作为天照教团的“高级打手”,所要完成的任务。至于前因和后果,以及其中的意义,都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列。

    他所做的唯一额外事项,就是给自己套层保险……

    就在这个时候,吉米队长再一次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闷涩感。

    感觉有些熟悉,正如他今天刚碰到莫先生的时候,像是沾了水的厚布,扑在自己的口鼻上。

    等等!他已经在“深蓝行者”外骨骼的覆盖防护之下了呀……

    下一秒,猛烈的震荡袭来。

    高速运转的“天启阵列”系统,显示音波武器自动防御功能开启,并且自动判断,同步开启了次声波防御架构,如有必要可以在第一时间激活。

    这是在去年年底,整套系统还在实验室阶段,就特别加装的针对性外挂模块。

    有那么一瞬间,吉米队长以为这套略显冗余的模块要开胡了,可事实证明他想的有点多……可某种层面上,他的想象力又远远不够。

    此时的北山湖畔,客运码头,确实是遭到了恐怖噪声的袭击,爆发性的音波震荡像是过境的风暴,把客运码头上这百来号人一发地卷进去。

    九成九的人在这一刻都出现了或高或低的神智涣散现象,但“深蓝行者”的防护起了作用,两个强攻手并未受到影响,“冰风暴”的枪管,已经开始喷吐弹药。

    可就在高速转动的枪管之前,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形似巨大手掌的血肉造物,一边一个,极其对称。

    本来已经锁定目标的枪管,被这两个裹着鳞甲的妖异巨爪强行向上托举,实体弹药的强大动能,固然是瞬间打穿了它们,可上冲的力量不减,血肉鳞片飞溅中,后续的弹药早不知飞到哪里。

    训练有素的强攻手,第一时间想做调整。,然而虚空中的震荡往复奔流,这回却骤然跳跃层次,化为了暴烈躁动的精神风暴。

    一连串的干扰和冲击,从无形到有形,从物质到精神,看似混乱复杂,偏又聚拢整合到一个共同的源头上,再聚焦形成了爆点。

    拍击防波堤的湖水轰声炸裂,其中相当一部分在半空中就蒸发成了水汽,在被血色的光焰切割得支离破碎,直至彻底蒸发。

    便在这水光火焰交织的空间里,一头通体暗红如血的狰狞凶物,咆哮显形。似乎是从湖底冲上来,但具体的轨迹又模糊不清。

    随着凶物现形,单点爆破的冲击暴增了何止十倍!

    便是吉米队长,脑际也微微一沉,受到精神风暴正面冲击的两个强攻手,状态则要糟糕得多,一个窒涩的空当,便让那对已经血肉模糊的巨掌,狠拍在外骨骼装甲上,同时给打飞了出去。

    还好,行动小队战前就已经预先完成了精神和气机链接,实现了精神层面与物质层面的干涉对接,构造出了严密的格式化空间,可以共同承载、分流外来冲击。中招的两人,都没有出现严重伤势。

    可如此一来,先前的伏击杀招,就都成了笑话。

    吉米队长骂了一声,有心想再出手,可再看湖畔那个陡然出现的凶物,就有些发怔。

    那凶物体型庞大,长臂龟背,近于猿形。虽是习惯性佝偻着,单只是水面上呈现的躯体便已经在三米以上,就这样还有大腿下的一截在水平面下。全身肌肉虬结,又有细鳞密布,随着类似于呼吸的起伏,身上热息缭绕,如血光,如火焰,感觉着周边的水体都要沸腾起来。

    而就是这样的凶物,或是近岸的莫先生觉得太遮光,呵斥了一声,这个庞然大物便老老实实下缩身子,蜷曲着压入湖水中,只留肩颈以上,正好一个硕大脑袋越过围栏,视觉上已经与坐轮椅的莫先生差不多体量。

    隔着莫先生,后藤义仔细观察那凶物。

    昏黄的眼球深处,光芒层叠越发复杂,调动的力量层次也越发深邃,这对他的形骸造成了极大压力,以至于其眼眶周边,血管细筋突出,特别是两侧太阳穴,几乎密集成网。

    “真丑……”距离很近的江冢,似乎受音波冲击的影响未褪,竟未觉得恐惧,只喃喃评价一声,对象却有着模糊,又都合适,引得“老手”和奥平容三侧目。

    不过此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丑猴子”以及其身畔那个最关键的人物。

    由始至终,轮椅上的莫先生都没有什么动作。其实码头这边大部分人都一样,只不会其他人是来不及动,至于他……

    莫先生的视线一直注视着投影区域,看得挺认真,以至于对吉米队长的死亡陷阱,都不甚在意的样子。刚缓口气过来的人们,不自觉就循着他的视线,再将注意力投向了数千里开外的那间会议室。

    镜头前的卡德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卡死”在那里,膝变和腰脊蜷曲,左臂、右臂都半举着,折成僵硬的角度,如同举手投降,可癫狂时仰起的头脸,使之看起来更像一次失败的祈告……

    “嗝!”

    类似于打嗝的怪声,从“丑猴子”巨大的颅腔里传出来。出声的“管道”,就是其面部等同于口鼻的区域。

    那里没有明显可辨识的器官,只有深紫色泽的发皱皮肉,感官上如同腐烂肉块,中间蚀开了断续的几个口子,此时都张开来,挤出了“口涎脓汁”更像是火山口裂隙中,流出的粘稠熔岩,黑红交织,燃烧了空气,将落未落。

    另一边,始终在观察的后藤义,太阳穴的血管网上,猛地有了个抽搐,他注意到。在那“熔岩口涎”上面,错落的火纹裂隙,隐约拼合成一张面孔。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

    与投影区域里,已经化为燃烧雕像的卡德曼形象,越发相似,互为映射。

第五百三十一章 易耗品(上)

    确实是卡德曼没错。

    在相隔数千公里的两拨人,绝大多数只能凭借视觉上的相似性,以及事态前后逻辑去推理猜测的时候,后藤义已经凭借他的特殊能力,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虽然从交互干涉的角度上看,“熔岩口涎”里的那个人形轮廓,已经被“丑猴子”的暴烈气机涂改得面目全非。可只要能抓住里面的最本质的内核,再循着因果脉络,倒推回去,基本上还是能够完成还原的。

    卡德曼那家伙是肉身侧,本来无法达到“阴神出窍”的效果。可这一点莫先生也考虑到了,利用“熔岩口涎”打造了一个临时的容器,也可以说是“牢笼”,将其灵魂体摄了过来,而且还实现了颇为完整的映射。

    如果卡德曼不计较的话,把那团“口涎”当成躯壳也没什么问题。

    后藤义勘破了一些东西,代价则是体感上的严重不适他的眼眶发热发烫,昏黄的眼球在微幅跳动,带起了眼皮以及周边的血管网络,强迫加大供血速度,以抵消“特殊视力”的损耗。

    后藤义着实很吃力,眼球的神异作为,已经超出他意识控制的阈值上限。值得庆幸的是,这番努力,获得了相应的成绩。

    而且,他还发现了更多。

    在后藤义的眼中,此时的投影区域,像是一面妖异的镜子。它只映射最关键的部分,然后把其他所有元素都做了荒诞的扭曲。

    在这面镜子的两端,不管是与卡德曼密切相关的蒂城会议室里的谈判双方,还是纯粹就是撑场子用的“天国众”,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统一异化为一种低层次的存在物

    这些人的数量多寡、形态差异,貌似已经不具备现实意义。若强要拿个意义出来,大约相当于……

    原材料?

    人们可以不信任“镜子”两边的相关性,可这面“镜子”正同步映射他们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并且淋漓尽致地表露出来。

    而这些被引爆、又不断滋生的负面情绪,正在精神层面,或许是深层的领域,转化为特殊的存在形式,与莫先生发生着联系。

    受限于自身的层次和理解力,后藤义无法获知太多,他只能做一个表面形象的描述大概就如同弥漫的污浊烟气,在那件厚重斗篷微撩起的间隙中,缭绕穿行。

    烟气当然有所溢散,但溢散过程只发生在不可见之处,在那件斗篷深处难以观测的“黑箱”中。

    那里,似乎存在着一头享用这种特殊食材的妖魔,吞云吐雾,惬意自如。

    而当后藤义要想更进一步去窥探,该封闭的还是封闭,该混沌的依旧混沌。

    不应该啊!

    相隔数千里,强横可怖的灵魂收摄,所需那份消耗,也不足以影响斗篷的遮蔽效果?

    还是说,莫先生对于血焰教团根本力量的掌控层次,以及相应而生的技巧,已经可以让他忽视掉时空的阻碍,随意拿捏卡德曼这样的教团高层?

    如此一来,莫先生对于血焰教团的控制力,简直是匪夷所思!

    有这样的掌控者存在,哈尔德夫人这个主祭,真的就是纯粹搞祭祀用了。

    唔,总不会祭的就是……

    强行窥探这一层次的后藤义,也沦为了那些“大多数人”,只能用贫乏的想象力去臆想猜测。

    这时候他就分外希望,吉米队长那支“手”,可以比前面更大力一点,至少把斗篷掀出更大的缝隙来!

    可如今的吉米队长,似乎是被受挫的行动给吓到了,即便是全身覆甲,看不到脸孔,体形上也呈现出明显的僵直意味,明显魂不守舍的样子。

    “吉米君……”

    “还没结果吗?”

    有些出乎意料,在后藤义招呼吉米队长的同时,后者也通过预设的通信渠道,主动和他联络:“看出什么没有?那个怪物!”

    “什么?”

    “我是说那个‘丑猴子’,那个最大只的类猿生物!”

    “那又怎样?”

    吉米队长的情绪波动明显:“该死的你被吓傻了吗,它就在那里,你给我说‘那又怎样’?难道你只看它流下的口水吗?”

    后藤义一下愣了神。

    是啊,那么大只的异类就摆在他眼前,他怎么就没有重点去观察,反而只对这家伙滴下来的口涎感兴趣?

    虽然那也是很关键的内容没错…

    近在咫尺的这只类猿生物,显然是非常强力的畸变种,莫先生能够无中生有将其召唤出来,所干涉的、所消耗的,恐怕还要更胜过在教团规则之下的远程摄魂行为。

    明摆在眼前的事儿他居然没想到?

    后藤义隐约有些奇怪,又觉得吉米队长的情绪过于反常,下意识的就反问了一句:

    “你看出了什么?”

    “这个东西,这个东西……你不知道?该死的你别告诉我你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应该知道吗?

    后藤义真的有些懵了,他确实没有相关的概念。在这一刻,好像有个什么众人皆知的信息,被他完美的漏过去了

    作为社会生物,这种感觉很糟糕。

    但这也更大程度地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后藤义视线的焦点,自然而然地从那团将落未落的“熔岩口涎”上晕散开来,扩及到周边的关联区域那张巨大而丑陋,似乎腐烂了半边的面孔。

    视线焦点不断微调,从“丑猴子”脸上细碎的鳞片、半塌陷的脑门和顶门、起皱的皮肉之上掠过,然后才与其突出的深红眼睛碰触。

    大而空洞……

    这是后藤义的第一感觉。

    可莫名其妙的,他却不敢朝空洞的更深处做更进一步的探索。

    事实上在这一刻,他的眼皮跳动频率和幅度都是剧增,因为消瘦脱形而格外松弛的眼皮,忍不住就往下落,却又受到眼球的刺激,再次反弹。

    此时的后藤义,就好像在直视刺眼的光源,直视地平线上下跃然欲出的太阳。

    完全出于本能,后藤义要扭过脸去,避免正锋,他确实完成了这个动作,然而真正活动的,只是他的脖子和头颅。

    在他的眼眶中,那一对昏黄的眼珠并没有动,相反,它们还推开了试图遮掩的眼皮,操控着一切与之相关的神经血管和肌肉,死死地盯着那只类猿生物的丑陋面孔,特别是大而空洞的血眸,一动不动。

    刺眼的感觉持续不断地传过来,如果是正常人,现在说不定已经泪流不止。而后藤义没有,因为就算是行将溢出的眼泪,也被昏黄眼球征用,作为润滑液,聊胜于无。

    后藤义的心跳速度骤然加快,一部分是由于失控导致的情绪波动,而另一部分,也是更主要的因素,则是“眼球”需要更多的供血,更多的营养。

    后藤义的身体在发热,皮肤毛孔却又反常地收缩,正是在这样矛盾的反应中,来自他四肢百骸的更多能量被调动起来,以最高效的形势上冲,供“眼球”使用。

    除此以外,还有外界几无穷尽的阳光……

    此时此刻,莫先生的声音重新响起,似乎是对殷乐说话:

    “看清了吗?”

    “啊,什么?”

    殷乐的反应,与后藤义、吉米队长有异曲同工之妙,半秒钟后,她才回神询问:“先生,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以前发现的一种奇妙造物,我叫它烂嘴猿。也是最近才发现,虽然样子丑了些,可它全身能量化,嗯,又比较容易塑形,稳定性还不错,是天生的建筑材料。”

    殷乐:“……”

    也是这时候,空气中似乎响起了轻微的气爆声,类似于水泡鼓裂和空气燃烧掺在一起的杂音。

    常人很容易将这种声响忽略过去,可周围一些感知敏锐的能力者就能判断出,这声音源自于“丑猴子”,哦,应该是烂嘴猿嘴边的“口涎”,也就是远道而来的卡德曼那边。

    判断是判断,却没几人能分辨清楚,卡德曼在折腾什么。

    直到莫先生再次开口。

    “我不生气,我生什么气?教团里面做得比你过分十倍、百倍的也有,地位比你还高呢……”

    自从烂嘴猿现身后,殷乐就有些恍神,此时听见罗南说到了一些敏感处,下意识就想打断:“先生,别听他虚言狡辩!”

    “也没什么。”

    莫先生略偏过头,瘦削又平凡的面孔,与仅隔围栏的烂嘴猿的巨脸,形成了奇妙的对比:“既然开宗立派时,提出的是‘血焰意志’,就等于是放弃了一部分权力以及相应的设计。出现你这种情况,也只是因为,作为教团根本的血魂寺,缺乏一个稳定长效的鉴别和退出机制。

    “一个是设计思想的问题,另一个就是设计能力的问题。当然,缺少物质层面的映射和补充,也确实是个麻烦事……

    “再有,就是现在教团里一班人,自身水平的问题了。像是卡德曼,是一个吸血的臭虫没错,可如果应用思路没有改进,教团里的绝大多数人和他也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说到这儿,莫先生略抬下巴,眯着眼睛,再看漫天鱼鳞云后面,环切下来的白金光边:“在这点上,某些人虽不惜料,做得倒挺高明。”

第五百三十一章 易耗品(中)

    世间总有巧合,这一刻,莫先生上抬的视线,恰似与私人飞艇里的“观察者”对接。

    明知道是受“转播角度”的影响,可沙发上的玉川瑛介,还是不自觉屏住呼吸,眼皮也跳了两下,和湖畔某个身不由己的家伙一样。脑子里的念头也激发出来:

    他是在说真神和教宗猊下……

    玉川瑛介很快就强行忽略掉了这份感觉和思路,他用力把视线转移到那只“丑猴子”,哦,也就是烂嘴猿的丑脸上。受“强行扭转”的刺激,某些信息片断哗啦啦地飞出来,眼看就要连成一串。

    就差了一条线。

    几秒钟后,玉川瑛介猛地拔高声调:“竹本,竹本!”

    竹本茂很快出现在房间里。

    玉川瑛介吩咐他手下的情报头子:“能力者总会的协查通报,就是有关宫启的那个,立刻调出来,马上!”

    业务精熟的竹本茂,一言不发,两秒钟内就完成了这一切,将通报内容映射到投影区。

    玉川瑛介瞪大眼睛,从字里行间搜索他所需要的信息,然而他很快失望了。这份通报上含糊其辞,只是通报了宫启的死讯,同时希望各地分会、实力派、教团帮助协查檀城时间5月1日前后,渊区固化构形的活动情况。

    不是,不是这个……

    玉川瑛介发现自己记忆混乱了,他明明有相关印象来着。

    “是在鉴玉会的内部情报里,但也很模糊,只有所谓‘类猿生物’的简单描述。”

    玉川瑛介有些惊讶,提醒他的,竟然是白心妍。而当他检视有关内容,确实如白心妍所说,仅是“聊胜于无”的水准罢了。

    “没有更详细的情报了?”

    “超凡种是很骄傲的,不会把同类的死法描述得那么清楚……建议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熬夜真的会掉智商!”

    说话间,白心妍离开了沙发扶手,迈开长腿,径直往外面去。

    自从洲际飞艇事件之后,玉川瑛介一直对白心妍有所疑虑,可真等这位要离开,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你去哪儿?”

    “开会……在此期间不要打扰我,否则我会感激你的。”

    “……”

    玉川瑛介确认,他与白心妍之间存在某种理解上的鸿沟,而这条鸿沟似乎又与二人信息层次上的差距互为映射。

    在信息和权限时代,没有什么比这种差距更让人沮丧的了。而更悲剧的是,像白心妍这样的人,似乎要比他曾以为的,要多出很多、很多。

    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飞云涌动的高空区域,被刺眼的红光填满,极度接近真实的环境影像开始凝固,然后虚化,当可视化的虚拟图景也消失掉,营养舱的逼仄空间就彻底显现出来,仓顶警示灯还在快速闪烁。

    田邦摇摇头,透过微显混浊的营养液,可以看到,舱壁界面上,高优先级的提示信息,不停的带起红光和震动,唤起他的注意。

    受限于身外条件,田邦采取了意念通讯的方式:“潘博士,组里的实验基地被畸变种攻陷了?”

    一向遇事颇有静气的潘博士,却拿出了罕见的急促腔调:“大新闻大麻烦大机遇,总之你快点儿过来,给你20秒!”

    “拜托,我现在在营养舱里。”

    “哦也对。话说营养舱模拟器比头盔好用吧……得,你就在那儿吧,我把通讯信道开放给你,现在你有10秒,包括看资料的时间。”

    通讯随即挂断,紧接着,营养舱就部分脱离了田邦的控制,自顾自地进入远程会议模式,牵引着田邦的感知,将其投送进了一个巨大会场。

    会议的规格肯定很高,这里类似于星联委召开全球理事会议时,那种环形会场。

    嗯,等一下,就是那个没错!

    田邦虽没有在这边讲过话、发过言,但也曾作为安保部队的负责人之一,到里面逛过的。他已经看到了会场中随处可见的星联委标识好像是印刷重影的地球简图。

    有人说那象征着畸变时代以来,世俗世界和里世界共生共存的现状;也有人说,那是星联委成立之初,就暗示着深蓝世界的存在。

    也许真是大场面了。

    不过,会议召开大约真的很仓促吧,可以容纳上千人的会场,绝大多数区域都是空荡荡的,人影都集中在中央的环形议事台附近,而一些空座位上还有人影断续出现。

    田邦觉得他应该感谢潘博士,在进行虚拟投影的时候,给了他选择形象的权力。所以目前在这最高规格会议室里呈现出来的,只是一团人形暗影……

    如若不然,他大约会以“血狱暴露狂”的全新名头,响彻全世界吧。

    “还好没错过。”

    潘博士就显现在他身边,身上仍是实验室里的白大褂,但也很衬他的形象。

    田邦呵呵:“万分感激。”

    潘博士摆摆手:“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仔细看着,好好消化。虽然咱们是旁听,但说不定会有发言任务。”

    “哦?”

    “坦白说我有些紧张,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超凡种呢,都是最顶级的素材啊!”

    田邦:“……”

    半秒钟后,他的视线霍然切向了前方的环形议事台。那里最中间的环形区域,已经在播放影像以三十倍速快进的形式。

    这种高度压缩的影像资料,正常人看了会晕掉,而若是像田邦一般的燃烧者,则会通过机芯的解析功能,更直接地进行信息重组。

    至于选择这种“非常规”形式摄入信息的……

    田邦的视线,依次从那几位的头面、背影上掠过,并与内置的资料库进行比对。

    “那个黄胡子老头,是总会会长艾布纳。

    “左手边是马伦,上回被他揍得好惨。

    “右手边第一结界师达勒。

    “还有门罗型大炮……

    “坐在艾布纳侧后方的是李柏舟,看她坐的位置,这次是以记者的身份与会?

    “她旁边是鬼眼,这老色胚虚拟世界还要占便宜。明明武皇陛下也来了,厚此薄彼真的好么?”

    “武皇边上是欧阳辰,一贯严肃啊……话说协会这边的座次有点儿乱。”

    “斜对过的位置空着,但摆着天平,显然公正教团的大主祭也要来。

    “天照教团的光头教宗已经到了。”

    “只剩下最神秘的密契尊主。哦,在我这边,只能看到后脑勺。”

    没错了,这就是一次超凡种级别的会议,是已经攀升到世界最顶点的高级生命之间的对话。

    只是,开头也没什么出奇。

    艾布纳会长咳了一声,用阴柔温和的语调讲话:“还有几位没有来,但既然赶上了直播进度,我们也不等了,大家一边看,一边讨论,交流一下意见……”

    便在他说话的同时,高倍速播放的影像慢下来,进入了正常模式。

    影像中最夺人眼球的,无疑是那张巨大而丑陋的妖魔面孔,半截塌陷、半截腐烂的器官结构分布,还有垂淌下来,仿佛随时可能落地的“熔岩口诞”等因素,都激烈地侵占人们的注意力。

    可是,最吸引田邦的,也是影像聚焦中心的,则是旁边那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比较面生,看上去过于清瘦了些,似是有病在身。

    但此时,那位却相当放松,或许是播放速度的快慢骤然交替的缘故,轮椅男子的肢体语言,显得迂徐悠然,不愠不火。

    他正为背后轻扶轮椅的女性做演示:“看吧,有了这种半能量、半实体状态的东西衬托,卡德曼的形神结构,就直白了很多,受限于条件,我们只观其大略……你应该能从中找到与血魂寺相关的共鸣结构,弄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再参考实质的生命情绪状态,大约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轮椅男子的口中解读,手上也不停,只是指尖隔空几次横割纵切,将欲滴落的“熔岩口涎”,便给切分成了二三十个大小不等部件。

    外围那些边角料不算,其切割的主体部分,分明就是一具等比例缩小的人体,头部、肩颈、胸腔腹腔、脊柱、四肢,还有隔离开来的内脏器官等。

    其间又有火丝细光,若断若续,像是人偶上穿起的连线,又像是真实人体的血管神经。

    也正是这具被肢解的“熔岩模具”,其最上方已经被割裂的“头颅”部分,枣子大小的体积,其上却是五官俱全,此时则已彻底被恐惧和痛苦扭曲掉,可惜嘴巴里嚷嚷得什么,没几个人能听清。

    虚拟会场内,大多数人面色平淡,但也有一部分,兴致盎然。

    “这人一定是位优秀的外科医生,教书育人也很有一套。”

    坐在艾布纳会长右手边,世界最顶尖的结界宗师康士坦茨?6?达勒,仍作中世纪女巫打扮,兜帽遮面,唇角半隐半现,贯彻了她最喜欢的神秘主义:“因为这位,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是个爱说教的,传说中的罗教授……他今天没来参会吗?”

    “哦,你是说罗南?”

    艾布纳会长摸着腮旁的黄胡子,语气依旧温和:“这次是宫启副秘书长罹难事件的分析讨论会,采取的是邀请制,罗南不算相关人士……不过按照他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理论和实力水平,肯定是有资格的。”

    说着,艾布纳就将视线投向了侧方稍远处的欧阳辰,虽然是虚拟世界,视线仍然有如实质:

    “欧阳啊,要不然,你们分会联系一下?方便的话,就邀请他过来,大家互通有无。”

第五百三十一章 易耗品(下)

    欧阳辰并没有坐上环形议事台的最前端,而是和武皇陛下一起坐在第二排的位置,坐姿端正,很认真地在观看“实况直播”,右手则在虚拟桌面上无声敲击,长短变化颇有节奏,让人感觉他是在做笔记之类。

    如此模样,与他边上随性闲坐,手中还把玩着虚拟书卷,已将漫不经心摆在脸上的武皇陛下,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艾布纳会长招呼过来,欧阳辰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隔了两秒钟,指尖的敲击才停止,他也从中央区域的影像处转过脸来——不知道是否是虚拟效果,他夹在鼻梁上的无框镜片,仿佛镀了层光膜,将瞳孔遮了大半,面上神情板正严肃。

    他仍没有开口,似乎还在措辞,务求严谨。

    然后……

    “早先要凑热闹分人家爷爷的家产,现在上杆子求交流,是准备趁机称兄道弟,再贪些便宜吗?”

    ……

    环形会议室里出现了瞬间的静默,然后就有咳嗽、闷笑,当然还有大笑声响起来。到了参会者这种层次,绝大多数人已经有随心所欲的趋向了,也不是谁都会照顾到艾布纳会长的面子。

    当然,这一刻所有人视线也都投向欧阳辰那个方向。只不过大家看得很清楚,欧阳辰并没有开口,发声的位置在他旁边,武皇陛下……后面的位置。

    那里已经是旁听席了。

    “喔噢!”

    田邦小小惊叹一声,他看得清楚,刚才发话硬怼艾布纳的人物,分明是个少女模样,戴一顶长檐帽,披着黑色夹克,感觉出了门就可以跳段街舞玩闹……

    真是的少女没错,田邦认得她,夏城分会的章莹莹,武皇陛下的死忠,也是罗南朋友圈里的人物。

    说起来,这小姑娘好像连“建筑师”都不是呢,也来听会?她跟着武皇陛下过来蹭个会也没什么,可这种发言,实在是出格了!

    田邦咧咧嘴:别看艾布纳一直慢声细语,他能当上能力者协会的总会长,可不是靠着耳骚的本事。

    章莹莹似乎也知道闯了祸,拉下帽檐,缩起脖子,努力把身子藏在武皇陛下身后,无论如何也不与艾布纳会长视线对接。

    艾布纳会长脸上,笑容似乎无甚变化,也没有喝斥“小辈无礼”之类,甚至还制止了身畔横眉怒目的马伦,只顺势看向了武皇陛下。

    后者眉眼间神气寡淡,对艾布纳会长乃至各个方向投射来的视线,都没太多反应。只用手中的虚拟书册,轻理颊畔的发丝,轻悠悠开口:

    “不用怀疑,是我的意思。”

    “武皇……”

    “新近步入超凡,总要拿捏一番。那些话道理不错,只是略显鄙俗,恐损了气度,便让手底下的孩子开口,莫怪。”

    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要绷不住了。

    别说旁人,就是硬凑在艾布纳会长身后,与李柏舟热聊的鬼眼,都笑得特别响亮。

    总算艾布纳会长城府极深,到这种时候,表情管理仍然十分到位,脸上的笑纹甚至加深了一些,以至于腮侧的黄胡子都微微晃动:

    “明白了,是因为我为富山的公海拍卖会站台的事……商业活动,性质特

    殊嘛。况且,此一时彼一时。大家开会就是为了协商交流,只是以前一些年轻人资历欠缺,沟通渠道不足,还不太懂得上台谈判,打架被欺负了有委屈,大人帮着出头,可以理解;而年轻人现在能够独立了,大家更要乐见其成……”

    “小孩子打架的标准是什么?”

    欧阳辰食指关节从鼻梁上刮过,略微调整眼镜的位置,很认真地发话:“我做了洲际飞艇事件的事后推演,罗南开始与玉川家的年轻人沟通的时候,渊区干涉力量远低于可观测标准,层次和烈度算是很低了,无论如何算不上出格,怎么突然就有大人跳出来呢?”

    “是说我们吧。”

    百集教宗低低笑了起来,毛发稀疏的瘦脸上,也是心平气和的样子:“我也好、千聚也罢,都不会越俎代庖,替别人家的孩子出头。至于洲际飞艇那件事,应该这么理解:

    “扯人上桌,喝茶也好,掰手腕也罢,总要花点力气……好吧,这是你们会长的逻辑,事实是,我们一贯欺软怕硬,只不过一般二般的人物,都硬不过我们就是了。”

    田邦抽动嘴角,这些超凡种老大人,大约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把话说得如此露骨。

    不过,这波眼看要扩大化的唇枪舌剑,说白了还是各家表明各家的立场。并没有实质性的压力——艾布纳会长的笑脸,就是最明确的标杆。

    当然,最早的压力,是让章莹莹“奋不顾身”的出格言论给冲抵了;又或者,时机还不到吧。

    武皇陛下便勉为其难做了总结:“和天照教团比起来,艾布纳会长真的是关心爱护,特别是一番陈辞,鞭辟入里,深和浅出,有很强的针对性和指导性……”

    哎呦,您的超凡气度哪儿去了?

    田邦终于也哈哈笑出了声,他绝不是唯一发笑的,甚至都不属于少数派。

    笑声中,武皇陛下越发放得开:“唯一可惜的就是绕了些,恐怕也只有会长您才能说得通透。这样……这是那边的通讯方式,大家不用客气,讨论研究也好,称兄道弟也罢,只管去。我也很想知道,今天他能发表什么高论。”

    说话间,武皇陛下抛出了一颗白色光珠,就在直播区域中打转,那正是特效化的罗南通讯链接。

    田邦顺手扫了一下,确认无误。

    像他这么做的,同样为数不少。

    想来今天会后,罗南会接到不少好友申请。

    艾布纳会长保持微笑,扭头吩咐马伦:“现在就给罗教授发邀请吧,如果他有空,就请他参加这个讨论会。我们大家都很期待构形理论给这个世界所做的精彩解释。”

    说罢,他话锋一转:“在事态起变化之前,大家先来了解一下今天会议的背景资料,看为什么要开这个会、选这个人……”

    直播画面中,莫先生倒也“配合”,其讲解授课不紧不慢,看起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反而是这边的副会长马伦,刚把联系罗南的事情安排下去,又要介绍具体信息,一时颇为忙碌。

    “会议主题,主要还是请大家鉴别宫启副秘书长遇害案的真凶。檀城时间5月1日下午4时许,宫副秘长在其闭关之地,遭人刺杀

    ,不幸罹难。具体情况已经做了通报,这次就不细说了。总会这段时间,邀请专家认真分析了现场,除了作案时间、动机等基础判断以外,还从凶杀行为分解线索,最后一共形成7个条件,将其作为嫌疑人的鉴别标准。”

    随着马伦的讲解,与会人员手中的资料也同步更新:

    “第一,电磁向能力者。康妮、门罗还有我,当天曾与凶手,或者说是‘凶手之一’交手,确定其肯定属于这个类型。

    “第二,超凡种或是渊区固化构型的操控者,这是应有之义,就不多说了。

    “第三,渊区力量的极致利用和微操能力,这一点给人的印象深刻。

    “第四,血肉的燃烧、吸收能力,宫启的形骸就是毁在这上面,尸骨无存。

    “第五,机械组装制造的能力。凶手装备外骨骼作战,样式应该经过专门发行,但这个可能性太多……聊胜于无吧。

    “第六,隐匿瞬移的能力。没有这个能力,凶手不可能从我们三人的夹击下,轻易遁走。

    “第七,类猿生物。它是最早出现在火山岛上的意外因素,很大程度上起了干扰视线的作用,而且与那个‘位面’高度相关……大家都懂的。”

    有人低笑,但大部分人很严肃。

    任何一个超凡种死亡事件,都是很严肃的事,如果再涉及“位面”,就更不得了。

    马伦继续强调:“考虑到这件事情,多半不是一人所为,所以这7个条件,单人只要符合其中的4项,就具有重大嫌疑。当然,这也要符合基本的犯罪推理。”

    艾布纳会长轻声在后面补充:“若能够直接证明,某人或某些人与那个‘位面空间’高度相关,基本上也就可以直接定案了——诸位应该理解,它是最核心的条件,最直接的证据。”

    田邦撇嘴:狗屎一样的逻辑。

    然而会场内却是颇为积极的喧嚣,至少有一半人叫嚷:

    “正是如此!”

    起哄的模样,全没有半点儿超凡气度。

    呵呵,狗屎一样的人心。

    介绍了一大通之后,马伦因势利导,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直播面画上:

    “这位莫先生,以前从未听闻其人。不过其所在的血焰教团,此前符合7个条件中的两项,即血肉燃烧吸收能力,以及渊区固化构型。特别是后者,已经确认在檀城时间5月1日,血焰教团存在计划外的祭祀活动,也延续了较长的时间。这一点证据是做得比较扎实的,补充一句……最重要的证人,就是那位。”

    哦,卡德曼。

    已经无法确认生死的倒霉蛋。

    “感谢天启实验室提供的观测视角,让我们同步见证,这位莫先生的横空出世……同时还增加了两项判断条件。

    “有一项我们看不到,但证据确凿:这位莫先生在外骨骼设计领域颇有造诣,而且很舍得投资,正商议购置阪城的一个加工厂。

    “至于我们能看到的,是这只名曰‘烂嘴猿’的畸变种,在目前世界范围内搜检的资料中,均无记载。唯一现身的,只是那一个云遮雾绕的‘位面空间’。”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大手笔(上)

    马伦的语速已经挺快了,可是在座的还有些人耐不住性子,就在马伦侧后方不远处,某个颇嘹亮的嗓门响起:

    “七中四,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差不多已经实锤了,我们还在这里聊什么?直接下手就是了!”

    “科尼将军,协会的意思呢,是不要轻易下判断,考虑到血焰教团既往的实力和表现……”

    “不是还有那什么莫先生吗?”

    马伦顺势解释:“由于时间仓促,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渠道看,这位莫先生完全没有正规资料,能查到的都有造假嫌疑……”

    “那还废什么话,肯定是假扮没错。而且瞧他那熊心豹子胆的模样,实力也不会差。要是这家伙不是超凡种……咳,欺软怕硬的某些人不是早把它吞肚里去了?”

    与会人员听科尼将军扬起的调子,还以为能听到什么“直播吃屎”之类的赌咒发誓,结果这家伙怂的这么快。

    显然,刚刚他那些迫不及待的腔调,有发力鼓动的嫌疑。

    一时间,冷笑声四起。

    这位科尼将军,虽是带着“将军”的称号,其实根本不属于军方,而是一只活跃在中北非区域的私人武装力量首领。

    这家伙虽然是超凡种,却是出了名的没脸没皮,今天可是能某个城市的守护者,明天就可能变成呼啸来去的游民劫掠队头目,一张大嘴横吃四方近些年算是有些收敛了,可时不时就会暴露本性。

    但还是有不少人愿意配合的,距离田邦不远处,就有人做了捧哏的角色:“假扮并不奇怪,然而世界上的超凡种,也是‘你我他’式的几十位,平常彼此也都熟悉……又会是谁呢?”

    田邦偏头看了一眼,倒也认得,北欧摩城的绍塞多,是个与普遍印象中的维京人截然相反的阴柔男士,有段时间活跃在时尚界,捧人毁人都很有一套……嗯,据说与武皇陛下有些不睦。

    眼下软刀子捅起人来,也是能要命的。

    相较于绍塞多,科尼将军已经堪称是直爽之辈,他伸出漆黑的手掌,五指在空气中虚搓几下:

    “那人选,你们都要在心里面揉烂了……”

    话说半截,却见欧阳辰的视线投射过来,平光眼镜之后,视线平淡通透,如同无色的湖水,却也能说是磨光的刀锋。

    科尼将军再一次怂了,呵呵笑了两声,不再多言。

    “谁都想抢食吃,可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与普通人比较,超凡种的精神世界,似乎并不具备显著差异。”

    “超凡后面,没有‘入圣’的。”

    潘博士和田邦通过私人频道交流,这种情况下,说话就要随意很多:“他们在这里绕来绕去,其实就是怀疑罗南吧……你觉得呢?”

    “坦白说,看不出来。”

    田邦知道,在环形议事台周围的这些超凡种,让他过来听会,只可能是因为他与血焰教团的特殊关系,为了获得更内部的信息,以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这让田邦有种“叛徒式”的奇妙自我认知。

    但就算是出于个人兴趣,当他消化掉会议预置的资料之后,也一

    直都花费精力,认真地观察莫先生。

    田邦还是有些收获的。

    并不是从莫先生本体,而是从莫先生手底下那个死活难论的卡德曼身上得来。

    田邦知道卡德曼这个人,知道那是个实力还算不错的肉身侧,同样也知道暴火印的法门,这让他自然而然地就代入到卡德曼的角色中。

    相隔数千里,怎么就被拘了魂?

    整个过程中,暴火印是不是关键诱因?有没有可能规避这结果?渊区固化构形“血魂寺”又占据了怎样的角色,起到了什么作用?

    一边代入,一边分析,同时还参考莫先生的“授课”,就算田邦已经大半脱离了血焰教团甚至是“控缚派”的体系,却还是有些心得体会。

    但这些,想作为“定性”的判断依据,还远远不够。

    田邦就道:“莫先生这种情况,就是有明显的嫌疑,但又达不到真正实锤的地步……如果莫先生不是超凡种,现在他可能已经死了100次。偏偏他是,至少极可能是,那么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潘博士本着研究人员的严谨态度,做合理讨论:“到目前为止,这位莫先生并没有展现出身为超凡种的扎实证据,相反,他的模糊表达显得过多了……”

    田邦就笑:“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把人的灵魂体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是什么水平?”

    “那是他在处理自家教团的信众。”

    “三大教团的首脑,来了两个,或许你可以问问他们,如何处置不虔诚的信众的?是不是能隔着数千公里,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

    “血魂寺的模型,我们也做过一些,如果考虑最优解……”

    田邦摇头:“那种胡猜乱想的东西就别提了,而且‘最优’不就代表‘最险’吗?大家都要给自己留些后路——涉及到超凡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这些年是好些了,超凡种之间以死相搏的不多,但每一次都是震动全球。宫启不用说了,几年前的金不换,完全是核弹级的影响,潘博士你不是还在那里研究过一段时间?”

    潘博士慢慢点头:“是的,在那个火山区。”

    “相比之下,倒是金桐死得最憋屈,悄无声息就完蛋了,只给世人留了一座白骨山……唔。”

    忽然间,田邦脑子里开辟出一条新思路,也许、貌似、可能……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证据:

    白骨山、血魂寺,还有最后落入罗南之手的头箍……

    电磁向能力者,金桐可是电磁向!

    虽然细究起来,那哥们儿属于肉身侧,可是相较于线索本身,也无伤大雅了。

    田邦在夏城也听说过,罗南正研究开发金桐头箍的装备;曾经也有一段时间,罗南通过金桐头箍掌握某种高级文明遗产的传言甚嚣尘上。

    单独考虑,这都没什么。但把片断聚在一起——七中五,甚至还能有所呼应。

    “怎么了?”

    “……没什么。”

    田邦才不会去当那只出头的笨鸟。

    多想一层就能明白,罗南拥有金桐头箍的的事情,

    算不得秘密。

    问题在于,迄今为止,金桐的死因都还是个没有完全解开的谜,偏又与夏城分会方面有着撕扯不开的密切联系。

    谁也不知道夏城分会涉入有多深。

    武皇陛下把金桐轰飞了,后续呢?

    欧阳辰的护犊子行为,能到什么程度?

    在这件事上,夏城分会有多少支持者?同情者?

    解决一个超凡种,与解决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个超凡种,绝对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概念。

    那要抱着局部战争,甚至世界大战的觉悟。

    田邦感觉自己的手指头,刚从核按钮上挪开,为了坚定自己的意志,他再次强调:“罗教授和莫先生,是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小,至少……”

    “又是至少。”潘博士讨厌这种模糊性措辞。

    田邦撇撇嘴:“任何一个出身血焰教团的人物,接受过教团知识体系的人物,比如我,都很难接受:一个大半年前与血焰教团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物,现在可以对血魂寺以及血魂寺体系下的信众,做解剖式的分析……那些知识点很难的好伐?”

    潘博士叹息:“好吧,就算不是一个人,可如果是双方合作关系,貌似就没问题了。”

    “……也许。”

    田邦悲哀于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就按照潘博士的思路琢磨下去:

    两边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

    最迟也不会晚于金桐死前,那就是去年12月初。

    哈尔德夫人他们逃离夏城,则是在11月初。如果那个时候已经达成了合作,当天死的说不定就是田邦自个儿!

    问题是去年底,双方还因为灵魂教团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可看今天的资料,这个莫先生,分明在为灵魂教团的余孽出头。

    线索在互相打架。

    再说了,这个思路仍无法解释莫先生的来历。

    看这位在血焰教团根本法门上的造诣,简直就是隐世多年未出的老祖宗!然而教团自从创立以来所有的强者,其生老病死,田邦都有精准的掌握。

    他确定,血焰教团自诞生以来,四五十年时间,从没有这般隐世的祖师级人物。

    其实是天外来客吧……

    田邦抽了抽嘴角:太特么绕了,无怪乎艾布纳会长等人要犹豫。仅就莫先生这边来说,整个人就隐藏在逻辑断裂、破碎的迷雾中。

    恰在此时,马伦也在表达类似的观点:“由于天启实验室的观测手段限制,我们没办法获得更多的信息,对这位莫先生的分析,也都停留在表面,看不清,勘不透……”

    说到这儿,他话锋忽转,来了个突然袭击:“在这方面,百集教宗是地主,又设了一套‘大手笔’,光照阪城,想来有更精到的看法?”

    百集教宗却没有半点儿“受袭”的反应,说话条通理顺,不紧不慢,竟似早有准备:“‘精到’算不上,只是看的时间比别人都长些,眼下可以稍做补充。

    “以我之见,这位莫先生,对渊区力量操控之精妙,在座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有所不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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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人类懵懂着踏入星空,就此暴露在诸神的视线之下。少年罗南背负着祖父的罪孽,走出实验室,且看他:高举燃烧的笔记,脚踏诸神的尸骨;书写万物的格式,增删宇宙的星图。当知:万物皆备于我;必信:吾心即是宇宙。书友群:474391549星辰之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星辰之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星辰之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