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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减肥专家     星辰之主txt下载     星辰之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二章 时光乱(上)

    自从升占校官命令下达的那一刻起,罗南就开始了他在中继站二蜂巢的维修兵生涯。

    梁庐公士成为了他的直属上官,带着他学习并上手二蜂巢区域一切装备、仪器、管线乃至建筑结构的维护维修事宜。

    目前正值战时,又受到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负面BUFF的影响,相关工作强度极高,就算是罗南这种纯粹的新兵菜鸟,手上也有大量的、零碎的工作要做。

    相较于植入机芯之前的“聊天”阶段,现在的罗南完全就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刻都不得休息。

    如果真用游戏标准来衡量,这大概就是那种“代入感”极强,但“游戏快感”极差的自虐式小众神作吧……

    罗南继续他的“游戏生涯”,可在这一过程中,他发现,自己需要面对两项与他的游戏主线、或曰本职工作不太相关的困扰。

    首要的“困扰”,甚至不属于“游戏场景”本身,却又与之息息相关——罗南发现,他经历“游戏场景”所花费的时间,貌似有些过分了。

    过分的偏差!

    人对时间的主观感受是比较模糊的,睡眠、放空、集中精神、高压工作、无聊重复等各色场景,都不一样。有的是度秒如年,有的却弹指一挥间。可不管怎么说,凭借计时工具,人们总还能快速调整到一个“公认标准”上来。

    然而罗南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游戏场景中,他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包括基地的公共计时器、个人辅助智脑、以至于梁庐和升占校官的人工验证都表明,他已经在中继站二蜂巢度过了三天时间……

    当然,始终坚持十进制的天渊时间,在“天”的单位上比较“弱势”,换算成地球时间,也就是四十个小时左右。

    就算按四十个小时计算,已经足够罗南在蒂城和阪城之间飞个来回了。

    现实世界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罗南的心神是沉浸在“游戏场景”中没错,对现实世界还是有些基本感知的,对外在的明显刺激,也会生成反应。最最起码,拍卖会召开在即,如果时间真的推到那一步,飞艇上的章莹莹也好,阪城的殷乐也罢,总会有人“叫醒”他的。

    而在这四十个小时区间里,罗南“睡”得非常安稳,就像是普通的小憩,闭眼……还没睁眼,唯有意识在混沌翻转,在时光中往复穿梭。

    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证了,游戏内外的时间存在着明显错位现象。

    在罗南的直观感受中,他的本体,像是坐上了趋近光速的飞船,时间仿佛冻结在加速的那一瞬。而他沉浸在游戏场景中的意识,则按照普通的可以理解的时间逻辑,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度过了忙碌、疲惫又充实的四十个小时。

    但事实可能恰好掉转过来:

    罗南的本体一切如常,而他沉浸在游戏中的意识,却以一种极端的“转速”,将建立在海量信息基础上的模拟场景,作了细致到发指的“切分”和“渲染”。

    不是时间过得太慢,而他的意识转得太快。

    虚脑系统中的“内宇宙模拟器”,跟上了、或者说引导着罗南的意识,共同进入到这一维度。

    这是罗南对当前现象最合理的解释,若真是这样,他愈发不敢轻易地中断或退出。

    毕竟从目前来看,这一现象对他有益无害——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极度宝贵的,即便是纯意识的运作也是如此。

    罗南也不考虑“出去”翻资料的事儿了,谁也不知道,频繁与“模拟器”外面交换信息,会不会影响到相关的运转。

    万一由于某些意外,错失了这份机会,再后悔都没用。

    “就这样,让水汽分身跟着武皇陛下一路飞到蒂城,再‘醒’过来也没关系。”

    罗南很快从“时间流速错位”的困扰中解脱出来,只争朝夕,不再去考虑多余的事。然而另一个困扰,却以非常荒诞的方式袭来,而且就自于他的上官梁庐。

    近“三天”以来,这位年轻且相对单纯的新兵上官,始终为了在危机到来之际,为罗南植入“竖领”机芯而耿耿于怀,但在工作上,都事关战局,不能给罗南多少照顾,只能想法设法,从其他地方进行补偿。

    而他补偿的方式,让罗南颇不适应。

    罗南新兵上岗的第三天,出于其扎实的构形感知能力,还有比较出众的理论功底,由梁庐提议,升占校官首肯,他被正式确定在了“二蜂巢”中央管线及安全隔断区延伸部的维护岗上。

    要害部位,关键部门,却又相对安全,除了每天只能面对密密麻麻的机械造物、要背下大量维修机械装备乃至基建设计图纸并灵活应用、时常跟随主官处理异常问题、没事儿也全天候巡视监控并待命之外,几乎就再没有什么缺陷了,是非常好的学习和历练岗位,后勤部门的新兵老兵,乃至于一些士官军官,岗位流转几年,都未必能转到这边来。

    可若把这个当成是梁庐的“补偿”,就未免太天真了。

    从军未久的梁庐,是个在公事上原则性超强,几乎毫无缓冲余地的热血青年,他推荐罗南上岗,是因为罗南扎实的构形造诣、近乎沉迷的钻研劲头,还有强迫症式的严谨态度,最适合这个岗位。

    他的补偿只会来自于私人层面。

    随着中继站外面的战事,重新进入到了僵持阶段,“二蜂巢”的运转压力进入相对平稳的时期。二人终于又有机会多聊几句,只不过不是捧茶闲坐,而是在检修管线任务结束后,回来的路上。

    这回,梁庐也是有备而来。

    “首专、二专、冠军单曲特别版,正式发售的只有这些了,全部都是全域灌录版。素衣小姐的作品,词曲大都是自己创作,而且与经纪公司解约后,已经是独立音乐人了,创作随心,实在称不上高产。

    “还有这个,未正式出道前的路人摄像,真的是一片天然,毫无修饰!可惜只是翻刻版,一些细节不够清晰。

    “这些,全部都……暂借给你。”

    说出“暂借”这两个字的时候,梁庐决绝的气势掉得很惨,

    不过罗南还是能体会到一些割肉式的惨烈情绪。

    对于梁庐来说,确实是很真诚的补偿了。

    毕竟这些就是他的心头肉,全割下来是会要命的!

    罗南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因为两人现在是乘坐专用维修车,行驶在巨大管线隧道内,而梁庐早已经将两张专辑、还有一张单曲的“回音盒”放到了罗南宿舍里,并附赠私人保险箱一个。

    不管怎么说,在梁庐的熏陶下来,现在的罗南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全域灌录版”了。

    不同于他早先所理解的无损格式,当罗南戴上特制的传感器,由“竖领”机芯驱动特制的回音盒,去倾听梁庐手边唯一携带的素衣小姐的“路人音源”时,他竟然能够感受到,在精神海洋中的独特脉动。

    是的,所谓的“全域灌录版”,竟然能够将精神层面的波动也摄录下来,留存到特殊的载体之上,重复播放。

    那是一种非常新奇的感受,本应属于即时性的精神海洋状态,通过特殊介质跨越时空,与当前的精神层面交互作用。

    如此形式,罗南以前想都没想过。而用心“倾听”下去,还能从中体会到一份独特的秩序之美。

    音乐本来就是秩序的,偏偏常态的感受又是情绪化的,罗南并不算是特别情绪化的人——准确地说,他力求让自己遵循理性,别那么情绪化。

    这位素衣小姐的歌,至少是“全域式灌录”的模式,恰好满足了他这份双向作用的心理状态,从感性中见到架构,从架构中触摸情绪。

    挺妥帖!

    那位素衣小姐,显然也是一个颇有些道行的精神侧。

    据说,这还只是粉丝生产线下来的翻刻版而已,算不得真正的“全域灌录”。

    工作时间,即便是任务空窗期,罗南也没有听太久,很快断去了机芯的控制。耳边就又响起梁庐“机芯敏感度不高、音源不好、缺少辅助设备模组”之类的解释和抱怨。

    听得多了,他甚至对梁庐日常唠叨的“无论如何要去听现场”之类的赌咒发誓,也有了些认同。

    “如果听现场的话,或许会更有趣?”

    “就是啊!”

    难得见罗南同步表示同感,梁庐一巴掌就拍在大腿上:“只可惜素衣小姐三专都遥遥无期,要凑够演唱会的曲目,还不知要多久。其实现在最有现场气氛的,就是咱们手里的‘路人音源’了,偏偏还是翻刻版……不过中继站里,是真的有人收藏了纯正的‘全域灌录’版本的,哎,有你这个刚加入的新粉儿,咱们去拜访一下?正好公私两不误。”

    “哈?”

    不等罗南理清里面的逻辑,梁庐已经开启了通讯:“骁校官,公士梁庐报告。目前我与列兵罗南位于中央管线隧道内,距离7号观测站还有两分钟车程。鉴于校官您所中的‘孽毒’未痊愈,我们将按照随机检测流程,到您所在岗位上进行抽检,请指示。”

    下一秒,梁庐就对目瞪口呆的罗南比出了一切搞定的手势。

第五百四十二章 时光乱(下)

    梁庐所说的“两分钟车程”,真实不虚,是辅助智脑按照专用维修车在管线隧道内的速度评估出来的,换算成地球时间,则是百秒左右。

    这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便在这期间,罗南惊奇于梁庐的逻辑,也觉得“骁校官”这个称呼耳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骁校官……是那位受到时空堡垒结构反噬的长官吗?”

    罗南实在没脸说出“自以为是的家伙”之类的称呼,只有用这种过分正式的表述代之。话说他头回听到这名字,也是梁庐告诉他的,据说是二蜂巢区域第一位因“受害”的中级军官。

    “嗯,就是他。”

    “我们就这么去……抽检?”

    维修操典上确实有类似的工作,但像他们这种基层士兵,即便是直属于升占校官的技术兵,一般也不会大咧咧上手的,而是有专门指派人员去做这种事。

    梁庐对罗南眨眨眼:“放心,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其实咱们就是找个由头,去探望朋友。”

    罗南也眨眼。

    “别看他军衔比我高四级,那是因为他姓湛,岁数大,又上军校的便宜。通识阶段,我五门真传课,从来没虚过他!过去这二十年,我只佩服他一件事,那就是他手里那份素衣小姐未出道前‘路人摄录’的全域灌录版,绝版!我一直怀疑,那可能是帝国某位大君路过,受到触动而录下来的,计算日期的话……”

    原来是老交情。

    罗南自动屏蔽掉梁庐的偶像研究技术性结论,也大概理解了梁、骁二人……唔?

    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件事:“湛?不是姓骁吗?”

    专用维修车的速度骤然下降一截,罗南还以为出了状况,扭头就看到,梁庐复杂又沉重的脸:

    “罗南啊,要不,咱们先补点儿常识?”

    “……”

    骁校官,全名湛骁。

    天渊帝国的姓名结构,与地球东亚区比较近似,基本上也分姓氏和名字,且姓在前、名在后,展现出了某种家族、血脉传承的脉络。

    不过湛骁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的军衔是校官,可在中继站,基本上没有人叫他湛校官,而是叫他骁校官,与称呼升占为“升校官”的情况,截然相反。

    这是因为,“湛”在天渊帝国是属“国姓”,确切地说,是皇族的姓氏,为了表示对皇室的尊重,便称名而不道姓,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称呼错了,不算犯法,可终归不合礼数。

    正如梁庐所说,生活在含光星系,这是最基本的社会常识。

    罗南等于是用他的拙劣表现,为“辜负基本权利之人”这一负面形容,再次做了生动的注脚。

    “不好意思……”

    “算了,你年纪轻轻,构形感应和设计就那么强,肯定要舍点儿什么才公平。现在看来,除了肉身侧天赋,连着常识也舍掉了……”也不知道梁庐这是在安慰还是打击,目标是罗南还是自己。

    隔了半秒,梁庐

    还是忍不住耳提面命:“一会儿见了湛骁,尽量少说话,聊也聊一些技术层面上的东西。他这个人别的都还好,对殿下忠心耿耿,对素衣小姐也是真诚的,不过思维都还留在孽劫世之前,对一些事情很敏感的……嗯?”

    要说梁庐的考虑是非常周详的,可世上总有意外,就算在“游戏场景”中也是如此。路途走过了一大半,隧道前方通向观测站的“转置口”都已经遥遥在望的时候,巡视检测系统报警,打断了梁庐苦口婆心的安排。

    红光闪烁,搅乱了管线隧道单调而稳定的光线环境。

    罗南和梁庐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专用维修车后方已经打开,由罗南的“竖领”机芯控制的探测球,连续飞出了四个,无声悬浮,探伤射线、音波和电磁波交错施放,向系统显示的疑似区域推进。

    四个探测球,彼此之间还构成了特殊的侦测阵列,有利于罗南的灵魂力量加持作用,并且给予反向保护,如同一支强光手电,将高度集束又极度敏感的探测灵波,向“黑暗”的疑似区域聚集。

    没错,是手电筒。

    罗南自从实现精神感应外放以来,在地球上,从来都是全域、全知的代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绝对观察,几无顾忌,任意横行。

    到了巅峰时期,可谓是星辉月魄日轮之光,灵魂披风覆盖全球5亿平方平公里的范围,甚至穿透时空壁障,直指更复杂不可思议的维度……何曾摆出过“手电筒”的架式?

    可在中继站,在这个“游戏场景”中,他过往的运用方式,有一个比较冗长的专属名词,翻译成地球语言,大概叫做“璇晶阵列放出的飘流鱼卵”。

    专指那些生活在最理想的“精神海洋”环境中,完全不知道真实世界残酷的菜鸟。

    在军队中,肆意运使灵魂力量,是要被打屁股、关禁闭的。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是含光星系“孽毒”肆虐的极端环境,以及在璇晶阵列的庇护下,也依旧是犬牙交错的精神层面格局。

    至于说“孽毒”为何物,目前极端危险的环境又是如何形成的,则是大部头著述也很难解释通透的专业性问题了。

    罗南不是那种力求与众不同的叛逆子,他很遵守规矩,尤其是在非灵感勃发的非研究阶段。

    而且,现在“时间偏差”对他也高度有利,即使他对“游戏场景”的设定抱有一定的怀疑,但还是以一个新兵的视角和进度,慢慢去接触,尝试逐层剥开外围迷障,探知里面的奥秘。

    此时,罗南就严格按照维修巡视的操典,以设备扫描为先导,依托于探测设备的有限度精神探测为中轴,逐分逐毫进行检视。

    灵魂力量收束,使之没有丝毫溢散,只是通过模拟神经元,与外设的“竖领”机芯形成干涉作用,再和电磁信号“混编”,形成了相对安全的灵波结构,这才真正外放。

    “强光手电”就是由这种严谨绵密的“混编灵波”集成,形成肉眼难见的探测光束,刺入原本感应莫及的“黑暗地

    带”。

    罗南有些僵硬地“挥舞手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采用这种方式了,可还是觉得不习惯,总感觉自己变成了课堂上初练字的小学生,攥着笔杆,严肃而又笨拙地画“蚊香”。

    相较于罗南惯用的“纯粹感应”、“灵魂披风”等方式,“强光手电”实在没什么排面。可作为帝**方长年坚持的操典式技术,在设计和操作上,也是细腻兼实用。

    至少在此刻,是够用的。

    “主干道初检无缺损。

    “进入次级甬道,编号‘管乙542’。

    “确定为永固型‘工蜂格’建构,图纸标号‘炼2811’,对标完毕,表层无缺损……要做深度透析吗?”

    罗南在检测的同时,同步做了有关记录,并向他的上官梁庐做汇报,话里面有些跃跃欲试的情绪。

    “稍等。”

    梁庐此时也在与上面联系,看二蜂巢乃至中继站的高级传感器,是否已经将这里的警报记录在案。

    对此,上面的回答是:并没有。

    梁庐是有着充分的检测经验的,紧接着又追问,从他们两人此前巡视经过到现在,附近区域是否有战事或战事导致的冲击波。

    罗南和梁庐本次进行的是“往返式”巡检,这片区域,最多一小时前(天渊时间),便来过一次,并按巡视要求,做了认真的检查。

    当时完全没发现问题。

    这回,指挥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梁庐皱眉,随即扭头对罗南道:“有麻烦了,很可能是极低烈度的渗漏……且有可能是**。”

    “呃?”

    就算罗南这段时间恶补有关基础知识,遇到这种情况,也需要好好地检索一遍,才能找到对应的项目。

    还好梁庐是一个合格的上官,很快就做了进一步的指点:“就是低级的寄生幻灵,当然,也有可能是孽毒**。不管是哪个,它必然具备基本灵智或本能,而且极有可能已经找到了寄生区域、甚至是寄主。”

    罗南眼角抽搐了几下,辛苦地跟上梁庐的思路。

    幻灵和孽毒是不同的概念,却又彼此联系;

    寄生区域和寄主是不同的危险等级,但又不是简单的递进关系。

    罗南必须要说,“内宇宙模拟器”的新手引导场景做得还是不够水平,这种复杂的背景设定以及对应任务,对凭空插进来的“游戏玩家”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在罗南辛苦检索知识点的时候,梁庐也践行了他的带兵职责,对罗南发出了技术性问询:“综合现有情况看,你认为是幻灵还是孽毒?你准备怎么处理?”

    说也奇怪,真问到头上,罗南反而跟上了节奏,这段时间苦修操典、背诵条规的功课起了作用,他稍稍沉吟,随即冷静回答:“不管是什么,都要以针对孽毒的方式来处理……如果是我说,我会选择‘切分’疑似寄生区域,因为这是我唯一拥有的处理技能。然后就地固守,等待后援。”

第五百四十三章 幻之孽(上)

    罗南的回答,严格遵循了军队操典和维修条规,不退缩,不冒进,任是谁都喜欢这样的新兵下属——如果能够成功践行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梁庐满意地点头,然而下一瞬间,他的脖子忽然僵了一记:“……‘切分’?你用‘切分’?不是‘灯塔’吗?”

    罗南奇怪地看他:“‘灯塔’是自救防御技能,用在这里不解决问题的。”

    “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教了你‘灯塔’啊,‘切分’是跟谁学的?”

    “基地维修一百二十条规涉及的专业技能,都有模拟教学的,其中‘竖领’机芯内核支持的只有‘灯塔’和‘切分’。你昨天教了我‘灯塔’,今天我就往下学了啊。”

    梁庐脖子往后仰,下意识想换个角度来观察他亲手带的下属新兵,表情相当微妙:“可是罗南啊,‘灯塔’是内聚型,‘切分’是组构型,两边的诀窍完全不一样,你学起来,不觉得……”

    梁庐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只是伸手做了个捏合、放开的动作。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

    罗南想了想,认真回答:“我的静修功底不太够,‘灯塔’易学难精,现阶段总体效果来看,还是‘切分’更好一些。”

    梁庐张张嘴,竟然无法反驳。

    下一秒钟,他吸了口气,强行将自家思维从“细枝末节”上摆回来,继续执行上官的责任:“你的处理思非常标准……‘切分’是现阶段唯一的、也是最高效的处理技能,可你毕竟是新兵,实战经验不足,为了万全起见,还是要以‘灯塔’护住自身,也可以借此引导后援。”

    罗南很认真倾听并点头,可梁庐还是担心他误会,紧接着又道:“我并不是说你错,而是咱们设想一个比较困难的情况:如果你一个人执行巡查工作,面临这种情境,没有人配合,强行‘切分’的话,就要同步进行双线操作。我查过你的体检报告,貌似原生脑部结构并不支持多任务并行处理,对你来说就比较困难了。

    “这个缺项,回头你可以去请教升校官,他是造物学派出身,精密统筹这种技巧,随便教你两手,都够受用不尽的——虽然我也是造物学派的,但论因材施教,就差得远了。话说你要是在‘切分’上有天赋的话,学这个应该也挺快。”

    “造物学派……”罗南喃喃念了一声,思路就有些飘忽,下意识就想起了万院长。

    然后他又记起来,所谓的“精密统筹”,他已经从万院长那里学到了。可现在无论如何都没法向梁庐解释。

    梁庐的实战教学可谓是尽心竭力,毫无保留。他已经评估出来这件事情的危险等级,属于麻烦但危险度较低的那种,正适合菜鸟的初级操作。

    可话又说回来,‘切分’算初级吗?

    梁庐摇头,甩掉那些无意义的杂念,给罗南安排任务:“既然你说‘切分’,那就切分好了。我当辅助,用‘

    灯塔’来防御,你来处理‘切分’事宜,有信心吧?”

    “有!”

    罗南挺胸回答,随即将已经前探出三十米开外的浮空“探测球”的控制权限,分出给梁庐一部分。

    不过在此之前,四个探测球都开启了微型裂隙,使内藏的数百粒‘切分仪’如洒种子般倾泄下来,淅淅沥沥落了满地。

    是不是太多了……

    作为精通“切分”技能的专业维修兵,梁庐看得直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接手“探测球”的权限后,便操控其从次级甬道中撤出,转回到专用维修车这边,同时将高度集束的灵波内聚,形成一圈干涉并支撑在精神层面的“聚能光环”。

    这圈高度内聚的光环,若以灵魂力量观照,远看去便如同刺破黑暗的灯塔,将专用维修车上的二人笼罩在“光芒”之中,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安全区,同时给予中继站后援力量更精确的方位指引,随时准备接收“璇晶阵列”的加持。

    这就是“灯塔”,是“强光手电”的一个衍生技。在基地内部功能还不算太明显,可若是在野战区域,这就是单兵呼叫支援的神技,不知有多少人靠这个幸免于难……同样的,也有相当一部分的蠢货,在非必要时期因此暴露位置,沦为敌方的活靶子,死无全尸。

    不管怎样,在梁庐看来,这一技能最适合罗南这种新兵,指不定哪天就靠这个活命。他本想以其来循序渐进地考较罗南,再提点几句注意事项,避免这位常识缺乏的小伙子,哪天就因为这事儿糊里糊涂丢了命。

    哪料到,几句话的功夫,没考较成不说,还成了自己的活儿。而他也就此沦为了“辅兵”,将最具技术含量的部分,交给了刚正式上岗不久的罗南。

    看上去罗南是挺有信心的,可梁庐还是有些担心,为保万全,他通过“制式阵列”向罗南那边给予了部分倾斜加持——二人在执行正式任务时,根据操典要求,彼此的形神框架和相应气机,就已经通过机芯实现联动,结成了军方经典的“标准战斗阵列”,简称“制式阵列”,以实现“1+1>2”的效果。

    罗南也感受到了,向这边点点头。

    梁庐则示意小伙子要专心。

    罗南表示明白,可他的心神还是有部分飘移。没办法,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联想,所谓的“制式阵列”,简直就是“格式化领域”的翻版。

    只不过,“格式化领域”在精神层面的应用上更加肆无忌惮,而“制式阵列”在人员要求上更加灵活、分合结构多样、其内核则更为严谨周密,呈现出千锤百炼的成果。

    退出游戏后,应该可以参考“制式阵列”,好好研究一下那个吉米队长的状态。

    罗南部分心神旁引,但对付地上洒落的数百个“切分仪”还是绰绰有余。

    所谓“切分仪”,其实就是一种稻米粒大小的机械爬虫,随着罗南的控制灵波切入,

    其内置的微芯片激活,簌簌声响中,它们从待机的蛹卵形,齐齐变化为近似蚁类的工作形态。

    罗南意念再变,五百多只机械蚁争先恐后地扑向疑似渗漏区域,初时感觉和乱兵冲锋似的,可一个呼吸的空当,便结成了类似月牙形的标准队列,又如同双向展开的钳子,包夹范围越拉越大,基本队列却丝毫不乱。

    “漂亮。”梁庐喃喃出声。

    话音未落,部分机械蚁嗡声飞起,彻底脱开了地形限制,在三维空间中拉开了更无拘束的阵列架构。

    梁庐下意识抽了口气。

    机械蚁的行进变化,从一开始就超出了视线范围,他是凭借设备和精神层面的反馈进行感知的。越是这样,越能感受到数百个机械蚁快速分合、拉伸的时候,内藏的构形逻辑。

    “这么莽!”

    罗南已经借助前端操作,进入了相对专注的状态,对梁庐的赞许和惊讶充耳不闻。

    天渊时间三天,地球时间四十个小时,罗南在中继站里学了很多。包括维护、修理零件;组装制造机器设备;巡查维护中继站的基础架构、管线……连关键部位的战时抢修也做过一次演习。

    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学习内容,他也都很感兴趣。可在其中,仍有一项内容,让他自觉不自觉地投入了更大的精力。

    孽毒。

    这种可能只有在含光星系中,才有的现象,要想尽述其起因、源流以及发展过程,实在需要太多前置知识:包括但不限于古神与新神、天渊灵网创建发展与传承、遗传种与古神关系研究、幻想种产生与分化、两次神明战争、天渊帝国开国史、湛和之主研究、孽劫专项研究……等多门可能罗南半辈子都补不起来的复杂功课。

    里面很多也不在通识教育的范畴中,就连天渊帝国的专业人才都未必能阐述清楚,甚至还因为不同的方向或立场,彼此争论,乃至攻讦不休。

    现阶段,罗南只能明确一个基本概念:

    所谓孽毒,是某些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存在,在“争夺”或者“捍卫”天渊灵网这一宇宙诞生以来最伟大发明的惨烈战争中,扭曲了天渊灵网部分框架以及含光星系周边的时空结构,最终形成的限制在一定时空范围内的恐怖负面效应。

    有些资料上,直接将孽毒视为一种“尸毒”。

    所谓的“尸”,就是指那些殁身于惨烈的天渊灵网究极权限争夺战中、无法形容甚至无法想象的强大存在的残骸或残余。当然也包括扭曲的残魂意志、破灭的法则、崩坏的位面时空,还有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属神、信众……

    最终,林林总总,不可计数的残骸亡魂,成为了滋养“孽毒”的温床,最终将这种恐怖毒素,推向一切生命、意识存在的区域,并不断异化增殖,在天渊灵网的扭曲框架下形成了一种全新“生态”。

    嗯,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第五百四十三章 幻之孽(下)

    毫无疑问,罗南在了解“孽毒”基本概念的时候,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畸变感染”,是地球五十年前开启的畸变时代。

    二者在外在表现上,有一定的相似之处。罗南甚至还有进一步纵深联想的依据和空间。

    可若是严格对比的话,二者除了相同点,还存在很多不同点,而罗南并没有足够的认知去做精准辨析,唯有以更加认真的态度去了解相关信息,并做学习和验证。

    他相信,在“游戏场景”中学到的知识,会很有用、非常有用!

    含光星系,曾经的天渊帝国开国主宰的祖地圣地,是“孽毒”这一恐怖负面效应的最大也是最长期的受害者,以至于在历史课本上,将“孽毒”产生以后的世代,直接称为孽劫世。

    孽劫世以来,含光星系中残余的天渊帝国公民们,数千年挣扎求存,却无力冲破“孽毒”的诅咒,更因为“孽毒”的存在,招致宇宙多个高等文明的严防死守、落井下石,困居在有限的星域内,眼睁睁看着横跨百亿光年、无尽时空位面的偌大帝国土崩瓦解。

    目前,含光星系虽然还保持着天渊帝国的一整套军政体系,可相较于帝国全盛时期,实力已经万不存一。

    含光星系被“孽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但反过来讲,能够坚持如此漫长的时光,却仍然保持相当的实力。含光星系的帝**队,肯定是宇宙中最擅长应对“孽毒”的那一批人。

    事实上,在罗南所见的军方战术和技术手册中,针对“孽毒”存在的各种普遍形式,都做了细致的、有针对性的安排。并且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将这些技术、经验与鲜血的结晶,输入到每一个帝国战斗人员的脑子里去。

    至于运用的效果如何,则要因人而异。

    但不管这样,任何一个入伍半年以上的帝**人,心里都是一把标尺的,只根据经验的多寡,在精准度上有所偏差

    此时,身为罗南上官的梁庐,就有些测不准。虽然他相信罗南执行技术手册的能力,可实战中究竟能够执行到什么程度,心里还是有所保留。

    毕竟五百多个“切分仪”,就算是出身造物学派的他,控制起来也不是说“易如反掌”的程度。

    尤其罗南还那么莽!

    同在一个“制式阵列”中,梁庐能够感受到,罗南对“切分仪”的操控相当开放,侦测和调整信息往复传递,灵魂力量的微操频率压着操典规定的上限,务求尽善尽美。

    可新兵出状况,往往就是这种时候。

    “稳住,稳住!”

    梁庐嘴里停不下来,一直念叨着,同时还利用上官的职权,开启了权限自动切换功能。在这种设置下,一旦罗南连续多次出现操作失误,或者出现一次重大失误,其操作权限就会自动转移过来,由梁庐来兜底。

    坦白讲,如果按照梁庐既定的计划,自己操作“切分仪”,绝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可毕竟梁庐自己也是第一次带兵啊!

    连续失误默认设置是五次,梁庐犹豫了一下,将其改为三次,但还没点确认,就又改了回来……

    如果平常就认可手底下的兵,战场上就更没理由不认可——即便可能赔一条命,但更有可能赚一条。

    这是升占校官的教诲,当然要照做……再说这还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候

    呢!

    梁庐长长吐气,再不去管权限切换的事儿,咬牙保持住言语和意念的稳定,按照上官应有的职责,提点重要事项:

    “注意了,‘孽毒**’最不要理会的就是‘活’……”

    罗南没有应声,只是默默点头。

    很多时候,特别是口头交流,人们往往将“孽毒”形容为一种毒素、一种病菌,这样比较好理解。可在正规论述中,绝没有任何一处以毒素病菌视之,只会将其看作是一种特殊的环境和规则。

    一个最基本的逻辑是:那些滋生“孽毒”的强大存在本身,就是时空和规则的主宰。牠们所衍生出来负面效应,同样如此。

    面对阔大无边的时空环境,以及渗入根本的规则体系,想要完全彻底清除其污染是不可能的,唯有以环境对环境、以规则对规则。

    含光星系这边,为了尽可能地恢复天渊灵网的正向效用,创造出了覆盖主要聚居区域、又能够跨星域远程链接的“璇晶阵列”,成为含光星系在“孽毒”肆虐的恶劣环境中,支撑至今的最大依仗。

    可在前线阵地,犬牙交错的规则环境,会让璇晶阵列的保护力度大幅下滑,由此不断滋生出多种负面效应。

    “孽毒**”,就是其中之一。

    再次强调,“孽毒”不是毒素,更不是活物,但“孽毒”可以滋生出多种形式的**。包括物质层面的血肉造物,还有精神层面的纯粹意念生灵。

    特别像“畸变种”、“暗面种”……罗南再次联想到了“畸变”。

    可是在天渊帝国的理论体系中,那些扭曲的血肉造物且不说,意念生灵是有专属的称呼的:

    幻想种。

    按照天渊帝国通识教材的说法,在天渊灵网出现后,宇宙生灵的精神对物质的更有效干涉,放大了精神层面的力量。亿兆生灵的**和认知,还有毫无意义地投向古神却注定不得回应的信力,一起扭曲映射,在精神海洋中造就了这一奇妙的存在。

    它们是意识、**和信息的造物,天然就没有物质根基,却借助天渊灵网的力量快速壮大,最终因为某种原因,生成了以“六天神孽”为代表的恐怖邪神,引爆了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全域神战,更是“孽劫世”到来的罪魁祸首。

    说实话,从地球人的视角来看,这不像是高等文明的标准教材,更像是某个神话本子。

    罗南心里面难免有些疑惑,可他也知道,这不是他置疑真伪的时候,在这种难得的机遇期,他只能把全副心力,都用在学习和吸收上,去伪存真之类的事情,大可等到以后再去理会。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个高度拟真的“游戏场景”中,严格按照操典,实践验证含光星系数千年的战争智慧结晶。

    孽毒**,在璇晶阵列覆盖下形成低烈度、短时间污染,可能是在孽毒环境中化生出来的先天性“带毒”幻想种幼体;也有可能是某个幻想种成形后遭遇污染……

    不管是哪种,后续处理都是由专业部门执行。作为一个维修兵,罗南要做的,就是找出可能的污染区域、清扫这片区域并打上临时补丁。

    如果做得好,将会破坏掉“孽毒**”的生长环境,给后续工作减少很多麻烦,反之亦然。

    五百多只机械蚁,深入“管乙542”次级

    甬道,在罗南灵魂力量加持下,其自带的微型传感器高效工作,自动传回周边环境数据,由他和梁庐形成的“制式阵列”计算模块,进行深度分析。

    在此时,罗南既要支撑五百多只机械蚁的运作,保持其侦测构形;还要根据分析结果进行微调,锁定精准方位;一会儿更要根据真实环境,引导“璇晶阵列”的加持力量进行清扫修补……分心多用,还都是精密操作,也无怪乎梁庐表示担忧,让他稳住。

    可在罗南这边,并未觉得有多么辛苦。

    倒不是早早从万院长那边学到“统筹”秘术的缘故,而是在他看来,目前所执行的操作,不管具体细节有多么繁复,其内核始终是统一的。

    正如军方战术和技术手册上,针对“孽毒”的本质,开宗明义的表述:

    一切都是时空环境和规则的扭曲。

    只要懂了这一点,万变不离其宗。

    在罗南眼中,他和梁庐共同构建的“制式阵列”也好,数以百计的“切分仪”也好,正处在疑似污染环境中的“管乙542”次级甬道也好,沿着管线隧道不断延伸开来的中继站也好……当然也包括目前承载这个基地的多重虚空交叠的环境,都只是不断切换排列的构形框架而已。

    但凡是构形,终归是秩序的。

    即便在这些或简或繁、层层嵌套、彼此作用的构形框架之间,多多少少会存在某种不谐,给仪器侦测带来干扰,可只要把握住了里面的基本关系,所谓的干扰也只不过是汪洋水系中生生灭灭的漩涡湍流,见得多了,总能把握到总体走向和深层规律。

    在高超的精神感应水准以及构形造诣的基础上,罗南就像一条天生会水的鱼儿,最擅长在这种环境中折腾。同样的,对于那些明显脱离“水体”本质的“外源污染”,他也有着相当的敏锐性。

    他的敏锐,直接体现到了前方“切分仪”的感应灵敏度上。几乎就在机械蚁阵列的“前锋”刚突入相关区域,警报便已传回。

    梁庐开口发声,除了提醒罗南,也是给指挥台报告进展:“管乙542序列,工蜂格3321到3328之间,坐标……”

    “制式阵列”的计算模块,将大致对应的虚拟区域标成了鲜红颜色。

    罗南遵照操典,口头报告:“‘切分仪’已到位,基数528个,符合要求,璇晶阵列链接有效,开始切分。”

    话音方落,数百只机械蚁或紧贴管道,或虚悬半空,整体和个体的活动同时定格。

    而在定格之前,五百二十八只机械蚁,已经完成了规定动作和规定构形框架的排布,并通过了“制式阵列”标准设计模块的严苛复查。

    与之同步,中继站最高级智能“葵姨”的轻柔答复声在两人耳畔响起:

    “申请通过。”

    梁庐下意识扫了下相关计时区域,眼皮骤然一跳,捕捉到了那个比基本时刻狂掉了三个数量级的微小数字。

    千分之二息?

    这不是误差,而是抹平误差所花的时间。

    梁庐都来不及深思这个数字的深层含义,专用维修车上两人身躯都是一颤,中继站璇晶阵列的恢宏力量扫过,如同过电,却又是一种规则上的同步趋向。

    罗南微眯起眼睛,他喜欢这种趋向。

第五百四十四章 约复盘(上)

    当璇晶阵列的力量通过稳定链接,加持到切分仪组成的构形阵列上面的时候,罗南这个小维修兵的职责就已经完成了。

    大概这种低烈度的污染,对于中继站来说真的只是疥癣之疾,罗南甚至还没能仔细观察孽毒**或者孽毒环境的具体形态,那片污染区域就被清扫一空并且打上了补丁。

    后援的专业部门跟进也比较及时,很快就到来并封锁现场,进行后续处置。按照操典,罗南也好,梁庐也罢,不但没资格进一步参与,还要接受细致的问询。

    细致的程度,倒好像罗南和梁庐成为了感染者似的。

    对此,梁庐倒是挺看得开:“知足吧,什么时候这些鉴别工作都没工夫去搞了,才叫天大的麻烦。孽劫世之初,仗打得好好的,一个基地万把人,呼啦一下就全被抽干掉,一头大君级的孽毒**跑出来,都是硬生生给喂出来的,那种时候,又找谁说理去?”

    大君级别的强者,差不多已经站到了天渊帝国个人进化体系的顶端,再往上就是主宰、神明等至高层级。

    即便罗南对“大君”这个概念,缺乏感性认识,可梁庐的表达画面感十足,令人为之凛然。

    梁庐又反过来安慰他:“别紧张,当时璇晶阵列还很不完善,打的冤枉仗、憋屈仗数不胜数,现在不至于这样了。”

    说着说着,梁庐又有些把不住嘴:“想当年,多少开国封君,都是万劫不朽之身,大乱初起之时,转战亿万光年回援祖星,一路上杀穿星门,踏破绝关,两边明明已然舰灯相望,却在孽毒侵蚀下一念永沦……算了,不说这些堵心的事儿,最后可以给你一个消息,孽劫世早期史,是所有文史类科目里平均分最低的,你如果能够狠下心钻研一把,专精考核的估分一下就给带上来了。”

    罗南抽抽嘴角,算是给出回应。

    梁庐吐了口气,调整好心情,回到眼前的事务上来:“我说,这么短的时间内定准,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这边,看这边……我敢打赌,肯定破了新兵纪录!”

    罗南也看了一眼相关的数据,千分之二息,乘以五的话,大概就是10毫秒?他觉得这个数据并没有太多意义,也就“喔”了一声,没了下文。

    梁庐保持微笑,咬着牙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上官问你话呢!”

    罗南只觉得莫名其妙:“按照操典,阵列式推进,抵近后选择合适的切分结构,然后就是考验微操了……而且切分仪不都是有自动调整的功能吗?”

    “你当我没有用过切分仪吗?”

    梁庐作为专业人士,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直接调出了维修工作操典,划到了相关的条目:

    “什么叫选择合适的切分结构?你当我不知道,切分结构自动调整是要在人工选择之后吗?

    “二十个大项,四百多个小项,就算特定环境的对应项目可以缩减到五个以内,但要通过咱们‘制式阵

    列’的检查,还有‘葵姨’的最后大考,一般都会有一到两次纠偏调整,耗时最起码也要在十分之一息到半息之内,有数量级的差距好不好?你这根本就是一步到位,一竿子插到底了……总不会是碰巧吧?”

    罗南眨眼:“这么复杂?”

    按照他自己的逻辑,中继站、管线隧道、“管乙542”次级甬道等等这些机械造物,通通都是某种构形的映射,由人们制造并固化下来,去解决某种实际问题。只不过受限于物质世界种种规则,在多方结合的时候,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毛刺,罗南所做的就是临时将这些毛刺磨平。

    当然他不能强行去做,也做不到,可他驱使的切分仪真是一个好东西,这些看似零碎,个体结构简单的机械蚁,竟通过千锤百炼的经典设计,最大限度还原了精神层面构形设计的自由空间。

    罗南所做的就是在这一种自由设计空间里,为受限制的构形造物添加几条辅助线、搞一些外设,临时将其推到相对完美的状态,封堵住漏洞,也给璇晶阵列的强大加持提供更好的运用环境。

    这其实就类似于“百年序列”中的测试题,条件和问题都给出来了,他只要明确解题思路,然后写出答案就好了。

    哦,其实连答案都不用写,这其实是选择题。

    梁庐所说的二十个大项、四百多个小项的切分结构,每一项都是非常经典精妙的构形设计,可以广泛应用到几乎所有的实战场景中

    使用者所需要的,仅仅是从中选择一个正确答案。

    这些切分构形设计,对罗南来说简直就是神功秘籍。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学习记忆,即便学习时间尚短,在复杂的野外实战环境中未必能够应用自如,但在基地内部近于理想化的场景下,题目难度极大简化,选择条目也大幅减少,如果还用不好,未免就太浪费生命了。

    对罗南来说,刚才的场景其实没有什么干扰选项,答案只有唯一正确的那个。

    当然,这种话罗南肯定不会当着梁庐的话说出来。

    他也知道,自己对构形的理解,是建立在无数领域碎片以及时空架构的基础上,和梁庐这种正统出身的优等生不太一样……某种程度上甚至远远超出。

    可他不愿意刺伤梁庐的自尊心,即便他只是游戏场景中的NPC。

    罗南干脆闭口不言,同时希望游戏场景的“混沌机制”发挥作用,赶紧把这段情节糊弄过去。

    内宇宙模拟器听没听到操纵者的“要求”,暂时不好说,但后续的发展,确实如了罗南所愿。

    梁庐本还想和罗南继续探讨切分仪人工选择的效率问题,可在这个时候,一个通讯打了进来,他看到显示,脸色就有些沉重,调整一下呼吸后,才选择接通,却根本没给对面说话的机会,连珠炮式地发话:

    “骁校官,你作为‘孽毒’感染人员,工作区域附近出现了疑似污染,按照战时环境治理条例第十四条之规定,你的随机抽检未

    通过。

    “现在请你立刻向值班副手交接工作,并进入封闭待命状态。请务必保持情绪稳定,必要时……注射镇定药物吧。”

    最后一句话,梁庐也是滞了半秒,才说完整。下一瞬间,连旁边的罗南,都听到了“对面”沉重的砸墙声。

    梁庐阴着脸挂断通讯。

    罗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士……”

    梁庐开始还抿着嘴不说话,但在罗南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抽动嘴角:“湛骁,这下真的有麻烦了。”

    “本次孽毒污染,确定和骁校官有关系?”

    “宁可信其有……总比到最后来个中心开花强,这方面的教训太多,太惨痛,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梁庐说着,就又有些烦躁:“可没有湛骁,时空环境监测立马就要瘸一条腿,这也是很要命的事啊!现在咱们还被包围着,没法往后面送……”

    梁庐的话里有很多罗南不太明白的东西,但现在又不好问,只能尝试着安慰:“不知道升校官有没有办法?”

    “升校官……”

    梁庐想说什么,却又断去,最后大概是感觉到失态,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算了,走吧,这里没咱们的事儿了。说实话,绝版全域摄像,咱们应该来之前就去借的!”

    罗南“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绝版,而是他还想到现场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孽毒环境规则的真实细节呢。

    然而上官发了话,罗南也没有办法,只能闷着头启动专用维修车,待梁庐和封锁现场的人员打了招呼后,慢慢往回去。

    车子进入自动巡逻状态,罗南一时间无所事事,就顺手从探测球那里,拿了一个切分仪在手里把玩,琢磨这看似简单又极致精妙的结构。

    真是伟大的发明,除了战损率高一点之外,几乎就没有缺点了。

    罗南就想,回头出了游戏场景,一定也要给自己做一批。在地球时空,就算没有璇晶阵列的支持,这玩意儿也有相当广阔的应用空间。

    念头一起,他就调出说明书,研究这小玩意儿的材料构成以及相关工艺,以备在地球时空将其尽可能完整的复现出来。

    梁庐在旁边看得惊疑不定,难道这就是罗南人工选择超高效的原因所在?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抛开了根本就不存在的所谓面子,同样取过一个切分仪,和罗南凑在一起,研究讨论,也尽可能不动声色的虚心请教。

    罗南当然不会拒绝,可还没说几句,梁庐那边又有通讯接入,这次走的是任务通道。

    下一秒,梁庐的身形骤然崩直:“升校官。是,我们马上回返。”

    在通话的同时,罗南已经开始操控车辆掉头,等到通讯挂断,专用维修车已经在来时的路上疾驰。

    罗南只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梁庐眉头跳动,颇有些困惑:“升校官亲自到现场了,要复盘。”

第五百四十四章 约复盘(下)

    梁庐的困惑很正常,因为现场复盘之类的工作,并不是升占校官职责范围内的事。

    升占是二蜂巢的主管,同时也是中继站后勤部门的实际负责人,但他的职权范围主要还是在基建和设备的维护,以及机芯等高精尖装备的战时生产、组装和维修上。

    像是孽毒处理这种专业性超级强的业务,即便是发生在他的辖区之内,也会有专业部门过来处理。

    他不应该越权指挥相关的工作。

    不过,梁庐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就再没法顾及更深层的道理了。接受到升占校官要亲来复盘的指令,他更多的不淡定,还是来自于专业上的压力。

    “快快快,工作记录再整理一遍,尤其要简练,重点突出,脉络清楚,千万不能浪费他的时间。”

    罗南有点儿懵。

    梁庐就很认真地解释:升占校官是中继站有名的大忙人,浪费他时间的后果……见到他脑袋大小的拳头吗?

    好吧,罗南也听说过,升占校官的专业水准和他的暴躁脾气是同等级的。

    正是在铁拳的威慑下,梁庐虽然下了指令,可最终做这项精简工作的还是他本人,以上这些话,倒更像是他给自己加油鼓劲。

    罗南由此闲了一路,但其实也就是百来秒的时间。高速行驶的专用维修车就已经回到了他们之前驻留的地点。

    和离开前相比,这里多了一些人。

    之前负责鉴别他们的专业人员,此时倒成为了接待员,正给那些新来的人们指明真正的事发地坐标。

    不过里面并没有升占校官。

    专用维修车的到来,引得人们都往这边看。罗南眼尖,就看到那群人里,有一位大约是与梁庐相熟,冲着这边笑了笑。

    车子停下,梁庐一直低头与工作记录较劲,直到罗南戳他才惊醒过来,也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旧识,有些吃惊,第一时间跳下车子,与那位打招呼:

    “学长,你怎么来了?”

    罗南依然践行了一位优秀新兵的军姿态度,几乎梁庐同步下车,在一旁站得笔直。

    那位仍然在笑,虽说看不到虚拟界面上的工作区,却非常精准地评价梁庐之前的工作:“来得挺快,不过我还记得,升校官最讨厌没有意义的尽善尽美的形式主义。”

    梁庐翻了个白眼,拉长声调:“所以我现在下车,和学长进行意义的聊天!”

    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当不错。

    梁庐也没有忘记他这辈子带的第一个兵,转头就提点罗南:“来,见过咱们基地的突击尖刀,帝国战斗英雄,我的学长,卢安德尉官。”

    对面的卢安德适时补充了一句:“集体。”

    罗南听懂了他的意思,是指那个“帝国战斗英雄”是集体荣誉,和个人功勋还有差别。

    荣誉降了一档,但对方谦虚的为人自然让人生出好感,罗南挺胸立正:

    “尉官好。”

    梁庐还专门给卢安德尉官介绍一下,模仿着资深老兵的语调:“罗南,我的兵,百年序列的种子精英,切分结构定准能够控制在千分之

    二息的棒小伙儿!”

    有个他认为更恰当的评价,被强行咽了回去:一个献祭常识的偏科怪!

    卢安德又笑起来:“说得好像你早就能做到似的。”

    梁庐一下子给揭了底,白皙面孔就有些发红,但他路上早就完成了心理建设,也不算生气。

    罗南倒是略有些尴尬,可很快卢安德就向他回礼:“你好,列兵。”

    卢安德是一位相对于罗南认知而言正常体态的中年男子,好吧,其实罗南还不太清楚天渊帝国公民的平均寿命以及年龄分段,他只是感觉这位卢尉官颇有些沧桑感。

    其实,第一眼的印象,要更生硬直接,因为能够看到,卢安德脖颈位置,有一道明显的粗大疤痕从军服衣领的遮掩下延伸出来,从左侧颈一直延伸到同侧的耳根之下,再向脑后区域辐射。

    疤痕整体呈灰白色,好像是陈年旧创。罗南能够察觉到疤痕之下相当密集的金属分布,这个人的胸腔和颅骨结构,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后天植入的人工造物,无论目视还是感知,都有些狰狞。

    可是,这位卢尉官又很爱笑,不管说不说话,嘴角总是向上翘着,眼角还有些细细的纹路,与他的笑容高度契合。正是这样的神情习惯,抵消了外表的视觉冲击,让人很自然地觉得,他是一个和气友善的人。只不过原本协调契合的身心结构,被外来的伤害破坏了一部分。

    罗南便认为,这是一位有故事的前辈。

    更何况,罗南还看到了,这位尉官漆黑的制式服装上,有着一个不符常规的醒目银色臂章:那是一圈代表天梯的螺旋线,还有中间更为抽象的三环嵌套标识。

    梁庐曾经给罗南讲过类似的知识点:这是代表臂章持有者,虽未全面达到可以领军授爵、升座演法的上乘境界,却在某个领域鼎故革新,勇攀天梯,有所突破,才会得到这种荣誉。

    三环嵌套,正是指基本内修完满之后,后继的“成炉、布法、内炼”关键三步,也有叫“本命熔炉”的,是打破种族基因遗传固有逻辑,挣脱先天枷锁的最关键阶段。

    这就比较厉害了。

    在罗南暗自品评人物的时候,梁庐也和卢安德交换信息:“学长,你们前沿的猛男到这儿,是来抢功吗?”

    “遵奉上命,协助调查。”

    除了开放性的伤疤以外,卢安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见不到一点儿棱角,就算是正经说事,也没有太多公事公办的味道。

    这种模样,与“突击尖刀”的称号,实在不怎么搭。

    梁庐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哎呦失笑:“不容易啊,你们终于发现我们这些工蜂的辛苦了?”

    卢安德仍然微笑:“准备一会儿让升校官看见你在聊多么有意义的闲话吗?”

    “呃……”

    卢安德不再多说,伸手虚引,示意他们可以前往真正的事发地点了。

    梁庐终于醒悟,脸色一正,和罗南同步敬礼,把专用维修车扔在一边,就此转入狭窄很多的“管乙542”次级甬道中去。

    罗南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靠近他极感兴趣的孽

    毒环境,颇有些兴奋,脚步轻快。然而旁边的梁庐,却是怀了心事,越走越是滞重,不自觉落后了大半个身位,喃喃自语:

    “很多人要过来。”

    罗南疑惑转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来复盘的不只是升校官。学长现在是施源爵士的亲卫队长,他过来的话,施爵士多半会要来。前沿大佬专门过来,我们这边也会对等,就算汤爵士不来,晖爵士也要来……湛骁这关不好过。”

    罗南这段时间,差不多明白了军队中公士、官长和显爵三阶九等的基本划分,也大概分清楚了中继站的高级指挥官都是哪些。

    此时梁庐说的每一个人名,他都能对应起来:施源爵士是三等名爵,担任中继站机动部队的指挥官,虽然手底下只有不到千人,且职责单一,只负责战场冲杀,但他那些手下最低阶位也是三等士官长,全部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汤彤爵士是二等星爵,在中继站的十二显爵中,爵位是最高的,基地最高长官也只与她平齐而已,担任后勤部门的总负责人,但这个“后勤”的概念是大后勤,简而言之,一切与直接战斗指挥无关的事情,都归她管。

    昌义晖爵士是三等名爵,担任汤彤爵士的副手,也是升占校官名义的顶头上司。不过几乎不管技术上的事,绝大多数具体事务,都由升占一手处置。但这位负责的部门,却是与今天的事情有着直接关系:

    “靖冥机关。”

    这是一个挺拗口的名字,似乎还涉及到天渊文明的典故。罗南要实现较为确切的翻译,还很花了一番力气。单从字义理解,这就是一个“宁静幽沉的行政机构”,更准确地说,是要实现“宁静幽沉”目标的中枢部门。

    其所针对的,正是孽毒环境,也即是专门处理孽毒的机构。

    罗南好好理顺了一下几位大佬的职位职权,总算理解了梁庐的意思:“他们过来,是处置骁校官……像对待传染源那样?”

    “处置人,还是处置事,这是个问题。”

    梁庐眉头都要锁死了,罗南了解的情况还是太少,无法做进一步的分析。而此时,他们距离打过补丁的“污染区域”,已经近在咫尺。

    罗南早就看到,在这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大部分都在操控仪器设备,忙忙碌碌,但里面并没有大佬级的人物,想来是还没有到。

    那边阶位最高的,是一位年轻校官,同时也是最闲的一个。他就靠在通道的弧形内壁上,背脊内弓,有些随意, 其人面部低垂,看不太清表情,可就算这样,第一感觉也是肢体修长协调,颇为帅气,是个非常惹眼的人物。

    不过罗南觉得更醒目的,还是其左上臂的银色臂章:一圈代表天梯的抽象螺旋线,还有中间半睁半闭的单眼图案。

    罗南正猜是哪位,旁边梁庐一震止步:“湛骁!”

    次级甬道的音波传递有较多的折射重叠,闷闷的不太清晰,可那位年轻校官还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他抬起头,嘴角上挑:

    “梁庐公士,你们随机检测的频率有点儿高啊。”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上)

    湛骁确实是一个颇为英俊的人物,至少五官轮廓非常符合罗南的“地球审美”,而眼睛犹为出彩,眼角微挑,光芒锋利,即便隔了还有快二十米,目光刺过来的时候,还是颇具穿透性。

    相比之下,他的声音就在快速折射的甬道中显得闷沉许多。传到这边时,已经是嗡嗡作响。

    梁庐脸色阴下去,不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也没有继续往前去,而是打开了通讯器,顺便还把罗南也给圈进来。用这种可以横跨整个星球通话的设备,隔着二十米,与目标人员对话,开口也是夹枪带棒:

    “骁校官,最基础的随机抽检都能查出问题,你让卑职怎么办?”

    乍听来,这两位开口的架势就是奔着撕破脸皮去的,偏偏那边湛骁唇角弧度更明显,也不再讲究什么上下职衔:“话说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入伍就已经立下遗嘱,就算是我有什么意外,绝版音源的指定受益人也会是冥姐,轮不到你这个嘴碎心脏之人。”

    梁庐呸了一声:“别一口一个冥姐,殿下可未必记得你这个远门亲戚。”

    前一句说完,梁庐立刻又警醒过来:“你这是脑子坏掉了开始就地妄想!话说他们没有喂你吃药吗?

    罗南看两人隔空对喷,却没感觉到太多戾气,正如他以前所理解的那样,梁庐与湛骁的交情还是很深的。

    梁庐选择用通讯器,也并不是脱裤子放屁的行为。要知道,目前湛骁所在的位置,是被那些看似忙忙碌碌的靖冥机关专职人员与甬道这边隔开的。

    除非是硬要闯过人群,否则也只能隔人对骂了。

    靖冥机关的那些人,也确实够安静的,任由梁庐和湛骁对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几乎没有反应,最多就是分出来一个人,到梁庐和罗南这边,告知他们要保持安全距离,并且在二人的视网膜界面上,做了标注。

    通过类似于AR的效果,罗南可以清楚地看到,湛骁其实已经是画地为牢,其活动范围也就是以他站立位置为中心的数米方圆,被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

    正是面对这种情况,梁庐也缺乏让骂战升级的情绪,干脆又像介绍给卢安德那样,把罗南介绍给湛骁。仍是那“种子精英”、“切分定准”之类的标榜,当然最突出的还是“我的兵”这一性质判定。

    湛骁不像卢安德那么客气,只对罗南点点头,隔了那么远,若非罗南眼睛和精神感应同样好使,说不过就要错过了。

    可这位转脸就把梁庐捅了个透心凉:“能够词汇贫泛到把同样的话在一分钟内说两遍,你也真会给我们守敬学院丢脸,还是你入伍后的仅有亮点,也就体现在这里了?”

    “擦!”

    梁庐这才记起,眼前这位骁校官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感应天赋绝佳,又是专研此类。即便在前线复杂环境中,百十米距离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很显然,刚才他们与卢安德的对话,全被这家伙听个正着。

    梁庐本就不算是特别皮厚的人,这下子给噎得不轻,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罗南觉得,梁庐更像是因为他半路上

    担心湛骁的那些话,完全被人家听入耳中,才更加尴尬。

    对面的湛骁得势不饶人,斜眼过来:“梁庐公士,你那什么表情?是觉得证据确凿,准备在晖爵士他们来之前,提前判决,把我给处置了?”

    梁庐想回答,可最终只是在唇齿间滑过一句无所指的咒骂。

    见把梁庐怼到彻底无话可说,湛骁才算吐出一些胸口郁气,调子也降了下来,有了点儿闲聊的意思:“我拥不着你来操心,操心又有什么用?战场上本来就是最没定数的地方,只不过有卢安德那样命硬的,有你这样一贯不长进的,也有我这种……”

    “你怎么了!你是鉴定、处置、后事都在脑子里面演完了怎的?”

    梁庐终于让湛骁给说烦了,情绪强势反弹,对着通讯器就一阵猛喷:“你还有脸说卢学长?七年前你品评人家,评准了吗?四年前你要盖棺定论,盖上了吗?现在,现在卢学长就在外面,你有唧唧歪歪的功夫,去磕头拜个师傅,学长他肯定能教你两手揭棺而起的硬本事!”

    这一波好怼,把对面的湛骁给怼得脸色发青,以至于都有几位靖冥机关的专职人员,保持不住中立性的淡定,扭头看过去,仿佛是担心湛骁一个不慎,直接来个孽毒攻心,就地污染。

    可最终,湛骁只是抿着嘴,保持沉默。

    这部分罗南听得稀里糊涂。梁庐倒是想起了他,用相当刻意的音调与他交谈:“罗南啊,我以前没给你说起过卢学长的事吧?”

    梁庐的心思,罗南能猜到些,便很乖巧地配合:“没有,我……正糊涂着呢。”

    “嘿嘿,刚刚我为什么郑重其事地给你介绍卢学长,就是让你好好认识一下真正的英雄人物。学长和某人不同,他是我们守敬学院的最优秀、最传奇的毕业生之一,就是学校开展校庆活动会专门邀请的那一类人!”

    湛骁只遥遥将眼神往这边一划,却听任梁庐“捧高踩低”。

    罗南则老老实实地做好捧哏的角色,“哦”了一声:“是资深校友。”

    “资深什么!我入学的时候,他还没毕业呢,连某人都比他高一届!”

    罗南立刻就惊了。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仍守在甬道外的卢安德尉官的面容,无论如何也找不出那位只比青涩的梁庐高两届,且比年轻帅气的湛骁低一届的证据。

    难道是先从军,再积功深造?

    “我们是通识阶段的校友,毕业后就某个人仗着家世上了军校。卢学长直接入伍,我又专精学校呆了几年,今年才入伍的。”

    梁庐再排除掉一个“合理选项”,同时给出了标准答案:“卢学长就比我大两岁而已!”

    二十岁我都信!

    罗南咝了一声,不用表演,就已经是震惊的样子:“不是吧!”

    “就是这样,比某人还小一岁呢。”

    罗南遥看湛骁略阴郁却仍然俊帅年轻的面孔,明知道梁庐没理由骗他,还是花了些时间调整思路:

    “这样……是因为受伤吗?”

    说话的时候,罗南想到的是卢安德

    胸、颈、面部明显的疤痕,以及大量植入的人造假体。就地球标准而言,这种程度的已经算是改造人了。

    “没错,四年前的祖域保卫战,你应该知道。”

    “我……”

    还好梁庐也只是顺口一问,接着就补充完整:“当时卢学长就在祖域巡防舰队中,担任士官长。面对突然破界而入的域外种,在首波遭遇战舰队减员就超过70%的情况下,残部硬是守住了祖域星门,争取到殿下率军回援,因此获得帝国战斗英雄称号。”

    这种时候,罗南只有点头的份儿。

    至于梁庐提到的“域外种”,罗南这段时间倒是有所了解。这是指在多重时空环境中来回穿梭,具备适应多个时空规则能力的生命种群。

    战力高下不等,弱的极弱,强的又极强,但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耐受性超高,生存能力极强,有些族群简直就是宇宙蝗虫、瘟疫,让人闻之色变。就算天渊帝国这种高等文明,在全盛时期往往也是将其视为“天灾”来着。

    而在含光星系,也有几只受到孽毒污染变异的域外种群,在复杂星空环境中漫无目的地飘流穿梭,而每次出现在人类聚居星域,都会带来灾难性的破坏。

    像是正在中继站外面围攻的一干幻想种及其仆从军,相对而言,都算是温和守礼的了。

    虽因为缺乏“见识”,导致罗南对当年的祖域保卫战缺乏足够的感性认识,可纯凭推理,也能体会到这一场战事的惨烈程度。

    不过,在梁庐的表述中,卢安德的传奇,并不是在战中,而是在战后。

    “你也看到学长的模样了,那都是战时留下的疤痕。但你没看到他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半边身躯、半个脑袋都给砸扁了,星门堡垒璇晶阵列超载停机,几乎要陷落的白刃战阶段,他们和域外种面对面血肉博杀,浸泡在孽毒环境中,更是受到严重污染,距离毁灭性变异也只差一线而已。

    “那种伤势,可以说什么都保不住,学长幸运一点儿,吊住了命,可在军队苦修多年成就的‘本命熔炉’全面崩溃,再加上身体残疾,别说在军队呆不下去,退伍了也是废人……哼哼,比某人现在不知要惨上多少倍。”

    罗南又快速瞥了眼湛骁,后者嘴角噙着冷笑,眼神却有些飘忽。

    梁庐也是发了狠,有形无形的刀子,直往湛骁心里戳:“卢学长是怎么做的?养伤期间,等恢复了神智,有些精力就去研究内修内炼的理论和法门,从头开始,一步步推导试验。三年多时间,顶着病痛,冒着随时可能基因崩溃的风险,克服无数难关,光是专业论文就发表了十多篇,以半残之身获天梯臂章——这比某人仗着皇族血脉、传世宝典挣来的荣誉可强出不少吧!

    “最终呢?人家从殖入机芯的外力入手,以外导内,使‘熔炉’重启重炼,至今修行尽复还更有精进,回归部队,还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就是施爵士那么个狠人都称许的……”

    梁庐嗓门越提越高,已近忘形。偏在此时,人们耳畔传入一声笑:“哎呦,我施某人的糟烂名声,都传到二蜂巢来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中)

    天渊帝国有句俗谚,直译过来就是:嘴动则耳动。

    一层意思是说,凡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事物普遍联系;另一层意思就是讲隔墙有耳,引申为“说曹操,曹操到”之意。

    现在梁庐面临的局面,可不只是嘴动、耳动,而是全身都动……这话有些夸张了,但是他现在肯定是灵魂颤栗的。

    在他说得忘形之际,这次复盘工作的正主儿,已经领着手下,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要说梁庐前面的分析,还是颇为精准的,一行人中最打眼的,无疑就是当头那个身强体壮的巨人。正是被称为“狠人”的施源三等名爵。

    他比高逾三米的升占校官还要高出小半头,几乎是顶着甬道的上沿进来的。面目凶横不用说了,即便是在基地内部,他也身着一层金属护甲,部分还延伸到了面部区域,且似乎与血肉串联交融在一起,此时随着呼吸,有微微冷光搏动起伏。

    看这外表,何止狠人,简直是个狼灭才对。

    相比之下,昌义晖三等名爵,就要低调多了。虽说和施源爵士并行,可身高最多也就是刚到施源爵士腰间,也不知是否是对比太明显,感觉比正常人还要瘦弱些。面孔狭长,眼睛也小小的,其貌不扬。

    不过,对这位,梁庐还要更怕一些。不只是因为昌义晖爵士乃是后勤部门的二把手,职责上管着他。更因为这位的姓氏是“昌义”。

    昌义乃是复姓,是开国封君中,战功第一的昌义璇大君的那个“昌义”。

    有天渊帝国中,昌义璇大君又被称为“荡魔大君”。其在开国前后征战的丰功伟绩且不提,单是在“孽劫世”早期,湛和之主殒落之后的黑暗年代,他拖着重伤之躯,顶着最躁烈的孽毒环境,提兵扫荡含光星系,为濒临灭顶的幸存者们,开辟出最基本的生存星域,并在此后数百年的时间里,坐镇中枢,斩尽诸天神国探进来的黑手,直至油尽灯枯,归于寂灭。

    便是死后,其开辟的“内宇宙”,也外化成永久位面,承载着帝国最重要的“璇晶阵列”中枢,在含光星系中,为天渊遗民点亮了生存的火光。

    璇晶阵列的“璇”,也正是由此而来。

    可以说,正是因为昌义璇大君的存在,使得天渊帝国熬过了最黑暗的动荡倾覆时期和最煎熬的人才断层期,天渊帝国能续命至今,昌义璇大君居功至伟。

    所以“昌义”这个姓氏,在天渊帝国几乎具备与皇族湛氏的同等地位。基地内称呼昌义晖爵士,也是称名而不道姓,以示尊敬。

    如今的昌义晖三等爵士,当然没有先祖逐神荡魔的能耐,但只要“昌义”这个姓氏顶在前面,对于梁庐这种年青军人来讲,就有着天然的震慑力。

    更别说昌义晖还分管“靖冥机关”,主持有关孽毒感染的处理和鉴别工作。今天湛骁的结局如何,多半还要看昌义晖的最终判决。

    这种时候,梁庐只想把前面吐出的话全给舔回来。而事实就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和罗南一起,绷直身子,平视前方,摆出最标准的军人姿态,等候随时可能到来的训斥,以及

    后续的指令。

    而事实就是,梁庐犯了与湛骁一样的错误:脑子里给自己加了太多的戏。

    基地里这些大佬,成群结队地过来,绝不是为了训斥一两个小卒子,就是被人“点名道姓”的施源爵士,那半调侃的一句话后,也没有后续,一行人径直越过梁庐和罗南的位置,来到靖冥机关正保护、勘测的区域之前。

    稍稍落在两位爵士后面的升占校官,即便是这种时候,也摆不脱“大忙人”的命运,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指点戳空气,多半还在处理别的事务,连眼角都没往这边转。

    眼睁睁看着一行大佬路过,又被当作了空气,罗南和梁庐,特别是后者,还是动还是都不敢动一下,直到作为随行人员的卢安德,给他们使了个“跟上来”的眼色,这才吊着小心脏,悄悄转身,跟上了队伍。

    此时,画地为牢的湛骁,也没法再保持随性的姿态,隔着受隔离区域,也学梁庐和罗南那般站得笔直,就算那两人解脱了,他的姿势也无变化。

    作为基地中坚的中层军官之一,湛骁倒是有资格让大佬们正眼相看了,可刚才的表现,多多少少让人有些嫌弃。

    施源爵士也不理他,只低头与昌义晖爵士交流,侧脸位置冷森森的金属板,随着他的面部动作,微微扭曲:

    “你们后勤上还是没忙到家,自怨自艾的、搞疏导的……还有时间心理治疗,在我那儿,一门机炮统统解决问题。有力气活下来,战后再去折腾多好!”

    别说正前方的湛骁了,连刚混入队伍中的梁庐都又绷直了身子,白皙脸皮又涨得红了。

    至于罗南,倒是没那么敏感。又或是说,他敏感的领域不在这里。当湛骁和梁庐因为施源爵士的评价而羞耻的时候,罗南却有些“走神”。

    走神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他跟随着队伍趋近到仍然隔离的事发区域。距离近了,有些微小的细节,就开始给予他若有若无的刺激。

    罗南皱起眉头,隔着前排重重人影,特别是施源爵士宽大的躯干,将视线和意念,同步投向了他曾经亲手“切分”的具体位置。

    前排的大佬,是另一种状态。

    对于施源的讥讽,昌义晖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下一刻,他开口说话,直接扳回正题:“抓紧时间,复盘吧。”

    旁边负责处理现场的靖冥机关军官,应声站出来,报告情况。

    他们这些出任务的人员,都具备这个领域的专精知识,也具备丰富的处理经验,如何汇报,如何找出重点,如何提出建议,都有既定流程,可以说熟极而流,全无磕绊。

    两位爵士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安静听着,偶尔才问上一句,且不管听到什么,脸上都缺乏表情变化。

    罗南也在队伍中侧耳倾听,由于靖冥机关的汇报人员所说的专业词汇比较多,再加上“混沌式翻译”的问题,只能说是听个大概逻辑,对于一些更实际、更关键的数据,反倒缺乏理解力。

    正因为如此,当罗南听到半截,明确了汇报人员“遭到新型‘时空堡垒’架构反噬、在扭曲

    的孽毒环境中充分暴露、距离事发地点极近的骁校官,有较大几率对本次轻烈度污染负有直接责任,且后续仍可能出现类似事件”的基本结论后,就不再费心去理解那些枯燥的数据,心神完全集中到对目标区域的感知上去。

    随着他心神倾注,即便没有“制式阵列”增幅,也缺乏设备辅助,某些不协调感,还是在他的意识空间里不断地增殖、放大。

    罗南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之前似乎……

    情绪思维翻动间,罗南掌心骤然发痛,本能低头去看,见是他从返程起就一直拿在手里研究把玩的“切分仪”,不知怎地触动了激活指令,从“蛹卵”状态变成了机械蚁,其边角的尖锋,连划带刺,给了掌心嫩肉一记狠的。

    罗南在“游戏场景”中的角色,基本还原了他的真实修行,肉身侧还是有点儿基础的,皮没破,只留下短短一线白痕,此时正慢慢恢复正常肉色。

    可正是这一划,划开了罗南心底因判断而生的些许犹疑,让他得出了确切的结论:

    “这不对。”

    “错了。”

    几乎与罗南的思维同步,施源与昌义晖两位爵士身后,膀阔腰圆的升占校官,以最简短直接的语句,否定了靖冥机关汇报军官的通盘成绩,也瞬间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集火。

    如果是普通校官,升占的反应无疑有逾越职权,目无长官之嫌。可问题在于,他除了军队序列的校官职衔以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构形、布法双绝,可以升座演法的“大师范”,在天渊帝国,这是堪与二等星爵平级的显位。

    在军队中,学术地位肯定要让位于军方职衔,可在“孽毒”这类需要深厚时空构形理论和技术支撑的领域,就算中继站最高长官严赤初爵士到来,也要虚心倾听升占校官的意见。

    更不用说,昌义晖也好,施源也好,心底其实都有那么几分默契和准备。

    昌义晖脸上仍不动声色,只是略侧过身子,以相对轻柔的语气道:“有什么意见,升校官可以提。”

    升占没有立刻讲话,只是用其粗壮的手指,在空气中点亮了一块又一块的投影区域,如同教学中的演示展板,搭眼看过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数字,还有极其复杂的图形、切面。

    过来的这群人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施源爵士的随行卫兵,习惯了在战场上拼杀、在火线上打滚,乍一接触这些冰冷的数字结构,就像是被一脚踢回了通识教育大考之前的昏暗时光,只看得心慌气短,头晕目眩,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有极少数人,比如卢安德,对这些“展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更多人是在面面相觑:

    这位“大师范”,怕不是要来一场长篇大论?

    便在这种轻微不安的躁动情绪里,升占点亮了最后的投影——出奇清爽,只是一个标准的计时器界面。精度较高,可以准确到基本时刻的万分位。

    升占就通过这个界面,确认了一下时间:

    “0.2136秒。”

    话音方落,刺眼红光与警报声同时袭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双渗透(下)

    孽毒污染,低烈度。

    很多人甚至不用看辅助智脑的显示,都能大概猜出来警报的含义。队伍的整体氛围略有波动,有人私语交流,可整体看来,还比不过升占校官排出“教学展板”时的混乱程度。

    毕竟,大家早已经习惯了。战火覆盖、时时刻刻都在死人的前线基地,难道还能指望空气清新,无菌无尘吗?

    最不习惯的,反而是罗南。根据他所学的操典,现在就应该进行处理……可在场的根本没人动弹,包括“靖冥机关”的那些专业人员。

    人们的视线都在“教学展板”,以及几位大佬的脸上游移,试图找到解读当下局面的钥匙。

    要说罗南现在,心中已有底数和判断,对局势的理解,可能已经超过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偏偏受限于可怜的数理知识,当然更多还是整体知识结构上的差距,看这些“展板”如睹天书,就算是用最生硬的倒推法,也难以从中找到逻辑线索。

    一时看得极是苦恼。

    倒是身边的梁庐,让这波警报从懵然状态中唤醒,勉强摆脱了遭差评的羞耻,暂时又沉不下心观察“展板”,恍惚中只接收到外界最具刺激性的信息,还下意识找罗南交流:

    “这警报很熟啊……”

    罗南轻嗯了一声,目光从“展板”上挣扎出来,与梁庐一道偏转视线,指向了警报的发生装置。

    那是一部由“靖冥机关”摆在隔离区域旁边的侦测设备,其工作原理和专用维修车上的侦测模块是一致的,而此刻得出的基本结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真一样?”

    梁庐惊悚了。这块区域,分明已经由他和罗南处理过了啊。此番警报提示的信息,却相似得仿佛时光倒流,岂不是说他们前面的工作根本没起到作用?

    梁庐的小心脏又跳了跳,又扭头去看罗南,可还没对上眼神,头皮就是一麻,下意识转过脸去,正好迎上升占那双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

    “……”

    梁庐心底发慌,反应也是木愣愣的。幸好升占也只是一扫而过,梁庐甚至没捕捉到其视线的焦点所在。

    接着,升占便开了口:“仍然是工蜂格3321到3328区域,低渗型,标准操典切分操作17-05,日志显示‘中延维2巡’上次操作符合程序。”

    所谓“中延维2巡”,就是“中央管线及安全隔断区延伸部维护岗第二巡查组”的简称,也就是指梁庐和罗南二人。梁庐辛苦整理的工作日志,在升占嘴里,则被这一句给带过。

    至于更细致的那部分,大概最多也就是在当前升占排列的复杂数据模型中,占据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甚至可能只是系列基础数据中的一个。

    即便如此,梁庐已经很满足了——正反馈再小,也是正的呀!此前差评带来的冲击悄然消散了一些。他的吁气声,旁边的罗南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罗南并没有太关注梁庐的心理状态,他只是怔怔地

    看队伍前列密集排布的“教学展板”,看上面闪烁刷新的公式、数字和图形,即便他能看懂的,百中无一。

    耳畔又传来梁庐的低语,那位终于开始收拢心神,研究这一系列高难度的数理模型,并很快发现一个了不得的情况:

    “一直在刷新?”

    不只是梁庐,还有其他一些勉强能看出点儿门道的人们,此时陆续发现,本就复杂度爆表的“教学展板”,竟然是在不断刷新的,每一块的内容,都有着不同的刷新频率。各个模型似乎都在做着实时演算,去标注某个或某类规则的变化。

    到这时候,猜也能猜到,各块展板之间,必然还存在着某种隐而未显的联动逻辑。

    绝大多数人意识到这一点,就已经放弃了。还有些对此极感兴趣、且不死心的专业人员,则纷纷将视线投向了点亮这些“展板”的升占。希望这位具备着深厚理论功底,也有着丰富传道授业经验的“大师范”,能够为他们解惑。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显然升占并不认为,当下环境是那种可以“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的教室讲堂,他没有长篇大论讲课的想法,包括这一系列演示,也并不指望让大部分人能明白——只要在场的、具备决策权的两位爵士能够理解,便已足够。

    两位爵士确实已经理解了关键信息。

    施源的视线,在中央最显眼的计时界面上驻留,简单概括了一下:“周期性变化?”

    升占确认:“即便现在处置,两到三分钟后它还会出现……”

    “应该是与新型时空堡垒架构的多种元素联动,当然也包括这个近似封闭体系内熵的增减。”

    昌义晖想得多一些,紧接着又问:“这种演化节奏从哪里来?孽毒环境规则不应该体现出明显的规律性。”

    “在这。”

    升占手指点中紧挨着计时器界面左侧的投影区域,这片投影上呈现的公式数字,看起来与其他“展板”上并没有太多差别,但在懂行的人眼中,它却是代表了某种极特殊的意义。

    周边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懂,而能看懂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

    罗南就听到了梁庐唇齿间极低的吸气声,然后又强行断掉。

    施源和昌义晖的表情,也很凝重。后者在职责上最适合表态,他也没有耽搁,几秒种后便道:“我马上向汤爵士通报相关情况,鉴于当前局面,我认为,大家应该碰个头,交换意见并及时应对后面的问题。”

    施源面颊上的金属板,似乎是冻结在了血肉中,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点头。

    待两位爵士达成共识,升占虚捏了下拳头,那些密集排列的“展板”直接归于虚无,也断去了某些人“听课”的最后希望。

    此时,升占又对昌义晖道:“维护维修方面的工作,可能需要做大调整……抽人手出来。”

    昌义晖不置可否,只道一句“碰头之后再说”,便当先转身,快步离开。

    后面的队伍波开浪裂,闪出供几位大佬离开的甬道。像是卢安德这样的亲卫,自然也要跟着施源离去。临去前,他还对梁庐、罗南,包括莫名其妙就从焦点变成遭忽视人员的湛骁比划手势,算是告别,堪称面面俱到。

    然而罗南能看出来,这位成熟稳重的尉官先生,眉峰处隐约也积了一层阴霾,便是爽朗的笑容,也都掩盖不过。

    很快,两位爵士及随行人员走得干干净净。

    罗南又回头,看那边开始进行处理的“污染区域”。至此,他也算是近距离接触到了“孽毒”环境,感受到了那份混乱却趋向混沌、内部暴躁却并没有明显内耗的矛盾状态。

    可是,这种莫名妙的熟悉感,是他被梁庐传染了吗?

    也在此刻,罗南又听到梁庐的喃喃低语:“这下真的糟了!”

    罗南点头:“确实糟糕。”

    梁庐一惊,抬眼看他:“你知道那个模型……通识阶段学这个吗?”

    “如果是升占校官指的那个,没有。”

    罗南否认,模型什么的他确实不知道,可是按照他自身的思维逻辑往前推导,一点点地抠取细节,交相验证,排除了正确选项,最后剩下的环节,不管在常识中显得如何荒诞,都确定是有问题的。

    近距离见识到了“孽毒”环境之后,得以从更本质的构形理论上去推演。他更有底气断定,从发现污染区域到做出切分,一整套过程,他都是严格按照操典执行,判断准确,全无纰漏。

    他主导的环节没问题,那么出状况的,就是不属于他的部分。是的,他就是指切分工作完成后,那一套清扫兼打补丁的“加持”……

    出问题的,是璇晶阵列。

    梁庐一时把握不住罗南的判断逻辑,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深究。事实上,他只是出于对璇晶阵列数据模型的深刻印象,从升占校官等人的言行中,硬猜出来的,还远远谈不上思路清晰。

    让罗南这么一打岔,他的思路干脆断掉,又绕了回去:“怎么搞的?是故障,还是……”

    “是污染。”

    说话的是湛骁,而此时他已经在靖冥机关人员的环绕下,越过了隔离区,走到罗南和梁庐附近。

    或许是物极必反吧,短短几分钟时间内,这位皇室族人惨遭“差评”、“忽视”插肋双刀,非但没有崩掉,反而显得平静了许多。当然,这不代表他可以就此解套。他仍要去有关部门经受一系列测试和问询,周围的人员说白了就监视押送。

    湛骁脚下不停,说第二句的时候,也压根没回头:“让升校官点透,我才明白那个家伙做了什么事:他把污水管道和饮用水管道绞在一起了……”

    湛骁的比喻形象却不准确,但有助于理解,原本还糊涂着的梁庐依稀明白了些,却更惊讶:“这神操作,他想上军事法庭吗?”

    “他上不上军事法庭我不知道,但大家都知道,往后几天,注定要糟透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上)

    梁庐、罗南还有湛骁的嘴巴,至少有一个人是开过光的。

    对事态的预判音犹在耳,经过短暂碰头之后的基地军事决议团,就宣布中继站执行“二级污染响应”,进入紧急状态。比照陷入“孽毒中度污染区”的标准,严格执行各项操典制度。

    别看通告里挂着“严格”两个字,在罗南看来,按照新的规矩执行的话,他前面一段时间学过的那些操典制度,至少要废掉将近一半儿。

    给人的感觉,就是原本一个每立方米空气中的微尘都要按颗数的电子无尘车间,嘶拉一下画风突变,成了热浪汹涌、铁水流淌的炼钢厂……

    与此同时,三个“蜂巢”内的后勤工蜂们,都取消了一切休息,重排岗位人员,并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新的工作,进入状态。

    所谓的“重排”,正是根据升占对昌义晖提出的建议:大幅削减基地负责日常维修维护的人员,充实到各个直接生产岗位上去。

    这一调整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所有维修兵一跃成为了后勤部门最忙碌的那批人,没有之一。

    在以前的同僚手忙脚乱适应新的生产岗位的时候,还留在原岗位的“梁庐、罗南”们,必须要负责数倍于之前的维护区域。

    像是曾经的“中央管线及安全隔断区延伸部维护岗第二巡查组”,如今就变成了“全域管线延伸区域维护组”,与其他两个同样岗位的人员合并成了一个大组,并由一位资深尉官负责,可职责区域暴增了十倍还多。

    这种形势下,如果严格按照常规操典执行维护任务,除非把两个人劈成十段、二十段,再吹口仙气,分身化形,才可能基本达标。

    在现实逼迫下,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全延维二组发现低污染区域,坐标……”

    “别浪费时间,你们只盯着管线、设备和维修机器,其他的一概不要理睬……就是孽毒**怼到鼻尖儿了,只要不吃了你们,就特么装看不见!”

    “收到

    。”

    梁庐干脆利落地挂断通讯,撇撇嘴,示意罗南驱动专用维修车,直直从标注为“低烈度污染”的区域中间碾过去。至于仍在狂闪不停的警报,一拳头砸下去……啊,不,上调个标准就消停了。

    “看吧,蜂巢指挥台那边,这两天的调度压力可烧坏了不少人的脑袋,咱们碰到胡言乱语的机率也大幅增加了。”

    说话间,专用维修车嗡嗡穿过污染区的时候,罗南的眉毛不自觉抖了两下,细腻入微的精神感应与印象犹深的操典要求交织作用,对一位轻度强迫症患者来说,多少算是种折磨。

    梁庐就以“过来人”的口吻给他做心理建设:“现在呢,绝对不要把基地当成基地,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处建立在孽劫世前,后来又被迫放弃的军事据点,现在已经彻底废弃,只有自小生长在孽毒环境中的变异物种才会偶尔经过……中度污染区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现在做的,你就当成野外作业就好了。就算是后勤人员,偶尔也有出外勤的机会,这就是提前的预演啊!”

    罗南笑了笑,梁庐也笑,又出拳重拍在车辆控制台上:“谁能想到,璇晶阵列也能出问题?都怪那个自以为是的缺德玩意儿!”

    加封“缺德玩意儿”称号的罗南,笑容就有些垮。还好梁庐没有发现,只是叹息:“说实话,咱们的运气是太不好。在这种环境下呆得久了,后续治疗真的挺麻烦……不过还好啦,全额报销,用度上不用担心。”

    罗南很难想象“游戏场景”之外的情况,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了含光星系的天渊公民们,对于“孽毒”的矛盾态度。

    他们当然知道,孽毒污染是很麻烦的事,否则此前湛骁的心态就不至于险些崩掉;“孽劫世”早期,也不会出现那么多让人心堵的悲剧事例。

    可孽毒污染又是含光星系的人们必须去接触、面对、承受的问题。没有谁是活在真空中的,遑论真空也挡不住孽毒环境规则的污染渗透。

    所以遇到了现在这种急转直下的糟糕状况,中继站上上下下,不论是爵士、校官,还是公士、列兵,都表现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式的坦然:

    孽毒真的超恶心……嗯,既然泼一身了,就随便吧!

    孽毒污染当然会有后患,而且非常严重,基地里上万官兵,别看现在还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战后将会花很大代价去治疗,即便报销费用,也注定了绵延日久,变数横生。

    可那又怎样?

    “人都是给逼出来的。孽劫世以来,帝国内修、布法的公版法门,几乎每三十年就要迭代一次,几百个版本下来,和当前相比,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为什么?”

    梁庐用下巴虚点罗南,问了一句,但他根本没指望罗南回答,继续往下讲:“像是内修、布法这样的关键法门,有一个说一个,都是千锤百炼,多少年才积累下来的精华,是基础研究做到极致的成果,可基础研究又哪有那么容易突破?三十年一迭代,要能有这种进步速度,诸天神国都要趴在地下叫爸爸!

    “说到底,还是大家在孽毒环境中长期生存,受到环境规则的污染变异,不得不如此。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我们这些人,虽然还保持着历史记忆,却与‘先人’是截然不同的物种,被孽毒逼上了另一个进化方向……哎,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多,没吓到你吧?”

    罗南老实回答:“暂时没有。”

    “哦,这么有胆气?”

    “我们这次,总不会比卢尉官当年在祖域保卫战中面临的情况更糟糕。”

    梁庐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这么想就对了!”

    正开心的时候,车子自动减速,前方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上,一头有明显昆虫形态的大型仿生设备,静静趴伏在管线隧道内。支开的六条“节肢”对称叉开,每条都有环抱粗,可在有火车车厢体积的弧形主舱室映衬下,还是略显纤细,以至于撑在隧道底部时,都感觉软趴趴的,没有力度。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中)

    离得近了,就能看到,前面那头几乎快塞满管线隧道的巨大“机械昆虫”,其“纤细节肢”之下,还有成百上千的“幼虫”蠕动起伏,有的还悬浮飞起,攀附到“节肢”更靠上的区域,次第移位,流动不息。

    “唔哦!”

    梁庐瞬间暴露出一些与“过来人”身份相悖的小细节,可眼下谁也不会在意这个。专用维修车继续前行,离得更近一些,在“幼虫”与“节肢”之间偶尔亮起的电火,让二人看到了更多细节。

    六条“节肢”,上面还有一个个“突起”,每个“突起”都是一个可以容纳一到两人的特殊工位。统算下来,大概有百来个,但此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处于工作状态中。

    而所谓的“幼虫”,其实是各式各样的自走型维护机器人,它们或者出现破损,或者需要更换挂载工具,就在指令驱动下转移过来,在这个“机械昆虫”的肢间、腹下自动分流,完成修理、更换的任务。

    “啧啧,‘土层巡游者’中型移动维修站。没想到,真的用上了这种野外作业的大家伙。”

    罗南上下打量所谓的“维修站”,不算“节肢”,其主体部分大约有20米长,其甲壳形主体最宽处至少在8米以上,高度可达6米左右。若再算上“节肢”支立的形象,就更显阔大。

    “看着笨重,其实结构上可以缩小的,毕要时还可以通过‘空间对点渗透’技术扭曲岩层,在地底下跑得飞快……”

    罗南也忍不住“哇哦”了一声,颇是神往。

    唯一可惜的是,这台特种设备第一次现身,感觉中并不是特别从容的样子。实在是其腹下“幼虫”数目未免也太多了些。

    几百上千部待维修的机器设备,如果一百个工位全开倒也罢了。偏偏六条“节肢”上,总共不到十个工位,难免有些处理不过来。以至于卡卡停停,整个待修理队伍变得相当臃肿。

    “这边到底积了多少活儿……也无怪乎让我们来支援。”梁庐细看这场景,心里面略有些发怵,但在罗南面前又要摆出淡定的模样,“这样也挺好,相较于流水线,还是这种岗位更锻炼人。”

    说话间,专用维修车已经趋近了“土层巡游者”的尾部区域。信号链接完成后,那边区域自动打开一个孔隙,可供维修车出入。

    只是,现在“土层巡游者”腹下已经被待维修机械堵得满满当当,而且其流转方向也是有一定之规的。为了避免干扰已经过分臃肿的队列,作为驾驶员罗南,便在辅助智脑的建议下,切换到了磁浮模式,车体悬空,越过满地的“幼虫”,朝着入口孔隙“滑翔”过去。

    梁庐还在努力践行带兵长官的职责,刺激罗南的胜负欲:“咱们可以来一场维修竞赛,谁输了谁就去找湛骁,把那个绝版……哎!”

    “轰隆”爆鸣骤然袭来。

    其实两人最早感觉到的,是那种直接压迫扭曲空气的冲击波,就那么从侧前方碾了过来。以至于已经分辨不清后续的爆鸣声,究竟是单纯耳膜接收的刺激,还是被迎面一记狠手

    之后,震荡的大脑给出的抗议信号。

    梁庐真的是完全没防备,脑子一懵,又是天旋地转,若不是柔性安全带自动收束作用,无顶蓬的维修车早把他甩到十几米开外去了。

    别说是他,就是重逾两吨的维修车,在此全无征兆的冲击下,其与“土层巡游者”之间已成形的磁轨约束,也给强行冲断,车体发生了明显偏移,在断续磁力作用下,像片沉重的落叶,在空气中一个摆荡,斜斜砸向入口边缘不知有多厚的外挂装甲层。

    梁庐终究是有过“突然撞击”训练的,只用了大约千分之二、三息的时间,就在他本人以及专用维修车两台辅助智脑的双重警告下惊醒过来,他都来不及给罗南示警,直接动用长官权限,要拿回维修车的操控权,进行手动应急规避。

    可他竟然没能抢回来!

    “……判定通过,磁轨校正完成,冲撞预备。”

    “尼玛!”

    梁庐忍不住爆了粗,而在他骂声出口的时候,最后一次调整的机会已经错过。柔性安全带已经将他牢牢捆缚在座位上,而他所乘坐的专用维修车,则变成了一张斜甩出去的卡牌,打着转儿,擦着入口边缘的金属棱角,呼地“砸”了进去。

    先是“咣当”一记明显撞击声,好像挂到了哪里,整个车体被带得一个侧后翻,还没有完全翻过去,强劲的磁轨约束又聚拢过来,带着车体,来了个冲浪式的翻滚回正。

    接下来梁庐就看到、也体会到了,撞进磁约束圈的专用维修车,像一头中了麻醉.枪的疯癫野兽,在本就不那宽敞的入口甬道里冲撞前行,撞了左墙撞右墙,砸了顶板砸地板,连续七八个能顶出胃液、转出脑浆的砸撞之后,终于消化掉了惯性力量,七扭八歪地停下。

    “轰隆隆!”

    又是一声爆音闷在耳畔,车辆、身体再度跳荡,梁庐下意识做了个蜷缩身体的防冲撞姿势,然后才醒悟过来:

    这次摇晃的是整个“土层巡游者”。

    二度爆音冲击,与之前险些造成车祸的冲击波真的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进入到“土层巡游者”的肚子里,多了一层过滤缓冲,没那么难受罢了。

    这是……外面的幻想种仆从军又开始大举进攻了,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梁庐总算彻底回神,忙扭头去看:“罗南,有没有事?”

    罗南同样是被牢牢捆在座位上,可双手还撑在驾驶位的感应区处,手臂有些僵。梁庐就担心他防护姿势不到位,被刚才的翻滚冲撞给折断骨头。

    “没事。”罗南的嗓子倒还稳定,双手从感应区挪开,与此同时,两个人的柔性安全带都自动松脱,恢复自由。

    梁庐长吁口气,头皮又是发紧。刚才的那情形,真要撞上去了,多半也不会致命,可是伤筋动骨、进战地医院是免不了的。要是他们两个首次执行新任务,就是这么个结果,这场战役结束前,就别想抬脸见人了。

    想到这里,梁庐又记起一件事,二话不说调出专用维修车的操作记录。虽说

    有惊无险,可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动用长官权限的时候,没把控制权限拿回来。

    “最后一条操作……罗南?”

    “嗯,公士?”罗南应了一声。

    梁庐看手下唯一小兵的懵懂表情,自家脑子里更懵懂:“你这是什么操作?”

    他看到的那条……不,那组记录显示,在专用维修车与约束磁轨脱钩的刹那,正是罗南及时切换到手动模式,在千分之六息的时段内,完成了多达22个操作,强行完成了车辆与磁轨的人工对接和轨迹调整……

    正是这系列操作,帮助智脑完成了最关键的情景条件判定,让一切又重回正轨。

    在这个时段的后半段,梁庐才反应过来,试图接手权限,可那时候智脑已经判断出前一组操作的正确性,给予了罗南操作更多的权重,这才使得梁庐的控制无效化。

    基本上,里面的逻辑没有错误。

    可罗南在眨眼间的22个操作指令,又是怎么输入并执行的?那一瞬间,意识转速要快到什么地步?

    操作记录抽了吧?

    罗南看到纪录,也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搞这么多……”

    刚开个头,就有人接了下去:“什么操作?好听点儿说,是极限操作,可说白了,就是擦边球操作、差那么一线的违规操作!”

    回答梁庐疑惑的,是一个突兀出现的嘶哑嗓子,听上去有些气虚的样子。

    车上两个人循声望过去,这里已经是甬道尽头,恰是个驻停区域,两辆类似的维修车停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代步设备……唯独没看到人。

    梁庐和罗南却不敢耽搁,不约而同从车子两边跳下,站得笔直,高声报名:“二级公士梁庐(列兵罗南)奉命前来报到。”

    仍是那个嘶哑嗓子,有气无力地道:“看到了,我是你们的直属尉官勾业……有那废话的空,先过来扶你们长官一把!”

    “嗯?”两人又是面面相觑,还是罗南反应快一些,视线偏转,就看到在驻停的两辆维修车之间,有一团不太协调的阴影。

    确定疑似范围后,再集中辨析,两个人就“哎呀”了声,一起奔上前去,试图将夹在两车中间的那一位扶起……

    可才沾到点儿边,罗南就又愣住。

    这位勾业尉官,眼下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多人用力。因为这位,手足四肢均从肩、胯部位断去,且没有安装义肢,完全就是一个无法自理的重度残疾形象。

    倒是梁庐,还是认出了这位,再叫一声“勾尉官”,便小心翼翼将其“托”起来,安置在一侧的车沿上。

    “没见过残疾人啊?那你们知不道,这个残疾人刚刚帮了你们一把?”

    勾业尉官显然已经习惯了类似于当前罗南的目光,一脸无谓,仍然满是长官范儿:“要不是我在这里,拼了仅有的一条腿不要,调整了磁轨定向,你,列兵罗南,起码要多出50个瞬时操作……那就是妥妥的违规精神干涉行为,我可以立刻把你踢回二蜂巢去!”

第五百四十六章 岗前移(下)

    罗南能说什么?他只能绷直身躯,大声应是。

    还扶着勾业的梁庐,张嘴试图给罗南求情,可还没出声,勾业本来见不出太多威严的圆脸就转过来,撇嘴冷笑:

    “还有你,操作纪录?还有脸看操作纪录哈?大量、不符常理、且有效的瞬时操作记录,你就该立刻想到直接作用于设备构形框架的交互干涉!可你到现在都还糊涂着,究竟是他长官,还是收尸队?”

    没说的,梁庐只能和罗南一起,二度亮嗓:“是,尉官。”

    就是几个话语来回,又一波冲击震荡到来,轰轰的震鸣声,把罗、梁二人的嗓子都给压下去了。

    至于勾业,屁股挂在维修车边沿,摇摇晃晃,实在是聚不起气来,末了只能再瞪一眼罗南:

    “我的腿!”

    “啊……是!”

    罗南总算还可救药,凭借勾业刚刚的表述,扭头搜索,很快就发现丢在入口磁轨的应急控制台附近的目标,一路小跑到七八米外,拿到那个还算完整的“腿部义肢”,外面还挂着一截军裤来着。

    这期间,勾业就挑动眉毛,向梁庐确认:“鱼卵?”

    梁庐咧咧嘴,算是赔笑,但最终还是很认真地应答:“归化种子,天赋突出,操作稳定,至今零失误……”

    “常规操作是很稳,可是一旦超纲,需要自由发挥的时候,‘鱼卵’的本质就暴露了。”

    勾业看着罗南返回,又谢绝了帮助安装的提议,圆溜溜的身子往下一落,其左胯位置的“吸盘”,就将那条义肢吸附并扣住。这样,这位就变成了一个具有左腿义肢,可以自由移动的……残疾人士。

    罗南多少有些好奇。毕竟在中继站这种前线地带,像勾业这种状况的人,实在太少。

    勾业尉官不在乎这点儿目光,却也不愿在这边待了:“走吧。有些事情,还是到里面说比较好理解……”

    说着,他当先驱动单腿义肢,其暴露在外的仿生趾关节,两根脚趾轮番点地,就像两条小短腿,以正常人无法企及的频率,带动整个身体向前移动,又快又稳,简直就像贴地滑行。

    这场面,概观全局还好,细究起来就颇为滑稽,

    不过罗南看到的,却是勾业尉官如何运用义肢结构,完成绝不可能预设进去的功能。

    说白了,这也是精神干涉机械构形的实例,只不过勾业尉官从头到尾都通过机芯进行引导,完全附合操作规范。

    大概,这就是一种“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吧。

    罗南看得入神,以至于梁庐都怕他失礼,暗中戳他一记,以示提醒。

    勾业仿佛背后长眼,这时候就“嘿”了一声:“不用大惊小怪,我就是个被某远程设计师坑掉的倒霉蛋……其实平常挺威武的,可如今常用的、备用的十多个多功能臂统统出现污染性偏差,全部回炉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守着这条虫子当监工,早上生产线了。”

    梁庐瞪了罗南一眼,罗南低头认错。

    勾业却是转过头来:“倒是你……罗南是吧。”

    “是,尉官!”

    “我看你干涉构形框架无所顾忌的模样,像是长年搞设计的,和旁边这个杂而不精的货色,不是一个路子,怎么没留在二蜂巢,发挥长才啊?”

    被相当有专业范儿的勾业尉官如此评价,罗南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可他哪知道为什么,只能去看梁庐。

    梁庐很不满意“杂而不精”的评价,但勾业尉官,可不是与他相熟的湛骁、卢安德,在阶位分明的军队系统内,他只有听训的份儿。

    收到罗南求助的目光,他也是老老实实,有一说一:“报告尉官,我们是新兵组,按照最新的分流要求,都被转到一线维修部门。”

    “一线,这算什么一线?不过新兵确实应该见见世面,免得连一线、二线都分不清楚。”

    勾业哈哈笑起来,此时三人已经沿着内部通道,进入这艘“土层巡游者”的中枢控制室。这里设备密集排列,空间非常狭小,小到了近乎吝啬的程度。

    明明“土层巡游者”还有比较宽阔的可利用空间的。

    勾业看出了罗南的疑惑,主动解释:“这是为了紧急状态下的缩身逃亡……先给你们一个忠告吧,如果有机会到真正的前线,不要离开你们的工位随意走动。每年在大虫子变形时被挤死的蠢货,起码可以搭起一个像咱们这样规模的班组。”

    罗南唯有应是。

    勾业就站在这些复杂的设备之前,他双臂尽失,可通过机械足趾与控制台联系,依然可以实现高效操作。

    他一边摆弄设备,一边给两人介绍情况:“你们来得不巧……嗯,是挺巧的,外面刚恢复了远程打击,虽说上一轮磁光云母的‘夺能触手’已经被新版时空堡垒克制了,可是强行砸落的‘磁灵锤’也挺唬人的。

    “基地里各个设备,原本就不太适应新结构,眼下更是大批量的被干扰破坏,修复起来很折磨人,任务繁重,比你们在二蜂巢里沿着管线隧道散步,要累得多。”

    此前罗南和梁庐在中央管线隧道的工作,也不是“散步”那么简单,可既然长官这么说,他们也没什么可辩驳的,认真听勾业介绍。

    勾业尉官嘴巴挺臭,但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对两个明显经验不足的新兵,他的表达,可以说是苦口婆心:

    “别怕累,你们在这里,累就是最好的状态,不累就说明已经死透了!

    “以前你们的工作范围,到安全隔断区为止。我知道,你们一直在骂那个远程设计师,但你们也一直在他修复的时空堡垒以及核心位面的庇护下。

    “可现在你们的工作区域,已延伸出了核心位面,直正到达了前卫4号行星。从这里往上四百米,就是地表阵地的护盾发生器;再往前推一公里,就是前沿地阵……话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整个维修小组,就靠着大虫子,在这儿当修理工?”

    罗南和梁庐只能摇头。

    而罗南的想法更多了一层:原来勾业尉官所

    说的“远程设计师”,就是这个意思?嗯,这大概是“内宇宙模拟器”为他“前身”安排的正式身份,不管怎么说,比“自以为是的缺德玩意儿”好听多了。

    勾业尉官大约对两个菜鸟的乖巧态度比较满意,头也不回,继续道:“对于维修组来说,管线延伸到哪里,职责区域就推进到哪里。工作也不再是吹毛求疵、没事找事,而是要解决实际的、要命的问题。

    “现在维修组满编20人,在大虫子这边,算上你们只有11个,其他9人,都根据前线需要,前去处理紧急情况。我说话的时候,可能就会有哪个倒霉蛋,直面幻想种及其仆从军的冲击,现在可能死掉了也说不定。”

    罗南与梁庐对视一眼,都是无语。

    勾业尉官的嘴巴真是百无禁忌,也不管两个菜鸟怎么想,径直调出了这艘“土层巡游者”的结构图,示意两个人看明白、记清楚。

    “目前人手紧张,满编84个分级工位只启动了8个,流转已经不太顺畅了。你们必须要尽快担起责任。

    “4号台,我是说这根‘节肢’,下层工位4-92,是你们的了。我可以给你们半个小时的适应时间……”

    看勾业尉官的指派,梁庐脱口而出:“我们两个人,一个工位?”

    “嗯哼。”勾业尉官理所当然地确认,“你们两个人,算一个工位。”

    “不是人手短缺吗?”

    “严格来说,新兵在证实堪用之前,并不在‘人手’之列。放心,暂时我不会给你们独当一面的考验的。”

    梁庐睁大眼睛:“可是我们……”

    勾业尉官扭过脸看他:“公士梁庐,现在各个工位上,职衔最低的都是士官长,谁给你的勇气,在入岗上手之前就和他们比较的?”

    “……是,尉官。”梁庐的声气迅速弱了下去。

    勾业尉官看上去倒也没有真的生气,语气几无变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会在这只大虫子身上,周游整个基地,可既然这是战场,意外才是正常。我刚才说过,随时可能会有人出任务,也可能会死掉,在彻底周转不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必须要具备单独撑起工位的能力,越快越好。

    “当然,最好是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真的有麻烦,需要你们顶上去,别说那些‘我拼了命也要顶住’的蠢话,前线的士兵要的是扎实的设备,可靠的管线和厚重的装甲。这些是靠扎实的技术,以及充沛的后勤供给实现的,没有这些,就算你把血肉之躯塞进去,也没人稀罕。”

    不管梁庐和罗南心里面是怎么想的,这种时候表面上都是无条件执行命令的好士兵,同时挺胸,不知第几次做出标准应答:

    “是,尉官。”

    勾业转身,单足撑地,屁股则倚在控制台上,用这副古怪且不太规矩的姿态,直面两个菜鸟:“就这些了,你们可以去工位上……哦对了,撞击损坏的磁轨线,还有那部维修车,都是你们的活儿,上工之前别忘了先修好。”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上)

    “嘀,6-23活源分流。‘寄卵蜂’综合维修站一部,子母型,要求补充液态金属机模及原始芯片,并更换‘内载工厂’模块。”

    罗南扭了扭脖子,隔音耳罩自动打开应答开关:“下层工位4-92收到,液态金属机模与‘内载工厂’模块有备件,请求供应原始芯片两个基数。”

    “收到。已自动更新申请备件的损耗数据……申请通过,备件已进入货运甬道。”

    罗南没在与人工智能的交流上费心,继续埋头研究他手上的活计。

    三十个切分仪,像是三十只飞蚁,围绕着他手部夹持的零件,起伏穿梭,有形轨迹与无形但更为严谨美妙的构形轮廓,就在虚空中交汇。

    罗南正认真观察理解,肩上就被戳了一记,思路差点儿被打断。他抬起头来,就看见旁边的梁庐,正伸手示意,让他看工位前方透明隔离罩上闪烁的光影图示。

    此时的罗南,与“当初”稀里糊涂参加脱机测试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很快就从那些眩目的可视化数据中,找到了目标所在。

    “备件损耗率2.4%;

    “备件申请通过率:100%

    “备件模组使用量:77个基数。

    “零配件再利用率:31%。

    “下层工位排名:1。”

    罗南“哦”了一声,明白了梁庐的意思。这就是说,他们这组工位,综合工作总量、工作质量、工作效率、可持续工作能力等多个因素,在本部“土层巡游者”正工作的8个工位中的3个下层工位中,排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值得表扬,继续努力。

    罗南咧咧嘴,算是接受了上官的鼓励信息,随即重新低头,继续刚才的工作。

    随着罗南意识作用,手持零件的构形设计图,就逐步呈现在辅助智脑的笔记空间内,又映现在前方的虚拟工作区里,与基地资料库中的原始资料进行比对。

    除了对比资料以外,罗南也在关注实物。不只是手上的这个,还有他所在的工位下方,不断出

    现的新的拆解零件。

    没错,“土层巡游者”探出的六条“节肢”,不只是排布工位,其最末端、最下部,还是一处自动维修节点。当待修理的自走设备向这里汇集,一些普遍的、无难度的小故障,直接就在自动维修节点处解决。经系统判断无法自动化修理的,才交由各级工位去分流处置。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一些经判定已经没有修复价值的设备,也会在自动维修节点处进行拆解,逼得罗南必须要带隔音耳罩的巨大噪声,正来自于此。

    在人工智能的干预下,自动维修节点将保留可以重复利用的组件,重新分类、翻新、转运,进入到各个工位的配件库里去,以供二度使用。

    刚才梁庐指出来的一系列数据中,就有这方面的统计。

    如此设置,可以大幅提高设备资源的可持续利用能力,在野外作业时,更具备非凡的价值。

    只不过,罗南对“配件再利用”这项工作并不感兴趣,即便所在工位上的相关数据名列前茅也一样。他在意的,只是“特定配件在特定系统中如何最大限度还原构形设计”这一项罢了。

    所以他不惜耗费心神,对经手的所有零部件、设施设备等进行构形设计还原,以更加深入地理解产品设计人员的总体思路和考量,追根溯源,务求透彻。

    对于一个维修人员来说,在已经拥有详细的基础资料的前提下,搞这种“重构”研究,算是顶浪费时间的一种行为。可谁让罗南所在的这个“双人工位”情况特殊呢?

    戳……

    罗南再度被他的上官“点名”,有些奇怪。现在不是梁庐的工作时段吗?“寄卵蜂”这种最常见的、又是高度模块化的自走综合维修站,他们这几天已经修过不下四十部,除了最早那几部因为不怎么熟悉情况,需要啃几个难题之外,闭着眼睛都该修好才对。

    他通过隔音耳罩的通讯器询问:“公士,有问题?”

    梁庐没回答,而是在一秒钟前就在座位上挺直腰背,用无比端正的姿态,大声说话。

    紧张仓促之下,他竟然忘了打开通讯器——理所当然的,罗南什么也听不到。

    可罗南不是傻子,见到梁庐的姿态,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放弃手中的“浪费行为”,关掉耳罩隔音功能,在外界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震荡中,学梁庐一样坐直并报告:

    “尉官好。”

    现在的罗南,越来越像含光星系的原住民了。他已经习惯了收敛精神感应,避免暴露在污染环境中。但也因此变得迟钝起来,以至于被人走到背后,都没察觉。

    唔,梁庐说过,军方有一些建立在机芯使用基础上的感应手段,虽不如精神感应全面、具体,却极其敏锐犀利,回头无论如何要学起来。

    罗南进入自省状态,就略微有些走神,还好突然到来的勾业尉官,来到两人中间位置之后,只是看隔离罩上的那些可视化数据,并不介意他们的态度和反应。

    梁庐微侧面颊,对罗南眨眨眼,然后径直投入到热火朝天的修理工作中去。工位如战场,即便上下等级严苛,工作状态下也可以免去不必要的礼数,所以梁庐这锅甩得叫一个理直气壮。

    至于不幸处在闲置状态的罗南,就必须要直面勾业尉官巡岗时的问讯……

    勾业还是那个“单腿支撑”的残疾人士形象,亲自动手的话,过于复杂的操作已经很难完成。可是在专业领域的可观水准和丰富经验,让他具备指点“土层巡游者”上所有维修兵的资格和能力。

    “77个基数,按每个基数配比二十台设备计算,你们这两天效率不错。”

    天渊帝国的时间单位,被罗南强行翻译的“天”一级,只有大约14个小时,两天也就是28个小时左右。在这段时间里,过手一千五百台设备,且成功率可观。有此基础,勾业的评价,罗南接收下来也是心安理得:

    “谢谢尉官。”

    “昨天这个时候,你们工位上的零配件再利用率,只有7%,现在已经飙到了30%以上,过得很节省啊。考虑过故障率没有?”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中)

    罗南真没考虑过。

    他利用切分仪解析构形,用构形设计的思路解剖设计,然后看哪个地方可以用,当然是立马就用了,至于后续……哪会想那么多。

    再说了,不都是通过系统检测了吗?有条文规定,不能这么做?

    罗南有些迷糊。然而勾业也并未批评他,只再向前移动小段距离,唯一可用的机械义肢与工位控制台实现链接,熟稔地调出系列数据,即在此工位上执行过修理程序的设备,所有的追踪信息。

    这种高级数据,仍是维修岗位功绩考核的重要判断依据,罗南没有调取权限,也从不了解。

    他多少有些好奇,趁机过过眼瘾,然而其肉眼观测的效率,和勾业利用机芯读取的速度相比,可谓天差地别。几十万条信息,勾业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读取完毕,很快,基础数据界面就消失不见。

    勾业的嘴里,含糊跳动着一些关键词:“自处理任务……还好;战损率……没意义;二度故障率7.1%,平均水准,呵呵,还可以啊。”

    随着勾业的嘴巴开合,一部分关键数据的可视化图表结构呈现在隔离罩上,这期间,他已经做了一定程度的数据分析,让罗南和梁庐所在工位的工作成绩,比较清晰地呈现出来。

    “该做到的做到了,该出毛病的还是出毛病……完全按照操典执行,是个乖小孩。”

    罗南不知道,勾业这话是夸是损,姑且就当作夸奖吧。

    这时候,旁边的梁庐也已经完成了对“寄卵蜂”综合维修站的快速修理。一般在这个阶段,人工智能会迅速派发新的任务过来,绝不会让一个工位闲置太久。

    可勾业不是在这儿吗!

    他适时下达了指令,梁庐和罗南的虚拟视界,还有隔离罩上都显示出了暂停的图示。两个菜鸟一起扭头,茫然不知勾业眼下是个什么章程。

    勾业的圆脸上笑容可掬,看着完全没有长官的气势,如果他双手义肢尚在,大约此时就要笑抚两个狗头,以表慈爱。

    “你们连续工作两天,未出现明显的工作失误,很不错。不过呢不能骄傲自满,还是要及时充电——现在到了学习时间。”

    “学什么?”

    “尉官,您要指点我们吗?”

    罗南的思路简单,而梁庐则多想了一层。虽然他之前很没有担当地把勾业丢给罗南去应付,可这不代表他不尊重勾业。相反,若这位连升占校官都称赞的资深维修老兵愿意指点他们,他绝对是一百个乐意!

    然而,勾业呵呵笑了两声,摇头否认:“你们不眠不休的这么辛苦,学习的档次完全可以再提升一些……是升校官的培训录像。”

    “升占校官?”

    “培训?”

    “嗯哼,有关当前局势的解析,以及未来一段时间后勤工作的走向。”

    梁庐听了一愣,即而猛醒,之后那张小白脸上,便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轮到我们了?是指璇晶阵列那边……”

    勾业瞥他一眼:“别乱猜,去学不就知道了?”

    “明白。”

    梁庐嗓音响亮,不管勾业怎么

    说,他还是有了九成九的把握!其实早在两位爵士和升占校官到污染现场复盘的时候,梁庐、湛骁、卢安德这些在构形知识上具有相当造诣的专业人士,就大概猜到了这场变故的核心所在。

    此后中继站所做的一切反应,都与这个“核心”有或明或暗的联系。

    事实上,像是湛骁那样的中级军官,已经参与了有关培训,中继站的决策层,也没有刻意隐瞒危机事态的意思。只不过这件事情专业性比较强,不是每个人都能顺畅理解,且眼下正值战时,中继站每一个士兵都是有任务的,不可能都去脱岗培训,只能轮流进行。

    而升占校官又是有名的大忙人,到最后只能利用这种折中的方式。从上到下、从要害部门到外围岗位、从直接相关人员再到无关人等……依次培训。

    像罗南和梁庐这种新兵菜鸟,能在这个阶段轮到,主要还是凭借着后勤部门维护维修人员的岗位加成。

    勾业见梁庐二人,不是那种懵懂无知之辈,也懒得再多讲,示意他们可以去了。

    梁庐二话不说,就开始整理工位,还示意罗南跟上节奏,不要浪费时间。

    罗南当然听长官的,然而刚拿下隔音耳罩,真正的长官却临时改变了主意:“等等,既然你们是这个状态,干脆轮流去吧……人歇工位不歇,也挺好。”

    “啊?”

    梁庐和罗南先怔后喜,勾业这种说法,分明是修正早前让两人挤在一个工位上的安排,也等于是认可了他们独立工作的能力。

    “是,尉官。”

    梁庐和罗南同时就声,前者甚至暗中捏紧了拳头,为了如此迅速地正名而鼓舞。顺便在这种时候,长官的担当和风格又上了身,梁庐便让罗南先去听课。

    罗南对升占校官的培训课程很感兴趣,不过他现在还真不想动,摇头道:“这段时间感觉不错,我再呆一会儿,回头你叫我。”

    技术人员的感性状态到来,才是真的完全没道理的。梁庐也知道罗南此前有多么上心,眼下也不像是单纯礼让,想了想,也不再强求:

    “那我先做好笔记,回头你可以参考着看。”

    “好。”

    两人达成一致,梁庐便跳起身来,向勾业敬礼,匆匆出了工位,赶往培训室去了。几乎是与之同步,隔离罩上的暂停图示消失,新一轮任务到来。

    梁庐一离开,双人工位的优势就损耗殆尽。

    单个工位30个小时内维修1500部设备,如此的流量频率,已经容不得罗南再从容“切分”和“重构”。

    他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应对次第流转过来的设备队列。

    在下层工位,绝大多数的维修任务还是那种自动维修流程难以处理,但又相对低端的问题。罗南不需要动太多脑子,只要判断准确、选材得当、眼明手快就可以了。

    也是因为如此,即使在这么忙碌的时段,一旦碰上了比较特殊的设备问题,罗南还是下意识的用切分仪去“切”一下。

    未必有时间深入琢磨,可是像这种大流量又高度重复的任务流,再怎么“特殊”,类似的情况总会不

    断出现,一次看不透,两次看不透,三次五次,便不会再漏过去。

    一旦两次维修任务中间,有那么十几秒二十几秒的空隙,罗南便会迅速将此类的小小收获整理记录下来。

    通过这种方式,罗南迅速吸收天渊帝国成熟完备的构形设计成果,不断丰富自己的知识库,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只是乐在其中。

    “感觉确实不错,根基也很扎实,状态更难得……百年序列能教出这样的人才,科教部该把你当典型,大吹特吹才是。”

    声音从隔音耳罩里直传过来,罗南的心跳有瞬间的加速,这才知道勾业竟然没有走开,一直在背后观察。

    话说,这已经算是干扰工作了吧。

    勾业尉官似乎并没有这种自觉,仍然在做评价:“你这人的爱好与众不同,很多人都知道切分仪好用,但像你这样频繁使用的,可是少见。

    “不过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如果你是在百年序列的通识课程里练就了这身扎实的基本功,就算以前没有接触过军事设备,相关的民用产品中,类似的机械构形设计重合率应该也挺高的,用得着这样往家搬宝贝似的,一个个的做笔记、重新校对?”

    罗南手上的工作不停,脑子却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他要说,他是在一处充满了时空构形碎片的“沙尘暴”里,进行了最基础的学习和练习?同时纯靠自学,并没有接受任何正规的构形基础教育?

    话说内宇宙模拟器究竟在搞什么!怎么能够让游戏玩家陷入到如此尴尬又敏感的境地中?

    就在罗南内心疯狂吐槽的时候,勾业尉官吹了口气,一枚本来受到罗南操控的切分仪,骤然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在操作台上方盘旋打转。

    “……还是说你在学校里学的并不是机械构形设计,走的是仿生或基因布法的路子?”

    “呃……”

    其实我学的是时空设计。这种话罗南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最后只能含糊回应:“我就是瞎学。”

    也在此时,他在心里大声呼唤:内宇宙模拟器快快显灵!

    模拟器显没显灵,他不知道,可这一刻勾业尉官真的是笑出了声:“行吧,这也是一种可能。不过说起切分仪,小东西是机械造物没错,可源头上没这么实在,幻想学派的功劳要更大一些……据说是幻想学派对域外种群落研究的附属品。”

    幻想学派?

    罗南不太清楚这个概念,却又不好问,只听勾业在那儿讲:“在他们手里使出来,和造物学派有很大的不同,花里胡哨的,特别有能耐的,连大君级别的域外种群、幻想种群都能模拟出来。他们后期又要模拟孽毒**,结果翻车了很多次,死伤惨重。

    “精神侧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构形这个领域,没有扎实的物质根基,太容易出问题,幻想学派也因此而没落。传说中活跃在天渊灵网深处,可以禁锢驯服幻想种的永固构形,也一个个湮灭不闻。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点儿幻想学派的拟态技巧,结合了造物学派的仿生设计,不伦不类,但还是挺有意思,想不想学啊?”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交换比(三)

    “哎,勾尉官您还在?”

    四十分钟后,梁庐结束培训回来的时候,看到勾业还在工位上,颇是惊讶。转念一想,便自以为通透了,就给罗南打抱不平:“尉官,罗南的脑子很清晰,手也很稳,就算他一个人在这儿,也绝对没问题的。”

    “是的,没问题。”勾业尉官随口承认,而直到他盯着罗南完成了又一次维修任务,才借此间隔,明确了说法,“正因为没问题,所以他不能在这儿了。”

    “啊?”

    “你们既然可以独立作业,为效率计,工位肯定要分开。正好咸竹士官到一线去处理事故,几个工位调整流转,1-95空缺出来了,就由罗南去顶上,看看效果如何。”

    “罗南肯定没问题的!”梁庐答得痛快,忽地又是一愣,“去1号台?够远的啊!”

    勾业笑起来:“这虫子才多大!”

    梁庐却知道,这和大小没关系。按照当下这种工作强度,一旦两个人分开,别看是在同一部“土层巡游者”上,未来十天八天都可能见不上面。

    独立作业、独立作业,一说独立,原来他手底唯一能管住的兵,才是给独立出去的那个。

    他有点儿愣神,想到什么说什么:“这……罗南可是我带的兵!”

    “是啊,你带来的。”勾业微笑看他,“你对这次调配有意见?”

    梁庐怎么敢有意见!更何况能够独立作业,对罗南这种菜鸟来说,无疑是除了提拔、升衔以外,最重要的肯定了。

    他只是有些别扭……

    作为这部“土层巡游者”的最高负责人,勾业才不管梁庐是什么想法,确认一下时间,便对罗南道:

    “你有一分钟收拾私人物品,然后去军教室看片子。今天九点以前,到1-84工位报到并开始工作。你在4-92的工作数据,会自动归并过去。如果对数据归并结果和依据有异议,你们两个可以在本次任务结束后,再申请复核。没问题吧?”

    梁庐和罗南都是第一时间应答:“没问题!”

    勾业扬扬眉毛,也不再多说,单个义肢用独特的“高频交

    替法”,带着他的身形平平后移,进入升降甬道,不知道去了哪里。

    工位上只剩下两个人,罗南和梁庐面面相觑。

    大概勾业尉官照顾到了工位接适应的情况,这段时间内,竟然没有新的任务派发过来。给了两人一点儿交流的时间。

    “只想着独立作业了,哪想到一下子给支开那么远!”梁庐有些懊恼,罗南专业天赋和技能,他是挺信任的,唯独那份“献祭常识”的非正常思维,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他不自觉挠头,半苦恼半疑惑地询问:“刚刚勾尉官和你说什么了?”

    罗南开始收拾私人物品,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最多就是整理一下数据档案,以便在新工位上无缝衔接。

    对梁庐,他没有任何隐瞒,也没那个必要:“勾尉官给我介绍了一种‘幻想拟态’技术。”

    这是出乎梁庐预料的答案:“什么拟态?”

    “幻想拟态。据说是幻想学派发明‘切分仪’的时候,配套的技术之一。只是现在又经过一些改进。”

    罗南回忆刚才的交流,大致总结:“就是以‘切分仪’为工具,利用特定的“仿生构形”方案,引导利用精神侧能力的技巧,可以赋予目标物以额外的功能,类似于加持……勾尉官觉得我挺适合学习这法子的。”

    梁庐就睁大了眼睛:“他要教你!”

    “之前给我复刻了学习程序,让我有空先自学,有不懂的地方再问他。”

    “……包藏祸心!”

    “啊?”

    梁庐激动地比划手势:“还没看出来吗,他这是要挖你啊!给你好处,又吊着你,让你在他手底下做事!”

    “我们不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吗?”

    “呃……”梁庐一下子噎住,脑回路有点儿不转弯了。

    也在此刻,新的任务终于分派过来,人工智能的提示音响起,梁庐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处理手上的活计,但还是心有不甘,争分夺秒地对罗南道:

    “别忘了是升占校官安排我带你的,这事儿也一定要让校官知道,听他的意见!”

    “哦

    ,好的。”罗南大约能看出一些眼前年轻的公士的微妙心理,感觉有些小滑稽,但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还是挺不错。

    他笑应了一声,又道:“关于这个拟态技巧,我问了下勾尉官,他说你也可以学,所以学习程序我多复制了一份,刚刚发给你了。”

    梁庐“哎呦”了一声,手上差点儿失误。

    等他百忙中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罗南向他敬了一礼,后退进入升降甬道,随即门户闭合,视线隔断。

    梁庐跺了下脚,也不管罗南听不听得见,大叫道:“升校官的培训课,重点笔记我也发你了啊!”

    叫喊的回声,在重新封闭的工位空间嗡嗡作响,随即被更激烈的噪音淹没掉。

    “第一军教室培训课程第五轮播送,将在十息后开始,请参训人员及时报到。如有特殊情况,请直接向勾业尉官请假……”

    在人工智能的提醒下,罗南匆匆地从升降甬道出来,按照新的任务指示,向第一军教室机动。

    饶是时间紧张,他还是往后看了一眼,似乎可以穿透冷冰冰的金属屏障,看到梁庐——这个进入游戏场景前,就已经知晓的人物。

    罗南越来越相信,他所经历的这一切,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至少也是某一段“真实”的映射和变形。别的不说,单是梁庐,活灵活现,有血有肉,无论是情感的曲折表达、心理的外在投射,都有一份扎实的性情基础在。

    罗南绝不相信,这单纯只是千万条破碎信息的拼凑融合。

    也许本质上,他经历的还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可构成这梦境的基本素材……他确信他触碰到了属于生命的温度。

    罗南长长吁一口气,游戏场景中的“沉浸感”在突如其来的感慨中有所松动,但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又重回到稳定状态。

    军教室就在前方,罗南几乎是卡着最后一息,踏入其间,随即就听到升占校官格外响亮的嗓门:

    “培训开始了,都集中精力,我先说结论:中继站已经丧失了长期固守的基础,当前一切工作都要服务于反攻……或者逃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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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人类懵懂着踏入星空,就此暴露在诸神的视线之下。少年罗南背负着祖父的罪孽,走出实验室,且看他:高举燃烧的笔记,脚踏诸神的尸骨;书写万物的格式,增删宇宙的星图。当知:万物皆备于我;必信:吾心即是宇宙。书友群:474391549星辰之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星辰之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星辰之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