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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色定     万界仙游txt下载     万界仙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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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凡尘万界,宛如无垠汪洋中浮泛不定的泡沫,在漫长的岁月中,彼此触碰、彼此交互。飞升不成的散仙、巍然独立的太华灵墟,行走于万界隙缝中、吞噬世间以作充饥的邪魔,还有那数不清的奇诡异界、旅世奇人,光怪陆离、不可思议。

    血日魔潮将至,大乾王朝、天王教军、楚王义旗,无数蠢蠢欲动之辈,纷争渐起。中土分崩,何人堪主?九州陆沉、谁掌龙图?

    火枪铁炮、蒸汽机车,世间物用崭露头角。通玄道法、飞天遁地,修行高人林立各方。

    一个被宗门驱逐而出的修行人,低眉垂目、负手按剑,且修且行于中土九州,放眼逐鹿硝烟、争霸战火,冷眼热血,提手落子面对滚滚红尘,心安何方?

    足下所指,仙游万界。

    没有什么人的读者群:291446209

第一章 错杀犯戒

    磅礴怒啸的狂风,夹带着一道道逼人的剑气利芒,足有分金断石之威,飞旋如新月状,将演法台上的青石板犁出一条深深的沟痕。

    今天是飞云门演法较量的日子,一众长老护法、门人弟子都聚在一处沿海山崖,演法台就安置在此地。

    海风终年无休无止、飞云万古周流不绝,这就是飞云门道法自然的精妙所在。齐德仲作为飞云门德字辈弟子中,剑术最杰出者,自然也有上台演法的机会。

    齐德仲借海天风云之势,单人独剑连挑三位同门,胸中意气已近巅峰,就在第四名同门上台之后,齐德仲终于压抑不住强旺剑意,一身修为引动海天风云,借剑势而出。

    这样强大的法术,齐德仲并没有完全掌握,今天借着同门演法较量的机会,没想到真的施展了出来,但法术本身的威力,却远远超出了齐德仲自己猜测。

    呼啸的剑气在演法台上,化作一团迷蒙云气,十余丈距离瞬间扑至,与齐德仲同台演法的那名弟子,丝毫没有预料到他会施展出这么强大的法术,一下子连施法抵挡都忘却了。

    演法台下只传出几位长老惊喝之声,没有一人来得及出手阻止,剑气直接贯穿了台上弟子!

    霎时间,热血泼洒如雨,在那名弟子身后喷出了一道扇形血印,足足有两丈距离!

    齐德仲猛然一惊,高亢昂扬的心境瞬间如坠冰窟,手中绝云剑一时间把持不住,跌落地面。

    两名护法当即飞跃上演法台,同时施法禁锢住齐德仲一身法力。

    “齐德仲!你要做什么?”常宁护法高声怒喝:“同门演法点到即止,你御剑催动云气,已是胜券在握,为何还要斩出那一剑?”

    “我、我……”齐德仲心如乱麻,什么话也说不清了。

    两位常字辈的护法挡在齐德仲的身前,不让他有任何异样举动,但是方才一瞥之间,齐德仲还是看见了自己那道法术,到底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锋利、而且近乎无孔不入的剑气,直接从那名弟子的上半身,自左肩到右腰贯穿过去,躯干断成两截,当场身亡。

    “有什么话,等掌门回来再说!”另一名护法喝阻道:“先将齐德仲禁足禁言!”

    禁足,不得离开自省窟半步。禁言,不得与任何人交流对话。

    ……

    飞云门乃世外修仙宗派,位于九州东北沿海的碧亭山中,道场福地方圆数十里,大多是尘俗人迹难至之地。

    除了有云来观、乘云阁、登云台这些名噪一方的景胜,也有位处幽暗山谷之中的自省窟。

    被人为施展道法开凿的洞窟,最早是飞云门祖师闭关养性之所,后来成了关禁犯戒门人的地方,比起“自省”二字,此处更像是监狱牢笼。

    而三天前被关入此地的齐德仲,现在已经是衣衫褴褛、鬓发蓬松的模样,昔日飞云门中最为昂扬耀眼的弟子,如今落魄消瘦,短短几日的功夫,一身修为仿佛尽数消散一般。

    门中护法并没有废去齐德仲的修为法力,因为那是掌门才有的权力。

    齐德仲是当今飞云门掌门常清道人的二弟子,在德字辈当中,修为略逊于他的师兄德源,但论剑术卓越,齐德仲甚至要超过不少常字辈的尊长。

    三天前门中演法,掌门常清恰好外出,没想到一回来就了解到如此变故。

    与齐德仲对面演法的那名弟子法号德盈,入门也有些岁月了,颇为欣羡齐德仲剑术高超,所以请求上台较量。只可惜乐极生悲,齐德仲一剑斩来,德盈当场殒命。

    “禀师父、众长老护法,德仲师弟当时御剑已尽极致,一时之间无法驾驭漫天云气,若是强行收法只会反噬自身。出于自保之心,德仲师弟只能出剑。”

    乘云阁中,连同掌门常清在内一众长老护法正襟危坐,下首处只有大弟子德源一人,听他低头求情道:“弟子后来回想,若是德盈师弟他施法护身,最多只受形骸外伤,不至于当场殒命。”

    护法常宁满脸怒意,站起身来喝问道:“德盈已死,惨祸已成,你还要为那孽障寻找藉口吗?齐德仲心性一贯高傲难改,不依清静自然之道,剑走偏锋力求处处胜人一筹。他若是有心伤人害命,我还能以门中戒律审度,若是无心如此,那此人天性心境偏颇,还要让他修行道法,待得未来神通广大之时,又会酿成多少惨绝人寰?”

    身死的德盈正是常宁的弟子,虽然在常宁门下修为并不算高超,但为人忠孝,最受常宁喜爱。如今爱徒殒命,怎能叫常宁不怒?

    常宁一连串喝问,逼得德源无言以对,只好悄悄抬起头看了自己师父常清一眼。

    “唉……”掌门常清面容清古,眼神中更是浮起阵阵哀戚:“德仲心性有偏,本座早已看出。但为人敬师长、爱同门,乐于指点、不吝提拔,也是确有其事。按你们所说,齐德仲当初演法台上所施展的,真是‘断云斩’么?”

    常宁拱手上前,翻掌间握着一枚玉简,掌上浮现一团光影,正是当初齐德仲在台上施法情形。

    “外引海天风云、内起飞云剑气,确实是断云斩无疑!”常宁语气如同宣告审判:“历代祖师明令禁止,断云斩威力过甚,易伤人伤己,莫说同门演法,哪怕是与门外修行同道切磋也不可动用。只有在生死交关之际,借其威势降妖伏魔。齐德仲公然触犯门中戒律,理应严惩,请掌门定夺!”

    掌门常清轻捏短须,脸色深沉不语,迎着护法常宁的眼神好一阵,逼得对方不得不低下头去,方才开口:

    “齐德仲施展门派禁式,导致同门丧命,罪该有罚,从此逐出飞云、去名除藉!德源,你去把那孽徒带来!”

    德源听见掌门要将齐德仲逐出门外,当即吃惊问道:“师父,真的不能施以另类惩罚吗?弟子愿为师弟分担!”

    常清敛容冷语:“那德盈死去的性命,你也能为他分担吗?错就是错,犯戒自然有惩,你若再多言,连你也一并罚了!”

    德源脸色哀戚,躬身退去,离开乘云阁之后直奔自省窟而去。

    自省窟冬暖夏凉,身居其中不见天日,只有远处洞口曲折射来的几缕光线,而且静谧非常,息心静气自然内视。飞云门弟子来此,也受自省窟氛围影响,不知不觉间自省内察。

    修仙之人,往往具备平凡俗人所没有的道法修为,但一切法力根基皆来源于自我,并非外界强加。门派宗脉所传,是修行之法,一众尊长高人不可能代替弟子修炼。

    道法修为有如世间利刃,执者能伤人、亦能伤己,世间修仙之人贵生,为求于世无伤,自然订立戒律约束传人弟子,这并不是单纯为了保护世人不为道法所伤,也是为了修行人不自伤、不被世间所斥。

    这都是齐德仲在自省窟的日子里,不禁回想起来的过往。早在他拜师入门、受飞云诸戒的时候,师父常清对自己谈起戒律,当时的齐德仲只是听了,但是并没有完全明白。

    当齐德仲想明白之后,戒律有如一枚石子落入心境,泛起阵阵涟漪,在演法台上刚刚领悟得到的法术断云斩,竟然在顷刻间被遗忘干净,就连过去各种法术也都好像化为乌有一般。

    受戒则受法、犯戒则废法,这其实是修行人最为理想的状态,因为这世上多得是犯戒之人,继续依凭自身修为法力去做那犯戒之事,甚至是危害世间苍生。

    齐德仲资质很好,这也是为何他能够被常清收入门下,甚至隐约传出他就是飞云门未来掌门的传言。但修行之事不仅只看根骨资质、悟性智慧,也要看为人心性如何,否则得授道法,反而成了祸害,这不仅是害了传人,也祸及传承本身。

    当德源来到自省窟后,惊奇地发现齐德仲就站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好像就是特地等着自己一样。

    作为大师兄,德源与齐德仲的关系可谓是亲如兄弟,看着齐德仲有些消瘦的面容,赶紧上前抱着他的肩膀:“师弟!你没事吧!这几天苦了你了。”

    齐德仲有些气弱,犯戒废法出自本心,修为法力与庐舍形骸不可能毫无影响,现在的他就跟大病一场差不多,要不是还有几分根基,现在恐怕连站着都难。

    “你、你这是——”德源惊叫出来,他转眼间就察觉到齐德仲身上变化。

    齐德仲苦笑着摇头:“师兄,这是我该有的惩罚,若我不醒悟自废,到时候还要让师父他老人家出手。有我这样的弟子,让师父蒙羞,这本就是不孝……我想师兄你前来,就是要带我去见师父,对吗?”

    德源有些不忍地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齐德仲则言道:“师兄,你必须将我带去。在一众长老护法面前,师父不可能纵容,否则就是动摇守护戒律之心,有损师父修为、也有损你我修为。师父让你来,其实是点拨你,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们兄弟情谊就错上加错!”

    德源艰难地长出一气:“师弟,我明白了!多谢你的提醒,你跟我去乘云阁吧!”

第二章 逐出门墙

    碧亭山中飞云门,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和云有密切关系——

    云来观对外接待各派同道,是往来结缘之所,也是门人祭祖、掌门传位的重地;乘云阁是门中尊长议事场所,附近的云集楼是收纳典籍经书、传法玉简、以及各类器物的地方;而登云台则是一片接连成群的屋舍,是众多门人居所。

    飞云门虽然远远不及那些所谓的九州十二宗门,但是历代传承也有八百多年,在九州众多修仙门派内中,算是颇为正宗。当代掌门常清道人,已有腾云驾雾之能,远超众多同门,座下弟子德源、德仲也是出类拔萃,只是谁也没料到,齐德仲进了自省窟一遭,再度出现竟然是自废道法的境况。

    修仙之人的境界次第,无法一言以蔽之,不同门派传承、修炼之法差别甚大,笼统来说分为“摄心炼形”、“内息外感”、“真心全形”、“离形去知”、“造形化物”,在此之后便是解脱神形,至此飞升成仙,不复为尘俗生灵。

    齐德仲在此之前,不过是刚刚摸着了“外感”境界,能够引动海天风云,借其磅礴无边之力,与自身所修剑气相合,这才使出了飞云门秘传禁式断云斩。

    而实际上,即便有了外感修为,飞云门也不会轻易传授断云斩,齐德仲是真的碰巧领悟得到这门法术。掌门常清道人也非常明白,齐德仲所做到的,恰巧正是当年创制断云斩那位祖师做到的事情。

    修为境界本身也有可能退失,也有可能被强加的外力毁坏根基,齐德仲犯戒废法,外感修为当即化为乌有,自身法力也大大受损,飞云门过往所传法术统统忘却。

    当齐德仲来到乘云阁之后,刚才还想着跟掌门常清提出,要废去齐德仲一身修为法力的护法常宁顿时收声无语,作为修行人,犯戒自废法,这等心性已是上乘之辈。

    “齐德仲,你可知罪?”看着自己钟爱的弟子跪在面前,常清语气沉重。

    “弟子知罪,不该在同门演法之时施展禁式,全因傲慢念头引起,入门摄心根基打磨未足,以至于酿成今日祸患。”

    齐德仲这几天也完全想清楚了,当初他连挑三名同门,已经是自己的极限,虽然剑意臻至极致,但那也是强弩之末。齐德仲任凭傲气自肆,连自己斤两几何都没摸清楚,这等同于摄心内察的功夫尽付流水。所以飞云门设立自省窟关禁犯戒门人,确实是祖师苦心积虑。

    常清站起身来严肃道:“既然知罪,那便安心受罚,门中尊长已经议定,将你逐出飞云门墙、去名除籍,从今往后不得自称飞云门人、不得施展飞云道法,听见没有?”

    饶是齐德仲早有准备,此时此刻听见师父常清的宣判,浑身气力好像都被抽走一般,嘴唇打颤俯身磕头:“弟子遵命。”

    “收拾行装,今天日落之前离开飞云道场!”

    所谓逐出门墙、去名除籍,那就说明这名门人从今往后不再是飞云门的弟子,一切与飞云门相关的事情全都一刀两断,更重要的是,这种宣判往往是在众多门人弟子在场时举行的,这就注定被逐之人连一丝回头机会都没有了。

    至于齐德仲这个名字,德仲乃是常清道人所起法号,既然去名,齐德仲未来就只能叫齐仲,就算他自称齐德仲,那也不是飞云门德字辈的弟子了。

    不过齐德仲无法舍弃这个名字,他对自己父母没有一丁半点的记忆,仿佛自幼就在飞云门中长大。齐仲是常清道人以前称呼自己的名字,后来正式入门拜师,赐号德仲,但仍保留俗家姓氏。

    齐德仲在登云台中有一座青岩小院作为居所,前厅后院、假山莲池一应俱全,作为掌门常清的弟子,多少也享受着高人一等的环境。

    这青岩小院完全可以说就是他的家,或者说整个飞云门就是齐德仲的家族,上下门人都是他的亲人,如今却不得不与他们割舍分离,齐德仲即便有犯戒自废的心性,但也一样会有悲痛伤心的情感。

    齐德仲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他成长在飞云门,青岩小院中的一切几乎都属于飞云门,除了几件衣衫鞋帽,一套自己在山下市集淘来的茶具,几卷早年间抄录的道书,别无他物。

    随便一个包袱扛上肩,推开院门已经是黄昏,齐德仲的脚步前所未有地沉重。

    但更让齐德仲吃惊的是,青岩小院外面站满了德字辈门人,有男有女,每一个都像自己的兄弟姐妹,眼中带着不舍,有好几个已经暗暗落泪。

    “师弟,我们是来送你一程的。”德源走上前来,另外捧着一个小布袋:“下山行走不易,这里面是一点银钱和药散,以备不时之需。”

    齐德仲感慨道:“我已被逐出门外,你们送我这些东西不也犯戒了么?”

    “既然你已非飞云门人,那此物就算同道结交,区区尘俗钱财,门中戒律还管不到这么宽。”德源苦笑说:“而且这也是师兄我下山时偶尔攒到的,山中清静无事根本用不出去,就劳烦师弟将这尘俗钱财还于尘俗了。”

    齐德仲忍着眼角泪水,心中暖意无可宣泄:“那我收下了!天色不早了,我要下山了!”

    德源看着齐德仲离开的身影,迟疑了好一阵才赶上去嘱咐道:“师弟,山中夜路难行,你可以到闲云亭歇息一晚,待得天明再下山。”

    闲云亭正好处在飞云道场山门之外,是飞云门迎来送往一个山中凉亭。有德源这么一番提醒,齐德仲也明白自己眼下这幅身子骨不宜再多折腾,没必要硬撑着夜色离开碧亭山,想必门中护法也不可能逼着自己离开。

    踏着略显虚浮的步伐,齐德仲来到的闲云亭外,却发现亭中早已有人,四目相对,正是常清道人。

    眼中泪水终于忍耐不住,齐德仲上前跪倒在常清道人面前,哭喊道:“师父!”

    常清长叹一声:“没想到你还会叫我师父。”

第三章 黄庭绝云

    “无论弟子身在何方,您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修行人师徒之情,如同重生再造之恩,为师如父,更何况齐德仲自幼被常清抚育成长。

    “你起来吧。”常清捧着齐德仲胳膊将他扶起,“此番被逐,也是你命中合该有此一劫,你不会埋怨师父吧?”

    齐德仲赶紧摇头:“弟子在自省窟中已经明白,弟子的过错远不止在演法之时施展禁式,心性傲慢偏颇欠缺打磨、轻浮恣肆不知进退,这些都是修行大忌,此劫皆因心性而至,弟子怪不了旁人。”

    常清捻须叹息:“其实为师也有不当,过去只觉得以你性情智慧,必能振兴飞云门传承,所以门中处处对你放纵,这才养成你这轻浮傲气……不瞒你说,在为师回山之前,就曾经考虑过将你立为掌门弟子。”

    所谓掌门弟子,是修行宗门中一种独特称谓,并非是指掌门嫡传,而是当掌门不在门中之时,代替掌门掌管门中诸事,万一掌门遭逢意外,无法继续执掌门派,则由掌门弟子顺利继承掌门之位。

    齐德仲闻言当即反驳:“弟子不敢!若依弟子过往性情,未来执掌飞云门只会更加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再说了,师兄德源性情宽厚,他才是掌门弟子的人选……弟子多言了。”

    按说齐德仲已被逐出飞云门墙,门中立谁为掌门弟子,容不得齐德仲置喙,只是他一时还没适应孤家寡人的日子,心心念念还是飞云门上下。

    “你有此心,为师十分清楚。”常清微笑道:“你虽是被逐离山,但门中弟子对你大多不舍,可见你这些年来并无欺压同门之举,德盈之死,确为意外,但为师不能不护门派戒律。”

    “弟子明白……不知德盈师弟的后事……”

    常清摆摆手:“门中已经安排人手去处理了,你就不要再牵挂在心了。”

    齐德仲一时语滞,德盈师弟那张仰慕自己的面容仍旧在脑海中浮现,仿佛不停地在告诫着自己。

    常清见齐德仲如此,开口问道:“你修为有损,但境界根基仍存吧?”

    “师父法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齐德仲脸上有一丝惭愧:“虽然犯戒自废,修为法力看似失却,但境界根基还保留了几分,若是、若是有机会入门重修,自然能够恢复至内息修为。”

    齐德仲之前正是在内息外感中的关口上出了偏差,而断云斩这等法术偏偏又是自悟,缺少师父的正传指点,所以即便齐德仲重修,也只能达到内息修为。

    “世人不晓修行诸事,认为修行人所立戒律是为自束手脚之举,理所当然觉得,能够破戒而不废法,便是得大自由大逍遥,却不知心性反而随着破戒一刻的行差踏错,愈发坠入深渊,回头难矣。”常清言道:“犯戒自废法,说明心性修为与戒律道法并行无别,有这等心性,有戒无戒并无差别。更难得的是,犯戒自废,不伤境界根基,未来尚有重修之机。若是让宗门尊长出手以外力强行废除,莫说修为法力尽削,连一身境界根基也凭空而去,几为废人。”

    齐德仲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当即跪倒问道:“弟子求师父指点重修之机。”

    常清严肃道:“我乃飞云掌门,不可能知戒犯戒,飞云门中一应秘传道法与你再无瓜葛,你若向我求法,那无非是修行同道彼此印证,我可传可不传、全由我心。”

    “晚辈齐德仲虔心求法,请常清掌门赐法。”

    齐德仲出身飞云门,被逐出门之后若要求法,肯定不能是飞云门道法,也不能以弟子身份求法,否则就是逼师父常清犯戒。

    常清脸上浮现难以察觉的笑意,从怀中取出一卷古籍:“这本《黄庭十三剑》是数百年前飞云门祖师在外游历时偶然所得,内中所载养气炼剑之法高深莫测,想必是古来仙真所遗。但书中所载并不完善,修行次第只到真心关隘之前,众多修行精要皆凭后人自悟。数百年来藏于云集楼深处,无人翻阅。今日转赠于修行同道齐德仲,望其能守、修为精进、不坠迷障。”

    “多谢飞云掌门赐法!”

    齐德仲接过古籍之后,常清示意道:“起来吧。”

    《黄庭十三剑》是厚厚的一卷古籍,材质非纸近绢,想来也绝非寻常道法。但修行之事没有师传,只凭道法经典,莫说能否修成,就算修成了也容易出偏入邪,自毁前程不说,意气紊乱、心智癫狂者多是如此。

    常清道人肯定详细想过这些隐患,好在齐德仲犯戒自废、境界根基仍存,《黄庭十三剑》作为重修道法,自成体系,齐德仲应不至于出太大差错。

    “还有一物,你也带上吧。”常清从身后取出一柄三尺长剑,剑鞘深紫木质,剑锷如团云飞扬。

    “这不是绝云剑吗?”齐德仲一惊,“弟子怎能将其带走?”

    常清摇头笑道:“你也是糊涂了,绝云剑是为师自己找修行道友铸炼而成,不入门中器物册录,本就是你个人私物。”

    齐德仲这才想起来,在自己二十岁加冠那一年,常清下山访友,回来的时候就带着这柄绝云剑,作为成年礼物送给了齐德仲。照理来说,这的确不是飞云门动用宗门力量炼就的器物,齐德仲完全有理由带走,只不过当初遗留在演法台上,情形混乱也没有留意绝云剑的去向。

    “多谢师父!”重新将绝云剑握在手里,齐德仲感受到无比的亲切,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剑,几乎就跟齐德仲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宝剑祭炼多年隐约通灵。

    “《黄庭十三剑》中不乏高深法术要凭剑而施展,你本就精擅剑术,即便飞云门道法尽数失却,但仍可触类旁通,有绝云剑随身,依凭更甚。”常清道人显然早就替齐德仲准备好一切。

    齐德仲闻言有些不解:“师父此言何意?听您的意思,似乎我下山另有凶险?”

第四章 血日魔潮

    常清低叹一声:“非只你有,而是天下风波将至。”眼见齐德仲面露凝重,常清解释道:“你可知为师之前离山外出所为何事吗?”

    “我听长老们提起,师父您是去参加红山议会了。”

    红山位处西南川滇群山之中,是一座沉寂火山,其色赤赭,山势险峻且地气自成一格。而在一千八百多年之前,中土九州曾经历一场大乱,修行高人死伤无算、凡尘俗世更是生灵涂炭,各大宗门为求战乱偃息,在红山之中议和。

    传闻当时促使各派议和的,正是那些早已飞升的各派仙人,总之不管乱世如何,一众修行高人在红山挫锐解纷、和光同尘,并约定定期开展红山议会,消除修行界中各派纷争。

    自红山议会开展至今,传承不曾断绝的修行宗门共有十二家,这便是所谓九州十二宗门,能够位列其中并不是真的指着十二家宗门势力如何宏大,但以传承论,这十二宗门皆有仙人祖师曾经下凡,足见其正宗。

    至于飞云门,创立至今八百余年,据传飞云祖师也已飞升,但事实如何后人不得而知。而像飞云门这样的门派,后来也渐渐纳入红山议会的行列之中。

    参加红山议会的,一般就是各派掌门或主事之人,人数并不会太多,毕竟偶尔商议之事涉及宗门秘闻,也只有彼此掌门身份才好谈及。

    “这次红山议会中,提到了远古传闻中的血日魔潮可能要再度爆发,所以各派掌门要提前做好防范,因应未来变数。”常清脸色一紧:“此事本来为师在门中打算以防微杜渐之举,而你如今即将下山,所以为师打算让你了解清楚。”

    “血日魔潮?那不是自古传说么?弟子还以为那是世人不解修行诸事,臆想而出的故事。”

    常清摇头道:“所谓血日魔潮,为师也是这次红山议会才真正明白——”

    古老相传,天地人三才杀机尽发,天现血日、地起万魔、人心坠邪,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都有。然而实际上,血日魔潮本身是一种超乎寻常的世间动荡。

    在此动荡发生期间,阳光普照之地会被血色邪光笼罩,如同天现血日,大地各处会有异界魔窟门户凭空浮现,来自异界的事物会蜂拥而入,此间事物也有可能被卷入异界而不得回归,此所谓地起万魔。

    波及大地各处的异界门户,首先带来的破坏是山川移行、平地裂谷,对普通的黎民百姓而言就是无可抵御的绝大天灾,而在各处灵山秀水的修行高人来说,也是莫大动摇。

    再其次,从异界门户中冲出的事物,若是没有生灵特征的死物还好,但按照远古留下的记载,颇有一群强大妖魔破界而入,当时九州尚处洪荒,还是如三皇五帝那般圣人才将其逐一斩灭。

    齐德仲听着常清的讲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师父,若真是如此,我等修行人真的能够抵挡得了这些异界妖魔吗?”

    常清倒是比齐德仲镇定许多:“当初为师也有这般顾虑,但红山议会上一番争辩,倒是让为师明白过来……若无血日魔潮,这世间就没有妖魔了吗?”

    “有,一直都有。”齐德仲说道:“妖魔不仅在世间处处,亦在人心内中落足。而若是不测之天灾巨祸,此世间亦有。”

    “自省窟一遭,你倒是看得通明透亮了。”常清面露欣赏之意:“关于血日魔潮,为师不便透露太多,但九州内外变数必然增添,这一点倒是暗合了古老传言——人心坠邪。”

    齐德仲问道:“师父,血日魔潮还有多久到来?”

    “具体的异界门户洞开,至少还有一甲子的时间,但是在此之前,肯定还有不少预兆,尘世妖魔警觉蠢动,说不定还会有几场杀劫。”常清阖眼道:“而且当今人间王朝亦有变乱,我等世外修行不宜过分牵扯,你若下山行走,则难免卷入其中,所以为师将《黄庭十三剑》与绝云剑给你,也是希望你有自保之能。”

    “师父关爱之心,弟子粉身碎骨难报。”齐德仲心中一暖,感激不已。

    常清微笑道:“难报也莫要粉身碎骨,我等修仙欲求飞升长生,没必要轻言殒命殉身,贵生者、贵众生之生。其实以你的性情,不太适合世外山中清修。”

    齐德仲惭愧道:“是弟子心性偏颇。”

    “那试问血日魔潮的到来,是世道偏颇了么?”常清反问道:“不,世间事本就如此,世间修行也确实不止山中清修,适其位、行其事,如此而已。”

    “师父教导,弟子须臾不敢忘却!”

    常清问道:“你下山之后有何打算?”

    齐德仲回答:“弟子在长林郡中也有相熟之人,可以暂时寄身,重修道法。”

    常清点点头:“那好,为师也不必顾虑太多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为难或者凶险,可以南下至江南龙泉,寻得铸剑师冥河子,凭绝云剑他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绝云剑就是冥河子前辈铸炼的吗?”

    “正是,但你没事莫要主动寻他,为师与之结交乃属机缘所致,此人性情不定、正邪难分,但铸剑一途上堪为当世超绝。”

    齐德仲握了握绝云剑,说道:“凭此利器,弟子也略知那冥河子能耐一二,谨记师父指点。”

    “那好,你就在此好生歇息一夜,明日天明就离开碧亭山吧,也省得门中护法多言。”常清站起身来,一抖袖袍,足下白云升腾。

    “弟子恭送师父!”齐德仲神情沉重却无哀伤,朝着常清跪下,深深磕了几个头。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乘化随舒卷,无心任始终……”

    白云托着常清道人的身子飞至碧亭山高处,很快就看不见身影,但仍有一阵清朗诗韵回荡山间,如同浮云聚散离合、永无定型。

    齐德仲忽然想起自己在飞云门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放眼云海无尽,远眺云卷云舒、云开云合,无论看多久都不会厌烦,自己此时也像一团随风飘散的浮云,不知要被吹到远方何处。

第五章 长林陈府

    长林郡地处九州东北,治所就在长林郡城,周围自古沃野千里,更是盛产煤铁。

    长林郡离碧亭山不远,两百多里的路程,以齐德仲脚力大半天的功夫也能走到,虽然不再是过往足不沾尘的如仙身姿,但筋骨仍旧强健。

    齐德仲不打算在客栈落脚,趁着天色尚早,来到城北一座大宅门前,门楣上挂着陈府牌匾,一看便是不是寻常人家。大宅高墙深院,青砖黛瓦,门前两座石鼓隐然有辟邪灵效。

    大宅门前有两名护院,斜杵着齐眉棍。齐德仲走上前去一拱手:“在下齐德仲,与陈府老爷相熟,不知能否通禀一声。”

    两名护院平常若是见孤家寡人如此上门,指不定拿着棍棒就要赶人,然而齐德仲修为法力虽废,但气度仍存,更何况如此高门大户之前,难保有什么身份高贵之人微服而至。

    “稍等。”一名护院转身开门,闪身进入其中。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陈府大门之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眼见大门缓缓打开,就有一名身穿宝蓝锦缎的矮胖男子步出,冲着齐德仲深施一礼。

    “齐仙长!您果真料事如神,竟在此时到来!”

    一身贵气、身材略显矮胖的男子是长林郡陈员外,陈家之主,也是此地富户豪族,而他的员外郎一职自是捐买而来。

    齐德仲有些疑惑,陈员外脸色满带焦急惊怕,看见他之后又显露出几分镇定。

    “陈员外莫要称我仙长,如今我已被逐出飞云门墙,不复往日。说实话,我原本是想来求陈员外一碗饭吃。”齐德仲并不打算隐瞒,以他在自省窟的经历,早就没有对他人看法的戒惧之心,直言自己所思所想。

    陈员外闻言也是一阵怔然,但随即恭敬道:“飞云门众仙长此举想必另有玄机,不是我这等凡人可以揣测的……倒是齐仙长此番前来,务必多停留几日,解我陈府上下灾厄。”

    齐德仲好奇心起:“陈员外此言何意?当年我为你陈府降服赤毛鬼,应该不留后患才对。”

    齐德仲与陈员外结识源于五年前一次下山经历,那时齐德仲刚好负责下山采买,来到了陈员外经营的药行,偶然得知陈府内中闹鬼。

    修仙之士未必都有降妖除魔的心思,遇事无非为或不为罢了,而且世上大多鬼怪之说纯属凡人错觉。但那时齐德仲也未曾见识过真正的鬼怪妖物,所以挺身而出,扬言要为陈府降服鬼怪。

    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陈府后院确实有一头赤毛鬼作祟,严格来说,这等鬼怪乃是阴灵附体在血气方尽的尸骸之上,类似夺舍寄托之法,导致尸骸成僵,体生赤毛。

    赤毛鬼法力不强,顶多就是有点隔空驱物的能耐,在陈府后院闹点声响,害得陈府上下不得安眠,如此惊怖骇人心智,实际上才是赤毛鬼假借修炼所需。

    以齐德仲当时的能耐,只需要在夜深人静之时引出赤毛鬼,凭借绝云剑锋芒锐利,当场就将其寄托之身斩成几截,然后以飞云门秘法清静气息,阴灵无有寄托之身,再被道法一洗,自然消散于天地之间,还陈府一个安宁。

    齐德仲受到陈员外礼遇厚待不说,飞云门事后也额外收到一笔不菲供奉,修行人不必矫情作伪,自然收下。

    而事后也有一段小插曲,掌门常清担心齐德仲自以为是,降服鬼怪不成反留后患,所以又暗中查探陈府,发觉赤毛鬼确实已被斩灭,这才让齐德仲肯定当年所行彻底。

    陈员外哀叹一声,就差要捶胸顿足,拉着齐德仲衣袖说:“齐仙长请随我来,我一一与你细说……”

    陈员外家中姨太太不少,但儿子就只有一个,今年刚刚十七,科举不成陈员外也不强求,大不了捐买一官半职,继承家业就是。

    半年前,陈员外正妻洪氏病亡,小公子陈信并非正妻所生,自然无心丧葬之事,连续三日在城中青楼流连,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待得陈信回家之后不久,直接一病不起,直至今日。

    陈员外名下就有大药行、好几十名采参客,自然有钱有门路去请那些杏林名医,可是半年过去了,名医来来去去不少,就是无一人能够治陈小公子的怪病。

    前几天享誉玉京的医家国手“太岳三针”林洞玄也来到了陈府,一番针砭之后,只留下“外邪客做主、气旺血凝稠”的判断,抱憾而去。

    连这等医家高人都这般言辞,可想而知陈信已是病入膏肓,眼看着小公子日渐体虚,有点见识的人都在想他什么时候毙命,毕竟也不是谁都喜欢小公子陈信。

    就在陈员外日日夜夜为儿子烦恼担心之际,齐德仲的到来无疑是一大转机,陈员外仿佛看见黑夜中一道亮光,自然希望牢牢把握住。

    齐德仲听完陈员外讲述之后,也沉吟不语许久,按说医道并非飞云门所专长,但修仙之人焉能不通人身经脉穴窍诸言?光是摄心炼形这一重境界,内视腑脏、祛病退病更是不在话下,用来治病未尝不可。

    “我还是要先一见小公子状况,具体举动在这之后我才能说。”

    齐德仲还是有几分担忧的,“太岳三针”林洞玄的名头他也听过,此人不仅仅是医道国手,本身也是一名修行人。虽说其人法力并不高深,但施针之法就连常清道人也要夸奖。

    如果连林洞玄也解决不了的麻烦病症,齐德仲也不至于自信狂傲到凭他自己就能应付。

    陈信被安置在后院东厢房内中,房内空旷简洁,陈信就躺在一张大床上,躯干四肢瘦弱苍白,唯独一张脸肿胀发紫,双眼闭合却也微微鼓起。

    齐德仲坐在床边圆凳给陈信切脉,一股勃然内劲居然反震指尖,这种不寻常的力量,差点让齐德仲误以为躺在床上的不是病弱少年,而是一名武道高手!

    “难怪林洞玄说是气旺而血凝,如此内劲出自病弱之身,必定气机强旺,可这样的结果必定是反噬精血,无异于催谷命数以施展内劲……好毒辣的手法,这绝非意外得病!”

第六章 外邪做主

    九州修行法门百千,入门道法、下手根基各不相同,但彼此玄理相近相通。

    修行人初学,首要摄心炼形,至于是先摄心、还是先炼形,依照各门各派追求、方式也大不相同。其中炼形之法中,修仙宗派传承为求体魄康健长驻,或以导引、或以武功,使得经脉元气移转,借引腑脏精血而生内劲。

    至于这股内劲是否要行走筋骨之间,作为武者搏杀所用,那是另一回事了,但内劲蓬勃往往代表着气血畅通、炼形有成。

    世间修行一般来说,不存在未经炼形便能自生内劲,哪怕是最简单朴素的打熬气力也算炼形之法。反之,若气血衰败、腑脏病弱,即便是修行人也内劲孱弱。

    而眼前陈信内劲强旺,由来无端、诡异非常,齐德仲想来想去,只能是有人以外力强催经脉元气,以此生出勃然内劲。

    齐德仲轻轻捏了一下陈信的筋骨,显然不是练武之人,甚至连半点根基都没有。

    这样一来,外力强催经脉元气,腑脏精血却跟不上调动,只会受经脉元气反噬,这就是林洞玄所言的气旺血凝。

    腑脏精血衰败,这种病症可以说是药石罔效了,因为不管是什么汤药丹散,都需要腑脏消化融入精血方能见效。

    既然现在大致了解到陈信的情况,齐德仲也能够猜出病症的缘由。

    林洞玄所说的“外邪客做主”,其实就是阴灵鬼魅之流,趁着小公子陈信病弱、神志不清,侵入其神智意图行夺舍寄托之事,一如当年赤毛鬼所为。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那外邪鬼物并未占上风、小公子陈信也没法清醒,两相较量之下,气血亏败之症愈加激烈。

    “陈员外,小公子当初回到府中之后,是当即就病倒了么?”齐德仲念头忽动。

    “这倒不是,犬子当天到家,并无大碍,次日清晨梳洗时也只觉得头晕眼花,没想到卧床休息几天,病症反而加剧了。”

    陈员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垂泪,要不是齐德仲在面前,估计早就要嚎啕大哭了。

    齐德仲不敢托大,言道:“陈员外,我与你说实话吧,连太岳三针那等高人都束手无策,我恐怕也无法治愈小公子……但此事显然另有蹊跷,想来陈员外也隐约有感,是不?”

    陈员外止住了泪水发问:“齐仙长果然神通广大!我就是想……犬子是不是招惹了哪路鬼神,所以才有此惨状。”

    “此地并无他人,陈员外想说的,是尊夫人吧?”

    “这、这……”

    “小公子虽非尊夫人所出,但恰逢尊夫人丧葬,岂应有出门放荡之举?”齐德仲皱眉道:“但让我更不解的是,陈员外对此似乎并不恼怒?”

    齐德仲并不是处处竭求礼法之辈,修行人尊师重道敬法,是为自己修行,尘缘杂俗礼法多少显得有些冗繁,但世间人行事自然遵循世间法,刻意违逆,有何后果自承自受。

    陈信再不喜欢陈夫人,也没必要在她丧葬时期到青楼玩乐,这等纨绔弟子之态,并不会显得陈信如何特立独行、截然不同,只是败坏了陈家门风罢了。

    但陈员外对此好像并不十分关心,甚至没有派人将青楼里的陈信带回家中参加丧葬之礼,这就更加诡异了。

    “不瞒齐仙长,我那原配洪氏,早就犯了七出,多年无子、凶悍忌妒、不事父母,我早就想一纸休书将她赶出家门……”陈员外此时也坦白了:“但是她与我早年成婚,洪家也屡屡助我家业至此,我哪里敢休她?”

    “哦……”齐德仲轻轻应了一声,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一个修行人,实在没必要干涉人家私事。

    洪氏已去半载有余,追究无用,陈信举止有偏却不至于身死,而眼下情况,显然不是意外病症,乃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说陈信真是被外邪入侵,那么极有可能是洪氏残存的一缕怨忌阴魂,至于是不是,齐德仲现在失却法力、难以窥探,更何况飞云门本来就不擅长此等驱邪捉鬼,要分辨阴灵鬼物的来历也不容易。

    但世间事只要发生了,总归是有迹可循的,陈信患病至今半年有多,但生机命数不绝,说明那外邪阴灵并不强大。

    此外,世人身死不代表就真会化作阴灵鬼物,一般命数至终、病弱而亡者,自然归于天地之间。而真要化作阴灵鬼物,条件之繁琐、机缘之巧合,说实话,比修行有成还难得多!

    万一寄托在陈信体内的阴灵真是洪氏,那说明这件事极可能没这么简单。

    齐德仲沉思了好一阵,说道:“陈员外,小公子的病我会尽力,但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尽全功……另外,我能够见见府上家眷么?”

    这话说出来有点冒犯,但齐德仲现在是陈员外的救命稻草,他哪里敢说声不?当即就派下人将家中亲人统统唤来。

    陈员外年过半百,除了已死的原配洪氏,还有七个姨太太,最小的那个今年刚刚二十,肚子高高隆起,显然是已有身孕。至于女儿,除了已经嫁到别人家的,如今待字闺中的还有四个,皆无什么特别之处。

    “冒犯了,还请员外见谅。”齐德仲只扫了一眼,在那名怀孕小妾身上盯视了一阵,视线随即移开。

    “齐仙长可看出什么了?”陈员外急切问道,他可不想家里其他人也像陈信一样犯病。

    齐德仲摇摇头,他如今失却法力,眼力自然也差了许多,他也不想冒充高人。

    “小公子病症一时难愈,我倒不如暂时留下照看,还请员外为我腾出一间客舍落脚。”

    “这是自然!”

    陈府多得是安静房舍,但不等陈员外叫人带路,齐德仲就指着后院的西厢房问道:“我看那里就挺好,小公子有什么事我也能及时赶到。”

    陈员外楞了一下:“那是我的书房……只怕太过简陋,让齐仙长见笑了。”

    “我还担心扰了陈员外的清净,只要给我留一张小床即可,我就住在里面!”齐德仲念头电闪间,豁然开朗说道。

第七章 鬼物应咒

    天色已暗,西厢房中,齐德仲挑灯看剑。

    修行法器难得,即便是齐德仲过去在飞云门中也没有真正接触过法器,常清道人所送的绝云剑虽是名匠手笔,但器物本身物性不曾超脱本来面目,那仍旧是寻常凡品。

    《黄庭十三剑》中,有养气炼剑之法,之所以是“炼”而不是“练”,那是因为修行人祭炼剑器,并非武功招式,而是要以崇正心念生文武火候,改造器物本身,与修行人法力修为相合。

    齐德仲想要对付隐晦难见的阴灵鬼物,若无过往法力修为,那顶多就是手执利剑的武夫之流。世间阴灵鬼魅因人感应而显现,普通人知觉寻常,如果没有摄心修为,六识一如凡人而已,自然难察鬼魅。

    除非是那种得天时地利、一方气候而炼就莫**力的鬼王鬼将,否则绝大多数鬼物对于世间生人而言,纯属子虚乌有。

    不管陈信身上所附鬼物是自行而至、还是受人驱使,齐德仲想要干涉其中,不恢复法力修为是不行的,所以他连夜翻阅《黄庭十三剑》,试图能够重修出一丝法力,至少有所依凭。

    “世间修行以摄心炼形为首,我法力修为虽然自废而去,但筋骨根基未毁,料想炼形修为最易恢复。”齐德仲放下绝云剑,暗自言道:“而我当初在演法台上所行,不知自己能力深浅、一意孤行,想必是摄心根基尚有缺陷不足。”

    捧着《黄庭十三剑》,齐德仲低首垂目、轻声吟诵,卷中一字一句如印在心,一股玄妙氛围油然而生,仿佛四周一切顿时万籁俱静,只有吟诵声在耳边回响。

    摄心入门之法甚多,最上乘者无非坐而忘形,但初学者往往躁动之心难安,寂静之时万千念头反而更加雀跃,修行立戒、禁绝诸般,往往就是为了以外在行止定住躁动心念,方便修行入门。

    仅此一道摄心门槛,足可挡下千军万马不得其门而入,而齐德仲却很快就遁入无边虚静。

    忘却外在躯干肢体,虚静之中形骸重构,如天地初开、轰然迸发。

    所谓摄心,只是一个笼统称呼,各门各派有不同说法,或曰内视、或曰返照,总之就是要在心念之中重现身形内外,一切纤毫毕现如在眼前。

    九州修行宗门中,近于修仙传承大多为求飞升长生,奈何世间修行之路漫漫,若无安神全形根基,不了解自身形骸安康与否,那恐怕连寿数都长久不了,就更别说修行至飞升长生。

    齐德仲犯戒自废、忘却飞云门道法秘传,可自身境界根基仍在,以他如今心性,要摄心入门并不困难,《黄庭十三剑》所传口诀也属精妙。

    摄心坐忘一夜,再度知身合形就是第二天清晨,齐德仲起身出门,筋骨形骸并没有因为定坐一夜而觉得酸疼不适,反而更加神清气爽,离开碧亭山时的体虚之感已经完全消散。

    修行筑基之所以合并称为“摄心炼形”,那是因为这两者本就关联相通。世间修行无非形骸体魄、心念神魂这两者,筋骨强而意志弱,实乃臃肿肉团,心念旺而形骸衰,易坠臆想癫狂。

    或许一些修行宗门在一定境界之后,会对两者之一有所侧重,但是入门根基不可有轻易偏差,而且只有摄心炼形皆圆满者,才算是真正的修行入门。

    齐德仲还不敢轻易说自己现在已经筑基圆满,但是摄心一夜,知觉灵敏早已有所突破,隐约间就能察觉到东厢房中有阴物驻留。

    “明上见英玄。”齐德仲低喝一声,双目神光凝聚,眼前东厢房的门窗墙壁逐渐透明,能够清晰看见躺卧在床的小公子陈信。

    《黄庭十三剑》内中所载法术,分为外景七章、内景六部,凭剑而发有御劫辟邪之能,但也可以直接施法。

    外景眼神章·明上见英玄,以齐德仲如今粗浅修为,也能够轻易透视砖石墙壁,更难得的是,还可以窥探阴物真形、人身经络。

    但如此施法极耗精神,齐德仲透视也只是一扫而过,但就已经瞧出更多的奥妙。

    齐德仲现在可以确认,陈信如今怪病,确实是有别人以外力施加,就连附身阴灵都是受人驱使!

    陈信身上的阴灵鬼物,恐怕根本不知自身生死,只凭一点本能试图侵占陈信身躯,如此一来激起了陈信精神上的抵抗,两者如兵戎相见,白白耗损陈信经脉元气。

    按理来说,陈信受阴灵冲击,应该气血并衰才对,但是不知从何处又来一股力量,激催陈信经脉元气、反噬腑脏精血,元气强旺促使陈信的意志持续与阴灵对抗。

    “这不是寻常法术。”齐德仲耳边听见陈员外脚步声接近,心中揣测道:“如此曲折离奇的手段,怪则怪矣,实际上并不高明,就连那阴灵鬼物本身也不强大,如果说是有哪路术士暗中施法,此时为求钱财也该早早上门才对。”

    齐德仲之前猜想的,是陈员外可能被一些有几分浅薄法力的江湖术士所盯上了,为了图谋钱财所以暗害陈信,然后自称能解小公子恶患上门。

    可是作为修行人,齐德仲非常清楚,道法神通本身都有其极限所至,并非无所不能,实际上很多修行人终其一生都未必会动用多少法力,就是因为没有必要。

    小公子陈信如今状况,更像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咒术。咒术不似法术,本身施展的方式与结果的呈现几乎无可把握,而且来源极其复杂曲折。

    齐德仲也只是以前在典籍中偶尔了解到有咒术的存在,但也未曾真正见识过。

    世人的话语或言辞是有力量的,这不仅仅是指对意志的煽动或蒙骗。正如阴灵鬼物因人感应而生,咒术、诅咒、言灵等等,也是因人感应而成。

    而有趣的是,这一次居然两者同时出现,并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局面。

    鬼物应咒而来、咒因鬼物难解。

第八章 破咒除鬼

    “齐仙长!”陈员外来到后院快步上前,朝着齐德仲拱手:“昨夜歇息得如何?”

    “还好。”齐德仲应了一句,摄心炼形有成,倦怠疲乏随时可消,行走坐卧无视昼夜。

    “那不知犬子——”

    “陈员外且安心,我已摸得令郎病患关窍所在,待会儿写一张药方,看看能不能集齐。”

    陈员外不解道:“齐仙长,可是犬子现下药石罔效,寻常药方能否见效?”

    齐德仲笑道:“那药是给我用的,令郎病患确实不是一般药散丹丸能治。”

    见陈员外还有担忧,齐德仲多劝了几句,留下药方之后回到房中继续修炼。

    以齐德仲勉强恢复的微弱法力,可未必有降伏阴灵、解除诅咒的能耐,而且自古以来,这等诡谲咒术一向难解,仅凭**力强行破咒解禁,结果可能是诅咒受害者的性命也一同葬送。

    但如果能够依机缘善解,或许这才是一劳永逸之法。更何况陈信病弱至今,时间不多,也容不得齐德仲慢慢修行恢复过往法力。

    过不多久,陈府下人就将两包药材拿来,齐德仲就在后院中架起一个小炉子煎药。

    齐德仲跟陈信都在后院,一般的下人也不敢轻易靠近,可是齐德仲熬煮煎药的味道刺鼻浓重,都引得附近下人偷摸观瞧,还以为是后院着火。

    “黄参须、牛尾叶、鬼红花……都是大热之药,幸好炼形根基已稳,大不了事后再慢慢调理了。”齐德仲把控着火候,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煎出了大半碗漆黑浓稠的药汁,闻着就让人反胃。

    趁热将药汁喝下,齐德仲回到西厢房中盘坐而下,将绝云剑横卧在膝上,默运经脉元气,顿时怒发冲冠、双目充血,脸上青筋浮起、样貌狰狞。

    这碗药按照修行人说法被叫做“冲气汤”,传闻是上古之时将帅征战,为了刺激士兵斗志血气而创。如果只是一般筋骨强健的武者服用,经脉元气会短时间被刺激涌动起来,必须剧烈运动来耗散,否则会有损自身。

    正经的修行人一般不会使用这类药物,筑基摄心之后,绝大多数修行人都懂得何为节身有度,不论是声色之欲还是口腹之欲,基本能够堪破,不为其所颠倒神魂,更遑论用药刺激元气,此非贵生之道。

    至于齐德仲,他的想法非常简单,遇事为或不为罢了。他本欲在陈府中暂且栖身,正巧碰上小公子陈信被鬼咒缠身,这种事情不论齐德仲是否飞云门弟子,都一样会插手解决。

    而要解除诅咒,不能毫无依凭,法力浅薄无需介怀,尚有外力可借,齐德仲从来不是迂腐之辈。

    药效正烈,齐德仲当即运起外景眼神章,经脉元气冲涌之际,不仅有清澈透视之能,连那阴物也原形毕露,在齐德仲眼中看来,就像是一名披头散发的蛮横妇人,压在陈信身上,乱发与双臂死死掐住陈信脖颈。

    足可窥破阴阳的眼力,视线宛如实质,感应之力连那女鬼也受到牵动,乱发披散的头颅缓缓转向,漆黑双眼与齐德仲对视起来。

    齐德仲身形大震,精神意志险些坠入无底深渊,绝云剑铿然出鞘,跺脚喝道:“精根通泥丸!”

    外景脑神章,神魂寄托之所、上元紫府之地,只要守住此间不失,精神意志自然坚稳不倒。

    女鬼见齐德仲不为所动,当即乱发狂舞,化作一团团普通人肉眼难见的阴煞鬼力扑向齐德仲。

    “休得放肆!”齐德仲提脚再跺足,整个后院竟然微微一震,方圆气息为之一滞,狂舞乱发也迟缓下来。

    齐德仲把握机会,挺直绝云剑向前一递,实质剑身表面浮起一层迷蒙光影,就像倒映的镜面,递到女鬼面前不再前进。

    一瞬停滞的动作,连女鬼也没了反应,只见她微微低头,不知在镜面之中看见何物,当即一声凄厉鬼啸!

    那不是尘世生人能够听见的声响,而是直刺心念神魂的激荡冲击,鬼啸反侵也有动摇形骸体魄的力量。

    如此激荡环境下,齐德仲心中反而稍安半分,这名女鬼的反应正如世间绝大多数阴灵鬼物一般,亡者不知自身已亡,还沉沦于生死交错间的那一丝神魂光明,于此积怨难散而成鬼物。

    而若是修行人凭法力感应让鬼物明白自身已亡,那么往往会有两个极端结果——要么当即明了解脱,自此消散天地、重归轮回;要么积怨爆发,彻底成为冤魂恶鬼。

    齐德仲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无论哪一个都行。因为要解除陈信所受的诅咒,有两个环节可以下手,一个是附体鬼物、一个是下咒之人。

    下咒之人难找,有时候下咒之人都不知道是自己所为造成这般结果,所以齐德仲只能寄希望于那附体鬼物了。

    而不论是阴灵鬼物就此消散、还是化作冤魂,这都是摆脱与陈信诅咒相关联的方式,只要鬼物不再附体寄托,那陈信只是世间区区病患。

    眼见女鬼有转化征兆,齐德仲不再保留,催动一身法力,并指如剑,在绝云剑刃上轻轻一抹,鲜艳血珠流淌而出,随即凌空画圆——

    “丹元炼守灵!”

    内景心神部,心念发源根本、崇正火候祭炼,不管是阴阳玄机、还是天地造化,皆能以心念触动。

    剑上真火沛然,倏然如烘炉困锁阴灵,浩荡中正力压阴煞邪祟,女鬼如冬雪遇夏阳,转眼之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这么一番肉眼难察的斗法过后,齐德仲赶紧收法敛神,直接就在东厢房门前坐下,吐纳换息。

    而在后院门洞之外偷眼观瞧的下人,根本不知道方才具体何事,在他们眼里,齐德仲就是手拿长剑,在后院地面上狠狠跺了两脚,在小公子的房门前手舞足蹈一阵,嘴里喝声也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世上普通人不了解修行事,往往以为手舞足蹈就能够驱鬼辟邪,却不知真正内涵、别有深意,反而引来无知庸人仿效其行,在病患床前癫狂乱舞,焉知病者是谁。

第九章 尘俗家事

    后院安定下来之后,陈员外也听闻下人之言前来,看见齐德仲坐在门前台阶,脸色苍白,不禁担忧询问:

    “仙长,方才发生何事?”

    齐德仲抚平经脉中激荡元气,过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道:“先进去看看令郎状况。”

    二人进入东厢房中,齐德仲坐在床边为陈信切脉,内劲已有消退,经脉元气渐趋平伏。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我也挑明了说。”齐德仲心绪稍安:“令郎并非身患病症,而是受鬼物缠身,更有外力激催经脉元气、反噬腑脏精血,才导致如此境况。”

    陈员外嘴角打颤:“那、那鬼物是……”

    “正是尊夫人洪氏,一缕阴灵积怨不散,缠在令郎身上,我方才已经将其超度。”齐德仲不打算隐瞒。

    陈员外神色复杂地哀叹一声,捶着膝盖感慨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齐德仲等到陈员外情绪稍微安定之后说道:“员外家事我本不欲干涉,但眼下之事尚未完全了结。”

    “我儿难道还有什么恶患未解么?”

    齐德仲摇摇头,伸手点指在陈信身上几处穴位,以自身内劲移转陈信经脉元气,使其重归正途:“令郎病患已除,就是气血大衰,还需善加调理疗养,至少一年半载方能恢复如初,我说的并非这事……陈员外,我等修行人虽知世上有阴灵鬼物,但也并非人人皆有机缘撞见。然而仅仅五年岁月,我却在陈府内中两次降伏鬼物,你不觉得这太过稀奇了么?”

    世上轮回众生无数,生生死死本属自然,凡人尽天命寿数而终,其生机自然回归天地之间、不复存焉。但其人言行、名声、功绩仍存,世人得以有所感应,各有毁誉,不论如何,阴灵鬼物大多因此而生。

    阴灵鬼物不能直接等同于凡人生前的心念神魂,活人知我之生,鬼物却不知己身之亡。如果因机缘巧合,受一时玄妙地气、奥妙灵机牵引,阴灵鬼物得以自知,那有如凡人入门修行,超脱寻常鬼类。

    五年前齐德仲在陈府中解决的赤毛鬼,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形,自知通灵、依凭尸骸,以阴煞鬼力流转本能,吸摄世人惊惧意念来修炼。

    但这样的机缘实在太过难得,而且那赤毛鬼本身法力也相当薄弱,大多数阴灵鬼物能够做到的,也仅是徘徊一地积怨不散,如果没有修行人出手干涉,直到天时地气有所转变,阴灵鬼物自然彻底消散。

    陈府接连遭遇阴灵鬼物灾祸,在齐德仲看来简直颠倒常理。此处又不是酆都鬼城、九幽奈何,尘俗人烟诸气驳杂,鬼道贵终,未必能够在这种地方生根发芽。

    陈员外虽然不是有法力的修行人,可是听齐德仲这么一说,多少也明白自己家里肯定有不寻常的事物,接连引来鬼物。

    两人出得东厢房后,陈员外赶紧安排人手照料小公子陈信,然后在西厢房中与齐德仲单独交谈。

    “令郎受鬼物缠身还是次要,最麻烦的在于他被人下咒。”齐德仲细细解释道:“尊夫人的阴灵本该轮回而去,但却因诅咒牵引拘锁在令郎身上,如此阴毒咒术,若不根除,陈府上下难安。”

    “还请仙长指点!”陈员外再也受不了这番惊吓了,陈信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重回,现在又听齐德仲这般言辞,两腿颤颤。

    齐德仲点点头:“第一,下咒之人必在陈府之中,而且是半年之前就在陈府内中,否则不可能感应到尊夫人之灵。第二,此咒术复杂纠结,哪怕意念感应极深,也未必能做到这般,加之能够牵引阴灵——如此灵媒不同寻常,至少在府中存留五年以上,也是当年引来赤毛鬼的器物!”

    齐德仲一边说一边回想,各种线索也渐渐串连一起,也明白了其中关键。

    世间恶语邪念、咒骂仇恨他人者不计其数,但诅咒却未必能轻易生效,真正造成影响的关键,修行人称之为“灵媒”。但在有些时候,极个别人具备着某种天赋异能而不自知,以自身为灵媒而下咒,亦有可能。

    阴灵鬼物一般不会主动现形、接近生者,既然有赤毛鬼事例在前,齐德仲则能够肯定,灵媒乃陈府内中一件特异器物,而且是下咒之人时常能够接触到的。

    言至于此,齐德仲就不必再说了,他已经给陈员外足够多的提示了,寻人寻物的事就交给陈员外自己决定,如果他希望按下此事,那么就当没有听见。

    能够对小公子陈信下此恶咒,同时还利用灵媒拘锁夫人洪氏的阴灵,这样的人对陈府上下怀抱着何等恶意?要是真的被找出来了,下场如何不言自明。

    齐德仲并无离散他人家族之意,所以他不打算深究此事,就让陈员外自己衡量,齐德仲则在西厢房中继续修炼,经此鬼咒一事,齐德仲知晓自己根基远未牢固,还需一段时日夯实。

    接连四五天的时间,齐德仲根本没有离开后院半步,大多数时间都在西厢房中养气炼剑,偶尔到后院空地之中行吐纳导引之功,这些炼形根基在《黄庭十三剑》中亦有记载,虽非精妙绝伦,但胜在纯朴中正。

    世间修行道法,很难有孰好孰坏之分,只有适合与否之别。不同门派宗脉、不同传法师长,对门人弟子的资质心性要求不一,精妙上乘的造化玄功,往往对传人要求极高,也需要传法师长有足够眼界和雕琢功夫,否则只会珠玉蒙尘。

    齐德仲虽被逐出飞云门墙、不得修习飞云道法,但飞云门诸多戒律他还记得,而他一直持戒修身、时常自警,修行不易,不可自损根基。

    深夜,又是一轮圆月悬空,齐德仲仰望月华,横剑胸前,《黄庭十三剑》既是修行道法、也是武功剑招,可尽炼形之功。

    只见齐德仲的身影好似有一层白纱覆盖,绝云剑锋芒内敛,明晃晃的剑身凝如一汪秋水,随着齐德仲招式连环,化作一川烟逝,难追难及。

    待得一阵沉稳脚步声传来,齐德仲剑招终尽,回身收功,轻轻掷出绝云剑,准确射入剑鞘内中,不闻铿然金铁之声。

第十章 生者哀声

    “陈员外,夜深人静,何不早眠?”

    来者是陈员外,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站在后院门洞,神色中带着一份哀戚。

    “有一样事物想要仙长过目。”

    “哦?”齐德仲灵机一动,上前观瞧。

    陈员外缓缓打开木盒,内中层层丝绢之上,安置着一面古朴铜镜,镜面朝下,肉眼所见镜背有莲花浮雕,花瓣重重叠叠,宛若实物。

    齐德仲静默无言,阖眼再开,瞳中神光外射,只见九色莲华绽放,便知这面铜镜不仅非是寻常凡品,更是修行人所炼制的法器!

    “神器不可轻执,世人难承祸福。”齐德仲也有些慨叹,向陈员外问道:“这面铜镜确实是修行法器,但我并不清楚它的来历。”

    陈员外顺水推舟地说:“那就请齐仙长收下,详加潜研。”

    齐德仲苦笑道:“员外,送礼也不是这样送的,还请你说清楚此物来龙去脉,否则我绝不碰此物分毫。”

    修行人的器物往来颇有章法禁忌,一般来说,师门赐予之物不能随意外送,就算要送,也要对师门和赠送之人诉说分明其中机缘。而别人赠予之物,如果不知此物来历,修行人也不敢随便收下,谁知道这背后牵涉因果如何?

    齐德仲示意陈员外到西厢房中安坐,陈员外的哀戚神情这才稍减,然后关于这面铜镜、以及这几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三十多年前,那时的陈员外还只是一名在长林郡中四处打拼的年轻人,干过客栈小二、走过镖、做过私贩,好不容易攒下一点积蓄,却因为招惹了一伙坐地大商,反而欠下一屁股债,就差没有割下自己的肉相还。

    而在这个时候,陈员外遇见了洪氏,生性彪悍而不愿闺中绣花的洪氏跟陈员外相见有缘,洪氏从家中取来钱财为陈员外还清债务,陈员外发誓报恩,两人一来一往之下,不过两年便已成婚。

    有了洪氏娘家相助,陈员外的家业在十几年间好似吹皮球一样,这内中既有陈员外自己经营有道,跟洪氏督促亦不无关系。

    而在洪氏嫁给陈员外时,嫁妆内中就包括了这面铜镜,本来连同一尊花瓶只是作为古玩珍藏,瓶镜寓意平静,几十年在家中也没有太过起眼。

    如果说这对夫妻还有什么遗憾,那恐怕就是婚后多年无子,这种事情本来勉强不得。但陈员外的老父母却非常焦急,连番催促之下,甚至要陈员外纳妾。

    本来以陈员外的家业,纳妾本非难事,只可惜洪氏生性悍烈,容不得陈员外如此,夫妻间嫌隙日增。但这也无法阻止陈员外纳妾,在接连生了几个女儿之后,其中一个小妾终于生下了儿子,那就是陈信。

    洪氏与陈信彼此不合已久,这也不是什么隐秘,而陈员外也对陈信颇为溺爱,对其处处宽让放纵,而员外自己也日渐沉溺美色,府中侍女若有几分姿色,皆被陈员外收入房中。

    如今年纪最小的那名小妾李氏原本就是府中侍女,侍女的兄长跟随员外多年,如今在陈府内中已是管家,兄妹二人几乎可以管束陈府半壁。

    这名小妾至今怀孕近大半年,估计还有月余便要临产,陈府内中却突生变数,经由齐德仲一提,陈员外方才如梦初醒。

    大半年前,有一名游方道人来到陈府门前化缘,陈府护院不许其入门,道人在门前大笑三声,然后说了一段话:

    “恭喜陈员外又得一子!只怕其兄福薄,此子现世则要克死其兄!”

    当时陈员外不解其意,以为只是路过的疯癫道人胡言乱语,后来小妾确诊怀孕,府上倒是喜庆了一阵。

    齐德仲听到这里,大致已能推测到后来之事:“我这几天也在推算,如果我当初无法解咒,令郎剩下的日子,顶多也就一月有余……员外,这面铜镜该不会是在管家手中吧?”

    “仙长一语中的、真非凡人!”

    齐德仲摆摆手:“既然是洪氏嫁妆,未必会落在妾室手中,管家随你多年,反而是最有可能接触此物之人……我明白他们的想法了。”

    说到底,这次乃是一场谋夺陈府家业的事情。起因是大半年前游方道人的那番话,让那名小妾认为自己怀上的是男丁,而不久后洪氏的离世,更让小妾野心膨胀,与自己的管家兄长暗中密谋。

    然而正如同齐德仲猜想的那样,下咒之人未必知道自己的诅咒生效,那名管家平日里照料府中事务,那一瓶一镜日日擦拭,不料自身怨忌恨意沾染上那铜镜法器,无意中拘锁洪氏阴灵。

    管家真正所做的,其实是买通了其中一名给陈信看病的郎中,让他下虎狼之药害死陈信,谁曾料想,鬼物附身的陈信不能以寻常病患看待,虎狼之药刺激了陈信经脉元气,却没能当即取他性命。

    “这么说来,洪氏阴灵到底是害了陈信还是救了陈信,反倒不好说了……”齐德仲叹气摇头,诅咒就是如此离奇诡谲,难以世间是非衡量。

    “不过那李沧确实可恨!”陈员外所说的李沧就是那名管家。

    “且不提怨忌是否成咒,收买医者、下药谋害,此举已然触犯世间法度,不知道员外怎样办?”

    陈员外咬牙切齿道:“我将他两腿打断,然后请来长林郡最好的讼师,直接送去衙门!”

    “还有一人,员外意欲如何?”齐德仲所说的当然是陈员外那名最年轻、又怀有身孕的小妾李氏。

    只见陈员外哀色浓烈:“我刚把李沧送官,回来就听说他妹妹在房中上吊……一尸两命,唉……”

    齐德仲默然不语,兄长恶行受罚,此乃理所当然,不可否认那名小妾与此事关联密切。但是从陈员外的行事看来,他也是想保住那名小妾、至少等她顺利生产之后才处理。只可惜那名小妾耐不住心中惊惧担忧,所以先行一步自杀。

    “连死都不怕了,还能怕什么?”齐德仲这句话只在心里说,但是对这般不幸结局也只有叹息。

第十一章 道观仙霞

    齐德仲低头看了看静置在桌案上的铜镜,问道:“那员外是怎么知道这面铜镜不同寻常的?”

    “这面铜镜本该安放在前厅,我拿住李沧之时,他正揣着这面铜镜似乎要逃跑……我也不解其中奥妙,所以才拿来让仙长过目。”

    “逃跑?”齐德仲心念一动,发觉此事恐怕尚未完结,背后似乎还有其他牵扯。

    齐德仲伸手拿起铜镜,不敢轻易将镜面朝向自己,轻轻抚摩镜背花纹浮雕,隐然能察觉一股灵犀流转。

    真正的修行法器,夺天地造化之功,采取天材地宝、配以一身修为法力,赋予种种神通道法,一般人根本无法动用,即便是现在的齐德仲也没办法。

    譬如《黄庭十三剑》中的法术,凭剑而发另有玄妙,但绝云剑本身并非法器,而是契合了修炼之人的剑意心境。

    要御使法器,没有外感修为就是异想天开,对于修行人来说,世间真正的**力大神通,都是要落在外感修为之上。

    正如修行人外感天地阴阳,法器之所以不同寻常亦是如此。铜镜法器即便无人御使,其本身也如通灵之物一般感应外界。

    管家李沧贪毒怨忌之心强烈,铜镜法器感应灵敏,无意间触发法器运转,摄来洪氏阴灵依附于陈信身上,并加以拘锁使之无法脱困。

    铜镜法器纵然玄妙,但终究不是通灵有知的生灵,管家李沧也没有御使法器的能耐,完全是经年擦拭之下,偶然的一次感应。

    修行人能够有外感修为,并非凭空而来,乃是世间有灵众生本就有感应外界、触动外界的能力,只不过普通人依凭六识四肢懵懂而行,修行人有摄心炼形的根基,能够统合诸般感应、收发由心。

    齐德仲脸上苦笑,如果说拿修行人的法器来当做下咒灵媒,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同时也导致诅咒太过强烈,几乎连齐德仲都没有办法解除。

    “不知道员外打算如何处理这面铜镜?”齐德仲将铜镜放回紫檀木盒之中,顺手合上。

    “自然是交由仙长处置!”陈员外再也不想碰这面镜子了,这半年之内家里接连遭灾,保不齐就是这面铜镜惹来的。

    “神器无辜,世间祸福惟人自召。”齐德仲说道:“员外既然这么打算,那我自然要插手到底,铜镜易引世间鬼神觊觎,将它留在陈府内中反而是我不义。请问员外名下是否有产业在城外?”

    “有!当然有!只要齐仙长开口,我立刻将地契房契以作供奉!”

    齐德仲摆手笑道:“我并非要索取员外产业,正如我当初来到陈府所言,我需要一处暂时安身落脚之地,现在得了这面铜镜,也不方便长久置身在陈府之中,万一真的引来什么不测变数,城外人烟稀疏,不至于惊世骇俗。”

    陈员外脑筋急转,猛然想起一件事:“若非仙长提起我也忘了,大半年前来我家门外的游方道士,我事后打听了一番,据说他曾在城北一间破败道观中栖身。那座道观早已无主,观外田地恰好在我名下,我明日立刻将那块地皮买下,好让仙长有落脚之地。”

    “也好……但我并非道人,就不要上报我为道观主持了,稍加修葺能够安身就好。”

    ……

    陈员外的动作很快,一天的功夫就打通了地方上的种种文书契约,一座无主道观也没人敢跟陈员外来抢,当天就派了十几名匠人将道观内外修葺一番。

    道观匾额上写着“仙霞观”,三进院落不算很大,迎面三清殿堂,往后是祖师祠堂,最后是丹房静室。

    齐德仲来到仙霞观之后才察觉过来,此地过去应该也有修行人驻身,只不过被废弃多年无人经营,加之位处城外荒郊,香火断绝,年久失修自然破败。

    “供奉祖师居然是太华三仙?”

    祖师祠堂之中,灰尘蛛网和朽烂帘帐已被清走,香案烛台以及层层叠叠摆放的祖师牌位都还在,齐德仲抬眼观瞧,发现最顶端三面并列牌位,是九州修行界中鼎鼎有名的太华三仙。

    太华三仙成道甚早,座下弟子创立了太华门,距今已有近三千年的历史,太华门更是当年倡导建立红山议会的主要力量,弭平千年前九州修行界的杀伐争斗。

    在齐德仲眼中看来,太华门一如高山仰止,即便是飞云门在太华门面前也有如后学晚辈一般。

    而像太华门这样的修行宗门,数千年以来门人弟子无数,也有一些人离山自立门户、或者在门外修行。

    其实如齐德仲这样被逐出门墙的例子,在修行宗门内并不多见。门人弟子犯戒,并非人人都有齐德仲这般决然坚稳的心性自废道法,仍需门中尊长依律惩戒,或禁言洗心、或苦行炼形,总之有的是办法让门人弟子重归修行正途。

    一般来说,如果弟子屡教不改、心性如朽木难雕,注定今生修行无成,师长也不会一味让弟子留在门中耗费时光,大多会以各种名义遣弟子离山。但即便这些门人弟子离山修行,依旧是原本宗门的传人,需要守宗门戒律、待原本师长同门以礼。如果要在门外传法,也需要回禀原本宗门,传法同时传戒。

    长林郡城之外的仙霞观就是这样的存在,按照祖师牌位上的排列,最早是一名叫做昌黎子的太华门人离山修行,另外开创仙霞观这一脉,仍旧奉太华三仙为祖师、受太华门戒律,传承六代,最后不知为何,观中修行人消失无踪,距今起码有五六十年了。

    齐德仲虽然不是太华门弟子、也不是仙霞观传人,但是他对修行前辈一向敬重,修行人尊师、重道、敬法,三位一体。无道则无法、无法道难彰、无师法难传。

    向修葺的工匠要来洒扫之物,齐德仲亲自将祖师祠堂打扫干净,虔心恭敬、念念如在,不觉之间时光消逝,祠堂内中已是一尘不染。

    跪在太华门与仙霞观列代祖师传人牌位之前,齐德仲伏身下拜,不自觉间触动法力,施展出内景心神部·丹元炼守灵,一股精诚敬奉之念如斋醮香烛荡漾而开。

第十二章 独敬如在

    如同尘俗僧道斋醮礼拜,会用到香烛蜡火,修行人也有类似手段,大多以各种奇珍异宝炼制而成。但最上乘的香烛并非如此,而是虔心敬奉、念念如在,以身为炉、以心为香。

    作为得授道法的修行弟子,尊师重道敬法,要保持一种怎样的心境是为最佳?修行慎独敬如在。

    师长境界再高、眼光再远,宗门底蕴再深、传承再久,道法玄功再妙、一应助益行功妙品再多,修行二字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事情。

    修行不是为了别人而修行,师长奉道传法、护持传承,尽心尽力而为便是,不可能时时刻刻照料门人弟子,哪怕是世俗孩童也有成人成家的一天,焉有父母庇佑一生之理?

    至于修行戒律,那只能禁止门人弟子有邪行恶障,却不能强求传人修为精进,这个世上总归是有心性懈怠、资质愚钝之人。

    只有做到无有师长监督护持,却依旧自觉谨守戒律、摄心定性,这样方能算得上是慎独,而有此心性的修行人,哪怕师长不在身旁,尊师重道敬法之念一如既往,所敬如在。

    齐德仲不敢说自己真的能够完全做到修行慎独敬如在,但他也在不断洗炼心境,以求接近此等境界。某种意义上来说,像齐德仲这样已被修行门派逐出之人,最容易丢失慎独之心,从此一蹶不振,沦为世俗庸人。

    不得不说,当初飞云门护法常宁要将齐德仲逐出门墙,所怀想法多少有些狠辣,比起其他惩戒,这种看着自身心境日渐衰颓、道法修为难守的折磨,在修行人眼中比直接取命还要痛苦。

    跪在牌位面前跪拜一轮,周围精诚敬奉之念,如无形香烛气息,倒卷反摄到香案之上,齐德仲心境稍动,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块玉简突然出现在面前。

    如此变数按说换做别人,怕不是要兴奋雀跃,但齐德仲却淡定得多,拿起玉简眉头微皱。

    “先是铜镜法器引来鬼咒,接着是城外破败道观暗藏太华传承,现在又来这么一手?到底是何方高人?”

    齐德仲隐约察觉到,自从下山以来,自己遭遇的事情并非孤立自悬,而是彼此环环相扣,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推到如今这般境况。而这一系列怪事的背后,似乎都与那名大半年前出现在陈府门外的游方道人有关。

    “反摄虔心意念而现,这样的手法倒是颇有妙趣,若无礼敬太华仙霞祖师之心,这枚玉简也无法现世。”齐德仲沉吟自语:“我方才洒扫祠堂内外各处,都没有看见有任何暗格或隐匿阵法,这等凭空出现、虚空造物的**力……不知道是哪路高人的玩笑?想必这样一来,对方必有所感。那也好,我就暂且在此安身一段日子。”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齐德仲感觉自己好像被哪路高人盯上了一样,连对方何等面目都不知道,就被一番玄妙机缘送来了一面铜镜法器和一枚玉简。

    修行玉简炼制不易,内中能够记录声色光影,也可以存载修行道法,毕竟大部分修行道法不能单纯以文字图画描述,各种境界奥妙、磨洗心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以玉简存载最是方便。

    不过自从齐德仲犯戒自废以来,就明白了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眼下筑基尚未圆满,无论是铜镜法器还是玉简,他一概不碰,安置在静室之中。

    仙霞观稍加修葺之后,也显现出几分世外仙府的模样,但是比起碧亭山上放眼云海苍茫,还是差了不少。

    陈员外事后拿着仙霞观的地契房契前来,说是要供奉给齐德仲。

    齐德仲多少也明白陈员外的心思,并没有拒绝:“既然员外坚持,那我收下就是,心安难求,员外就莫要再多想了。”

    陈员外府上这么多变数,都是靠齐德仲处理,更何况此间变数根源在于陈府家务,陈员外自觉有愧,如果齐德仲不收下这份地契,他反而更加心焦。

    “还有一事,想要跟齐仙长商讨。”送了地契房契之后,陈员外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员外但讲无妨。”

    “是这样,我深知仙长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犬子此番得救,全赖仙长出手……我就是在想,犬子是否由此福缘,能拜在仙长门下。”

    修行之事受世人仰慕并非稀奇,除非是对面不识真人,否则若有修行高人现世尘俗,难免受人追捧仰慕,更别说求拜师求仙法的了。

    所以部分修行人不乐意显露道法是有原因的,这并非藏私,而是道法修行确实未必适合所有人,传法则传戒,根骨资质未足、徒费时光,心性悟性有缺、误人误己。修行道法就如同手持利刃,伤人亦能伤己。

    “唉,陈员外,你忘了么,我已经说过,我已被逐出飞云门墙,现在是流落江湖的散人。你敬我称呼一声仙长,我自然用心解除贵府灾厄,但若论收徒传法,我修行未足,这么做只是害人之举。”

    齐德仲一向不喜伪作,在他还是飞云门人之时就已这般性情。更何况现在的齐德仲重修筑基,未来精进路径都找不着,收徒传法更是遥远。

    一般来说,相对正宗的修行宗门要求门人达到“真心全形”境界之后,才能收徒传法,譬如太华门。但也有一些境界未足便传法的,仙霞观就是典型,如果昌黎子当年能有真心全形修为,那他完全不必离山。

    即便是飞云门,有真心全形修为者也不过寥寥两三人,其中就有掌门常清道人,这可是一条极其清晰的分水岭,自有玄妙所在,齐德仲也不愿意轻易打破。

    看着陈员外有些失望的表情,齐德仲神色缓和地解释道:“令郎如今尚未恢复,我也没有那么快就离开,待得令郎能够下床走动之后,我可以传他一套导引之法,让他强身健体,至于是否与修行超脱有缘,那就不是我能够一眼看穿的了。”

第十三章 无话可说

    寒风凛凛、霜雪漫天,长林郡的冬天可谓是滴水成冰,仙霞观则是一如往日的清冷静肃。

    自从齐德仲在仙霞观落脚之后已有半年时间,这半年以来,除了偶尔入城探望陈信,齐德仲一般不与外人来往,仿佛还是在世外修行一般。

    陈信的身体恢复很快,毕竟是尚未到加冠年岁的少年,生机元气蓬勃,再加以适当疗养,初冬时节就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今天恰逢冬至,齐德仲留在仙霞观中默运玄功,按理来说他筑基已成,但内感修为的关口却迟迟未能寻觅得见。好在齐德仲对此也不至于焦躁,继续摄心炼形,将《黄庭十三剑》琢磨完全。

    时近中午,仙霞观大门被人敲响,齐德仲上前开门,迎面正是陈信,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下人。

    “仙长在上,请受晚辈一拜!”陈信一看见齐德仲,当即躬身跪拜。

    “小公子无需如此。”齐德仲伸手将陈信扶起,询问道:“天寒地冻,小公子元气未足,为何要出城来仙霞观?”

    陈信脸色早已不是当初那副浮肿面孔,因为兴奋而略显红润的俊朗面孔,对齐德仲十分恭敬:“今日冬至,特地为仙长送来过年应用之物,也是亲自上门拜谢仙长救命之恩。”

    “分所当为而已,小公子不必介怀。东西既已拿来,我也不好让你们劳累带回,拿到后院去便是。”齐德仲没有矫情,领着陈信穿堂过室,在后院静室之中落座。

    齐德仲坐下之后与陈信切脉一番,沉吟良久才开口说话:“小公子近来可有不适?”

    “没有了,特别的精神。”陈信眼神雀跃。

    齐德仲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有别的疑虑:“奇怪,陈信体内分明有股益气壮阳的药力未散,冬日本应藏精纳气,哪里来的这般耗散?”

    看着陈信喜乐之色浮动的眼神,齐德仲隐约猜出了什么,但并没有多言,转口提道:“当初我曾经答应员外,要传授你一套导引之法,今日你既上门,我就在此传授便是。”

    “仙长厚恩,晚辈感激不尽!”

    所谓导引,类似武功拳法,但其本意是为修行炼形打下根基,齐德仲自己就懂得不止一套,这半年来精益求精,综合而成十八式龟鹤炼形法,当即就将前九式教给了陈信。

    因为修行筑基之中,摄心炼形密不可分,炼形至深处,不可不摄心,反之亦然。龟鹤炼形法的后九式就需要各种持戒静心修炼,一般来说不可轻传。

    陈信的资质一般,若是形体动作倒是学得像模像样,可是经脉元气并不随之巡行,少了摄心修为,终究还是差那么几分。

    齐德仲也不强求,他对自己修为都不强求,何况是别人?讲解了一整套导引诀要之后,齐德仲就看着陈信自己演练,除了偶尔开口提示,并不过分讲究。

    一套导引下来,陈信身上也出了微微薄汗,手脚暖和,在这冬日之中,就好像围炉饮酒一般。

    “舒坦,太舒坦了!”陈信只觉得不可思议,“仙长手段通玄,我感觉自己比以前强壮多了!”

    齐德仲笑道:“人身本就造化神奇,你静卧多日,偶尔动作起来发散积郁气血,自然感觉通畅舒爽,自古常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静适宜才是正理。”

    “对对对,我一定听仙长的话,日后要多多动弹。”陈信连连点头。

    齐德仲微怔一瞬,提醒道:“我是言动静适宜,躁动过甚也是不好,我见小公子你气血阳亢、目浮红光,最近用药是否过烈了?”

    陈信避开齐德仲的眼神,言辞闪烁道:“有、有吗?我最近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呀。”

    “凡药三分毒,无事自是要少用。”齐德仲想了想,还是打算直言点破:“修习我这套导引之法,倒不是说非要戒除什么积习,但日常男女行房之事要有所节制。导引之法本就是求经脉元气巡行周身,触及形骸各处、散发气血,若平日行事不加以节制,散发不止、强行虚耗,反而成了祸根,小公子定要切记。”

    陈信笑着应承,却不敢多言。事情正如齐德仲所猜测那般,陈信自从能够下床走动之后,因为病卧长久,他早就有所不耐。加之房中伺候的丫鬟又正值少艾,陈信也不知道哪来的精力,一时冲动行房事。

    接连多日,陈信觉得气血不继,瞒着父亲陈员外,找人到药铺买来壮阳之药。直到冬至这天来到之前,陈信昨夜也照样服药行房。

    即便是过年之后,陈信也不过才十八岁,这般旦旦而伐,谁也受不了,更何况陈信方才痊愈不久。

    该提醒的,齐德仲都已经说透了,他不是陈信的传法师长,没有资格为其立戒。如果陈信自己不懂节身,最后导引之法反而会害了他自己。如此心性,别说修行道法,便是立身为人都有麻烦。

    二人聊了几句,就有下人端着饭菜进来。仙霞观中也有炊事,齐德仲尚无辟谷之能,陪着陈信用餐。

    餐后陈信等人也离开了仙霞观,齐德仲望着远去的身形,自觉念头难消。

    “既有萦怀,那便去一看究竟。”

    掩上仙霞观大门,齐德仲足不沾尘,施施然入了长林郡城,跟在陈信身后远处,小心留意。

    陈信等人自然没有能耐察觉到齐德仲,在陈府之外将一众下人遣走,自己独自一人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僻静小院之中。

    小院内中有一名少妇主动应出,身材丰腴、面容姣好,一看见陈信更是春色泛起。

    陈信看见少妇一脸急不可耐的模样,直接抱在怀里迈入房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看的了,齐德仲苦笑摇头,转身离开此地,心中不住自嘲。

    明知陈信此人无能,被他恭敬有礼一番便以为尚能雕琢。原本齐德仲还想着陈信资质平常,但经历鬼咒一事应该懂得回头醒悟才是,没想到其人自寻死路如此,齐德仲也实在无话可说。

第十四章 天外之天

    修行之人,历来多是师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师父。世上多的是不得其门而入之人,总是自言若能修行入门,必定能超凡脱俗、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如何如何,却不解为何自己没有被修行高人收入门下。

    以修行人的知觉所触,若真要动念感知,世人一应起居日常、平凡举动皆落入耳目之中,根骨资质或许还要当面试探,可是悟性心性却是从日常行事最能体现。

    一个人的根本心性,往往不在于他在修行高人面前如何尊崇礼敬,而是高人不在身前的本来面目。若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此等言行不一之人,光是摄心门槛就堪比天高,更别提未来修行路上的重重关隘。

    齐德仲远没有收徒传法的资格,但他因为与陈员外一家有此机缘,未尝不能试着引陈信入门,可是没想到转过头去,陈信就把自己的告诫全然忘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无非自断仙缘,就莫要怪别人不肯传法了。

    在回仙霞观的路上,齐德仲又是一阵冷笑自嘲——

    “我至今不过摄心炼形略有小成,算什么仙长?陈信有没有仙缘,也轮不到我来断言。自己修为浅薄,还妄自尊大,以为能指引别人,果然面目可憎。”

    齐德仲发现,虽然这半年多的清修让他性情平伏安稳许多,可是内心深处那股傲然意气仍旧不曾消退,稍有动念则难免好为人师。

    很难说这样的性情是对是错,齐德仲当初被逐出飞云门墙,仍旧照样有众多同门不舍,很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过去“好为人师”,自己修行心得、法术奥妙从不藏私,乐于与同门分享。

    越是如此,齐德仲自然在飞云门中越受欢迎,自然将昂扬傲气骄纵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回到仙霞观中,齐德仲静坐一阵,洗炼心性,然后到静室之中将那面铜镜法器和玉简取出。

    这半年以来,齐德仲根本没有碰这两件事物半分,收起来之后就不曾见过天日。

    仙霞观不是军营、也不是护院家丁满布的世家大族,这两件珍贵的修行宝物随便放在静室内中可谓毫不设防。好在齐德仲并无此患得患失之念,这半年间甚至没有浮起动用此物的念头,但今天却想起来了。

    齐德仲掩好静室门窗、使得三光不入,昏暗之中,双手捧着铜镜法器,将镜面缓缓转向自己。

    修行人倒不是说怕照镜子,奈何这面铜镜显非凡物,连阴灵鬼物都能拘锁,焉知不会摄魂夺魄?

    但是现在的齐德仲已经有足够的定力去面对这面镜子了,若有贪生怕死之念,那说明他筑基功夫还没下够。

    镜面触感光滑,看上去却是灰蒙蒙的一片,齐德仲还没有外感修为,六识知觉虽然敏锐,可远远未有触动外界之能,只能凭着灵觉感应,察觉到铜镜内中好似有一个广漠无垠的世界。

    齐德仲单掌捧起铜镜,一手倒持绝云剑柄,息心止念、低喝一声:“精根通泥丸!”

    外景脑神章,有着广博通识、海纳百川的能耐,更是坚守神魂根本之法。齐德仲凭剑施法,铜镜如有呼应,神魂竟觉飘忽不定之感!

    “龙烟秉台明、明上见英玄!”

    齐德仲不敢放松,内景肝神部、外景眼神章接连而出,通明眼力催动神光爆散,誓要照彻镜中世界,昏暗静室也受此法,无火无烛自生光明。

    铜镜内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引力,几乎要让齐德仲魂魄分离,好在这些日子筑基功足,齐德仲敛神施法,神光穿透镜中世界,就好像一团火焰在一片黑雾缭绕的混沌中不断膨胀。

    黑雾避散,神光洞彻,齐德仲定坐静室之中、放眼镜中世界,触目所见,竟是千山万壑、地裂天崩的惨烈景象!

    “呔!”齐德仲轻咬舌尖,疼痛瞬间迫使收法回神,断绝了和镜中世界的感应。

    “此镜绝不寻常,镜中世界一片荒芜焦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德仲心有余悸:“按说修行法器纵然有极尽物性物用之处,但大多不会过分骇人摄神。镜中世界似实还虚,方才尽是一瞬错眼,内中毁坏之息宛若及身,看来还是不能轻易动用。”

    齐德仲摸着铜镜,察觉到自己施法之后,法器灵犀似乎要比之前活跃了一些,镜面灰蒙也稍微浅淡。

    “宝镜蒙尘,莫不是久处尘世受俗气沾染了?”齐德仲现在完全可以确定这面铜镜法器相当特别,按说不该这样轻易出现在世俗之中,很可能其原有主人因为意外失落,辗转多年流落到陈员外家中,现在来到齐德仲手上。

    放下铜镜法器,齐德仲又拿起了玉简。一般来说,玉简之中的内容也不是能够轻易读取的。要炼制玉简,最起码要有真心修为,此时能够凝炼修行次第心境如道种心印,化入玉器内中,成为玉简。

    炼制玉简之人修为境界越高,内中修行心境存载越复杂深奥,修为不到一定境界,是无法了解接下来的内容。

    而如果没有摄心修为,六识懵懂,也一样无法读取玉简内容。齐德仲深吸一气,聚敛六识、遁入虚静,也不知是手中玉简化作虚无,还是齐德仲的身形离散不见,总之齐德仲只感觉自己剩下一缕心念,“坠入”了万顷青空之中。

    心念聚合、神魂倒摄、身形复现,齐德仲一如全身心立足万顷青空之中,不似虚幻景象,直如天外有天。

    万顷青空远处,一座浮峦巨岳隐约在远处,齐德仲心念一动,身形移转,倏然已至浮峦之前。

    靠近之后才看清,浮峦巨岳凭空而立,左右上下千万里无法尽收眼底,浮峦内中仙山圣境次第叠沓,仙鹤舞于云雾、鱼龙跃然碧波,琼花玉树峰顶扎根、异草仙芝点缀谷涧,更有那水晶仙宫巍峨、古椿殿堂耸立,紫气坛台、红云丹鼎散落四处,仙家气度为此铺展而开,极目眺望,浮峦上空道气千重、瑞霞万条,照得此间不似凡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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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界仙游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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