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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2赶回

    这时,旁边一人上前按住杨渥右臂,低声道:“公子,如今正是收揽人心之时,切莫莽撞了。”

    杨渥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心腹部将范思从,他也知道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准备那么多船只的确不易,只是他得了广陵的消息,父亲病危,让他尽快赶回广陵继位,又是少年得志,骄纵惯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不过既然是范思从出面,也只得冷哼了一声,将鞭子丢到低声,不再计较了。

    范思从赶紧对那校尉喝道:“你快去准备跳板,让军士们登船。”

    那校尉这才如蒙大赦,又磕了个头,才爬起身飞奔而去,营中立刻传来一阵呵斥声,忙乱了起来。

    杨渥跳下马来,看了看那些船只,皱眉道:“就这么点船。如何装载这么多军士,不如我们从陆路出,前往润州,然后乘船渡江,那样岂不是更快?”

    “不可!”严可求答道,自从他跟随杨渥前往宣州后,为其出谋划策,多有中的,杨渥对其越信重,此番赶回广陵,也将其带在身边。

    严可求指了指后面大队的军士道:“其一:若是从陆路走,虽然比水路快,但军士定然疲敝,若是广陵有变,这便是致命伤!其二,若是从润州渡江,定然会惊动王茂章,如今人心摇动,正是多事之秋,公子领兵入广陵的消息能多瞒一天,这对公子好,也对王将军好。”

    “严先生说的对。”范思从也赞同的点头:“吴王派来的信使也是乘船直接从广陵过来的,没有像平时那样先在润州渡江,然后乘快马赶往宣州,这至少要多花一天时间,吴王一定也考虑到了这点。”

    看到自己的心腹们都意见一致的反对从润州走,杨渥也犹豫了起来,这时严可求添上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公子,我知道王将军曾经是吴王的护卫亲兵,对大王的忠诚毋庸置疑,可那是对大王的忠诚,未必对公子也一般啦!”

    “好,我们从水路走!”杨渥终于下了决心,立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船只不够,应该带上哪些军士呢?”

    此次杨渥得到父亲的信笺,让他尽快赶往广陵继位,信中也提到了判官周隐反对让杨渥继位的事情。杨渥虽然骄纵,但可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周隐身后还有一股很大的隐势力支持,否则他绝对不敢在杨行密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对于这股势力来说,自己突然生意外丧命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杨行密出身低微,一旦杨渥死了,其余诸子年龄还小,那时也只有任凭他们摆布了,所以他此番从带了两千军士前往广陵,毕竟以周隐为代表的那股势力在淮南军中盘根错节,潜伏极深,在这个节骨眼上,广陵诸军都不可信任了。

    杨渥在选择随行军士的时候很是动了一番心思,除了八百名跟随自己多年的贴身卫士外,其余的都是那些从润州逃至宣州,原属安仁义的润州降兵,这些军士原属吕方,不但精悍善战,而且在淮南军中毫无根底,和淮南诸将也没有什么瓜葛,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自己,所以不用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倒戈之类的事情,可这个时候带谁去呢?

    范思从此时已经看出了杨渥的为难之处,稍一犹疑,低声道:“公子,这次还是先让莫邪都随行吧,这些军士身经百战,比起那些亲兵来,还是要靠的住一些。”

    “思从!”杨渥听到心腹的这番话,心里颇为感动,谁都知道这次随他前往广陵乃是立功的大好机会,范思从把自己这些部属都留在宣州,抢功的时候可就差得多了,这一步错,步步错,将来想要赶上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公子,范将军说的不错,这莫邪都新降公子,正是急欲立功以自明得时候,正好用在这个节骨眼上,而且和淮南诸将毫无关系,带他们上路吧。”一旁的严可求也出言赞同,此时他在杨渥的心中地位颇高,促使杨渥立刻下了决心。

    “好,让军士们立刻登船。”

    润州城,由于杨行密那封劝降信的缘故,王茂章破城时,并没有生大规模的巷战,城中的建筑大多保存完好,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缮后,粗粗看去,已经没有什么战争的痕迹。倒是刺史府由于安仁义后来带着少数心腹坚守,又苦战多时的缘故,倒是多有破损的地方,相较于周边完好的民居起来,形成了一副鲜明的对比。

    刺史府中,王茂章斜倚在座椅上,一旁的王启年正看着一封书信,看到儿子看的差不多了,王茂章问道:“启年啦,你看这书信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王茂章出身低微,只是粗通文墨,稍微深奥点的书信便看不懂了,所以平日里如果有机密信件,往往让儿子王启年解释给他听。

    “信中只是说让父亲迁任宣州观察使,接替司徒的位置,其他的便没有了,孩儿这里先恭贺父亲了。”王启年笑道,宣州在淮南诸州之中,无论是地域、户口、兵力和重要性都是仅次于广陵的,此番王茂章接任此处,应该算是升职了。

    王茂章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捻着颔下的短须低语道:“宣州虽然富庶,可却不像这润州与广陵隔江相望,扼守广陵咽喉。吴王把儿子调回广陵自然是继承大位,可把我调离润州又是为了什么呢?”

    听到父亲的话语,王启年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才抬头答道:“吴王这般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辈为人部属,依照命令从事便是了。”

    “道理!”王茂章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吴王年岁越来越大了,做出的事情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他该不会真以为就凭那几个兔崽子就能将这么大一片基业掌管的好好吧,现在就把我们这些老兄弟都踢得远远的,还早了点吧!”

    “住口!”王启年大喝一声,双目紧盯着王茂章的眼睛,父子二人对视了半响,王启年终于支撑不住,低下头来,低声道:“父亲,吴王待我父子恩重,去宣州离那个权力漩涡远一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做臣子的听命便是,莫要说这些惹来嫌疑的话了,若是传到吴王那儿,只怕反而不美。”

    王茂章坐回椅子上,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儿子,笔直的身躯,刚毅的脸庞,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诚挚的光,他疲倦的摇了摇头,苦笑道:“也罢,几句牢骚而已,便是吴王听到,也不会在意,倒是那个继位的,是个分不清好赖的。”启年,我有些累了,你且退下让我一个人歇息一会吧。”

    “那孩儿先告退了!”王启年敛衽拜了一下,便转身离去,只留下王茂章一个人坐在椅子中,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李神福、台蒙你们两个倒是好运气,早早的便去了,留下我在这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王茂章突然听到外间有侍卫通传道:“禀告将军,外间有人求见。”

    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求见?王茂章愣了一下,便沉声问道:“那人多大年纪,相貌如何,做什么打扮,哪里口音,有没有说自己是哪里来的。”

    “那人也就十七八岁,容貌倒是生的颇为俊秀,身形魁梧,穿件青色布袍,满口陈蔡口音,问他来历却是不答,只说自己是西陵为大军断后的故人派来的。”

    “西陵断后之人?”王茂章脸色突然大变,“这厮好生无孔不入,不知他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然要来蹚这番浑水,那是见还是不见呢?”饶是他平日里行事果决,此时也不禁犹疑了起来。

    那通传的亲卫跪伏在地上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答复,抬头一看,只见王茂章竟然坐在椅子上,正捻着颔下胡须思索,竟然呆住了,那亲卫也不知要等多久,便放大胆子低声道:“将军,那人还在外间等候,不如让小人出去将其擒下,免得走脱了。”

    “不可!”手下的话提醒了王茂章,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且将其带上来,听听那人带来了什么话再做打算,王茂章打定了注意,沉声道:“且将那汉子带到后院我的住处去,给他换件衣服,莫要引人注意。”

    “是!”那亲卫起身应答道。

    书房中,王茂章不住的来回踱步着,脸上的神色奇怪的很,有几分期待,又好似有几分害怕。这时,外间有人通传道:“将军,客人到了。”

    王茂章停住脚步,坐回到椅子中,努力装出一副镇静的神色,沉声道:“进来吧。”

    随着一阵脚步声,侍卫带了一名汉子进得屋来,身上穿了件黑色短襟布袍,这种衣服在淮南军中是很流行的,低级军官和老兵们经常穿在身上。王茂章做了个手势,那侍卫躬身行礼后便出屋去了,随手带上了门,只留下王茂章和那人留在屋中。

    王茂章打量了一会那汉子,从嘴唇上方的细细的茸毛来看,他才只有十七八岁,才刚刚成年,可是身高却有七尺有余,不要说在南方,就是在北方也属于很高的了,肩膀宽厚有力,四肢强健而又匀称,从双手上虎口和指腹厚厚的老茧来看,他在弓箭和兵器上都花了不少时间。面对着王茂章犹若实质般目光的扫视,这个少年只是站在那边,脸上保持着笑容。

    “你在镇海军担任何职,吕任之派你来干什么?”王茂章的声音打破屋中的寂静。

    “末将王自生。”那少年做了一个揖,笑道:“在吕节度麾下亲军做个虞侯,主公这次拍末将来,乃是为了带个口信给王将军。”

    “口信?”王茂章冷哼了一声,手指习惯性的敲击着座椅的把手:“莫不是让某家依附于他?”

    “那怎么会,主公与您共事过,每次提起往事对于将军的忠义都是赞不绝口,末将义父与将军也是旧识,也是十分敬佩,又如何会劝说您背主。”王自生一脸诧异之色,倒好似被误解了一番。

    王茂章是老得成了精的,和吕方也是打了多年交道的,王自生那番作态他便好似全没看到一般,冷笑了一声,道:“也好,某家便听听这任之这老友派你来说些什么。”

    王自生又敛衽拜了一拜,道:“主公让我带话与王将军:杭州鲈鱼脍肥美,茹菜羹爽口,乃天下美食。若是哪天将军欲来游玩,鄙人自当扫阶相迎。”

    听到王自生带来的吕方传话,王茂章脸上顿时涨红起来,好似立刻就要作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冷笑道:“听你姓王,想必你父亲便是那王佛儿,倒是个忠义之士,看在他的份上,今日便不为难你,你且回去告诉那吕方,他出身不过一介淮上土豪,若无吴王恩重,哪里有今日局面。人生祸福,自有上天注定,非人力所能强求,他如今已经有两浙之地,富贵已极,须得持盈保泰,才是正理。莫要乘着吴王病危,便图谋人家基业,须知他自己也有年老体衰之时,岂知那时无有乱臣贼子做那篡逆之事,那时便悔之莫及了。”说到这里,王茂章不待对方回答,便高声喝道:“送客!”自顾起身到后厢去了。

183赶回3

    王自生站在屋中,被王茂章突兀的举动给惊呆了,傻傻的站在当中宛若木鸡一般,到了外间的侍卫进来驱赶才出得门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投入吕方麾下后,更是只看到己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论是钱缪那种纵横江南的枭雄,还是赵引弓那种盘根错节的土豪,在吕方的计谋和兵锋下,都纷纷倒下,自然将世事看的简单了,此番受命前往润州,早就下了决心,一定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将这王茂章说服,兵不血刃便拿下这润州,可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听自己说,便将自己驱逐出来,实在是又羞又恼,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老匹夫,他日落入少爷手中,定要将你的级斩落,漆作尿壶!”王自生猛的一顿足,猛的向外间快步走去。

    恼怒的王自生并没有现,在他的身后,一扇窗户被微微推开了一丝细缝。在窗户后面,王茂章透过那细缝凝视着少年的背影,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恼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疑惑。“吕任之呀吕任之,莫非拿下两浙之后醇酒妇人便让你糊涂了,居然以为派个半大孩子来,随便带句话,某家便会乖乖的投靠你,如果是这样,你也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罢了,早晚都会成为某家的盘中美食。”

    从派往宣州的通知杨渥的快船出算起,已经有十余天了。像广陵这样户口和商旅众多的都市,绝对不可能长时间封锁交通,所以在派往宣州的信使出两日后,吴王府中便下令恢复了各处交通,只是判官周隐依然被软禁在家中,不得与内外通信,各处城门也有重兵把守,严加看守。

    广陵北门,戒备森严,把守的军士们披甲持兵,寂静无声,本来还有些暖意的阳光照在士兵们的甲叶和兵器上,闪烁出金属的寒光。进出的行人和商旅们经过这里,都下意识的闭住嘴,加快脚步,想要尽快通过这里。,可是平日那些十分松散的检查军士,此时也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好似眼前的行人个个都是犯了谋逆大罪的恶人一般,刨根问底,几乎连对方生下来屁股上长了几颗痣都搞清楚了。那些进出商旅虽然心底都恼怒的很,可看到这般阵仗,哪里还敢多话,只是在腹中大骂,只怕将这些军士的老妈都干上百次了。

    “冤枉,冤枉呀!,小人当真是去楚州贩盐的商人啦!莫要冤枉了好人!”城门处突然一阵混乱,可就连那几个平日里最爱看热闹的本地破落户此时也一起将脸转到另外一边,好似身旁什么也没有生一般,开玩笑,当时不同往日,连吴王府中的亲军都派出来了,传闻是吴王危在旦夕,一个不讨好,吃了皮鞭军棍是小事,丢了脖子上的吃饭家伙都是寻常。

    随着一阵甲叶碰击声,五六名披甲军士扑了上来,将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衣中年人拖到了一旁,方才询问的军士对正皱眉看着这边的军官拱手行礼后,禀告道:“启禀都头,这厮说要去楚州贩盐,可现在是冬天,都没甚么太阳,盐田产盐甚少,只怕没有说实话。”

    那中年人本来看到那些披着铁甲的王府亲军,早已吓得半死,已经瘫软在地上了,可听到那军士的话,又不知从哪里爆出了一股力气,一把抱住那军官嘶声喊道:“都爷,冬日虽然晒盐不行,可还有煮盐啦,小人的的确确是去贩盐的,若是都爷信不过,最多小人不去了就是了,小人家中还有老小,都指望着小人养活,还请都爷大慈悲,放过小人这一遭了。”说完便连连叩头。

    那都爷看那中年人额头上满是血污,不由得心头微微一软,正要开口训诫两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背上不由得一紧,硬起心肠,沉声道:“你这厮狡黠善变,分明是奸细,来人,拖到一边去斩了。”

    那中年人顿时吓呆了,他原以为会挨上一顿军棍,最多是关上一些日子,自己家人要破费些钱财赎自己出来罢了,可谁想到那小小守门的都头便要把自己斩了。不待那中年人大声呼救,旁边早有两名壮汉扑了上来,将其拖到一旁的墙根的一个小洞里,按到之后便手起刀落,鲜血立刻溅了满墙都是,一旁早已横七竖八的躺倒了十余具无头尸。

    “将这厮的级挂到城门上去,也好警示一下那些乱党。”那都头的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都头赶紧回身行礼,说话的那人便是淮南亲军左衙指挥使张灏,只见其脸色乌青,颧骨突出,脸上早已瘦了一圈,只有一双眼睛还如鬼火一般,幽幽的透出光来,虽然是大白天,也好似九幽恶鬼一般,一看便让人心生寒意。

    原来自从杨行密病重,派出快船招其子杨渥回来之后,徐温与张灏二人便是昼夜不息,轮番巡视各处城门和城内的重要地点,他们明白在周隐身后的那些老军头在淮南军中有多大的影响力,在杨行密危在旦夕,杨渥又还没有赶到的这个紧要关头,就算是他们两人亲统的牙军之中也是人心摇动,若是那些外州大将以“清君侧”之名领兵攻过来,那些手下中若是有人响应的,便是一不可收拾,那时无论胜败,广陵城都玉石俱焚的下场。他们两人既然已经上了杨渥的船,便早已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了,不说别的,只要那个被困在家中的判官周隐能够活着出来,只怕第一个就要拿他们两人祭旗,到了此时也只有咬牙苦撑了。这张灏脾气本就暴躁易怒,这些天苦熬下来更是变得残暴好杀,十余天来,广陵诸门也不知有多少无辜平民死在他的刀下。

    看到那中年人一个不讨好便死于刀下,进出城门的客商百姓更是噤若寒蝉,如非害怕引来守兵怀疑引来杀身之祸,只怕那些排队之人早就一哄而散了。张灏又巡视了一会,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知道是自己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便上的城楼,吩咐守门校尉一个时辰后叫醒自己,便找个角落躺下睡去。

    张灏这十余日来,每日里最多也就睡个个把时辰,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过这般苦熬,脑袋一沾地面,便昏昏睡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只觉得地面上下晃动,倒好似地震了一般,突然惊醒,却只见方才那校尉正在猛力摇晃自己,脸色焦急,口中说的什么却一时听不清楚。

    张灏坐起身来,脑中还是昏昏沉沉,只觉得什么事情好像都慢了几拍似的,旁边那校尉见情势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起一旁的瓦罐便倒在张灏头上。冰凉的冷水浇在头上,张灏打了个寒颤,神智立刻清醒了起来,那校尉见主将双目清明了起来,赶紧一把将其拖起,一面急道:“张将军,不好了,舒州刺史刘威和黑云都指挥使吕师周二人便在城外,要进城觐见吴王,还带了千余兵士。”

    “什么?”张灏险些从陡峭的楼梯上跌了下来,这两位统军大员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要见杨行密,更不要说那个刘威还就是判官周隐举荐的淮南节度使继任人选,这一切也太凑巧了吧。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杨行密的病势了,便要动手了不成?”张灏摇了摇头,就这一千多人马,应该不太可能。张灏停住了脚步,回到城上,仔细的观察了片刻,城外的确只有千余人,远处也没有大军行进的痕迹,他转过身来,对那校尉低声道:“你立刻让城楼上的守兵们准备弓弩礌石,煮沸滚水,还有城门吊桥,我一下号令,就给我放下吊桥,关闭城门,放箭倒水。还有,你立刻派人到吴王府,让他们派援兵来。”

    “是!”那校尉知道此时正式紧要关头,转身便要去执行命令,张灏一把抓住那校尉,补充道:“让城头的儿郎们手脚轻点,尽量别让他们现,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那校尉会意的点了点头,赶紧回身吩咐士卒去了。张灏这才向城下走去。

    张灏下得城来,只见城门洞里,先前那个都头正站在一旁,竭力的劝阻着刘威与吕师周二人进城。可他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军官,哪里挡得住刘、吕二人,眼看这两人的亲兵已经将那都头赶到一边,让开一条通道来。张灏见状,赶紧快步赶了上来,脸上强自堆出笑容,敛衽拜道:“二位赶回广陵,末将未曾远迎,请多多恕罪。”

    刘、吕二人虽然无论从资历,官位上都远胜张灏,可张灏毕竟也是杨行密身边的心腹将佐,也不好直接闯过去。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也不下马,刘威将脸偏到一边去,装作根本没有看到对方,只是冷哼了一声。吕师周拱手还了一礼,笑道:“想不到在这里碰到张左衙,倒是凑巧的很,正好带我们二人去拜见吴王。”说罢便要打马前行。

    张灏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强拉住二人的马匹,笑道:“下官浅陋的很,倒是未曾听闻吴王有招二位回广陵的消息。”

    “让开!”刘威见状,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已是生出一股怒意来,他本是领军大将,一声令下,便是千万人人头落地,此时颜色稍动,张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后退的冲动,可一想起此时的情形,若是让这两人领兵入了广陵,只怕局势便不可收拾,一咬牙却不让开,沉声道:“二位未得吴王敕书,便是不能进城!”

    刘威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却被旁人伸手按住,一看确实吕师周。吕师周方才还有几分笑意的脸上此时已经好似蒙上了一层寒霜:“刘刺史乃是吴王生死兄弟,往日里便是深夜求见,吴王也会单身相见,今日为何如此。”

    张灏心知眼前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那吕师周虽然平日里脸上满是笑容,却素来以多智闻名淮南军中,指挥的黑云都更是勇猛冠于淮南,像这等人物定然是不作则罢,一作便是斩尽杀绝,可现在也没有退路了。想到这里,张灏只得硬着头皮道:“二位须知今时不同往日,外臣无有敕书领兵入都者,以谋逆论处,莫要犯了法度让末将为难。”

    看到张灏不但不让开路,还口气越强硬。刘威不怒反笑:“好个以谋反论处,某家今日便斩了你这小卒,再去见吴王,倒要看看杨兄弟会不会治我个谋逆大罪。”说到这里,刘威已经拔出腰刀,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

184赶回4

    张灏赶紧向后跳开一步,只觉得头顶上一轻,伸手一摸,头盔上的红缨已经被斩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方才慢上半步,只怕已经人头落地。张灏还没缓过神来,耳边便听来一声马嘶,却是刘威一刀斩个空,便催马撞了过来,便要冲进城内。张灏身后的几名心腹军官见状,赶紧挥舞着长枪上前阻拦。刘威那坐骑乃是见惯战阵的良驹,眼见闪着寒光的白刃刺杀过来,不待主人催促,后蹄一力,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便从那几人头顶上飞跃过去。后面的守城军士大半都是隶属黄头军,这支军队里主要来源都是淮南诸军精选而来的士卒,其中将校多半便是庐州人士,如今杨行密重病在床,生死不知,又看到刘威如同天神一般纵马而入,士卒们人心摇动,纷纷后退。

    刘威坐在马上,横刀在胸,高声喝道:“吾等由细微时跟随吴王,历经百战方得这般基业,如今大王病重在床,几个小人便蒙蔽主上,隔绝内外,残害忠良,。其心不得而知。汝等皆为吴王乡里,股肱手足,还不将张灏这小人拿下,随我一同进城解救大王,还天地一个朗朗。”

    这亲军中多半都是庐州子弟,更有许多都是以刘威为代表的淮南老军头们提拔的将校,乡里袍泽更是多有,而且张灏这些天来隔绝交通,软禁周隐,乱杀无辜百姓,属下将吏士卒早已多有不服的,只不过不敢明言,害怕惹来祸事罢了,此时见刘威这般威风凛凛,后面还有吕师周领着精兵以为后援,人群中立刻鼓噪起来,几名忠心于张灏的军官待要弹压,早被旁边的军士们围坐一团,根本出不得声,城头那些准备好的弓弩、滚水更是被撂到一旁,起不了作用。

    张灏连滚带爬的好不容易才冲出城门来,只见吕师周驱使着部下亲兵拥进城来,自己部署的守门军士纷纷丢下兵器,四处乱跑,有的干脆倒戈相向,便是有些想要抵抗的,可被人潮一冲,也不成行列,眼见得形势已经不可收拾,张灏只得领着几个心腹掉头逃走,免得成为那些倒戈士卒的投名状。

    张灏刚跑了不远,便看到一队军士正快步往这边赶过来,看旗号便是吴王府的亲军,仔细一打量,最前面的那人正是自己派去求援的军士。张灏不由得哭笑不得的停下脚步,若是早来半刻钟,自己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转眼之间,那队军士已经赶到眼前,领军的却是徐温,他见到同僚这般模样,赶紧跳下马来,急道:“张左衙,北门那边情况如何?”

    张灏却不回答徐温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怎的亲自来了,王府那边可有人把守,若是那边出了问题,你我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温笑道:“无妨,公子已经从宣州回来了,刚刚进府,吴王立刻下令遣人去招那李俨进府来。”他故意提高嗓门,好让周围的人听到,也好激励士气。

    张灏听了这个消息,精神顿时一振,将徐温拉到一旁,压低嗓门道:“刘威与吕师道已经进城了,眼下我们军心不稳,我们赶快先去周隐那里,然后回王府去,我们借助吴王威望才能与这两条老狗抗衡。”经过方才城门口的一番经历,张灏已经对刘威这些宿将在军中的威望和潜势力有了直观的了解,他可不想再次领着这些摇摆不定的军士去面对他们,下次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出来还说不定呢。

    “无妨!”徐温镇静的答道:“我带来的都是公子从宣州带来的军队,和淮南本部没什么瓜葛,不用担心。那两人刚刚领兵进城,若是不趁着事态还没扩大将其压制住,让其蔓延开来,你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公子。”

    “不错!”张灏立刻清醒了过来,的确如果让刘、周二人领兵入城,那些原先隐藏起来反对自己二人的势力就会起来和他们联合起来,那时就算有了杨行密出面,弹压起来只怕也是大费手脚。更不要说这一番工程中,造成的影响会不会引来下一个野心家,高骈被幽闭之后的一系列战乱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最后就算这一切平定了,可是他们两人在杨渥心里会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这一切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张灏本就是以勇力闻名军中,方才不过是心思想得太多罢了,这下去了杂念,立刻恢复了平日模样,立刻一旁军士手中抢过长枪,便当先向北门那边疾行而去。

    不一会儿,徐、张二人便赶回北门,居然吕刘二人居然还在城门那边,并没有离去。让他们不由得又喜又忧,喜的是对方行动迟缓,影响还没有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忧的是要与这两名淮南军中的名将迎头撞上,他们本来还以为对方会直趋王府或者其他要害所在,只留下少数兵力留守城门的,这样的话,他们就麻烦的多了。

    “列阵!”徐温对身后的校尉低喝道,虽然不远处的敌军还有些混乱,看样子是在收编原先的守门军士的模样,不过吕、刘二人都是淮南宿将,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示弱与敌,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列阵防备为上。

    那校尉躬身行了一礼,回到行列中,随着一阵长短不一的哨音响起,尾随徐温而来的那队军士立刻分列成了六七个棋盘形的小方阵,分为前后两行,间错而立,面朝敌军的一面用大盾组成盾墙,数十名手持弓弩的轻兵站在方阵前面,张弓布矢对准了不远处的敌军,整个行动迅而又井然有序,而且几乎没有听到军官们的呵斥声。

    “这些都是公子从宣州带回来的?都是田覠的降兵?想不到田覠这家伙竟然练得如此精兵,怪不得他敢起兵作乱。”张灏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一看身后那队士卒行动迅捷,布阵得法,军士们临战却有静气,便知道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在这个紧要关头手下能有这等强援,自然是意外之喜。

    “不是。”徐温压低了嗓门:“我在路上问了,这些本是那吕方的莫邪都的余部,这厮去了湖州后,留了约三千人在润州,安仁义便收为己用,后来被王茂章打败后,这些残兵害怕王茂章报复,便逃至宣州,被公子接收了,这次从宣州带来的便是他们。”

    “怪不得,原来是那厮的精兵,早就听说那人善养士卒,用兵百战百胜,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张灏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徐温看到同僚如此,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他和这张灏不同,跟随杨行密极早,可却一直未得大用,一直到献计杀了朱延寿才逐渐得到杨行密重用,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其城府绝非一勇之夫的张灏所能比拟的。原先他选择投靠杨渥固然有对方乃是杨行密亲子,在名义上是唯一的继承人,更大的一个原因却是杨渥身边并没有有力的外援,囊中也没有足够的人才,自己投靠他可能得到最大的回报,也不用担心杨渥继位之后,将自己踢到一边去,可是现在看来,情况并不想自己想象的那样,杨渥去了宣州一趟,已经在他身边拉起了一股势力,这些莫邪都精兵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是战力很强,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在淮南军中没有任何臂助,唯一能够跟随的只有杨渥,反过来说,杨渥也可充分的信任他们,自己和张灏所统领的王府亲军也就不再是杨渥唯一可以信任和使用的力量了,那自己的价值无形之间也就降低了。

    “严先生呀严先生,这次你可跟杨渥出了个好主意呀!”徐温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看到徐温这边结好阵势,刘威那边也迅背城列阵,两边刀枪相对,剑拔弩张,广陵冬天的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了。

    “徐右衙,击鼓进军吧!夜长梦多呀!”张灏搓了搓手掌,他身上的血几乎都要沸腾了。

    “还是等一会吧,他们背后就是城墙,若是厮杀起来,可以从城头放箭射杀我们,只怕形势对我们不利!”徐温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什么机会指挥大军作战,但是像这种小规模的作战的经验还是十分丰富的,而且从性格上,他也不愿意做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博,宁愿等待更好的机会。

    “这般等下去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派人回王府请公子过来,就说吴王请他们进府,看他们怎么应对。”张灏也不是只有一股子蛮勇,突然急中生智出了个主意。

    “不错!”徐温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很对他的脾胃,现在杨渥回来了,形势自然就不同了,只要杨行密将位子传给其子,刘威等人只要不撕破脸,身为下属就只有打落牙和血吞的份了。

185赶回5

    对面的刘威与吕师周二人正搜罗降兵,打散编入己方军中。原来杨行密病重之后,虽然徐温与张灏封锁交通,隔绝内外,可诺大一个广陵城,又岂是完全封锁的了的,约莫六日后,刘威便从广陵的旧部那边得到消息,便准备动员全军,直取广陵,直待杨行密一死便争夺淮南节度使之位。他顾虑庐州兵少,无法与驻扎广陵的淮南精锐相抗衡,便和与自己一向交好的黑云都指挥使吕师周商议,打算联合他一起进军广陵,吕师周听了后却表示反对全军出动,其理由如下:先经过了平定田覠、安仁义之乱,诱杀了朱延寿之后,位于广陵的忠于杨行密的军队实力远远过了各州的州兵,就算加上了黑云都,他们动用武力攻下广陵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其次有觊觎杨行密那个淮南节度使之位的人还有不少,他们此时也有可能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果我们动员大军出动,而且庐州这个根本之地也空虚了,一旦在广陵讨不得好,只怕连个落脚之处也没有了;最后无有符信,擅动大军乃是族诛的罪行,一旦动员大军,那就授人口实,如今淮南人心思定,始作俑者必定失却人心,就算攻下了广陵,其余诸军也会随之动手,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如就领部分精锐立即出,只做是随行的护卫,到了广陵再见机行事,只要能将杨行密抓在手中,就有机会。刘威听了觉得有理,便从牙军了选了五百人,再加上吕师周的牙兵共有千人,一路兼程赶往广陵,到了广陵好不容易借助刘威的名望夺了城门,二人也顾不得追击,赶紧搜罗降兵,他们知道这广陵城内外各种军队加起来足有两万多,只怕光是王府中的守兵都比己方多好几倍,如果不能尽可能的收编降兵,在杨行密死后竞争大位的较量中,就会处于极为不利的位置,所以他们没有追击张灏,而是留在原地将降兵打散编入己方,然后去解救周隐,吕师周还暗中派出亲信赶往紫极宫制敕院,想要将李俨控制在手中,如果杨行密想要将大位传给其子杨渥,身为江淮制敕使的李俨的认可就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可是没想到,亲信前脚刚离开,敌方的援军后脚就赶到了。

    “当如何是好呢?”吕师周犹疑的打量不远处的敌军,作为一名淮南军中的宿将,他对广陵城中各支军队都很了解,可从旗号和布阵上看,眼前的敌人并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任何一支。他疑惑的看了同伴一眼,看到刘威微微的摇了摇头。

    “可能是刚编练的新军把!”刘威轻声道,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眼前的敌军布阵的方式很古怪,不过从对方迅捷而又整齐的行动来看,战斗力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先过去拖延一下,你赶快列阵。”刘威低声道,然后便领着二十多个亲兵往两军之间的空地行去,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吕师周自然明白刘威的意思,一面命令城头上的部下准备弓弩,一面将那些还没来得及编入己方的降兵赶到藏兵洞去看管起来,否则一旦交起手来,战况稍有不利,这些新降之众只怕就会鼓噪起来,那时可就糟了。

    刘威并没有骑马,原因很简单,没有奔跑起来的骑手只不过强弩的靶子,他可不像稀里糊涂的死在这里,同行的手下都拿着盾牌,随时准备掩护自己的主将。突然,随着一声尖利的哨响,一支鸣镝钉在他们面前约两三步远的地上。

    “停住脚步,不然就要放箭了!”对方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刘威停住了脚步,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盾牌,高声喊道:“对面的是哪位,老夫是庐州刘威!”

    对面无人出声应答,甚至除了偶尔的甲叶的碰击声,连声咳嗽都没有,仿佛那堵盾墙后面站着的不是几百条健壮汉子,而是一些不会喘气的僵尸一般。

    刘威冷哼了一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城头上已经露出了一些持弓弩人的身影,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被对方打闷棍了。他提高了嗓门,喊道:“我和吕将军想要觐见吴王,你们是何人所部,为何阻拦我们,快让你们领头的出来答话。”

    刘威喊了两遍,可是对面还是那副死人模样,他眼见得后面吕师周已经整理好了阵型,不再需要自己在这里拖延时间,正准备转身退回本阵,却听到对面的阵中传出一个声音:“吴王病重,广陵已经宵禁,五十披甲以上者,皆需兵符印信,像二位这般,自然是不得入城的。”

    刘威此时已经听出了对面说话的是徐温的海州口音,便回身答道:“说话的可是徐右衙,并非我等胡乱行事,只是我在庐州听说有人趁吴王病重,幽禁主上,假传钧命,迫害忠良,连判官周隐都被害了,只得带些卫士自保罢了,你也是一同起事的老弟兄了,我刘威是何等人你还不明白吗?再说这最多不过千人,诺大一个广陵城中又算得什么。”

    听到刘威的回答,徐温与张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惶之色,对手不但将擅自调兵,返回广陵的罪行推得干干净净,还当面质问周隐的事情,这判官唐初不过是属官之一罢了,可随着藩镇展,到了唐末已经成了节度使、刺史等州郡主官的副官了,远在他们两人之上,在杨行密病重的情况下,几乎就有权代理淮南节度使的职权了,身处这等要职之人被害是何等重要之事,如非他们现在指挥的是从宣州调来的外军,只怕眼下便要出乱子

    “这分明是谣言?周判官明明安好的很,我刚从吴王府中出来时还向其禀告过公事。”徐温走出行列来,满脸是义愤填膺的模样:“刘将军若是不信,大可随我一同前往吴王府,亲自见过周判官即可。”他此时已经打定算盘,只要刘威和吕师周一离开他的军队,便立刻将其擒拿押送到周隐家中,一同关押便是,便是将淮南军中那些庐州人尽数得罪了也说不得了。

    “那好,你让开道路,让我领着护卫一敌龙无同前往便是,待我见到周家兄弟,自然解散卫士向吴王请罪便是。”

    “这,这怎么可以!”徐温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给出这么一个答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好,一旁的张灏抢过话头,道:“刘将军,这可是广陵城,你带着这么多军士去吴王府,知道的说你是自卫,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谋反呢!”

    “闭嘴,你这降虏!”如果说刘威先前与徐温的对答还保留着一点颜面,而对俘虏出身的张灏就没有一点客气了:“就是你们这些吴王身边的小人作祟离间,才搞出今日的局面来,将来若是出了纰漏,便是出在你这等居心险恶之人的身上。”

    “你,你!”张灏被刘威骂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偏生被对方积威所慑,又不敢作出来,只能在那边生闷气。一旁的徐温待要劝解,刘威已经抢过话头道:“你说周判官安好,那好,我给你两刻钟,你且请他来,若是他安然无恙,我便遣散士卒随你去见吴王,若是两刻钟来不了,哼!”刘威冷哼了一声,反手拔出腰刀虚劈一刀道:“便让你知道一下刘某的厉害。”说罢便转身领着亲信们离去。

    看着刘威离去的背影,徐温不由呆住了,对方这可给他出了个难题,像周隐那等憨直人物,当着杨行密的面都敢将杨渥批得个狗血淋头,直接说他不是保家之主,像这样的人物,又岂是可以威胁挟制的,定然会将底细一股脑儿尽数倒了出来,那刘威与吕师周如果知道了全部内情,无论是立即动手,还是联络其他军头来争夺这淮南节度使之位,对于他们俩来说都是无法承担的后果。

    “怕个鸟,就动手打吧,老子就要看看刘威那老狗有几分本事。”张灏被刘威骂了个狗血淋头,早已是恶向胆边生,摩拳擦掌的便要对那校尉下命令,却被徐温一把拦住。徐温倒是清醒的很,这些军士虽然看起来还敢战的很,可自己却从来没有指挥敌龙无过,算是新兵;刘威的本事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带来的亲兵不用说肯定是打老了仗的精兵,和这样的敌人决一生死,说实话,徐温还没这个胆子,在后世的以杨行密为的“淮南三十上六英雄”中,以阴险,忍耐著称的他是一个异类,在绝大部分时候,他宁愿在不利的时候忍耐,等待对手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然后再加以致命的攻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吕方是一类人。

    “不可,赶快派信使到吴王府去,这里的事情已经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外了。”徐温的脸色苍白,但是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韦伯的电脑电源烧了,只能用笔记本码字,可是很多资料都在台式机里了,简直是悲剧呀。

186赶回6

    张灏虽然还有些不服,无奈他此时手中没有实力,那些新来的宣州兵都是唯徐温之命是从的,哪里争的过对方。他没奈何正准备表示赞同,却看到来时的方向赶来一队人马,不由得喜出望外道:“王府派援兵来了,这下可就好了,快些一鼓作气,将那两条老狗拿下。”

    说话间,那队人马已经近了,徐温看到队伍前面的却是杨渥,赶紧快步迎了上去,低声道:“公子何必亲身过来,这里有我和张将军二人足以应付了,眼下大事要紧,快些将那李俨拒来,将那大位坐上了才是要紧,那时名正言顺的再来应付这些老家伙。”

    杨渥冷哼了一声,脸上满是不郁之色,侧过身来,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压低嗓门道:“父王便在后面,他听说刘威和吕师周这两条老狗来了,便一定要赶来,说切不可动了刀兵,伤了起事兄弟们的情谊,我百般劝阻,他也不听。”

    徐温听说杨行密也来了,心中立刻大定,毕竟眼下淮南的情况,只要杨行密一日不死,他便是无可争辩的最高官员,即使是对面的刘威和吕师周也赞同这点,他们有争议的也只是杨渥是否有能力继承这个权力,只要杨行密当场出现,那两人只有解散军队,下马投降的份。他在这里担心里许久,心里这根弦一松,脸上自然便露了出来,让旁边的杨渥看到,心下自然不快,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徐温立刻明白了过来,只是已经后悔莫及,只得暗自小心。对面的刘威与吕师周看到敌方来了援兵,心知再也耽搁不得,不然等不到亲信抓到李俨,敌方已经大兵云集,灭了自己。两人正要下令全军进攻,却只见敌阵阵型分开,从中走出一队人来,当中簇拥着一顶暖轿,为一人两人都认得,便是杨行密的嫡长子杨渥。看到他在这里出现,刘、吕二人心底不由得一凉,想不到杨行密动作这般快,已经将儿子从宣州召回了,看来这争位的事情十之是不成了。

    杨渥走到那暖轿旁,替其揭开轿帘,伸手从里面扶出一人来,只见其身披紫袍,头戴金冠,正是淮南节度大使杨行密。刘、吕二人见状大惊,赶紧快步上前,俯身下拜,吕师周腹中更是大骂刘威:“你不是说杨行密病重难返,已经是旦夕间的事情了,可怎的还能坐着轿子在这大冷天跑出来,脸色还红润的很,我这次可被你给害死了。”

    “渥儿,还不快去扶起二位叔父。”杨行密勉力吩咐道,他此时早已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候,只是听说刘威与吕师周二人领兵硬闯北门,知道正是生死关头,于是强逼医生替自己准备了些激潜力的药物,又在脸上涂了一点胭脂,好掩盖脸上垂死者的惨白,硬挺着乘坐暖轿赶往北门,此时的他几乎是完全靠在杨渥那只扶在自己背后的胳膊上,如果不是靠着药物激出的最后那一点潜力,只怕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杨渥应了一声,正要将父亲扶回轿子中,扶在父亲后腰上的左手却被推了一把,却是杨行密一把推开儿子的手,强自站在地上了。杨渥不由得大惊,他是明白杨行密此时的状态的,正要上前搀扶,却看到父亲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他也不是傻瓜,立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虽然心中不忍,还是快步上前,将刘威、吕师周二人一一扶起,吕师周和刘威虽然也知道此时绝不能撕破了脸,杨渥稍微一扶便赶紧起身,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

    杨渥扶罢了两人,赶紧回到父亲身边,扶着他在胡床上坐下,短短的几息功夫,杨行密的手上已经满是冷汗,也不知他怎生熬得住。

    刘威与吕师周对视了一眼,他们本以为杨行密就算不死,现在也已经卧病在床动弹不得了,可没想到是眼下这番光景,自己与其说是回来争权夺位,更不如说是自投罗网,还是找个由头赶紧脱身的好。两人脑子里正想着,便听到杨行密说话的声音:“我如今沉疴已久,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可这个位子总的有人继承。这片基业不是我杨行密一个人打下来的,是大伙儿的功劳,自然也不能我杨行密一个人说的算,你们两人此次回来的正好,刘兄弟,诸将之中你资格算是最老的了,你倒说说何人最适合呢?”

    不要看方才刘威在徐温与张灏面前威风八面,视之若无物一般,可在杨行密这个病夫面前,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模样。此时正是寒冬腊月,他却是满头大汗,好像搬了百八十斤的重物行走一般,一面犹豫,一面不住的用求助的目光偷看一旁的吕师周,吕师周却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站的笔直,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面,好像个面对塾师的蒙童。

    刘威半天没说一句话,杨行密脸上却是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柔声说道“此事倒也重大的很,刘刺史若是一时难决,不如且先回庐州,待想明白了,再回复与我也行。”

    “不用,不用!”杨行密的劝慰好像一根抽打在刘威身上的鞭子,他赶紧抬头答道:“司徒仁厚爱人,历经兵事,正是上佳的人选。”

    “哦,刘兄弟倒是高抬犬子了。”杨行密点了点头,转过身面对吕师周问道:“那吕将军以为如何呢?”

    “刘刺史说出了末将的肺腑之言,大王百战方得这般基业,司徒不坐这个位子,又有何人能坐?便是他人坐了,第一个不服气的便是末将了。”吕师周毫不犹豫的答道,语气果断之极。

    “嗯,这么说来,倒是某家多虑了,先前我征询周判官的意见时,他却说刘刺史才是最佳的人选。”

    听了杨行密这番话,刘威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得好,吕师周更是明哲保身,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专心的研究自己脚面上皮革的质地,过了好一会儿,刘威的脸上强逼出一点笑容,答道:“哪里,哪里,末将这点本事,如何能继任大位,周判官定然是说笑的,说笑的。”

    “既然二位这般说,那自然是支持犬子做这个淮南节度使啦?”杨行密长大了眼睛,高声问道。

    “自然支持,自然支持。”刘威与吕师周二人忙不迭声应答道,尤其是刘威嗓门更是尤其的大,恨不得让全场的人都知道他支持杨渥继承大位。

    “来人,准备香案,请李宣谕还有周判官上来。”杨行密点了点头,高声道。话音刚落,后面便上来两人,分别是江淮宣谕使李俨和淮南判官周隐,看到这两人都在杨行密的控制之中,刘、吕二人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胜算。

    不过一会儿,香案便陈设完毕,后面挂着本朝玄宗.net皇帝的画像,待到一切布置停当后,李俨小心翼翼的将一封黄绸帛书放到香案之上,正是昭宗皇帝下的册封杨行密为东面行营都统,有权册封东南官职的制书,李俨放好后,便走到香案右侧站好。

    杨行密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走到那香案前跪下,四周将吏们赶紧也随之跪下。杨行密三叩之后,高声道:“杨某受天子殊遇,委以方伯之任,虽尽心竭力,然德薄众寡,不得讨伐叛贼,使其授。今某家沉疴已久,将不久于人世,请以犬子杨渥继任杨某之位。”

    跪在杨行密身后的刘威、吕师周不管心中怎么想,此时也只得齐声应和道:请以司徒继任大王之位。”

    面对着淮南诸将吏的跪拜,李俨一脸肃容,高声答道:“准淮南将吏奏请,承制授司徒杨渥为淮南节度使、东南诸道行营都统,侍中,弘农郡王。”

    “谢圣主恩准!”杨行密与诸将高声应答道,又叩三次,方才站起身来,经过这番折腾,杨行密已经汗出如浆,全身各个部分不住颤抖,杨渥赶紧抢上一步将父亲扶起,免得直接瘫软在地上了。

    “快扶我回王府,刘威和吕师周他们也不能放走了,一.net同带他们回府。”杨行密此时已经将大位传给了杨渥,这根紧绷着的弦一松,便觉得整个人便要立刻昏死过去,赶紧对杨渥吩咐了两句,便瘫软在杨渥怀中。杨渥赶紧将父亲送入暖轿之中,招来几名亲兵将刘威与吕师周夹住了,便一同带往王府去了,至于徐温和张灏二人,便好似被遗忘的孤儿一般,被丢在北门,无人搭理。

    张灏望着远去的队伍,狠狠的吐了一口唾骂,骂道:“妈的,还不如打上一场,杀他个你死我活的好,强胜被这般晾着,两边都搭不着,难受的紧。”

    徐温心里也泛起相同的感觉来,只是他比张灏城府要深的多,表面上没有露出来罢了,强笑道:“张左衙,这不是挺好吗?不用动刀兵,公子又顺顺当当的继承了大位,你我这次站对了队,前途是一片光明呀!”

187赶回7

    “我看未必!”张灏冷哼了一声:“公子去了一趟宣州,一声不吭的便带了这些兵回来,就算能继任大位,难道还能动那几个老军头的位置,空出来位子就那么几个,再加上范思从他们几个,排座座分果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听到同僚的抱怨,徐温使了个眼色,张灏这才意识到自己身旁都是杨渥从宣州带回的人,方才的话语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捅到杨渥那里去,只怕便是一个“心怀怨望”的罪名,赶紧闭住了嘴,下意识的往徐温那边靠了靠。这两人本来心中都有点视对方为自己竞争对手,经历此番事后,无形之中都将对方当做了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伙伴,心中的距离倒拉近了不少。

    放下徐、张二人心中的小九九不提,杨行密回到轿中,便做了个手势,让儿子杨渥也到暖轿来。杨渥知道父亲有私密话要与他说,赶紧钻入轿中。杨渥刚刚转入轿中,便只觉得右手一紧,便被一只汗津津的大手抓住,低头一看,却只见杨行密双目眼白上翻,牙关紧咬,嘴角渗出一丝血丝来,显然是疼痛到了极点,抵受不住,才会这般模样,他正要去喊医师来,却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道:“渥儿,你且低头到我耳边来,我有话与你说。”

    “父王,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吧,你的身体要紧。”杨渥自晓事,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慌乱。

    “快过来,莫要耽搁了,性命自有天定,我这病并非药石能够治的了。”杨行密却不送手,杨渥见状,也不敢违逆了父亲的心意,只得跪倒在杨行密身旁。

    杨行密见杨渥跪了下来,喘息了两下,调匀了气息低声道:“今日你虽然坐上了这淮南节度使的位置,可在这乱世之中,位置越高便越是危险,在我去后,你须得依我三件事,否则我死也死的不安心。”

    “父王放心,莫说是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孩儿也一一应允。”杨渥双目泪流,连连叩道。

    “第一件,我先前询问周隐,何人可以继我大位?他说你性好饮酒行猎,又奢侈无度,非保家之主,当以刘威接任,待你兄弟年长后再让与之。”杨行密说道这里,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杨渥顾不得痛骂周隐,赶紧起身为其轻拍背部,过了好一会儿杨行密才缓了过来,继续道:“让刘威接任自然是不行的,权柄之物,何等奇妙,任你如何英雄了得,拿到了这东西的,没有一个不是死死抓住,到死也不放手的,说待你兄弟长大后相让那不过是诓骗人的。不过那周隐说你好饮酒行猎,并非保家之主,倒是没说错。人主好饮酒则易有昏乱之举,上多行昏乱,下则无所适从;行猎往往践踏禾苗,而且操劳士卒,百姓士卒必然怨恨,不亡何待?”

    听到父亲的训斥,杨渥已是满头大汗,沉声道:“孩儿今后定然戒酒,也不再行猎,请父王放心。”

    “那倒不必。”杨行密摇头道:“好饮酒行猎乃是你的天性,人之天性纵然能一时强行逆转,时日久了也难以坚持,到时候爆出来反而变本加厉。这样吧,你答应我,今后每月最多饮酒三次,每次最多三杯;至于行猎,每三月一次,每次随行之人不得过百人。”

    “好,孩儿应允了!”

    “第二件,我去之后,你对于刘威、周隐等老臣,须有容让之心,若无谋逆大罪,便放过吧。”

    “父王,这怎么可以?”杨渥听到这里,不由得抗声道:“这几个老贼本就心怀不轨,欺您重病在床,我杨家又人丁单薄,待我即位之后,定要夺去他们的兵权,将其尽数拘到广陵来,若有不服者,定要让他们好看。”

    “不可!”本来半坐半卧在轿座上的杨行密猛的一起身,险些跌落在地上,幸好杨渥抢上去一把扶住,杨行密却好似未觉一般,急道:“你若是这般做,便是逼着他们起兵了,他们与为父都是大唐的臣子,不过为父官职高些,加上那个都统之位,方才能命令他们一二,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哪里使唤的了他们,你只有慢慢整理诸州财赋,抽调精壮,广陵有盐茶转输之利,不出十年,广陵亲军定然远胜各州兵士,那时你再小心行事才是正道。”

    “还要十年?”杨渥急道,可看到父亲这满脸病容,只得低头道:“孩儿遵命。”

    “你莫要心急,这世间事,得来容易的,往往失去也容易,得来艰难的,往往也把稳的很。为父苦战十年方得这淮南之位,你年少便骤得高位,没有经历其间的艰辛,不知世间人心险恶,会以为诸事来的太过容易,若是经历些挫折反而不是坏事,就怕你陡然得了大胜,只怕便小看了天下英雄,最后一败涂地,反而害了家人。”

    “孩儿明白了,请父王放心。”杨渥磕了个头,小心答道。

    “镇海军吕方,此人精明干练,善于用兵,你还不是他的对手,我死后,你立刻以我的名义,拜其为越王,与其修好。”

    “是。”杨渥此时也打定了主意,将父亲的叮嘱悉数记在心里。

    “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你未曾亲身经历,我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枉然,本来还想让你在宣州历练个几年,可惜天不假年啦。”杨行密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最后一件,牙城之内亲军,皆吾之心腹,万万不可调出,假之与人,否则悔之莫及。”

    “孩儿明白了。”杨渥伏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过了半响,却没有听到杨行密接下来的话语声,不由得诧异的抬起了头,只见杨行密斜倚在座椅上,双手无力的垂落下来,杨渥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伸手探了一下父亲的鼻息,才觉父亲已经过世了。

    “父王!”杨渥哀号一声,扑倒在杨行密的尸体上,号哭起来。

    一个月后,杭州,和满城孝服的广陵城恰恰相反,这里却满是喜庆的气氛,各个城门都有穿着新衣的军士在散施粥粮,与寻常施给饥民的粥铺不同,这些粥铺不但用的都是去年刚收的新米,粥也浓的连筷子插进去都不倒,甚至有些人吃了一碗再回去盛第二次,那些看守的军士也不呵斥驱赶,不由得让城外进来的百姓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位大哥,今天是什么喜庆日子?去年年成还行,敌龙无为何官府还开粥铺,还用这么好的米,便是我村里的中等人家也不能日日吃上这等好粥。”一个赶着驴车进城卖炭的汉子好奇,便拉着旁边人问道。

    “你这烧炭鬼,快放开你那脏手,弄坏了我这衣衫,你可赔得起?”被拉扯那人回头一看,现是个浑身乌黑的烧炭的,不由得大怒,一脚便向那人踢去,口中污言秽语连珠炮般的骂将出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已经问候到了那烧炭汉子的十七八代祖宗。

    那烧炭汉子身手倒是敏捷的很,往旁边一跳,便躲开了对方那一脚,他整日里在山间干伐木烧炭,平日里连个生人都难见到一个,哪里听过这么多花样的骂人话,只气得双目圆瞪,脸红脖子粗,便要撩起袖子上前厮打。

    旁边有个好心的老者见状,上前拉住那烧炭汉子,道:“你这汉子鲁莽的很,这里是动手的地方吗,那边的弓手看到了,不分曲直,动手的一律便是二十棍子,别看你铁塔般的身子,一顿棍子下来也让你成烂泥。”说到这里,那老者回过头又训斥骂人那人:“刘五,便是弄污你那衣服,洗洗便是,又值得什么,惹出事来,于都头那杀威棍你可吃得消?”

    老者看来颇有威望,刘五讪笑了两声道:“既然老丈替这厮说话,今日便放过他了。”罢便唱了个肥喏,到一边去了。

    烧炭汉子赶紧对那老者拜了一拜,道:“方才若非敌龙无老丈指点,小子险些惹来祸事,这里先谢则个。”

    那老者让到一旁,却不受那烧炭汉子的礼,沉声道:“你一个山里人,到杭州来便要小心点,如今与往日不同,那吕相公法度森严的很,稍有触犯,便是亲近之人也不宽贷,莫要白白挨了打,再后悔便来不及了。”

    烧炭汉子赶紧点头称是,心下暗自害怕,自己方才若是出手,只怕已经稀里糊涂的挨了一顿打,他见那老者和善,便又问那粥铺的事情。那老者笑道:“这事倒也与那吕相公相关,听说他爱妾刚刚产下一子,他欢喜的很,便下令在四门施粥,你若是腹饥,也可去吃上些,不用钱的。”

    那烧炭汉子却摇头道:“我有手有脚,凭力气吃饭,若要吃,待我将车上炭买了,有了钱买他十碗八碗吃便是,何必像乞儿一般吃这不要钱的粥。”

188族人1

    老汉听了这烧炭汉子答话,不由得颇为讶异。要知道古时在山间伐薪烧炭,乃是最为辛苦低贱的工作,但凡是家中有两亩薄田能够糊口的,决计不会选择这个行当,眼前这烧炭汉子满头都是被炭火熏烤的焦卷的枯,手足皮肤也满是伤口,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外,几乎全是黑的,也不知是炭火熏烤的还是木炭灰染的,,便跟传说中的昆仑奴一般,显然是穷苦到了极点,可却拒绝去吃那不要钱的施粥,倒是有骨气的很。

    “好汉子,也罢,你这木炭要换什么?”老汉从那驴车上捡了两块木炭敲了两下,木炭出清脆的砰击声,断裂的缺口露出银灰色的纹路来。“不错,上好的栎木炭。”老汉的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来。

    “粮食还有盐,山里都快断顿了,还要买点布,我要换身衣服了,还要新斧头。”烧炭汉子板着指头说道,显然他很少进城,这次要购买的各种货物颇多。

    “你这木炭便买于我吧,粮食,盐还有布到了府上便可以直接换给你,其余的直接用钱,你也可以少受一层市场上那些奸商的盘剥。”老者看来对这烧炭汉子印象颇好,索性便将事情包揽在自己身上。

    烧炭汉子见状,赶紧躬身拜谢,那老汉也施施然的受了他一礼,也不排队,自顾便带了那烧炭汉子往城门去了,守门士卒上前盘问,那老汉从腰间取出一面铁牌,守兵看了赶紧让其入城,连本来那烧炭汉子要缴纳的入城税都无人敢要。

    两人进得城来,便沿着大道一路行来,只见道路两旁满植杨柳,行人摩踵擦肩,坊间叫卖之声交闻,好一幅繁荣景象。那烧炭汉子在山中时经常一日也未尝见过一个生人,哪里见过这般景象,不由得瞠目结舌,惊叹道:“老丈,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繁荣所在,只怕长安天子所居之处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老汉笑道:“这又算得什么?待会你到了我家主人所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繁荣呢?不过也难怪你了,黄巢之乱后,两京残破,这杭州如今也算的天下间一等一的所在了。”

    烧炭汉子听了,赶紧询问老汉姓氏,老汉却是笑而不答,这时,两人眼前的道路拐了个弯,行人立刻少了许多,显得僻静了起来,只是坊墙之后的建筑更是高大华丽,显然已经是富贵人家的所在。烧炭汉子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一处宅院门口,门前站着数名扶刀守卫的精壮汉子,好不森严,门匾上写着大大两个字“吕府”。

    那老汉笑着指着那两个字道:“这便是我家主人府,我与主人同姓,族中排行十七,你便叫我吕十七吧。”

    烧炭汉子连说不敢,只以吕公相称,他也道了自己姓名,姓屠名武。

    那几个持刀汉子看到老汉,赶紧笑着上来打招呼,吕姓老汉应答了两句,便唤来一人领屠武到侧门卸炭,免得弄污了地面,正当此时,大门里侧传来一阵通传声,守卫们赶紧分两厢跪倒,不一会儿,从门内走出两人来,皆披绯色官袍,体型魁梧,正是吕方部将吕雄与徐二。

    吕雄看到那吕姓老汉拜倒,赶紧上前将其扶起道:“十七叔你这是作甚,当真是屈杀小侄了。”

    老汉却是坚持拜了一拜方才起身,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已经是徽州刺史,四品大员,受我一拜有何不可?吕家后辈中,除了相公外,你是第一个当上刺史的,老叔可是拜的高兴的很啦!”

    原来随着与威远军结盟后,陈五也逐渐压服了浙东、浙南诸州的反叛,于是吕方便将陈五召回杭州,继续担任镇海军行军司马之职,以吕雄为徽州刺史,徐二为判官,在范尼僧、王佛儿、罗仁琼之后,吕雄总算出外独领一州了,这让他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我要去主公府上议事,晚上军中兄弟们要来我府上庆贺,十七叔你让府中准备一下,多准备些淮上的口味,都是些旧日兄弟。”吕雄随口叮嘱了两句,便跳上马与徐十五一同去了。

    “雄哥儿你就放心吧!”吕十七高声答道,望着吕雄与徐二并骑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喜色。

    待到两人的背影去远,吕十七便转过神来,指挥着府中男女动手准备,这府邸乃是吕方升了吕雄官后才刚刚赏给他的,仆役婢女根本都不齐,大半都是吕雄的亲兵充任,这帮汉子粗手粗脚,舞刀弄枪也就罢了,去做这伺候人的事情可就差得远了,让吕十七看的不住摇头,只是苦了屠武,他被人带到侧院卸下木炭,便无人过来称量付钱,便是有路过的,上前询问,也只说不知,便急匆匆的走开了。他腹中饿了,也只能舀了勺清水灌下硬撑,一直过了晚饭时分,还是没有人来处理木炭的事,他那驴车上的两头大叫驴可再也熬不得,不住口的大声嘶鸣。

    屠武看这般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用料袋里的套了驴口,便出了侧院,想要去找个主事的人,可一路行来,都没看到人。他本是个山里人,哪里见过这等府邸,只觉得楼台水榭,重重院落,竟好似没有尽头,走了七八重后便迷了路,再也走不回去了。

    正没奈何间,屠武突然听到一阵乐声传来,他虽然不懂韵律,也只觉得说不出的好听,便随着乐声行去,过了两重院落,便看到数十步外一座精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远远看出不时有人出入,手中还托着什么物件,好似是送进送出一般。他暗想这府中主事的人定然便在那精舍之中,便快步往那边行去,刚走了几步,便看到拐角处人影闪动,走过一个人来,屠武赶紧往旁边的树丛一闪,只见一名婢女走过,手中捧着什么物件。

    屠武赶紧蜷缩起身子,免得被那婢女现,可那婢女却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物件放到一旁,蹲下揉着脚根,好像被什么东西硌疼了似地。

    屠武躲在树丛后,只是祈祷那婢女赶快离开,他白天也听那吕十七说了,这府中主人是个什么刺史,他虽然不太明白“刺史”是个什么官,可看这府邸的架势,也小不到哪里去,自己这般模样若是被人现,定然被当做贼子,一顿军棍是免不了的。可那婢女在那儿揉了一会脚,不但不走,反而一屁股在路旁的木栏杆上坐下了,低声抱怨道:“府中就这么几个人,却要伺候那么多大爷,这般下去是要累死人了。”

    屠武腹中不由得叫苦不迭,他此时也不敢乱动,怕惊动了那婢女,只能强忍住不动,正当此时,一阵诱人的香气传来,屠武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更是腹饥难忍,他低头一看,一个瓦曾放在自己面前,伸手便可触及,想必香气便是从这瓦曾中的东西传出来的。屠武清早出门,一路上除了两块干粮,一罐清水,什么都没有入肚,再闻到这香气,只觉得有一只小手在胃里抓挠,实在是熬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将那瓦曾拿了过来,又蹑手蹑脚龙无敌的离开树丛,跑到远处,伸手在里面一摸,却是几块油腻腻,滑*润润的东西,好像是肉块一般,赶紧抓出来往嘴里一塞,只觉得滑腻鲜美,说不出的好吃。他此时饿得紧了,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瓦曾中的东西尽数吃个干净,又将瓦曾的汤汁倒入嘴中,最后连手指间的汤汁都舔个干净,方才惬意的叹了口气,暗想道:“只怕是天上的神仙吃的东西,也不过是这般滋味吧,这府中主人能日日吃上这等东西,当真是没白来人世一趟了。”

    “依我看,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善了,才会让那个贱婢这么嚣张。”

    屠武正坐在地上感叹,猛然听到有人大声说道,他抬头一看,原来自己方才拿了瓦曾,只想着尽量离那婢女远些,不辨方向,却跑到精舍旁来了,方才那声音却是从精舍中传出来的。

    “你作死吗?这等话能乱说的吗?若是让旁人听到,只一个诽谤主上之罪便能砍了你的脑袋。”精舍中立刻传出一个浑厚的男声,随即屠刚便听到头顶上传来门窗的开启声,他赶紧将身体尽量贴近墙壁,窗中探出一个人来,左右看看无人,才缩了回去。

    “怕甚么,这里的都是淮上兄弟,不是吕家的,也是七家庄中的旧日兄弟,难道还有谁会跑到那个沈姓贱婢那里出卖兄弟不成?”一开始的那个声音并没有收敛,反而继续忼声道。

    “不错,不错!六房的可没有出卖龙无敌兄弟的孬种,这里谁敢多嘴的,可别怪老子的刀子没长眼睛。”接着便是一声闷响,想必是方才说话那人拔刀砍几案示警的声音。接着屋内便传来一阵叫好声,那个浑厚的男声虽然出言劝解,可此时势头已成,又哪里劝解的住,眼见得越不可收拾了。

    “主上虽然英武无双,可能到今日,也是夫人辅佐的功劳,更不要说若不是族中兄弟死力奋战,哪能有今日的局面?那沈姓贱婢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住了主上,又产下一子,这般下去,只怕几十年后,这基业都是人家得了。”那人说的兴起,声音越大了,连在屋外的屠武斗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不知道“主上”、“夫人”、“沈姓贱婢”到底指的是何人,只觉得有些像听说的乡间财主争夺家产,心里还是稀里糊涂的。

    韦伯这里给读者们拜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189族人2

    屋中本来都是些武人,又多半是吕氏族人,平日里在杭州,旁人也容让两三分,此时也多半有了五六分醉意,那个先前出言煽动的索性将衣衫扯下半边,袒露出右半边身子来,挥刀叫嚣道:“某家这便去将那贱婢砍了,若是主公责怪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

    “好汉子!我也与你同去。”“主公便是怪罪下来,大伙儿一起跪下求情,拼将功劳抵去了,也要保住九郎这条性命。”众人立刻爆出一阵叫好声,有几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也扯下衣衫,也随那吕九郎一同去杀沈丽娘,先前出言劝解的刚刚站起身,也不知道旁边哪个拉扯了一把,便跌倒在地,眼看要来不及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都给我拿下了!”人丛后面突然爆出一声爆喝,那几条醉汉还没有反应过来,从屋外便冲进十几名士卒,两三人伺候一个,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几人夺下佩刀,按到在地,原来这这宅邸乃是吕方刚刚赐给吕雄的,婢女仆役少的可怜,所以今夜饮宴时侍应送菜的不是妙龄婢女,都是腰圆膀粗的军汉,那几人虽然也有些勇力,可此时早已喝得多了,十成本领也拿不出一成来,刚一动手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屋中其余人刚才还在叫好助威,可转眼之间,那几条“好汉”已经被按到在地,除了几个没脑子的还在那边叫嚣,其余稍微有点颜色都已经闭住了嘴。只见一个锦衣汉子猛冲了过来,正是吕雄,他从旁人手中抢过一个刀鞘,劈头盖脑的对为那人一顿猛抽,接着又对着旁边几人狠狠抽打,那几人看清了打他们的人乃是吕雄,莫说是躲闪,连大声呻吟呼痛都不敢。吕雄打了性,猛的一下抽在那九郎的右臂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竟然将那枣木制成的刀鞘给劈折了。

    吕雄将手中断鞘往地上一掷,抢过亲兵手中的长枪抡起还要再打,突然看到那吕九郎臂膀奇怪的扭曲了,原来是被自己方才那用力的一劈给打折了,可是这吕九郎却只是跪伏在地上,只是咬牙忍住,连呼痛都不出一声。看到吕九郎脸上的倔强神情,那个以前与自己一同嬉戏打闹,种田打猎的旧时玩伴的身影不由得和眼前这个满脸血污的汉子重合起来,吕雄的心肠禁不住软了。

    “老九,你可知道我今天为啥要打你?”吕雄将长枪丢到一旁,恶狠狠的问道。

    “不知道!”吕九郎的话语中满是不服之气:“我自从十四岁披从军来,全身上下刀伤便有十几处,这条性命早就权当没有了,今日挨上几下子刀鞘又有何妨,只是雄哥你为了一个贱婢打我,叫我怎么服气。”

    “好好好!”吕雄听了吕九郎的回答,不怒反笑:“老九,我今天就让你明白为什么要挨打。”说到这里,吕雄突然对高声下令道:“你们几个把门窗关严,反正过几日我就要去徽州了,今夜索性也给你们这些蠢驴敲敲警钟,免得又做出什么蠢事来,让主公和大小姐为难。”

    屠武在外间听得清楚,赶紧往游廊下的夹层钻去,果然头顶上传来一阵关闭门窗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却是亲兵们从屋中退出去了。屠武听到那些亲兵的脚步声渐渐离得远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的从夹层中又钻了出来,爬到窗下小心偷听了起来。

    “先,沈夫人不是你口里说的什么贱婢,是主公的侍妾,主公现在已经割据两浙,将来肯定是要裂土封疆,自立为王的。沈夫人已经给主公生下两个儿子了,俗话说‘母以子贵’,她迟早是要封妃子的。老九,你这叫以下犯上,就凭这一条,你就该掉脑袋!”吕雄的声音既低沉又有力,场中其余的人现在也差不多都清醒了,听了吕雄的话,想起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不由得惶恐不安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任之哥在淮上练兵厮杀的时候,可只有大小姐看重他,体贴他,为他出谋划策,收拢人心,这才有了这片基业。那时候这个姓沈的在哪里,不管将来她被封了什么,在我心里,主公的夫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中众人虽然表面上不敢应和,可心中却不禁暗自点头。这本就是那些最早跟随吕方从淮上厮杀征战的那些吕氏族人的共识,在他们看来吗,现在的镇海军乃是吕方与吕淑娴夫妻二人的合资企业,当然吕方的股份要更多一些,而且他作为男性,也有主导权,但是其余姬妾的地位,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吕淑娴相比。随着吕方的地位日高,实力越壮大,吕方手下的来源也越复杂,有淮上时便跟随他的庄中子弟亲族,有濠州收降的蔡州兵,有丹阳子弟,还有攻取两浙时收降的钱缪旧部,作为吕方最信任的亲族,这些淮上子弟们虽然在州刺史这个层面上的人并不多,但是在中层军官上占了绝对优势,这也是吕方有意造成的结果,因为限于经验和教育的原因,在他的亲族中并没有多少勘任刺史这个级别的方面大将的人才,他不得不从陈璋、徐二、陈五、高奉天、陈允、范尼僧等后来者或者降将中选拔人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这些人他并没有防范之心,通过这些中层军官,他可以真正的控制自己的精锐亲军,从而保证那些州刺史无法叛变。但是在这些淮上子弟,尤其是以吕氏族人为核心的七家庄子弟们看来,这些外来者抢占了他们的位置,本来这些方面大员之位应该更多分给他们的,毕竟他们才是第一批跟随着吕方奋战,为这片基业付出最多的鲜血和努力的那批人,他们也理所当然的应该从中得到最大的回报。作为吕氏嫡女的吕淑娴便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成为了他们的领袖,他们希望吕淑娴能够为他们在未来的政权内争取到最大的权力,同时也视任何有可能对吕淑娴地位的任何威胁为自己的不共戴天的敌人,所以吕九郎的酒后胡语便能引起那么大的反响,这不是没有基础的。

    吕雄看了看四周,吕九郎回答后,屋中的气氛便有些古怪,那些自己的族人同僚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同情乃至赞同的表情,可是当自己目光扫过的时候,这些人又心虚的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其实心里也明白那些族人的意思,但是从他的地位和高度让他看到的比那些同僚更多。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把今晚的事情处理好,将来受害的不只是眼前这些人,甚至还有吕淑娴,乃至吕方本人。在这个乱世里,失去了自己亲族这支最可信任的子弟兵的无条件支持,吕方是很难对抗身边无数个潜在的野心家的侵袭的。

    “你先起来吧,这般跪着也不像样子。”吕雄放软了口气,先将吕九郎扶了起来,有将剩下几人也扶起身。待他们坐好后,他环视了一下众人,沉声道:“你们都知道,大内众人不由得纷纷点头,这些人要么姓吕,不然也是七家庄中其余几家的子弟,多半还是吕氏的姻亲,对吕雄的过往都清楚的很,此人受吕淑娴恩惠极多,屋中之人只怕无一人比得上。

    听到吕雄的语气转软,吕九郎脸上激愤的神情也少了许多,问道:“那你为何不让我去杀了那贱婢,这些日子她搬到城外去了,我挑四五个相熟的,晚上放上一把火,定然不会留下活口,你放心,就算被擒,我也只说是我自己的注意,绝不会连累你们。”

    “糊涂?”吕雄骂道:“你去杀那沈丽娘,会不会伤到小公子?万一走漏了风声,主公知道是吕氏族人动的手,他会怎么想?你要知道沈丽娘可是主公嫡子的生母,你这般做会将夫人至于何等境地?你动手前想过吗?”

    吕雄这一阵连珠炮般的反问顿时把吕九郎打蔫了,他也不是白痴,只是性格急躁,又喝多了酒,才行事这般莽撞。吕雄这一提点,他立刻想到,沈丽娘怀孕后不喜欢府中繁杂,便搬到杭州城外一处寺庙中生产,自己若是动手,吕方的二儿子定然也遭了池鱼之殃。吕方已经四十多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第二个儿子,正是欣喜若狂,若是遭遇意外,其愤怒可想而知。这沈丽娘平日里行事极为低调,也没什么仇人,自己若是动手,唯一能想到的动机便是吕淑娴妒忌,所以才指使自己动手,就算自己后来能够分辨清楚,只怕这股子怨气憋在吕方心中,迟早也会生出事情来。想到这里,吕九郎已是满头冷汗,自己这般莽撞,险些害了大小姐。

190哭穷1

    看到吕九郎这般摸样,吕雄心知对方已经心服,他这才松了口气。天下只有千日做贼的,断然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今天拦得住,明日拦的住,可总不能日日去防着吧,毕竟这些人乃是吕方的心腹中坚,若是连他们都出了问题,不用外敌来打,自家就会完蛋,不过这几个家伙行事冲动,方才那番行事又让太多人知道了,让他们留在杭州也是祸根。想到这里,吕方点了点方才那几个要跟随吕九郎去杀沈丽娘的汉子,沉声道:“你,你,还有你,回去后都给我准备好行装,后天都随我去徽州。”

    那几人还有些稀里糊涂,一人摸了摸脑袋问道:“雄哥儿听到消息了,怎么我没有接到陈司马的凋令呀!”

    “蠢货!”吕雄没好气的骂道:“你们几个行事这般莽撞,几杯黄汤下肚,连袭杀主公爱妾的话都说出口了,我还敢让你们留在杭州给大小姐惹麻烦?明日我去找大小姐说说,徽州那边濒临宣州,乃是边防重镇,我身边缺几个得力的手下,便让你们去那边帮我一把。其实听主公的意思,他也想提拔几个族中兄弟,可偏生也没几个长进的,拿得出像样的功绩来,这次‘度田料民’那个罗仁琼就干的不错,不就当上了台州刺史了?”

    吕雄这番话说完,被点到那几人个个面有喜色,仿佛自己不久后也能升官一般,倒是旁人中有几个心思深点的,从吕雄的话中倒是听出了点意思:他莫不是害怕之后有人去吕方那边告,先将这几个多事的家伙带到徽州,那边与敌国接壤,到时候若是吕方怪罪下来,便说已经惩治过了,若是挨不过去,随便找个回不来的任务便料理了,谁也不为难。想到这里的,那几人不由得垂下头去,害怕旁人从自己的脸色上察觉自己的心思,惹来祸事。

    屋外的屠武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了屋内众人大概说的是什么事情。他看了看天色,明月已经升到了树梢的高度,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此时有人去驴车那里付炭钱,现自己不在,叫喊起来,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想到这里,屠武小心翼翼的爬下地面,又将自己那个吃剩东西的瓦曾藏到树丛中去,这才快步往自己驴车所在的院落跑去,可能是宅邸的仆役都在应付宴请的缘故,屠武这一路上竟然没有没有被人现。待到他跑到那侧院中,只见木炭还是在原地,只是自己的那两头叫驴已经将套在嘴上的料袋里的麦麸吃干净了。

    屠武此时也不着急了,先打了桶水给叫驴饮了,又在柴房中找出些干草来,可能是用来给夜里的更夫休息用的,扯了些给驴子吃,自己便躺在那些干草上,回忆起方才在屋外听到的那些话来,突然屠武狠狠的骂道:“那些家伙好不知足,能住上这等宅院,吃上这等美味,整日里还要杀这个,烧那个的,要遭报应的,死后定然被菩萨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

    唐末时,随着佛教思想的传播,因果报应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屠武在草堆上翻来覆去,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脑壳一沾床便呼噜打得山响的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就是不得劲,怎么也睡不着了,脑海中总是不断闪现着一个念头:“他们是人,自己也是人,为什么他们能住大房子,吃美味佳肴,自己却只能睡在干草堆上,喝菜粥,菩萨总说众生平等,可那美味的肉*团子和菜粥又怎么平等的起来?”这个从生下来便在山中打柴烧炭的劳苦汉子第一次失眠了。过了许久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在睡梦中他依稀现自己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躺在大木床上,面前摆满了美味佳肴,还有满屋的仆人婢女伺候着,吃的满脸的油光,就好像昨夜屋中的那些人一般。

    次日清晨,屠武依稀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他睁开眼睛,却是那引自己入府的老汉吕十七。只见那吕十七脸上颇有歉色,笑道:“不好意思,昨夜我家主人宴客,人手不够用,竟然把这位兄弟给忘在这里了,还请见谅。”说罢,吕十七还做了一揖。

    屠武赶紧让开,道:“不碍事,不碍事,某这粗胚身子,在山上也就是睡的草铺,就算昨日没忘,时候也晚了,也来不及赶回山上。只是请老丈今日早些将钱米给了,也好回山上去。”

    “那是自然。”吕十七正待叫人来称量木炭,旋即问道:“你昨日晚饭都没吃吧。”不待屠武称谢,吕十七便回头下令道:“你们来称量一下木炭,顺便取些粥饼来,给这位兄弟吃。”

    不一会儿,两人便取来一木桶米粥还有一叠麦饼,吕十七笑道:“屠兄弟请慢用,若是吃不完的,便请带到路上吃吧。”

    屠武谢过后,便吃了起来,这米粥与麦饼都只掺了很少的杂粮,便是寻常的中产之家,也未必能日日吃上这等食物,更不要说像他这等在山间烧炭的贱民了。若是在昨夜没有吃过那瓦曾之中的东西之前,屠武自然是会十分畅快,可此时的他心中却别有一般滋味,自己整日里在山间伐木烧炭,辛苦之极,可是连别人给仆役的饭食一年都吃不到几次,像这等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搏一把,如果能过上这等日子,那怕五日十日,也胜过在山中数十年了。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粥碗丢到一旁,猛的扑倒在吕十七的面前猛磕起头来。

    吕十七正看着手下称量木炭,他本来对这刚毅质朴的烧炭汉子颇有好感,又因为自己的疏忽耽搁了对方半天时间,正准备带回乘着买对方木炭的机会多与他些钱米,却没想到屠武突然扑到在自己面前磕头,倒把他吓了一跳,毕竟他先前是知道屠武是何等自尊,连不花钱的施粥都不愿白吃。吕十七赶紧俯身去扶屠武,一边柔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事明说便是。”

    屠武却是伏在地上不起身,只是一面磕头一面喊:“请老丈收留,请老丈收留!”

    吕十七历经世事,见屠武这般模样,已.net经明白了六七分,他本来就很喜欢这汉子的个性,吕雄刚刚当了徽州刺史,那边多是山地,他身边亲信多半是淮上子弟,也需要些山里出身的手下,便笑着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有什么本事?”

    屠武抬头答道:“小人今年二十三了,双亲早就亡故了,只有两个兄长,因为家中田地太少,只得入山烧炭为生,也没有什么本事,只是在山里粗活干的多了,也几分笨力气,腿脚也还麻利,一日一夜能行两百里山路。”说罢,他爬起身来,走到那驴车旁,双臂拿住车辕,一力竟然将那炭车举了起来。

    “好,好,快放下来。”吕十七见状,不由得笑得合不拢嘴了,这装炭的驴车制作的十分粗笨,两个轮子竟然连辐轴都没有,完全就是两块实心的木轮,整个车的重量加起来只怕不下两百斤,想不到这汉子竟有这般臂力,又熟识山林,真是个当兵的好材料。想到这里,吕十七笑道:“那好,你先回家中,央村中的保正给你写份保书来,明日便到府中来,便在军中当兵吃粮如何?”

    屠武赶紧跪下磕头道:“多谢老丈抬举。”

    杭州城外,灵隐寺,在吕方围攻杭州之役中,范尼僧将庙中殿堂拆了个一塌糊涂,将材料当做建造攻城器械的材料,可这几年来,随着吕方治理两浙日渐成效,民众生活也渐渐安定富裕,来到此处烧香朝拜之人也日渐多了起来。随着香火的繁盛,灵隐寺也逐渐修缮了起来,虽然还远不能与昔日的胜景相比拟,可也恢复了几分旧日大丛林的景象。

    可是这天来烧香朝拜的信众却.net惊讶的现,老方丈玄机一大早就在山脚下的迎客庭守候,到好似在等什么要客一般。更奇怪的是,这老和尚还有随行的僧侣身上穿的袈裟都是补丁叠补丁,好似路边的乞丐一般。按说虽然最近的度田料民之事,灵隐寺的僧户和寺产被分割了不少,可信众的捐献也不少,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积蓄,寺中的僧人一身袈裟还是有的,更不要说身为一寺之主的主持玄机了。

    待到了中午时分,等候的玄机和几个心腹僧人都已经被冬日的冷风吹得脸色青,不住的流着青鼻涕。他们这些高级僧侣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般苦楚,若是往日里,早就找个借口,躲到路旁的佃户家中点上火堆歇息去了,哪里会在这里苦熬,可是今天却是出奇的很,上至主持玄机,下至接引僧,都老老实实的坐在四面透风的亭子中,十几道目光都死死的盯着官道上。

    “终于来了!”接引僧的耳朵最为灵便。果然,不一会儿,一队人马便从官道那边行了过来,前面的骑手打着一面白边红旗,当中绣着一个“吕”字玄机赶紧领着手下僧侣来到道旁跪下,齐声喊道:“贫僧拜见吕相公!”

191哭穷2

    “罢了,都起来吧,这些日子也劳烦诸位了!”为的那人从坐骑上下来,伸手扶起玄机,此人身着锦袍,正是吕方,自从沈丽娘产下幼子以来,他抽得出空便赶往灵隐寺,探望母子二人,他好几次都开口想要劝说沈丽娘搬回府中静养,也方便些,可平日里十分温顺的丽娘不知是什么缘故,执拗的很,只说这灵隐寺中清净的很,又有菩萨庇佑,一定要呆到满月以后才肯回城中去。吕方虽然不信什么菩萨庇佑的鬼话,可这山间空气新鲜,无人喧闹,便和后世的疗养院一般,产妇生产后往往心情容易抑郁,便依了沈丽娘,自己在杭州城与灵隐寺间奔走。

    “岂敢岂敢!吕相公说的哪里的话,贫僧等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玄机脸上满是谀笑,随即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公子出世之时,赤霞满天,红光入于室中,香气弥漫,有此吉兆,将来定然是贵不可言啦!小寺能够做公子的出身之地,那是荣幸之极呀!”

    听了玄机的话,吕方身边几个听到的亲兵脸上都是喜色,随着唐昭宗死去的消息逐渐被传播开来,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明白这大唐的三百年江山就要到头了,在这个鼎革之季,谁都希望跟随的主公能够一统天下,至少也能割土为王,自己也能够当个从龙之臣,荫庇子孙,听到这主持说的这么有鼻子有脸的,莫不是这二公子将来是九五之尊的命数。倒是吕方脸上神色倒是怪异得很,倒好似走路不小心踩到了臭狗屎一般。

    “自己以前读历史书每次读到描述帝王降生时各种异象时,还经常嘲笑那些编史书的家伙也不变变花样,几千年来都差不多,想不到今天竟然落到自己儿子身上。”吕方心中暗忖道,他自然不信那个玄机和尚的鬼话,可偏偏又不能当面揭破,毕竟这个谎话对自己还是有点好处的,只得强笑道:“想必是时候凑巧,霞光正好照到产房罢了,犬子岂有那等贵命,主持想必是搞错了。”

    玄机见吕方这等模样,心下不由得打起了鼓,这吕相公眼看是要做两浙王的人了,为何对自己方才的那股子造势的话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他本是个极精明的人,心念闪动间,突然想到:“糟糕,好像吕相公早已立了嫡子,我说这个次子贵不可言,那那个嫡子又放到哪里去呢?”想到这里,他赶紧强笑道:“吕相公说的是,贫僧浅陋之处,还望相公见谅。”

    吕方倒没有猜出玄机心里那么多弯弯绕,他心中思念娇妻爱子,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和这个老秃驴磨嘴皮,口中道:“罢了,罢了,我们先上山吧,主持有何事我们在路上边走边说吧。”

    那主持赶紧躬身让开,旁边早有青壮僧众抬了具乘舆来,原来灵隐寺的山路颇为陡峭,骑马颇不方便。吕方也不客气,自顾上了乘舆,那玄机便在乘舆旁随行,一行人便往寺院行去。

    玄机在吕方轿旁随行,嘴里说着山间景致来历,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才能把话头扯到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去,本来像这次吕方前来,他只需在寺门处迎候便可,不必如此辛苦,可他偏生要在山下迎客厅相侯,就是为了多些与吕方相处的时间,好找个好机会提出要求来。这玄机历经世事,深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往往越是地位高的人物反而越是好说话,偏生是那些地位卑下的小人物往往反而死死咬住,难缠得紧。

    玄机边说边想,脚下却不留神,被石阶绊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乘舆上的吕方看到了,赶紧吩咐停下来,一边笑道:“主持这般年纪,为何不再多准备一副轿子。”

    玄机本欲说自己身份卑微,不敢与吕方一同乘坐乘舆,话刚到了嘴边,又灵机一动,改口道:“相公有所不知,敝寺这两年来开支甚是紧张,全寺僧众都是步行,便是这乘舆,还是临时从库房中翻出来的。”

    吕方听了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玄机身旁的几名僧众心领神会,纷纷应和,指着自己身上的僧袍说寺中已经数年没有僧袍了,许多僧人迫于生计,也离开寺院游方去了,眼看这东南一大丛林便要消亡了。

    吕方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那些僧人的用意,自从自己去丹阳以来,佛教寺院便是自己的主要动手对象,因为历朝历代,佛教寺院都有着免税免役的特权,他们荫庇大量的人口,形成了半独立的宗教势力。吕方占领两浙之后,更是利用各种机会,对辖下的多处寺院加以各种限制和打击,没收土地,征收度牒钱,解散僧兵,料理民籍,各种手段不一而足。灵隐寺自然也不例外,在吕方自己的印象中,光是没收的田地就不下五千亩,也无怪乎这老和尚要在自己面前哭穷了。

    若是在平日里,吕方最多拿几句话搪塞掉也就罢了,毕竟区区一个灵隐寺主持也没什么机会碰到自己,恶人让高奉天这个僧官去做就是了,可今日却不同,好歹自己老婆还在人家的寺庙中,儿子又是刚出生,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于是吕方笑道:“主持倒是清苦的很,这样吧,我回去后,全寺僧众每人我送一匹布,一石米,就算是丽娘母子的食宿之费吧。”

    那些僧众见吕方开了口,赶紧纷纷称谢,一匹布一石米虽然不多,可也可以做两身衣服了,数月食用,再虚报些人数上去,也算是一笔小财了。可那玄机却摇头拒绝道:“相公,我辈释门子弟,既然出家修行,衣食自当俭朴为上,这衣服虽然有些补丁,也足够遮体御寒,正好磨练心志,纵然粮米有缺,僧众采撷些野菜,也就够了。这些布帛粮米还是施舍给附近贫苦百姓吧。”

    听到玄机这般的回答,倒是让吕方吃了一惊,不由得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五十许人的老僧。“莫非眼前这人乃是真正的高僧大德,倒是自己先前看轻了他。”吕方暗自思忖道,他又表示了两次自己的诚意,可是那玄机还是坚持寺中可以自给,最后确定了对方并非虚言推辞后,吕方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玄机法师果然是高僧大德,慈悲心肠,好,明日我便将这些粮布分与附近农户。”

    “阿弥陀佛!相公这般善行定然能感动上天,后世必有福报。”玄机双掌合十谢道。

    眼看着到手的好处却飞了,众僧侣的脸上都龙无敌泛着一丝苦涩,连宣读“阿弥陀佛”的佛号声音都有些不齐。吕方是何等精明之人,已经看出了这乃是玄机一人的善举,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是人就有私心贪念,便是出门修行之人也不例外,像这等舍己为人的人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若是一群人都是,那决计没有的。到了此时,吕方对这玄机的印象越好了起来,索性跳下乘舆来,只说在上面做的气闷,要下来与玄机同行。

    一行人又行了半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建筑物的影子了。吕方举目望去,只见树影婆娑,流水声声,红墙黄瓦间于其中,好一番世外桃源的模样,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回头对玄机笑道:“怪不得丽娘住在你这儿便不想回去了,待到我诸般事了,便来这寺旁结一草庐居住,将那尘世间的琐事尽数丢开,做个快活神仙去,那时,你这大和尚可莫要赶我呀!”

    玄机笑答道:“相公说笑了,如今正是乱世之秋,百姓有倒悬之苦,圣天子有东顾之忧,正是大丈夫入世之时,吕相公如何能弃之不顾,出世结庐而居呢?”

    吕方听了玄机的回答,静静的看着远处寂静的景色,眼中满是希冀艳羡之色,过了半响,才快步向前走去。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吕方脸上神色变得越不快起来,原来这灵隐寺远看还没现,走近了才现许多庙堂多有残破,有的干脆只剩一个地基,梁木大柱都被拆干净了。

    “玄机主持,这是怎么回事?寺中不像是遭了水火之灾,倒像是被人打劫了一般?”吕方突然回头问道。

    听到吕方的问话,玄机的脸上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这个,乃是那年范长史讨伐钱婆留时,向寺中借了些木材,后来却忘了还,结果小寺无力修缮,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玄机语音虽小,吕方听了龙无敌却闹了个脸红,原来这祸是自己,当年自己围攻杭州之时,范尼僧为了报父仇竟然将灵隐寺中的许多梁木尽数拆去,运下山来,自己的那两座大攻城塔的材料许多便是来自于此,只是时候久远,吕方一时忘了。这玄机说的什么“借”自然是顾自己的颜面,当时的范尼僧只怕是拿着刀子借的。

    “见谅见谅。”吕方赶紧出言逊谢,他也不敢出言修复这灵隐寺,这些庙堂上的梁木多半需要少有的良材,像杭州附近地区早已开的差不多了,只怕很难找到那么粗的木材,只有从浙南山地中才采伐的到,加上运费,耗用民力不少,不是太平年间,谁也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搞这个不时之需。此时吕方对这玄机的印象已经很好,也不愿意以虚言诓骗。

192高利贷1

    “吕相公执掌两浙以来,筑堤修塘,施惠于百姓甚多。佛法有云‘地狱不空,吾不成佛’,贫僧虽然浅陋,但也知道如今百姓两浙空乏,岂能以此不急之务耗费民力,修缮寺庙!”

    “说得好!主持果然明了佛法精义,任之佩服的紧。”听到玄机这般回答,吕方不由得肃然起敬,躬身行礼道。想不到此人境界竟然如此之高,以前在中学革命史里读到的背叛了自己阶级利益的先进分子大概就是这类人吧,这趟来灵隐寺能够认识此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吧。

    “哪里,哪里,吾辈释门弟子不耕不织,口中食身上衣都是依靠信徒布施,若欲佛法昌盛,先就要百姓安堵,这点道理贫僧还是明白的。”玄机赶紧让开,不敢受吕方这一礼,此时吕方越觉得这老僧当真是少有的仁善之人,暗忖随着事务日烦,高奉天已经多次跟自己要求辞去两浙大僧正之职,可又没有合适的接替人选,这玄机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起码不至于背着自己谋取私利,想到这里,吕方便打定主意,等会儿小心考察一下此人,若是其他条件也合适的话,便选定他了,好让高奉天专心于判官一职。

    两人边走边谈,不一会儿便进了灵隐寺,待到了沈丽娘母子所居的院外,玄机合十笑道:“吕相公,贵夫人便在院中,老衲乃是方外之人,便告退了。”

    “主持请便,诸事烦劳了。”吕方也拱手答礼,才往院中走去,他也知道古人本就以为产妇乃是不洁之处,更不要说玄机是个出家之人,能够让沈丽娘住在此处已经是看在自己这个镇海军节度使的份上了。

    吕方和随从们刚刚走进院中,玄机一旁的僧人便急道:“主持,先前大伙儿商量好了,这次好不容易吕相公来本寺,要趁着这个机会向吕相公要求归还田土和修缮寺院的事情,可您不但不提,还说这是不急之务,这又是为何呀?”

    其余僧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先前那僧人的问话,有个胆大的还抱怨道:“便是归还田土和修缮寺院不好开口,那为何那吕相公开口放粮食布帛主持也不要,还说要给山下那些泥腿子,这岂不是把进门的好事往外推吗?”

    “都闭嘴,还有没有上下之别了!”听到随行僧人的抱怨,玄机嗔目道,脸上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慈眉善目的样子,到好似菩萨身旁的护法金刚一般。

    “喏!”众僧虽然心中不服,但玄机担任这主持之位已经十余年,积威深重,寺规森严,被他这般一喝,众僧也只得低头从命。

    “玄苦、玄华、玄韵,你们三人随我到禅房去,其余的都散了吧!”玄机冷声道,被点到名字的三人都是灵隐寺中的各院座,其余僧人知道主持有机要事情吩咐他们,虽然心中疑虑,还是依命散了。

    玄机一行人回到方丈禅房,玄机吩咐心腹僧人在外间看守,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又关好门窗,方才回到蒲团坐下,笑道:“你们三人以为我今日做的对否!”

    玄苦等三人对视了一眼,年序最长的玄苦小心答道:“方丈深思,非我辈能够知悉,请主持开解。”

    “罢了,我料你们心中也怪我拒绝那些粮布!”玄机叹了口气道:“玄华,你主管寺中帐薄,库房中还有多少钱布,你说来与两位师兄听听!”

    “是!”玄华也不去取帐薄,便如数家珍般的答道:“寺中尚有铜钱两窖,每窖约有二十万贯,布帛四千匹,倒是谷米不甚足,约有两千石。”

    “罢了!”玄机伸手拦住玄华继续说了下去,低声道:“三位师弟,你们也听清楚了,全灵隐寺上下不过有三百僧众,按那吕相公的赏格,就算我们虚报一倍,也不过六百匹布,六百石米,我们其实也不缺这些粮米,若是收了这些东西,那吕相公便不再欠本寺的人情,还不如索性买个好,给那吕相公留个好印象,为将来的大事方便。”

    “主持,那你也没有提出归还田地和修缮寺庙的事情啦,那些粮米虽然少,可总比没有好,如今寺产被分去大半,只有后山的两块菜园子,这般下去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呀!”那玄华主管寺中收入支出,平日里跟算盘帐薄打交道的时候只怕比木鱼蒲团还多,每日里看到钱财出去,收入的香火钱却远远无法抵偿,便好似身上的肉被一刀刀割下来一般。

    听到玄华的反驳,玄机却不着恼,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性子,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把钱看得比天还大,笑问道“那你说如果我开口,那吕相公会答应了吗?”

    玄华三人对视了一眼,随即一齐摇头,吕方以前的作为他们也有耳闻,就算今天后来对玄机的印象不错,可若是遇到归还田亩和修缮寺庙这两桩事,最多最多也就拿个十几亩和百把贯钱意思一下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开口去碰这一鼻子灰呢!”玄机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那方丈又何必一大早就跑到山下去等候,喝了一肚子冷风。”玄韵年纪最轻,性格还有些火燥,听到玄机只是说不行,终于耐不住性子,爆出来!”

    “这是不行,不过却是有行的办法!”玄机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在他这端正庄重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可怖。接着他不待其余三僧问,便低声道:“那吕相公将寺中田产夺去,大半按口计田,分给了寺中荫户和僧户,那些泥腿子大半家无长物,不但没有耕牛,有的连种子和农具都是借贷而来的,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三僧听了玄机说到这里,如同堕入了五里雾中一般,那些分到田的农户穷困和他们又有何干系?难道要去买回来不成,且不说那五六千上等田亩的价钱是个天文数字,而且那些刚刚分到田地的农户恐怕宁愿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卖掉田地重新当灵隐寺的佃户,没有官府的支持,想要通过赎买这些田地的价钱和难度都大的不可思议,而现在的官府是绝对不会支持灵隐寺的。

    “我明白了!”玄华突然大声喊道,倒把龙无敌

    旁边二僧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了癔病。只见玄华满脸都是激动佩服的神色,急道:“是放贷,师兄定然是打算放贷给那些泥腿子,如果他们还不起借款,自然不得不拿田地还债,那时我们便可以将那些田地收回了,官府总管不会替那些泥腿子还债吧!”这三僧中,玄华以前便干过放高利贷的事情,果然是他第一个想到。

    “只怕没这么容易吧!”玄苦却泼了一盆冷水:“且不说那些泥腿子很多都吃过寺中放贷的苦头,未必愿意来借贷,再说那官府只怕也未必会支持吧,这等官府计口之田,按说是不能买卖的,那时官府不过户田契,我们岂不是空忙了一场。”

    “无妨!”玄机笑道:“这些我早就想过了,不知三位师弟可有注意过,近一年来两浙的铁价始终都在上涨?”

    玄苦和玄韵摇了摇头,他们平日里在寺中修行,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玄华负责对外采购,倒是有注意到这些,应声答道:“不错,自从吕相公平定两浙后,铁器价格一直在涨,算来已经涨了四五成了,有时还有钱买不到,想必是兴修水利和军国耗用甚多,可这和我们放高利贷有何关系?”

    “你们想想,这铁器若是稀缺,那些穷鬼肯定买不到,明日我便与那吕相公说,百姓无有铁器,与国不利,不如我将寺中多余的铁器还有那些铁钟,铁狮子尽数化去,分与百姓,再让那些百姓以劳力来修缮寺庙还债,于国于民皆为有龙无敌

    利,那吕相公定然无有不允,他既然开了口,下属官吏岂有敢出言反对的。”

    “师兄说的好,多亏那时我将那些穷鬼的家什尽数收回,拿来抵债,这次正好将这些铁器再拿来出贷,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呀!”玄华听到这里,不由得击掌赞道,突然他又犹豫道:“师兄你方才说让他们用劳力还债,若是让他们还清了怎么办?”

    “有师兄你这个铁算盘在,他们就是生了四只手四只脚,还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一旁的玄韵大声笑道,原来当时农村的贷款利率极高,就算是亲属之间的借贷,往往两季之间都有百分之百的利率,像这种寺庙的借贷更高,百姓又害怕还不清死后堕入地狱,所以一旦欠上高利贷后,往往几代人都沦为佃户,极少有能还清逃脱的,所以玄韵才这般说。

    “那是自然!”听到玄韵这般说,玄华的脸上现出自信的笑容,踌躇满志的笑道:“此事便着落贫僧的身上吧

193高利贷2

    吕方走到屋前,推开房门,便侧身进去,。一名在门旁的婢女看到吕方,正要跪下赞名行礼,吕方却将手指放到唇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婢女是个极精明的,知道吕方不欲惊动了在里间休息的丽娘母子,福了一福便让到一旁了。

    可能是屋内生有暖炉的缘故,吕方进得屋来,便觉得身上一阵燥热,随手脱下外袍,递给一旁的婢女,放轻手脚往里屋走去。刚揭开门帘,只见沈丽娘靠在锦榻上,一旁的茶几的瓷瓶上插着一束腊梅,开的正盛,吕方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满是沁人心脾的香气,不知是花香还是沈丽娘身上的幽香。

    兴许是昨夜没有睡好,吕方进屋时,沈丽娘正斜倚在枕头上打着盹儿,锦袍下丰满的胸脯随着呼吸均匀的起伏着,身旁躺着新生的婴儿,连胎都还没来得及剃去,在母亲身旁也正睡的香甜。吕方看到这般温馨的场景,心中不由得一暖,一路上的疲劳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榻旁,看着婴儿的面容,越看越觉得那孩儿的眉眼与自己幼时长的一模一样,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爱怜之情,伸手右手去抚摸那幼子的鼻尖。

    兴许是心电感应,吕方的手指还没来得及碰到婴儿的鼻尖,那婴儿的眼睛突然睁开了,警惕的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看到自己的儿子的嘴角正在咧开,有放声啼哭的趋势,吕方赶紧竭力的脸上挤出笑容,一面尽量用温柔的声音哄道:“孩儿乖,孩儿乖,莫要哭!”

    “哇!”一声尖锐的啼哭声打破了屋中的宁静,显然儿子并没有给初次见面的老子什么面子。吕方正没奈何间,一旁的沈丽娘好似条件反射一般,惊醒过来,将婴儿抱在怀中哄,婴儿回到母亲的怀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很快停止了哭闹。沈丽娘这才现吕方进来了,低声嗔怪道:“就是你,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哄睡了,你一来又把他弄醒了,这可如何是好?”

    吕方赶紧一边在旁边帮忙,一边低声赔礼,两人忙乱了好一会儿,方才将孩儿哄睡了,沈丽娘唤来老妈子将婴儿抱到旁屋去睡,屋内之剩下吕、沈二人,吕方伸手按住丽娘双手,柔声道:“你生产之时,我本应该在外间守候,只是有急事实在脱不开身,忘丽娘见谅。”

    沈丽娘捋了一下额前的头:“莫要这么说,你一个两浙节度使,事务何等之多,能够抽出时间来这里探望我,已经是很不错了。圣人有云:‘过犹不及。’若是来寺中守候,只怕外间又有人说我持宠生娇,诱得吕郎沉浸女色,消磨了男儿志气。”

    吕方笑道:“你能体谅我就好,至于外间传言,莫要放在心上,你我心中契合即可,嘴长在人家身上,要怎么说,还能拦得住不成?对了,过几日你还是回府中休养吧,毕竟灵隐寺也是佛门静地,你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长住也不是个道理吧!”

    沈丽娘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怀孕后曾在菩萨面前许过愿,这次若能再次为吕郎产下麟儿,便在寺中做一番大*法事,此番一切顺利,待作罢了法事,我便还府。”

    吕方听了丽娘的回答,稍一犹豫便笑道:“那好,待会我便与玄机主持说一下,这次也劳烦了他不少,索性一并再劳烦他一次吧!”本来按吕方自己的想法,他对于这些法事一律都是不信的,可他也不是不通世事的人,前世寺庙香火鼎盛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权当出笔钱买一个心理安慰也就是了,更何况经过上山时的交谈,吕方对主持玄机的印象很好,请他做这次法事也有补偿一笔的意思。

    沈丽娘见吕方答允了她的要求,盈盈一笑,轻声问道:“吕郎,方才你说在府中有要事耽搁,才没法来,到底是什么事?”说到这里,仿佛是害怕吕方责怪她,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不方便的话,便不要告诉我了。”

    吕方不由失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若非你在这世外桃源之中,只怕已经知道了,朱全忠派遣使者来了,以朝廷的名义封我为淮南、镇海两镇节度使,吴越王,诸道兵马都元帅。”

    “原来郎君又升官了!”沈丽娘目光流转,别有一般风流韵味,随即她便觉得不对,问道:“淮南节度使?吴越王?淮南之地不是在那杨渥手中,朱温为何将此地封与郎君,莫不是搞错了?”

    “你没搞错,朱温那不过是使了个驱虎吞狼之计,反正淮南之地也不是他的,拿个空头衔给我,两家谁打赢了,谁打输了,他都不心疼。”吕方冷笑道,随即他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道:“不过倒是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沈丽娘被吕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给弄得有点糊涂了。

    “杨行密去世已经有快两个月了,按说他的使臣早就该到了,怎的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手下谋臣如雨,难道连这点都没有想到?”吕方捋着颔下的短须,自言自语道。

    “吕郎,莫要在这里打哑谜了,明明白白说与我听吧!”沈丽娘终于耐不住性子,拉了一把吕方的短须,嗔怒道。

    “莫拉,莫拉!”吕方一边呼痛一边解释道,原来他方才疑惑的是为何杨行密去世这么久,广陵的使节却还没有来,连个开价码的都没有。

    “广陵的使节?现在淮南和我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沈丽娘还是有些糊涂,她虽然整日里都在府邸之中,但是杭州城内外整日里练兵习武,苏、湖二州修治城垒,积蓄粮草的事情她还是有耳闻的,这一切的对象除了近在咫尺的淮南军还有谁,可吕方还说对方会派使臣过来封官修好,这叫人如何能相信。

    “如今形势不同了,杨行密去世之后,虽然从实力上讲,淮南还是压倒镇海军,可如果我们内部不出问题,也不是对方半年一年能够打赢的。是杨渥既无威望,也没有一个放心的下的亲信班底,如果亲自领兵出征,则不放心老家;如果遣大将出征,则害怕尾大不掉,功高不赏。所以对他最有利的就是和我方议和,获得一个比较和平的外部环境,好能够空出手来整合内部。这个问题我能够想到,杨行密也肯定能想得到,可他都死了快两个月了,使臣还是没有影子呢?”杨行密耐心的将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给沈丽娘听,沈丽娘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感叹道:“唉!杨行密这等人物,死了也不能安心,倒是可怜的很。”

    听了爱妾那番感叹,吕方也由不得屋书龙敌无摇头苦笑,杨行密是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年头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哪个不是午夜梦回,背上都会吓出一身冷汗,只不过自己还没到那个年纪罢了。

    淮南广陵,吴王府。由于杨行密刚刚去世不到两月,门前的护卫士卒甲胄外还穿着白麻孝衣,可是大门不远处街道上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过往人群的谈笑声,远远的传来,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让开,快让开!”两名兵卒呵斥着路人,为身后的高宠叫开通路。马背上的他脸上满是愁绪,按说杨渥即位之后,他这个杨行密再世时便极为信重,小心栽培留给儿子的心腹之臣,应该官位扶摇直上,春风得意的。可恰恰相反,杨渥即位之后,并没有对那些老臣做出什么动作,就连直言自己并非保家之主的淮南判官周隐,他也没有动;倒是将一些自己府中的亲近臣子和宣州时招募的将佐悉数带入府中,由于高宠本身的官位权力并不大,他权力的来源是和节度使本身的亲密关系,这样一来,无形之中高宠的地位不升反降了。

    “什么人,竟敢擅闯王府,站住!”随着一声厉喝,将高宠从自己世界里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王府门前的守兵已经围了过来,雪亮的矛尖都快戳到自己的鼻尖了,那两名自己的开道士卒已经被缴了佩刀,拖到一旁,眼看便要皮鞭侍候了。

    “休得无礼,某家乃王府书记高宠,快叫你们校尉来!”高宠也懒得和这些大头兵多言,从腰间取出一面腰牌晃了一下,冷声道。

    围上来的守兵们对视了一眼,为高宠的气势所摄,一个领头的回身往门内跑去,其余几个虽然收回了长矛,可还是将高宠围在当中,也没有放开那两名开道士卒。高宠不由得心头大怒,他也不和那几名小卒理论,心底打定了注意,带回定要给那当值校尉一个好看。

    不一会儿,从门内便走过屋书龙敌无来一名披着两档铁铠的壮年汉子,走到高宠面前,双手微微一拱,冷声道:“末将甲胄在身,请恕不能全礼!”

    高宠也懒得多言,从腰间取下腰牌,递了过去,冷笑道:“不必了,请查验某家腰牌,本官有要紧事情拜见主公。”

    那校尉接过腰牌,从怀中取出一块样品比对,高宠也懒得与那校尉多话,暗想待会到徐温那里告状便是,待了半响,那校尉却还是在比对,高宠不禁有些耐不住性子,正要出言讥讽,却听得那校尉道:“高书记您是否搞错了,这腰牌不对!”

    “不对?”高宠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可能呀!”

194乱命

    “没错!”那校尉的回答斩钉截铁:“前天上司传令下来,更换腰牌,从昨日起,旧的腰牌尽数作废,你这腰牌已经无用了。”那校尉一边回答,一边拿那块样品在高宠面前晃了一下,果然上面的图样与自己那块多有不同之处。

    “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事先自己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看到那新腰牌,确认并非守门军士故意为难自己,高宠不由得又惊又疑,他强压下情绪,拱手道:“今日王府是张将军还是徐将军当值,劳烦这位兄弟带个话,便说是高某在门外相侯。”这吴王府亲军一向是徐温与张灏二人分领,高宠不愿再在门外耽搁时间,便打算直接找个能说话的进府中去,再做计量。

    “张将军、徐将军?”那校尉脸上的神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反手按在刀柄上,喝道:“王府中哪有姓张、姓徐的将军?你这厮莫不是来耍弄某家的,来人,快将他给我捆起来。”

    随着那校尉的命令声,四周的军士们立刻围了上来,将高宠拖下马来,高宠虽然奋力抵抗,可又怎么抵挡的住四五双手,正扭做一团时,突然一旁传来一声怒喝声:“王府面前打成一团,这成何体统。”

    士卒们赶紧放开高宠,那校尉战战兢兢的上前解释道:“禀告徐押衙,这个疯子自称是王府书记,却又拿不出腰牌来,还说要见什么张将军、徐将军什么的……!”那校尉看到来人脸色越难看,解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了后来干脆闭嘴了。

    “那就把人家绑起来?你当这里是丹阳县,任无法无天?这里是广陵,是吴王府门口?”来人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那守门校尉也早已没了刚才那副模样,只是垂头丧气的低着头。说话那人训斥完了部属,突然自言自语道:“张将军,徐将军?莫不是那两个前任亲军统领?”那人赶紧快步赶到高宠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突然大声笑道:“你莫不是高书记?”

    高宠正整理着身上被弄乱了袍服,抬头一看,说话那人却是个披甲的跛腿汉子,满脸络腮胡子,光脸上便有两三道伤疤,显然是个在战场间打惯了滚得老行伍,像这等人他见过的也不知有几百,哪里还记得住,不由得犹豫答道:“我是高宠不错,不过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阁下。”

    那跛腿汉子上前一步抓住高宠的手臂笑道:“我是徐跛子呀!乾宁二年破濠州时,我在蔡州援兵中,城破之后被编为莫邪都跟了吕方,后来便南下去了丹阳,老吴王后来封吕方去了湖州当刺史,我跛了腿行动不便,留在了丹阳。好几次您来丹阳时,都是我领着兵士护卫侍候,您老人家可还记得我?”徐跛子说到这里,将头上的乱收拾了一下,好让高宠方便辨认。

    听到徐跛子这番解释,高宠好不容易才在脑海中找出一点印象,不由得苦笑道:“原来是你,不好意思,方才实在想不起来了,现在经你一提醒,才有点印象。”

    “无妨,无妨,您是做大事的人,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徐跛子倒是个豁达的人,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

    “对了,你怎么来了广陵,还成了吴王府的亲兵?”高宠腹中不由得疑绪丛生,杨行密在世时,王府的宿卫之兵一向是精挑细选,不但要精悍善战,更重要的是忠诚可信,最好是是庐州子弟,就算不是的,多半也是附近地域的。这个徐跛子所说,安仁义叛乱时他应该也在叛军之中,像这等人,如何会被选到王府宿卫之用,再联想到刚才遇到的那些异变,高宠也顾不得唐突,直言问道。

    “哦,是这么回事!安仁义起兵时,我们也随之起兵,后来为王茂章所破,江统领只好领着我们逃亡到宣州,被当时在那边的吴王收容,后来吴王在宣州当观察使的时候便把我们编入亲军。老吴王去世后,吴王便入广陵时,便以我们为侍卫亲军。”那徐跛子笑嘻嘻的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明,到了最后感叹道:“这世间事当真是难料的很,吕老头领攻破杭州,平定两浙时候,留在丹阳的兄弟个个羡慕,说当年要是丢下这些劳什子田亩宅院,跟着头领一同去湖州就好了,现在累功叙赏,少说也是个宣节校尉,管着一个军府的差使;后来被王茂章打败后,更是骂声盈天,可谁知道没过多久,居然成了堂堂淮南节度使,吴王的宿卫亲军,管着百十号人,若是外放出去,也不比他们差,当真是一下子翻了个个呀!”

    高宠这才明白了为何刚才自己问那守门校尉求见军中的张将军和徐将军时,对方却是那般反应。他想不到杨渥的动作这么快,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将王府亲军换成了自己从宣州带回的军队,而将为自己继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徐温和张灏二人赶出了王府,如果不是在外州给他们留下了位子,那显然他们和自己一般都已经被划在了杨渥的亲信圈子之外了。想到这里,高宠心里不禁觉得一阵凄凉。

    “高书记,你可是要进府拜见吴王,我替你通传一声吧?”徐跛子看到高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高声问道。高宠被惊醒,想起自己此行来的本来目的,赶紧收束心情,强笑道:“那就劳烦你了。”

    “书记说的什么话,且请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回。”那徐跛子笑道,转身吩咐部下道:“你们几个快侍候书记坐下歇息,莫要怠慢了。”自己才一步一跛的往府内走去,旁边的那校尉赶紧放了高宠的随从,又堆着笑脸请高宠到一旁坐下慢侯,没口子的陪着不是,高宠随口敷衍了几句,心头却满是苦涩:“想不到今日自己还要托一个老降兵的面子才能进吴王府,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刘威来当这淮南节度使呢。”

    不一会儿,那徐跛子便出来了,拱手道:“高书记,里面说吴王正在后堂议事,请您马上进去。”

    高宠应了一声,正要进门,突然转过身来,从怀中摸索了一会,取出一个布囊来,塞到徐跛子手里,笑道:“这些是点小意思,我这次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多少钱钞,你也请包涵则个。”

    徐跛子却只是不收:“我与书记乃是旧识,也不过是跑个腿的功夫,哪有收钱的。”双方推来推去,最后徐跛子还是收了,唱了一个肥诺:“小的谢高书记的赏!”

    高宠进得府来,这里本来他极熟悉的,便是闭了眼睛也屋书龙敌无不会走错,一路上跟在随员的后面,只见往来的多有陌生的面孔,想必是跟随杨渥从宣州来的新人,不由得摇头苦笑,自己那番作为,将淮南那些老将们得罪了干净,可现在又被杨渥赶到圈子外边,实在是两边不讨好。

    不一会儿,高宠便到了杨渥议事,上得堂来,只见两边分文武站着五六个人,杨渥身旁那个昔日站着的位置却立着一名青衣文士,那文士身材修长,举止优雅,只是脸上有数道深深地伤痕,使人有些望而生畏。高宠上得堂来,躬身行礼道:“臣高宠拜见吴王!”

    “免礼吧!”杨渥的声音倒是颇为热情,看来他对这个父亲的心腹的到来十分高兴。“你来的正好,我正要遣人到你府上去,招你来议事。”

    “招我议事?”高宠心里升起一股子暖意,莫非大王并没有将我排斥在外,只是事情匆忙,忘了给我进府的腰牌,毕竟他新近继位,将王府宿卫换上自己心腹人也是应有之义。想到这里,高宠不由得高兴了起来,沉声道:“不知有何事微臣能够效犬马之劳的。”

    “父王临终之时,曾经嘱咐过,要我派人出使杭州,与那吕方修好。你与他乃是旧识,此番便劳烦你走上一趟吧!”杨渥一边从面前几案上取出一份帛。

    “臣谨遵大王钧令。”高宠躬身接过那帛书,心中屋书龙敌无满是欢喜之意,原来自己方才错怪杨渥了,虽然他刚刚继位,处事还有些毛糙,可毕竟先王遗命,还是不敢违逆的,此番自己前往,定要与那吕方搞好关系,好让杨渥空出手来,整合淮南。

    “以前王府中文书多半都是出自你手,你也先看看这文书吧?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

    “遵命!”高宠小心的打开帛书,细看起来,随着他的视线诸行而下,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来,到了结尾处,他的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是何人所书?乃是乱国之行,请恕微臣不能从命!”高宠抬起头来,猛的一下将那帛书揉成一团,脸上满是激愤之色。

    “大胆。”两名站在一旁的将佐见高宠这般动作,不待杨渥下令,已经围了上去,双手已经搭在了高宠的胳膊上。高宠也不反抗,一双眼睛盯着杨渥的面容,高声道:“这是何人所书,先王尸骨未冷,便有人抗命而行,我一人性命又算得什么,只苦了淮南百姓,又要遭那兵戈之苦。”

195绝望

    “大胆。”两名站在一旁的将佐见高宠这般动作,不待杨渥下令,已经围了上去,双手已经搭在了高宠的胳膊上。高宠也不反抗,一双眼睛盯着杨渥的面容,高声道:“这是何人所书,先王尸骨未冷,便有人抗命而行,我一人性命又算得什么,只苦了淮南百姓,又要遭那兵戈之苦。”

    “大胆,还不跪下!”被高宠的言辞所激怒,那两名抓住他双臂的将佐怒斥道,他们都是被杨渥从宣州带回的新人,和高宠也没什么交情,此番正想在主公面前表现一番,手上加力,便想将对方按倒在地,偏生高宠骨头硬的很,抵死不从,寂静的室中只听到磨牙声,眼看他双臂就要被硬生生折断了。

    “且慢!”范思从赶紧站了出来,对杨渥躬身为礼道:“大王,高宠这厮方才无礼,罪不可恕,可他也是先王心腹,您继位之事也实有微劳,功过相抵,便请饶过他这次吧!”

    听到范思从开口为高宠说好话,那两名将佐手上的力道立刻小了,两双眼睛只是盯着杨渥的嘴巴,准备听命行事,这范思从在杨渥身边可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从他在广陵时便跟随在身边,忠实勤谨,杨渥对其也是言听计从。杨渥继位之后,立刻将王府内的亲军换成自己从宣州带回的军士,还准备从广陵各军中挑选精锐之士,分置王府旁东西两院,西院置步军,东院置马军,这马步军指挥使之职便是为范思从准备的,其信重可见一斑。

    不待杨渥回应,严可求便出言反驳道:“范将军此言差矣,主上新近继位,威信未著,最重要的就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若是能够功过相抵,那些老家伙哪个不是立功无数,那岂不是什么过错都能抵了,主上还怎么行事呀!”

    “这个?”范思从闻言语塞,他并不是那种善辩之徒,被严可求这番大道理一说,便不知如何回答,他也知道严可求说的是正理,可在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高宠这番举动出点也是为了杨渥的利益着想,惩罚这样一个忠臣对于杨渥是绝对没有好处的。

    看到杨渥手下文武两大重臣意见相反,那两名将佐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放开还是继续力的好,毕竟得罪了任何一方,对于自己来说都是承担不起的。这时,一个声音解除了他们这种尴尬的状态。

    “高世兄,你说我抗拒先父之命,有何凭据呀!”杨渥脸上无喜无怒,好似对高宠激烈的言辞和屋中方才生的一切都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一般。

    高宠抖了抖刚刚被放开的胳膊,由于长时间的力,肌肉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此时已经豁出去了,指着地上的帛:“先王大行之前,曾经叮嘱过,镇海军吕方善于用兵,深沉多智,当为之奏明朝廷,封其为越王,与之修好,可主上却只封其为汝南郡公,还分封他诸名部下为节度,观察使,这哪里是与之修好,分明是挑衅与他呀!”

    “哦!因为这个,你便说我抗拒先父之命吗?”听完高宠的辩驳,杨渥的声音还是如白水一般平淡,听不出喜怒来。

    “不错,主上你无大功而居高位,当修德养民,才是正途,这般寻衅四邻,以求一逞的,只怕并非保家之道!”

    “保家之道?”杨渥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这话倒是和那周判官差不多嘛,也说我并非保家之主,那你当时为何不站在刘叔父他们那边,他们定然会按父王所说的,封吕方那厮为越王,那时候你便能好好保住我们杨家!嗯?你说是不是呀?”杨渥的声音越说越大,到了最后的那句质问,已经是同吼叫一般,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高宠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僵直的站在那里。他也没想到自己方才那句话竟然触动了杨渥那根敏感的神经,此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刘威他们威望远远胜过你,不需要通过和吕方修好,好抽出空暇来整合内部吧。

    “都退下吧,今日便到这里了!”杨渥深呼吸了几下,强自压下自己的努力,沉声喝道,屋内众人赶紧如释重负的躬身拜了一拜,纷纷退下,只留下杨渥一个人在屋中生闷气。

    “大王!”

    杨渥抬起头来,只见严可求站在自己的面前,恭谨的站在那里。

    “严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大王,高宠当如何处置?”

    杨渥犹疑了一下,答道:“此人对某不敬,颇为可恨,但他叔侄两代为先父效力,在淮南中素有清名,我若杀之,世人不知内情,只怕惹来非议!”

    严可求的无声的笑了一下,肌肉扯动了一下脸上的纵横交错的伤疤,笑容显得颇为诡异:“那有何妨?主上便遣其前往杭州,与吕方修好。吕方见这书信,定然大怒,定然会杀他泄愤,这样主上岂无需亲自动手,又能处置了他,一举两得?”

    杨渥犹疑了一下,答道:“此人与吕方本是旧识,若是行那背主之事,他参与机密多年,岂不是麻烦的很?”

    严可求笑道:“主上多虑了,他宗族子嗣都在淮南,又没有安排的时间,岂有孤身一人投奔吕方的道理?而且主上权柄不过赏罚二端,今日屋中之人都看到了他这般无礼,若是安然无事,此后又会有何人会听从主上之命呢?”

    杨渥听了严可求之言,回想起方才高宠的那般强项模样,再想起那些与自己争夺淮南节度使之位的那些老臣们,脸上时青时白,终于点头下了决心:“好,你不仁我不义,高宠如此,也怪不得我了。严先生,你马上准备书信凭证,然后去高宠府上传令,让他明日便出,免得夜长梦多!”

    “主上英明!”严可求一揖到底,如果杨渥此时能够看到他的面容的话,一定会现他的脸上肌肉扭曲,笑的十分狰狞。

    严可求坐在轿中,他刚刚从高宠府上传令归来,在平静的表情下,他的内心已经激动到了极点。“十年了,十年了!从灭族之祸那年尾算起已经十年了!可仇人势力越强大,报仇的事情不但一点眉目没有,反而离目标越来越远了,天可怜见,自己总算在杨渥身边找到了这个机会,在淮南和两浙之间挑起了矛盾,只要双方起了战事,自己就有机会报大仇。”严可求的眼前闪现出刚才高宠脸上心若死灰的表情:“至于高宠,虽然你是一个忠臣,可谁叫你挡在了我复仇的道路上,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我自己,只要挡在复仇的路上,都要将他碎尸万段!”

    书房中,高宠静静的坐在书桌前,书桌上放着屋书龙敌无几张信封,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的平静,可是在亲近的家人眼里,他这平静的面容下好似隐藏着什么东西。

    “相公,有什么事吗?”三名女子福了一福,显然她们被书房中的奇怪的气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来,婉云,盈云这些是给你们的!”高宠从桌上拿了两个信封,递给站在后面的两人。

    被叫到名字的那两名女子接过书信,有些疑惑不解。便听到高宠柔声道:“你们二人自从嫁给我以后,都十分贤淑,不过今日我们缘分已了,待会你们便到账房那里去取五十贯钱做盘缠,这两封信分别是写给郭叔父和李叔父的,他们和我叔父乃是旧交,你们去投奔他们,他们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你们的,到时候是寡居还是再嫁都随你们的便吧!”

    那两女听了大惊,不知为何高宠突然说出这等好似生死诀别的话语来,纷纷哭倒哀求,询问为何如此,不肯离去。高宠却只是摇头,叹道:“你们快些准备,我主意已定,莫要再浪费时间了。”

    那两名侍妾见高宠这般,只得起身告辞,只留下最后一人,乃是高宠的妻陈氏。陈氏并没有像方才那两名妾室那般哭闹,只是站在那里垂低目,一言不。高宠脸上现出一丝苦笑,道:“你为何开口说话?”

    陈氏答道:“《女训》有云:‘在家从屋书龙敌无父,出嫁从夫’,夫君已经有了安排,我照做便是,何必多言?”

    “好,好,倒是我多话了!”听到妻子的回答,高宠不由得失笑:“我此番受命,出使杭州,只怕凶多吉少。若有不忍言之事,你变带孩儿们回乡居住,虽然大王去世后,我和刘威叔父颇有矛盾,但看在叔父的份上,他还是会照顾你们母子的,只是苦了你,这般青春韶龄,却要守寡抚养幼子。”

    陈氏听了高宠的话,也不回答,便转身出屋去了,不过半响功夫,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好似生了什么骇人的事情。高宠站起身来,刚要出去看个究竟,却看到陈氏又进来了,只是往日里那姣好的面容上多了两道深深地伤疤,鲜红的肌肉翻卷开来,看起来分外骇人。

196温馨

    “这是怎么回事?”高宠见状大惊,抢上前去扶陈氏坐下,便要喊外间仆役请大夫来,陈氏却拉住高宠,柔声道:“不用了,这是我方才用簪子自己划伤的,只是看起来伤重,其实不碍事的。”

    听到妻子的回答,高宠不由得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撕开袖子一面替陈氏包扎伤口,一面责怪道:“你这是作甚,为何毁了自己容貌。”

    “毁了容貌,你便不必担心我再嫁,亏待了我们的孩儿了。”陈氏轻声答道,听到妻子的回答,高宠正在替她包扎伤口的右手不由得一僵,他方才话语里的确有担心妻子熬不住青春寂寞,自己死后会另外再嫁,亏待了自己孩儿的意思,可他也没想到陈氏这般刚烈,竟然立刻毁去了自己的容貌,去了自己疑心。一时间高宠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却听到陈氏语气平静:“你也莫要心怀歉意,‘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夫君你既然有了必死的决心,妾身又何必爱惜这区区容貌,此番前往夫君请勿以家人为念,莫要坏了名节,身后之事自有妾身担当,绝不让高家断了这一线香火。”

    杭州,镇海节度府沈丽娘院中,当日的天气不错,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地面上,斑斑点点的,便好似写意泼墨画一般,让熬了一个冬天的人看了就心里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妹子,这孩儿长的真俊,好似粉雕玉琢一般,叫人看了好不疼爱,真亏的你生出来。”吕淑娴满脸笑容,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孩儿,一边对躺在床上的沈丽娘说道。那孩儿好似和吕淑娴特别投缘,遇到生人也不害怕,只是咯咯笑,让吕淑娴更是爱怜无比。

    “姐姐谬赞了。”听到吕淑娴的赞美,沈丽娘红着脸逊谢道,眼神中却有一丝担心,却是害怕对方再出言将这孩儿夺走了。

    “淑娴说的不错,这孩儿是生的俊得很,只是少夸了一个人!”站在一旁的吕方打趣道:“好歹这也有俺这当爹的一半功劳吧,否则,就算丽娘再有本事,总不能一个人生出娃儿吧!淑娴漏过了夸我却是大大的不对!”

    听到吕方的话,吕淑娴和沈丽娘不由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不同的只是沈丽娘是诗礼传家的大家闺秀,侧过脸去用衣袖遮住了脸方才开始笑;而吕淑娴则在丈夫面前毫无顾忌的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才听讲下来,一边擦拭眼角笑出的泪水,一边喘着气笑道:“连这个都要争功,当年若知吕郎是这般人,打死也不嫁与你,你看看这孩儿的容貌,再去看看沈家妹子的容貌,便知道你这个当爹的多半干的事扯后腿的差事。”此时屋中并无外人,吕淑娴也放开了性情,不似平日里那幅庄重自持的模样,又拿出往日闺房之中那些调笑无忌的桥段来。

    吕方正欲开口辩驳,却感到有人在旁拉着自己的衣袖,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才四岁大儿子润性,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弯腰一问,却是说要“骑大马”玩。吕方双手一用力,便将吕润性放到了自己肩膀上,笑道:“骑大马咯!”便大步往门外走去。

    吕淑娴走到窗旁,将窗户推开,一阵夹杂着青草香气的微风吹了起来,院子里,暖暖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照在吕方父子二人身上,满是斑驳的光影。吕方正站在一棵桃树旁,正抓住一根低垂下来的树枝,正指着树枝对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吕润性说着什么,吕润性伸出自己的手指去触摸那树枝,不时的出开心的笑声。

    看到这温馨的场景,沈丽娘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幸福感好像温水一样充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妹子,我们也到院子里去吧,你刚刚生产不久,应该多晒晒太阳,夫君以前说过,产妇多晒晒太阳对骨头有好处,不容易腰酸。”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沈丽娘转过脸来,便看到吕淑娴的笑脸。她身负武功,产后又休憩了半个多月,吕淑娴稍一扶持,沈丽娘便站起身来。吕淑娴拿了块羊皮垫在地上,两人坐在地上,听见吕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这便是蝴蝶幼虫,莫要看它现在难看的狠,只能爬在树枝上,再过些日子,待它长大了,先吐出丝来缠住自己,然后就会变成会飞的蝴蝶了。”

    正在一家人在春日下其乐融融,不知时间流逝的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吕方微微一皱眉头,高声道:“什么事?”

    敲门声停止了,接着一个恭谨的声音答道:“禀告相公,朝廷的使者询问相公何时才能接旨。”

    吕方将儿子从肩膀上托了起来,小心的放到地面上,拍了一下屁股,柔声道:“到你大娘那边去。”吕润性乖乖的跑到了吕淑娴的怀中。吕方沉吟了片刻,高声道:“你去告与天使,便说任之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只恐无礼,请稍待数日,待吾病好后再接旨不迟。记住,要好生伺候,不得无礼。”

    外间侍从应了一声,便离去了。吕淑娴看了看吕方的脸色,禁不住开口问道:“夫君可是不愿见那朱温的使者?”

    吕方笑了一笑答道:“不错,那敕书封我为吴越王,淮南镇海两镇节度使,大笔一划,凭空把杨渥的地盘全给了我,这分明是驱虎吞狼之计,反正两边谁打残了他都不心疼。”

    “那你又何必在这里装病呢?那朱温的使者也不是白痴,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现在感了风寒,又岂能骗得过他?”

    “那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吕方笑道:“广陵那边的李俨已经传来消息,杨行密临死之前,曾经留下嘱咐,要杨渥和我们修好,我料淮南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至于那个朝廷的使者,我不过是给自己留条万一的后路罢了,也让那杨渥知道,实在不行,我吕方还有一条路可走!”吕方在自己妻妾面前,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深沉,将自己的心思一一剖析分明。

    “那样就好了。”吕淑娴点了点头:“两家能够修好,也是百姓之福。”

    润州,镇江。这本是江南运河和长江的汇合之处,江湖纵横,交通方便,自南北朝时,三吴的特产粮赋便沿着运河运往金陵台城,隋炀帝修建大运河后,江南的财富更是沿着江南运河汇集润州,然后渡江经广陵输往长安。作为曾经的浙江西道治所,润州虽然无法与长江对岸的广陵相比,可也是户口十万,天下间少有的雄州大郡,杨行密统一淮南后,虽然根本之地是在江淮之间,可是位于江南的宣、润二州还是财赋的重要来源。

    “已是春耕之时,可运河两岸的田地却少有农人耕作,这可如何是好呀!”高宠坐在船,看着两岸的田地,这些都是上等的良田,可许多田地已经长满了荆棘,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就算偶尔能够看到耕作的农人,也少有使用耕牛的,农人身上衣着也是褴褛的很,显然田、安之乱虽然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润州还是没有从那场战乱的破坏中恢复过来。

    一旁的书吏乃是高宠好友,杨行密在世时在王府中也颇受重用,此次被杨渥一同派来出使杭州,当个副使得差使,他见好友自从一上路来,便是满脸愁容,便随口开解道:“这运河两旁乃是交通要道,兵事多半都是在这一带,民夫牲畜征的也多,残破一些也是正常,其他地方想必还不错,否则去年润州呈送上来的钱粮怎么没有少。”

    “我就怕是这样!”高宠冷哼了一声,左掌已经重重拍在船旁的栏杆上,倒是把那同伴吓了一跳:“‘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大战之后,生民凋零,赋税却是不减,天下间岂有这般道理?还不是守臣盘剥百姓,以讨得主上欢心,那吕方在两浙专修德政,我们却在这边胡搞,这不是把属下百姓往他们那边赶吗?”

    “高兄慎言!”那同伴赶紧制止住高宠的激愤之言,一面回头看了看船上的随员,现都距离甚远,应该听不清楚方才高宠所说的犯忌之语,才放下心来。他在王府中做事,也知道杨渥继位之后,重用的多半是自己身边的旧人,像他们这些昔日杨行密信用的人,都比较疏远。此番出使,船队中便有几个是杨渥昔日司徒府中的身边之人,若是让他们听到了,传到主上耳朵里,一个“怨望”的罪名是跑不脱的。

    高宠看到好友举动,也明白对方的意思,冷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言,免得惹来麻烦,这时后面一人走了过来,一边大声道:“高正使,到曲阿城还有两个多时辰的船程,如今已经是正午时辰,我记得前面有个村子,我们在那里停船吃罢了午饭再赶路不迟。”

    说话那人乃是杨渥的旧人,姓陈,挂了个虞侯的名在船队中厮混罢了,可平日里挺胸凸肚,与随员们说话也高声大气,俨然一副红人的模样自居。高宠也明白他是在广陵呆的久了,平日里也没有逞威风的机会,此番想要出来摆下官儿的威风,所以才故意在运河旁的村落停下吃午饭。他本欲开口拒绝,身后的好友见状,赶紧在高宠身上捅了一下,抢上一步笑道:“我等也正想找个地方停船休息,多亏陈虞侯熟识地理,否则便麻烦了。”

    那陈虞侯是个粗人,也没看出其中的曲折来,见遂了他的心愿,便高声笑道:“那是自然,大王平叛时,某家跟随大王在这边打过好几仗,对这边地理倒是略知一二。”说罢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看到那陈虞侯走远了,说话那人转过身来,轻声道:“他是大王的旧人,若是逆了他的意,只怕我们日后都没好果子吃,这一路上我们俩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便是。”

    “哼!”高宠冷哼了一声,拂袖便往船舱中行去,只留下副.net使一人,站在船头,脸上满是无奈的苦笑。

    “什么?村子里只有你们这几个老不死的?连个模样周正点的娘们都没有?”陈虞侯高声喝道,眼前的地上跪着七八个村民,个个衣衫褴褛,满头白,看上去最小的也有四十多了。

    村民中为的那个磕了两个响头,哀声辩解道:“官爷,并非小人欺瞒,只是前两年都在打仗,这村子就在运河旁,兵爷们打来打去,许多腿脚灵便的便都跑了。”

    “胡说?安贼被灭都快有一年了,那些跑掉的早该回来了,分明是躲藏起来不敢见我们,告诉你,大爷我可是广陵吴王府的人,快交出几个娘们来让我们乐一乐,还有民夫给我们拉纤,妈的,在这运河上船走的太慢了!”

    “官爷有所不知呀!”那为的村民哀求道:“战乱结束后,新来的王相公立刻便要收税,不但要收当年的税,连三年前的税都要收,说三年前广陵便没有收到润州的赋税了。天可怜见,这三年小民们可没有少缴一粒粮食呀!可这几年都在打仗,哪里有粮食交税,结果能走路的都跑了,只留下我们几个挪不动的老家伙留在村中,只想死在祖坟旁边,实在没有女子,民夫。若是官爷不嫌弃,待会便让我们几个替官船拉纤吧!”

    “打不死的老贼!”那陈虞侯勃然大怒,飞起一脚便揣在那老汉的胸口,顿时将其踢得昏死过去,其余几名老汉赶紧上前扶住那昏死的同伴,一面向陈虞侯哀求。那陈虞侯却只是不理,大声喝令手下道:“你们几个到村里搜搜,我倒不信老子这么倒霉,.net偌大一个村子连几个取乐的娘们都没有!”

    他身后的如狼似虎的十几个军汉应了一声,便往村中冲去,踹开门户,便进去搜查一番,那些老汉敢怒不敢言,只是伏在地上哀求。一旁的高宠好几次想要出言制止,却被身边的好友死命拉住,只得作罢。

    过了半响功夫,那十几名在村中搜查的军汉一个个都回来,身边或多或少的多了点物件,可是还没有找到女子,陈虞侯也越来越沮丧,一旁的高宠见状,暗想如果他最好找不到女子,也只能离去,这几个老汉年老体衰,自己到时候开口为他们说句话,也不会让他们去拉纤,眼前这些事情,自己只当什么也没有看到便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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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