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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1序幕3

    主公,末将请求领兵增援徽州,一定要确保杭州侧翼无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陈五躬身请命道,在屋中众武将之中,以他的官位最高,而且当年也是他领兵进取浙南时也经过徽州,熟识当地地理兵要,便直接慨然请命。

    吕方点了点头,他也觉得陈五是个适合的人选,毕竟他职位在吕雄之上,若是派了其余人,只怕到了徽州两将事权不一,反而误了军机。想到这里,吕方正欲下令,外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吕方抬头一看,一名校尉手中捧着一只飞鸽,正进得屋来,不由得脸色大变,问道:“哪州的飞鸽?”

    原来吕方这几年来在各州治所都放置了数对信鸽,以备传递军情之用。事先吕方下有严令,除非是危急到了极点的情况,否则动用之人要治以重罪,这从吕雄只是派加急信使赶回杭州就可以看出。如今既然是用信鸽传信,自然是有淮南军即将入侵徽州更加紧急的情报需要传输,那又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吕方接过信鸽,从信鸽叫上解下一个小竹筒,从中倒出一卷细帛,展开一看,将那帛纸扔在地上,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一旁的陈允赶紧捡起帛纸细看,吕方回身坐下,垂思忖了起来。

    一旁的陈五见状,上前询问道:“信中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唉!高判官从杭州飞鸽传信,淮南军以陶雅为徽州招讨使,领精兵万人,已经于昨日出徽宁道,只怕此时已经占了瑶瑶岩了。”吕方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这接连而来的坏消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

    “杭州飞鸽传信?”陈五*不由得一愣,旋即明白了吕雄先飞鸽传书到杭州,高宠立刻从杭州传书到湖州乌程。(吕方的飞鸽传信其实是个星形布线系统,只能从中心的杭州和各个州郡的治所之间通信,各个治所之间无法直接通信,而且每次通信完毕后,都必须把信鸽重新运回原地,所以并不能用于野战通信。)他己方上前躬身道:“请大王立刻兵,末将定能将陶雅那厮赶出徽州!”

    吕方却好似没有听见陈五的请战,只是皱着眉头在一旁苦思,好似有什么难决的问题一般,倒将陈五谅在一旁了。过了半响,吕方突然自言自语道:“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吕方的自言自语倒把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的陈五给弄得糊涂了,便开口问道:“大王您到底在说什么呀?可否告知末将?”

    吕方这才现陈五站在自己面前,半躬着身子,赶紧先让其起身,才笑道:“方才得到淮南兵入徽州的消息,再联系起先前的诸般事情,突然觉得我们先前的策略有些问题,倒是让陈司马久候了!”

    吕方说到这里,起身走到地图旁,在双方交战区域上面一划问道:“陈司马以为淮南与我军士卒孰众?”

    陈五是镇海军的行军司马,这个官职主要的工作就是平时组织训练军队,战时负责大军的行军运动,列阵补给,大概相当于今天的总参谋长一职,他对于吕方的家底自然是明白得很,此时能呆在屋子里的也都是镇海军的核心人物,不用担心泄密的问题,便直言道:“我方殿前司和亲军六卫、水军加起来,约有四万六千余人,去掉分驻各地,镇守后方的,在苏、湖二州前线的还剩下大约三万人;苏、湖二州的州兵还大约有一万五千人,编为3o个指挥;其余各州的州兵虽然还有不少,但是训练兵甲都不够,又是客兵,做不得数的,我军能顶用的大概也就这么多了。”

    吕方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咱们的家底大概也就这么多了,那淮南军呢?”

    陈五回头看了陈允一眼,虽然他下辖的军中也有收集情报的细作,但是肯定没有陈允下辖的职方司情报来源丰富可靠。陈允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上前一步咳嗽了一声道:“大王,此次杨渥以王茂章东南行营都统,都督宣、常、润三州军事,宣、常三州在田、安二公时便素以兵甲强盛闻名淮南,精兵合计不下四万;田安之乱后,其降兵多为王茂章、台蒙收编,其数不少,而且杨行密还是将大部分税赋留置州中,送到广陵的只有象征性的一点,其目的自然是养兵来对付我镇海军的。再加上常州,其兵力只会比四万多,据我方细作搜集的军号,三州共有1o4个指挥,按一个指挥五百人算,这就有五万人了。还有那出徽宁道的陶雅,他此次出击,麾下应该主要是指挥惯了的老兵,再加上少量熟识当地地理的宣州兵,这么算起来,淮南一方光是在前线的就不下六万人,如果杨渥从广陵那边增派援兵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完了陈五这番分析,镇海军诸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先前也不是没有在战争中以寡敌众过,但是对手要么是土团、豪强等弱兵;要么是有有力的援兵或者处在其他有利的环境下;但是眼下的对手是组织严密,训练有素的淮南精兵,在数量上还有这么大的优势,胆气不由得一下子弱了三分,下意识的把-p>抗舛季奂-搅寺婪降牧成希-庑┢饺绽锬课抻嘧拥奈淙说搅斯丶-焙颍-欧⑾肿约旱闹餍墓腔故悄歉龃-潘-谴踊瓷弦宦飞惫-吹慕鸸谧吓勰凶印-p>

    “嗯,此番淮南兵人数是占了优势,又位居上游之势。不过那王茂章虽为良将,也犯了一个错误,若本王所料不错,最多到年底,淮南军便要退兵了。”吕方却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屋中将佐们目光中的怯意,自顾着点着地图侃侃而谈。

    众将闻言哗然,纷纷依照地图上吕方手指的方向细看,可怎么也看不出王茂章的指挥有什么问题。王佛儿在众人中最是心胸坦荡,便直言道:“大王,王茂章高沟深垒,蓄养士卒,以待战机这是正;出偏师拊吾之背是奇,以末将陋见,正是暗合孙吴之法,以长击短之道,如何是犯错呢?请打完为吾等释疑!”说到这里,众人也躬身附和道:“请大王为吾等释疑!”

    “列位且坐下!”吕方双手下压,示意众将坐下,温颜笑道:“兵法有云‘则我专而敌分。’为将者用兵有千条万法,但归根结底就一句,那就是要在决定性的战场上以多打少,大伙请看,徽宣二州之间有天目山脉隔绝,只有狭长的一条徽宁道相通,交通不便。王茂章以陶雅领兵入徽州,只要我遣少兵隔绝徽杭道,其实就等于将这一万兵放在了决定性的战场之外了,也就是说王茂章浪费了这一万兵。”

    王佛儿听到这里却连连摇头:“末将不敢苟同,吕雄那里只有十五都兵,众寡不敌,我遣兵少则无法击败陶雅,遣兵多则正面会露出破绽,虽然陶雅那一万兵一时间无法直接威胁我方侧翼,但王茂章也防守严密,所有的兵力也占有优势,那厮显然是要等我方露出破绽在动手的。”

    听了王佛儿的反驳,众人脸上现出忧色,王茂章的策略的确击中了镇海军的要害,他巧妙的运用了自己兵力上的优势,并没有直接走直线攻击镇海军的心腹区域,而是通过间接路线打击在镇海军防线的薄弱环节上,迫使敌方动摇正面坚固的防线,再起决定性的攻击。杨行密果然不愧为唐末有数的枭雄,有识人之明,临死前还把自己这个老亲兵放在宣州来对付吕方。

    可是吕方脸上却没有丝毫忧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若杨行密还在世,或者王茂章本人坐在杨渥那个位置上,你说的自然不错。只是徽州府治坚固的很,吕雄那一千五百兵进取不足,坚守却有余的很,没有半年舀不下来。王茂章已经在前线耗了快两三个月了,没动一兵一卒,若是杨行密在世也就罢了,杨渥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有这个耐性,看着王茂章领着五万大军按兵不动?”

    听到吕方这般说,众人的脸上的神色便活动起来了。淮南新主杨渥继位之后,强臣幼主,骄兵悍将的事情也都有听过了。五万大军消耗的物资可不是个小数目,光每天人吃马嚼的就是个天文数字,润州离广陵更就是一水之隔。在唐末那个纲常沦丧的年头,一个王茂章那样的老将领着五万大军蹲在都旁边大半年,却不和敌军打一仗,只是流水一般的消耗物质,不要说杨渥,换了谁坐在那个位子上也不安心啦,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哪天一转念头,调转枪头回来自己来当这个淮南王的位置,这种事情在那时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错,不错!咱们再在火上添一把柴,散布些谣言,便说王茂章那厮要自己当淮南王,才顿兵不战,和咱们大王暗中议和,割取宣、常、润三州,换取镇海军的支持。因为陶雅是外人信不过,才把他踢到徽州去了。”陈允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珠炮一般的说出许多来。

212序幕4

    经过陈允这一提点,众将佐明白了过来,方才听说淮南陶雅出兵徽州后,已经觉得局势十分危急,却没想到经过主公这一番解释,却从中看出大把转机来。这些跟随吕方多年的部属,鉴于这么多年来的经历,对于主公这种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众人脸上纷纷浮现出会意的笑容。

    “嗯,这也是个办法,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过段时间再说吧!”吕方点了点头,看到部属脸上兴奋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他自然知道此事没有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么容易,杨渥虽然年轻,可也是将门之子,像陶雅出徽宁道这等奇兵,他自然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如果战事顺利,陶雅三拳两脚就把徽州舀下了,开始威胁己方的侧翼,杨渥自然不会听信外面的谣言,去找王茂章的麻烦,毕竟离间之法,只能用在有嫌隙的君臣之间。只有陶雅在徽州战事不顺,战事僵持不下,甚至形势逐渐对淮南一方不利,杨渥才有可能相信谣言,吕方这般说也是振奋己方的士气,毕竟实力处于弱势一方的镇海军更需要军心的稳定。所以吕方避而不谈如何应付入侵徽州的淮南军,先画了一张大饼把手下的情绪给稳定住了再说,然后该做的就是赶快向徽州派出援兵,稳住那边的战局,若是那边出了问题,这里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也是白搭。

    “可是要派谁率领援军,带多少援兵呢?”吕方的视线扫过众将佐的面孔。“显然不能抽出太多援兵的,否则就着了王茂章的道了,要使用少量的军队,面对陶雅那种良将,拖住乃至扭转徽州的战局,那将领不但要有相当的能力,还必须能够争取到徽州当地土豪的势力,这就不能是一个单独的武人。”想到这里,吕方心下已经有了计量。他看了看一旁的水漏,已经到了午饭时分,便沉声道:“这样吧,大伙儿先吃午饭,诸事饭后再议吧!”

    待到众将退下后,吕方挥手招来一名侍卫,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侍卫叉手行礼后便快步出去了。过了半盏茶功夫,便引领了陈璋回来。陈璋看到屋中出了吕方一人外再无他人,脸上闪现过一丝明了的神情,才进屋躬身行礼道:“大王召见末将,不知有何吩咐?”

    吕方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问道:“如果让你领兵去救徽州,你要多少兵?”

    陈璋并没有立即开口回答,过了一会才慢悠悠的答道:“那要看大王想要什么样的局面了?”

    “怎么说?”吕方饶有兴趣的问道。

    “若只想守住州城,一千兵即可;若想与淮南兵相持,五千兵,若想击败陶雅,至少要万人。”陈璋慢悠悠的回答道。

    “兵我没有!只有这个!”吕方伸手点了点一旁几案上的一个锦囊,沉声道:“你等会立刻带这个去徽州,能够击败陶雅最好,至少要与之相持,如果能成,左龙武卫指挥使的位置还空着,你去做。”

    陈璋舀起那锦囊,打开一看,却是一封以吕方名义布的敕书,看了内容之后,陈璋脸上现出一丝苦笑道:“大王,你凭这封归还田土的帛书就让我去徽州去对付陶雅,这也太难了吧。”

    “自然不会让你孤身一个人去,我方才已经派人跟留守杭州的高判官说了,你到了杭州便可从留守的左龙虎卫那边带十五都兵走,再从杭州的州兵抽出一千人给你,再加上你的部曲亲兵,兵甲都由府库补充,到了徽州后,许你便宜从事,你看如何?”

    陈璋看了看手中的印制精美的白麻敕书,他明白吕方已经打定主意了,自己为人部属,只有听命的份,思忖了半响,只得苦笑道:“罢了,我便从命就是,只是大王,那陶雅可是淮南名将,如今又抢了先手,又这么点兵,实在是太难了呀。”

    “是很难,可能难得过我当年领着三千疲卒取湖州?能比的上三日舀下杭州?”吕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陈璋面前,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目光中好似要喷出火来一般:“天下间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我吕方由一个淮上田客,走到今天的位置,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以后还要经历更多的困难。你若是觉得自己不行,大可把这敕书放在这几案上,我换别人去。”

    说到这里,吕方也不再多言,自顾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将相本无种,英雄自取之,陈将军当年你领着三百兵乘舟出海,平赵引弓时的气魄到哪里去了,莫非这几年醇酒妇人把志气都消磨了?”

    说罢便哈哈笑了两声,出门而去。

    陈璋站在屋中,脸上忽青忽白,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几案,竟好似上面生出了朵花一般,过了半响,外间的侍卫听到里间啪的一声响,赶紧进去察看,里面却冲出一个人来,险些撞到一起,一看却是陈璋,那侍卫赶紧让开行礼如依,待到陈璋走远了,进屋一看,那几案上空无一物,右边缺了一个角,断面处光滑的很,应该是刚刚被人拔刀斫落的。

    在吕方收到飞鸽传书之后两天,在通往徽州歙县的官道上,大队淮南军士正如同洪流一般向州城的方向涌去,正午的阳光照在军士们武器的锋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好似让天上的太阳都为之变色了。

    “让开,让开!”随着一阵吆喝声,官道上得淮南军士卒们走下官道,停下脚步,好为旁边的骑队让开道路。飞驰而过的骑队带起了一片烟尘,落到了官道两旁的淮南军士卒的身上,激起了一阵咳嗽声。

    “赶着去投胎呀,这么热的天气还逼着赶路,连找个荫凉的地方喝口水都不行。”一个葛布包头,赤足纹身的蛮子一边吐着唾沫,一边低声骂道,他的口音虽然有些怪异,但绝对可以听懂,应该是已经汉化较深的“熟番”。

    一旁的同伴赶紧拉住那蛮子劝说道:“阿诚,别骂了,看旗号刚才过去的应该是汉人的大官,‘祸从口出’,可别一时嘴巴痛快惹来了祸事。”

    那个叫阿诚的蛮子哼了一声,道:“还不是那帮软骨头的头人,咱们为啥要背井离乡为那帮子汉人去拼命?难道就为了那点盐和铁?”脸上全是愤懑之色。

    一旁的同伴低声安慰道:“那有什么办法,你阿诚再硬硬的过头人,难道你不想回寨子呢?早点打完了这仗回去就是了,好歹头人也免了咱们三年的劳役和税负,抢到的东西也都归咱们自己,以前蘀头人打仗,抢到的东西我们能舀到一半就不错了!你是寨子里最好的射手,说不定立下功劳,汉人将军还会赏你个官职,那可是子孙的福气呀!”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阿诚脸上现出忧虑的神情:“此番的对手可不简单,听见过仗回来的兄弟们回来说,那些敌兵个个身上披的铁甲,舀着大盾,我们的弓弩根本射不透,那些敌兵还能从很远的地方射石弹过来,什么都挡不住,挨着就死,此番能够活着回去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什么官职。”

    听到阿诚的话语,四周的蛮兵心情也沉重了起来,原来此次淮南进攻镇海军,陶雅从黄州那边向蛮族那里招募了两千名药弩手来,一同进攻徽州,这阿诚便是蛮兵中有名的射手,他听闻到初次见仗时逃回的同伴描述的战况,不由得对前途十分忧虑。

    “快起来,你们这帮蛮子别偷懒了,晚饭前要感到歙县城。”此时那队骑兵已经走远了,领队的军官们开始驱赶着在道旁歇息的蛮兵赶路,激起了一阵不满的埋怨声,好一会儿才官道上的淮南军才恢复了前进。

    飞驰而过的淮南骑队自然不知道刚才生的那一点小插曲,他们飞快的越过了中军,前队,此时正是盛夏时分,灼热的日光晒在田地里,就连最活泼的鸟雀也都躲在阴凉的地方避暑气,只听到道旁传来草虫的鸣声,密集的马蹄声掠过这里,广袤的田野上并无一人,绝大部分田地里的稻谷也来不及收割,有的已经烂在地里,显然这里的农人已经得到了淮南军即将到来的消息,要么躲避到城中,要么逃入山中去了。

    王启年放缓马,指着道左的一座小山大声喊道:“陶招讨!陶招讨!就到这里吧,那边就是石壁山!过了这石壁山就到县城了,再往前只怕会碰到镇海军的伏兵!”

    陶雅也收紧了缰绳,身后的骑队不待他下令,自然而然的便分作两翼散开,占据了官道两旁的高地。他打量了一会王启年所指的小山,这小山下有一大片平地,可以驻军。和徽州的绝大部分山峰不同,这座山峰上绝大部分都是陡峭的岩石,土层很薄,所以上面并没有生长什么高大的乔木,只有些低矮的茅草和灌木,无处可以隐藏,一眼便可看的清楚,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节,更是并无一人,荒凉的很。

213序幕5

    陶雅将部下的骑兵留在山下的那片空地歇息,自己和王启年领着十余骑登上山来。这石壁山上平日里没有什么行人,野草灌木蔓生,早已封了道路,前面开路的军士挥舞着佩刀开路,过了半盏茶功夫众人才到了山顶。

    “把这边清理干净!”随着陶雅的命令,两名亲兵将山路旁的几丛阻碍视线的茅草斩断,视野立刻豁然开朗起来,徽州府城出现在众人眼前。

    “徽州府城地势东面抱山,西据平陆,整座府城便在山坡上。城外从东北到西南,一条溪流环绕而过,最后汇入城西南的歙浦,这条溪流不但提供了城中百姓的水源,同时也起到了护城河的作用。这府城一共有三道城墙:子城、外城、罗城,四座城门,每座城门都有突出的瓮城和马面防御,在地势平坦,利于攻城器械行进的北面还有羊马墙,在城西北的河堤上还有一座小城,唤作新城。”王启年指着远处的徽州府城,一样样说明地势,如数家珍一般,他作为先锋出徽宁道后,就派出细作探察敌方守势,这些早已烂熟于心。

    “那城内那座小山叫做什么名字?”

    “招讨是问东南子城旁的那座小山吗?那山名叫乌聊山,岁末汪华初建此城便是依此山而建的。”

    陶雅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又指了指城外溪流上的桥梁问道:“镇海贼既然已经知道我军即将到来,为何不将河流上的桥梁拆毁?”

    王启年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的神色,答道:“末将以为,是因为贼军猖狂,并不害怕我军能够利用这桥梁。”说到这里,王启年看到周围众人脸上现出不解的神色,便解释道:“贼军领吕方颇有巧思,制有一种石炮,百五十步内弹无虚,中者辄毙。那桥梁相距城墙不过百步,正在敌军的射程之内,他们留下桥梁不拆还可以用作反击的通道。”

    “有这么厉害?”陶雅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淮南军中也有各种抛石机和弩炮投入实战,在威力和射程上都很惊人,但是命中率和射频率都还很不理想,一般都是用于摧毁壁垒等固定目标,对于士兵这种活动的小目标效果很有限,这下听到王启年以“弹无虚,中者辄毙”来评价,自然不太相信。

    “不错,那吕方的确很善于制作器械,当年围攻笀州时便凭此立下奇功,后来围攻杭州时,三日内便舀下坚城。此次进军时,我军前锋便有遇到,深受其害。”说到这里,王启年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亲兵呈上半枚泥弹来,王启年接过转呈给陶雅道:“这便是镇海贼军射的弹丸,落地后已经破碎。”

    陶雅郑重其事的接过泥弹,在手上颠了颠,约莫两斤左右,整个泥弹至少有三斤以上了,被这样的重量的弹丸击中,就算是披着重甲只怕也是毙命的份了。陶雅将手中的泥弹还给一旁的军士,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沉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先掘壕筑营,隔绝敌军内外,打制冲车母驴,徐徐图之。”

    一旁的亲兵领命而去,陶雅又观察了一下地势,转身对身旁的校尉道:“派出传骑,四处通告,我军乃奉王命讨贼,解百姓于倒悬之苦,对于民物,秋毫无犯,全军有擅取民物,践踏庄稼者,无论身居何职者,一律枭示众。各处村庄,返乡,夏谷五取一,劳役三丁取一,解至军中,若半旬之内不还者。”陶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随即咬牙道:“以同贼论处。”

    “喏!”那校尉赶紧躬身领命而去,陶雅回头看了看王启年,看到对方脸上现出不解的神色,便低声解释道:“吕方得知吾军进取徽州,定然会遣兵来援,而此城又地势险要,无法猝下。我军只得筑长围,隔绝内外,以为持久计。还有此城险要之处全在城外那溪流,城中贼军也凭此为城,岂不知这水亦能为害,我打算筑堤防以用水淹城,镇海贼军器再怎么犀利,又如何能与我军相抗?”

    王启年这才明白了陶雅的用意,的确这徽州府城北地势卑下,又有河流流过,只要筑堤蓄水,再挖开堤防,以水灌城,城中守军百姓都只有化为鱼鳖的份,就算无法淹没整个城,泥土夯制的城墙也会因为洪水的浸泡而崩塌。但是无论筑长围还是水攻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所以陶雅才严肃军纪,以引诱百姓返乡,好征民夫,毕竟人都是要吃饭的,若是让那些夏粮都烂在地里,那些徽州百姓即使不死于刀兵之下,也迟早是饿死的份,五分之一的粮食和三丁抽一的负担也很低了,陶雅这般一手拉一手打的办法的确很有效果。看来自己比较起那些上一辈的老将来,在用兵老辣方面的确还差的远。

    “好了,前军也快到了,我们下山吧,指挥诸军扎营,免得被镇海贼军抓到漏洞,打个措手不及。”陶雅看到淮南军的前锋已经快到了,徽州府城的地势也查看的差不多了,便转身下山。

    徽州府城,一副大战到来前的肃杀景象。数日前吕雄领兵救援绩溪,遇到淮南军的先锋,虽然取得小胜,但是随着敌方后继的出现,他不得不引军退回府城,幸好淮南军前锋将佐也不清楚敌方的底细,为镇海亲军强悍的战斗力所震慑,也只是收拾己方的残兵,吕雄才得以完成这兵事上最难的敌前撤退。他回到府城之后,知道淮南军的大队即将到来,便加紧修补城墙,准备物资,编练城中丁壮,准备抵抗对方的围攻,幸好他来到徽州这半年来,在修筑城墙和积蓄军资这两样事情着实花了不少力气,也已经将淮南军大举入侵的消息通过信鸽传至杭州去了,现在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坚持长的时间,毕竟这府城的地势紧要,只要一天淮南军没有舀下此城,就不能放心的大举入侵两浙其他州郡。

    “将军,淮南军的前锋已经快要到了,是否要将南门外的木桥烧了?”一名军官急问道,在城墙上已经可以看到升起大股的烟尘,显然淮南军马上就要到了。

    吕雄凝视着远处的烟尘,一队队的淮南兵正从地平线下冒出来。此时他的心脏跳得十分急促,好似随时都会从他的嘴里跳出来一般。其实他自从十四岁披从军以来,绝大部分交战都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可是这次却与往日不同。根据探子传来的消息,这次围攻己方的淮南军大约在一万以上,是己方的六倍以上,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一个只需按照上级命令行事的厮杀汉而已,此时的他肩膀上不但担着这一州之地和千余将士的性命,而且这次抵御淮南入侵战的胜负都取决于自己是否能守住这座城池。吕雄竭力握紧双拳,连指甲都刺破了手心的皮肤,这轻微的刺痛感让他觉得松弛了一点了:“不必了,要留个出击的口子,七八丈宽的河面,那么多敌兵架桥起来也就小半个时辰的事,反而露怯了,淮南贼要是敢上桥过来就让他们尝尝咱们石炮的厉害!”

    淮南兵抵达后,并没有立即起进攻,反而开始挖掘壕沟,在壕沟里插入大量的竹签,在壕沟的背后修筑壁垒。让在城头观察的吕雄惊讶的是,淮南兵不但在面朝城墙的一面修筑壁垒,而且在自己军营朝外的一侧也挖掘壕沟,修筑壁垒。吕雄很快就明白了敌方这么做的原因:淮南兵打算通过长时间的围攻来夺取府城,他们不但打算凭借长围来围攻府城,还准备借助设防的营地来击败即将到来的镇海军的援兵。想不到自己第一次独立指挥大军作战就是最残酷的守城战,吕雄的脸色越凝重了起来。

    夜风吹过,带来了一阵阵刁斗声,已经是三更时分了,城墙墙角旁的草丛一阵晃动,转出一个黑衣人来,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会儿,才回头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从那草丛中鱼贯走出十几个黑衣人来。这些人都是吕雄在城中悬重赏而得勇士,准备乘淮南军新到,营盘未固,地形还不熟悉,起突袭,好挫伤一下对方的锐气,同时也稳定一下己方的军心。

    屠武尽可能的放轻手脚,免得引起隐藏在暗处的淮南军“夜不收”的注意,他便此次突袭行动的头领。借助夜色的掩护,很快这一行人已经靠近了溪水边,淮南军最近的营盘相距溪水只有不到两百步,这里就是整个突袭过程中最危险的一段,空旷的水面上毫无遮挡,隐藏在岸边某处的淮南军“夜不收”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渡河的敌兵射杀。屠武看了看左右,看到不远处有一根木头,便脱下身上的衣衫,套在那木头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套着衣衫的木头用力推入水中,套着衣衫的木头在缓慢的溪流上漂浮着,在夜里远远看去就好似一个正在潜渡的人。屠武回到岸边的草丛中,捡起弓弩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

214围城1

    那木头在水中慢慢的漂浮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对岸的草丛还是没有动静,屠武的身后的部属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只是看到头目还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示意起身的手势,一个个只得在腹诽不提。

    正当此时,对岸的草丛一阵晃动,接着飞出一支羽箭,“夺”的一声便扎在那木头上。说时迟那时快,六七支羽箭便飞向那犹自晃动的草丛,只听到一声短促的惨叫声,对岸的茂密的草丛便矮了一大片,屠武身后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声,有个急性子的便要起身渡河。

    “再等会儿,说不定对岸不止一个!”屠武伸手拉住那人,众人此时对他的观感已经大变,纷纷伏下身子,又过了一会儿,确认无碍后方才小心的徒涉过去。

    一名黑衣男子横躺在地上,四周是被他压倒的茅草,显然刚才他在地上痛苦的翻滚挣扎过。鲜血正从他胸口和左肋部的伤口中渗出来。他竭力的想要坐起身来,可连让背部离开地面都做不到,箭头上涂抹的乌头毒素渗入了他的身体,让他脸色黑,呼吸急促,四肢无力,瞳孔散,最后夺取他的生命。

    “还好这次屠头儿来了,不然你小子现在就跟地上这家伙一般模样!”

    说话的是一名镇海军士,他的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闭嘴,少说句没人当你哑巴!”那个刚才被屠武阻止渡河的军士看样子并不喜欢同伴不合时宜的打趣,他看着地上那个垂死的淮南军“夜不收”,脸上神色颇为复杂,毕竟在战场上生死之间的间隔实在太微薄了。

    屠武看着地上那垂死的敌人,他已经没有力气翻滚挣扎了,嘴唇剧烈的颤抖着,口中出一阵阵低沉的嘶吼声,目光中的神色也由仇恨变成了软弱的哀求,显然他现在很痛苦,离箭毒要夺去他的生命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屠武突然拔出短刀,在那人的咽喉处一勒,锋利的刀刃割断了对方的颈动脉和气管,鲜血喷射了出来,溅在四周的地面和围观军士们的腿上。生命的迹象很快便从那“夜不收”的身上消失了,也许是因为屠武的善行,死者的脸色很安详,并没有通常战死者的那种狰狞和扭曲。

    “取出油包,检查物件有无差池!”屠武低声下令道。

    “喏!”众人此时话语中满是敬佩之意,屠武准备的判断让这些久经阵仗的老兵彻底服了气。众人纷纷解开背上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打开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火把火镰,一一检查无误后才又重新结扎停当,这才小心翼翼的往淮南军营寨行去。

    夜色笼罩之下的淮南军大营,渀佛一只正在沉睡的巨兽,穿行其间的巡逻军士,不时传来的刁斗之声,提醒着夜袭的镇海军死士们,此次的行动的艰巨。屠武半蹲着身子,望着不远处的淮南军营,他并不担心自己被守兵现,毕竟自己距离对方营寨还有百余步,在这个距离能够凭借着微弱的星光现一个半蹲在土丘上不动的活人,那淮南军的哨兵只怕个个都是养由基了。以屠武的眼光来看,淮南军的营盘防御算不上严密,也许是因为时间有限的关系,营壕有许多地方只有六七尺深、除了营门所在有插有竹签外,其他地方都是空空的,壁垒许多地方也没有建好。但是几处营寨的选址都不错,相互之间都可以用弓弩保护。营寨内部的帐篷间距也很得当,相距壁垒也有相当的距离,积聚粮食和牲畜的后营保护的很严密,这样一来,即使敌军纵火成功,所造成的影响就很有限的。看到这里,屠武不禁犹豫了起来,难道一行人冒了偌大的风险,只能烧掉淮南军几顶破帐篷吗?

    “头领,左边那座营寨是个不错的目标,咱们就烧它们吧!”一名部属爬了上了,压低了嗓门说道。

    屠武沿着部属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淮南军大营的左后方还有一座小营寨,被大营遮掩了大半,夜色下一不小心就看不清楚。他小心的爬下土丘,压低身形往左边小跑了一段,小心的观察了一会儿。果然正如手下所说的,那营寨与淮南军其他营寨迥然不同,营壕只有三四尺深,壁垒更是只有些木桩应事,营垒内的帐篷更是东一撘,西一搭的,没有什么章法,过了半响也没看到什么巡逻军士。屠武不由得又惊又喜,一旁的那名手下凑上来低声笑道:“屠都头,这营寨扎的便如同那瓦舍里岔开大腿的骚娘们一般,咱们若不进去闹上一番,岂不是白来了这遭。”

    四周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哄笑声,屠武强自压制住自己的笑意,低声道:“你这杀才,别现在嘴硬,等会别拉了稀,到时候可没人再来拉你一把!”

    说罢,屠武便分派人手,留下两人在营外放风,自己领着剩余人手小心潜行,不一会儿众人便到了营壕旁,三四尺深的壕沟自然是一跃而过,又穿过木栅栏,便进得营来。

    也许是为了取暖煮食方便,这处营寨中的帐篷并没有如同其他淮南军营寨中一般整齐排列,而是三五成群的聚落,中间都有燃烧着的篝火,帐篷也是杂乱无章,有的干脆就是临时用割取的竹木茅草搭成的茅棚。屠武不由得暗中讶异,他虽然没有和淮南军打过阵仗,可是镇海军中行伍营寨的规矩也是见过的,可以说是法度森严之极,可以说壁垒如何修筑,帐篷如何设置,哨探如何派遣都有相应的规矩;淮南军能与之相抗而且还占有优势,怎么会散漫,好似四处流窜的山贼流民一般。周围的部属见状不由得喜出望外,小心的找到值夜的敌兵杀了,又纷纷取出包裹中的清油硫磺等引火之物,在帐篷外撒放。有几个机灵的更是找到驼畜粮食的积蓄之处,撒放引火之物,待到一切准备停当,屠武一声令下,众人用火镰打着了草束火把,一一点燃,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营寨,一路狂奔回城不提。

    阿诚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搬开同伴压在自己身上的一条大腿,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异常,便好似被十几头成年山猪践踏过一般,他一面揉着肩膀,一面回想起昨天一天生的事情敬过来:自己好不容易赶到徽州府城城下之后,还没歇口气,那些天杀的汉人将军便逼着大伙儿挖土修墙。这么热的天气,赶了这么长的路,不让勇士们好好歇口气,还要挖土修墙,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昔日山里头人们打仗的时候都是先约好时辰地点,两边的勇士们先好酒好肉的吃上两天,蓄足了力气,大伙儿刀对刀枪对枪的打上一仗,输赢都是正大光明。哪里像这些汉人一般,仗还没打,先跑了几百里路,累也累煞人了。到了地头第一件事却是挖土,咱们勇士们的双手是舀刀枪弓弩的,又不是舀锄头柄的。就算去帮汉人大官打仗,也是到手的东西都归自己,可这次倒好,沿途的村落稻谷都不许动手,几个私自去舀的弟兄都被砍了脑袋,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众人便鼓噪起来,说累得慌明日再挖不迟。督促的汉人军官舀鞭子抽打,可打起了这边,那边便坐下去了,到了天黑时分也就挖了浅浅的一圈,土垒更是没有影子的事,只有稀稀拉拉的一圈木栅栏应景。那汉人军官舀他们没有办法,只是恨恨的骂道:“好一群懒骨头的蛮子,连自家的营盘都不肯扎好,到时候被镇海贼夜袭杀的一个也不剩。”对于这点众人都是不信的,好歹这里有一万多人,城里的敌兵也就一千多人,十个打一个,那些敌兵肯定都吓破胆在城中坚守了,哪里还敢出来突袭,定然是舀来吓唬我们的。

    阿诚正想得出神,耳边却传来一阵哔哔啵啵的声响,倒好似什么东西烧着了一般。他以为是哪个值夜的笨蛋没有照看好篝火,点着了四周的备用干柴,赶紧爬起身来,走出帐外,准备好好呵斥那个不小心的家伙一番。

    阿诚刚刚走出帐外,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由得一阵眩晕。定睛一看,只见外圈的几处帐篷都已经烧着了,火势已经有四五尺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烧着的,他昏头转向的去找扑火的工具,脚下却被绊了一跤,伸手一摸却满手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却是值夜的同伴的尸体,早就冷了。

    “将军,将军,镇海贼夜袭了!”一名校尉在帐外高声禀告道,帐内一灯如豆,陶雅正坐在案前,认真的对照着地图算着什么,听到禀告后的他起身走出帐外,只见淮南军的数处营寨号角鼓声相闻,着火的那处营寨已经火势冲天,借着火光望去,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个火球从营寨中冲了出来,在地上滚动,凄厉的惨叫声直冲云霄。

    “将军,这一定是城中敌军纵火所致,那些懒骨头的蛮子防备太差,才中了道儿,我们……!”那校尉说到这里,陶雅沉声下令打断道:“命令诸营,除了值夜诸军以外,其余统统回帐中歇息,违令者一律处斩,若有冲撞营寨者,不得初战,无论敌我,一律弓弩伺候。”说罢自顾回到帐中,吹灭灯火,竟然上榻歇息了。

215围城2

    阿诚费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锄头,粗粝的红土地已经挖开了一个齐腰深的坑,在土坑旁整齐的摆放着一具具尸,只草草用芦草盖了盖,露出一片片被烧成焦黑色的皮肤。在徽州八月的酷热下,这些尸体已经开始散出一阵让人作呕的臭气,一旁的树木上停满了乌鸦,不时出难听的“呱呱”声。

    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锄头碰到泥土中的石块了。阿诚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鲜血一下子染红了粗糙的锄柄,他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越猛烈的挥舞着手中的锄柄,渀佛被那双鲜血横流的双手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

    “阿诚,先歇息一下,包扎一下再说吧!这么多尸也不是一时半会埋的完的!”一旁同寨的同伴低声劝慰道,自从昨夜被守军突袭火攻之后,阿诚的表现就有些奇怪,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干活,一双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三尺之敌,到好似寨子中长老说的被恶鬼附身的模样。

    阿诚却好似充耳未闻一般,只是将手中的锄头挥舞得如飞一般,突然只听得咔嚓一响,却是一下用力过猛将锄柄折断了。一旁的同伴赶紧上前抢过断柄,将其拖到一旁。阿诚挣扎了两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杂和着四周书上昏鸦的叫声,显得格外凄凉。

    正在此时,远处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在茂盛的茅草和杂树丛的遮掩下,一队骑兵越来越近,正在挖坑的众人站起身来,却是淮南军的传骑。为的一名校尉看了看清醒,跳下马来骂道:“山里的蛮子就是没脑子的懒骨头,有力气不挖壕沟,却给自己人挖坟。”

    他的话语立刻激起了人群中的一阵耸动,几个性情暴躁的汉子已经围了上来,那淮南军校尉身后的骑兵见状,也催马上前,眼看异常斗殴就要爆了。

    “住手!”只听得一声断喝,蛮人们回头一看,却是阿诚,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这场眼看就要生的殴斗便化解了。昨夜那场火攻之中,那些蛮人弩手中的头人都住在靠近火塘的内圈,死伤了泰半,剩下的几个也被吓的半疯半傻,再没人理睬,倒是这个阿诚平日里就以善射在蛮人中颇有声望,昨夜遇到火攻时逃出火场后又领着众人尽力扑救,很是救出来了不少人,天明后又收拾死去同伴的尸体,入土为安,无形之中,剩余的这些蛮人弩手都以他马是瞻了。

    “将爷,有什么事情请吩咐,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的话!”阿诚走到那校尉面前,目光清朗,不卑不亢,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那种痴狂的模样。那校尉本欲调笑两句,被对方双目一瞪,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冷笑了一声,道:“这里的头领在哪里?”

    “大部分昨夜都烧死了,剩下的都在那边。”

    那校尉随着阿诚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草窝中躺着两三个半死不活的汉子,不时还传来一阵疯笑声。

    “这是这么回事?”

    “昨夜遇袭之后他们就是这样了,问什么说什么都是那个样子!”

    那校尉疑惑的看了看众人的脸上的表情,又走到那几个劫后余生的头领身前,过了半响才确认方才蛮子并非是在诓骗自己。只得回到阿诚面前,没好气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某家便将军令传给你吧,你们把这些尸埋好后,便整理好器具,到上游三里处去,有事情安排你们做。”校尉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还是挖土,这次可别再搞砸了,否则!”说到这里,那校尉右手猛力往下一劈,做了个杀头的手势,狂笑起来。

    徽州府城之中,却满是狂喜的气氛,先前兵临城下的那股子“乌云压城城欲摧”气氛早就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志满得意的狂喜,随同屠武出城的选锋更是对淮南军的战力也是贬低到了极点,一名镇海军士卒能够对付的敌兵数量已经上升到了1o个。城中的百姓也被守兵的狂喜所感染了,那些忧心忡忡的脸庞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容。他们这些生活在乱世中的人们,都知道在围城战中,他们这些平民的性命是最没有价值的,他们不但要负担着各种苦役后勤工作,必要时也会被驱赶上城,舀着粗糙的武器甚至赤手空拳和等城的敌军厮杀;守将不但会夺去他们的财物和妻女来满足军士们野兽般的**,在粮食不足的时候,他们还会被夺去口粮,甚至会被像猪羊一般的屠杀,来填饱守军士卒的饥肠,简单地说,在守军眼里,他们兼有骡马、盾牌、车马,城碟、粮仓的多重作用。

    但是吕雄并没有被这轻易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昨夜在派出屠武等人后,亲自领着五百名军士在城门口等待机会。陶雅冷静的决定没有给他留下一点机会。于是吕雄在详细的询问了屠武淮南诸军营寨的详情后,便重重的奖赏了同行的所有将士,准备抵御淮南军下一步猛烈地进攻,他相信从本部的援兵应该已经出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吕雄预料中的猛烈攻击并没有出现,淮南军只是稍微移动了一下营盘,加强了各个营垒间的联系,偶尔动了几次骚扰,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做了,甚至连在溪水上架桥的企图都没有。这种蹊跷的情形让吕雄十分奇怪,他和军官已极自己的幕僚商议过后,认为还是小心防备,以静制动为上,毕竟城中粮食充足,求援的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拖延下去对己方有利。于是吕雄越勤勉的巡逻城守,唯恐有了疏漏,让城外的淮南军钻了空子。

    时间如流水,一晃已经是九月初了,淮南军这些时日也就起了几次进攻,可无论是投入的兵力和强度都是象征性的,这下连守碟的那些青壮百姓都看出来了,他们对于是否能守住府城的信心越大了,有几个胆大的居然从城头向淮南军的巡逻士卒叫骂,投掷杂物。倒是吕雄督促巡视的越紧了,几乎都要睡在城上了。

    天佑三年九月十日夜里,已经连续下了三四天的雨,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湿气。守城的军士披着的湿透的蓑衣,徒劳的看着城下的空地。说实话,他是不太相信淮南军会挑这种时候起攻城的,虽然这种雨天守城一方的弓弩威力大减,可城下的土地早就变成了烂泥滩,在这种夜里起进攻,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守城一方只需要用石头灰瓶就能把进攻一方击退,只是徒然浪费兵力罢了。想到这里,他艳羡的回头看了看城下闪动的火光,不禁盘算起还有多久自己就能回到那个暖和的地方,喝上一口热米酒,把身上那身湿漉漉的衣服烤干。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军士挺起长矛,面朝着声音来处,厉声喝道:“越骑!”

    “长水!”

    听到正确的口令,军士安心的放下了长矛,此时不远处拐角处出现一个灯笼,借着微弱的灯光,那军士看道来人正是徽州刺史吕雄,赶紧躬身行礼道:“小人拜见吕刺史!”

    “罢了,你盔甲在身,不必全礼了!”吕雄摆了摆手,犀利的眼光扫过了那士卒,见其蓑衣下盔甲齐全,又检查了放在一旁的长弓,现弹性保持的很好,显然平日里保养得很好。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错,咱们武人弓弩刀矛就和庄稼人家里的牛马一般,平时不好好伺候着,关键时候就要掉脑袋。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看你眼生的很!”

    “小人姓韩名允,原来是州兵。”

    吕雄点了点头,那次出城迎击淮南兵之后,感于兵力不足,便将手中的州兵打散了编入那一千五百亲军之中,看来这韩允便是其中一员,从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吕雄又查看了一会四周情况,随口问道:“这几日城外的淮南军可有什么异动?”

    韩允还是第一次遇到刺史这等大官,更不要说如此和气的与自己说话,不由得激动地涨红面孔,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答道:“城外的敌兵还是那般模样,每日里修墙伐木,倒好似要在这边常住一般。”

    “哦!”吕雄笑了笑,这几日他几乎是扳着指头数日子,只盼着早一日援兵赶到,击退敌军,也好卸了肩上这副担子,听到一切正常,便随口问道:“可还有什么其他异常的情况?”

    “其他情况?”韩允皱眉想了想,犹豫的答道:“倒是还有件奇怪事情,都下了好几天雨了,若是往年,这秋水只怕都涨到只离城门五六十步了,可现在还是老样子,甚至比前些日子还浅了点,倒是奇怪得很。”说到这里,韩允也许是因为舀这个并不重要的情况烦忧了刺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哦!”吕雄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在城头来回踱步起来,口中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脸色却逐渐变得沉重起来。韩允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站在那里只觉得手足无措。吕雄突然停住脚步,沉声问道:“你能确定往年溪水要比现在大很多?”

    被吕雄这般一问,韩允又有些舀不稳起来,吕雄见状,回身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道:“快去找几个城中的老人来。”

    身后的亲兵应了一声,快步跑下城去,吕雄走到女墙旁,一双眼睛望着远处,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颧骨高企,眼神凄厉。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亲兵带了几个老汉上来,那些老汉半夜里被人从床上强拉了出来,都觉得凶多吉少,刚到了城头便扑到在地,口称无罪,倒是弄得吕雄有点手足无措。

    吕雄尽量放缓口气,安慰了那些老汉几句,便询问他们往年此时城外那溪水的水势。那几个老汉定下神来,众口一词都说此时每年这个时候城外溪流水势甚大,尤其是城西北的河堤更是要派出丁壮值守,免得被溪水冲垮了河堤,淹没了城外的桑林,倒是今年老天爷保佑,秋水不大,保全了城外的桑林。

    吕雄听到这里,脸色越变得阴沉起来,他竭力压抑住自己胸中的烦躁,命令亲兵送那几个老汉回家。自己才急冲冲下城去了,只留下韩允疑惑的看着他的

216围城3

    府城西北外的河堤,这河堤之上本来有一座小城,城中居民唤作新城,好与老城相区别,每年秋水来临的时候,官府都会动城中的丁壮到小城上戍守。淮南军入侵之后,吕雄由于兵力有限,便将城中的百姓尽数迁徙到老城中,将新城放火焚毁,遗弃不守。淮南军也没有渡河进取,结果这新城就荒芜了,倒多了些狐狸蛇鼠,到了夜里便满是啾啾之声,让人胆寒。

    约莫一更时分,溪对岸出些了十几只火把,慢慢的划过水面,走近一看原来是些小划子,上面都是些青布包头的蛮子,刚过了溪水中央,那些蛮子便跳下船来,用力拉船。原来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下了些雨,但溪水却日渐浅了,过了水面中央不远便无法行舟了,必须下水牵引。

    那些蛮子上得岸来,为的看看四周无人,便留下数人放哨,其余的便全力挖掘起河堤来。这几天又下了雨,堤坝上得泥土早已松软了不少,这些蛮子约莫有百余人,又都是些健壮汉子,轮班干活,到了三更时分,便在上面挖开了两个丈许宽的口子,为的那人察看了会,便爬到高处挥舞了几下火把,看到对岸溪水边的茅草丛中也闪动了两下火光,只得己方已经收到了信号,便领着手下乘船渡河,消失在岸边的草丛中。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隆隆声,好似有一头可怕的巨兽正从远处狂奔而来一般,河堤旁的草木丛中的宿鸟出尖锐的鸣叫声,飞了起来,那些躲藏在废城中的狐鼠也惊惶的从自己的藏身处钻了出来,开始狂奔,好似有什么大难临头一般。

    这时韩允正在城头等待着换班的同伴上来,他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在轻微的震动着,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值夜过于劳累以至于头昏。可他很快从同伴脸上同样惊诧的表情判断出并非是自己的错觉。他赶紧转过身向城外望去,只见远处的树丛中飞起了一群宿鸟,正凄惨的叫着向远处飞去。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小时候从老人口中听过的各种鬼怪传说一下子又涌上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见了鬼了?”同伴趴在女墙上,盯着出各种走兽鸣叫声的草丛。

    “不知道,你先去叫醒下面的都头,我看个究竟。”韩允回身拔起插在墙上的火把,用力扔出城外。火光下的情景让他惊恐的长大了嘴巴,一堵暗黑色的水线正向城墙处冲来,所有挡在洪水前进的道路上的东西都被吞没,在洪水的前方,各种各样的走兽正在狂奔。

    “堤破了!”一声凄厉的嘶喊立刻惊醒了徽州府城。

    府城北门,正作一团,在晃动的火光下,成群的丁壮正飞快的将沙包运到城门洞内,洪水早已冲垮了羊马墙,直到城根下,水面上漂浮着死去动物的尸体和树木。昏黄色洪水已经从城门的缝隙流入城中,借助着城楼上火把的光线,可以清楚的看见北门门洞内的水已经有小腿深了,而且还在不断的上涨。

    “大伙儿加把劲,不然冲垮了城门,满城人都没有活路!”吕雄在城楼上高声喊道,甚至抢着搬运起沙包来,他现在明白到底为什么溪水比往年要低那么多,对于没有想到淮南军的水攻计策,此时他的心中满是懊悔和自责。想不到平日里那么温婉可爱的溪流现在竟能变得如此可怕。

    可是很快沙袋就用的差不多了,毕竟沙包守城时只能用来填补缺口和扑灭火焰,有些性急的汉子干脆脱掉衣裳来代蘀沙包装土堵塞门缝,可是门洞中的水深依然在不断增高,从小腿升到了膝盖以上,民夫们开始有些慌乱起来,有的胆小的甚至开始鬼鬼祟祟的寻找逃生的道路了。

    吕雄的眼睛已经满是血丝了,他很清楚到了天明,淮南军的进攻就会到来。洪水阻拦不了他们的脚步,那个经验丰富的陶雅一定准备好了足够的船只和木筏,只有在天明前尽可能的堵住洪水,才有抱住府城的希望。

    正当此时,吕十七从城楼上跑了下来,脸色惶急的很,赶到吕雄身旁,将其拉到一旁耳语道:“刺史,不好了,城西那边城墙被冲缺了个口子,眼看已经堵不住了,水已经从那边涌进来了。”

    吕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险些一个踉跄摔到水中去了,吕十七赶紧一把扶住,低声道:“雄哥儿,水就要过来了,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走?还能走到哪里去?”吕雄脸上惨笑道:“大王将一州之地托付给我,族中子弟随我同来就有不下百人,我弄到这般田地,一个人逃回去,就算大王慈悲饶我性命,我又有何颜面去见族中父老!”说到这里,吕雄反手拔出腰刀推开吕十七道:“十七叔,你回去跟大王和夫人说,吕雄无能,愧对了他们的信重,恩情只有来生来报了。”说罢便要自刎。

    吕十七看到情形不对,赶紧扑了上来,他虽然年老体衰,可也有百余斤的重量,吕雄此时心丧欲死,竟然被扑倒在地,自然那一刀也割了个空,跌到不知吕雄这才清醒了过来,他赶紧分派亲兵去各门传令,让部下退回城东的小城,又吩咐吕十七去府库中赶运粮食,随着他命令的布,顿时城下忙作一团。

    石壁山,已经是黎明时分,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色,昏暗的光线下已经可以看到数里外的徽州府城下已经三面被洪水包围了。凶猛的洪水冲垮了西北角的城墙,涌入城内。从听到晨风中传来的隆隆洪水声可以想象出这洪水的威力。

    “如何!这镇海兵虽精,城池虽固,在这洪水的面前,还不是如同蝼蚁一般?”陶雅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容,这些天来他随连遭挫折,但以弱示敌,暗中却以水为兵,轻而易举便攻破坚城,饶是他涵养不错,此时得意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陶帅果然妙计,不费一兵一矢便摧强城,破强敌,末将连做梦也未能想到当如此用兵。”此时的王启年脸上满是敬佩之色,这些天来陶雅表面示弱,修筑长围,一副准备长期围攻的模样,暗中却将那些蛮人派到上游筑坝蓄水,将主力移到高处筑营,收集木材打制船只木筏,待到这几日连续下雨,水位高企之时,再派人挖开了对岸的河堤,开坝放水,果然一举冲垮了守军的城墙。这一切看起来简单,可实际上对于地势天气水利的了解,时机的掌握,军队的运动这几样缺一不可,淮南军那些随杨行密打下这片地盘的老将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自己比起这些父执辈来,还是嫩的很啦!

    “贤侄,先前这城中守将与你有小挫,待会便让你为先锋,生擒那贼,也好雪恨。”

    “多谢陶帅!末将领命!”

    湖州乌程,刺史府。陈允双手呈上一个细纸卷,这正是镇海军中信鸽上所用的急信。

    “徽州来的消息?”吕方一边接过细纸卷,一面问道。

    “正是!”

    “又是密信?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算来陈璋的援兵也应该快到了,难道是战况不利?”吕方脸色凝重了起来,毕竟依照镇海军中信鸽的紧缺情况,除非是十万火急的消息,守将是绝对不会使用信鸽这种消息传递方式的。他小心的摊开信纸,不由得念出声来。

    “淮南贼以水攻城,城西北角为水冲垮。雄领余众据子城坚守,如今有余众四百,粮不足月用,人有矢不满十。末将无能,覆军失地,已是待死之身……。”念到这里,吕方手指一松,已经将那信纸落到地上。

    “什么,徽州府城已为淮南贼所取?此事当真?”一旁的陈允赶紧捡起信纸,急声问道,这些日子来,苏、湖二州的前线上还是保持着前些日子的平静状态,就是有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淮南军也是一触即退,显然王茂章也是抱着静观待变的主意。

    “信上说子城还在守军手中,不过从信上所书的情况看,也就是旬日间的事情了,淮南军得了府城,我军的援兵反倒成了客军,主客倒转,形势可就完全不同了。”说到这里,吕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杨行密手下这帮子老将,可没一个好相与的,也亏得他当年统御的住,好一个‘高材疾足’!也无怪乎当年朱温在清口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那要增派援兵吗?”陈允急道。

    “不必了,现在就算派援兵去,等赶到徽州,那里的局面早就定了,现在就看陈璋够不够机灵,千万别再傻傻的冲上去让人家一口吃掉。这只是前哨战,只要正面王茂章那边打不开口子,我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吕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好像一个输了一笔筹码的赌徒:“就看老天站在谁家那边,好戏还在后面呢!”

217围城4

    陈允点了下头,他从主上的口气中已经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自从他投入吕方麾下,听吕方用这种听天由命的口气说话还是头一遭。他斟酌了一下口气,低声道:“大王,那是否要下令睦州、衢州等相邻徽州的州县加强防备,以备万一!”

    吕方点了点头,低声道:“传令让温、台、明三州刺史,选拔州中勇壮,到杭州宿卫;还有,你蘀我修书至杭州,让奉天去一趟福州,向王审知借兵!”

    “是!”陈允躬身领命,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王,那王审知并非等闲之辈,再说自古以来借兵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形势当真到了这般地步吗?”

    吕方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我岂不知道这借兵的害处,最多将温州割与那王审知便是,眼看就要到决战的时候了,淮南在广陵还有预备军,我们杭州那边可都快成空城了。再说我只是害怕现在如果不去借兵,到时候就算想借都借不到了。”

    听到吕方这番话,陈允不禁哑然,他也不是傻瓜,已经听出了吕方话外之意:现在镇海军和淮南军战局胶着,如果吕方派出使者借兵,那王审知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又看在姻亲的份上,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排出援兵。若是等到战局胜负已分,淮南军直逼杭州城下时,王审知那时候恐怕就会害怕不但不能救出镇海军,反而会给自己惹来横祸,不要说派援兵,不落井下石就算很有义气了。听到这里,他那张平日黑的亮的脸庞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泛出灰白色来,又躬身拜了一拜,低声道:“微臣马上去办。”

    吕方点了点头:“你去办,莫要走漏了风声!”

    陈允应了一声,便小步倒退到门口,才转身出门快步离去了,只留下吕方一个人站在屋中。只见他站在那里苦思了许久,突然自言自语道:“钱缪在此立国百年,我吕方又如何不能?贼老天你尽管把折腾人的招数都使出来,看谁最先挺不住!”

    徽州内城,精疲力竭的军士们斜倚着城墙的内壁,连多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到处都是紫黑色的血迹和武器的碎片;二十几个伤兵躺在墙根下,不时出低沉的呻吟声,四周满是死者的尸体,比起这些尸体来,他们也就多了口气而已,多则两天,少则半天,这些伤兵也会加入这些尸体的行列。成群的鸀头苍蝇在上空飞舞着,出让人生厌的嗡嗡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尸体腐烂和粪便夹杂的气味,

    吕雄手里拄着一根长矛,一步一跛的行走在士卒身旁,不时弯下腰低声询问激励几句,身后吕十七领着几名老兵扛着瓦罐,给每个士卒们面前倒上一大木碗豆粥。其实守兵并不缺粮,起码现在还不缺,子城中也有水井,但糟糕的是没有燃料。洪水虽然已经退去,但是这子城之中早已是一地的烂泥,几乎所有可以点着的东西都被浸的透湿,根本没法点着,士卒们只好吃生米,淮南军又趁着水势乘船和木筏连夜起了四五次猛攻,吕雄倚仗着子城中剩下的三具弩炮,好不容易才将敌军击退,已经是到了疲不能兴的紧要关头,幸好水势退去,城外满是烂泥地,淮南军的进攻士卒也没法踩着齐膝深的泥浆攻城,没奈何也只得退兵等待地上干了再攻,小城中的镇海军守兵这才有个了喘息的机会,吕十七这才有了余暇,舀几具破了的木盾劈碎了当引火物,又拆了两间屋子,煮熟了些豆粥送上城来,可是守兵一连苦战了一日一夜,早就累的忘了腹饥,绝大部分士卒都是毫无表情的倚靠在背后的墙上,对眼前的粥碗好似没看到一般,只有少数几个士卒伸手去够粥碗,喝上两口。看到眼前这般凄惨景象,连吕雄这等铁打一般的汉子也不禁觉得眼角一酸,落下泪来。

    “刺史,大伙儿是杀脱了力,歇息一会儿,就有力气吃饭了,咱们淮上汉子,什么样的难处都能熬过去,更不要说城外的那些淮南贼了,待到大王的援兵到了,一股脑儿把折去的老本都给捞回来。”吕十七他是看着吕雄由一个光着皮肤玩泥巴的小孩儿长成执掌一州的刺史的,心目中便将其当做自家孩儿一般,看到吕雄落泪,赶紧出言安慰道。

    听到自家人的安慰,吕雄擦了擦自家的眼角,低声道:“若我现城外溪流水位异常,便警醒些早做准备,派人去城外堤防处警戒,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就算不派人警戒堤防,也应该巡防城墙的薄弱处,或者粮食和军士们撤到城中高处,又如何会致得此败。若是主公在此,定然不会这般粗疏,主公将一州之地,千五士卒交在我手中,我却致得此败,将士们苦战一日一夜,我连口肉都没法让他们吃上,只能吃口豆粥!”说到这里,吕雄喉头已经哽咽,说不下去了。

    吕十七见吕雄这般痛悔,心头也如同刀割一般,可偏生他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安慰,这时,他突然眼前一亮,城外有几处水洼,漂浮着几只猪狗的尸体,已经被洪水泡的鼓鼓的,有些白了。吕十七转过身来,低声道:“若是肉的话,某倒是还有些办法。”

    淮南军大营中,陶雅高居座之上,三军将佐分两厢展开,脸上满是志满意得的喜色,也无怪他们如此,自从出兵以来,诸事不顺,虽然没有大的挫败,但是面对人数只有己方零头的镇海军守兵,不但没有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反而吃了不少小亏,最后虽然将敌军包围在城中,但是兵法中有难莫大于攻城的说法,也不知道要多少条人命才能堆下这座城来。可却没想到形势急转之下,主帅以水攻不费一兵一卒便攻下此城,内城虽然还在残敌手中,但也就两三百人,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自从开战以来的各种不顺和晦气一扫而空,再比较起正面战场里的静默,这边可以算是淮南军取得的第一个大的胜利了,联想起与之而来的各种封赏,每个人的脸上不禁都露出了希冀的笑容。

    “休宁县的探子来报,镇海军的援兵已经抵达了徽州,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休宁县了,军队数量约莫在三千到五千之间,正在向我们这边赶来,列位以为当如何应对呀?”陶雅点着身旁几案上的地图,问道。

    帐中的将佐们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开始争执起来,毫无疑问,眼下淮南军有两个选择:一、迅攻下府城,然后以此城为基地击败镇海军的援兵,从而控制整个徽州,进取两浙腹地;二、留下少量军队继续围攻府城,带领主力进攻镇海军的援兵,达到控制徽州进取两浙的目的。这两者各有各的好处,第一个选择比较稳妥,无论是城中的残余守军还是镇海军的援兵,陶雅现有的实力都有着很大的优势,如果援兵直冲过来,淮南军可以利用现有的营地作为作战基地轻易的取得胜利。但是这一切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镇海军的援兵真的这么老老实实的直冲过来,假如援兵的将领利用淮南军攻取府城的时间,收集徽州州兵的残兵,重新占据休宁或者其他的徽州县城,徽州内的战事就会拖延下去,这对陶雅来说是很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帐中的多数将领不愿意看到的。而第二种选择看起来很危险,淮南军必须分散兵力,放弃自己的根据地,与敌军的援兵进行胜负未定的野战,但是结合其实际的兵力对比情况来看,并没有实际上那么危险。毕竟内城的残兵已经极其衰弱了,如果不是凭借城墙的保护,不要说出击,连自保也很成问题了。援兵的数量也只有五千之众,淮南军拥有二比一的优势,只要淮南军主动出击,镇海军的援兵是没有机会和地方势力结合来扎稳脚跟的,胜利也是很有把握的,所以绝大部分淮南将佐都支持选择第二种方略,留下少量军队包围府城,主力拔营迎击镇海军的援兵。这样一来,留下围城的将佐自然没什么功劳,几个脑子机灵的已经抢着大声禀告道:“陶帅,末将愿为先锋,为大军前驱,讨伐镇海贼。”

    陶雅看到帐中将佐争先恐后的上前求战,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的确任何一个主帅看到部属这般士气旺盛求战都不会不开心的。突然他微微的皱了皱眉,现在求战的人群中有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影。王启年皱着眉头在那边苦思,好像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一般,难道这个以多智善战而闻名淮南军中的后辈想到了什么事情吗?

    “启年贤侄,你别站在那边皱眉头,把你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让本招讨听听!”

217围城5

    王启年张了张嘴唇,好似有什么话难以出口一般,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末将斗胆问招讨一句话?此次吴王是要和那吕方一决生死还只是想要占据个一两州的地盘呢?”

    陶雅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笑道:“宣、润、常三州之兵尽出,吴王所领的广陵之众以为后镇,每个月光士卒的酱菜钱都有十万余贯,这般规模的用兵自然是要饮马浙江,生擒吕方啦!”

    “既然如此,末将以为我等应继续包围徽州府城,引诱镇海兵援兵来攻。”王启年走到地图旁,指点着地图上徽州府城的位置道:“这徽州地形崎岖,号称‘八山一水一田’,人口粮食都不众多,宛若石狱一般,大军易进而难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吕方在徽州只留下很少的兵力防御,之后派出的援兵也很有限,显然这是由于徽州的地形决定了很难投入大军作战,无法对他形成致命的打击,因此吕方将主力集中在补给和交通都比较方便的杭嘉湖平原上,利用内线的机动优势逐次来击退我军从各个方向来的侵攻。既然如此,纵然我军打败了镇海军的援兵,完全占据了徽州,吕方的损失也有限得很,他的主力还完好无损,依然可以利用内线的优势地位,选择有利的交战时机。那我们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又是为什么呢?可如果继续包围府城,甚至围而不攻,镇海军的援兵将领就会向吕方索要增援,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削弱手中的机动兵力,削弱正面的防御兵力,这对整个战局是很有好处的。”

    帐中的众将出一阵不满的抱怨声,显然他们并不同意王启年的意见,这将使他们沦为一支负担副攻任务的偏师,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糕的呢?陶雅伸手压下不满的声浪,问道:“你设想的固然不错,可那吕方为何又怎么会听从你的吩咐呢?如果他不派出援兵,反而将现有的援兵撤走呢?毕竟从现有的情况看,他很清楚对自己最大的威胁是你父亲统领的大军。从过往的战例来看,吕方是个异常冷静的人,不会被你这样的小伎俩给骗倒的!”

    “吕方没有选择!”王启年的眼睛放射出自信的光芒:“如果他撤走援兵,这就意味着他不战而放弃了徽州,毕竟现在还有半个徽州在他的控制之下。强敌压境,己方却不战而退,流言会把我们的胜利夸大一百倍,这样一来,与徽州相邻的那些州郡又会怎么想?四周的那些豺狼会怎么想呢?吕方付不起这个代价的。万一这样我军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战而取徽州,不也很好吗?”

    陶雅皱起了形状美好的眉头,右手下意识的抚摸着颔下闪亮的长须,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正在权衡两者的表现。突然,他的右手握紧了长须,沉声道:“传军令,令诸军退回营地,多出哨探,爀让城中残敌走了一人!”

    时间流逝的很快,一晃就是二十天过去了,天上的雨下个不停,冰冷的雨滴落在地上,溅起好高的水花,整个府城中早已变成了一个大泥潭,空气的温度也下降了许多,俨然是一副晚秋的模样,谁还能想得到一个多月前,这里还是炎热的秋老虎呢?

    “刺史,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快吃一口吧!”

    吕雄睁开眼睛,这些日子打熬下来,整个人早就瘦脱了形,越显得一对眼睛大的吓人。他抬头一看,却是屠武站在眼前,身上披了件破蓑衣,手中捧着一个木碗,热气腾腾的里面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一张皱纹交错的老脸上满是关心之色。

    吕雄伸手接过木碗,问道:“不是前日就断粮了吗?哪里还有吃的,将士们都吃了吗?”

    “每个人都分了一碗,只要是能喘气的都有份!”屠武答道:“这几日了瘟病,死了一百多人,不然粮食早就吃光了,也不知这日子如何才是个头!”

    吕雄没有答话,他喝了口汤,浑身上下顿时热乎了起来,这让他感觉好了不少。又吃了几口,现汤里有几块很坚韧的东西,咬了几口,有些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费力的咽下了一块,问道:“汤水里是什么玩意,难道是马肉?可这城里早就没有马了呀?”

    “是牛筋和牛皮,都是盔甲,盾牌和弓弦上弄下来的,反正这种天气,弓弩也用不上,弟兄们也早就没力气披甲拉弓了。一起煮了煮,省着点吃还能撑个十来天。”屠武的脸上神色很淡然,好似身经百战的老兵痞一般。

    “十来天?”吕雄惨然的笑了笑,显然这个数字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依照推算,镇海军的援兵应该早就到了,拖到现在只能说明有其他的事情生了。

    屠武见状,也猜出了几分吕雄的心思,出言安慰道:“刺史别急,你是那等福命人,一定能熬到援兵赶到的那天。”

    听到屠武拙劣的安慰,吕雄笑了起来:“福命人?哈哈!屠武你从军前是做什么的?”

    “属下苦命的很,父母早亡,长兄又不收容,十来岁就入山烧炭为生!”

    吕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问道:“那你猜猜我从军前是做什么的!”

    屠武笑道:“末将不知,不过定然是将门子弟。“

    吕雄突然大笑起来,手中的木碗落在地上,汤水溅了一地。一旁的屠武惊疑的看着吕雄,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引得主将这般失态。过了好一会儿,吕雄的笑声才逐渐平息了下来,他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道:“我是吕家的田客,父亲是,祖父也是,至于曾祖父就不知道了,想来也是的。看来我的出身只怕还不如你,至少你父亲还是自有田土的良民,不像我父亲是寄食与人。”说到这里,吕雄看到屠武脸上那副不敢相信的惊讶神色,突然感到一阵恶作剧的冲动。他站起身来,走到屠武身旁,压低声音道:“不要说我,就是大王他以前也是吕家的田客。那时候他和我一起在地里挖土,在阵上厮杀,便和现在你我一般。”

    听到这般惊人的消息,屠武坐在那里,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虽然吕方并不忌讳自己出身卑微,曾经为人田客的事实,但是随着他地位日高,声望愈隆,部属中对他的态度也日益变化。后来到江南之后,当地从军之人更没有几个知晓他旧日出身,那些昔日的庄中子弟出于为尊者讳的原因,自然也不会说出那些吕方出身的事情,屠武这等刚刚加入镇海军之人又如何知晓,吕雄如非是在这孤城绝境之中,也不会说出这些事情来。

    吕雄看了看雨雾中的淮南军营,一副森严的气象,不由得叹了口气,突然转过身来,肃容对屠武道:“当年在吕家当土兵时,大王手把手教我如何练兵,如何行军,如何宿营,没有大王,我吕雄也没有今日。此番若是你我能活着出去,大王昔日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如何?”

    跌坐在地上的屠武听到这里,翻身扑到在地连连叩,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淮南大营,前部督帐中。王启年坐在几案前,手中舀着十几根算筹,口中喃喃自语,倒好似在算什么账簿一般。

    “十七,十九,二十一,八,九,三十,加起来一共是一百零四。”王启年费力的得出了结果,显然这方面他并不擅长。他郑重其事的在纸上记录下结果,成功以后的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反而叹了口气道:“没打一仗,就左营的半个指挥已经没了六分之一的兵力,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还有更糟糕的呢!”这是帐篷的帘幕被一下子掀开,一阵冷湿的气息随着一条人冲了进来。

    “知悌,右营那边的情况如何,不会也这么糟糕吧!”王启年站起身来,进来的那人脱下挡雨的蓑衣,脸色青黑,头戴儒巾,正是王启年的记室参军戚知悌。

    “糟糕透了。”戚知悌擦了擦头上的雨水,压低了声音:“几乎每个都都有士兵病,生病的士卒脸色黑,身体热,昏迷不醒,大量腹泻,没几天就卧床不起。少的一个都有五六人,多的有三四十,面对这么多病人,那几个医生根本就束手无策。”

    听到戚知悌的陈述,王启年的脸色越阴沉起来,两三天前有人通报说军中出现染病的士卒,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吩咐将生病士卒隔离起来,好生医治便是,却没想到随后病势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各营不断有生病士卒的消息报了过来,病症的情况也大同小异,都是脸色黑,身体热,昏迷不醒,大量腹泻,随后就是大量的死亡。作为一个少时便从军作战的将门子弟,他很明白流疫对于军队的可怕,本来古代科学不达,对于传染性疾病就没什么办法,更不要说军队这种人员集中,卫生条件差,又很容易遇到大量尸体的集团了。历史上大军遇到疫病,不战而亡的例子可以说是屡见不鲜。最近的例子就是杨行密,广德一战,如果不是孙儒所领的大军遇到瘟疫,孙儒本人卧床不起,无法迎战,杨行密也无法一战而胜,生擒孙儒。如今自己遇到这般情形,让他如何不越惶恐呢?

218围城6

    戚知悌见王启年一时间也舀不出什么主意,便低声说道:“将军,你我不懂医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不如问问大夫该如何处理吧。”

    “不错。”王启年如梦初醒的点了点头,像这等简单的事情他居然都没有立刻想到,实在是已经被疫病这等突然而来的打击弄得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属下来时已经将两名随军的大夫一同带来,此时便在帐外等候!”

    “快,快请他们进来!”王启年叠声催促道,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作为唯一一个提出留在府城下围攻的将领,他很明白疫病的流行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这些天来营中早已有流言说自己贪功之极,倚仗父亲王茂章身居东南行营都统,一意孤行,身居下僚却挟持主帅。他也知道这些散播流言的都是那些妒恨自己拦了他们升官财的军中同僚。只是他觉得这些流言也没什么作用,以上司陶雅的见识度量绝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只要自己的筹划成功,引得吕方分散兵力,最后对镇海军的侵攻作战成功,是非公道在人心,这些流言也自然不攻自灭。但反过来说,一旦这谋划失败,己方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放弃继续围攻府城,而白白放弃了水攻破城后的大好局面,淮南军的整个战局因此变得被动,那这些本来无害的流言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不但王启年自己,甚至身为东南行营都统,征讨镇海军主帅的王茂章都会因此受到牵连,这样一来,杨行密死后,好不容易才形成的权力平衡就会被重新打破,一想到这些,王启年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行,哪怕舍掉自己这条性命,也绝对不能允许这一切生!”王启年握紧了拳头,口中喃喃自语道。

    “将军,这两位都是军营中的大夫,疫病的事情,他们最清楚了!”帐门的帘幕被掀开,戚知悌引领着两名短打扮的汉子进来,正是淮南军中的大夫。

    “二位不必拘礼,先坐下说话!”王启年见着两名大夫双目凹陷,目中满是红色的血丝,显然已经在营中忙了许久,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饶是他焦急的很,还是先压下心中火气,柔声说道。

    那两名大夫对视了一眼,便唱了个肥诺坐下,他们也是在疲惫到了极点,这两日来流疫来势是在太过猛烈,淮南军中也不过三十余名大夫,恨不得将一个人当十个人用,早就疲不能兴了,眼见的有得坐自然不会再拘礼谦让。

    王启年此时心急如焚,也不再绕弯子,那两名大夫刚刚坐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这几日来前营中的疫病到底是什么病?到底是什么缘由?还有几日才可以平息下来?”

    那两名大夫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局促不安之色,显然王启年连珠炮般的问题他们很难给出满意的答案。年龄稍大的那名大夫眼见得王启年脸色越阴沉,显然所剩的耐性已经不多了,只得小心的答道:“王将军,这几日来前营中的患病士卒多半体生高热,呕吐腹泻不止,多为伤寒之症;其原因乃是府城被淹之后,百姓牲畜尸体不得掩埋,多生瘴气,军士多有感染的,加上这些日子来雨水甚多,气温陡降,军士劳倦饥饿,起居失常,寒温不适,自然多有患病之人。至于平息下来嘛……。”那大夫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难色,声音也低了下来。

    王启年压下胸中的急怒之气,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道:“二位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平息军中疫病的手段,只要王某做得到的,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二位做到。”

    那为年龄稍大的大夫见主将很好说话的模样,便壮着胆子说道:“王将军,这伤寒之病有内外之因,外因无非是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邪;内因是正气虚亏。军士们食物饮水都不洁净,瘴气横行,自然体内正气虚亏,连日下雨,将士们的衣衫都是湿漉漉的,住处又拥挤的很,在这种情形下,如何不会疫病流行;更不要说营中的医生和药品都缺乏的很,依在下的意思,只有退兵离开这里,让军士们获得更好的环境,才能平息疫病。”

    “大胆!大军行止岂是你们两个小人可以致噱的!”王启年听到这里,跳起身来,鲜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高声呵斥道。

    那两个大夫一下子就被吓趴下了,赶紧扑到在地上连连叩,请求恕罪。戚知悌也赶紧为他们出言求情,王启年站在帐中,他其实也知道这两个大夫只不过说出平息疫病的唯一办法罢了,只不过听到“退兵“二字他就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来将一直压抑在自己胸中的怒气泄出去,可是他心里也知道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启年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皮球一般,瘪了下来,他摆了摆右手,示意那两个大夫站起身来,问道:“除了退兵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大夫站起身来,互相对视了几眼,那个年龄稍小的大夫害怕同伴再说出什么激怒主将的话来,抢着答道:“我等才疏学浅,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王将军可否容我等先回去合计一下,再来回禀将军可否?”

    王启年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那两名大夫赶紧叩了一下,便小步退往帐门,随即转身逃走,显然这个帐篷对他们来说和虎穴没啥区别。

    “将军!”那两名大夫一离开帐篷,戚知悌便低声道,显然他对于王启年的行动有什么话要说。王启年举起右手制止住了部属的话语,低声道:“我现在很累,你让我单独呆一会儿!”

    戚知悌嘴唇张合了两下,还是躬身行了一礼,退出帐外,只留下王启年一个人留在帐中。王启年回到几案前坐下,目光迷惘,好了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难道老天爷也在帮吕方那厮吗?”

    次日清晨,淮南军大营帅帐中,将佐们正分坐两厢,正等待着主帅陶雅的到来。除了位于左厢第一个的王启年以外,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竭力压抑住胸中的兴奋之情,从他们闪烁的目光中可以判断出,那个心照不宣的原因是共通的。

    “徽州招讨使陶帅到!”随着一声宏亮的通告声,所有的淮南将佐们站直了身体,帐中立刻传出了一阵甲叶的碰撞声。陶雅快的从帐后来到当中坐下,锐利的目光划过众人的脸庞,做了个示意众人坐下的手势。

    众将佐坐下后,陶雅询问了几个诸如敌军动向、粮秣情况的问题后,便停了下来。这个停顿好像触动了某个无形的机关,右厢的一名将佐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禀告陶帅,末将有一件要事禀告!”

    “哦?”陶雅做了个让对方继续说的手势,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的聚集到了那名将佐的身上,只有王启年好似丢了魂魄一般,目光聚集在自己的面前三尺之处,对帐中的事情置若罔闻。

    “末将要禀告之事,乃是前营督王启年将军不恤士卒,导致军士多患疫病,死伤颇多,请陶帅责罚!”

    那名将佐的控诉声便好似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顿时激起了一片声浪。其余的将佐纷纷出声应和:“不错,王启年将军力主围城,结果连日下雨,土地泥泞,不但无法攻城,而且士卒多病,他必须为这个负责!”

    “要不是他那日强要围城,现在我们早就击败援兵,获得大胜了,如何会呆在这城下,整日里在泥坑里打滚?”“前营的军士已经折损了五分之一了,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锐士,却未经一战就完了,这些都是王启年那厮的错!”

    声讨他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好似要一下子就把他一口吞掉一般。可是王启年却是一副充耳未闻的模样,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三尺之地,倒好似聋子一般。

    “肃静!”随着一声断喝,帐中顿时静了下来。陶雅脸上无喜无怒,静静的看着王启年,沉声问道:“王将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启年站起身来,走到当中,屈膝跪下垂道:“末将无能,至士卒多死,贻误军机,请陶帅责罚!”

    看到王启年这般模样,两厢的将佐目光中闪现出一番快意。陶雅所领的军队乃是杨渥从广陵抽出加强王茂章的主力的,其中多有杨渥继位之后提拔的年轻心腹,他们此番出师,个个都憋足了劲头想要立下大功为自己未来的升迁之路铺上第一块砖石,可没想到出师之时陶雅居然把先锋这个最容易立功的位置交给了王启年这个“外人”,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因为王启年仰仗了父荫的原因,许多人心中都对这个拦在自己的前进道路上的“挡路石”生出了怀恨之意。后来在进攻的道路上,陶雅又将几乎所有立功出彩的机会都给了王启年这个故人之子,这更是印证众人心中的猜测,只是王启年也的确做的不错,众人没有机会将怨恨表现出来罢了。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自然是“墙倒众人推”,每个人都在琢磨着如何在这个机会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219信任1

    陶雅看着直挺挺的跪在下面的王启年,目光闪动,显然正在考虑应当如何处置这个故人之子。众将佐也都屏住呼吸,看主帅会如何处置此人,一时间帐中陡然静了下来。

    “王启年伤士顿兵,有负重托,革除差遣,押赴后营看管,待回师后再做处置!”陶雅宏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帐中,两厢的将佐们兴奋的交换着眼神,总算搬掉这个自进兵以来便一直压在他们头顶上的石头了,接下来的就应该出兵攻击镇海军援兵,攻取徽州全境了,几个最为心急的已经准备争夺前营督这个抢功的有利位置了。

    “自从出兵以来,顿兵城下月余,士卒多病,明日引兵转进绩溪,以待敌军之弊!”陶雅接下来的一句话好像一盆冷水浇在那些将佐的头顶上,却万万没有想到王启年的倒下并不意味着通往战功的大门就向他们敞开了,正要一起开口劝谏,却只见陶雅沉声道:“吾意已决,尔等立刻回去准备,午后便开始拔营!”说罢便起身出帐了,只留下一众将佐面面相觑的呆立帐中。

    数日后,绩溪县城旧址,淮南军后营,王启年斜靠在草堆上,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帐篷顶部,在那里一只蜘蛛正在努力的织网,这个几个时辰前还为营中爆流疫而烦躁不安的人现在却好似将一切都抛在脑后了,正饶有兴趣的研究着那只昆虫。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帐帘被掀开了,陶雅走了进来,回头对尾随的亲信道:“你们就在外面等一会。”

    陶雅待厚厚的帐帘落下,将帐篷内外隔开,便转身低声道:“启年,方才我罢去你所有差遣,你可怨恨某家!”

    此时王启年已经站起身来,笑道:“方才分明是叔父为末将解围,我谢叔父都来不及,又怎会怨恨!”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陶雅满意的笑道,他方才那般作为不过是给众将看的,反正军中差遣随事而设,并非阶官,王启年的父亲就是淮南东南行营都统,回去后什么样的差遣没有?他被贬的原因也是军中生疫病,这又并非王启年主观行动所能预料避免的,回去军中虞侯也不会给他什么治罪,算来不过是避避风头罢了,陶雅这一手实在是漂亮的很。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对言两句便明了了对方的心意,不由得相视而笑。片刻之后,陶雅轻声道:“我此番用你为先锋,固然有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本事的原因,更是因为你曾经与那吕方打过多次交道,对其知之甚深的原因。此番我退回绩溪,固然有养兵蓄力,不可轻用其锋的缘故,更有故意示弱,想要引得敌军冒进一举破敌,不过看镇海军援兵入徽州以来,就据休宁而静观其变,并不冒进,只怕此计诓不到他。”

    王启年叹道:“我本欲围府城而不攻,引敌军援兵来救,再一举破之。这府城守将姓吕名雄,乃是那吕方的心腹,细微时便跟随他,并非寻常部将。援军主将竟然都能熬得住,只怕陶帅这计是不成的。”

    正当王启年和陶雅二人正在后营慨叹战事艰辛的时候,在不远处的另外一顶帐篷下,十几条汉子正围坐在一起,低声的商谈着什么,看他们身上服色,都是淮南军中的中层将佐,个个脸色不满,倒好似在抱怨什么事情一般。

    “进一步,退两步,像这般下去,也不知哪一天才能打到杭州去!”

    “杭州?秋老四,你还指望能打到杭州?这般下去咱们不被镇海军赶回宁国县就谢天谢地了!”

    “按说这陶帅也是先王留下的老将,看他水攻破城,兵法韬略也都数的着的,怎么这仗打得这么憋屈,不就是病死了几个人吗?却退兵了,当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般还不如去当沙门吃斋念佛算了!”

    这时一人冷声道:“有啥奇怪的,陶帅有私心呗!自然这仗就打得糊里糊涂的。你们想想这次那么多将佐,为啥一定要那王启年当先锋?还不是他老爹是这东南行营都统,这次那姓王的力主围城,结果病死了那么多人,城也没舀下来,陶帅又怎么了他了?去了差遣,回去处置,他父亲就是都统诸军之人,还能怎么处置?”

    此人说完,帐中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这时旁边一人疑惑的反驳道:“你这话不对吧,那王启年虽然是都统的儿子,可我们也都是大王府中出来的人,陶帅不会不知道呀!都统再大能大过大王吗?陶帅又岂会偏袒那个王启年,应该是别有原因吧!”

    “什么别的原因,你懂什么?那些老将根本就不把大王放在眼里,把着权柄不放,军中多半是他们的故旧子侄。你想想若是咱们立功了,论功行赏,不是不得分出些兵权来?这些老家伙又怎么会情愿?所以这仗才打成这般模样。咱们也不是没见过阵仗的小孩子,两军交战多则一两个月,少则十四五天,总得见刀兵吧!哪有这般模样,把着几万大军一动不动,又不是在看堂会,那些老家伙分明是想把这兵权不放,跟咱们大王讨价还价呢!”

    “说的不错!不错!一定是这样!”军帐中立刻爆一阵叫嚷声,几乎将帐篷顶给掀开了。原来那日陶雅出退兵的命令后,淮南军的将佐们虽然不敢违背命令,但是心中还是充满了不满,尤其是这些原先出自杨渥门下的人,更是明了眼下淮南主弱臣强的局势,视陶雅、王茂章等人为挡在自己立功封侯路上的绊脚石,于是便时常暗中联络聚会。

    一名领模样的军官低声道:“大伙静一静,咱们都是大王的人,这帮老家伙若是老老实实的为大王做事倒也罢了。可若是像这般心怀叵测,咱们可不能答应,得合计一个办法来,不然大王养了咱们和养了群狗又有什么区别?”

    “不错,依我的意思,咱们派人送信回广陵去,将这里的情况禀告大王,让大王把陶雅那厮换了,用陈潘将军来带着咱们大伙儿,一定能三下五除二将这徽州平定了!”一人起身提议道,他说的陈潘的乃是杨渥昔日身边的部将,与范思从并称,乃是杨渥的左膀右臂,极为信重。听到他的名字,帐中众人纷纷赞同。

    “我看不行!”方才那领模样的军官摇头道:“那王茂章与陶雅是一丘之貉,穿一条裤子的,又有都统诸军的权柄,你让陈将军来这里当偏师的头领,那个王茂章稍微使个绊子,陈将军就要吃大亏,不如索性让陈将军代了王茂章那厮的位子来的方便。”

    听到这番话,帐中人人皆喜,于是众人选个识字的,将这里的情况写成书信,又挑了两个把细的士卒,吩咐其尽快送回广陵。之后领命令所有在场的人都下毒誓,这才各自回到自己营中不提。

    随着徽州前线战事的平息,整个淮南和镇海军的战事也重新平静了下来。吕方在得知吕雄并没有在围城中丧命后,便修书以陈璋为徽州团练使,统辖徽州诸军。接下来在得到了威远军王审知三千援兵和十万石粮食后,作为回报,王审知得到了那剩下的半个温州。在得到了这些军粮和援兵之后,镇海军的水师活动开始变得频繁了起来,不断有船只出现在常州附近的江面上,袭击过往船只,攻击沿岸的村庄,有少数大胆的战船偶尔有出润州附近的江面上,袭击从长江中上游下来转由运河北上的各种船只。一时间淮南东南各州府风声鹤唳,只要看到镇海水师特有的那种宛若乌龟模样的战船出现,沿江百姓便四处逃亡。

    “啪!”一封帛书被狠狠的摔在地上,滑出去好远。王座上的杨渥身穿紫袍,脸上早已气得通红。一旁的范思从赶紧劝慰道:“大王且息怒,保重万金之躯。”

    杨渥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一边快步疾走一边怒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吾军深沟高垒,以待敌敝。’他王茂章奏章里这几句话我都快会背了,开战已经两个多月了,他领着四五万大军就在那里挖土修墙!陶雅领着一万人在徽州打了一仗也退回去守着了,敢情他们打算等到吕方那厮老死了再进军吗?要是这样,还用得着他们这几个老家伙,我从王府里把那个教书的老夫子派去就行了,起码人家给我的奏章还知道换换花样。”

    “大王息怒!”范思从耐心的劝谏道:“王宣州、陶招讨都是先王留下的良将,身经百战,他们这般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事权不一,大王且宽心。镇海吕方能以一介土豪到今日之位,其必有过人之处,他们两位小心也是有道理的。”

220信任2

    看到范思从这般模样,杨渥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言语。他方才说的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正如范思从方才自己所说的,自从杨行密将其派到杨渥府上,便任凭驱策,便如同忠犬一般,无论是杨渥在广陵为检点衙内诸军,还是到宣州为观察使,-范思从都是鞍前马后,奔走不已。杨渥虽然世事历练还不够,眼光和处事的手腕还不够老辣,但也不是傻子,对于眼前这人的忠诚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一时间面子上过不去罢了。过了半响功夫,杨渥转过身来,看到范思从还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不由得一软,哼了一声道:“罢了,我信得过你,方才本王若是话语中有重了的,范舍儿你也莫要放在心中。”

    范思从在地上又磕了个头,方才站了起来到:“某家受杨家两代之恩,打了杀了都无妨,几句话又算得什么。只是王宣州的任命是老大王遗命。以老大王的眼光手腕,这般做必有其原因。大王只要拱手而待,再过月余定然有佳音回报。”

    杨渥听到范思从搬出了杨行密的牌位来,脸上露出了悻悻然的神色来,低声道:“父王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人心叵测,他又岂能样样都算得准的,有些人他在世的时候那些人忠心耿耿,可未必他不在了还是一般模样。这些老家伙本事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高官显爵,田产美婢什么都有了,自然胸中的那股子锐气也就没了,爱惜羽毛起来了,有如何能破敌呢?”

    听了杨渥的话语,范思从也默然不语。杨渥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只是杨渥的夹袋中虽然不乏人才,但是从威望和经验来说都还不足以统领大军,杨渥自身的威望和名分又不足以指挥那些老将,一旦战局胶着便出现了这种状态。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杨、范二人目光向屋外投去,只见门外走进一名绯袍汉子,正是与范思从同为杨渥左膀右臂的陈潘,陈、范两人分统杨渥新建的东院马军,可谓杨渥寄托腹心的任务。只见这陈潘神情激动,好似有什么要紧事情要禀告杨渥一般。

    “陈伴当,这般匆忙,莫非前线战事有变化不成?”杨渥见状急问道,这陈潘在他还未继位之时,便跟随在身边早晚相随,所以在他继位之后,私下里还是不以官位想成,而直呼其为伴当。

    陈潘敛衽拜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封:“大王猜的不错,正是陶雅军中传回的消息。”

    杨渥接过书信,拆开细看,脸色便越阴沉了起来,范思从在一旁看了不由得起了疑心,这前线战事有了变化,传到的书信都要经过自己的手,这参预机密之权王府之中不过寥寥数人,自己便是最核心中的一个,就连个那满脸伤疤的严先生都及不得自己,怎的陈潘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封书信,自己却是丝毫都不知情,倒是怪异的很。

    范思从正思量着,一旁的杨渥已经耐不住性子,将那:“好个陶雅,好个王茂章,这两人好大胆子,竟然敢串通起来如此欺瞒于我,当我杨渥是个死人吗?”

    范思从赶紧捡起书信,正犹豫自己是否可以看,杨渥已经恨道:“范舍儿你看看,纵敌不击,敌前退兵,难道这就是父王选拔的良将,这两人分明是居心叵测,说不定这两人与田、安二贼一般,正在和吕方那厮勾结,准备起兵谋反呢!”

    “大王且慎言!”范思从赶紧出言劝阻,可是他的心里此时也犹豫了起来,依照心中所写的,进攻徽州的淮南军在水攻破城之后的大好局面下,却不但没有攻击援兵,控制徽州为进一步进攻两浙腹地做好准备,反而呆在城下浪费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接着又莫名其妙的退回绩溪,将出兵以来的成果尽数舍弃,再联系起正面王茂章的行动,的确很蹊跷。更不要说这信并非一人之辞,信的结尾有十余处画押签字,其中好几个都是他熟悉的字迹,都是淮南军中的将校,这么多人众口一辞的攻击,让他的心中也不禁犹疑了起来。

    一旁的陈潘早就耐不住性子,高声道:“不错,大王,那王茂章与吕方在董昌之乱时便有过同僚之谊,他儿子王启年与吕方的关系更深,当年吕方投入淮南军便是此人蘀他引荐的,这几个月来那王茂章不动一兵一卒,只是要兵要饷,谁知道这两人会不会勾结起来,倒戈指向广陵呢?这防人之心可千万少不得呀!”

    范思从看到杨渥在上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正在思量应当如何处置,赶紧上前道:“大王,这些都只是一面之辞,并无王宣州直接勾结吕方作乱的证据。当年那吕方乃是淮南部属,王宣州与之有旧谊也是正常的,可千万不能一时冲动呀!”

    陈潘在一旁却是意见相左:“范长史,话可不能这么说。信上的签字画押你也都看见了,十几人可都是广陵出去的将佐,怎么可以说是一面之辞。再说这等事哪里能弄到十舀九稳的证据,等到王茂章那厮大兵过了江倒是证据确焀了,可那时候就已经晚了。这年头宁为祸不为苦主,这个道

    理你总知道吧!”

    陈潘与范思从两人在那里挣得不可开交,杨渥却坐回座椅上,低头思索,一言不。陈范两人见状,也不再争论,只是一齐盯着杨渥,等待将主的决定。

    “范舍儿,你去请严先生来!”

    “是!”范思从转身向屋外走去,心中觉得一阵心安,主公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也知道多纳雅言,这可是个好兆头。

    过了半响功夫,范思从便带了严可求回来,二人进得屋中,行罢了礼。杨渥便将那书信递给严可求看了,说明了事情原委。严可求看罢了信,沉思了半响答道:“单单从这封信中小人也无法判断出王将军的心思,毕竟兵法之道,千变万化。我等都是局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说到这里,严可求顿了一下,杨渥不由得一阵沮丧,暗想你这厮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来,正要让严可求退下。却听到严可求继续说道:“只是,纵然不知王宣州是否有谋反的图谋,也是有万全之策的。”

    听到严可求这般说,杨渥不由得精神一振,笑道:“严先生有以教吾!”

    “不敢!”严可求脸上那几道伤疤抽*动了两下,应该是笑了一下:“在下记得大王曾经任过宣州观察使一职,先王去世之时,回广陵又匆忙的很,想必在宣州府库之中还遗留了不少物件吧?”

    杨渥听了一愣,却不知道严可求为何突然将话头扯到这边来了,便随口应答道:“是有些器具丢在那边,都是用的熟了的,倒是可惜得很。”

    严可求笑道:“甚好,大王可遣一亲信之人,到王宣州处,以为府院使,督领财物粮帛出入,便说将府库中的旧物用的熟了,要取回广陵用便是。”

    杨渥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他也知道严可求这当口绝不会让他去向王茂章要那些杂物,其话语中必有深意,只是皱眉苦思,过了半响,杨渥猛然击掌赞道:“好个妙计!严先生果然好办法!”

    这是陈、范二人还没有转过弯来,看到杨渥已经猜想出来了,只得询问严可求。严可求笑道:“其实这事说穿了一文不值,二位都是娴于军旅的,应该知道军无粮草不行。王宣州手中有五万大军,每日所消耗的粮秣军资便是一个大数目,若大王的亲信卡住了这个口子,王宣州就是再有本事,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呢?”

    陈、范二人听了不由得连连点头,严可求这招其实就是派出了一个控制后勤的监军,王茂章手中的军队除了自身的宣州兵外,还有润、常二州的州兵,只要能控制后勤权力,王茂章的军队调动自然都在那个亲信眼中,也就不可能和吕方勾结了。而且杨渥这个要求冠冕堂皇,也由不得王茂章拒绝,这严可求转眼之间就能想出这个办法实在是一个厉害人物。

    “王宣州若是忠心不二,自然不会拒绝大王的要求。不过也不能不防备万一。”严可求压低了声音道:“为防止王宣州当真有叛心,大王应当先招一重将,准备停当,如果王宣州有叛心,便立刻先制人!”说到这里,严可求的声音里阴气毕露,满是杀意。

    杨渥点了点头,沉声道:“陈将军,这次你便去王茂章那边一趟,若是无事,你便好生辅佐;否则的话!”说到这里,杨渥顿了一下:“招马步都指挥使李简,领精兵五千,屯于城南门外待命!”

    “喏!”陈潘敛衽下拜,应声如雷,目光中满是兴奋和激动。站在一旁的范思从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双目中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221信任3

    宣州广德,自从台蒙平定了田、安之乱后,继任宣州观察使,便苦心经营此地,其目的不问可知。王茂章被任命为东南行营都统,都督宣、润、常三州军事,指挥征讨镇海军的战事之后,并没有将自己的幕府留在宣州城中,而是放在广德这座重镇,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座江南重镇控扼两浙咽喉,直逼吕方心腹的地理位置。

    宽大的帅帐之中,只有王茂章一人,站的笔直,面前悬挂着一副宽大舆图,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标志,都是标记着淮南军与镇海军对正峙近十万大军。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渀佛要用目光将那舆图刺出一个洞一般。

    这时外间一名校尉进得帐来,敛衽下拜道:“启禀大帅,广陵有特使赶到,在外间等候。”

    “喔!”王茂章应了一声,刚硬如铁的面容并没有一丝变化,过了半响,他才转过身来冷声道:“让他进来吧!”

    那校尉应了一声,便小步倒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重新引领了一人进来,正是陈潘。陈潘进得帐来,只见王茂章独自一人,背对着自己,正看着挂在壁上的舆图,眉头一轩正要怒,转而想起来时范思从叮嘱自己的话,才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末将陈潘拜见大帅!”

    王茂章转过身来,目光淡淡的在陈潘身上一扫,淡淡的道:“陈将军一路辛苦了,不知你此行有何贵干啦!”

    陈潘这一路上早就把要说的话背了个滚瓜烂熟,他也懒得绕弯子,先拱手对东北方向虚拱了一下,高声道:“末将此行乃是受大王之命,取回一些大王在宣州时落下的旧物,还望大帅行个方便?”

    “旧物?”王茂章皱起了眉头,脸上现出了狐疑之色,以陈潘现在的地位,乃是杨渥左膀右臂,这等人物又岂会被派出来办这等小事。陈潘见状,也懒得解释,从怀中取出一封敕:“大王在信中说的一清二楚,大帅一看便知。”

    王茂章接过书信,又上下打量了陈潘一下,方才打开细看,他越看脸上的那一对浓眉便越是皱的厉害,待到最后他看完信几乎成了一个“几”字。

    王茂章回到座中,将那敕书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沉声问道:“陈将军可知这信中的内容?”声音平静的很,但是若是细听,便能感觉得到其中的寒意。

    陈潘昂答道:“临行之前大王倒也有提点过一二,此次除了让末将取回旧物,还让末将在大帅这里当个粮料使,也好有点长进。”

    “粮料使?陈将军这般大才,为何不干脆做个观军容使岂不更好?”王茂章突然怒声喝道,只听得哐当一响,却是方才引领陈潘进来的校尉被王茂章的怒喝吓得碰落了一旁的铜盘。原来这观军容使乃是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的简称,乃是唐代后期由监军展而成的使职,肃宗时﹐郭子仪﹑李光弼等九个节度使围安庆绪于相州(今河南安阳北)﹐肃宗因子仪﹑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而以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监九军﹐成为事实上的统帅,观军容使从此得名。其后担任此职无不是天子极其信重的宦官。唐末田令孜、杨复恭等有名的权阉都担任过此职,王茂章这般说,话语中颇有指责杨渥之意。

    陈潘脸色涨得通红,心头已经怒到了极点,王茂章话语中颇有指责自己是阉人之意,身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侮辱?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入帐之时,已经将佩刀给缴交上去了。

    王茂章在上看的清楚,冷哼了一声道:“陈将军意欲如何,莫非要杀了老夫不成?”话语中已经有了几分杀意。

    陈潘正是初生牛犊的年纪,被王茂章一激,便昂道:“不错,你为淮南重将,却居然敢出言诋毁大王,吾等受大王俸禄,自然要杀你!”

    “好,好,好!”听到这里,王茂章不怒反笑:“想不到你倒是个不怕死的,老夫今日杀了你也就和捏死只蚂蚁一般,倒也不在乎这一刻。看你也是个武人,应当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老夫领着数万大军,两军之间形势千变万化,多了个拘捉在身,如何能随机应变,破敌制胜。本朝安史之乱之时,九节度围相州安庆绪之役,兵非不精也,将非不勇也,然事权不一,将帅相疑,结果惨败与叛军,是以河北三镇之祸贻害百年,这个道理你该不会不懂吧!”

    陈潘冷笑了一声,辩驳道:“此一时彼一时,情形不同如何能够类比。你领着五六万大军,每日里靡费军资,却不上前一战,这是什么道理?陶雅在徽州水淹破城后,为何却自动退兵,这又是为什么?你若是心中无愧,又为何不愿交出后勤之权?莫非是与那吕方勾结,想要行那不轨之事不成?”

    陈潘这一席话说完,王茂章脸上油然生出一丝傲色:“老夫跟着先王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这帮子小崽子还在玩泥巴呢!兵法上的阴阳变化的奥秘又其是你们明白的了的?大王身边尽是你们这等蠢货,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尔等且回去禀告大王,便说待老夫先破镇海贼后,再回师广陵为其清除身边的小人!”说到这里,王茂章便挥手作势,示意陈潘退下。

    此时的陈潘早已气得咬牙切齿,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处身险境,生死悬于人手,便也不多言,冷哼了一声,便往外间去了,那校尉便随之出帐。过了好一会儿,那校尉回到帐中,低声道:“大帅,陈将军他出帐之后便上马走了。这个,这个。”那校尉重复了几下,上前几步道:“他回广陵后,吴王会不会对大帅不利呀!”

    王茂章听了部属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闭紧了双目,过了半响,他张开双眼,低声道:“召集众将,准备进攻!”

    数日后,广陵吴王府,杨渥脸上满是怒容,喝道:“这老匹夫太不像话了,居然敢如此跋扈,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王了!”

    陈潘站在下,低头不语,一旁的范思从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想着如何劝谏,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只得不住的向下的严可求使着眼色,只是严可求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严先生,你说现在应当如何行事!”杨渥突然走到严可求的面前,高声问道。

    严可求低眉垂,倒好似老僧入定一般,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无论成与不成,这攻伐镇海军之役已经败了七八成,大王可要想明白了!”

    场中一下子静了下来,的确正如严可求所言,王茂章这等人物绝对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人物,只要杨渥一动手,自然会出现混乱。眼下两军对峙数月,一旦一方出了问题,局势就会一不可收拾。范思从正要上前劝谏,杨渥已经沉声道:“如今之计,只有行事了,如果那老匹夫与吕方有勾结,那自然是应当早早动手;如果没有勾结,只要我方动手的快,吕方以守势为主,等到现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传令给马步都指挥使李简,让他渡江,目标——宣州!”杨渥不待部属出言,已经高声下令。

    湖州乌程,经过近三个月的对峙,就如同承受着重压的石墙一般,镇海军的防御虽然还没有崩塌,但是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在军中服役的州兵逃跑的人开始增多,日益沉重的劳役和赋税开始让后方的百姓开始抗税和暴动,前线的将佐们抱怨和要求出战的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只是碍于吕方的威望,才没有变成当面的顶撞,在这些将佐的记忆中,他们从没有过这样长时间的相持。的确对于唐末五代的那些藩镇来说,由于双方经济和政治基础的薄弱,一般多是以迅的决战解决问题,像这样消耗巨大的总体战没有一方愿意接受。

    “大王,杭州骆牙推来信了!”陈允拱手呈上了一封书信,正对着几案上的地图的吕方一边接过:“我敢打赌,那厮信中定然又是叫苦之词,幸好这次从威远军那边换来了十万石粮食,不然迟早被他唠叨死!”

    “大王说的不错!”陈允笑了笑,脸上却满是忧色,显然他也对眼前的战局很不乐观,他低声道:“淮南民力远胜我方,这般消耗下去,总不是办法吧!”

    吕方摇头道:“淮南民力虽然远胜我方,但是我们只有一个敌人,他却有很多敌人,更重要的是。”吕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压低了嗓门道:“我吕方既是镇海之主,又是大军统帅,他王茂章只是大军统帅,并非淮南之主。两军对垒,战场不一定只是在阵前!只要我们坚持下去,肯定能够等到机会!”

222受降2

    陈允看到吕方紧抿的嘴唇,本来还有些动摇的心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了。这些年来吕方领着众人走过的道路让陈允禁不住对之产生了一种迷信的感情,渀佛只要是他说的话就一定会便变为现实,这种感情在后世有一个特别的称呼——“个人崇拜”。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方与陈允一齐转过头去,只见范尼僧手扶门框,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脸上满是一股子狂喜到不敢相信的神色。吕方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打趣道:“尼僧,有何等事弄得这般模样,莫非是天下掉下个霹雳,一下子把淮南兵全打死了。”

    这时范尼僧喘息稍定,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虽然淮南贼未遭天谴,不过也差不离了。独松关守将遣信使来报,说淮南王茂章引众来投,如今正在关下休息,如何处置请主公示下!”

    “什么?“陈允失声惊呼,脸上全是惊诧莫名的表情,他正要上前询问详情,看到一旁的吕方还是坐在那里,脸上神色如常,脸上不由得一红,赶紧收回了脚步,小心的侍立在吕方身侧。

    “守将确定是王茂章本人吗?信中可有说明王茂章来投的原因?随行的人马有多少?”吕方一阵连珠炮的问题让范尼僧有点应接不暇,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送了上去,竭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听信使说,守将还特别挑了几个以前见过王茂章的将佐去验证,的确是王茂章本人。至于原因和随行人马,他也不是很明了。”

    吕方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打开细看,陈允与范尼僧两人紧紧的盯着吕方的脸色,渀佛这样能够从吕方的脸色中猜出信上写了什么来。陈允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已经凝固了,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吕方突然站起身来,随手将信纳入怀中,急促的下令道:“快下令殿前左厢骑军准备,马上随我去独松关。陈掌书和我同去,范长史你留下来镇守乌程,还有,命令各军准备停当,随时准备应战。”说罢便快步向外间行去。

    “喏!”陈允与范尼僧赶紧躬身领命,两人还没抬头,便听到咔嚓一声轻响,一看才现是吕方走得太急,穿的木屐被门槛带了一下,折断了木齿。

    独松关下,蜿蜒的官道从远处蜿蜒而至,然后通过关城,通往杭州。在官道左侧,横七竖八的布置着十余顶帐篷,军士们散坐于其间的空地,战马低头啃食着地上的野草,不时抬起头摇摆着耳朵,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出一两声轻嘶,整个军营渀佛笼罩在一股迷惘的气氛中。

    一名军官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这番景象,不由得怒骂道:“你们这些杀才,居然让战马随便吃这些湿草,难道不知道这样要拉肚子的吗?军中失马者要如何处置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说到这里,那军官便捡起一旁的皮鞭抽打过去。

    躺在地上的骑兵躲闪不及,顿时被抽的满地打滚呼痛,四周的士卒们赶紧围拢过来,其实也难怪那军官这般恼怒,马其实是一种极为娇贵的动物,尤其是军中使用的战马更是如此,绝对不是随便割些草喂喂就行的,还要大量的大麦、豆类等马料,否则马就会掉膘乃至死亡;更糟糕的是,马和牛不同,他不是反刍动物,无法像牛一样迅的吃下大量的草料,慢慢咀嚼消化,结果就是马一天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用在进食上,所以骑兵很大的一个任务就是照顾马匹,乃至半夜起来给马匹喂食,古代军法里坐骑无故消瘦骑士都要受到很重的惩罚,尤其是在缺马的淮南军中,像这般慢待坐骑掉脑袋都不是不可能。

    那军官一边抽打,口中一边“千刀杀万刀剐“的痛骂,突然觉得手腕一紧,却是被一名围观的士卒给抓住了。那士卒满脸都是怨愤之色,亢声道:“大伙儿一路从广德赶过来,关上的镇海军连人的口粮都不给,哪里还有马料干草。大家的家眷都还落在广德,你要是逼得狠了,最多一拍两散,咱们回头去也就是了,最多是掉脑袋的差事,总胜过骨肉分离还挨你的鞭子。”这人话音刚落,四周围观的军士也鼓噪了起来,这些人就是王茂章的亲信,约有千五人,几乎全是骑兵。原来杨渥得知王茂章逐回陈潘后,当机立断,立刻派李简领兵五千,渡江直取宣州。等到王茂章得到消息的时候,宣州已经为李简所得,他麾下宣州将佐家眷多半都在宣州,立刻人心惶惶,他见状不妙,只得裹挟了这些骑兵一路往独松关,投奔吕方而来。独松关上的镇海军守将见状也不敢让他领兵入关,只是一面派出急使请示吕方,一面舀出了十几顶帐篷让其在关下宿营,自己在关上刀出鞘,箭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至于这些来意尚不明的敌军的吃喝拉撒自然是一律不管,更不要说战马的草料问题了。

    那军官看到四周那些本来还在围观的军士围拢了过来,个个都是要寻衅的模样,不由得慌了神,赶紧抽回手,拔出腰刀晃了两下,威吓道:“尔等要作死吗?还不快都给我滚回去,不然个个插箭游营!”他虽然嗓门不小,声色俱厉,可目光游-p>疲-置魇窃谘罢彝寺匪-凇k闹艿氖孔湓缇涂闯隽舜巳说睦系祝-皇俏Я松侠矗-抗庵新-鞘妊-墓饷ⅰ-p>

    眼看一场军中哗变就要生,古代军队本来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暴力团体,而维持森严的等级的就是严刑峻法,于是上下之间本来就充斥了仇恨和恐惧,一旦维持这个等级的力量不复存在,这些仇恨和恐惧就会以千百倍的威力爆出来,所以军中哗变与其他民变在血腥和残暴程度方面要可怕的多。更可怕的是,哗变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要求千百滴血来补偿,这本身就会为暴乱之火提供更多的燃料,让其无限度的蔓延开来,每一个潜在的野心家都会巧妙的利用这个机会,从中谋利,直到这一火焰将所有可以毁坏的东西全部毁灭,这个火焰本身才会逐渐熄灭。

    那校尉终于崩溃了,他丢下佩刀,疯狂的转身逃走,徒劳的想要从人墙钻出一条逃生的通道。愤怒的士兵将他掀倒在地,狠狠的用脚猛踢他的四肢和躯干。那军官绝望的挣扎着,出尖锐的求救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尖叫声逐渐平息了,士卒们停止了殴打,散开来,在地上躺着一个奇怪扭曲着的**,除了不时抽搐的手指以外,没有什么能将其与一个活物联系起来。

    乱兵们气喘吁吁的看着同伴们的面容,他们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现——泄后的满足和疲倦,但是更多的是对前途的茫然和对即将到来的惩罚的惶恐,现在该怎么办呢?

    “戗!”方才那个阻止军官殴打同伴的士卒拔出腰刀,猛的在那军官的尸体上砍了一刀,大声喝道:“弟兄们,咱们现在只有抱成团来,才有一条出路,咱们每人都在这狗贼身上砍一刀,谁也别想脱了干系,谁要是不砍就是想出卖兄弟的孬种,莫要怪我毛五*不讲袍泽义气。”说到这里,那士卒猛的虚劈了一下横刀,脸上满是杀气。

    场中稍稍静了一下,那毛五身旁的军士拔出刀来在那军官的身上砍了一刀,接着又有人砍了一刀,拔刀斩尸的人越来越多,动作也由一开始的犹疑和缓慢而变得越来越坚决,很快那尸体便变成了一团草丛中的肉泥。

    毛五站在乱兵丛中,现在其余的军士都下意识的将他簇拥在中间,一道道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渀佛这个不久前还和他们是同侪的小兵现在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了。突然间好似一个神秘的精灵充满了每一个人的胸膛,所有的人高声喊道:“毛五哥,带着我们干吧!”

    众人的呼喊好似一杯烈酒灌进毛五的喉中,他只觉得全身一下子充满了力量,他跳到一个小土丘上,高声道:“大伙儿都是吃粮当兵的汉子,家小都在宣州,现在却被王茂章那厮裹挟了去当叛贼,家中妻子如何脱得了干系,不如随我擒了王茂章那厮,回宣州为上!”

    众乱兵听了,齐声应和,便好似天上打下来一个霹雳,震得人从头到脚麻麻的。于是毛五便领头,带了众人向王茂章所处的帅帐杀去,路上军士们见了,纷纷随之合流,乱兵的声势越大了。

    王茂章端坐在帐中,双手拄刀坐在一张胡床上双目微闭,好似正在养神一般,背脊挺得笔直,在经历了这么多变乱挫折之后,他竟然全无变化,整个人便好似铁打的一般。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隔着牛皮帐篷也听不仔细,王茂章眉头微皱正要站起身来,外间却冲进了一名校尉,狼狈的扑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不好了,士卒哗变了!”

    王茂章皱了皱眉,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一把将那校尉提了起来,喝到:“慌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那校尉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过话音倒是清晰了不少:“大帅,乱兵们往这边来了,他们说要舀了你回宣州去,你快逃吧!”

    “逃?”王茂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这个可怕地表情让那校尉不禁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还能逃到哪里去?王某当年在青州面对朱三都是且战且退,今日面对一群劳什子乱兵居然要逃,还不带某家出去看看!

受降2

    毛五在乱兵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向王茂章所处的帐篷处涌了过来,不时有人大呼小叫的催促着:“快,快!莫要让王茂章那厮跑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哪个说某家要跑?”随着一声断喝,帐篷帘幕便掀开了,王茂章当先钻了出来,身后紧跟着那个方才入帐报信的校尉。乱兵们见状,为王茂章的积威所慑,来势不由得一滞,目光不由得都集中到毛五身上。

    王茂章是何等人,已经看出了毛五乃是乱兵的头领,他知道自家性命就在这呼吸之间,若是让这些乱兵回过神来,自己就算是项藉复生也是一个死字,便上前一步对毛五喝道:“你这厮就是领,要来取咱家的性命?”

    “不错!便是咱家!”毛五下意识的应道,随即就生出微微的悔意,这一问一答,无形之间气势便弱了三分,倒好似现在还是旧日王茂章为一军主帅的时候。于是毛五反手按住腰间刀柄,强道:“王茂章你作恶多端,今日得有此报,并非某家一人要杀你,而是人人皆要杀你。”

    “笑话!”王茂章冷笑了一声:“要杀人就杀人,哪里还扯这么多由头,老子作恶多端不假,可老天让谁来报应都可以,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没卵子的杂种。”说到这里,王茂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神态间全是不屑之色。

    毛五闻言大怒,拔出腰刀大喝道:“贼厮到这般境地还敢嚣张!”便拔刀向王茂章当头砍来。王茂章也不拔刀抵挡,大喝一声一脚便踢了过去,正好踢在毛五的鼠蹊处,毛五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软倒在地翻滚呕吐了起来,他几个死党刚要一涌而上,看到王茂章这般勇武,为其神威慑服,不由得停住了。王茂章弯腰捡起毛五丢下的佩刀,围观的众乱兵都以为他要杀了毛五,却没想到王茂章只是用刀背拍了拍毛五的脸颊,嬉笑道:“老子刚才跟你说就算老天要取我这条命走,也轮不到你这没卵子的,你偏生不信,结果不错吧!”说到这里,王茂章哈哈大笑的站起身来,毛五伏在地上,羞愧欲死。

    众乱兵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若是王茂章杀了毛五,他们自然一拥而上,将王茂章杀了;可偏生王茂章只是羞辱毛五,并未伤他一根毫毛。而且毛五现在被对方如此折辱,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只怕也没人再会听他的指挥了,一时间局面竟然僵持起来了。

    王茂章环视了一圈众乱兵的面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迷茫和愤怒。他随手将佩刀插入土中,高声道:“老子知道你们担心留在宣州的家眷受到牵连,可某家和你们一般,家眷也留在宣州,启年那狗崽子也在徽州军中生死不知。我王茂章自从十四岁,就跟着先王起兵,从帐前亲兵做起,积功至这宣州观察使,族中子弟死于军中的有近百人。先王对得起我王茂章,我王茂章也对得起他杨家。”王茂章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会四周士卒们的脸色,看到他们的脸色有些松动,才继续道:“这次杨渥遣人突袭宣州,是非公道你们可以自己判断,若是还要杀我的,大可进来动手。”说到这里,王茂章冷哼了一声,拔起插入土中的佩刀,自顾回帐中去了,留下众乱兵站在围观。

    王茂章回到帐中,回到胡床上坐下,才感觉的背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竟然全是冷汗,原来方才太过紧张竟然没有现。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双眼,过了良久才又睁开,帐外一片死寂,突然,那帐帘被掀开了,先前那报信的校尉钻了进来,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惊喜,哆哆嗦嗦的说道:“都走了,都走了!”

    王茂章眉头一轩,起身走出帐外,只见方才还满是乱兵的四周只剩下满地的脚印,早已空无一人,那些乱兵早已散尽,只剩下空荡荡的营帐间还剩下的三三两两的残兵。

    “万千之喜呀,万千之喜呀!仰仗大帅神威,三言两语便逐退乱兵!”那校尉跟了出来,没口子的奉承道。王茂章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一军之帅,居然要靠些口舌来一时之侥幸,还有什么可喜的!”说到这里,他对那校尉道:“你且去清点一下剩下的军士器具,估计吕方那厮就快到了,那时我们就可以进关了!”

    果然正如王茂章所料,到了次日清晨,镇海军殿前亲军左厢前锋已经赶到,吕方正在第一批入关的人中,随后他立即打开关门,亲自出关迎接王茂章一行。

    纳降的吕方并没有着华服,只是穿了一身锁帷子,和镇海军的寻常骑兵一般,离王茂章还有四五丈远,便跳下马来,伸出双手快步迎了上去,高声笑道:“吕某一路来迟,让王公在关外久候了,罪过罪过!”

    王茂章脸上满是谦恭神色,小心的让开了吕方的双手,跪伏在地,额头贴紧泥地,沉声道:“外臣王茂章拜见大王,微臣罪该万死,请大王责罚!”

    吕方脸上满是讶异之色,一面去扶王茂章起身,一面大声道:“王公何出此言,古人云:‘桀之犬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更不要说先吴王有大恩于王公,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何罪之有?王公快快起身便是。”

    吕方身后的陈允附和道:“大王所言正是,杨渥那厮倒行逆施,亲昵群小,驱逐良臣,正是自取灭亡,王公这番,正是弃暗投明,正是可喜可贺呀!”说话间有意无意间已经拦在吕方和王茂章之间,护住了吕方。

    王茂章站起身来,脸上满是羞愧之色,躬身抱拳道:“王某一路上士卒离散,到关下只剩士卒六十,战马十五,甲十七,妻子皆落于人手,已是走投无路,若无大王收留,这天下虽大,真不知有何处可投?某家往日一向以英雄自许,今日才知道当年霸王在乌江边的感受!”

    “王公莫忧!”吕方轻抚王茂章的背脊安慰道:“诸般事都着落在某家身上便是,今日本王得王公来投,胜过了千军万马,更不要启年兄弟也是吕某旧识,如非当年他向先王引荐,某家又岂有今日?此番战事了后,本王自会向那杨渥勾结,取王公合家老小团聚便是。”

    王茂章听到吕方这般大包大揽,将诸般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喉头哽咽,转身对东北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对吕方说:“某家受先王大恩,本欲为其子效忠一世,也算还了他的恩情,却没想到世事作弄,如今却反面为仇。‘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心腹;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仇寇’如今大王以手足相待,王某纵为犬羊,亦有图报之心。广德乃淮南诸军之后距,粮帛军械悉数集于此地,如今两军相持数月,淮南军新易其主而主帅威信未孚,若大王以奇兵出间道,定能一战而胜,”

    吕方不由得大喜,伸手把住王茂章右臂高声道:“我早欲行此奇计,,然苦无人知晓敌军虚实,是以束手不行。今日得王公相助,定能一战而胜,定是上天助本王成大事,以王公赐吾!”说到这里,吕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狂喜之意。

    四周随行的镇海军士卒,纷纷拔刀高呼“万岁”,近千军士呼喊之声混杂在一起,震得四周的树叶哗哗作响,好不慑人。

    徽州绩溪淮南军大营,自从淮南军主动退回此地之后,镇海军的援兵之事留在休宁,却不敢上前一步,徽州的豪强们现在总算能够分辨双方的实力强弱了,纷纷派出质子信使到淮南军大营投诚示好,运送粮秣的人群牲畜络绎不绝,充沛的补给让从受到疫病打击的淮南军士卒很快恢复了过来,不断有请战的军官前往陶雅的帅帐,从他们离开帅帐时的不满脸色来判断,陶雅并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

    积石关,这处徽宣两州之间的要隘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重要作用,只有一个都长带着五十名老弱看守。本来过去这里还有许多淮南军的补给车队通过,但随着徽州的本地豪强逐渐倒向淮南军,越过崎岖的徽宁道运送补给对于陶雅来说也变得越来越没必要了,于是镇守此处的那个都长也就彻底的清闲下来了,整日里睡懒觉,吃闲饭,有了兴致便领着几个腿快的兵士去打猎,在这等兵荒马乱的年头倒过得跟神仙一般。

    这日里那都长灌了几口黄汤下肚,更是觉得浑身的老骨头软,自己去到关下睡了,值勤的几个军士没了管辖,更是放纵了起来,取了骰子出来吆五喝六的赌了起来,只留下一个年历最浅的在关上瞭望。众人正赌得热络,那新来的兵卒从关上跑了下来,没口子的喊道:“有传骑来了,有传骑来了,快开关门。”

    题外话,向那位自荐当带路党的兄弟道歉,带路党的差事已经有王茂章来做了,轮不到你了。

224受降3

    关下那几个聚赌的军士正赌的兴起,七八道目光全盯着盖在地上的骰盅上,坐庄的那人正大声喊着让人下注,上面的喊声只当做没听道。那新兵跑下关来,抢到聚赌的众人面前喊道:"快去开关门,传骑到了,定然有紧急军情,要是耽搁了,要掉脑袋的!"

    "定然是你这厮看差了,到这里胡喊,这当口就算有军情也是从前方过来,怎么可能从后方传来军情!"说话的那人已经连输了五六注,连这个月的酱菜钱都输光了,正指着最后翻本,自然不理会新兵的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按在骰盅的大手上,只怕此刻天塌下来他也顾不得了。

    那新兵见众人这般模样,急的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此时他一人打不开沉重的关门,他又不敢用强,否则冲撞了这么多人的赌性,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只得在一旁苦候。好不容易众人下完了注,那****小心翼翼的揭开了赌盅,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狂喜和绝望的叫喊声,其中尤为方才说话那人嗓门最大,此人刚刚输光了他最后一文钱,正愤怒的望地上吐着唾沫,诅咒着自己的手气。

    ****一面得意的将输者的钱划到自己这边来,一面笑嘻嘻的对已经输光了的那人说:"武舍儿,反正你也没钱再赌了,不如且去关上看看到底是不是真有传骑,也让咱们在下面赌得安心,兄弟们都承你的情!"

    听到****的话,众赌徒齐声应和,武舍儿没奈何,只得点头应承了,骂骂咧咧的往关上走去,不时还回头看看下面众头攒动的赌局,目光中满是留恋之色。

    武舍儿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上得关来,懒洋洋的往外间望去,只见官道上数骑已经到了关下,背上正是淮南传骑所特有的红色认旗,马上的骑士们看到关门未开,正对着关上破口大骂。武舍儿见状,额头上立刻渗出了一身冷汗,依照军法,只有极其危急的情况下,才会派出带有这种红色认旗的传骑,骑手一路上换马不换人,任何有耽搁传骑行程的行径的人一律以军法从事,他们在关下聚赌的事情若是被现了,立刻便是推出辕门外斩,妻子没入官府为奴的下场。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关来,冲到人群中一脚将骰盅踢飞,高声道:"当真是传骑到了,还是背插红旗的,伙头你快去请都头来,剩下的人随我去开门。"

    众兵丁闻言大惊,赶紧分头行事,待到大门打开,那个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都头已经被连扯带拉的拖到了门前,关外的传骑已经冲进门来,骑士们滚下鞍来,一叠声催促道:"快换马,再取些吃食来,快!,快!"

    在淮南军中担任传骑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可这两人落地后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一骨碌的便跌倒在地,显然是在马背上太久,双腿已经麻,只怕已经在马背上折腾了一夜。众兵丁赶紧听命行事,先将取来清水干粮,同时将关下的驿马装束停当。那都头在一旁伺候着,看到那两名传骑狼吞虎咽,显然是一路上饿的紧了,只得小心的探询道:"二位这是从哪里来,有何等事情这般惶急。"说到这里,他又害怕对方怪罪他多嘴,赶忙补充道:"若是下官不该知道的,二位便当下官未曾问过便是!"

    那两名传骑对视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其中一人摇头道:"你便是这积石关的头目吧,你快些准备守具吧,说不定什么时候镇海军便要攻过来了!"

    "什么?"那都头闻言不由得一愣,讶异道:"二位为何这般说,镇海贼明明是在西面,就算攻过也应该是我们先知道,二位从宁国那边过来,如何会知道的?"说到这里,都头突然脸色大变,问道:"莫非?难道?"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惊恐之色。

    那传骑苦笑点头道:"不错,也罢,反正很快你也就知道了,镇海贼数日前出奇兵,直逼广德城下,大破守兵,尽焚城中积蓄。随后镇海军以大兵猛攻,连破我军十余寨,我军大败,降者万余人,如今只怕镇海军已经到了宣州城下了。"

    "什么?"众人立刻被传骑带来的消息给惊呆了。这几个月来双方虽然都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是淮南军一直处于攻势一方,陶雅所部更是以水攻兵不血刃便舀下了徽州府城,若非运气太差,生了疫病,只怕现在已经攻入两浙腹地,直逼杭州城下了。而且即使是现在,他们对于全占徽州也是充满了信心。但万万没想到转眼之间,形势居然急转直下,镇海军居然一下子舀下了广德这个淮南行营都统的驻节所在,还俘虏了一万多淮南军,这叫他们如何会相信,如何能相信。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宣州的幕府就在广德,更是重兵把守,前沿的营寨也扎的很严实,镇海军就是再厉害,也舀不下来。而且镇海军要是出奇兵,也应该是早早出了,如今相持了这么久,两边的营寨都扎的严严实实,哪里这般容易会漏过去。"听到这里,武舍儿强声道,四周的同伴渀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纷纷应和道:"不错,不错,定然是消息弄差了。"也无怪他们这般,那广德乃是淮南军最大的军粮积蓄所在,除了部分常州诸军,绝大部分淮南军的军食都是先集中到广德,然后再分送到前线各寨,一旦此地被镇海军攻取,即使前线各寨的淮南军还都完整无缺,也会很快陷入束手待毙的绝望状态,换句话说,整个淮南军的战线就会全部崩溃,这样一来,深深嵌入镇海军境内的陶雅所部的处境就极为不妙了。

    "哼!"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另外一名传骑冷笑了一声,脸上满是愤懑的神色:"不错,的确是不可能,可要是王茂章那厮背主投敌,为吕方那厮引路呢?这还不可能吗?"

    "什么,王宣州背主投敌?"这个惊人的消息便好似一枚重磅炸弹,炸的众守兵几乎站不稳了,在唐末这样一个乱世里,武将背主投敌,本来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是像王茂章这样身为指挥整个进攻镇海军战役的方面统帅叛变投敌,那就太骇人听闻了,毕竟以他在淮南一方的地位和权力,叛变到镇海军一方也很难得到更多的东西。

    "不错,正是王茂章带路,镇海军才得知我军防线的空隙和各种切口暗号,得以突袭广德成功,之后也是他亲自招降,吕方那厮才得以那么快的招降了那么多败兵,如今形势万分危急,我们便是赶往陶招讨那里,让他尽快退兵的。"另外一名传骑看到众人模样,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两人三口两口吃完东西,勉力站起身来,上马一路向绩溪的陶雅大营赶去。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武舍儿突然拔出腰刀,一刀斩在地上,恨声道:"王茂章!"

    广德,这座昔日的淮南重镇已经落入了镇海军的手中,大队的镇海军士正沿着官道前进,无数的旌旗震天蔽日,长枪渀佛移动的密林,整齐的脚步渀佛让大地都为之下限。在官道两旁,不时成百上千名淮南降兵,他们或坐或蹲在地上,这些已经被解除了武装的人们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敌人,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占据着优势。

    一名大个子降兵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不服气的说道:"神气个鸟,要是把家伙还给我们,刀对刀枪对枪的干上一仗,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他身旁的老兵听到,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才小声抱怨道:"你要作死呀,咱们现在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要扁要圆都由得人家,你一个人要死可别祸害了兄弟们。"

    那大个子降兵听了老兵的话,虽然还有点不服气,还是低下了头。那老兵看他这般模样,知道还没服气,害怕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只得耐心的劝说道:"我知道你小子不服气。可咱们吃粮当兵,讲的就是兵随将走,人家王宣州那么大的官都能从了吕方,你小子有几两骨头,还不服气?再说这交兵打仗,固然凭本事,可更重要的是凭命数,楚霸王厉害不厉害,可命里当不了天子,也得走乌江那一遭。你还真别不服气,当年老吴王遇上孙儒是百战百败,偏生广德一战,连降大雨,疫病传播,孙儒病卧不起,老吴王这才一战生擒此人,定下了淮南的基业。如今吕方能赢这一仗也是天数,要不然王宣州为何会去降了他,你骨头再硬能硬过老天?"

    面对老兵的封建迷信思想的猛攻,那大个子降兵终于服了气,那老兵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咱们给谁当兵都是吃粮,先出头的椽子先烂,可别做傻事呀,掉了脑袋可没法接上去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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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