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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下节度txt下载     天下节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7萧墙2

    徐温处理完诸般事宜后,早已筋疲力尽,回到房中便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他此时心中的事情极多,虽然躺在床上,可还是脑中还是翻来倒去,满是忧心,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有人在高声喊自己的名徐温想要睁开眼睛,可上下眼皮好似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了。正当此时,徐温突然觉得脸上一阵冰冷,不由得抖了一个激灵,猛的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只见屋中站满了人,个个脸色慌乱,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怎么回事?”徐温在脸上抹了一把,沉声问道。

    府中卫队首领急道:“禀告主公,西门那边着火了!”

    “西门?”如果说徐温方才身上还有些残余的睡意,听到这两个字后就完全清醒了,离西门不到两百步就有一座武库,里面存放着足以武装万人的甲胄兵器,弓弩箭矢更是数之不尽。别的地方不着火,偏偏这里着火,这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

    “不错,一共有十余处火头,几乎是同时着火,蔓延的极快!”卫队首领的报告证实了徐温不详的猜测,显然这是人为有意纵火,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纵火,纵火人其目的就不问可知了。

    徐温立刻跳下床来,一面取下挂在床头的佩刀,一面命令道:“快将府中卫兵抽出一半来,在府门口集合,随我前往西门。”

    “喏!”那首领微微一弓身,便转身向外间跑去,屋外立刻传来急促的号令声和甲胄军器的碰撞声,显然此人已经抢先下了动员的命令。徐温也来不及全身披甲,只是戴了纀头,穿上鞋子,便提刀背弓出得屋来,快步向府门处跑去。

    待到他到了门前,三百名士卒早已披甲持兵,排成了三个方阵。徐温正待跳上战马,却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喊道:“主公,主公,你这是要去哪里?”

    徐温回头一看,喊话的正是严可求,只见对方身上只披了件外袍,腰上都没有用衣带束一下,只是将外袍前襟撩起来,打了个死结,权当腰带了,可见也刚刚从床上惊醒过来。

    “西门起火了,我去那边的武库看看,以防有小人乘机作乱。”徐温沉声道,说着便在马肚子上轻踢了一下,准备出发。

    严可求却抢上前来一把抓住马缰,厉声道:“武库那边去不得呀!还有更紧要的地方等着主公呢!”

    徐温听了严可求的话不由得一愣,他也是个极为机灵的人,稍一提醒便反应过来了,讶然道:“还有更紧要的地方?难道是弘农王和太夫人那边?”

    “正是!城内闹得再凶,到天明只要弘农王和太夫人还在我们手中,一纸文书就能拿下,可若是弘农王和太夫人落入人手,只怕我等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呀!”

    严可求的话就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徐温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此时手中的兵力有限,最大的凭持就是杨氏孤儿寡母的大义名分了,若是连这个都落于人手,那可真的就是大势已去,死路一条了。想到这里,他立刻下令那卫队首领带一百人赶往西门,与武库守兵合兵一处,坚守到天明即是大功一件;自己和严可求领剩下两百人赶往王府。这一瞬间徐温已经盘算停当,那武库本有一百守兵,建造之初就为应对围攻精心设计,围墙坚固,高达两丈,四角都有箭楼,方圆百步之内皆无房屋草木,各种器械充足。若有援兵赶到了,合并一处,便是有数千人缓急之下也难以攻下,反正到了天明,将杨家母子挟持了带到高处呼喊一番,自然土崩瓦解,犯不着在夜里去冒险和敌军拼命。

    徐温、严可求二人领着部属一路往杨隆演府邸赶来,离目的地还有百步远便听到一阵阵人声传来,好似有人在大声争持一般,徐、严二人对视了一眼,便低声吩咐部属放慢脚步,散开队形,做好应战的准备。不一会儿走的近了,便看到王府门前乱哄哄的满是人马,粗粗看去约有百多人,为首那人正骑在马上高声对府内人喊些什么,听大意好像是要求府内开门。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深夜在王府门前喧哗!”徐温见状高声呵斥道,麾下的军士随之排成了密集的队形,甲叶铿锵,枪矛如林,对面的那些人见如此军威,乱哄哄的向后退去,倒将为首那人给露出来了。

    那人见徐温来的如此之快,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但此时也退缩不得,只得掉过马头来,笑道:“徐都指挥使误会了,某家乃是米志诚,方才家中人报说西门大火。末将害怕有乱党惊扰了大王,便领了家丁前来看护,想不到徐将军来的也如斯之快!”

    此时为首那人已经来的近了,借着火光已经依稀可以辨认容貌,果然正是遥领泰宁军节度使的淮南军名将米志诚,先前杨行密在世时,吴军之中,皆推朱瑾擅长槊、米志诚善于弓弩,皆为第一,只有安仁义不服,自称“志诚之弓,十不当瑾槊之一;瑾槊之十,不当仁义弓之一”,其本领可见一斑。此人平日与朱瑾交好,朱瑾渡江之后,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今夜却出现在这里,倒是蹊跷得很。

    “果然是米相公!这里有徐某就行了,您只管回府中休息便是了,若是不放心,也可与在下一同进府中参见大王问安。”徐温边说边做了个手势,两名牙兵已经举起两面盾牌护住了自己,将浑身上下遮的密不透风,徐温可是见过此人的本领,与安仁义可谓是伯仲之间,他可不想稀里糊涂的着了对方的道儿,死在这里。

    米志诚听到徐温的话,犹豫了片刻,笑道:“既然徐都指挥使到了,某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也不必进府打搅主公、太夫人歇息了,徐将军替末将问候

    一声便是。”说罢便对徐温拱了拱手,打马掉头离去了。

    听到米志诚的回答,徐温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他方才的邀请本就是一个试探,若米志诚接受了自己的邀请,一同进府,自然立刻将其拿下,囚禁起来,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做处置;若是他拒绝了,自然是心怀鬼胎,说不定便和西门纵火之人有莫大的干系,待到江西兵到了,定要一并拿下处理了。现在来看,此人当是心怀鬼胎了,徐温正想着第二天如何收集证据,隐而不发,待到对方防备松懈了再一网打尽,耳边却传来一声小心,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觉得大腿一阵剧痛,几乎跌下马来。

    原来那米志诚方才听到徐温邀请自己一同进府参见杨隆演和史太夫人,便心知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早晚要对自己下手,便假作拒绝,打马转身了,那两个持盾遮掩徐温的亲兵不由得放松了警惕,无意间便露出一条缝隙来,那米志诚等得就是这个时候,转身之时他借助身体的遮掩,就已经挽弓箭在手,见状转身就一箭射来,直奔徐温胸口而来,幸好一旁的严可求反应迅速,一鞭击出抽在箭上,将其打歪了,只是射中了徐温的大腿。

    徐温反应极快,见米志诚射完了这一箭,便快马赶回阵中,驱动部属攻了过来,而手下士卒看到主帅中箭,军心大乱,本来严整的阵型竟然散乱起来。他知道此时便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急中生智,强撑起身子,强自从伤处拔出箭矢,厉声骂道:“志诚小儿,竟敢暗箭伤人,射中某家的右脚,能斩此贼之首者,赏绢五百匹,田宅百亩!”徐军士卒回头一看,见主帅嗔目大骂,手中拿着一支带血的箭矢,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又听到重赏,纷纷士气大振,猛攻了过去。那米志诚所领的本不过百余人,除了四五十家兵,剩下的不过是从家中仆役中临时挑选出的健壮汉子,在一旁呐喊助威也就罢了,和徐温麾下的百战精兵如何能比,稍一接触便土崩瓦解。米志诚见状,也没奈何,只得带了四五十心腹一路向西门去了。

    众兵正要追赶,却听到后面的鸣金声,只得收住脚步,众兵卒正为失去重赏郁郁不乐,却听到徐温颁下恩赏来,每人赏绢五匹,钱十贯,有斩首级者加倍,纷纷大喜。徐温这才叫开王府大门,进府去了。

    徐温刚进得府来,便唤人取来乘舆,躺了上去。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冷汗如雨,便如同一个半死之人一般。一旁的严可求低声问道:“主公,箭伤如何?”

    徐温没有说话,松开了一直按在伤口上的右手,只见五指上厚厚一层血污,便好似从血泊中刚刚抽出来一般。看到这般模样,严可求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便是大腿中箭,也不至于流出这么多血来,难道是血管破裂了。他取过一只火把,照了过来,只见徐温的下裳黑糊糊的一片,竟然已经被流出的血浸透了,看到徐温伤势如此之重,严可求手指一松,险些让火把落在地上。

    “严先生,我伤势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徐温的声音很低沉,并非是他故意压低嗓门,防止旁人听到,而是流血过多,实在是没有力气高声说话了:“待会你进府之后,便将太夫人和弘农王二人看管起来,然后集中兵力,严守王府、使宅、武库、城门,不得有误。天明之后,再对叛军大加征讨,只要有牵涉其中的,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切不可心慈手软!”说到这里,徐温只觉得心跳一阵急促,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他强提精神,继续说道:“现在既然有人撕破了脸,咱们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千万不能手软。”他的手无意识的用力抓紧,捏的乘舆的木质扶杆咯吱咯吱的响。

    严可求的脸色发青,加上那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疤,便是地狱里的恶鬼,只怕也没他可怖,他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主公请放心,末将绝不会放过一人。”

    徐温凝视了严可求一会,方才点了点头,用染血的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鱼形符节,递了过去,道:“这是发兵用的鱼符,一切都交给你了。”说罢便倒回乘舆,昏死过去。H!~!

88萧墙3

    严可求接过鱼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觉手中一轻,原来徐温伤势过重,已经昏死过去,他心知此时形势危急,一个不好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赶紧收敛精神,对一旁的牙将吩咐道:“先将大夫请来,寻个僻静所在,替主公处置伤口,你去小心看守,不得让人惊扰了!”

    “喏!”那牙将赶紧应了一声,就带着几个轿夫到一旁的院子去了。严可求转过身来,对剩下几个随行将佐沉声道:“主公且去养伤,这里的所有事情便有某家来处置。”他举起手中的鱼符,几缕血丝黏在洁白的玉石上,显得分外显眼。“如今形势紧急,若有不从命者,便当如此树一般。”说到这里,严可求反手拔出腰间佩刀,一刀将道旁的一根小腿粗细的桑树树枝斩断,落在地上发出好大动静,这桑木素以木质细密著称,能够一刀斩断如此粗细的树枝,眼力、腕力都非同小可,众人本以为严可求不过是一介文士,以多谋侍奉徐温,见徐温重伤时却将兵符交托给他,却非嫡子徐知训,本来还有些不服,如今见他显露武功,心中不由得一凛,不由得齐声应道:“末将谨遵钧命。”

    严可求见压服诸将,便为诸将分派任务,或去城中武库、城门等要害处把守,或去军营中集中士卒弹压叛乱,井井有条,众人见其如此,也渐渐心服,暗想主公将大事交托在此人身上,果然是知人善任,这些人现在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徐温心腹中的心腹,知道一旦事败,他们的下场也是凄惨无比,看到此时能有一个严可求这样的有能之人分派任务,虽然大权不在自己手中,倒也心安。

    不过片刻功夫,诸将得令离去,只有一名名叫徐虎的将佐还没有得到命令,他本是徐温的族人,按辈分算还是徐温的侄儿,虽然亲缘较远,但勇猛善战,徐温对其颇为看重,留在身边听命。可看着其他人都一一得令走了,带来的士卒也分派的差不多了,自己还被晾在一边,不由得又急又气,也顾不得失礼,上前一把拉住严可求的袖子,急声道:“严先生,你莫要把某家忘了吧?”

    严可求扯开衣袖,冷声道:“如何会忘了,你随某家来,待会有大事让你办,你可莫要给办砸了。”

    徐虎闻言大喜,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某家有泼天的胆子,只要是为了家叔,便是上天入地,也要走一遭。”

    严可求停在耳力,也不多话,便自顾向杨隆演、史太夫人住处赶去,徐虎赶紧跟了上去。徐温执掌广陵军政已久,这杨府中亲卫多半都换了自己心腹,在这深夜之中,这一队杀气腾腾的铁甲武夫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到了史太夫人和杨隆演所住的殿外,严可求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伸手抓住门上的兽口吞环,猛敲起来,铜环撞击在坚硬的木门上,沉闷的声响立刻回荡在王府的夜空。

    “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小心失仪之罪!”门内传来一声喝骂声,随着一阵铁木撞击声,一旁的侧门打开了,一个青衣仆人探出头来,睡眼迷惺,但当他看到火光下严可求的丑脸和身后军士手中的寒光闪闪的兵器,脸色立刻惨白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那仆人的瞳孔下意识的收缩起来,深夜、甲士、刀剑、权势者的宅院,这几个要素结合在一起,几乎就是一场兵变的代名词了,在唐末五代这样一个时代,即使是一个没有什么想象力的普通百姓,就可以知道后面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了,那仆人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转身逃走了。

    “杨五,站住,外面是什么人,这个时候,你竟然就这样让他们进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吃喝声,那青衣仆人的逃跑的脚步停住了,严可求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好奇心,门内到底是谁,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人,听口气身份地位倒是不低。

    “禀告小娘子,外面,外面!”杨五苦着脸向门口处倒退了过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只能一边伸出右手做了个“让你看”的手势,一边让道一旁,好尽量离外面那些可怕的刀剑远一点。

    严可求眯起了眼睛,这是他惊讶的时候所流露出的一点表征,打开的侧门走出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看打扮应该是王府内的一个高级侍女,甚至有可能是史太夫人或者杨隆演的贴身侍女。看到门外杀气腾腾的那些甲士后,她那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严可求可以清晰的从对方榛子形状美丽的瞳孔里看到火把的倒影。

    “你们是谁的部属,竟然敢深夜持兵冲撞王府?”年轻的侍女在惊讶过后并没有恐惧,反而大声的呵斥起来,严可求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他意识到对方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为了提醒自己的主人,尽可能的做出防备的反应。

    严可求优雅的弯曲膝盖,敛衽下拜,最挑剔的礼仪官也无法指责他的仪态。“下官严可求,乃是徐温徐都指挥使的掌书记,今夜来此乃是有要事拜见大王与太夫人,形势紧急,还望小娘子快些让我等进去,失礼之处,明日我等自当会向主上领罪。”

    那侍女并没有让开,反而上前半步,将狭小的侧门堵得严严实实,高声问道:“你说你是徐将军的掌书记,印信告身何在,更不要说如今已是深夜,太夫人和大王早已睡下了,便是徐将军也要等到明日,更不要说你了。尔等快些退下待罪吧!”说着那侍女就要伸手去关侧门。

    此时严可求已经可以确定对方是在拖延时间了,他在心里轻念一声“对不起!”,反手拔出腰刀,猛的一刀刺入那侍女的胸口。那侍女双目紧紧盯着严可求,双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仿佛还不敢相信对方敢于杀自己,严可求手腕用力,便将刀刃从对方身体里拔了出来,那侍女扑倒在地,严可求跨过门槛,正要回身去打开大门,却只觉得腿上一紧,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却是那倒地的女子死死抱住他的右腿。严可求冷哼一声,又一刀从背心刺入,用力一绞,那女子这才气尽,松开双手。

    严可求打开大门,徐虎领着剩下的士卒一拥而入。严可求走到那杨五身旁,只见他已经被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吓得瘫软在地,浑身上下抖得如筛糠一般。那杨五看到严可求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那把刚刚杀了人的佩刀,鲜血淋漓,也不知从哪里多出了一股力气,猛的翻身扑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恳求道:“莫要杀我,莫要杀我!”

    严可求沉声道:“只要你听命行事,我便包你性命无恙!”他顿了一下,问道:“你可知晓太夫人和弘农王住在哪个房间!”

    那杨五闻言大喜,连声道:“小人知道,太夫人住在左边的那个偏殿,弘农王年幼,就住在旁边的那个院子里,只隔了一堵墙,中间打了门,方便走动。”此人唯恐严可求不满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口气尽数说了出来。

    严可求点了点头,回头下令道:“留十个人守住大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说罢便指了指杨五,道:“来两个人搀他起来带路。”

    立刻有两名军士将其夹住,扯了起来,向左边的那座偏殿赶去,此时那边已经有灯亮了起来,显然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严可求也不多话,径直冲入殿中,若有阻拦的,无论何人一律斩杀。这殿中本来摆设华美,此时却鲜血四溅,尸体横陈,便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嘭”的一响,房门被撞了开来,严可求当先冲入屋内,只见屋角或站或坐着十余人,看打扮都是婢女仆人之流,当中的那中年妇人衣着华丽,身态雍雅,怀中抱着一个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年,正是史太夫人和杨隆演,看到严可求领着甲士们冲进屋来,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声。

    “先生深夜来访,是徐都指挥使要我杨家母子的性命吗?”史太夫人沉声问道,从她的仪态不难看出恐惧和惊惶,但她还是尽量控制住了自己,保持了相当的尊严和仪态。

    严可求环视了一下屋中,确认局面已经被自己完全控制,才松了一口气。他将佩刀递给一旁的徐虎,对史太夫人与杨隆演敛衽下拜行礼,沉声答道:“臣下死罪,西门火起,泰宁军节度使米志诚作乱,徐都指挥使正领兵平叛,唯恐有小人惊扰了大王与太夫人安居静养,让小人领兵前来保护二位,无礼之处,还望太夫人与大王恕罪。”

    听到严可求的回答,屋内的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从这些士卒身上的血迹和举动来看,方才严可求所说的话只怕不尽属实,但应该不会伤害太夫人和弘农王了,自己这条性命自然也就保住大半了。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史太夫人的脸上,这个隐然间已经是杨氏一族首领的女人会如何应对这一场危急呢?

    “米志诚?西门?”史太夫人没有立即做出回答,而是回味了一会严可求的话语,严可求也只沉默不语,过了半响,史太夫人沉声问道:“那徐都指挥使希望妾身怎么做呢?”

    “徐将军希望太夫人,不,大王能够下敕书剥夺乱贼米志诚极其同党的官爵。徐知诰公子已经去江北京口调兵,天明后就能将这些乱贼一网打尽。”

    史太夫人点了点头,答道:“好,大王很快就能下这封敕书,不过希望明日广陵城中可以恢复平静。”

    严可求躬身道:“多谢史太夫人,请太夫人和大王静候佳音。”说罢,他起身摆了摆手,两名士卒送进来笔墨纸砚,早有文吏写好敕书,盖上王府的印鉴,徐温躬身接过敕书,向外间走去,刚出得门来,他就转身对身后的徐虎道:“我走后,这里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夫人和大王落在他人手里。”

    徐虎此时已经被严可求的雷霆手段给慑服了,叉手行礼道:“先生请放心,我回头将那些侍女全部赶走,只留下太夫人和大王两人,只要我徐虎还有命在,大王和太夫人就绝不会丢掉。”

    严可求摇了摇头,上前一步,紧盯着徐虎的双目道:“不,如果形势危急,你就先将他们两人杀了,也绝不可落入敌人之手,你知道吗?”

    严可求低沉的声音仿佛一阵寒风吹过徐虎的骨髓,这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的汉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个满脸伤疤的汉子给他一种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毒蛇的感觉,他下意识的低下头,躬身行礼道:“是,末将就算杀了这两人,也绝不会让其落入敌手。”H!~!

89萧墙3

    西门武库,围墙上点着四五只火把,在夜风的吹拂下不住晃动,光线明暗不定,反倒更加衬托出了四周的黑暗访问:)围墙下散落着七八具尸首,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守兵还是进攻者丢下的,不远处的一处坊里门口满满当当的坐着五六十人,坊里哭喊叫骂声炒成一片。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坊口坐着的那些人紧张的站了起来,兵器的撞击声响成了一片,为首那人深吸了口气,高声喊道:“什么人?”

    “是我,米志诚!”米志诚一马当先,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坊口刚才喊话那人看到是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回头道:“不用担心,是米将军!”

    米志诚来到坊门,跳下马来,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却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两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厉声问道:“马谦、李球他们到哪里去了,武库拿下来了吗?”

    原来马谦、李球二人都是广陵宿卫将佐,素来与米志诚交好,他们三人都对徐温执掌淮南军政大权极为不满,早就蓄谋作乱,只是徐温将亲军大权抓的极紧,又行事周密,一直没有机会,只得暂时隐忍。朱瑾领兵渡江之后,广陵空虚,这三人觉得时机将近,便将自己的亲兵和府中的强壮仆役组织起来,准备兵甲弓弩,约定米志诚去王府劫持杨隆演和史太夫人,马谦、李球则领主力夺取武库,然后合力攻打徐府,斩杀徐温,夺取淮南军政大权。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米志诚在王府门前正好撞到了徐温,虽然随机应变,射伤了徐温,但却被击败,失去了将杨隆演和史太夫人控制在手中的机会,只得先去和马谦、李球二人所领的主力汇合。

    “禀告米相公,那武库防守甚严,弟兄们攻了两次,都没冲开口子,马、李二位将军便打开这坊市,想要取些房门、木材打制挡箭的橹盾,现在还在坊里还没回来呢!”那人见米志诚脸色极为难看,赶紧小心答道,生怕哪里说错了话,惹来祸事。

    “攻了两次?”米志诚冷哼了一声,像他这种打老了仗的,岂会看不出底细,那武库围墙下总共也就十来具尸体,分明是象征性的攻了一下,就退回来了,只怕连附城都没有,只是他现在手下的并非是指挥惯了的精兵,而是仆役和士兵临时混杂而成的,若是催逼的紧了,只怕反而生出乱事来只得强压下怒气,沉声道:“你带我去找马、李二位将军,给我这些手下弄点吃食来。”

    “是!”那人应了一声,回头招呼了两声,便有两人过来,领了米志诚的部属,到了坊里的一家酒肆,里面的户主早就被弄醒了,给这些叛军煮吃食。米志诚随那人进了坊市,随处可见饱掠而归的叛兵,看来他们木材门板没弄到多少,门板后面的家私倒是弄到了不少。看到这般情景,米志诚心中不由得暗自摇头,既然没有将杨隆演和史太夫人控制在手中,那就只有攻下武库,用里面的弓弩和甲胄来武装自己手下,再尽可能的将事态扩大化,引诱其他的潜在不满分子一起行动,才有可能将局面翻转过来。【叶*子】【悠*悠】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候,马、李二人连部属都约束不住,想到自己和这样的人共谋起事,米志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悔意。

    “马将军、李将军!米相公来了!”

    喊话声将米志诚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了,他抬起头来,只见马谦、李球二人就在不远处,正满脸油汗指挥着十几个手下拆卸一座生药铺子的大门,那生药铺子开的颇大,大门乃是用枣木包铁打制而成,莫说是弓弩,就算是石弹砸上去也只是多个坑而已,只是颇为坚固,十几条大汉花了好大功夫,还只拆下一半来。

    马谦、李球二人闻声抬头看到米志诚,赶紧跑了过来,相距还有丈许远,马谦就大声问道:“米相公,王府那边事情如何了?”一旁的李球心思要细密的多,赶紧扯了扯同僚的衣袖,低声道:“小点声,这可不是小事。”

    马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闭嘴,可旁边的手下们早就听到了,纷纷竖起了耳朵,听了起来。米志诚低声咳嗽了一下,强打精神道:“一切顺利,大王和太夫人已经拿下,正在往这边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徐温,那厮中了我一箭,可惜未曾射中要害,让他逃走了。”

    “太好了!”马谦闻言大喜,笑的连脸上的麻子都要透出光来,继而跌足叹道:“可惜是在夜里,不然以相公神箭,定然能取徐温那厮的狗命。”

    李球却是不同,他看到米志诚眉宇间满是忧愁之色,绝非一切顺利的模样,便将米志诚与马谦二人拉到一个僻静处,低声问道:“既然如此,那米相公为何不和大王和太夫人一起过来,这是何等紧要的事情,岂能托付给他人。”

    米志诚闻言不由得一滞,心知自己方才的谎言瞒不过李球这等精明人,他稍一权衡,便决定将实情和盘托出,低声将前往王府,碰到徐温,将计就计射伤徐温,被击退,方才众人在旁不欲走漏消息的事情一一说明。马谦听到杨隆演和史太夫人还在徐温手中,情绪立刻低落起来,倒是李球情绪没什么变化,米志诚看在眼里,对其的评价高了不少。

    “米相公,徐温那厮伤势轻重你可有底细。”李球听罢事情经过后,思忖良久后沉声问道。

    “当时场面混乱得很,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徐温中箭后还能拔箭指挥手下反扑,想必伤势不重吧!”米志诚话语间神情颇为沮丧,心中也在后悔为何当时不射准点或者再补一箭,现在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却以为并非如此,若是徐温伤势不重,只怕就已经领兵穷追不舍了,你当时手下战力参差不齐,他岂会看不出来?怎会让我们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围攻武库,徐温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的盔甲军器的重要性,依我看他当时伤势不轻,为了保持手下军士的士气,才强忍不发,将你击退后,就挺不住了,手下不敢妄动,准备等到天明事情分晓了再做主张。”李球沉声答道,他思虑颇为严密,居然从米志诚话语中得到的一点只言片语便将当时的分析的七七八八,非常接近真相了。

    马谦听到这里,精神一振,笑道:“若是徐温受了重伤,那就群贼无首,就算大王和太夫人不在咱们手里,也还有的一博之力,不过首先得把这武库打下来。”

    米志诚站起身来道:“不错,拿不下这武库一切都是白搭,对了,你们器械准备的怎么样了?”

    “梯子、盾牌做了不少,不过大的倒是没有,正拆那生药铺子的大门。”马谦伸手指了指正在费力拆除大门的手下,苦笑道:“看样子至少还有两刻钟。”

    米志诚走了过去,看了看正在忙乱的手下,那大门的确结实得很,而且看样子没有七八条见状汉子,也搬动不了。他突然吸了吸鼻子,转身问道:“好重的味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

    “生药铺子,还能有些什么,大概是些硫磺、药草什么的吧!”一旁的马谦随口应道。

    “硫磺?那想必砒霜巴豆之类的也有吧?”米志诚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些应该也是有的吧,这么大的铺子。”

    米志诚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击掌笑道:“那就好,那就好!”H!~!

90萧墙4

    武库的围墙的内侧空地,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多条汉子,黑暗中,如果没有不是传来的沉重喘息声,几乎让人以为这些一动不动的躯体不过是些尸体而非活人访问:)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门旁的箭楼上冲下来一条矮壮汉子,粗鲁的在最近一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低喝道:“都给老子起来,上墙去,那帮子反贼又上来了。”

    躺在地上休息的守兵们不情愿的爬起身来,场中依稀可以听到零星的抱怨声,一个多时辰前发生的西门火灾使武库守臣带了一半多的人手出门救火,可救火的队伍却在半路上遭到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紧接着就是一队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乔装作出去救火的人想要使诈攻破武库,却被守兵识破,被乱箭射退,武库的守将由于在夜里,也不敢追击,只能将大门内侧用米袋柴捆堵死,准备拖到天明再作处置。这些守兵已经辛苦了一个白天,夜里也不得休息,自然是怨气冲天。那矮壮汉子见状骂道:“一群贱骨头,还不动作快点,不然攻进来,大伙儿都是个死!”

    听到头目的咒骂声,守兵的动作才快了少许,纷纷爬上墙头。只见围墙外的空地上有四五伙携带者简单器械的攻城者向围墙这边慢慢移动过来,总共约莫有百余人。看到敌人多半有盾牌等防箭器械,守兵头目示意手下先将弩机长满,莫要放箭,他打算等到那些攻城者靠的近了,再用石块投掷,将敌方队形打散了,再用弓弩射杀。

    可那些攻城者行动颇为迟缓,进三步退两步的,墙上守兵还可以依稀听到传来的呵斥声,显然这些攻城者的素质参差不齐,固然有战斗意志顽强的精锐,也有相当一部分被裹挟的充数者,看到这景象,守兵的士气一下子就高涨起来了。

    眼看着最近攻城者相距围墙的距离只有二十多步了,守兵头目却示意手下再放近些。这时,攻击者一方突然向武库这边扔了一些东西过来,守兵们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减少被击中的可能性,可立刻就觉得不对,原因很简单,那些东西飞行的速度太慢了,而且方向也不对,几乎都飞过围墙,落到了墙内的空地节贞操手打\

    墙上的守兵们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围墙内侧便升起了十几处火焰。“该死!那帮家伙要放火!大家不要乱动,击退了敌人再回头扑火不急。”头目怒骂了一声,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在围墙和武库之间有一块七八丈方圆的空地,那些引火物是无法烧到武库里面的易燃品的,就算不扑打,过一会儿烧光了引火物也会自己熄灭的。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敌方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了,围墙下的那些投掷进来的包裹燃烧的并不快,但却散发出一股股浓烟,浓烟中的刺激性的味道让闻到的守兵们个个涕泪横流,连声咳嗽,那头目还要开口激励几句,可一股子浓烟卷了过来,将他裹在当中,还没出口的话立刻塞了回去,他只觉得双目一阵刺痛,顿时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

    “弟兄们!再挺一会儿,咱们难受,那帮贼子也难受呀!”那头目好不容易将这句话说完,喉咙早已沙哑的好像刚被塞了一把干沙子一般,但墙上的守兵还是连滚带爬的向下跑去,下面火大,浓烟几乎都向围墙上面冲过来,围墙下面空气反倒要好多了。

    那头目转过身来,在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来,蒙住自己口鼻,才觉得好点。这时他突然听到背后有动静,刚刚转过身来,便看到墙上多了数人,都用青布蒙面,他伸手去拔刀,想要上前厮杀,却不小心将那布丢落了,正好一股浓烟迎面扑来,顿时涕泪横流,对面来人乘机刀枪并举,将其当场斩杀。

    半刻钟后,西门武库处已经是大门洞开,烟雾也早已散尽,米志诚、马谦、李球三人正站在大门旁,看着手下流水一般的从武库中搬出甲胄兵器,这西门武库乃是广陵城中的三个武库中的一个,储藏的军国之器着实不少,光是铁甲便有两千多领,南方有些小的藩镇全部家当加起来,怕也没有这一处武库中多,现在却掌握在他们三人手中,这三人中马谦性子最为鲁直,忍不住大声笑道:“还是米相公多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武库抢在手中,有了这么多甲胄军器,把儿郎们装束一番,便可大展手脚干上一番事业了!”

    李球的想的要多得多了,三人的亲兵壮仆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人,有了武库中的精良器械,在这广陵城中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但若不能将杨隆演和史太夫人抓在手里,翻过局面来,到了天明,城外的军队入城,还是个没下场,可就凭这五六百人,想要拿下王府,还是少了点。他们三人的唯一出路,只有想办法把水搅混了,再从中取利。想到这里,李球向米志诚低声问道:“米相公,武库已经拿下来,下一步该怎么办?”

    米志诚凝视着正在三五成群在武库院中休息的手下,高声道:“挑些口齿伶俐的儿郎,分为几队,每队带三十副铁甲,去各家府上,跟他们说,老子已经拿下武库了,徐温那厮也受了重伤,让他们带人来,明日清晨一同攻下王府,共图大事!过时不候!”

    李球闻言愣了一下,道:“这个不太好吧,到了明天清晨,城外的守兵就可以进城了,那时就大事去矣。”

    米志诚转过身了,笑道:“我们等会就去连夜攻打王府。只要声势大了,这些家伙也会跟过来的,你们不是打开了一个坊市吗?把里面的青壮都裹挟了,等会一起进攻,现在咱们没有回头路了,只有行险博一把了!”

    一旁的马谦听的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抢着答道:“米相公说的对,这时候还有啥好想的,事成了就是升官发财,输了也就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待会某家给做先锋,你在一边看着就是了!”

    李球闻言摇头苦笑道:“马谦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上了这条船难道还有退路不成?待会儿咱们兄弟一起上阵便是!”

    深夜中的王府,戒备森严,不时传来巡逻队伍的整齐脚步声。这个时代的府邸本身就是一座具体而微的堡垒,围墙、箭楼、障碍、巷道,除了没有插满竹签的壕沟外,各种防御工事一应俱全,徐温受伤进府后,严可求更是将尽可能的将每一分力量都集中到了王府之中,甚至也徐温自己的府邸都弃之不顾,只是将徐温的亲眷也接到王府中。他心里清楚,只要徐温本人不死,杨隆演和史太夫人在自己的控制中,胜利就跑不脱自己的手心,于是他连哨探都懒得派出去,只是在王府中坚守待变。

    已经是三更时分,正是夜也最深沉的时候,严可求披了件铁甲,静坐在堂上闭目养神。这时外间快步走进来一名将佐,低声禀告道:“徐先生,府外有些动静,应该是叛军到了。”

    “嗯!”严可求应了一声,却还是坐在那里,并无什么反应。

    那将佐见严可求这般模样,一咬牙继续说道:“叛军队形散乱,又是在夜里,应该多半是裹挟之暴民,不如让末将从领百人从侧门出去,绕到侧面,待其进攻之时,前后夹击,定能将叛军一举打垮。”

    严可求睁开双眼,看着那将佐,沉声答道:“不必了,王府十分坚固,没必要冒险出府,你只要依照军令坚持到天明即可!”

    那将佐见严可求这般说,只得躬身领命,退下堂来,严可求看着那将佐的背影,目光中闪现出异彩。其实古代将领指挥军队的主要办法无非是旗帜、金鼓之类,这些方式在夜里都很难取得不错的效果,如果依照方才那将佐的建议,的确很有可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但除了严可求说出不愿冒险的原因,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在夜里,固然容易打垮叛军,但也很容易让米志诚等叛军头目逃走,留下许多首尾。在徐温重伤,外有强敌的这个节骨眼上,严可求必须要借用米志诚等人的首级来震慑广陵城中潜在的那些不满势力。米志诚他们并不知道徐知诰已经去京口借兵去了,广陵京口一水之间也就半日路程,算来明天就能赶回,那时候里应外合,很容易就能将叛军全部消灭,严可求甚至有借用这次叛变将广陵城中的潜在敌对势力连根拔起的打算,所以他才拒绝了那将佐的建议,故意示弱坚守王府不出。

    王府门前悬挂着两只灯笼,透出的昏黄的光线,只能找到四五丈外的距离,再远的地方便是一片昏暗。望楼上的守兵早已得到了警备的消息,披甲张弓,如临大敌,墙内的空地上篝火熊熊,铁锅里开水沸油等守备用的东西一应俱全,倒像是一座重围中的危城,而是淮南最高统治者的府邸。H!~!

91萧墙5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仿佛是有无数春蚕在噬咬桑叶一般。[书签:]王府围墙上的守兵睁大了眼睛,徒劳的想要看清黑暗中到底有些什么,随着时间的持续,声响越来越大,已经可以听出那声响乃是无数脚步声和压抑着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的,不少机敏的士卒已经明白了黑暗中到底是什么,脸色立即变得惨白。

    “张弩!”随着一声凄厉的喊声,墙头响起一阵让人牙酸的机括张弦声,接着从墙头掷出十余只火把,火光将黑色的夜幕撕成无数个碎块,这时墙头的守兵可以看清楚大约四五十步外密密麻麻的都是被绳子捆成一串串的百姓,正缓慢的向王府墙壁这边移动过来,显然叛军想要用这些强掳来的百姓消耗守兵的箭矢和体力,如果可能的话,冲开一个突破口。

    “放箭!”随着校尉的命令声,久经训练的守兵们机械的扣动了扳机,强劲的弩箭飞入人群中,惨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许多百姓开始企图转身逃走,但绳索阻止了他们,互相推挤和践踏成了场中的主旋律,即使有少数人成功的挣脱了绳索,也很快在叛军刀矛的威胁下退了回来。随着箭矢不断的飞来,王府前的空地上尸体越来越多,终于再也没有活动的人,只有不时传来的呼痛哀号声,仿佛鬼蜮一般。

    王府内堂之上,严可求依旧端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府外传来惨叫声。这时,堂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步上得两个人来,一人在内宅看守杨隆演和史太夫人的徐虎,宁外一人则是方才要求出府突袭的将佐。这两人上得堂来,对视了一眼,徐虎瓮声瓮气道:“徐掌书,末将有要事禀告。”

    严可求突然睁开双眼,凝视着徐虎,目光仿佛一对利剑一般,却没有开口回答对方的问题,徐虎看着严可求那对深不见底的眸子,不禁有些心虚,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你来这里,大王出事了吗?”严可求突然发问道。

    徐虎闻言一愣,低声答道:“没有”

    “那是太夫人出事了?”

    “也没有,只是府外叛军——”徐虎正想分辨,严可求却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大王没出事,太夫人也没出事,你不在他们那里到这里来作甚?”

    严可求突然爆发出的声音响亮之极,在空旷的大堂上来回震荡,徐虎只觉得耳朵里全是“作甚”两个字在回荡,不由得目瞪口呆,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半响方才低下头,期期艾艾的答道:“末将听说府外的叛军驱百姓为兵,冲击王府,唯恐——。”他话刚说到这里,严可求走到他面前,沉声问道:“唯恐?你唯恐什么?主公昏倒前是把大事托付给我还是你?兵符在我手中还是在你手中?嗯?”

    严可求连珠炮般的问题,让徐虎禁不住连连后退,到了最后的那个加重语气的“嗯”字让他再也坚持不住,草草的做了一个揖便要转身离去,口中嘟嘟囔囔的说:“我马上回内宅去!”

    “站住!”一声厉喝又将徐虎钉在了地上,严可求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你回去后,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许离开内宅,记住上次的最后一句话,知道了吗?”

    徐虎好似被人在背脊上狠狠抽了一鞭,粗壮的身体一阵颤抖,接着便连连点头,转身快步离去,仿佛背后有一群恶鬼在追赶他一般。

    严可求转过身来,凝视着剩下的那名将佐,在他的目光下,那将佐好似浑身上下爬满了蚂蚁一般,说不出的不自在。突然严可求问道:“你箭矢还充足吗?”

    那将佐一愣,答道:“充足,王府里光是破甲锥便有近万支,便是再守上三五日也够了。”

    “那就好!你听我说,不管是什么人攻过来,一律乱箭射退,天明之前,一兵一卒也不许出府!知道了吗”严可求的声音也不甚大,但一个个子仿佛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一般,一听就知道绝不可能改变。

    “是,末将遵命!”那将佐无力的低下了头。

    王府外的空地上已经满是尸体,除了身穿布衣的百姓,还有不少披甲持兵的叛军士兵,这是几次叛军企图混在百姓中发起突袭被守兵击退的结果。米志诚看着不远处的王府大门,说来也是奇怪,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王府门前那两只大灯笼还是完好无损,就好像猛兽的两只昏黄色的眼睛,看着他们。

    马谦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跑了过来,在米志诚耳边低声道:“去东城那三家的兄弟回来了,他们都拒绝了,看样子这帮家伙是要骑墙看热闹了!”

    米志诚嗯了一声,派出的信使,除了一开始还有两家依照事先联络好的约定赶来汇合以外,随着战事的持续,其余的纷纷拒绝了,显然他们对叛军的事业并不看好。米志诚猛的转过身来,低声问道:“咱们现在一共还有多少人?”

    马谦稍一思索,道:“咱们三家本来有五百来人,再加上后来来的,扣掉刚才折损的百来人,算起来怕有一千挂零吧!”

    “好!已经是四更了,再等就天亮了,咱们最后冲一遭,成不成就看着一次了!”米志诚拿起一旁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准备亲自上阵了。

    米志诚站在一堵塌了一半的矮墙上,月光透过乌云的缝隙,照在通往王府的道路上,大队叛军的士卒们从他身旁通过,他们身上的铁甲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叛军的进攻计划很简单,那就是用尽可能迅猛的行动直扑大门,打开一个缺口来冲入王府,作为淮南军的高级将领,米志诚很清楚王府的围墙有多么坚固,墙体都是用六尺长的花岗岩条石砌成,凭借叛军现有的那点可怜的器械是绝对不可能在王府围墙上打开一个缺口的,只有夺取大门,叛军的大队人马才可能涌入王府,将杨隆演和史太夫人控制在手中。

    很快,王府内的守兵也发现了叛军的行动,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即用弓弩射击,原因很简单,守兵也是血肉之躯,虽然有足够的箭矢,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体力无限制的发射,与其对距离甚远的铁甲叛军进行效果不大的射击,不如放近了再射。于是王府门前的空地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局面,大量人的急促呼吸声和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听起来就仿佛耳朵里灌满了沙子一般,让人恨不得伸出手指挖个痛快。

    一声梆子响,打破了寂静,密集的箭矢划破空气,撕破铁甲,穿入血肉之躯。叛军士卒跨过地上袍泽的躯体,猛的向前冲去,以惊人的速度跨过剩下的大约四十步距离,就沿着木梯向墙头爬去,残酷的肉搏战立刻就开始了。

    米志诚打量了一会四周的形势,跳下矮墙,手足并用爬上一旁的房顶,这里相距那边的围墙约有百步左右,视野也开朗了不少,他取下背上的硬弓,撘上羽箭,深吸了口气便拉了个满弓,对准了目标,接着他便松开了弓弦,紧绷的弓弦切开了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几乎是下一瞬间,大门上督战的守兵校尉捂紧自己的右眼,发出凄厉的惨叫倒了下去。

    突然而来的打击,让守兵愣了一下,接着就是第二下,这次倒霉的是右侧站着最高的一名守兵,在米志诚的硬弓下,王府的守兵已经出现了动摇的迹象,军官和最有勇气的士卒都是他的目标,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兵沿着木梯爬上墙头,将守兵赶下墙头,甚至连大门旁的一座箭楼也被叛军攻下来了,眼看胜利就要落在叛军手中了。

    米志诚满意的收起硬弓,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对于自己刚才的发挥,他也很满意,夜里百步距离连续射杀敌将,对于他这样的神射手来说,也是超水平的发挥了。米志诚跳下屋顶,正准备上前指挥作战,他可不希望待会看到杀红了眼的手下送回来杨隆演和史太夫人的尸首,那可是无法挽回的损失。H!~!

92萧墙6

    米志诚刚走了两步,突然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访问:)米志诚还是立刻停住了脚步,放低身形开始警惕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在战场上打了几十年滚的经验告诉他,也许这种直觉往往没有什么确实的理由,但往往很准确,千万不可以无视。

    米志诚观察了片刻四周的情况,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正准备直起身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镝声,几乎是同时,一阵箭雨落在叛军的头顶上,激起了一阵惨叫声。米志诚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了,紧接着,黑暗中涌出了成群的士卒,向叛军猛扑上去,顿时和守兵形成了夹击之势。本来叛军中就是临时编成的,上下之间并不熟悉,不过是米志诚等人画下大饼实在丰厚,战事又一直很顺利士卒才能保持比较旺盛的斗志,这下突然从背后而来的打击让叛军一下子昏了头,一直潜伏在每个人心中的恐慌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不少人便丢下兵器转身逃走,想要乘着天色未明混入小巷逃走,王府守兵看到本来对他们不利的局势突然扭转过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赶紧发起反攻,很快就将府墙上的叛军赶了下来,然后居高临下,向完全曝露在空地的叛军发射箭矢和石弹,很快就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该死!”米志诚狠狠的啐了一口,他也是够光棍,看到事情已经不可为,毫不犹豫,立即转身翻过矮墙,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自己的坐骑,策马向西门奔去,米志诚心里明白,自己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叛军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自己不能乘着这暂时的混乱逃出广陵城,最迟明天傍晚自己的首级就会在被悬挂在广陵城门上,被乌鸦啄食,至于家人老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王府门前,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王府的守兵并没有贸然的打开大门,反而加紧了戒备,对于绝大部分士卒简单的头脑来说,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变化实在太快了,不少守兵看到天边鱼肚白的晨光时,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结束了吧。

    王府外的空地上,那只神秘的援兵正忙碌的打扫着战场,守兵们好奇的探出脑袋,观察着空地上忙碌的人影,由于天色太早的缘故,很难辨认空地上这些军士具体归属哪里。守将正准备派人向府内的严可求请示,只见数人向大门这边走了过来,当中为首那人走到墙角下,解下头上的头盔,借助墙头上的火光,守将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知诰小郎君,原来是你!”那守将不由得喜出望外,由于徐温派徐知诰去京口调兵之事非常机密,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严可求、徐夫人两人知道,所以当时叛军遭到突袭时,守兵完全没有想到是徐知诰领着援兵回来了。由于大门已经被用条石土袋堵死了,一时间也打不开,徐知诰只得找了具叛军丢弃的竹梯爬过墙来,那将佐赶紧领着他去见严可求,一路上将这一夜发生的诸般事情一一告知,徐知诰得知义父重伤不起,此时府中只有严可求控制大局之时,脸上的兴奋和喜悦不由得渐渐消失了。

    “小郎君,多亏你赶回来了,还带回了援兵,不然末将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守将一边兴奋的叨唠着,一边在前面带路,可他突然发现徐知诰没有出声应和,回头一看,看到徐知诰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便低声问道:“小郎君,莫非有什么事情吗?”

    徐知诰稍一定神,收起心中的愁绪,强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义父中了米志诚暗箭,担心义父的伤势罢了。”

    那将佐听了信以为真,劝慰道:“小郎君莫要担心,老将军也是战阵里打滚出来了,身子骨素来硬朗,那一箭也只是射中大腿,流血多了点,已经请了大夫看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徐知诰谢了那将佐,心中愁思却是不减,他年幼时便遭遇大变,性情大变,虽然现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但心思之深,便是许多成年人也远远不及。在他看来,虽然叛军已经被打垮,杨隆演和史太夫人也掌握在二人手中,但真正的麻烦才真正开始。由于徐温重伤,昏迷不醒,实际上淮南的权力已经落到了严可求手中,但在严可求本身只是徐温的一个属吏罢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要说广陵城中那些没有牵涉到叛变的那些老将,就算是从江东败回的李简、李遇都很有可能要求获得淮南军政大权,更不要说从江西领大军返回的周本了,如果说武进之战使得淮南脆弱的权力平衡岌岌可危,那么米志诚这一箭就把杨行密死后淮南的权臣政治彻底击碎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资格取得大权,但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稳固的控制权力,还有什么情况能比这样更糟糕呢?

    徐知诰正想得出神,却只觉得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个跟头,原来已经到了上堂的台阶前,他赶紧收敛心神,上的堂来,对严可求叉手行礼道:“知诰见过严先生!”

    严可求伸手示意两人坐下,问了两句守将战况,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待其下堂之后,转身对徐知诰柔声道:“此番多亏了你行动果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徐知诰叹了口其气:“知诰领兵过江后便得知城内有人叛乱,连夜领兵从南门进城,缴天之幸一战得胜。只是不知义父伤势如何?”

    听到徐知诰问起徐温伤势,严可求也是满脸愁容,叹道:“听大夫说,那一箭射的颇深,好不容易才拔出箭头,流血甚多。我已经叮嘱过了,只要你义父清醒过来,便派人立刻通知我。”说到这里,严可求转换话题问道:“你义父那一箭便是米志诚那厮射的,你击破叛军,可有抓到这厮。”

    徐知诰闻言,脸上露出愧色,小心答道:“知诰无能,当时夜黑人多,未曾发现这厮的踪影,应该是逃脱了。不过其他贼首马谦、李球二人,马谦被乱箭射死,李球大腿中枪,已经被生擒。”

    严可求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厮弓马娴熟,在淮南也是数得着的,只怕是已经跑出城去了,后患无穷。不过眼前事情甚多,倒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徐知诰下意识的答道:“先生莫不是担心义父重伤不起,没法应付那帮子争权的家伙吗?”

    听到徐知诰居然已经想到这么远,严可求不由得露出惊异之色,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居然在大胜之余立刻就想到这么远的事情,随即严可求脸上的惊异逐渐变成了温暖的笑容,禁不住伸手轻抚徐知诰的发髻,他毁容易名,和自己的过去最后的一点联系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在严可求的心目中徐知诰早就是他的儿子了,看到他如此长进,心中不由得满是欢喜和骄傲。

    “严先生,将军醒过来了!”一声禀告惊醒了严可求和徐知诰。严可求收敛了一下精神,站起身来,对徐知诰道:“走,我们一起去见你义父。”

    “是!”徐知诰站起身来,紧随着严可求下得堂来,两人拐了个弯便进了右边的一个偏院,徐温便在这院子中养伤。

    二人进得房来,只见徐温正斜倚在锦榻上,脸色苍白,身上盖了一床厚毯,正由一名婢女喂食药粥,看上去精神衰颓的很。他看到徐知诰也在这里,不由得惊问道:“为何你也在这儿?”

    严可求笑道:“主公有所不知,知诰公子行动迅速,已经从京口借兵回来了,方才叛军围攻王府形势颇为紧急,若非公子领兵夹击,只怕已有不忍言之事了。”

    徐温闻言,脸上神色变幻,最后颓然叹道:“老夫老矣,倒是要多谢严先生,若非你将知诰孩儿让与我,今日只怕已为米贼所害。”

    严可求笑道:“徐公何出此言,若非主公恩重,严某此时早已为穴中枯骨,还说什么其他呢?再说知诰也是您教训得当,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徐知诰赶紧敛衽下拜道:“孩儿所作不过是份内之事,不能报阿爷大恩万一,如何克当夸奖。”

    徐温见状,低咳了两声,推开婢女的粥碗,示意其退下。此时屋中只剩下徐温君臣三人。严可求走到徐温身侧,低声道:“如今叛军虽被击破,但广陵城内外居心叵测之徒依然不少,该如何行事,还请主公示下。”

    徐温和严可求二人,虽不能说和苻坚王猛那般君臣相得,但也可谓是心息相通,严可求寥寥数语,徐温便明白对方担心的是什么,只是他面对这些问题也是一筹莫展,若是自己身体健康,也许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可现在身负重伤,体虚神疲,又如何能够和无数内外敌人对抗下去呢?H!~!

93萧墙7

    徐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此时体虚神倦,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求你可有圭玉在前?”

    严可求也不推诿,昂然答道:“为政者须得宽猛相济,如今谋乱者甚多,须得以雷霆手段,方能稳住局面,以图再举。[书签:]”

    “雷霆手段?你的意思难道是?”徐温听到这里,不由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想到严可求会这么痛快的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错,所有和叛军有联系的人都当街腰斩,父、母、妻三族夷灭。”严可求的话音刚落,屋中顿时静了下来,过了半响,徐温低声道:“这,这也有些太过了吧!这样一来只怕人心离散,不待吕方打过来,咱们这边就自己垮了。”

    “矫枉必须过正,如果主公你无恙,我也主张只诛首恶,胁从不问,也好收拾人心,可现在主公你身负重创,无力视事,若我们不借着这个机会,把潜在可能威胁我们的敌人尽数铲除,只怕过不了几天在东市被斩首的就是我们了,不是每次运气都这么好,有知诰从京口带兵赶来救援的!”严可求的口气虽然十分坚决,但语气中还是流露出一股子悲哀的味道,他也知道这样的屠杀必然会带来人心离散,对未来抵御镇海军的入侵十分不利,可现在的局面已经险恶到了无法考虑那么远的地步了,屠杀既可以消灭敌人,还能够警告那些可能的反对者:反叛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徐温闭上双眼,只觉得两个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的跳着,生生的疼,他伸出右手轻轻按了几下,才觉得好了点。良久之后,终于叹道:“罢了,便依你吧,待会你理一张名单来,我来用印。唉!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向杨渥告老还乡,和几个儿子领着黄狗在后山打打兔子,喝喝土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进退不得的田地呀!”

    严可求躬身拜了一拜,便推出屋外,就在外间去了笔墨纸砚,呼啦啦的写了起来,他也不管某人是否当真和昨天夜里的叛乱有关系,反正只要在平日里对徐温擅权不满,甚至是有足够威望赢得支持的人都尽数列在名单上,到了最后,居然将一张上好的宣纸填的满满当当,把在一旁侍候的徐知诰看的触目惊心,汗流浃背,须知这上面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数十条乃至上百条人命,他还想开口劝谏一下,可严可求好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道:“知诰,你莫要说了,当年吕方在丹阳杀你父亲的时候,可曾有半点手软?”他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徐知诰的双眼,伸出手指在对方的左胸上点了一点:“你记住我的话,为上位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要去掉人心,你想要向吕方报仇,想想自己该怎么做吧!”说罢,他便收拾好桌上的名单,往屋里去了,只留下徐知诰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大江过了广陵便一路向东,直奔出海,两岸便是无数的港汊,交错纵横,到处都是茂密的芦苇,一望浩无际涯,由于当时的出海口较之今日要向内地许多,海塘堤坝等水利设施也很不发达,海水倒灌进来,土地盐碱很严重,不宜农耕,所以除了有些打渔人家的扁舟出没在芦苇荡中,便再无其他村落,粗粗看去只有浩荡的芦苇,毫无人迹,便如同天地初辟一般,。

    刘许将长篙在岸边点了一下,脚下的扁舟便听话的停了下来,他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常年的打渔生活让他的脸上长出了一层淡红色的水廯,加上他那个有些发红的鼻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他敏捷的跳上岸边,小心翼翼的在水边寻找了一会,停住了脚步,开始从水中提起一个竹笼子来,当发现竹笼是空的,就恨恨的骂了起来,将竹笼扔回水中,又去拿下一个竹笼。这次他的希望没有落空,竹笼里有一只硕大的螃蟹正在徒劳的挥舞着自己的一对钳子,刘许熟练的用手抓住螃蟹的肚脐,将其从竹笼中取了出来,又折断了一根芦苇,将其捆得结结实实,丢到一旁,准备在下一个竹笼那里碰碰运气。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蹄声十分紧密,便如同撒豆于鼓面上一般,分不出点来。刘许小心翼翼的穿过芦苇,向蹄声来处望去,只见一骑由西面而来,骑士伏在马背上,虽然马速已经极快,可还不断举鞭抽打坐骑,不时回头张望,其张煌可见一斑。那道路到了此地便是尽头,骑士只得放慢马速,举目四顾,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大片的芦苇便是浩瀚的大江,心知自己只怕是走错了路,正准备掉头向回走,却只觉得胯下一软,胯下的坐骑一声哀鸣,倒了再去,险些被压下下面,低头一看,只见坐骑四肢肌肉抽搐,鼻翼颤抖,眼见得已经命不久矣,哪里还勘骑乘,那骑士见状不由得又气又急,不由得仰天长叹道:“难道这里就是我米志诚的葬身之地吗?”

    刘许躲在芦苇丛中看的清楚,虽然不知道米志诚到底是谁,可也知道只怕此人来历不小,若是被牵连进去,只怕性命不保,便小心的转过身去,准备悄悄的跳上船只离去便是。可他却忘了地上的螃蟹,一脚踩到旁边,脚趾正好被那螃蟹的大钳夹个正着,不由得倒在地上连声呼痛,好不容易才将那大钳弄开,眼前却多了一人,正是刚才那逃亡骑士。

    “你是何人?这里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米志诚看着躺在地上这汉子,右手按在刀柄上,满脸都是杀气,他从广陵城中一路逃来,早已是惊弓之鸟,所见都是敌人,只要刘许回答的有半句不对的,便要一刀杀却。

    “小人姓刘名许,是个打渔的,这里是黄鱼泽。”刘许颤抖的躺在地上,,他已经完全看出了眼前这个人的危险,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不远处的渔船,寻找逃生的机会。

    米志诚冷哼了一声,横跨一步,拦在了刘许和江水之间,完全切断了对方的逃生路,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可是在记忆里由和州和广陵之间却完全没有一个叫做黄鱼泽的地名,他上前一步,喝问道:“这地方叫黄鱼泽?那和州离这里多远?”

    “和州?”刘许茫然的翻了翻眼睛,小心的答道:“那离这儿就远了,要先往您来路回去到广陵城,然后向西,小人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再多就不知道了。”

    “什么?”米志诚的耳边好似被打了一个响雷,他逃出广陵西门,本想逃亡和州,投奔和自己私交甚好的和州刺史,然后再做打算,可没想到自己慌乱之间居然跑错了方向,跑到这个绝地来了,难道当真是天要亡他了吗?一时间米志诚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

    刘许坐在地上,看到米志诚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应该一时间不会来要自己的命了,方才的恐惧倒是少了不少,倒有余暇打量起对方来,只见米志诚腰缠玉带,刀柄镶金戴玉,服饰打扮颇为华贵,显然身份不低,倒是一副颇有油水可捞的样子,他已经年近四十,可素来贫苦,连个寡妇都讨不起,眼前倒好像是个机会,虽说看上去风险不小,可自己想要跑也来不及了,便一咬牙问道:“这位郎君是要去和州吗?”

    米志诚此时心绪混乱到了极点,刘许的问话就好像一粒火星落入了干柴堆里,他猛的抓住对方的胸前衣襟,一用力便将其提了起来,怒喝道:“你问这些作甚?有何居心?莫非要向官府通报不成?”

    刘许见对方双目通红,形容若疯狂一般,一个不好只怕就要吃了自己,赶紧连声辩解道:“小人只是个渔夫,每日在这里下些笼子弄点鱼虾糊口,恰巧碰到郎君,能有什么居心?小人这等身份,就连衙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如何通报?”

    米志诚听到对方说的有理,又看到地上的螃蟹,心知是自己弄差了,便松开双手,颓然坐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刘许逃得性命,正蹑手蹑脚的想要上船逃生,却听到身后米志诚的声音:“你这渔夫,可有些吃食,与我吃些,我有些物件折算银钱给你给你。”接着便有一件物件丢在地上,细看正是米志诚腰间的玉带。

    刘许赶紧捡起玉带,回头苦笑道:“船上也没什么剩下吃食了,倒是小人在这里下了些竹笼套子,应该有几尾鱼,煮点鱼汤与郎君可好。”

    米志诚点了点头,回头走出芦苇荡,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手中多了一大块血淋淋的马肉,刘许搜检了一次竹笼,又多了两尾鱼,便取小刀在水边开膛破肚,洗干净了,又挖了几段芦根,一同和马肉放在锅里煮了,待到收拾干净了,刘许下的船来,看到米志诚依旧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竟是一步也未曾动过。H!~!

94渡江

    “这位郎君,不如先上我船来吧,我们先到芦苇荡中避一避吧!”刘许低声道,他看米志诚分明是一副逃亡的模样,若是追兵觅踪赶了上来,那死马就在外面,火并起来,只怕自己也要遭受池鱼之殃。

    米志诚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一丝感谢的神色,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片刻,却是将马鞍取了回来,跳上扁舟,将那马鞍丢在刘许面前,道:“这马鞍乃是广陵城中名匠打制的,你将上面的金玉尽数取下来拿去卖了,也能值个几十贯钱,便算是我的船资吧!”

    刘许一面俯身去捡那马鞍,一面连声拜谢,米志诚这马鞍鎏金镶玉,脚蹬干脆就是用银子打制而成的,刘许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片火热,赶紧请米志诚在舱中安坐,自己捡起长篙连点,那扁舟拐了两怪,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这无边的芦苇荡中。

    米志诚坐在舱中,看着外间的景色,心中却是思绪万千。自己谋反失败,留在广陵城中的家小下场堪忧,如今虽然逃出生天,可忙乱之间却走错了道,徐温也会想到自己会投靠与自己交好的和州刺史刘金,必然会派兵追击,自己此时若是改道前往,只怕会在路上撞个正着,自投罗网。徐温稳定了广陵城中之后,定然会大发缉捕文书,重赏悬拿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天地虽大,只怕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了,想到这里,米志诚不由得愁绪满怀,起事前胸中壮志早就消弭殆尽了。

    “郎君,喝点热汤吧!”正当此时,一个声音打断了米志诚的愁绪,他抬头一看,却是刘许,双手正捧着一只黑陶大碗,里面满满当当的盛着鱼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米志诚赶紧接过陶碗,他从昨夜开始,水米未进,早就饿的紧了,只是方才心思重,未曾想到吃饭的事,此时看到吃食,便立刻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一碗鱼汤吃完了,抬头一看只见刘许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也有点尴尬,强笑道:“赶了一夜的路,着实有些饿了,你为何不也吃些,莫非是不够?”

    刘许摇头笑道:“有了郎君的马肉还有那几尾鱼,怎会不够,只是小人穷苦的很,只有这一只碗,所以……。”说到这里,刘许便止住了话头。

    米志诚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这是才注意到扁舟中的摆设也是简陋到了极点,手中这只黑陶碗沿也是缺了个口子,显然眼前这个束手而立的渔家汉子过得窘迫的很,习惯性的说道:“罢了,日后待某家送你一条新船便是,也好讨个媳——”米志诚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实现许诺了,说不定明天这个时候,就会被徐温的追兵逮住,在广陵街头被处死,想到这里,他不禁神色惨然,双目中泪光闪动。

    一旁的刘许看到米志诚神色突变,脸上满是惨然之色,虽然不知道对方心中到底想的什么,但也猜得出大概是想起了先前的不如意事情,他方才得了米志诚不少赏赐,心中已经有了不少好感,见米志诚如此,便低声劝解道:“郎君休要悲伤,官家都有落难巡狩的时候,何况咱们这些凡人,咬咬牙,好汉子没有过不去的坎。”

    米志诚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听了刘许这番安慰之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穷苦渔夫,目光中满是关切之情,心中不由得一暖,顿时感觉就好了不少,随手将那黑陶大碗向刘许面前一送,道:“再去盛一碗来。”

    刘许见米志诚如此,赶紧接过陶碗,到外间又打了一碗,双手呈送到米志诚面前,笑道:“好咧,这黄鱼泽中的鱼儿最是养人,郎君你好好吃上三大碗,便是刀山火海也能走上一遭!”

    米志诚却不接碗,将其推了回去,肃容道:“岂有我一个人独吃的道理,这一碗却是你的。”刘许正待推辞,米志诚却作势道:“让你吃你便吃,你这般推脱,莫非这汤中有什么毛病不成?”

    刘许无奈,只得将那碗鱼汤吃碗,米志诚这才转嗔作喜,又自去打了一碗鱼汤,自己吃了,于是二人便你一碗我一碗,共着那只黑陶大碗将那锅鱼汤尽数吃完了。米志诚腹中有了东西,精神不由的为之一振,走出舱外,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自从逃亡以来的压抑的心绪不由得为之一快,心中暗想自己在江北已经没有容身之所,唯一的生路便只有渡江投奔淮南军的昔日大敌吕方去了,听说不久前吕方在武进大破淮南军,有尽有江东之地的架势,若是当真如此,自己说不定还有重新北渡大江,卷土重来的机会。米志诚本是行事果决之辈,稍一思量便下了决心,转身对正在收拾洗涮碗筷的刘许问道:“叨扰许久,却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刘许呀了一声,笑道:“小人草芥一般的人物,如何当得郎君恩公的称呼,当真是折煞了!再说郎君也给过饭钱了呀!”

    米志诚肃容道:“昔日伍子胥落难之时,漂纱妇人一饭便是重恩,某家今日穷途末路,恩公食我,如何不是大恩,快快说来,某家若是逃得此难,他日自当重报。”

    刘许稍一犹豫,笑道:“俺姓刘名许,家中行三,已经在这黄鱼泽打了快二十年的鱼了,旁人皆称某黄鱼刘三。”

    米志诚躬身施了一礼,道:“原来是刘家恩公,某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恩公,若是应允,他日定当厚报。”

    刘许被米志诚这番恭维,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了,不由得拍着那单薄的胸脯道:“只要某家办得到,决不推辞。”

    “好!请恩公天黑之后,将某家送到江南去!”

    刘许闻言一愣,道:“那江北那边听说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很,郎君还要去那边?”

    米志诚傲然的一笑,随手将背上的弓取在手中,轻舒猿臂,便扯得如满月一般,道:“便凭这张弓,一囊箭,便是十余条汉子也近不得某家的身。”不自觉间,他言语间又恢复了旧日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刘许看了米志诚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半信半疑,大着胆子伸手去拿米志诚的硬弓,米志诚也不阻拦,任凭对方去拉,刘许使劲了平生力气,可也只微微拉开一点点,那张在米志诚手中任凭摆布的弓在他手里却好似铁铸的一般,倒把自己弄得双臂生疼,不由得咋舌道:“端的好本事,郎君双臂怕不有千百斤力气吧!既然如此,小人便待天黑后,送郎君渡江。”

    转眼便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刘许用长篙将扁舟点出了小港汊,换了双桨,一路划过江来,路上虽然有些风浪艰险,但幸喜运气不错,快两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南岸,米志诚跳上岸来,只觉得脚下一软,倒险些跌倒在地。他稍一定神,站稳了身子,回身对刘许拱手抱拳道:“多谢刘家恩公了,某家姓米名志诚,原为泰宁镇节度使,后为奸臣所害,不得已逃到南案来,他日若能得志,刘家恩公便以此物为凭证,米某自当倾家相报!”说到这里,米志诚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向刘许那边一扔,刘许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却是自己那只黑陶大碗,此时却少了一块,想必是被对方取去了。刘许小心的将那陶碗放入怀中,抬头一看,米志诚已经转身离去了,只看到对方远去的背影。

    润州丹阳,刘繇城下锦旗飘扬,华丽的大帐在山坡上,便好似一朵朵盛开的花朵。自从镇海军赢得武进之战后,便分兵攻取江东诸州,而吕方本人则驻节此地,每日里和本地豪雄父老宴饮射猎,颇有旧地重游的味道,不过镇海诸军进展颇为顺利,不过一旬功夫,宣、润、常、池诸州,除了京口等少数一两个要点,都已经易帜归降,眼看镇海与淮南已是隔江对峙的局面了。H!~!

95故旧

    大帐之中,陈设华丽,首座两旁,各放置了一只兽首铜炉,一律淡淡的白烟从兽口中飘出,满是沁人的香气,让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通泰。泡*书地上绒毯如茵,踏上去足可没足,绒毯之下,便是拼装而成的木质地板,用来隔绝地下的潮气。宽阔的帐中虽然没有墙壁隔绝,但却有珠帘,分隔成数间,两厢摆开几案,各有婢女小厮伺候,这大帐虽然是在野地之中,但舒适华丽较之富家内室也不相让。

    大帐帘幕突然被揭开,一行人被引领了进来,看举止打扮倒是参差不齐,有乡间老农,也有商贾人家、但最好也不过是中产之家,这些人突然看到帐内的豪奢摆设,不由得个个目瞪口呆,谁也不敢进去。

    引领之人身着锦衣,满脸笑容,看打扮应该是镇海军幕府中的一名属吏,对众人伸手延请道:“列位请先进帐安坐,大王有些事还要晚些到。”

    那行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有个胆大的刚探出脚去,便被为首的老者一把扯住,低声呵斥道:“小儿作死否?这地上铺的都比你身上的衣服好,踏坏了砍了你的脑袋也赔不起!”回头对那属吏陪笑道:“小郎君,既然大王还没到,我等在外间等候便是,也好跪迎。”其实这老人看到里面的平生未见的富丽摆设,心下先怯了三分,生怕惹来祸事,这才不愿意进帐相侯。

    那属吏见状,已经猜出三分,笑道:“这丹阳便是大王发迹之地,列位也算是大王的父老,大王先前交代过了,让诸位故交在帐中相侯,若是来时看到列位在帐外,只怕要责问下官办事不力,这位老丈还是莫要为难在下了。”说到这里,那属吏便要敛衽下拜恳求。

    那老丈如何敢受他的礼,忙不迭伸手搀扶,苦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才一行人进得帐来,分散坐开,一旁的婢女小厮赶紧送上茶水果品,原来这些人都是吕方在丹阳时的三老村官,后来吕方被远迁至湖州后,这些人由于有了妻小田宅,多半都留在了丹阳,如今吕方重归故地,便将这些旧识召集,饮酒叙旧,以收揽人心。那属吏见众人坐定,便告了一声罪,自去忙了,只留下这行人坐在帐中。众人这才小心打量起四周陈设,纷纷咂舌,方才那个胆大的见帐中没有其他人,小心翼翼的伸脚在地上用力踩了踩,叹道:“好软和,只怕县令家中床上也没这么软和吧!”

    旁边有个促狭的闻言嗤笑道:“呸!你这厮好没见识,在大王面前,县令算个啥?也就是你这个整日里挖土的泥腿子,才把县令当个天大的官儿!”

    先前那人听了同伴的嗤笑,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强自反驳道:“我是个挖土的泥腿子,你又是什么?你瞧不起县令,那三个月前在衙门里被按在地上打得鲜血淋漓的是谁?满口大王大王的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一家的大王,感情你也是姓吕的?”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起来,听了这两人的嘴仗,方才进帐时的那点拘禁便烟消云散了,几个胆大的还站起身来,摆弄四周的陈设,有个胆子最大的居然还跑到首座旁,一副想要上去试坐一下的样子,倒是把那个为首的老丈吓得脸色惨白,抢上前去厉声骂道:“狗杀才,这是你能碰的地方吗?”一把拧住耳朵扯了下来。

    帐中正争闹间,外间传来一阵通传声,众人立即噤声,那为首的老丈咳嗽了一声,第一个在几案旁垂手而立,其余人等赶紧照葫芦画瓢站好,这时大帐帘幕被揭开,并肩进来两人来,那老丈也来不及看清进来的是何人,便俯身跪下,一边罗拜一边唱到:“草民拜见大王!”

    进帐的两人见状不由一愣,略微在前的正是吕方,上前一步扶起那老丈,笑道:“老丈不必如此多礼,诸位皆为吕某故旧子弟,今日请诸位来乃是共述故事,为笑乐耳!”

    那老丈应了一声,又躬身行了一礼,方才站起身来,其余诸人见状,才纷纷起身,跪坐在几案旁。吕方见状,也不再多言,伸手挽了方才一同进帐那人手臂,指着帐中众人笑道:“米相公,当年我在濠州投入杨王麾下,惶恐无依,若无安公收留,于丹阳一县之地相栖,吕某又岂有今日?我今日将这些故旧召来,一是为了共述往事,二来为安公修建一庙宇,四时祭奠,也好有些供奉。”

    与吕方一同进帐那人正是米志诚,他渡江之后便前往镇海军大营所在,报上自己姓名官职。吕方得知之后,不由得大喜,他早有渡江进取广陵,并吞淮南之心,只是他心里清楚,虽然武进之战后虽然淮南镇海两军实力对比的天平已经开始向自己一方倾斜,但还是不足以单凭武力来完全对淮南的侵略,最好的办法就是军事外交双管齐下,以武力为后盾,然后通过外交手段在淮南军中制造分裂,拉一派打一派,从而逐渐完成对淮南的侵攻,所以他对王茂章、朱瑾等来自淮南的降将十分优待,一来是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才,二来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如果要打入淮南内部,这些降将所有的人脉关系本身也是十分必要的条件。像米志诚这样的淮南名将,本身的才能暂且不论,光是他在淮南军中的亲朋故旧就是一笔极其巨大的财富,更不要说他从广陵城中带来的第一手情报了,所以吕方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立刻亲自接见,并以殊礼相待,让惶恐来投的米志诚不由得感激涕零。

    米志诚听了吕方的话,赶紧应道:“人生得意事莫过衣锦还乡,大王久镇丹阳,今日与父老共庆,乃是人间幸事耳,至于为安公立庙,不但能显现大王知恩图报,也能彰显广陵杨氏滥杀忠臣之恶!”

    吕方闻言也不回答,只是引领米志诚一同坐下,心中却暗笑此人虽是武夫,信口雌黄的功夫也是一流,那安仁义于自己固然有大恩,但所作所为和忠臣差的只怕有十万八千里,杨行密杀他也是无话可说,看来这米志诚倒也不是什么耿介之人,自己要让他掉头对付淮南,倒也用不着什么功夫。

    众人坐下,酒过三巡之后,场面气氛便慢慢活络了起来,那些乡人平日里能喝到口也不过是些乡酒,味道薄的很,酒量也窄的很,现在帐中上的却是上好的醇酒,几杯入肚,也就将先前老丈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有的觉得帐内热,扯开了衣襟,袒露出胸腹;有的喝多了几杯,便扯住往来婢女的衣襟,说些乡间荤话,上首的吕方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倒是那为首的老丈脸色越发青紫,便好似一只生茄子。

    米志诚在吕方身旁,看吕方一边饮酒,一边笑嘻嘻的看着下面村民调戏婢女,不时还用丹阳土话说上几句,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倒是把自己晾到一边去了,不由得心急如焚。他心里清楚像自己这种降将,身价最高的时候就是刚刚投奔到对方那边的时候,若是没有在一开始向对方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后面的日子就会越来越难过。想到这里,米志诚便凑近吕方身旁,附耳低语道:“吕公,如今您兵强马壮,艨艟如云,已经尽得江东之地,而淮南那边主弱臣疑,分崩离析,广陵一夕三惊,为何您不领兵渡江,收淮南之地,成就一番霸业呢?”

    吕方却是摇头笑道:“世事自有天命,岂能强求。吕方不过淮上一介布衣,居一州之长已属非分,如何还敢贪得无厌,奢望淮南之地?更不要说广陵乃是故主之地,吕方受杨王大恩深重,岂能与其后裔再动干戈,做那不义小人?”

    听了吕方这番话,米志诚不由得被对方脸皮厚度给气的目瞪口呆,腹中不由得大骂:“你说为一州之长就属非分,可从董昌之乱算起,两浙哪次变乱少了你吕方,地盘由一县到一州,由一州到两州,到最后别人都完了,两浙十三州都成了你的地盘;你说不愿做不义小人,可出兵夺取江东之地的时候怎么又想不起来了?”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只得强笑道:“吕公果然高义,只是现在广陵却不是在杨王子孙手中,吕公若是出兵,却是去小人,清君侧,任谁听了也得翘起大拇指赞上一声好!”

    吕方眼珠一转,笑道:“米相公休要欺我,如今淮南道节度使,弘农王正是先王之子。”

    “弘农王不过垂髫之龄,如何能执掌大权,广陵军政大权在那亲军左右衙都指挥使徐温手中,若非这奸贼独领大权,迫害忠良,在下又如何会渡江投奔吕公?”说到这里,米志诚沉声道:“武忠王嫡子继位后,便是被这奸贼所害,之后大权便落在此人手中,才朝政日非的。”

    吕方看了那米志诚一眼,心中暗想徐温固然并非纯臣,你米志诚只怕也是好人有限,杨渥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却要掌握着广陵大权,在你们这些老滑头环伺之下,便如同少儿持千金过闹市一般,危险之极。不过表面上吕方却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半信半疑的问道:“米公说杨渥乃是为徐温所杀,可某家却听说乃是张灏所杀,徐温隐忍良久,寻机杀了张灏,为旧主报仇,乃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呀!”

    “吕公良善,为人所欺呀!”米志诚跌足叹道:“那徐温与张灏两人分掌淮南亲军,相交莫逆,势力相差无几,岂有张灏撇开徐温能够独自谋逆的道理?若是徐温当真未曾于谋,只需将张灏恶事公之于众,引兵讨伐即可,两人兵力相差无几,又是以顺讨逆,又何须几个月后才报仇的道理?分明是这两人同谋,后来又分赃不均,自相争斗,徐贼以计杀张灏罢了!”

    “原来如此!”吕方装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拱手谢道:“多谢米公开解,若非如此,吕某今日还蒙在鼓里,为徐贼所欺。”说到这里,吕方一副气呼呼的样子骂道:“杨王待他何其大恩,彼却杀恩主之子,他日定当不得好死。”

    米志诚见吕方这般,才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道:“古人云”天道好还!“吕公何不彰大义于天下,起义兵,渡江讨贼,彼辈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吕方却显出一副犹豫的模样:“米公所言甚是,只是淮南承武忠王遗教,兵精甲于南方,吕某只怕力有未逮。再说我若出兵,淮南百姓只怕以为我是以讨贼为名,其实是为了一己之私,侵攻故主,齐心相抗,那就糟了!”H!~!

96定策

    米志诚听出吕方的口风松动,心中不由大定,笑道:“吕公果然老成谋国,不过可曾听过‘天命不可违’的道访问:)首发自从武忠王去世之后,便一直不得其主,上下相疑;朱瑾、王茂章皆为淮南名将,曾受武忠王厚恩,如今却皆束甲来投,这分明是天赐淮南于吕公,如今淮南新败,人心摇动,将帅离心,正是彩虹难逢的好机会,俗话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吕公可千万不能错过良机呀!”

    吕方听到这里,低头思忖了良久,抬头叹道:“既然是天命所归,吕某虽然德能浅薄,也只能勉力一试了,只是这一段江面宽阔,只有京口、采石寥寥几处渡口可过,彼虽新败,但据险而守,仍不可小视呀!米公乃淮南名将,可有教吕某的?”

    “指教不敢,不过末将到有几分浅见。”对于吕方的问题,米志诚早就思量清楚了,毕竟这关系他未来在镇海军的前途,他将几案上的菜肴挪开,伸指头在酒杯里点了点,在几案上画了一条先由西南指向东北然后再折向东南方向的曲线,以代表长江,又拿了几枚橘子分别放在曲线两侧以代表长江两岸的几个重镇要津,然后拿了一根筷子便在这简易的地图上叙说起自己的计策来:“末将从广陵逃出之前,已经射伤了徐贼。彼新败之余,又身负重伤,只能敛兵于广陵一隅。相邻诸州,虽有徐贼羽翼,但如今人心摇动之事,必无为其效死之心。吕公若先取京口,厚积重兵,战船,做出欲渡江之势,迫使徐贼无力他顾,再以偏师由上游和州历阳处渡江,庐、舒、滁诸将必然震动,淮西之地传檄可定。那时广陵城池随坚,难道还能抵挡得住镇海大军吗?”

    吕方听了米志诚的画策,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只是出神的看着几案上的简易地图。作为一个已经有着十余年大军指挥经验的统帅,吕方对于江淮地带的地理情况早已了然于心。作为长江淮河两大水系的分水岭,大别山横跨鄂豫皖三省,西接桐柏山,东段则逐渐降低,和广大的江淮平原连接。从而将江淮之间的广大区域,以今天的洪泽湖、张八岭为界,划分为东西两个区域:东部的苏北平原和西部的江淮丘陵,皖西山地和长江沿岸平原。而广陵就是位处淮东的苏北平原的中心城市。一旦镇海军依照米志诚的方略,先攻占京口,压制广陵守兵,然后在上游的历阳北渡,就会使广陵守军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地位:向北镇海军可以沿着濡须水——巢肥运河——淝水的方向,从濡须口逆流而上,过东关、入巢湖、沿施水,直逼淮西重镇庐州,然后再沿着肥水经过芍陂直接威胁寿州;向东则可以沿着平坦的江北平原,水路并进,直接进攻广陵;向西则可以沿着江北平原而向西北,占领舒州、蕲春、无为等长江两岸的要地。一句话,镇海军可以直接威胁淮西的腹心区域,在兵法上,这种四通八达的区域叫做衢地。但位处广陵的徐温要想支援淮西诸州,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只能沿着陆路,穿越崎岖的江淮丘陵,冒着老巢被敌军端掉的危险,长途跋涉的前进;或者先沿运河北上入淮,然后逆淮河而上,抵达寿州,再由肥水南下,绕一个大弯子来支援庐州,这两条道路无论哪一个都比攻占了历阳的镇海军要漫长和危险的多,只要淮西诸州的守将不是傻瓜,就不会指望徐温会这样违反军事常识的采取救援行动,而且淮西破碎的地形也决定他们联合迎战的难度极大,那么只要吕方能够拿出一个比较优惠的投降条件,不难迫使其中很大一部分放弃抵抗,至少表示中立。这样一来,孤立于苏北一隅的广陵被攻取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如果从纸面上看,这的确是一个很有针对性的计划,但这一切有个前提——如何才能尽可能容易的拿下历阳呢?吕方抬起头,目光投向眼前这个男人,对方的目光中满是狂热。

    “如何渡江,攻取历阳,想必米公胸中已有成竹了吧!”吕方突然笑道。

    “和州刺史刘金乃是末将旧交,末将愿渡江说服此人来降!”

    吕方闻言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此人有何癖好?”

    米志诚答道:“彼出身草莽,甚喜饮酒,又好赌博。”

    吕方点了点头,道:“米公去可与那刘金说,他若愿释甲而降,吕方保他官职部曲无损,他若有女儿,我便与之结为姻亲。”

    米志诚闻言大喜,道:“正好刘金那厮有一嫡女,大王如此宽宏,何愁大事不成!”米志诚见吕方采纳了他的计谋,口中的称呼也由“吕公”变为了“大王”,上下之分便已经定了。

    双方既然议定了,吕方便招来属吏,将书信写好,用了印信,交与米志诚收好,约定次日便启程前往当涂渡江前往历阳。大计既定,此时吕方心中没有挂碍,下面又多是故旧,不由得放开胸怀,痛饮了起来,待到掌灯之时,已经酩酊大醉,伏案昏睡起来。

    大江之上,樯橹如林,巨帆如云,数以百计的战船远远望去,便好似一片移动的陆地一般,正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正是由受了徐温急令,从江西撤回广陵的淮南远征军。

    旗舰上,周本端坐在望台上,看着两岸的景致,本来秋季的长江两岸,江面广阔,草木丰茂,正是一年景致最好的时节,可在他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愁容,这名几乎是淮南硕果仅存的老将,心底却好似寒冬一般。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周本也不回头,便通过脚步声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低声叹道:“刘公,你伤寒刚刚痊愈,这里风大,小心病势再转重就麻烦了。”

    “咳咳!”来人咳嗽了两声,叹道:“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养病,在那舱中闷也闷杀人了,不如上来和你说上两句话,还觉得好些!”只见来人两鬓斑白,脸色蜡黄,正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正是刘威。

    周本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将屁股下面的胡床让给刘威,刘威也不客气,一屁股便坐了下来,愤愤不平的骂道:“也不知道徐温那厮怎么搞的,把江东诸州丢给吕方不说,还一纸书信过来,让我们领兵回广陵,却把辛辛苦苦才打下来的江西之地丢给钟延规那个反复小人,那厮连对他恩重如山的养父都会背叛,何况我们。若是三个月内江西那边没出事,你便让人把老夫这对眼珠子挖了去!”

    周本见老友这副模样,只得苦笑着摇头道:“徐温也不是傻瓜,他岂不知道钟延规是个反复小人?可他也没办法,武进一战将万余沙陀铁骑输得干干净净,本钱折光了,连朱瑾都跑到吕方那边去了,不把咱们这两把老骨头调回来,难道还看着吕方杀进广陵城去?”

    听到老友这样一席话,刘威不由得哑然,过了半响,叹气道:“武忠王在世的时候,吕方也就在浙江两岸闹腾,也没看出有多大本事,可武忠王去世没几年,就让他打到长江边上来了,这到底是他太有本事还是咱么这些老家伙太无能了,连这点基业都守不住!”

    周本听到老友这番自怨自艾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望台上一时间不由得寂然。过了半响功夫,周本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远处大声喝道:“那边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刘威被周本这一惊一乍的不由得吓了一跳,起身沿着老友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却是长江北岸旁的一个小沙洲,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有个破落的小寨,已经被点着了火,岸边有个小码头,正有一小队军士往船上搬运东西,一副正准备撤离的样子。

    “周公,那是哪里,发生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失态?”刘威问道,他这一路上都在船舱里面呆着,刚刚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周本一面厉声下令派出几只快船,去那沙洲将那队军士带来问话,一面低声向刘威解释道:原来那沙洲名叫白沙镇,又名白沙洲,位于扬州仪真县南滨江沙洲之上,对岸便是润州丹徒县,乃是江防要津。在南北朝时,只要北方有警,南朝都有在此地驻扎军队战船,以为哨所。田安之乱时,杨行密也有在此地驻扎军队,后来平定了田、安之乱,大江两岸都是淮南的领土,才将此处驻军撤掉了。可如今镇海军已经尽得江东之地,这白沙洲的战略地位又变得重要起来,怎么淮南军不但不增兵加强此地的防御,反而从此地撤兵,岂不是万分奇怪?

    刘威也是宿将,听了周本这番解释,立刻便明白了过来,沉声道:“周公所言甚是,看来广陵那边形势复杂,我们若是这般一头撞回去,反而不妙,不如我们先靠岸,驻军**,待情况清楚后再做处置!”H!~!

97绝望

    周本点了点头,道“嗯!待将那沙洲上人拘来询问罢了,再做主张!”

    周本传下令去拘拿沙洲上人,便与刘威一同回到船舱中静待回音。[书签:]刘威坐在舱中,等了好一会儿功夫也没有得到回音,都不觉有些烦躁,顿足骂道:“蒙阁那小子平日里办事也伶俐的很,怎的这次如此拖拉,连拘几个人来也花了这么久功夫。”

    “刘公莫要心焦,这大江之上空旷,方才你我看那沙洲近,实际上也有两三里开外,便是快船来回也要两刻。”周本见状赶紧笑着劝慰道,刘威这才察觉出自己心气有些浮躁,不由得苦笑着自我开解道:“罢了,见了一辈子阵仗,到老了反倒越活越回去了,还没见真章心气就这般浮动,真的打起来还得了?五心不定数个干干净净,若能过了这关,刘某人还是卸了这副担子回老家去种菜去吧!”

    周本见刘威如此颓唐,正要出言开解,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惊恐的发现,自己心中何尝不也是对前景悲观的很呢?在他漫长的军事生涯里,并非没有遇到比镇海军更强大的敌人,也不是没有遇到更恶劣的战局,但那时候的自己却从没有像对未来有着这么灰暗的看法,周本不但不对眼前的战局不乐观,甚至在内心深处,他还认为即使万一自己能够击败吕方的入侵,解除了镇海军的外部威胁,反而会使得淮南的内部矛盾爆发出来,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想必刘威也是想到了这些,才有了离开广陵这个政权斗争的中心,好保全自己性命的想法,周本不由得喃喃自语道:“内忧外患交织,外患去则内忧发,这可如何是好呀!”说到这里,舱中两人脸带苦笑,目光中满是惨然之色,对坐无言。

    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声通报:“都统,白沙洲上的驻军头目带来了!”周本赶紧收敛精神,沉声道:“将那厮带进来!”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脊,方才的颓唐之气一扫而空,一下子那个威严深重的淮南军大将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一会儿,牙兵便从外间带了一个有些神情慌张的军汉进来,刚进得舱门便敛衽下拜。周本道:“罢了,你便是这白沙洲上的头目?”

    “小人姓许名亮,正是这白沙洲上的守捉使!下辖有两百兵,十条船只!”那军汉不敢起身,只是伏在地上回答道。

    周本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我方才看洲上好似正在撤兵的模样,可否属实?”

    “正是!”

    周本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可是你看敌军势大,临阵怯懦,私自退兵,将这江防要地让与镇海贼?”

    “不是,不是!”那许亮闻言连声否认,周本方才口中的罪行可不是开玩笑的,临阵怯懦,私自退兵,至少是个杀头的罪行,说不定还会牵连家中的妻小,他唯恐周本不信,急道:“并非小人私自退兵,实在是军令在身,小人才敢退兵的,都统若是不信,我这里有军令。”说到这里,那许亮从怀中取出一封白麻纸,双手呈送了上去,早有一旁的牙兵取了送给周本,周本打开一看,果然不错,正是让其撤兵的军令。他将那书信递给一旁的刘威,声音稍微柔和了点,问道:“这白沙洲乃是广陵咽喉之地,十分重要,如今镇海贼军就在江东,岂有自去门扉的道理,你可知道上峰让你撤兵的原因。”

    许亮苦笑道:“小人职位低微,如何知晓这等机密?不过。”说到这里,许亮犹豫了起来,周本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除了自己和刘威以外的其他人退出舱外,笑道:“你只管说,对与不对我自能分辨,说的对了有赏,说的错了我也不怪你!”

    那许亮见周本如此,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抬头道:“小人也知道这白沙洲乃是江防要地,只是这沙洲上已有六七日未曾送上粮食补给,冬衣酱菜更是没有,袍泽们都难熬的紧。小人听与信使同来的弟兄说,数日前广陵城中发生大变,诸将自相攻杀,死了好几万人,城中到处都是尸体,连井水都是红的,还说咱们督将调咱们回去就是为了自保,防备广陵城中的……”

    “够了!”那许亮刚说到这里,便被周本一声断喝打断,吓得他全身一颤,赶紧又跪伏下去,连连叩首道:“小人胡言,小人该死,都统恕罪!”

    “罢了,你先下去吧!”周本的声音里满是疲倦之意,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许亮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保住了性命,对周本又叉手行了一礼,向门口的位置倒退而去,他正要转身开门,便听到周本道:“你下去后去中军那里领二十贯钱,便说是我赏你的。”

    许亮闻言一愣,谢了一声才开门出去,当舱门刚刚被带上,便听到周本说道:“大敌当前,还在自相残杀,这还打什么仗?这打得是什么仗呀?”他的声音越说到后来越大,到了最后已经和呐喊无异。

    刘威看着脸上满是绝望的老友,心中不由得满是酸楚,他笨拙的安慰道:“周兄,这也就是一小卒之言,未必属实,徐温虽然做事情阴微了点,但还是识大体的人,应该不会这样瞎搞,不如我们先派人去广陵城中探察一番,再做打算如何?”

    周本疲倦的摇了摇头,叹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心里什么都明白,白沙洲这种门户之地,却弃之不守,守将把兵撤回去自保;援兵离广陵最多也就一天的路程了,却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来,若是广陵城中有个稍微懂事点的主事的人,会弄成这样一个局面?就这样一个样子,还能打得赢吕方?这不是胡闹台吗?”

    “那现在该怎么办?进兵广陵?平定局势?”刘威斟酌着言语,低声问道,他很清楚自己这貌似平淡的话语背后意味着什么,如果广陵真和那个小头目所说的那样,已经杀的一塌糊涂了,那么能够最快重新平定局势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用血来淹没混乱的火焰,但如果这么做,他们俩和现在广陵城中的那些家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行!”周本摇了摇头:“吕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来人!”他提高了嗓门,外间进来一名校尉,叉手行礼。“传我的军令,诸军靠岸,让第三指挥准备好,上岸后随我前往**!”待到那校尉领命退出舱外后,周本回过头来,苦笑道:“广陵城就不要去了,他们都去争权夺势,总要有个人来守江吧!”

    京口,江南运河的末端,面朝大江,连冈三面,其地因山为城,缘江为境,由于紧靠六朝古都建邺,南朝建邺之有京口,便如同北朝洛阳之有孟津,自孙吴时,东南有大事,必定以京口为津要之地,京口若有失,建邺之危立至,是以南朝出镇此地的,不是宗室心腹,便是朝廷重臣。隋统一中国之后,为防止重新出现南北朝割据的局面,故意将六朝古都建邺拆毁,又将其行政区划分隔开来,京口的战略地位大为下降。但在镇海军占领了江东之地,与淮南军隔江对峙的现在,京口又重新变成了双方争夺的重要据点,只不过进攻一方不是来自通常的江北,而是来自背后。

    随着铁镐的挥舞,一块块的土壤和石头不断滑落下来,一旁等候的民夫赶紧用铁锹将滚落下来的土块掀到上面去,然后用铁锹拍平,很快在土坑的两侧和前方就形成了一道矮墙,很快,后面又运来了事先做好的木排和竹排,士卒们先将木排消尖了的底部插入土中,然后在两副木排的中间放入装满泥土的草袋,这样就形成了一道胸墙,有了这个防护,约莫七十步左右开外的城墙上的守兵的弓弩对于坑内的镇海军士卒来说,就没有什么威胁了。最后,镇海军的士卒们在胸墙上挖出了射孔,将火绳枪和弓弩准备好,这一切做的迅速而又熟练,仿佛农夫在收割自己的成熟的庄稼一般。

    城楼上,李遇指着城下忙碌的镇海军士卒对李简说道:“看到没有,先是挖坑,然后是壁垒,最后是火炮,我敢跟你打赌,明天早上,第一排炮弹就会落在守兵的脑袋上,三天之后,我们现在脚下的城墙就会变成一堆废墟,你和我的脑袋就会被挂在那里。”说到这里,李遇手指着不远处的城楼最长的一根椽子,一只乌鸦正站在那里,饶有兴趣的看着城上城下的忙碌的人群。

    “哦!”李简应了一声,看样子他对下面挖坑堆墙的敌军士卒很有兴趣,他看了看那根同伴指的椽子,笑道:“依我看不太可能是那里,如果镇海军的那玩意有那么大的威力的话,这里早就垮了。又怎么会剩下那根椽子挂你我的脑袋?”H!~!

98离散1

    听了李简的惫赖回答,李遇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嗔道:“这城都要守不住了,你还有余暇说这些有的没得的,快说,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访问:)第一小说泡)”李简回头看了看随行的军士,压低了嗓门说道:“咱俩在江南顶了这么久,也对得起徐温那厮了,待会下城就让亲军收拾一下行装,明天夜里二更渡江,将这座空城丢给吕方就是了。”

    “渡江。”李遇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自己这个同僚也是打老了仗的,眼下京口的形势也是一目了然,几千败兵,一座孤城,三面被强大的彼军包围,背后的大江上也早已被镇海军的战船控制,只有夜里才能潜渡。从军学上讲,除非淮南在近期要发动猛攻,否则以宝贵的兵力为代价,保持京口这样一个桥头堡是很不划算的行为。他们之所以没有渡江而是据守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罢了,只是没有想到镇海军如此迅速的就完成了对江东部分的侵攻,掉过头来发起了对京口的围攻战,这么来说,在对方攻破京口之前,主动撤到江北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只是李遇心中现在还有一个疑问:“现在是不是到了应该离开淮南这条大船的时候?”

    “你认为我们还应该渡江吗?”李遇突然问道。李简下意识的答道:“不渡江还能怎么样,你刚才不是说守不住吗?难道你还要与这京口共存亡吗?”他话刚出口便察觉道不对,稍一思量便惊讶的睁大眼睛,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要?”说到这里,李简伸出手向城外正在挖土的镇海军指了指。

    李遇回身做了个手势,随行的卫士立刻退开了不少,他回过神来,肃容道:“不错,就是向吕方投降,前几天徐温还派他义子从我们这儿借兵,你说广陵四周又没有敌军,他借兵干什么?还不是压服广陵城中潜伏的敌对势力,内忧外患交织,他徐温又不是武忠王,早晚都要完蛋,咱们俩又何必死抱着他这条破船不放?”

    “不行!”李简摇了摇头:“你忘了武进城下那件事了?咱俩把朱瑾和大军丢在那里,单独逃生,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朱瑾身上,那厮现在可在吕方手下得意得很,咱俩投过去还不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李遇闻言稍一犹豫,摇头答道:“我看不会,吕方那厮野心极大,乃是个少见的枭雄,如今两军隔江对峙,正是形势微妙的时候,像咱们这种降将,他定然会厚待,不然将来还有谁敢投降他。镇海兵锋虽锐,可要想凭硬打,想要将淮南啃下来可是千难万难。朱瑾虽然恨咱们,可镇海军主事的也不是他,而是吕方,咱俩只要立下功劳,那吕方就算是为了做给后来人看,也不会薄待了咱们俩。若是北渡之后,看徐温那个样子,怎么看都是要完蛋的样子,那时候咱俩落在吕方手上,才真的是死路一条。”

    李简听了李遇的分析,沉思了良久,犹豫不决的问道:“你我的亲眷都在广陵,若咱俩投降吕方,他们怎么办?”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亲眷?“李遇苦笑道:“眼下的形势你还看不清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咱俩手中的权位没了,亲眷还能保得住?只要保住了手中的权位,这些东西总能保的住的,依我看,以徐温那厮的性格,说不定会将我们的亲眷扣押起来,以为要挟之用,倒不一定会下死手。”

    李简听得李遇这般说,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李遇最后关于徐温不会对二人亲眷下杀手的说法很勉强,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可正如李遇所言,广陵那边的确是烂泥潭,不是个好去处,归降吕方这条路要好得多。可他却没想到此时广陵那边徐温受了米志诚的箭伤,大权却是在严可求手中,此人亲族早就被吕方杀的一干二净,孑然一身毫无牵挂,动手起来分外不留余地,这几天来已将广陵城变成了人间地狱,得到二人归降吕方的消息后,不由分说的便将两家亲族全部推到东市,一股脑儿杀了个干干净净,以为后来者戒,为了这桩事,李简李遇二人便闹翻了脸,几乎成为死敌,这却是后话了。

    广陵城中,一片肃杀的景象,此时乃是秋天,若在往年,正是三秋桂子,飘香满城的好季节,广陵周围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每年秋收之后,龙舟、祭社之类的庆祝活动城中比比皆是,加上各地的商旅,正是一等一的大都会繁荣景象。可此时的广陵,草木凋零,路上的行人稀少,无数昔日的朱门大户,门上早就多了个雪白的封条,青石的台阶上多有暗红色的血迹,便是少数残留下来的,也是门可罗雀,若非道上频繁出现的甲衣铿锵的巡逻军士,整个广陵城便好似一座死城一般。

    王府之中,严可求正端坐在案前,面前的几案上堆满了文书,十余名属吏分坐两旁,严可求一边批阅几案上的文书,一边询问具体管辖的属吏,迅捷无伦,便好似同时生十余双眼睛,十几双手一般,眼看着几案上厚厚一叠的文书变薄,不过半个时辰功夫,本来几案上如同小山一般的文书便被处理完毕。看到诸事处理完毕,严可求这才松了口气,正起身松松筋骨,正好看到徐知诰站在堂下,一副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的模样,赶紧起身笑道:“原来是小郎过来了,怎的站在堂下也不上来!”

    徐知诰一边上阶,一边笑道:“知诰以前看《三国志》里说蜀汉杨议‘常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稽思虑,斯须便了。’本以为不过是虚妄之语,今日得见先生,才知晓知诰是井底之蛙,看轻了天下英雄。”

    严可求看着徐知诰青春洋溢的脸庞,心中不由的滑过一股欣慰之情,笑着起身上前与徐知诰把臂而行,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下僚之才罢了,据我所知,当年宣州田覠手下牙推骆知祥也能做到这般,那厮尤善治金谷,号称‘物尽其用,连连用兵而民间不乏’。”

    “当真?我还以为天下间有这般捷才的只有先生一人呢?”听到严可求的话,徐知诰不由得咋舌叹道:“只是这骆知祥现在在何处?某欲向义父引荐,这等大才岂可让其屈身于草莽之中。”

    听到徐知诰的问题,严可求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沉声道:“此人现在已经投了镇海军,在吕方麾下执掌金谷财赋之事。”

    徐知诰闻言默然,他自然知道为何严可求会这般,吕方便好似他们两人心中的一个伤口,虽然表面上看过去已经收口结疤,但只要稍一触动就会发现那只是表象,那痛楚几乎已经能让他们两人的灵魂都颤抖起来。

    良久之后,严可求突然问道:“你可是从家中那里过来,主公伤势如何了?”

    原来米志诚之乱后,徐温伤势颇重,严可求便留在王府之中,代为处理军政之事,顺便监视被拘禁在王府中的杨隆演和史太夫人,而徐知诰便带领亲军弹压广陵城和保护住在徐府养伤的徐温。在严可求的雷霆手段下,虽然广陵城中血流如河,人人对其切齿,但总算将这个局面又重新稳定下来了。

    徐知诰闻言便是满脸愁容,躬身答道:“禀告严掌书,义父还是那个老样子,时昏时醒的,口中还说些昏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原来徐温当日中箭之后,不但失血颇多,而且米志诚的箭上还抹了乌头毒,创口生了金疮,虽然请了大夫小心诊治,但病情还是是好是坏,人也是时昏时醒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听了徐知诰的回答,严可求不禁脸色又阴沉了起来,方才看到徐知诰才有一点的好心情一下子又没了。虽然徐温昏迷前,有表示将军政之事交与严可求与徐知诰处置,但毕竟徐知诰只是义子,徐温还有嫡亲子徐知训,此人偏生又是个草包脾气,素来瞧不起徐知诰这个收养来的,若非在不久前的事变里徐知诰的血腥手段将其有些吓得呆了,只怕此人早就来抢权抢得不亦乐乎了。更不要说广陵城外的淮南各州郡刺史还有南岸的镇海军,要面对这些问题,没有一个神智清醒的徐温是不可能的。

    正当两人在堂上满腹愁绪的时候,堂下飞快的跑上一人来,却是徐府的家仆,敛衽在二人面前拜了拜,气喘吁吁的禀告道:“禀告严先生,小郎君,郎君醒过来了!”

    “什么?”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得大喜,也顾不得眼前的事情了。严可求招来几名部属叮嘱了两句,便与徐知诰一同往徐府去了。H!~!

99离散2

    徐温斜靠在几个叠在一起的锦垫上,刚刚苏醒过来的他显然还很虚弱,双手无力的放在大腿访问:)泡*()他的妻子坐在一旁,擦拭着脸上喜悦的泪水,口中絮叨着,这时,婢女送上刚刚热好的糜粥,徐夫人赶紧接过来,轻轻的用汤匙搅拌了两下,待温度稍低,便亲自为徐温喂食起来。

    几口热腾腾的糜粥下肚,徐温立刻就感觉好了不少,方才还无力的软摊在大腿上的双手也有了力气,他伸手推开妻子的送过来的汤匙,低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你这番足足昏睡了十三天,都快把我吓死了,还以为这次要挺不过去了!”徐妻见丈夫一问,想起这些天自己的害怕和担心,双目不禁又流出泪来,继续絮说道:“郎君你这次能熬过来,要对亏菩萨保佑,待到你身子大好了,定要和妾身去寺中还愿,大大布施一番!”

    听到妻子的这番唠叨,徐温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作为一个典型的古代中国人,他对佛家抱持这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更不要说寺院中那些长得肥头大耳,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实际却是贪婪势利的主持高僧了,徐温可不认为自己能够从这次重伤中恢复过来和这些让人讨厌的家伙有任何关系,只不过看到因为自己受伤而变得百般憔悴的老妻,他还是没有如同往日那边直接出言打断,而是静静等到老妻的话语间隔,低声道:“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还能怎么样?”徐妻的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非常可怖的事情:“自从你中箭昏迷过去之后,广陵城中天天都在杀人,我住在府中,都能听到外面军队的声音,听小兰说,都是严可求和知诰干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说些什么,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呀!”

    徐温点了点头,看来严可求在得到昏迷前的批准后,可是好好的大干了一番呀!这么做的后果现在还很难评判,不过自己现在的确需要这样一把利刃打开局面。他伸手接过粥碗,三口两口将其吃完,抬头道:“派个人去,将严掌书请来,就说我醒过来了,有事情要立刻见他!”

    徐妻接过粥碗,答道:“你刚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让人去唤他来了,现在应该快到了。”她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通报声,正是严可求到了,徐温精神一振,吩咐屋中其他人退下,准备与严可求单独议事。

    严可求与徐知诰进得屋来,看到徐温刚吃完了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两人脸上都露出喜色,敛衽下拜道:“在下(孩儿)拜见主公(阿耶)!”

    徐温做了个让其起身的手势,道:“罢了,如今形势如何,快快说与某家听!”

    严、徐二人站起身来,严可求便将如今广陵城内外的形势一一向徐温叙说起来,原来严、徐二人这十余日除了将广陵城中那些潜在的不稳定分子血洗了一番之后,便一面加紧募兵,一面将城中的恶少、赘婿、罪犯、青壮奴仆征集入军中,由于条件优厚,也有了一万一千人,严可求将这支新军交给徐知诰打理,徐知诰将从京口借来的千余人打散了,作为骨干军官,经过这些天的折腾,算是粗粗成军了.

    徐温听到这里,先是微微颔首,显然为自己昏迷期间严可求和徐知诰紧张而又有成效的工作颇为满意,可听到严可求说还有将恶少、赘婿、罪犯、奴仆强行征集起来入军,不由得摇头苦笑道:“这岂不是驱市人为兵吗?我又没淮阴侯的本事,又能济得什么事!”原来徐温口中的“淮阴侯”指得就是汉初名将韩信,其破魏之后,正好刘邦惨败于项羽,手中缺兵,便遣曹参将韩信手中的精兵尽数夺走,调至自己这边,韩信只好临时从魏国征集了一批新兵攻赵,背水而战,大破赵军,战后韩信在宴会上便有“驱市人而战”的说法。

    严可求躬身谢罪道:“臣下也知道这些人并非好兵,只是主公受伤昏迷,我只敢闭门紧守,防止广陵内外沟通,若是去城外州县招兵,只怕会被不轨之徒寻隙生事,再说将这些人编入军中,也少了城中生乱的根源。想必只要严加操练,也能派上用场。

    徐温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是不置可否,他与严可求不同,好歹是战火中一刀一枪杀到今天这个地位的,严可求虽然博览群书,急敏多智,这等老丘八的学问却少了。古时征兵最好的兵员就是有自己田宅的自耕农,次之就是失去土地的流民,再次的是城市中的手工业者,最差的才是恶少、罪犯之流。原因很简单,由于古代城市的规划和卫生条件极差,所以古代城市的下层阶层的平均寿命和身体素质要远远低于自耕农,更不要说艰苦的农业劳动锤炼了农民的体魄和意志,这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优势;而最重要的是,古代的农民由于要依靠无法移动的土地谋生,相比起凭借手艺吃饭的手工艺人和城市寄生虫的恶少,战斗意志强的不可以道里计了。行伍出身的徐温自然是明白这一点,但鉴于现状又只能如此了,所以只能先放在一边,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既然如此,知诰你要加紧训练新兵,现在我们就应该立刻先拜见大王与太夫人,让周围州郡赶快征集新兵,送到广陵来。还有,让京口的李遇、李简他们赶快撤过江来,加强江边各要点的防御!”

    “臣下正要禀告主公,李遇、李简二人两日前已经开城向镇海军投降了,京口城已经落入吕方手中。”

    “什么?”徐温不由得吃了一惊,旋即叹道:“这也怪不得他们,残兵孤城,要想守住京口城倒也难为了他们,只是他们应该想办法撤到江北来,想必是镇海军战船已经封锁了水面,他们已经过不来了。”说到这里,徐温抬头问道:“那他们妻小呢?”

    “臣下已经于昨日将其全部处斩!”严可求答道。

    “什么?”徐温顿时坐直了上半身,这个消息给他带来的惊讶比刚才二人投降的消息还要大。“可求为何如此手辣?这可是数百条性命呀!”

    严可求奇怪的睁大了眼睛,反问道:“二人临阵降敌,若不依法惩治其亲眷,还有谁肯死战?”

    徐温摇头叹道:“他们两人已经降了吕方,你杀了他们的亲眷,只会让他们更加死心塌地的为吕方卖命。如今我们内有忧患,你这般大杀特杀,反而会让人心离散。不如将他们两人亲眷扣在手中,留个念想,若能稍挫吕方兵锋,再以其亲眷为凭借,让其说和两家和谈,岂不为妙。”

    “主上所言甚是!请恕臣下之罪。”严可求躬身谢罪道,他心中却对徐温方才的话颇为不服,在他看来,这两人新降之人,最是害怕吕方怀疑他们首鼠两端,拼尽全力来攻打旧主还来不及,又岂敢为两家说和,惹来一个与旧主勾连不清的罪名,那才真是万劫不复了。再说严可求对于徐温口中的和谈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如果在现有的形势下和吕方和谈,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徐温作为淮南的最高摄政者,失去了富庶的江东和江西(由于从江西撤兵和委任钟延规为新的镇南军节度使,实际上淮南已经失去了钟传去世后得到的地盘),徐温已经失去了继续掌握权力的合法性,但由于强敌在外的原因,徐温又没有办法篡位,使自己的权力在程序上合法,而且短期内无法补充在对外战争中损失的兵力,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和谈成功,淮南内部的下一轮争夺最高权力的斗争就会爆发,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他都不认为自己的主公能够全身而退。作为一个生无可恋的复仇者,严可求并不在乎自己会为徐温陪葬,但他不愿意自己这样毫无意义的毁灭,与其这般,不如凭借长江天险,集中最后的实力和吕方决一死战要更好的多。

    徐温嗟叹了几声,但既然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严可求是没有办法采用比较正常的手段来控制广陵城的,毕竟他不过是自己的掌书记,城中不少将佐都可以借口自己伤重无法处事而合法的将权力夺走,那时候恐怕被满门抄斩的就是徐家了。徐温让严可求站起身来,安慰了几句,免得自己这个得力部属心中有什么怨气,才开口问道:“那有无江西的援兵的消息?算来回来的时间也就是这几天了。”

    “臣下这几日紧闭城门,内外消息隔绝,是以未得消息,不过主公既然醒了,便召集诸将一同拜见大王,再开城吧!”

    “如此甚好!”

    作者的话:前几天韦伯在讨论区里看到一个读者提出一个问题,大意是我把杨行密写的太厉害了,活着的时候压得主角动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的蹲在两浙,不敢乱动。对于这个问题,我个人的看法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军政集团的首脑,个人的军事能力,经济能力、民政能力有固然很好,但却不是最重要的。而最重要的是能够选拔各种各样的人才,然后将其放在相应的位置上,并使其形成一个和谐的局面,从而发挥出这个军政集团的实力。在这个问题上,杨行密做得很好,史书上说他“材勇武略皆非所长,然仁恕善御众,治身节俭”,由于淮南当时的人力物力远远胜过吕方,所以只要杨行密还活着,吕方就不敢北顾。而杨行密死后,杨渥、徐温等人,也许从个人的能力上不亚于杨行密,甚至还有所胜过,但由于资历、性格、威望等原因,他们不但不能消弭内耗,形成一个稳定的内部局面,反而让越来越多的力量消耗在内部的政治斗*争中,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实力对比便开始发生变化。所以说不是杨行密个人厉害,而是他所代表的这个军政集团厉害,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般来说第二任领导人面对的局面是最困难的,因为第一任领导人开创了局面,享有巨大的威望,一旦离去,第二任领导人很难填补这个空缺,结果内外的问题一起爆发出来,往往导致自身和整个集团的毁灭。

    首发H!~!

100渡江

    徐温正准备下榻,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得咯吱一响,外间的房门便被猛的推开,一人也通报便冲了进来访问:)徐温正欲开口责骂其无礼,却见来人正是心腹徐虎,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之色,责骂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徐虎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双手递了上去,话语便如同连珠炮一般从口中喷了出来:“主公!大事不好了,镇海贼已经在历阳渡江了。”

    “什么?”徐温闻言大惊,一旁的严可求赶紧接过书信,转呈了上去,连声问道:“那和州呢?刺史刘金乃是淮南宿将,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把和州丢了吧?”

    徐虎此时已经呼吸已经平缓了不少,闻言骂道:“刘金那厮已经归降吕方,引镇海军进了和州向四方大发檄文,称主公弑杀杨渥,罪大恶极。刘金自称淮西观察使,向吕方称臣,借兵十万,要讨伐逆贼,为先主复仇!”

    徐虎的话语便好像一个霹雳打在众人头顶上,众人顿时静了下来,严可求还没从巨大的惊诧中恢复过来,便听到身后咯噔一响,回头一看却是大病初愈的徐温禁不住突然而来的打击,两眼一闭,便仰头昏倒了过去,后脑碰到一旁的凭几上,发出这个声响。他和徐知诰赶紧上前扶起徐温,连声呼唤,却只见徐温脸色淡金,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怎么也叫不醒。严可求见状,赶紧伸手掐住对方的人中,狠狠的猛掐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徐温喉咙里一阵响动,翻身猛的吐出一口血痰。严可求这才一面小心将其扶回榻上躺好,一面唤外间的婢女取了热好的参汤,喂了小半碗进去,徐温这才悠悠的醒转了过来,只是已经气若游丝,精神头已经和方才差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罢了,罢了!”徐温勉力伸手推开汤碗,摇头叹道:“这吕方当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步步都抢在我的前面,他有了这个名义,其余州郡不倒戈相向就不错了,如何还会前来援助。可求也可求,大事去矣!”

    严可求见状,不由得心乱如麻,他岂不知吕方这招棋的厉害,即使各州郡不倒戈相向,吕方占领和州之后,便可由沿濡须水而上,直取庐州,庐州为淮西根本之地,如今淮南腹地州郡防御薄弱,在镇海军的兵锋之下,只有望风而降的份。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占着广陵这一隅之地,又如何抵挡已经占领了东南之地的镇海军大军呢?一想到自己易名毁容的报仇大计又一次失败,他就觉得心中如同刀绞一般。

    一旁的徐知诰见徐温如此,赶紧连声道:“阿耶,阿耶!太夫人和大王还在咱们手中,只需让他们发出敕书,辨明真相即可!”

    徐温脸上满是颓唐之色,叹道:“你这孩子懂得什么,若是我手中还有数万雄兵,这敕书固然是无往不利,可如今广陵城中只有这点家当,谁又会把这敕书当回事?更不要说现在谁都知道那檄文的背后还有吕方的镇海大军,那就更不成了。”

    徐温和徐知诰说话间,严可求却在一旁苦思,他和徐温不同,自从家门被灭之后,便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心中只有复仇一念,别无他想,此时虽然局面已经恶劣到了极点,他可还不放下那复仇的执着,突然,严可求击掌道:“是米志诚那厮做的好事,这厮和刘金乃是刎颈之交,定然是那厮投到吕方麾下后,去当了这说客?”

    “那又如何,事已至此,是谁说的又有何干。”徐温苦笑道。

    “主公,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事已至此,是战是和,你总得定下个主意,我等做下属的也好听命行事。”严可求沉声道,现在的他仿佛已经从这坏消息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只是若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他低垂的右袖尾端在轻微的颤抖。

    “和是不成了,都已经把弑杀杨渥的帽子扣到某家的头上了,若是不要了我的脑袋,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我就是降了,就算不死,那下场也比死好不了多少,不如拼死一搏,最后实在不行便泛舟入海当海贼便是了!”徐温果然不愧为当世枭雄,稍一思量便将利害分析清楚,做出了决断。倒是让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的严可求松了一口气,他方才已经聚集了全力,准备徐温口中一吐出“和”字便出手杀了徐温、徐虎二人,然后谎称徐温伤重而死,全力和吕方做最后一搏。反正屋中剩下的徐知诰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而且他也不认为失去这次机会后,自己还有任何向吕方复仇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臣下就立即出城,准备迎接周本将军的事情,只要有了这支从江西返回的精兵,咱们也完全没有机会。”

    “也只能如此了!”

    和州历阳,当江淮水陆之冲,左挟长江,右控昭关,梁山峙其东,濠滁环其北,为“淮南之藩维”,“江表”之保障,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据古籍记载,长江下游渡口有二。一是瓜州渡:京口(今镇江)与对江广陵(今扬州)通道。二是横江古渡:历阳与对江采石通道。长江流向由西向东至境改为南北向,“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故名横江。凡自淮西来者,必趋渡江,进取京陵。南略北地,亦由采石渡江而西。南北起事发难,历阳当其要冲。镇海军由此地渡江之后,淮西的心腹地带便屏障尽失,袒露在镇海军的面前。

    “王将军年仅弱冠,便领兵横行江表,实乃少年英雄,让我等老朽艳羡不已啦!”军帐中说话的人倒是身形颇为魁梧,只是面目憔悴,腰背弯曲,整个人瘦的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一副久病的模样,倒是一旁扶持着他的少年腰圆膀粗,英气勃勃,正是和州刺史刘金及其长子刘仁规。原来米志诚渡江说服刘金归降吕方成功之后,吕方立刻派王自生为和庐招抚使,与米志诚领五千兵渡江至历阳,刘金不顾自己久病之后身体虚弱,带着自己的儿子在江风之中迎接王自生。

    “不敢!”王自生伸手搀扶住正准备敛衽下拜的刘金,口中道:“刘府君乃是军中的老前辈,渡江之后还多有借重之处,望公不吝赐教!”

    刘金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道:“年老不以筋骨为能,老夫如何敢指教王将军。这是犬子,虽然愚钝的很,但做事还算勤勉,便派到将军麾下以供驱策!”说到这里,刘金回头喝道:“仁规,还不向王将军见礼!”

    “仁规参见王将军!”刘仁规立刻敛衽下拜,他较王自生还年长少许,这般跪拜下去倒让王自生颇为尴尬,正要上前搀扶,却听到刘金喝道:“王将军莫要多礼,也让这小子知晓些上下之分,也算是提点他了。”

    一旁的米志诚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点头,老友这般做的一番苦心他自然是清楚的。刘金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了,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长子,眼看吕方就要一统淮南、两浙之地,在整个南方至强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刘仁规若想融入镇海军,还有什么比跟紧王自生这个吕方如此信重的新生代将领更好呢?更不要说此人的义父就是吕方手下第一大将王佛儿。他自然要帮老友一把,于是米志诚笑道:“王将军,军中只分阶级大小,你位在仁规这小子之上,受他参拜本就是应该的。”

    两厢见过了礼,王自生到底年轻,心急军务,刚刚坐下便问道:“刘府君,军情紧急,某家便开门见山了,借问一句,和州共有多少战兵,多少辅兵,可以征集多少船只、牲畜,粮秣军资,周边的郡县现在情况如何?”

    刘金咳嗽了几声,笑道:“王将军果然熟读兵法,这兵贵神速的道理明白的紧!不过老夫敢问一句,吕公的军略中到底要如何用兵?是要顺江而下,进攻广陵呢?还是先取庐州,稳定后方?”

    王自生闻言稍一犹疑,耳边想起了出发前吕方对自己的叮嘱:“你此番出兵,要记住刘金虽然已经归降,但这些骑墙派归根结底却是为了自家的利益,可以借用,但不可信任。万万不可让他们借着这个机会在淮西坐大,将来出现尾大不掉之势。”转念一想,却没有直接回答刘金的问题,笑道:“大王出兵前叮嘱过,刘府君乃是淮南宿将,老于行伍,行军调度之事远非末将所能及,要末将多听听刘府君的建议。”H!~!

101将死

    刘金本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淮南军中有名的猛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城府渐深,言语渐寡,倒逐渐变成了一只老狐狸,在杨行密死后,淮南诸将中有不少人都或多或少的卷入了广陵城中的权力漩涡之中,可位处与广陵接壤的和州的他,却一直置身事外,接着在老友米志诚的劝说下,此人又卖身投靠吕方,发表檄文指斥徐温为弑主奸贼,使得淮南的长江防线洞开,整个形势急转直下,此人在归降镇海军的淮南众将中虽然是最晚的,但立下的功劳却是最大的,其在政治上的眼光和忍耐可见一斑此番下王自生看似谦让的询问下,刘金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说道:“老朽已是风烛残年,按说从一介草莽做到一州刺史,也该心满意足了,只是还有一子一女,还放心不下。”说到这里,刘金咳嗽了两声,王自生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老人,他完全不知刘金此时提到他那两个子女作甚。

    “老朽听米兄说,吕公不嫌小女浅陋,愿以联姻,不知是否属实。”

    一旁的米志诚不知为何刘金突然在这里提起此事,稍一沉吟,点头答道:“不错,某家出发前,主公的确有说过听闻刘公之女贤淑,为公子求亲,不过倒未曾说明是哪位公子。”米志诚深知联姻之事可是奥妙不小,吕方现在一共有四个儿子,吕淑娴抚养长大的嫡长子吕润性已经有十一二岁了,此次出兵便跟随在吕方身边,参习兵法,其余三子分别为沈丽娘和钟媛翠所产,年龄尚幼。在镇海军诸将看来,吕润性乃是嫡出,又是长子,应该就是大位的继承人,而刘威之女才不过六岁,无论从年龄还是继承人所应需要的强大姻亲集团支持两个方面来看,刘威之女都不是好的联姻对象,但在出发之前吕方偏偏又没有说明过是为他的哪个儿子求亲,在这个问题上米志诚也不敢胡乱说话,牵涉到主公的家事中去,于是便说了个活络话。

    刘金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小女得贵人垂爱,老朽便斗胆将这副担子交出去了。”说到这里他回头轻击了两下手掌,身后便走出一座轻轿来,两旁跟着十几名婢女仆妇,后面还有四五条挑着担子的壮汉。待到那轻轿走到王自生身旁,笑道:“这轿中便是小女,请王将军遣人护送到吕公那边去,跟着的便是小女的嫁妆。请转告吕公一句,小女年幼,不足以侍奉君子,还望吕公好生教养。”说到这里,刘金便长揖为礼,深深的拜了下去。

    王自生听说这轿子中装的是大王的未过门儿媳妇,赶紧让开刘金的长揖,敛衽行礼道:“刘公请放心,末将自当小心行事,将小娘子送到主公那里”说罢他便回头挑了得力将佐和坚固大船,令其送刘金之女渡江。刘金看到对方安排妥当之后,便伸手将站在身旁的刘仁规招来,指着儿子对王自生道:“犬子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对江北的道路倒还熟悉的很,王将军可将其派在前军,也好当个向导。”

    刘金把话说到这里,王自生也听出来其中的意思了,对方将自己仅有的一子一女都以各种名义交了出来,分明是以为人质,表明自己绝无异心,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做,王自生先前的提放之心也立即放下了,笑道:“刘世兄乃将门之子,还能差到哪里去,刘公过谦了,方才末将咨询之事,刘公可以说了吧!”他深知眼前此人乃是淮南宿将,此时的话语中已经全然是诚心求教之意,不复方才的试探之意。

    此时的刘金也不再推诿,沉声道:“先王治理淮南多年,广陵城中府库充盈,军资甲械堆积如山,加之城池坚固,若不乘彼新败落胆,乘胜追击,一举将其擒杀,只怕徐温那厮内练甲士,外结强援,战事持久起来便麻烦了。老朽在淮南军中也有几分威望,不如将和州城中拿出两千精兵,交与犬子统领,以为将军大军前驱,直取广陵;老夫则领余众,先收舒、六二邑,再北上前往庐州招抚。王将军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便依刘公吧!“王自生闻言点头,他也明白刘金的方略,由于淮西各州已经多年和平,各州郡都武备松弛,若以镇海大军的威名为后盾,再以刘金的威望来招抚,许多州郡应该可以不战而下。而广陵则是敌军力量的核心,他将血气方刚的儿子带领本部精兵以为前锋去攻打,正是各展所长。

    既然已经议定,诸人便各自回到自己营中准备。刘仁规跟在父亲刘金身后,低声问道:“父亲,为何您将精兵都给了孩儿,城中剩下的只有三千多新募来的百姓,刚刚操练了十余日,这如何济得事。”

    刘金闻言低咳了两声,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反问道:“仁规呀!为父的身体状况如何你该知道吧?”

    刘仁规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小心答道:“父亲莫要信舍胡生那庸医之言,父亲您今年还不过五十五,再活过二十年也是寻常事。”

    “糊涂!”刘金突然停住脚步,厉声喝道,方才还是佝偻的脊背一下子挺得笔直,方才那似闭似开的双目中电光四射,便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吓得刘仁规头立刻低了下来,不敢出声。

    “舍胡生乃是天下名医,他不过抚了一忽儿的脉,便将为父的病症说的一点不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庸医?他说为父最多还有三个月的阳寿,又岂会是虚言?更不要说他将为父与他的诊金弃于堂上,独自离去,若说此人欺世盗名,我是决计不信的。”连珠炮一般的话语从刘金的口中喷射出来,原来一个月前刘金突然重病,卧床不起,正好闻名天下的神医舍胡生游历经过和州,为其诊断后便说刘金已经病入膏肓,最多还有三个月的阳寿,刘金闻言制止住愤怒的儿子,镇静自若的吩咐给舍胡生一笔丰厚的诊金,而舍胡生却自惭医术不精,弃重金而去,于是刘金才有了方才那番奇怪的举动。

    刘金厉声喝斥完之后,看到儿子站在一旁,脸色戚然,心中不由得一软,伸手在刘仁规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这也是意料中之事,你祖父、曾祖父,我曾祖父都没活过五十五岁,更不要说我年少时历经战阵,手中着实有不少杀孽,能活到今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说到这里,刘金突然叹了口气:“本来我呆在这和州,一直都在等待时机,做一番大事。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了,可惜寿命也尽了,当真是天命呀!正好米志诚那厮来劝说为父归降吕方,我想既然我已经不行了而你年岁尚小,不如便降了吕方,也好为你们铺好一条路,此番我将精兵都给你,你便可多立些功劳,我在那边不管成与不成,都会死在任上,吕方看在这个份上,也会高看你与绿儿一眼,我在阴间也能瞑目了。”刘金口中的“绿儿”便是方才交给王自生的女儿刘绿,说到这里,他目光闪动,不由得老泪纵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刘金与王自生在这边各怀心事,吕方在京口这边也没有闲着,他接受完李遇、李简二人的投降后,便大发战船,攻打位于大江之中的金山、焦山、石牌、瓜洲等地,这些位于大江之中的沙洲、石山,位置紧要,历来都是防御一方的重要据点,吕方本以为会有重兵把守,也做出了付出重大损失的准备,连刚刚投入使用的臼炮都拿出了不少。可出乎意料的是,在炮声隆隆的掩护下,镇海舟师的进攻行动十分顺利,很快就将这些要点一一拿下,损失微乎其微,守兵的力量十分薄弱,反应也很迟钝。这让吕方越发确定了米志诚先前提供的徐温已经挨了他一箭,身负重创的情报的正确性。吕方赶紧遣精兵在瓜洲上筑城以为前据,居然到了天黑时分,在瓜州之上已经有了两千兵,一座木城也已经有了粗粗的规模。

    广陵城中此时也已经得到了瓜洲以及金、焦等江中据点丢失的消息,虽然徐知诰竭力封锁消息,并派重兵在街上巡逻,但城中还是一夕三惊,各种各样的离奇谣言在飞速的传播着,有人说在紫极观中有一只三腿的公鸡口吐人言,称淮南当为两口之人所有;还有人说在周隐旧宅外看到一群彩袍小儿嬉戏歌咏:“今年重阳至,新桃换旧符!”巡逻的武侯想要上前缉捕,那群彩袍小儿便一哄而散,穿墙而过,倒把那几个巡街的武侯吓得说不出话来。徐知诰自然知道这些谣言不可能是真的——应该都是潜伏在广陵城中的镇海军细作释放出来的谣言。但这并不等于广陵城中的百姓不会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流言,实际上,越是诡异离奇的流言,传播的速度就越快,越来越多的人都在人心惶惶的等待着广陵城迎来一个新主人,面对这一切,徐知诰只觉得浑身无力。H!~!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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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介绍:
作品卖点:节度使:唐代外臣之,掌总军旅,颛诛杀。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反复无常的枭雄,流民,乱世,便是父子兄弟,都用尽一切手段互相厮杀的时代。主角由弱者变为强者,由勇士变为魔王。
6翔满身鲜血,箕踞而坐,指着吕方大骂道:“汝可知千万人死于你手,白天颂声震动天地,难道你夜里没听见万人切齿咒骂。死后定堕入无间地狱,只恨今日不能与汝俱亡。”
衣锦城中,钱缪宅外,大军云集,吕方对城头喊道:“钱王昔日围攻越州,可想有今日。”
钱缪答道:“某扫平乱贼,不过为王前驱而已。”
吕方看着满脸血污的徐温,叹道:“公昔与某为同殿之臣,若戮力勤王,无有私意,乌有今日乎?”
徐温曰:“英雄不两立,天亡仆以资公也。”天下节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节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节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