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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想吃肉     女户txt下载     女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3密告

    却说朱震晓得自己儿子做了些个乱事,觉出内有隐情,将要问出之际,太皇太后崩逝,朱震耽误不得,只得命朱珏看好这三位“叔父”,自往宫里奔丧去。

    宫里头,帝后已换了孝服。九哥一脸无奈,李长泽眼中满是惋惜。原本崇庆殿已将官家劝得回转了,不想不到一日,太皇太后又崩逝了。太皇太后于官家,算不得一个贴心老人,只是个寻常长辈,死活原本只是面子情。当此之时,却真个要多往神仙面前烧几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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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求雨不得,九哥养成一块心病,闷了自己三日。政事堂诸相他不见,只传出话儿来,命凡有政务,悉由政事堂斟酌处置。诸相公无奈,将苏正也寻了来,他也不见,将洪谦唤了来,他也不见。太子来门外问安,他也只在门里答应一声,并不开门儿。李长泽将牙一咬,请了郦玉堂来,他依旧不见。

    虽止三日,官家不上朝,对外称病,朝野已是议论纷纷。

    李长泽等无计可施,只得请出皇后,往劝官家。不想九哥自登基来,不顺的事情多,顺的事情少,尤其近三、二年,更是苦苦煎熬,能撑到如今才倒,也算是难能可贵。便是妻子来敲门,他也不肯应。

    李长泽满脸尴尬,待要劝玉姐回去时。玉姐已卷已袖子,往门上狠拍两掌:“你出不出来?!”将诸位斯文相公吓得跳将起来,若非事情紧急,几个白胡子老翁翁齐齐一跳,朵儿几乎要笑出来了。

    九哥依旧不应声儿,玉姐往后一退,指着于向平道:“给我砸!”

    “你哭丧着脸儿要做甚哩?”

    九哥终于发了脾气,吼道:“你是真个不知道,还是装的不知道?!你作这样子,我便好受了么?!我便没有一件顺的!我以为我只消尽力,便能天下太平,能与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我也想做一贤君,现在呢?你看不见么?!!!”吼完便号啕起来。有句话儿他闷在心里不敢说出来,那便是“许我真不是上天选中之人”。

    他这一通吼,将玉姐与诸相都镇住了。玉姐难得尴尬了,因她儿子也在一旁,将脸儿也沉下来了:“把门关上。”胡向安与于向平两个亲自动手,掩上了门儿,自己也逃了开来,唯恐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朵儿还想留下,叫于向平掐着胳膊拽了出去。诸相也叫关在门外。

    只听着里头玉姐亦吼道:“郦九!你好本事!你学会跟我大小声儿了!你还学会甚了?!都使出来给我瞧瞧啊?!你道你是谁?贤君?!贤君都会跟老婆发火的哩!尧舜禹汤,古之帝王,你比他们如何?成汤在位,经七年之旱,众议纷纭,逼得他要上吊!你道他不怕啊?他怕得要死!架起柴火险些将自家点着了!结果呢?!还不是撑过来了!撑得过便是圣君,撑不过上吊了,也就是个死人!”

    听得诸老臣头皮都麻了!里头声儿却小了起来,许是想着儿子还在外头,怕父母拌嘴儿子听着不好。

    玉姐里头已放缓了声气,她见已将九哥吼得傻了,肯老实听话了,便拧了块湿帕子,轻轻与九哥擦脸,道:“我晓得你心里苦,也不说那些个‘天将降大任’的废话了,便是成汤的事儿,想来这些日子他们劝了你不少了。我从来便说,能撑过的便是赢了。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你说是也不是?我还不信了,咱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甚坎儿是迈不过去的。成是乃圣君,那是因他撑过了。撑不过这七年,你猜后人要如何说他?从来谁个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

    九哥一意要做个明君,不说彪炳千古,也要做个范则。是以一直自律,将自己憋得不轻。方才一番吼叫居然畅意不少。人若发脾气,最恨一拳打到棉花上,若有人与他抬抬杠,反觉好过些儿。此时脾气也发过了,人便老实了,玉姐又温言哄他,他才转过颜色来,也好说心里话了。

    扭扭捏捏,将担忧说了出来:“如今传闻很不好。”玉姐看着他一张方脸,如今威严日盛,唇上又蓄一点须,居然做这般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人一辈子福祸都是有数儿的。如今经过了,总好过日后再来烦你。孔子还是圣人哩,列子还还要刺两句,你道‘孰为汝多知乎’真是两小儿说的?那分明是列子说的。”

    说得九哥也笑了,敛容道:“我想也是有人作幺,不外是那些个北人兼并之族。是我这些日子心火太旺,方才无礼了,大姐毋怪。”

    玉姐道:“你这般说,又是显我方才更无礼了,你也不许怪我。”她明是欺负老实人,晓得九哥不会怪她,又戏言,火气大,便多吃些苦瓜,败火。九哥一张脸也皱个苦瓜样儿了。

    不多时两个又携手出来了,玉姐满脸慈爱搂着儿子,九哥与诸相公道谢:“这几日生受诸位了。”

    哪知将振没两天,太皇太后又崩了!

    ************************倒叙完毕***********************

    朱震见着九哥的时候,九哥正疑惑:怎地净遇着坏事了?!

    宰相们都是经过事的,太皇太后之丧仪也是有规程的,照做便是了。宰相各司其职,李长泽操持典礼,丁玮与于蓟两个轮流处置政务。田晃、靳敏、朱震三个维持秩序。头一日是装敛,聚了许多人。第二日人齐了,才正式举哀。凡亲近宗室、大臣,连家都不得回,须守灵,皆在宫中静室里安歇。房舍不够之处,又搭起芦棚来。

    到第三日上,朱震心里有事,不免目光有些散,心神不宁间四下顾盼,叫他看着陈奇贼眉鼠眼。陈奇是陈氏宗族,又是皇太后亲弟,虽叫夺了爵,太皇太后之丧他亦与其兄陈文一同到了。

    这兄弟两个心里有鬼,陈奇勾连些个如朱清一类人物,陈文却与文昌侯等有些个默契。两个更是心不在此,听其哭声,一丝哀意也无,反透着些欣喜。

    这朱震一生与无数犯人打过交道,见识过五花八门儿的恶人,登时觉着不对。猛然间又瞧见陈文与宗室里燕王家人眉来眼前,忽然福至心灵!朱震审过许多案子,如大家族里争产一类,更有自己家门不幸事之经历,忽想到一件事儿!登时摇摇欲坠!

    也不顾太皇太后丧事了,“立仆”。他倒了,便要叫扶回去休息,坐实他抱病之事。一出灵堂,他便催促回府,回去便将朱清三个提了出来,先喝令一套乱打,打得朱清腿折了一条、朱源胳膊断了一支、朱润牙齿也打落四颗。这才问朱清:“是不是陈氏教你这般说的?”

    朱清忍着痛,笑得脸儿也歪了,嘶声道:“爹已晓得了,爹既晓得了,还是放了我的好!父子一场,爹手下留情,我也好为爹求情。”

    朱震气得气血翻涌,下令道:“与我将这三个畜牲都捆了!堵上嘴!”要带着三个入宫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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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震这里捆了“逆子”,正往宫里赶哩,那头陈熙已叫自家妹子惊着了。

    陈三姐嫁与宗室,亦当入宫哭灵。头一日便入宫应个卯,领了孝衣。第二日哭了一回,第三日过来,便趁机偷溜出来,寻他哥哥陈熙:“大哥,大事不好了,有人要趁这国丧谋反!”

    这陈三姐自嫁与七哥,夫妻两个也算是相敬如宾。陈三姐为人端正,凭谁也挑不出理儿来,原侯家又渐回过气来,胞兄陈熙更官拜枢密副使。虽有些妯娌、小姑子酸几句,她也应付得来。因其温柔可亲,七哥虽过继不成阖家丢了大脸,也不曾虐待于她。

    昨日七哥自宫里回来,神色便不大对,三姐暗中留意。听说钦天监监正登门,不由大奇!这时节,监正合当忙着太皇太后之事才对。忽想起太皇太后故去,皇太后便是宫中大长辈,今日见着皇太后,便觉很不对!旁人哭,她那眼泪都是激出来的。又想着京城流言,天命之事,再看这监正,更是怀疑。

    便潜去听他两个说话,一听之下非同小可。这监正是不肯将功劳都记在陈奇头上的,他以管、乐自居,当然要在七哥面前出头。想着于事发前夜往寻七哥露一露脸儿,必能印象深刻。往见七哥,宏篇大论,皆入了三姐耳内。

    这一夜如坐针毡,幸尔七哥也不曾回房。第二日便寻陈熙来告密了:“历来谋废立,成者寥寥。官家自登临以来,行不曾有失。大哥若袖手旁观,百年之后,难逃史笔;有生之年,难逃良心。不说百年之后,便是眼下,若叫他们成事,能有你我甚好处?皇太后被娘娘压制这许多年,难道不思报复?满门危矣!七哥与我夫妻一场,筹划许久,一字也不曾漏与我,已是生了外心了。”

    陈熙道:“休多言,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纵不为自家,也须为社稷!”

    即带了妹子,往寻灵前寻九哥与李长泽,不想两个都不在,一打听,却是叫朱震请了去。如今皆在崇政殿里。九哥暗想,崇政殿乃是藏书之处,为何要往那里去?便也疾行,途遇拦截之人,忙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性命攸关,要见官家。”陈三姐跟在他身后,见着生人,羞得不行。

    宦官还人拦,他便硬闯过去。擂门之时,里头人听着:“臣陈熙求见官家。”都吓了一跳,盖因朱清不得己招供,道是陈奇等人欲谋反,另立新君。陈熙说着:“十万火急。”于蓟便硬声道:“有何急事,不经宣召闯宫,该当何罪?可是要谋反么?!尔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天下多是忠贞之士?!”

    陈熙一听便知不好,恐是陈奇事发,一时无词可辩,陈三姐不得不出声儿,说:“他们要谋反,我听着了。”

    于蓟点破窗纸一看,才开了门儿。陈熙兄妹两个一进门儿,便看着朱清兄弟三个惨状,都暗叫一声:“好险”。

    当下陈熙便说:“臣死罪,事起仓促,不得不如此,臣妹早间与臣说,潜听着有人谋反。”陈三姐儿急将监正如何寻七哥,两个如何说,道是皇太后做主,陈奇挑唆禁军趁着众臣齐聚灵前,好一网打尽,陈文已与好些勋贵有了默契一类,约定今日灵前发动,奉皇太后之命行废立之事说了。

    李长泽道:“汝夫谋为帝,于你有利,因何而发其事?”陈三姐泣道:“谋逆原是十罪重罪!祖上随太祖打下的江山,一门忠烈,先辈声名怎可遽毁?”

    两下比照,九哥等便知此事是实。当下命送三姐送往皇后处看顾,命陈熙去调军,一路往大庆殿前,一路往慈寿殿前,好护着帝后。因国丧,**大事悉皆从权,有诸相在,合以九哥手谕,旨意行处,即可调集人马。李长泽请九哥休往灵前去,却又先不说后宫事,想来谋废立之关键在前朝,前朝既定,后宫自安然无恙。说将出去,恐走漏消息。

    九哥冷笑道:“我不过去,他们怎会发动?胡向安去说与皇后知晓,她是个明白人。”

    李长泽便不再劝,想着这皇后,心里也有些个怵。靳敏却想:这般安排,是想将谋逆者一网打尽了,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154殴打

    自太皇太后崩逝,玉姐心头便是一阵乱跳。总算这些日子彼此相处得颇为和睦,太皇太后退居慈寿殿安养,为玉姐压制着皇太后,玉姐投桃报李,为太皇太后娘家晚辈儿安排好了退路。两宫相处极有默契。太皇太后一朝崩逝,玉姐心里也是惋惜异常。

    比玉姐更心慌的却是淑太妃,太皇太后在时,她只须侍于太皇太后左右,又与皇后和解,日子过得也算太平。太皇太后一去,宫中最尊者却并非与她相善的皇后,而是已积了一肚子怨气的皇太后。皇太后是妻,淑太妃却是妾,太皇太后在时,孝字当头,皇太后不能耐淑太妃如何。如今太皇太后一去了,二人尊卑名份立时凸显了出来。淑太妃纵不怕皇太后,也知要受皇太后些个羞辱了。

    虽又有个皇后在,与皇太后更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淑太妃却不能坐山观虎斗。皇太后犹可,皇后却不是个善茬儿,想不出力便占她的便宜,只怕她先要翻脸了。淑太妃只得将心一横,无端生出一般“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玉姐亦想着,恐皇太后要发难。她算幼家里尚算和睦,却也于市井里听着许多“多年媳妇熬成婆”的俚语。纵有个再宽容的婆婆,做媳妇的也免不了立个规矩,积几十年下来,一朝婆婆死了,灵堂上洒泪,被窝儿里偷笑,这般故事她听的非止一个。皇太后被压制的日子更长,心里怨气更大,不定要生出甚事来哩。

    思及此,玉姐即命朵儿去宣了宫正来。这宫正身材高大,头发花白,自太皇太后时起,便入了宫,后经太皇太后常识,越过了皇太后叫她做了宫正,单管宫中刑罚。积威之下,宫人宦官多半怕她,她于这宫内门道儿也颇清楚。玉姐迁入崇庆殿,便使碧桃、青柳两个拜了她做师傅,送去教导。

    宫正是太皇太后旧人,太皇太后病重之时起,她便心有不安,恐自己这宫正也做到头儿来。她与那些个觉着倦了的人不同,只想一朝离宫,只怕来看她的人也无一个,恁般冷清,如何受得了?听着宣她,却疑惑:纵要我腾地儿,皇后也不是这般没成算、眼皮子浅的人,何至于太皇太后一去便要我也走?

    玉姐却不是叫她腾出地儿来与碧桃或青柳,反殷殷嘱咐:“你是故去娘娘留下的老人儿,为人持重,娘娘去了,你要节哀,我还有事要交与你呢,少不得要叫你多累上二年。”

    宫正心头一松,拜伏道:“只要娘娘用得着老奴,老奴无所不从。”

    玉姐使一眼色,朵儿便上前亲扶起了她,说:“您老坐来。”玉姐道:“也不去捧茶来。”朵儿又捧茶,宫正不敢端坐受了,也是双手接了,谢了茶,呷一口,便问玉姐:“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玉姐道:“娘娘故去,天下同悲,”说便试泪,宫正也跟着哭两声儿,满宫里都是哭声,玉姐哭了几声,才续道,“你我都想娘娘走得安心,后事办得顺畅。如今宫里事多,你要多看着些儿,但有乱人乱事,都要掐灭了。免得搅了娘娘的后事,也是大家的罪过了。”

    宫正在这宫里几十年,还有甚听不懂的?皇后这是防着皇太后发难哩,想这皇后比皇太后聪明果决百倍,寻常不至吃亏,有亏事,也是在宫里时日尚浅,恐皇太后几十年经营,有个杀手锏。想明此节,宫正便道:“两位娘娘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肝脑涂地也不敢辜负。”

    玉姐浅浅一笑,暗想,不换她是做对了,道:“你还须与我往慈寿殿去走一遭,好与你正一正名儿,免得有再来啰嗦惹人生气。”她两个穿了孝衣往慈寿殿里去。

    淑太妃迎了出来便道:“娘娘可来了,崇庆殿离这里远,一路走来汗都出来了。”玉姐眼角儿看着皇太后一张脸阴阳怪气,便知淑太妃这是为她圆话儿。立时挂下两行泪来:“娘娘怎么就去了呢?~~~~”

    她一哭,满殿人跟着哭。皇太后冷声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一面指挥,“还不快将这里收拾了?!”玉姐试泪道:“您是娘娘亲儿媳妇儿,亲婆婆的丧事,哪有我们越俎代疱的呢?您经的事儿多,我们只一旁看着学着罢了。”

    若非太皇太后是她亲姑母,淑太妃伤心太过,听着这两位交锋,几能笑出声儿来。果然这皇后与皇太后是不和的,皇后也一丝儿也不肯让着这婆婆。

    宫正哭一回:“好狠心的娘娘,怎就这般走了。”便朝玉姐要辞了这宫正之职,皇太后一时发怔,她识得这宫正,是个死也不会离了热闹的人,怎要走?玉姐已抢先道:“外头还讲个三年不改父道哩,娘娘一去,我便换了她的老人儿,哪有这般道理?岂非不孝?你且留下。”宫正哽咽想推辞。

    皇太后想要说话,玉姐已说:“我既为官家之妻,合该掌这宫里事,你是我家人,听我。”宫正也不敢再推辞,免与皇太后话柄,顺坡儿下驴,接了玉姐的吩咐。她两个演戏,淑太妃与孝愍太子妃看得热闹,皇太后白白看着玉姐将宫正又留了下来,心道:你便得意这二日罢!一甩袖儿,沉下脸儿来要摆布这丧事。

    玉姐与淑太妃两个只管冷眼看着,淑太妃越看越怒,玉姐越看越瞧不起这皇太后。人才将去,尸身还未凉透里,除非不敢作践遗体,皇太后将太皇太后素日里喜欢的都命撤了去。连同皇太后生前养的花儿、喂的鸟儿都不曾放过,花儿也掐了、鸟儿也捂死了,都说“不忍心看”要与太皇太后带走。

    玉姐心道,能带走陪着也算好了,只怕不晓得你要扔到哪里去了。王氏也是一般想法儿,看一看玉姐,心道,过一时我便说与她。

    宫正这里,出了慈寿便将宫内整顿,她原是掌这个的,以“太皇太后丧事不得出纰漏”为由,管得更严,人也不以为异——却寻不着甚异常来。

    监正想的原也不错:“天下多是人云亦云之辈,小人尤其如此,哪里懂甚是非?只消一觉醒来依旧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儿住、有被儿盖,又有个甚区别?所谓‘擒贼先擒王’,只消拿捏住了上头,下头便是蒙了眼睛的叫驴,只会跟着走!再没一个地方儿,比太皇太后堂灵上人齐全了。”他说这齐全,非止宗室权贵等,更是皇帝一家。欲将官家一家一网打尽,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不须太多人,便能成事。

    因九哥与玉姐只有三子,皆是男儿,都须与九哥往前哭灵,留于后者唯玉姐一人。这一家仅此五人,皇太后以几有力宫女宦官便能将玉姐拿下,多拿上旧仇人淑太妃与孝愍太子妃也不费事。事起仓促,几人皆弱质女流,纵各有侍婢,又如何能反抗得来?

    皇太后想得极好,暗里看了一、二日,见玉姐等人所携之宫女、宦官并不多,便要发动。

    玉姐是戒心最大的,万想不到太皇太后去了不足三整日,午时哭灵的钟声一响,皇太后就于灵前喝斥她:“无礼、粗鄙,德不堪为中宫。”命将她拿下。淑太妃忍不住道:“你疯了?!这也是你做得的?”皇太后道:“放肆!自来尊卑有别,谁个与你的本事敢这般与我说话?!”

    玉姐心思电转,以皇太后虽然蠢而刻薄,却断不至于疯癫,指斥自己、又羞辱淑太妃,必是有所恃。所恃者必非其辈份,而是另有所恃。无论如何,若叫她再发号施令下去,事态便要更糟。须早做决断,所谓擒贼先擒王,拿下皇太后,事态便能平息大半。

    当即猱身扑上!口里叫道:“娘娘!”因穿孝,身上累赘饰物便都去了,玉姐并非寻常弱质闺秀,她离皇太后颇近,不等宫女宦官拥上来,便扑到皇太后身前。淑太妃眼儿都看直了,先前慈寿殿与东宫不好时,也曾取笑东宫里连太子妃都是个练家子的粗人,此时这粗人却顶了大用。

    玉姐奔近了照皇太后小腹便来了一下子!她身形挡着,没几个人瞧见,她扑上来并非想抱着皇太后的脚求饶,乃是以手肘猛击皇太后小腹。皇太后疼得浑身冷汗摔倒在地,腰也直不起来,四肢一丝力气也无,叫不出一声儿来。淑太妃与王氏离得最近,略看出些影儿来,王氏一声儿短促的惊叫只叫出半声儿,便自已捂住了嘴。心头一阵快意!

    殿里原有许多内外命妇哭灵,先见皇太后说了疯话,再见皇后去扑皇太后,次后皇太后便一语不发,都看得呆了。一时间殿里鸦雀无声。

    玉姐这才慢条斯理整整衣裳,将皇太后采将起来。她习些花拳绣脚,皆是洪谦这街头与人殴斗的痞子教的,没个章法,却有狠劲儿,只管朝人身上最疼的地方儿招呼。洪谦曾说:“人若疼得极了,是一丝力气也无的,与死人没个两样儿,由你宰割。”

    殿内众人再想不到她会亲自动手。皇太后都叫皇后拿下了,皇后把着皇太后手臂,皇太后挣也不挣一下,旁人还有甚可说的?忽听得一阵声响,却是朵儿拦着要朝玉姐动手的一个宫女,将人头发也抓下一大把来,脸也抓花了,又去打另一个。

    王氏即怒喝:“还敢冒犯皇后!去传宫正来!”各命其宫女、宦官维持秩序。殿里这才有许多女人尖叫出声儿。内里还有声音说:“反啦反啦!敢打……”一语未毕,已叫秀英揪打了起来。

    一时混乱了起来,玉姐大喝道:“乱动者斩!”宫正亦来,她原就紧盯着这处,真个随叫随到,带着有力宦官,将皇太后诸宫婢、宦官,并趁乱嚎叫之命妇看管起来。玉姐左手掐着皇太后左臂,右手置于皇太后颈后,远看似是扶持状,却命宫正道:“怕有人要谋反!将他们捆起来!带往前头去与官家会合!”

    诸妇人都惊惶,秀英与申氏亦在其间,秀英还好些,申氏已是吓着了。

    玉姐命朵儿来“搀”着皇太后,自却踱至灵前,净手上香,转身看着诸人道:“我是祭过天地太庙的皇后,纵要废我,也须官家再禀了天地祖宗!我便要去看看,这究竟是哪一家的道理!”

    淑太妃挺身出道:“正是此理!如何因一妇人言便要废弃中宫?无故代官家行事,是连官家也不放在眼里!不是她疯了,便是有所倚恃!她恃的是甚!恐是要反!观其昏悖之行,太皇太后尸骨未寒,平素所喜之物已毁之殆尽!后宫不太平,前朝恐也不安!都与我前头去!”

    诸人尚在犹疑,陈三姐已到,见此情况,长舒一口气,哭道:“燕王勾结陈文、陈奇等谋逆,官家命大哥救驾,已去调禁军了。”

    此言一出,殿上不安渐去。诸妇人愚笨的有,聪明的也不少,听着陈奇、陈文名字,再看着皇太后,又有甚不明白的?再看玉姐,头发也有些散了,碧桃正取了只篦子与她拢头发哩。

    玉姐道:“你很好,过来坐。”即命宫正将燕王家女眷拿下。宫正是做熟了拿人的事的,非止捆了人,连嘴也堵了。淑太妃放下心来,拉着侄女儿的手儿抚慰。王氏却说:“娘娘,眼下如何举措,还请娘娘发令。”

    玉姐一擦眼睛,流泪道:“娘娘灵前,还能做甚?举哀罢!”王氏眼睛也瞪大了。

    当下乱烘烘一齐哭,只待禁军到来,称是奉了官家之命,受陈枢使之调拨,来护驾的,人在殿外,并不敢入内。

    玉姐这才道:“传舆车来,我奉慈明殿娘娘往前头去。”皇太后是先帝遗孀,恐前头发难的人拿她做招牌,将她与诸人一股脑儿带将过去,也是与九哥壮声势。

    禁军便看着皇太后话儿也说不出来,叫两个宫女“搀着”,又有许多宫女、宦官叫捆着,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低头行礼,奉着两宫车驾往大庆殿里去了。

    此时,大庆殿里正打得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御姐早就想这么干了。

    打婆婆什么的,其实一点也不好,不过当时的情况,也就这样了吧……

155暴力

    慈寿殿里是殴打,大庆殿内便是殴斗。

    无论是九哥等人,抑或是监正一方,皆不以妇人能定胜负,较量还须男儿丈夫。是以九哥止派兵去救玉姐,也是为防皇太后为人利用;监正那处,更是一丝也不曾担心皇太后,以“皇太后位尊,无人敢扰”,大庆殿得手,使人往迎皇太后不迟,想彼时也无人敢拦。都以定输赢只在大庆殿,皆想不着皇后却是个悍妇,还是个敢动手打婆婆的悍妇!慈寿殿里的闹剧比大庆殿里更早谢幕。

    大庆殿内,双方人马正在较量,皆想着事成之后,再处置后宫事,全然不知一干妇人已将太皇太后之梓宫留于慈寿殿,派人看守,率着禁军直奔大庆殿而来。

    九哥委实叫这些个人气着了,他自思没有甚辜负了这些个人的地方儿,纵知兼并无益于国,他也不曾放言要将这些个非法隐瞒的田亩都厘清,只要叫这些个人收敛些儿,休要弄成大乱即可。自登基以来,旁人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所替换的,也都是年高者,且并不曾似流言那般,悉以南人替北人。朝中高官,多是北人。他也不曾当朝斥责重臣与他们难堪,也不曾任人不唯亲,阻了忠良上进之路。亲戚几十人,得重用者无非一个凭本事考做了传胪的岳父,一个出巡抚慰有功的长兄而已。

    本当共体时艰,偏有人贪心不足,想叫他似先帝那般软弱可欺!九哥心头火起,便立意要挤这个脓包。若他没叫逼迫时,只管将首恶拿下便罢。如今若不与这些人一个厉害,恐还要生事。是以打定主意,要叫他们发出来,好一来个一网成擒。故意做成个口袋,好叫他们来钻!

    监正等人想着,再无一个场合比太皇太后灵前诸般权贵更齐全,恰九哥也是这般想的。旁的时候纵有了证据,也要有许多人要讨个情,定个罪且要争论许久。太皇太后灵前发难,快刀斩乱麻,谋逆的罪名,谁个敢轻易开口讨情来?

    九哥一面命陈熙调兵,陈熙却又周到,临行之前嘱九哥:“臣请官家内披软铠,以备不测。”即又取软铠来,穿于孝衣之内。本朝虽不好武,九哥却与玉姐两个时常打些花拳绣腿,好软甲也有几副,都取了来,将宰相们也使软甲裹了,再罩外衣。

    即奔往大庆殿,九哥将章哥唤至身前,思其身无软甲,恐乱中伤了,带于身侧,自己也好护着他。朱震一看,登时明白,却往湛哥处去,丁玮原是要护着章哥的,一见九哥自护了去,便走近佛奴;靳敏心最灵,蜇摸着凑到郦玉堂身侧。

    李长泽已摸到洪谦身旁,悄声儿说了几句。因他是操持丧仪的,时常要吩咐些个人,倒也不显眼。李长泽与洪谦说完便又去寻温孝全,于蓟见李长泽动了,心中一动,却与梁宿说话,又寻苏正等。这两个面上不动,却暗中与自己之子弟门生使了眼色——虽不及细说究竟为何事,却也叫心中都好有个数儿。

    陈奇等果于灵前发难。

    也是这些个人不是成大事者,太皇太后一去,便都急不可耐,想迟早发动。果决不是短处,认不清局势却是要命。此时才哭了不够两个整天,诸人有的是力气。

    彼时九哥才拈香过,正待举哀,陈奇悄溜了出去,将原先勾连的禁军引入来。人并不多,统共二、三百人而已。能悄无声息聚这许多人,也是陈奇本事了。禁军一拥而入,将门儿也堵了,陈奇带二、三十人围护而入。原本哭灵当依次序,此时跪于地上的人都闪开两旁,与他们让出路来。

    李长泽心里冷笑,出言喝斥:“尔等欲反么?”

    陈奇将脖儿一梗:“我等为澄清宇内而来。”复将监正的那些个话儿又说了一回,不外是些早传了许多遍的谣言说辞。且说将请命于皇太后,请另择贤君,以安百姓。

    满殿之人皆往上看,只见九哥站于上首,陈奇却站于殿中,仰着脸儿看着九哥。虽有政事堂诸相先时略与亲近之人暗中递了些消息,毕竟时间紧张,不曾多说。陈奇事先串连之人也不并太多。更多是不曾听着消息的,一时叽叽喁喁。

    九哥便问:“谁是贤君?”

    陈奇抗声便说是七哥,七哥也躲不得,由渔阳侯等数人拥着,与陈奇站于一处,监正早凑了过来,禁军一闪身儿,将七哥与陈奇围于一处。殿内嗡嗡之声更大,有往燕王处看的、有往原侯处看的,也有往郦玉堂等处看的。

    原侯当场叫将起来:“你做个官儿便要滥杀百姓充军功,这般下作,说的话儿也能信?你说谁个好,怕不是臭味相投罢?”七哥是他女婿,若七哥登临,他女儿便是皇后,原是好事。然事已至此,他犹不知,可见七哥与他不是一条心!皇太后、陈奇又是他仇人,如何能叫他们成事?

    诸人看着陈奇奉承七哥,七哥岳父反瞧不上七哥,不由止了议论。

    九哥沉着脸儿,沉声道:“政不节与?民失职与?宫室崇与?女竭盛与?苞苴行与?馋夫昌与?”

    他一说话儿,底下便静了下来,殿内原就是勋贵与朝臣对半儿,读书人听着这几句,便知这来由。这乃是昔年成汤革命之后,天旱七年,物议沸腾。汤不得已,乃沐浴斋戒,以六事问天。说的便是九哥方才问的那六句。

    勋贵里略读些书的,也都想起这典故来的。这问的是:可有乱政?可对百姓不利?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可好女色?可是官员贪赃枉法?可是听信小人馋言?

    这几句问的着实厉害,九哥自己兢兢业业,至于说到小人,却是要将政事堂诸公都卷将进去。这些个宰相,最年轻一个也年近六旬了,各在朝中经营数十年,如于蓟之辈,家中累代出了多少公卿,更不能说是小人。

    于是这些人随着梁宿登高一呼:“国家养士,正待此时。”便摩拳擦掌,欲擒陈奇。

    陈奇并不畏惧,盖因凡臣下入宫,皆不许携兵器,这些个人都是赤手空拳。因哭灵,笏板也不曾带来,他撺掇来的禁军却各携刀枪。也是大呼:“荣华富贵正在眼前,我有皇太后命,才不是谋逆!”与他勾连之渔阳侯等亦是明仗着此节,也将袖儿一卷,要争个头功。渔阳侯更看佛奴年幼,便要扑往佛奴处。

    不想此时读书人习“六艺”,游学者还常有带剑的,读书的书生,反比斗鸡走马的勋贵纨绔能打。年高的如梁宿等虽筋骨已老,却步履平稳,早早退往九哥身旁,不碍着年轻人手脚。年轻的如鲁直(因直言,李长泽选其为丧仪上御史,专检诸人服制可有不妥、礼仪可有疏失)等,原就一肚怨气,瞧这些人不上,更是打得大开大阖。

    此外又有一等怪人如洪谦,下手极狠。见人要伤他外孙,如何能饶得了渔阳侯?他为人最是护短,一抻胳膊,将几个要躲往“逆贼”身后的公侯扫到地上,抬脚便踹得人行走不得。渔阳侯最惨,被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挥手儿便握了渔阳侯腕子,一出拳苦胆汁子都打将出来了,继而一套乱拳,打得面上青紫。

    眼看安昌侯世子要去砍朱震,伸脚儿便将人踹了个马趴,连手里刀也摔飞了。待扑上去,又急回看一眼渔阳侯,抬脚便踩折了他胫骨。洪谦不惯用刀,只夺了杆枪,将枪作棍儿来舞,上下盘旋,打得酣畅淋漓。

    禁军原是有刀枪,已伤着了几个人。彭海却大呼:“我乃状元,素读诗书而知礼义,乃等不忠不孝之莽夫敢尔?”这武人畏文士,已深入骨髓,听他一喊,反束手束脚,不敢杀伤人。

    陈熙所领之兵亦破门而入,三两下,将人皆按住。甲胄在身,并不行大礼,只禀与九哥道:“官家,逆贼俱已伏诛!”

    九哥露一丝笑,又隐了,道:“知卿忠贞。”又命与诸臣受伤都裹伤,将“逆贼”锁拿,待太皇太后丧后,审判定罪。

    旁人听了犹可,陈奇却是大急。他与他哥陈文,并子侄等俱是行乱的,皆叫拿了。事是他挑的头儿,一朝不成,死无葬僧地!即大嚷:“我等奉皇太后之命,除乱安邦!”

    李长泽怒视陈奇道:“命从何来?休要攀咬皇太后!天下公器,废立之事,岂可决于一妇人?!”是死活不肯认这账目。

    陈奇语塞,目视监正。监正自认倒霉,只得抗声道:“昔年霍光效伊尹事,黜昌邑王,便是请上官皇太后主持!皇太后如何不得预废立之事?!尔等外姓之臣,何预人家事?!先帝时风调雨顺,”将手儿一指九哥,“自此人登基,便灾祸连年!便是上天示警!若早将他逐去,早便海清河晏!可笑诸公鼠目寸光,为着自家高官厚禄,竟置江山社稷与不故,有何面目复立朝秉政?!”将手一指殿门,“你们敢问皇太后么?敢问天意么?”

    监正慷慨激昂时,众人都听着一阵脚步声,却是内外命妇都来了。监正声儿极大,玉姐隔着老远便听着了。越听越气,脚下加快,皇太后叫朵儿与碧桃一左一右挟着,依旧痛得说不出话儿来,想来舆车之上,玉姐又补了黑手。待到殿门口儿,玉姐便扬声道:“皇太后来了,她与你无话可说。”

    男人们再想不到女人们会过来,都呆了,再看皇太后,脸上一点脂粉也无,显得极苍老无神。看完才觉着不该这般直视,又都垂下头来。

    玉姐将眼睛往上一看,见九哥与儿子们都好,再看自己父亲也好,苏正与梁宿都在九哥身旁,不由翘了翘嘴角儿,这才来见九哥。九哥关切道:“这里乱,你来做什么?”

    玉姐道:“听说有人想问皇太后,我便奉皇太后来。”

    殿内人精儿多得是,听着陈奇与监正之语,已猜着监正为谋主,欲借皇太后之手,行废立之事。今见皇后亲至,便知皇太后于后宫恐也发难,惜乎不曾得手,反叫皇后制住了。再看皇太后,猜她是否受制于皇后,又或有甚内-情,两宫各以条件交换,将监正等闪到一旁。

    然皇太后已无亲儿,娘家人是最亲近的,如何能舍了娘家人?如何至今不发一语?虽她发话,肯听的也没几个,何以一句求情的话儿也无?

    他们却不晓得,这里头是有内-情,却并非甚交易,只是皇后动粗,皇太后已疼得说不出话来罢了。

    玉姐冷道:“皇太后说不出话儿来,我却有话要说。我早说过,谁也休想动我男人,女人不行,男人也不行,人不行,天更不行!”如此狂言,听得人都呆了。

    玉姐却与九哥道:“朝廷大事,我一妇人不得干预,后宫悖乱之人,我却是有权处置的罢?”九哥颔首:“你我一体,何事你决不得?”

    玉姐笑摸着儿子的头,将佛奴抱来,交与王氏,又将湛哥交于淑太妃之手。她两个见满殿文武臣,早不自在,拉着两个孩子便往偏殿里避开去,诸命妇便随行。殿里男人这才看着,有好些个命妇也叫捆了,不曾生事的随入避了,捆着的便闪于众目睽睽之下,羞愤欲死。众臣便知此事不小。

    玉姐一挥手儿,道:“一些个乱头子,娘娘丧事上行凶,累得娘娘走得不安生,着实可恨。宫正何在?”

    宫正押着许多人,闪出身儿来道:“奴婢在。”

    玉姐道:“杖毙。”

    当即于大庆殿前,连将慈明殿使人,并些许听命慈明殿之宫女、宦官杖毙。血流满地,那陪绑观刑的命妇里多有吓昏了的。

    内廷大杖一杖一杖打在身上,皇太后听得心惊胆战。不多时,已有叫打得七窍流血而亡的了。旁观者皆不敢言。

    正打到一半处,却又有风起,天上阴云渐布。闪电过去,忽喇喇打了一声响雷。玉姐心头大喜,她此来,原是为着与九哥立威,震慑诸人。想这样逆案,一时不能决,恐人心涣散,谣言四起。便要使手段,令此间人闭口不言,静待结果。也是因着都是些个官员,有些个心思,会揣摩。若都是些百姓,她自又要摆出一副大度模样儿来,才能安抚得下。

    如今有起雨之征,实是意外之喜,强忍着喜意,命休停手,只管行刑。刑未完,天上已落下了雨点子,玉姐冷道:“我早就知道。果然早有预兆,早早除了这些脑后生了反骨的,天早下雨了。偏你心善,总要与人机会。”最后一句却是说九哥。

    九哥看着天下雨,早惊喜莫名,君臣哪还管皇后的语气不好?九哥乐抱着章哥,笑道:“终于下雨了!”

    玉姐心头一松,再看皇太后时,却是早在第一声雷响,便吓得昏死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下雨了,下面都是亲妈情节了~欢快跑走~

156定论

    却说钦天监监正自负才华,以人皆不识其能,愤而游说陈奇以废立之事。与陈奇两个勾结上下,趁着渔阳侯等行事不谨的机会,竟叫他结成一股势力。谋于太皇太后灵前发难,好行那废立之事,以七哥为新君。

    不想天下之大,并非人人想谋反,接连有了告密之人,朱瑜、陈三姐相继出来首告。九哥这一头虽知晓得略晚,却终得了机会布置。更将计就计,将乱党一网打尽。

    更可喜者,乃是天终于下起雨来。久旱不雨,实乃悬在九哥心头一把利刃,行事也觉束手束脚。无怪乎看着天上落雨点儿,九哥一脸不敢置信,又难掩欣喜,纵在太皇太后丧礼之下,还是笑了出来。大呼:“天不亡我!”

    笑了几声儿,忽觉着不对,又敛了笑容,幸而政事堂与诸忠臣亦喜,倒不显得他突兀。

    君臣喜过之后,再看那谋逆之人,好似那暴雨里的花草一般,催折凋零再无言语。唯有殿外雷声、风声、雨声,与行刑的大杖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和着哀鸣。

    李长泽因请示九哥:“官家,请毋因些许小人而误正事,且将其囚下,正事过后,再行处置。”

    谋逆者人虽不算极多,却也不少,也是个大案。犯人数不过四百,还不如先前温孝全抚北时遇着的草寇多。然除却二、三百禁军卫士,余皆权贵之家,称得上要案。原当重而又重,耽误不得。却因事发在太皇太后丧礼上,纵是九哥恨得牙痒,也不能先将这些人问罪正法,且要将其拘押,先将太皇太后丧事对付过去,再来细细问罪。

    九哥原生了张不怒自威的脸,既敛笑容,更显威严。一干谋逆之人更是心中有鬼,见谁都像见着捕快,悄抬眼看他,都叫吓得不轻。钦正监监正原以自己有理,欲以三寸不烂之舌大展辩材,好游说诸臣。不料正说到得意之处,下雨了,便好似叫外头那雷劈着了一和股,呆呆木木,眼儿也直了、口也歪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当下将诸谋乱者暂押入大理寺内,待查问案情,再一体问罪,暂将与乱之家家产悉封了,家眷亦拘押。一时间狱神庙里人满为患,这是后话了。当是时,大理寺卿并御史大夫忙出列来,会同着刑部尚书,与陈熙办交割,由禁军将人押往里。

    几人出得大庆殿时,外头行刑已毙,宫正虽是女子,处事却果决,挨着个儿看那挺尸的人,指一大力宦官,令每人头上再狠补三下。地上血水叫大雨一冲,流得遍地都是。纵是陈熙出入战阵之人,亦觉胆寒,于珍等心内并无此不忍,却又叫夹着雨水的风儿一吹,湿了半截儿裤腿,只觉寒气从底往上窜。忙打了个寒颤,道:“走罢,内廷之事,非我等可问。”

    大庆殿里,却有一桩棘手的事儿。君臣等平定叛乱,尚在殿里立着的,纵不是功臣也不是罪人,都各松一口气,然见着皇后,想着她是如何来的,不由又皱起眉头来。李长泽等重臣心里,皇后行事果决,“侍奉”太后而来在先,行刑震慑诸逆于后,实是难得的人才。然一想着她“侍奉”来的那个人,却都不晓得要如何是好了。

    这些个人里,也有认得皇太后身旁心腹人的,眼尖些儿的已见着方才杖毙的皆是慈明殿中人。宫女宦官可杖毙,逆贼可收押,皇太后又当如何?世间从无能废得了皇太后的皇帝,顶多如懿安皇后一般,叫憋闷死。九哥若不想有个“弑母”的名声,顶好叫皇太后好好儿活着,最好再活个三年五载,再悄无声息地“崩”。

    如何请皇太后安静活着,便是一道难题。李长泽更心疑:皇太后向来不是个好人,如何眼下肯一声儿不吭?

    玉姐自是不会为他们答疑,她下手的事儿,对着九哥也不好明说的,见宫正来报:“禀娘娘,行刑讫。”玉姐道:“行了,使人盯着埋了罢!你与我去见慈明殿娘娘,也不知她老人家惊着了不曾。”宫正领命,一个眼色下去,自有徒弟去处置,她见朵儿与碧桃等去侍奉皇太后了,便上前,与于向平两个一左一右侍立。

    玉姐却朝九哥一礼,笑道:“为着这些个小人耽误了些时辰,我来此,不过担心而已,事急从权。然礼不可废,此间事毕,我当奉皇太后回慈寿殿去。娘娘梓宫还在那处哩。”

    九哥面露关切,道:“也好,随你来的是谁?宣他再随你过去,一路护持。”

    玉姐道:“放心。我必伏侍得娘娘妥妥当当的。”

    九哥也不问她要如何“伏侍”,只说:“自己当心,晚间再说话。”

    玉姐这才率诸内、外命妇返慈寿殿,来时拖拖拉拉许多人,回去时,因有妇人之夫、子谋逆,又或是从逆,已叫“请”去狱神庙了,便少了许多人。妇人不比男人,心却细,又好多想,虽有见着平素与自己不和的下了大狱快意的,亦有心地端正如梁老夫人见谋逆之人伏诛欣慰的,却也都叹世事无常。又有心下感叹:她丈夫不是个好人,她却是难得和气的。然事涉谋逆重罪,无人敢直言。

    到了慈寿殿,诸人不由升起一股物是人非之感。玉姐理成当然成了丧主,皇太后被宫正以“伤心过了”为由,“请”下去歇息,亦不回慈明殿,止在这慈寿殿偏殿之内。

    玉姐对淑太妃道:“乱臣谋逆,娘娘兄弟不争气,将娘娘气着了、惊着了,又折了侍候的人儿,且分拨人手来伏侍娘娘,万要保其周全。”淑太妃道:“这也是应有之意。”她两个说话并不曾背着诸人,内、外命妇都听着了,暗想,也是这个道理。

    玉姐这才悄声命宫正:“择大力之宫女、宦官,娘娘身边两尺之内不可少于四人,必要两宫女、两宦官,两个时辰一换人,日夜不停。身边不许有尖锐之物,绳不许长过两寸,簪钗不许有尖头,横竖在孝中,连针线也不必做。熬好参汤,做好饭菜,伏侍娘娘吃。”

    宫正会意,道:“老奴明白。”即去做。

    玉姐又命取妆匣,来与诸命妇理妆——方才一番奔波,鬓都跑散了。

    这才举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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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丧礼非区区几日便可了,诸逆臣押于狱内,尚不及审判之时。却又有北方各地来报——两、三日前各地普降喜雨。

    九哥与政事堂皆大喜,虽今年大半收成没了,只消不成涝灾,以今年之势,明年必是个好光景。最可喜者,乃是这雨虽不能当饭来吃,却能解人心头躁意,好破先前说帝后不好的传言。更因此雨,三法司纵量刑严些,也无人说不好了。九哥心里,却是要趁势严办,剪灭这兼并之风,也是与敢犯上作乱者一个教训。

    九哥心头焦躁火气也降了许多,不似先时那般迫切要问罪了,只嘱咐不许令逆臣死于牢内,又说:“未定罪前,不许为难其家眷。”

    玉姐却于丧事上遇着几个求情的人,以诸勋贵之势,许多皆是自开国以来便有的爵位,数代下来,姻亲故交盘根错节。为谋逆、从逆的说话,自是不敢的,然若是犯官家眷、又或是家中幼儿,倒还有几个略有些个良心的亲戚战战兢兢想走个门路。

    渔阳侯、安昌侯这等人家纵是姻亲亦不敢碰,然若是渔阳侯兄弟的孙子,其母家想求将这孩儿以年幼为由流放得略近些,却是使得的。又如燕王系,燕王子孙众多,有与宗室里吴王系子孙处得来的,也有想讨个情儿的。

    又有一等人,因与谋逆之人有些个亲戚,恐连坐的,更是如坐针毡,四处撞木钟。跑得最厉害的,正是这等人。

    谋逆之事是得罪官家的,散布流言说官家各种不好,更是将官家往死里得罪,谁个敢去触这个霉头?纵能活动了主审官,官家想起一问,功夫便全白下了。思来想去,唯有两个人能说得动官家,其一是皇后,其二便是渤海王妃。于是动了心思的人,便尽力往渤海王府与永嘉侯府里跑。

    洪谦在京时日尚浅,姻亲亦不多,虽如此,也有许多人七弯八拐地寻上门来求说情。求人办事没有空着手儿的,洪谦与秀英却都不敢收。亏得两人都要往宫里哭丧,便严令家中看好门户,来客便说主人家正在宫里,家内没个主事的人。秀英又牵心已搬出去的金哥,命李妈妈去对金哥说:“这事儿大着哩,休要沾手儿。”

    金哥笑道:“我一外臣,连娘娘的面儿也照不着,寻了我来有个甚用?”李妈妈悄声道:“那哥儿可看好了老夫人,老夫人素来是个心善的,因娘娘做了皇后,她老人家也有个诰命,此番以老病告疾不入宫哭灵,万一有人寻着她,她一时心软应下了,却又是件麻烦事哩。”

    金哥这些年也曾听着一二外祖母之旧事迹,无奈道:“我哪处也不去,只在家里温书,眼见是要考举人试了,我走不脱哩。”李妈妈这才放心回秀英,如此这般一说,道是哥儿极明事理。

    郦玉堂处亦有人请托,郦玉堂原是个不问世事的,前些日子听着有人说他儿子不好,虽是过继出去换儿子,也是自己的骨血,他已是一肚子气。如今听说有人请托,将双耳一掩,“送客”二字都不说,便跑出去了。只两手抱着耳朵,过门槛儿时还叫绊了一下,险些儿跌跤——更恨来讨情的。

    他这般作派,申氏亦不敢兜揽。求情之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于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却又传来消息,官家要嘉奖此番平叛、救驾有功之臣。议功较之审案却是容易得多,自九哥起至于政事堂,肚里都有一本账。

    九哥原想抬举着郦玉堂的,又觉有些不妥,便暂缓一缓,因他同父之诸兄哭临时与他同心,多有回护之意,便与这几个都赐了爵。陈熙因有功,将其由枢密副使进为枢密使,原枢使入政事堂二月后退休致。又奖洪谦之功,硬将洪谦原本之北乡侯与了金哥。

    诸宰相有功,各额外录一子孙。在场之忠臣,各加一级。其余因搜捕逆贼而余下的空缺,九哥便交与政事堂来拟。政事堂见九哥固有偏袒之意,却不曾做得过份,也由他去了,拟了剿逆之军士各加三级,录其姓名,待日后有用。

    算来算去,却是皇后一门获利颇大,众人却慑于皇后之威,不敢多言。玉姐却又有话要说,乃是因淑太妃之请,为陈三姐说情:“她有功,怎能同罪?”九哥便与陈熙说了,可使陈三姐与七哥和离,另觅良缘。陈熙感激不尽。

    九哥乃命朱震为山陵使,与太皇太后建陵。太皇太后原当与夫合葬,奈何她寿数太高,丈夫已入土几十年了,不好以卑动尊。只得于旁另建一陵以安置。

    朱震辞以不敢,他因朱清之事,自思管教不严,险酿大祸,连着引罪请辞的折子都写好了。九哥却不允,道:“此事与卿无干,我自知之。卿且留,有事要用着卿。”朱震因不知何事,便暂留下。

    待太皇太后丧事毕,九哥即命三法司会审,因事关重大,又命丁玮以宰相监审。李长泽又奏以燕王乃宗室长辈,不好止令三法司来审,请审燕王等宗室时,须宗正在场。

    玉姐却又暗中说九哥:“燕王年高,又是长辈,且子孙众多,一旦悉数定罪,未免宗室震动。不如止诛首恶一系,余者也与他们些个颜面。削爵罢了,休除了宗籍。想他家女孩儿也有嫁出去的,原就没个嫁妆,如今连个品级也没了,要再不是宗女了,恐受人欺。”

    九哥一想,道:“原为威慑而已,便止留着宗籍罢。”却不即时说,只等宗正等审出个结果来,他再“法外开恩”,博个大度名声儿。想来三法司并宗正等不敢轻判燕王诸人,纵钦天监监正能活命,燕王也难逃死罪。

    因开审,朝野上下的眼睛都看着这案子,鲁直又比出上回那两个典故来,道是:“向者臣曾言,诸逆有不臣之心,实因贪得无厌之故。”因请查其兼并之事。

    听着的人都面上变色,心道:此事真个难善了。谋逆已是重罪,如今鲁直言下之意,却是这些人蓄谋已久,早有不臣之心,岂不更招人恨?且有鲁直这等御史死咬着,恐这些罪人难脱身了。

    又有人担心,自家亦有兼并之事,如今鲁直上书请穷治,不知是否是官家授意?

    ————————————————————————————————

    便是没有鲁直等人咬着,这些人也没个好下场。自下狱时起,陈文、陈奇以皇太后之亲族,只消不是首恶便能脱身,立意将罪名推与监正。监正自以不曾动手,也想活命,且以陈氏兄弟为外戚,纵是主谋也好脱身,不比自己,一旦定罪便难有生路,意将罪名推与他兄弟两个。两处便互相攀咬,攀咬中将许多罪状悉说了出来,又连着旁人。

    内里又有连着朱清的,不想丁玮阴恻恻道:“朱清早死了,寻替罪羊也不寻个活的。”

    陈奇目瞪口呆:“死了?”

    朱清却是朱震与了他三尺白绫的。并非他心狠,凡涉谋逆之事,罪必不能止于自身,还要祸及宗族。若止朱震一人,他便领这管教不严的罪名,朱氏满门却不止朱震一人,更有霁南侯家并其余亲族。朱清兄弟一去,九哥看在朱震先发其事的面上,或可不予追究,如此,朱清兄弟三个的子女,便不是逆臣之后。

    九哥果睁一眼闭一眼,连朱震也不曾问罪,且命其为山陵使,便有保全之意。

    虽涉及许多人,案子审了两月便即判下,也是朝廷不欲多生事端之意。即判陈文、陈奇、监正为首恶,罪在不赦,行九族之诛。籍没。因陈氏兄弟乃皇太后亲兄弟,九族之诛便有些可笑,陈氏宗族里便除了族谱,将陈烈过继承皇太后之父爵。止发还账上之田亩、府邸,余皆没官,数十年兼并所得,悉便宜了九哥。

    渔阳侯、安昌侯,诸逆,当斩,除爵,籍没,同祖兄弟皆罢官,阖家流放。其余从逆者十三侯,绞,除爵,籍没,同祖兄弟皆罢官,阖家流放。

    从逆之禁军,斩,籍没,合家流放。

    燕王系当除宗籍,削爵,男丁满十六岁者赐死,十六岁以下,流放。因是宗室,并不明正典刑,只于狱中赐自尽。

    九哥这才出来说话,燕王系止燕王与七哥父系男丁赐死,除爵,并不除籍。陈三姐已与七哥合离,发还娘家居住。

    因籍没,又查抄出许多账册来,记着名下隐了多少田亩等。九哥看着籍没的册子,气得双手直抖,怒道:“他们好大家业!”晓谕各地,凡以上诸人悉为谋逆罪人。又谕各地方官,北地被灾,人民流离失所,又有许多移民,是以人口、田亩皆须重新造册。命原驻之御史、太学生,调换协助,登记人口、丈量田地,重新大索貌阅、输籍定样。

    原本心神不宁,恐穷治兼并之人见此情形,便其朝廷之意,摸着了官家底线。也有些人家暗中还了些田地,也有些人家原本要趁灾收田的便歇了手儿。也有些人家晓得官家并非要穷治,只不允有人贪念太深,行那“田氏代齐”的典故而已。便比着这几家的田亩数,各归家告诫子孙。

    此案一结,恰逢秋税又至。西南移民屯垦之处虽犹要添些个冬衣、家具、耕牛一类,却已有一季收成。虽朝廷许以五年不税,今年朝廷却也不须拨这些个人的赈济粮了。九哥舒了一口气。北方因下雨,又重厘了田亩,虽产量有限,却人心欢腾。想国家收回之田地,自要分拨与百姓。各人无不踊跃,自秋日起,直至第二年春耕前,方将此事理毕。期间亏得有这许多御史并太学生帮忙,又令佃户自报家门,否则春耕之前亦不能完。

    九哥却于结案后颁旨,议与湛哥开阁读书,封做郡王,以朱震兼任王太傅。佛奴亦为郡王,只年幼,并不读书,又要简选与湛哥做伴读之大臣子弟。并不另往他处,亦附学东宫。又要选伴读,填了原章哥伴读里因受家族之累而流放之人。冬至日后东宫学堂便即复课。

    一时间京中原心头有离别之意、伤感有些个熟人叫流放了的人都将这些个逆臣抛开,想着如何与子弟谋这个出身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九哥以后都会顺顺利利哒~

    看吧,下雨的事解决了,兼并的事得到抵制,也立威了,也收拾了不服的人,也没有人再对他端长辈架子了。开森~~~~

    于是,本文也进入尾声了~

157商事

    虽因着太皇太后先病后逝,继而又是陈氏谋逆案,满朝上下连个八月十五都不曾过好。待三法司审完案,尚有一等兼并之家,深恐官家穷治,心里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唯恐何时有事落到自家头上。一等二等,见官家并不再有话儿放下,燕王系亦只诛其首恶,并不曾除其宗籍,皇太后也于深宫内“安养”,且召陈烈之妻往拜皇太后,又不曾治朱震之罪,方有人迂回试探。

    李长泽生日在九月末,正是打探消息的大好时机。彼时之热闹,连李长泽自己都觉得惊讶——无论如何总在太皇太后丧期内,这般热闹却不大好。

    他的生日,梁宿、丁玮等皆到,朱震也携着朱珏来了。朱震因朱瑜有大功,前思后想,便想留朱瑜在家,因朱清兄弟三个皆叫他迫令自尽,朱清、朱源自有子,朱润尚没个儿子,便想将朱瑜记在朱润名下。不想朱瑜却不想再趟他家这浑水,坚辞了。

    诸人看着朱震亦到场,且是面有感慨之色,并非一脸灰败,也有人心里纳罕。有些个人不免交头接耳:“难不成京中原先的传闻,竟有些影儿?”“他与永嘉侯真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你先时与朱沛倒好,看永嘉侯可是朱沛?”都猜是否永嘉侯代为求情,却又不好明着问。便有人问着董格:“君侯与永嘉侯、朱相家都是亲戚,可知道?”

    董格将脸儿一板,道:“我哪里晓得?你们休要胡言乱语,也不须在这处胡猜。李相寿宴,哪好胡说?——案子已结了,何必再生事?”

    便有人围着他打听消息:“真个没事了?”

    董格颇有些个得意,压低着嗓子道:“我家那个孙女儿因说与永嘉侯在程家的儿子,娘娘格外心疼这个兄弟,为着婚事召内子到宫里商议,说是因太皇太后之丧,只好再拖上一年了,又说,过了年,便准备起来,好好热闹热闹,好除一除晦气。又说,陈枢使的女公子与渤海王孙子的婚事,也快了。听那口气,官家是不想深究的。”

    诸人都放下心来,却又想更多打听些儿。一时四下串连,因李长泽亲往迎了几位宰相,又迎如永嘉侯、兴平侯、原侯等外戚,诸人便有围着于珍这大理寺卿打探的,也有围着刑部尚书、御史大夫的。诸人众口一词,都说官家并非那等行苛政之君。

    众人听了,纵使李长泽之寿宴并不有歌舞也不曾吹打唱戏,诸人还是颇觉快意。哪知李长泽却又遇着个不顺心,却是褚梦麟因与海外贸易,赚了好大一笔。岳父虽看他不起,他却安心想在岳父寿宴上露个脸儿,大张旗鼓使人送了好些个寿礼,数尺高的珊瑚、龙眼大的珍珠、水晶杯、玛瑙盘,等等等等。险些将李长泽的肚皮也要气破。

    看的人里,傻的说李长泽有个好女婿,真如传说中的范大夫一般能耐。明白人儿都叹,李长泽不知哪一辈子欠了褚梦麟的,叫他坑得好苦。太皇太后崩逝,陵还未及营建完,人还不曾入土为安,这褚梦麟就这般显摆,傻些的还要说他孝顺。

    丁玮等都识趣儿,并无一个提及褚梦麟。皆想,这褚梦麟真个是会做事不会做人。都与李长泽说些个如今雨也下了,逆贼也捉了,物议平息,风调雨顺,来年有好光景了一类。李长泽肚里恨着褚梦麟,面上笑着,深吸一口气:“国丧之内,不敢奢侈,略备薄酒,万望海涵。”

    诸人都说不敢,来这处非为热闹,只因仰慕李相为国操劳,特来祝寿而已。

    安排席面时,洪谦位置略有些个难弄,他是进士出身,身为九卿,当与官员一处。却又是外戚,与原侯、兴平侯是一般身份。亏得是李长泽,将他排于兴平侯处,却又叫兴平侯的外孙女婿、孝愍太子的女婿、东平侯的第三子中了进士的郑隆作陪。

    东平侯因让洪谦上坐,是敬其进士出僧意。且问洪谦:“听说府上也有好些个求情的人,不知老弟是如何处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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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谦确实曾为一人求情,却不是为朱震。朱震既有“首发其事”的功劳,自然是无碍的。且朱震自来便回护九哥,无论是政事解说,抑或是九哥所但之事,对九哥都亲近有加。为朱震求情者却是玉姐,她因将苏先生孙女儿说与了朱珏,及闻说陈奇等咬与朱清,便猜着内中勾当,与九哥一阵分说,道是已分家之子,且是苏先生亲家,若追究下去,朱珏也有罪,苏氏也要受牵累,她心中十分不安。

    九哥心中也有盘算,一则朱震有忠君之心,二则他也疑这朱家与洪谦有些瓜葛。再将也是看苏先生面上,且此事不好再牵涉更多,免得朝野更不安,便是得不偿失了。是以对玉姐说:“连燕王那处且不穷治,何况其余?”以朱震兼任王太傅。

    洪谦上书,却是为越凌求情。一旦越凌入仕算是他引荐,二则此子肯于西南清贫之地为官,学问亦不坏,三则安昌侯谋逆之事越凌远在西南并不曾参与,四也是越凌曾为太学生,算作洪谦学生。是以洪谦上书,以安昌侯祖上随太祖开国有功,不好令其绝嗣,且越凌地处偏远,又不得父兄青眼,不得预事,请与他一条生路。

    九哥看着奏书,便问这越凌是谁。禁军里有与越凌相识、此番诛贼有功的的便回说:“是安昌侯家庶子,极正派的一个人。他母亲出身卑下,尝为夫人所辱,他自幼也过得十分艰难……”当下添油加醋,将安昌侯夫人之恶说个十成十。这人因南下时与越凌打过交道,想着此人命苦,我虽不好说他的好话,却好说他家里的坏话。

    九哥一想,道:“既如此,休流他了。且叫他在西南为县令,戴罪立功罢了。”越凌前因安抚有功,已升为知州,如今降为县令,说是受父兄牵连。然若真个问罪,他一成年男子,更在九族之列。如今却是保全之意了。

    此后,便有李长泽、丁玮、靳敏等人,猜着九哥的意思,又有郦玉堂等人秉承上意,拣几个罪人之旁枝远属,上表为求情。九哥颇准了几个,只不流放,发与些许房舍财物,却不令袭爵,原籍没的田地、兼并之田亦不归还。

    到得冬至前后,朝野都看明白九哥的意思了:并不欲穷治,却也不肯再多作纵容。此事便到此为止。

    于北人豪强兼并之族,官家这般作派也是意料之中,如此两下相安,也算是个明喇人。因鲁直一张嘴太毒,谁个也不想认了做个想代齐的田氏,然兼并之族,田地愈兼并愈多,说其欲“蚕食天下”便是兼并之族,也不能说这般推论是错。

    子孙繁衍原是好是,欲使子孙不受饥馁之苦,便要与这些子孙都置田,又必要兼并。许多兼并之族不由眉头紧皱,苦思破解之法。忽又有灵光一闪,想到李长泽之寿宴——那个张扬的褚梦麟!

    褚梦麟人未亲至,却送了许多礼物,褚梦麟好生财,却是人都知道的。先时褚梦麟罢官经商时,好些人皆鄙薄其吃相难看、自甘堕落。此时一想,这经商,未尝不是保子职富贵的一条门路。想官家亦重商,这几年连年灾异,不得不说官家也有一小半儿是仰仗着南方工商方撑到现在的。

    往常只消收下个投靠来的商人、但有事便出帖子与相关官员,便有干股红利可拿。眼下却是今时不同往日,既有内廷出本钱经商,又有永嘉侯、渤海王等人亦参与其中,听闻梁相与于相也有此意,便不好仗势与某一商人撑腰打压旁家了,一朝误伤,便要结个大仇家。

    思来想去,不如与这些人打个照面儿,彼此划个道道儿来,共通发财。

    想是这般想,说却不好说得这般直白。只趁着新年将近,四下走动之机,与这些个人接触一二。梁宿与于蓟是已参与其中,已尝着甜头,梁宿不由与于蓟叹道:“我早知经商利润丰厚,却又恐其有伤国本,不想今不伤国本,又有这等厚利。”

    及有许多人来与他说话,梁宿便明其心,道:“既如此,我便与诸位广邀一席。”

    因下帖,请了几家入手早的,由梁宿挑头儿,将事说与洪谦,且说:“凡事总要于众人有利,方能做得下去。”

    洪谦会意,举杯道:“天下路由天下人走来,我岂有本事去拦?只有一样须丑话儿说在前头了。”

    众人因问何话。洪谦道:“我等皆是求碗饭来吃,谁个若是不守规矩,做坏了成例,将锅儿砸了,饿了大家,哼!”

    温孝全是陪客,因笑道:“在座皆是明白人儿,岂有自绝后路之理?”

    洪谦转怒为笑,道:“所以才是丑话儿说在前头哩。诸公想,若是有人以势压人,故与奸商勾结逃税,路费逃了,便无钱修路,道路不畅,商事如何可行?可不是将锅儿也砸了?若是有人逃了商税,收不上钱来,榷场、埠头维持不下,可不是将锅儿也砸了?若有人办工场作坊,却克扣欺凌,人皆不肯做工,可不是将锅儿也砸了?这些个事情,非是立竿见影,或许要一二十年方能显其弊。我等皆肉食之人,果然是鄙人么?我等虽兴工商之事,原是为着公私两便,岂可不顾礼义?”

    诸人皆权贵之家,更有些是进士出身,平素虽想要钱,却也要讲些仁义礼法,听着洪谦这般说,都说:“君侯此言有理。”心想,这会儿倒显出他是进士出身来了。转想,却是当为长远计,亦不可不为国家着想。当即都举杯,道:“正是此理。‘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且照正道行,何人敢为难我等,何必再走邪道?”

    即成共识,虽各人所经营之事或有不同,诸人却常常相聚。趁着年尾清账,各家都从账上提出些银钱,且试一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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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外极忙,宫内却清闲得紧。淑太妃、孝愍太子妃、广平长公主等人正于崇庆殿内说话,玉姐看着淑太妃与孝愍太子妃并广长公主三人,虽对自己也是恭敬的,行动间却都透着一丝慵懒从容,不由摸一摸脸,又失笑。想来自己与她们也是一般,都是因着不受皇太后辖制,而不自觉开心。

    皇太后此人,虽宫里这几位心中并不敬她,她纵要寻这几位的麻烦,也叫人挡住了。然毕竟是宫中位份最尊之人,纵然无能为,也叫人不能忘了她。如今犯下大错,形同软禁,旁人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自然是开怀的。玉姐不受不正经婆婆辖制自不必说,淑太妃叫皇太后说是妾,孝愍太子妃与皇太后更有“杀夫之恨”,如何能不快意?

    淑太妃便问:“娘娘笑甚哩?”玉姐道:“想着快过年了,可不就笑了?今年可能过个好年了,”又敛了笑容,“可惜娘娘不在了。”心道,这太皇太后去了,虽也是位尊,于淑太妃等却不是好事,也不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是欢喜的人多还是难过的人多?

    淑太妃母女大为伤感,孝愍太子妃也跟着叹两声儿,却并不伤心。

    孝愍太子妃因问:“正旦时节,内外命妇朝贺娘娘毕,可还要往慈明殿去问安?”

    玉姐正色道:“这是自然要的。皇太后是官家母亲,怎能不见人呢?”

    孝愍太子妃肚里不快,她是恨不得将皇太后所作之恶宣扬天下的,却知天家颜面要紧。纵然孝愍太子不死,此时她做了皇后,若皇太后仍在,夫妻两个少不得还要供奉着这个冤家,皇太后死了,也要与她披麻戴孝。

    淑太妃不想听皇太后消息,却问玉姐:“珍哥过年可来宫里不来?”她因着外孙女儿说与珍哥为妻,便不免关心。

    玉姐道:“自然是要来的,他必要乐坏了,与他一道淘气的都在宫里呢。”

    说得众人一笑,王氏道:“最淘气的必是我那侄儿!”玉姐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路人,他们也玩不做一处去,都淘气!男孩儿必要淘气些,才好有脾气,否则软软绵绵,能成个甚事?小时候儿淘气,多教以正理,大道无亏便好。”

    几人都说是。淑太妃见说得开心了,便问玉姐:“娘娘可知,他们外头商议着也要插手些工商之事哩?”

    玉姐已听秀英说过,此时却说:“仿佛听着一耳朵,究竟是怎地?”

    淑太妃便如此这般一说,且说原侯家也想为儿孙存些个本钱,王氏亦如是说,广平长公主于后附议。玉姐笑道:“他们若是想,待李长福后日回来,问他就是了。”

    三人都欣喜道:“这便是娘娘赏饭吃了。”

158温相

    却说如今宫内人口简单,玉姐颇觉省心。时常与淑太妃、王氏等说话,年前这日说着京中各家又想着个生财的门路,玉姐心知,这却是因着她先使内廷之人往穗州等处经商,淑太妃等恐自己以其夺食,故而先来请示之故。便笑允了。

    待几人去后,玉姐却将眉头紧皱。算来淑太妃乃是长辈,天家妻妾之分又与民间不同,淑太妃虽是先帝之妾,亦须礼敬。孝愍太子妃更是先太子遗孀,正经的嫂子,这两个如此恭敬,却不独是因财,恐是有些畏惧自己。想来平逆之日自己的手段锋芒外漏吓着了她们,这却是不好。

    这几人同是经过大事的,平素里也是八风不动,孝愍太子妃更是半个先生,说过许多宫里讲究。如今两个尚且如此,不知那些个不如她们的人又将做何想来?“不可欺”是事儿,在众人口里是个“厉害人”却不是甚好话儿,日后与人有个不平事,都要道是自己欺负人了。须要有个法子,好拧过这口碑才好。

    朵儿见玉姐想事,拦住了要回事的小宫女,将人往旁一扯,却问:“你有甚事要禀?”小宫女道:“先帝那位老才人有事请见哩。”朵儿心知这位老才人乃是先时因太皇太后卧病,皇太后侍疾,便将所抚养之长公主二十一娘交与她看管的。皇太后如今又在“静养”,淑太妃不肯接这烫手山芋,这二十一娘便又交与她来看管。她来,想是与二十一娘有关。朵儿心想,天家公主向来不是生事的人,难道是身子不好?

    玉姐已经听着了,问道:“有甚事?”

    朵儿上前道:“那位照看二十一娘的老才人来了。”玉姐一怔:“她有甚事?”也不以二十一娘有甚难为事。朵儿道:“娘娘见是不见?”

    玉姐道:“自然是要见的。”

    这位老才人于先帝时便不得志,人又和气木讷,是以能存活至今。来见玉姐,却是面带为难之色,道:“娘娘,论理,不该来烦娘娘的,实是二十一娘近来茶饭不思……我是拿她无法了。”玉姐一挑眉:“她可是说了甚?”老才人道:“她要是肯说便好了,只闷着哩,如何开解也不管用。”玉姐笑道:“这是想娘了。”

    老才人心里打鼓,与她个女儿抚养她是喜的,不说日后孝敬,单是打发这守寡岁月,也是好的。然这二十一娘委实烫手,皇后不肯接、淑太妃不肯接,皇太后又不能再叫她养了,这烫口的馅儿饼便落到她口里了,咽,咽不下去,吐,不敢吐。今日终于受不住了,来寻玉姐。

    听玉姐这般说,老才人陪笑道:“是我无能。”二十一娘虽是皇太后养大,却是随了本朝公主的性子,十分温柔腼腆。太皇太后灵前之事,她亦见着,彼时已叫吓着了,待将她交付与老才人,便是哭,又说想皇太后。老才人也恐她生事,自己受牵连,便与她掰开了讲。二十一娘过年便有十岁了,也晓些事情,听着涉及叛乱,且皇太后平日里待帝后确是不好,她也信这是事实。却又因皇太后抚育她并不曾亏待,十分担心皇太后。话儿是不说了,只闷着。终究是个孩子,自觉装作无事一般,老才人如何看不出来?

    老才人素来怕事,见二十一娘如此思念皇太后,真个不敢留她在身旁了。

    玉姐听老才人这般说,便道:“你且回去,这两日我自有安排。”老才人一颗心比方才还要摇摆不定,却也只得退下了。

    玉姐心道,皇太后这些年,倒也真个没白养了二十一娘,可惜这孩子却不好再交与皇太后养了,顶好连见也少见。二十一娘心思单纯,若皇太后有心利用,事虽不大,却是不好。

    待九哥回来,玉姐将两件事情都与九哥说了。九哥道:“只消休要做坏了事情,由他们去。四民者,士农工商,商亦是民,于国有益。二十一娘么……还要老才人抚养。小孩子家,道理与她说明了,无论她听与不听,都要管着她休走偏了道儿。如今看来,她倒也算有情有义,这份子情义却不好使到恶人身上。”

    玉姐道:“只怕老才人愁得要上吊了。也罢,少不得我与她出个主意。”

    九哥道:“你有个甚的主意?”

    玉姐道:“这还不简单?多说!日日说,月月说,说得她当成自己的想法儿,事儿也便成了。”又问九哥,正旦时皇太后是要露脸儿的,当怎生个露法儿。

    九哥道:“只叫内外命妇见上一见罢了。她如今可好?”

    玉姐点头道:“安生了。”

    九哥便也不再问玉姐是如何使皇太后安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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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旦时,内外命妇果见着了皇太后。这日,皇后率内外命妇往慈明殿拜诣皇太后。皇太后苍老了许多,眼睛也木呆呆的,两边嘴角儿往下耷拉着,看着十分阴沉,话儿倒还能说——还活着。

    皇太后狠瞪着淑太妃,又拿眼睛斜王氏,满腹之怨毒能从眼睛里流出来,独不敢去看玉姐。平逆之后,皇太后心内不安,便即绝食,淑太妃与王氏都曾来看过她。淑太妃只轻蔑一瞥,王氏却说了些个讥刚之语。皇太后肚里有气,理也不理她两个,只说:“我如今死了,你们便如愿了,官家果然将我家克绝!”

    岂知这话儿叫玉姐听着了,亲来看皇太后,且说:“娘娘死也容易,却不知人死了比活着还要艰难。娘娘如今死,是畏罪自裁,只好作逆贼论,不得附葬先帝陵内,我也不好与娘娘另起陵,不如娘娘想住到哪里?宗庙里也没您的牌位,不知娘娘到了下头,要往何处讨饭?”

    皇太后已叫她打怕了一回,最是怕她,斯声道:“活着受你欺,死了你也要欺我么?”玉姐却一甩袖儿,走了。

    皇太后自此便好好活,情知只须熬过这一段儿,自这谋逆案里摘出,便还是正经皇太后,死后有地方埋她,官家再不乐意,也须与她供一碗饭。且心想:你如今搓磨我,我死后你还不是要与我弯腰?待你死后,我与你阎罗殿上对质去!问你个不孝之罪!世人叫你欺瞒过去,阎王却是长眼睛的!

    心如此想,人后与玉姐两不相见,人前却说话极是和气。内外命妇啧啧称奇,心道,她如今怎这般好说话来?

    皇太后虽高坐,见这许多人拜她,心里却并不曾有了“独坐最高处”之欣喜。也不想多看,只推说天冷不耐动弹,要回内室暖和。玉姐便率诸人告退,却又往崇庆殿里去,少坐片刻,便说:“想来你们大过年的家里也有事,我便不耽误你们了。”诸人连说不敢,亦识趣告退。

    玉姐正可与秀英、申氏等人再说说话儿。申氏因问:“皇太后究竟如何?”秀英也说:“她今日怎地这般和气?我看她看淑太妃,眼睛都能吃人。”玉姐知道这两个都不好哄,只得含糊道:“虽明白了道理,终究意难平而已。”

    秀英一想,道:“也是。”所谓道理,不过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已。若说皇太后真心以为自己做错了,不当谋废立,秀英是不肯信的,申氏亦不肯信。两人皆想,皇太后如今想依旧锦衣玉食好生活命,须得不再与帝后寻烦恼。却不如玉姐并非以此事威逼,乃是“以死相胁”。

    两个也不点破,余者如苏夫人、梁老夫人等,也是心里明亮,却都不说。皇太后弄成如今这般地步,叫人怒也不是、怜也不是、笑也不是,索性不再说她。

    玉姐又叫“朵儿”,朵儿便领着两个小宫女儿,拿出两盘子物事来。申氏看了便笑:“李长福辛苦这些年,统共弄这些来孝敬你,你又拿来分了,也不心疼自己。”秀英道:“她从来手指漏缝儿的,敢叫她伸出手掌来看,食指与中指是合不拢的。有甚好物儿,也不见自己留下。”

    董格夫人笑道:“从来能挣才能花,想散也须有得散。”

    玉姐嗔道:“是哩,这才是夸我的哩。打小儿娘便说,大正月里只许说好话,如今又来埋汰我。慷慨从来是好事。”

    苏夫人不由道:“娘娘这话儿是正理,慷慨好过吝啬,我家也曾受过梁相慷慨的恩哩。”梁老夫人道:“你这哪里的话?义之所在,性命尚且不顾,又何惜钱财?无关慷慨吝啬。”又赞玉姐连番之俭省,拿出钱来与九哥应急,实是贤良。

    说得玉姐脸上一红,道:“您这般说,我越发无地自容了。他要手头宽松了,您再看我如何花钱,到时候怕又要说我奢侈了。”梁老夫人笑道:“那样却是无妨的。”申氏对秀英道:“这会儿却好说这个话了,当初与九哥说亲,便是看中你家这条儿好处。穷日子穷过,富日子富过,总想着过好,有股子劲儿。”

    几人说笑一回,玉姐对苏夫人道:“我才入京时,常与五姐、六姐一处玩,如今见得也少了,待出了孝,倒要见她们。更想看一看朱家姐儿,她倒好与佛奴一般大了。”苏夫人道:“姐儿是有些个小大人模样儿了。”

    董格夫人心中不由一动,暗想,这难道是要将他两个凑作一对儿了?便抬眼看霁南侯家婆媳两个,见她两个一对眼儿,想是也有此猜测。又想,皇后如今有三个儿子,太子也好有九岁了。皇后亲生儿子,打如今起便寻摸着好姑娘也不是稀罕事儿。

    玉姐却一字不露,她心里,是想与章哥寻个书香世家的姑娘。想梁宿的女儿嫁与了于蓟做儿媳,不知所出有无合适之女?抑或是梁宿家的孙女儿也可。湛哥好与他寻个勋贵之女倒也相宜。佛奴她却真心想与这朱珏做个亲家的。

    只是湛哥与佛奴之事她能做得了大半的主,章哥已是太子,非特她说的不能定,便是九哥放话,也须要问一问大臣的意思。如何要依自己之意行事,却是须得细细思量的。

    当下略过此节,与诸人分珠宝首饰,也有簪钗、也有镯钏、也有攒领、也有珍珠、也有宝石,更有美玉如羊脂。且说:“都是些个小物件儿,咱们赏玩而已。”华太夫人笑道:“果然是手里散漫的。”玉姐笑道:“我还有散的时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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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姐所言之“还有散的时候儿”却是说的今年又是个考取进士的年份儿。去年夏天炎热,冬季便冷且长,且有降雪,普天同庆,都说今年是个丰年,春寒料峭时赴京赶考却是个苦差事。

    玉姐因请示九哥,凡入京之举子,京外凭其路引、京内凭其户籍往礼部领件厚衣、钱十贯,以御寒。有因寒成病之举子,亦可领些药钱,以防因病误了考试。以国家连年被灾,今年两税未曾入库,这钱也不须礼部来出,统由内库出钱,举子不过几千人,玉姐满破了花不上几万贯钱,却与九哥收买天下士子之心,实是个划算买卖。

    仕林却不这般看,只道是帝后心慈,向着读书人,也不去管这皇后管得太多似有干之嫌了。来往于永嘉侯府之人,也不以是“攀附外戚”,都说,皇后毕竟是士人之女,行事有法度,果然官家须娶个好妻,才是社稷之福。

    永嘉侯府里如今寄住着三个人,都是今年要考试的。三人皆不敢张扬。盖因金哥去岁当考举人试,却不曾中,恐触了主人家心事。洪谦与秀英固然遗憾,却并不以为意,自来考试一帆风顺的极少,不是这处耽误两年便是那处耽误两年,洪谦自己运气极好,也是误过一场的。

    秀英张罗与三人应考之物,且说:“今科考官是丁太傅,珍哥将你三个文章都与他看过一回,也评了些儿,你们休怕。”

    林辰心颇不安,道:“从来少年进士并不很多,侄儿这一科若再中不了进士,便要还乡了。”秀英道:“又说傻话!这回中不了,下回再中。实不想考了,你也是举人了,便谋一前程又怎地?何须回老家去?”林辰惭愧道谢。

    安泰八年之春,科考是眼下头等大事,另一件事情却是史笔大书特书的一件事。温孝全拜相,九哥虽不明说,却以其曾为转运使,令其监督商事、督导商路之修筑。

159进士

    却说安泰八年乃是个进士考试的年份儿,因天气寒冷,玉姐便以内库出钱,花不了许多钱,便得了读书人的口碑,做了件划算的买卖。这一年进士考试,最得志的并非新科进士,乃是帝后二人。

    玉姐却因这进士考试,又别有一桩心事。事却是因金哥而起,因他去岁之举人试便不曾得中,今年进士考试自是无人之份。九哥又因去岁平逆之事洪谦有功,也是向着岳父家,便与了金哥一北乡侯之爵。金哥得爵,秀英、素姐喜不得,义安侯家也是开怀,玉姐似在两可之间,独洪谦并不甚喜。洪谦与玉姐心里,是想叫金哥走科考的路子的。是以洪谦再三上书请辞,玉姐也说九哥赏得太厚,却又不好将这点子小心思说出来。

    九哥却想,他素来与洪家亲厚,自己本身父母家再赏赐便须谨慎,这岳父新立大功,纵赏得略厚些又有何妨?且知玉姐心里,是极挂念金哥,恐他分家出去居住后无所依靠。硬将此事压下。

    金哥得些爵却有些个茫然,他早知自己袭爵无份,终是要考试的,哪知天上掉下个馅饼儿来,一时叫砸得头晕眼花。寻洪谦讨主意:“爹,我这试还要怎么考法?”洪谦也是挠头。

    凡勋贵人家,这袭爵的子弟便少有考试的。盖因其承嗣,自有一干事务要学,与考试进学要学的东西便不同。好比宗室,也有少有以考试为业的。虽法无明文不许考,终是考的是,中的亦少。纵中了,虽可夸耀,也有人说是要与贫寒士子争个名份,不大雅相。

    洪谦此时却光棍儿得厉害:“少想这些个无用的,与我温书去,今秋你是必要考的!”

    金哥毕竟年幼,书虽读得熟些,见识也略有些儿,与全国之读书人一比,实也算不得甚么。更兼有谋逆之事,永嘉侯府也是在风口浪尖儿上,成天价请托之人无算,又有那陈奇将朱清咬出,永嘉侯府素与朱家交厚,金哥也要担心一二。总是定不下心来,考试时便失了手。

    莫没这个爵位,纵失了手,也还好些。有这个爵位再失手,心里不免泄气。竟比一无所获更难过。有心再令他考,恐再考不上,反面谈资。不令他考,便如此度日,未免遗憾。

    玉姐心中拿不定主意,便想寻个人来问问。九哥正忙于春耕、科考,且因平逆受牵连者颇多,好些个人因此或黜或降,空出些缺儿来。那一等闲差便罢,九哥正欲裁汰冗员,暂且不补,意在拖延时日,日子久了,无人提及,便将这一职位裁去。若是要紧位置,却不能无人,为填这些缺儿,又要与政事堂、吏部等商议。玉姐捧头想了半日,于向安却来报:“娘娘,不悟大师与清静真人来了。”

    玉姐听着不悟名字,心头豁然开朗:不是还有他么?

    玉姐常好见僧道,与不悟、清静这一僧一道交情颇深。前番她把出钱来与这两家,使其于北方弘法,僧道投桃报李,也四处说帝后好话。去岁流言四起,北方却不曾大乱,僧道宣扬实是功不可没。

    不悟这回入宫,却是与玉姐有事相商。盖因李长福去冬返京,不特携了许多财物,尚有许多见闻。玉姐常使他说来,听李长福禀道:“商人好迷信,又兴淫祀,少不得入乡随俗。”玉姐因问商人有何迷信,又如何好淫祀。李长福便说,商人好拜神仙,所拜者不外乎管着两样的:一是管财的,二则是管平安的。其余皆不在意。

    那管财的自有财神,有文财神有武财神,管着平安的却又有各种。譬如路途平安的,又譬如当家人外头行走,家内无人照看,求个家宅平安的。宅有宅神,常好拜个蛇神。李长福久在穗州,那处又好拜个海神,使出海平安。

    又说:“大海茫茫,常有风浪,心里没个想头儿,难熬得紧。必得有个甚叫他们念着,将心安了,才好做活计。”

    玉姐听着却动了念头:与其叫他们胡乱拜,不如与他们个神仙来拜。盖因信得人多了,必有庙,香火旺了,自然有寺产,继而便要有佃户耕种,便要另成一体,又要生出无数麻烦。不如交与僧道两家原便受着道箓司辖制的好。

    是以玉姐便与九哥说了,九哥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因手上事多,便说:“朝廷颁旨容易,然民间淫祀之风,却是屡禁不绝,并非政令能管得住的。不如说与他们两个,叫他们两家自想办法去。你与他们也是熟的,透个话儿与他们便是了。”

    这才有今日这一见。

    玉姐忙命传他两个进来。

    不悟与清静俱神清气爽,他两个是依附与帝后的,如今九哥龙椅坐得稳了,他两个也放心。闻说玉姐有事相召,将手上事放下,经也不讲了,禅也不参了,穿戴齐整了往宫里来。

    到得崇庆殿,于向安亲迎了,笑道:“大师、真人,有好事了。”清静笑道:“却是甚好事?”于向安道:“您老来了便知。”他与清静戏笑,却不敢与不悟混说,这宫里宦官习俗上便怕着读书人,虽不悟这读书人已剃度,依旧令于向安不敢妄言。

    二人入得室内,各行礼,玉姐笑道:“方外之人,何必拘于俗礼?快来坐了。”他两个见设了两个绣墩儿,便知是自己的坐儿了,都坐好。却见玉姐身侧立着个人,有些个眼熟,不悟记性极佳,想起这是李长福,微一点头。

    玉姐道:“今日请二位来,却是有件好处,不知二位能不能拿得到手里了。”不悟合什宣一声佛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对着出家人也不好打诳语哩。”玉姐道:“和尚听了,便知是不是诳语了。”命李长福将那商人淫祀之事说了。

    玉姐道:“如何?两位敢不敢伸这个手儿?”

    不悟道:“义之所在。”清静听他这般说,迟一刻也悟了:朝廷显出重商来,必要将这些个人攥得略紧些儿。更因朝廷重工商,京中贵人亦有许多心向往之,日后从事工商的人必多,确是值得伸手。

    玉姐道:“官家已是允了,许今年多批下度牒两千纸,两位等分,他们信哪个,却要各凭本事了。只不要坏了交情便好。

    两个都说:“善!”

    玉姐道:“既然二位无异议,便可自行简选弟子。李长福不日便要南下,可先与他些个人一道走,行得也方便。”

    不悟笑道:“这却不用,出家人本就是修行来,皓首穷经是说做学问,弘法却是要四处走,见得多了才能与人说话儿。”

    李长福插个嘴儿,先将身一躬道:“大师忘了一件事儿:南边儿人方言难懂得很哩,北方人往南去,纵是和尚,也……还是听不懂的。大师有弟子南下,好与小人一道走,到得穗州,小人也好安置了高足慢慢儿听些方言。否则,不必到穗州,只消离京南下五百里,问路都听不懂乡民说个甚哩。”

    清静听了大笑:“你也有失策的一天?”

    不悟道:“我如今身边尚有二十弟子,内里却有几个原便是南人。”清静叹服。

    玉姐道:“既如此,便省了我的事了,两位各安排。我却又有一件为难事,要请教。”

    不悟因说:“还有甚事能难着娘娘?”

    玉姐便将金哥之事说了:“人苦不知足。竟是家母心宽,见着有一侯爵,以他此生无忧,便撂开了。我却总是意难平,却又不知当如何是好。”

    不悟道:“何不问他自己?不想考时,娘娘仁至义尽,只叫他做一富家翁,也休要想他有何等样出息,只管想江州岁月,可曾想过有今日富贵荣华。若想考时,哪管愚夫闲言?北乡侯如今年未弱冠,还有几十年的日子,难不成要叫他斗鸡走狗地过?令尊也是失过手的,便是于蓟,累世进士出身,头一番考秀才也不曾中,娘娘可知?”

    玉姐惊笑:“岂有此理?”不悟道:“他少时总好个十全十美,起笔头一个字总觉写得不好,便不想将这丑字留于卷面上,写出来便裁了去,一裁二裁,将卷子裁做碎纸条儿,每条顶头都是同一个字,考官以他故意,将他赶出场去。若非他家累世宰相,此怕此生难再入声哩。”

    玉姐听了再忍不得,笑得花枝乱颤,殿中上下,人皆大笑。不悟道:“此话于此处说完便了,于蓟宰相之尊,不可取笑。”玉姐道:“很是。”

    三人俱各有事,略说几句话儿,两个即告辞。玉姐使人宣秀英入宫,将不悟之语说与秀英,使转告洪谦:“是我想岔了,好了还想更好,未免显得贪心了。只问金哥,想考便考,也是有个事儿做,否则这天长日久的,人也是闲坏了。不想考时,便老实呆着,休要生事。”

    那不悟与清静却回去简选弟子,一如往年故事。这一回却不与他们许多盘缠,反有许多僧徒乐得往南而行,盖因南方如今富庶,自可化缘,又有度牒可收弟子,好些个人欲往。

    一时简选毕,将名册报上,玉姐将这名册呈与九哥,九哥匆匆看了,交与政事堂。政事堂与玉姐是一个心思,便发与清静所掌之道箓司,允其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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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道启行之日,李长福已先行南下,临行也与不悟、清静留了穗州地址,道是若和尚道士来了,万请到他那处一叙,他也有些经商的勾当,手下人里也有胡乱信神仙的,还请过去讲经,两人皆允了。

    僧道之事不过小事耳,纵是再虔诚的老妇人,也不将心放在这上头了——进士试毕,发榜了!

    洪谦家里因有三个书生要考试,便一早使程实亲带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挤过去看榜。四围一片“我家太公有一爱女,年方二八,有万贯嫁妆……”往榜前一看,于进士时看着张三郎名字,往下一瞅,籍贯也对得上号儿。继而在同进士之末尾,又有林辰名字,籍贯也是。独无张四郎,不由再看一回,看得叫人挤到墙上,脸儿都要挤平了,也寻不着,只得回来了。

    林辰虽中同进士,自觉比之屡试不第,终是好许多。张三郎自中了状元,兄弟却没个着落,笑一回又皱一回眉头。张四郎颇萎靡,只得强颜欢笑,只说他哥哥:“下一科,我许还能中头甲哩。”

    秀英松下一品气来,林辰有个着落,她也好与林家有个交待了,此后再有甚事,她是一丝儿也不想沾了。林辰在京这几年,秀英比看金哥还要挂心,设若不中,她养是养得起这个儿,却是不知要如何安排他了。当下开心对林辰道:“我使人往江州递信去,家里知道了,也好与你说门好亲事。”却不敢兜揽林辰的婚事,十分害怕林老秀才娘子再生个甚事出来。

    洪谦已使人送信与张氏兄弟之父,更留张四郎道:“你兄弟不日便要授官,你且将心放宽,与金哥两个做一回难兄难弟罢,好生读书。”

    张三郎兄弟两个手内有家里与的银钱,林辰家内里与的贴补本就不多,一概应酬皆是洪谦帮衬与他。也有一等打听着永嘉侯家里住着两个少年进士,想要招为女婿的。想来这两个既是进士,前途便不差,更兼有着永嘉侯做靠山,是难得的好女婿。

    这待事,洪谦并不与林辰应承,只叫他写信回家相问父母,反是张三郎,洪谦与他说了个陈三姐儿。正是陈熙之妹,现合离在家的首告燕王谋反之人。亲写信与张三郎之父,道是陈三姐实是个明喇人。传闻里,先时太皇太后与原侯将她许与七哥,七哥与未婚妻退婚,她便以其不可信,后果谋反。实是个目光长远的好女子。

    张三郎心中惴惴,以此女先叛其夫,恐不是个安份之人。洪谦笑道:“原侯三女,止此一人贤良,我与你保媒,难道是为落埋怨不成?早叫夫人问过广平长公主,此女确是个温和的人。且有远见,你日后要奔前程,须得有一好妻,妻贤夫少祸。燕王家若肯与她商议,必不至倾覆。”

    张三郎素服洪谦,听他这般说,便转忧为喜,与洪谦作揖:“多谢君侯。”

    洪谦再寻陈熙说时,陈熙喜出望外。本朝风俗,寡妇并不难嫁,一是物议并不非难,二则寡妇手里有钱,分外好嫁。陈三姐又有所不同,她丈夫是死了,却是因谋逆,这谋逆还是她告发的,是以门当户对之族皆不敢要她。

    陈熙三姐妹里唯此一个贤良淑德,又有大义,却独她婚姻艰难,陈三姐自归娘家,将自己锁房儿里,镇日里吃斋念佛,连门儿也不出,将原侯夫妇并陈熙愁得头发也要白了。陈熙如今之显赫、陈烈得有一爵,原侯家先时为难帝后之事尽皆一笔勾销,全赖她首告之功,是以合家都觉对她不起。欲为说亲,好了,无人敢要,次了,原侯又嫌弃。

    如今洪谦与她说了个少年进士做夫婿,夫家又是朝廷命官,真个喜从天降。陈熙欢喜得将两手都要搓出火儿来,连声道谢,且说:“君侯大恩,没齿难忘。我家三姐妹,唯这一个令人心疼。我这便说与父母!”

    洪谦道:“却又慢来,将笑影儿隐一隐,太皇太后周年未过,暂且休要声张。我这般唐突,也是想府上必不至在周年内议婚,令妹尚在家中,是以来说。这孩子父亲将他托与我,是连婚事也托付的,孩子极好,你回去说与原侯,何时相看一回。”

    陈熙道:“我这便回去禀于家父,过一时必亲往府上拜访。”

160童趣

    却说洪谦做了一回媒人,将陈三姐说与了张三郎,男家父亲前想后想,这媒人是他千万拜托的,人家与说了个媒,自己实不好反悔。非特媒人得罪不起,便是原侯家,也不好得罪。放在官家与慈宫有隙之时,拒便拒了,如今陈熙也算得炙手可热,又一门二侯,这女家也是开罪不起的。

    且这门婚事也是有个赚头的,张府君只是知一州,陈家却是累代列侯,陈三姐再嫁之身,原出嫁艰难,张家并非自己求上门去,女家便不好以富贵骄人。再是有洪谦做媒,男家固不好辞,女家也须看媒人面上,不好与夫家难看。再则洪谦书信里说得明白,陈三姐实是难得明白人,与明白人相处,最是容易。

    是以虽张三郎母亲略有些遗憾,以自己一个进士儿子居然娶了个二婚头,张府君却一力要许这门婚事。听妻子说:“又不要图岳父家富贵,怎这般不讲究哩。”张府君便笑了:“我若只有他一个儿子,自然是要再思量一二的。你我不止这一个儿子,大郎、二郎也要看顾,四郎还不曾考中,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好将家业都托在三郎身上?他终要靠自己多些儿。”

    这却也是个道理,家里儿子多,便难免顾此失彼。皇帝家还有个长短,何况张府君权势富贵并不熏天。但凡这样人家,只消长子不是十分蠢笨,头一个是要尽着长子来的。其次才是诸子,这才是道理。张夫人听丈夫这般说,才叹气道:“也不能将好处都占全了,只消三郎过得好,那便好。也不晓得这女子脾性如何。”颇有些埋怨丈夫将两个儿子托付与洪谦,弄得虽中了进士,却又有一门不如意的婚事,却又动起将四郎接回来的主意。

    张府君怒道:“妇人之见!这世上哪有替儿嫌媳的?你是唯恐三郎过得顺了是怎地?四郎在京又有何不好?天下读书人万万千,你的儿子好,旁人的儿子便不好了?如何数得上他?三郎、四郎来书信,你道他们考前,与他们看文章的是哪个?乃是君侯使他家哥儿拿与丁相看过的!丁相是此次主考!你休要生事,横竖儿子将有任命,媳妇也不在你面前,你休挑剔。”

    张夫人这才不言声了。

    当下回信,谢洪谦做的好媒。张夫人虽口上报怨,手上却不敢怠慢,将一应放定、成婚之事备妥,亲往京里去,与儿子放定。及见着陈三姐儿,见她生得温柔可,言语又得体,原侯家上下因张三郎肯娶,也都极客气,这才放心谢了媒。又闻宫里皇后召见,始知这桩婚事,原是推辞不得的。

    彼此已到夏日,恰逢着太皇太后周年将过,当下陈熙便告个假,亲自送妹子往江州成亲,将张夫人吓得不轻。张三郎亦得往穗州为官,却是个顶好的优差。张夫人便将那挑剔之心压而又压,不敢生事。

    林辰之差使却不比张三郎好,乃是往北方一县为县令。数年之前,还是北地优于穗州,如今却是掉了个个儿。林辰却也无可挑剔,领了假,拜别洪谦夫妇,先回江州见父母,其次才是上任。

    玉姐见自家事偕,心内颇安,因太皇太后周年已过,便张罗与九哥做寿。九哥小她几个月,恰在太皇太后周年之后。玉姐想九哥自登基以来,便不曾好生做过一个生日,今年虽不是整寿,也该与他好生庆贺一回。因寻淑太妃、孝愍太子妃两个商议。

    淑太妃因知洪谦将难嫁的陈三姐说与个新科进士,自觉皇后待人极实诚,是以极外上心。王氏亦因玉姐将其女儿嫁得和睦,心有感激。两个一道与玉姐出主意。淑太妃是先帝朝奢侈惯了的,王氏却又心细,道:“须与官家整寿留个余地才好哩。”

    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玉姐于旁听着,又学着不少。因笑道:“我原在家时,不过学些个家长里短,如今到宫里,没个人教着,真个是不行的。”淑太妃道:“娘娘只消把个总儿,旁的事,自有人去做,这些个细务,娘娘知不知的,哪值挑剔呢?”

    官家做生日,原非内廷能说了算的。只是如今这官家与以往不同,早几年京里好些个贵妇好嘲笑帝后小家子气。这小气的并非皇后一人,官家也是如此。这夫妻两个好似只“将家搬到宫里”一般,外头怎生过生活,宫里也便怎生过。也不讲究个“不得干政”,也不讲究个排场。

    往年官家做生日,须由礼部等来做。今年娘娘说要与官家做寿,一句话儿便做了。内外也不觉有甚不妥,只听命而行。淑太妃见准备得快,不由咋舌道:“他们如今倒勤快起来了,也不相互推诿了。”王氏心道,原本内廷与外朝总要扯皮,你们当年虽看着势大,里里外外脱不了小气格局,人却不服也不怕。她虽好俭省,常不与宫里陈规同,眼睛与你们看的却不是一处,人如何不听她的?

    两个却又同心,襄助着玉姐将这寿宴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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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两个辞去,朵儿道:“她两个好生奇怪,那位娘娘且不说,单是淑太妃,如今倒好诚心。”

    玉姐戏问:“你好看得出来?”

    朵儿道:“人用不用心,哪能看不出来呢?淑太妃往先说话儿,听着和气,却是故意朝娘娘身边儿凑。如今说话,却是时时靠向娘娘,她自家还不觉哩。”

    玉姐道:“我与她安排这许多事,与原侯家安排这许多事,她再半生不熟,我却也只是撂好手去啦。人便是如此,口说无凭,总要叫人看得见、摸得着,她才肯与你好。空口哄人,一回两回有用,时日长了,当旁人都是傻的哩。”

    朵儿捂着嘴儿一笑,道:“怪道夫人说娘娘手指漏缝儿。”

    玉姐道:“只消进得比出得多,总是赚的。”

    说话间九哥各前朝回来,玉姐迎了上来,相帮他换了衣裳,又亲与他擦脸。拿下手巾来,见九哥一脸惊讶,玉姐将手巾铜盆儿里一丢,推他一把:“你怎地了?”

    九哥道:“我做了甚好事?有这般运气?”玉姐嗔道:“我哪日不与你擦脸了?又来说这个,还有好事哩,你再知道了,还不要美坏了?”九哥惊道:“还有好事?!”玉姐道:“怎地没有?你生日又将到啦,可要好好过一回。这许多年了,都不曾好生做一回生日了。”

    九哥听了,连连摆手儿道:“好事忒多,这样不好。今年风调雨顺的,南方夏税又到了。北方夏税虽不如南方,今年却不须再放赈了。他们兼并的人家转往南方兴工商了……好事忒多,好事忒多。今年运气忒好,不可挥霍。”

    玉姐眼圈儿一红,嗔道:“你又来招我心疼不是?”伸手儿要掐他,到底舍不得,摸摸他下巴,“扎手了,你早间刮过脸了,怎还这样?”九哥面上一红,也摸下巴,却将她手握住,道:“我摸着不扎,你手嫩哩。”玉姐啼笑皆非,道:“又浑说。这事只管听我的,你好生松快松快,好日子还长着哩。”

    九哥轻声道:“咱们家都听你的。”玉姐想将手抽回,九哥反握紧,拿她手来往下巴上来回摩挲,痒得玉姐直笑,道:“你也学坏了。”九哥也笑道:“我实不曾坏过,一贯如此。”引得玉姐止不住伏他怀里大笑。

    九哥听她笑得畅快,好似庙里高塔檐下的铃铛一般,只闻其声,便觉能涤荡胸中尘秽。一时间担忧之心渐去,只觉内外无处不好,将她搂在怀里,也放声大笑起来。

    她两个一笑,又引来一个人。如今章哥已大,迁至东宫里居住。湛哥与佛奴便住在崇庆殿左右两配殿里,湛哥亦开阁读书,此时功课未完,佛奴却在西配殿里。听着父母笑声,好奇来寻。他的乳母管他不住,只得一路弯腰跟着。

    正殿里,朵儿见九哥与玉姐亲昵,也掩了口儿偷笑,颇觉不好意思,将脸儿一拧,却看着佛奴正趴门框上,出头露脑,看他爹娘抱作一团儿。朵儿还未及奔去将他抱开,他已越过门槛儿,蹬蹬跑来,扑往玉姐腿上,抱住她裙子,仰起脸儿道:“爹娘笑甚哩?我也要抱,我也要笑!”

    玉姐面上红得好似庙里关公,她与九哥这般,于宫女宦官面前倒不甚羞涩,叫亲生儿子瞧见了,委实羞人,手下暗使劲儿掐了九哥一下儿。九哥忙松开手来,俯身将佛奴抱起,道:“三郎也来。”

    佛奴犹自懵懂,道:“爹,你抱我比旁人抱得都高!真好!”九哥单手抱着他,另一手挑他下巴道:“是吧?”

    玉姐将袖儿一甩,道:“你们便乐罢!”佛奴将头埋九哥怀里,也学着玉姐的样儿,将玉姐看得老羞成怒,恨声道:“你们两个欢喜,便一直抱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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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有九哥如是说,玉姐到底也不曾铺张,内外诸人有着先帝时之盛况作一对比,都道官家节俭,不似先帝时奢华。九哥听入耳内,不免哭笑不得。玉姐却是我行我素,旁人说她小气她也不理,说她赏赐大方她也不管。秀英听着些个闲言,回来又说与玉姐。玉姐笑道:“凡事总听他们的,累也累死了。他们总要明白,如今帝后是何等样人。”

    秀英咂摸出些个味儿来,往后便只与玉姐说这些新闻,却不曾劝玉姐“改了”。转与玉姐说起金哥婚事来:“说来官家赐与他的宅子,该着往那处成亲的,我不眼看着,却总不放心。”

    玉姐道:“纵不放心,也须有个放手的时候儿。凡一家一道过日子,只须有个章程,便乱不了事。娘看,哪家一家与一家是一模一样的?董家姐儿也是大家闺秀,虽年轻,金哥将来家里又不是五世同堂,人口是极简单的,是个人都能应付得来。”

    秀英道:“这样,我便收拾出房儿来,拜堂成亲总是要在咱家的。住满一月,我将金哥喜好说与她,再叫他们搬出去,可好?”

    玉姐道:“娘休忘了与那头府里配好使唤人。”秀英掐指一算,道:“我都想着哩,原想着他中了举人,再成亲,婚事也好看。哪知不中,官家又与他个侯来做,更体面了。原先备下的便不足用,总要到明年了。”玉姐道:“明年便明年,只要妥当了,还怕等?”

    秀英道:“也是,我便去拾掇着。娘娘,对官家好些儿,官家待你实是不薄。”

    玉姐道:“我省得,我揽了他,便要疼他。”

    秀英欲待有话要说,又咽下了,只一摇头:“还是这般脾气,亏他吃你这副脾气。”

    玉姐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烦心事没有了,就开始腻腻歪歪了。嘿嘿~

    陈三姐是个好人,各方面,可惜造化弄人。她应该有个好结果,严肃脸。

    明天,本文就完结鸟~会有几个番外~

161终章

    人心从来深不可测。非特女人心如海底针,男人心也是难猜得紧。玉姐原以为极明白九哥之心,哪知近来却总想不通九哥究竟在想些甚。

    自从那日灵前一闹,好巧不巧下了场雨,自此旱情也解了,人心也顺了,那一等出头露角想辖制新君的也是败的败、老实的老实,至此已足有两年光景。在位逢着谋逆,并非哪个皇帝都能遇上,此事又因着旱情而起,玉姐也不由分外留神气候,也在意各地丰歉,平日待人,也要分个南北,不偏不倚。

    虽如此,却比连年灾异畅意许多,是以玉姐委实不解,九哥何以一提及如今这风调雨、海清河晏,便要一脸劫后余后之态,究竟是为个甚。想来九哥并非胆小怯懦之人,凡事也极有担当。

    玉姐最满意,还是九哥处置逆案之时坚决果断。事后她才晓得是有人首告,陈三姐是其一,更早却是朱震。九哥听说之后,并不一床被掩了,暗中敲打,却是由他行动,却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般行事,极对玉姐胃口,她平生最恨憋屈,常喜恣意。

    是以越发不能解,何以九哥如此诚惶诚恐?难不成真个叫些天象吓住了?想九哥亦饱读诗书,乃是持个“敬鬼神而远之”之意。便是真个迷信了,天终下雨,也是天命在他之意,何至于此呢?

    是以这日,九哥又说:“自前年一场雨,去岁今年都是丰年,真是喜出望外。”玉姐觑着他脸上一脸庆幸,继而又听他说:“殊为难得,殊为难得。”

    玉姐不禁好气又好笑:“你何至于便受宠若惊至此?”

    九哥正色道:“这是应该的。为政当常怀畏惧之心,岂可恣意?世间何事便是随意可得不须珍惜的呢?恣意挥霍,岂止财富要坐吃山空?气运、人心也是一样的。原先读史,见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句,只作激人奋进之语来读。经此一事,方知其中深意。”

    玉姐亦知此语,这个话儿却又与五行终始之说,与儒家之“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暗合。是以虽是民间、仕林有种种忠臣、不敢叛逆之成见,玉姐亦不以之为异端。只是九哥忽说出这些个话儿,玉姐不免吃惊,听着九哥话中之意,乃是如今这些个好事,也不是应该得的,心里小有不快,问一句:“是何深意?”

    九哥道:“人并非生而不变的,我虽生于宗室之家,莫无机缘,断不至能做了皇帝,这便是‘种’。然而若非父母行得端立得正,莫非十余年教导,使我知礼,先帝未必便要过继我,这又暗合了那句话儿。七哥原与我同,却因着家中不甚,又抛弃原有之婚约,故而先帝不取。我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不敢轻慢大臣,不敢亵渎百姓,至于僧道,亦礼敬有加,是以纵有事,人心皆向我。他不肯安分守己又不曾实干,却思趁乱投机,是以纵有谋逆者从之,亦不能成事。今日方明白,原先在家时,娘曾说,‘日子总是人过来’是何意了。”

    他极少如此正色与玉姐说话,玉姐听得也愣住了,暗想,这才是真正谋国之语。过一时方道:“难怪叫你做成了官家。我娘来时,常与我说,当珍惜你。我常想,我又不曾轻慢你,何至有此语?原来是我太道此事是寻常,总道夫妻无话不谈,却又少虑,总道你总是我的,不致离去之故。”

    九哥愕然道:“这又是说的甚话?你我夫妻一体,这又是担心个甚?你原本怎生想,还是怎生想,若总防着、忧着,便是已不信了,生了这般心思,便已是生心离意了。为国处政,怎与一家人相处一样哩?做父母的,也如做官家一般,瞧着这个孩子顺眼些,便要亲近有加,看那一个不合已意,也不管他好于不好,便要板着脸儿,哪是血脉之亲?”

    玉姐见他这副样子,笑道:“我明白你的心。他们总说夫妻当相敬如宾,我却说,镇日里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枕头睡觉,却要如宾客一般,却不是天大的笑话?夫妻之间,有甚于画眉者。至于父母爱子女,乃是天性,岂似国法不容情?朝廷知有贪渎之官,必问其罪。父母纵有忤逆之子,也难首告,为不舍也。一片舔犊之心,又岂与朝廷法度相同?”

    九哥道:“就是这个道理!”

    玉姐暗想,他这幼时心结,怕是此生难解了。昔年在家时,他娘也与我说过如此各种,恐是他幼时因着这张脸儿长得不合他爹心意,虽重嫡子,却少有亲昵之意,与他兄长们相比,怕是心里觉得委屈。亏得他娘教导得好,才不令兄弟生份了。他父母相处,也是相敬多过亲昵,无怪他有此叹。

    愈发感念申氏之恩,不由问道:“你现做了官家,也不见你看顾舅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固不是个好话儿,却也有推恩与亲的道理。如今原侯家咱与他安排得妥当,南边儿申家,你可有个甚章程?”

    九哥沉默一阵,苦笑道:“他家里既比不是原侯家原是功勋之后,又有陈熙争气;更比不上岳父进士出身且品行高洁。若不是自家子弟争不出个功名来,何至于陪嫁许多,将姐妹二人同嫁于宗室?既没这个本事,若强令入仕,好听的说是倖进,不好看的,怕是要出纰漏,届时国法难容,却不是我害了他们?也是对王妃不起了。”

    玉姐道:“也不好空晾着,总要抬上一抬,”她因自己母亲、外祖母等皆有封赠,申氏之母封号尚不及素姐,心内颇不自安,便出主意,“朝廷实职上的事儿,你说的也是,实职不好与,虚衔儿难道还没有?何惜一光禄大夫?”

    九哥叫她说得心动,道:“却也是。”不日与了外祖父一银青光禄大夫的衔儿,又与他舅舅一中散大夫,却又下旨,命不必入京站班。政事堂也睁一眼闭一眼,由他去了。

    申氏听着了这旨意,虽觉九哥不忘自己,亦恐引朝野非议。虽家里人皆劝她:“是官家心意,且并不曾逾礼。”申氏依旧不安心,便往宫里见九哥、玉姐。

    玉姐见申氏来见,且透着话儿来想见一见九哥,不由暗自纳罕。玉姐是常刻意于申氏在时唤九哥来,方便他们母子见面的,原不须多说。如今格外说这一句,难道是有甚要紧事?这么想着,她便当做一件大事来办,连九哥也悬了一夜心。

    第二日上,九哥早早散了朝,往崇庆殿里来见申氏。因里外也没个外人,九哥玉姐两个如何肯叫申氏行礼?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她,请她上坐,才问有何事吩咐。申氏便提及九哥抬举申家之事,说:“恩典太厚。”

    九哥道:“我心里有数儿,并不逾礼。”

    申氏道:“官家忘了,你小时候儿我是如何说的?‘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眼下并不逾礼,我却恐今日得一光禄大夫,明日便想要更多。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的贪欲也是这般。今天受了这一职,明天官家再要与我更多时,我怕自己犹豫一阵儿,又接了。再往后,怕要自己来讨。趁我如今贪心未生,官家趁早改了罢。”

    玉姐听着,面上一红,道:“是我的不是,事却是我撺掇着的,阿家毋怪九哥。”

    申氏叹道:“我知道娘娘心里向着我,我心里也是向着你们,才说这些的。你们两个,威严日盛,便是宰相,寻常也不驳你们,由你们说。为人做事,当常存些个畏惧之心,须防微杜渐才好。今日受这恩典容易,明日讨那法外之恩便更容易了。到时候非特是我,连着你们,也要面目可憎了。官家与娘娘心里有我,一光禄大夫足够了,中散大夫便不须了。”

    玉姐看看九哥,九哥看看玉姐,两个皆不说话儿。申氏道:“若真心疼我,多早晚将苏平从北地调回来,如何?也算我讨过情了。”

    九哥道:“他正年轻……”叫玉姐一瞪,忙改口道:“已去了北地两年,那处被灾,如今天时好了,正好出政绩,好歹叫他任满三年,考功簿子上也好看,将来也好有出息。”

    申氏临行前却又添上一句:“那官家可记着了,中散大夫就不要了罢。”

    ————————————————————————————————

    送申氏离去后,玉姐忽叹道:“难怪能养出你这般儿子了,我却是不如了。”她有此叹,却是因着九哥以洪谦平逆护驾之功,加金哥一北乡侯,洪谦上书固辞,九哥不允,玉姐只说过几回,见九哥坚决,便不再强辞,金哥侯府都已修葺一新,只待成婚了。

    九哥听了,道:“何必比来?你是我元配,婶子年轻时经得多,不得不如此而已。且岳父有功,我须厚赏,一辞我便允了,叫其余有功之人如何进退?两家之情形我自知之,虽与舅家不甚相熟,也知仅中人之资,奈何强叫他们担事呢?金哥是我看他长大,他的性情我知晓,他若不好,我又岂会用他?”

    玉姐道:“总是养了个儿子便宜了我。”

    九哥道:“岳父教一好女,亦便宜了我,也算是天公地道。”

    两个相视一笑,九哥又说:“金哥也长大了,那时候看他还没个灯笼高哩。”玉姐一怔,嘲笑道:“你怎不说是那灯笼太大哩?”九哥道:“岳父说今年他依旧要下场,也是有志气,待得中时,也是两喜临门。”玉姐道:“好叫他有个事做,有个想头儿,休要年轻轻便无所世事,今天怎生过,二十年后还是怎生过,我便知足了。”

    不想金哥这一榜又不得中举人,只得来年再战。直到二十五岁上方中了举人,进士之年却在三十岁上。这年纪的进士,已不算年高,犹是少进士,也是如了洪谦之意。秀英且说:“你爹中进士的时候,比你还大着几岁哩,那时节娘娘都定了亲了。如今大姐儿才七岁,大哥也不过九岁,你比你爹也不次哩。”

    这却是后话了。

    单说金哥成亲这日,义安侯家送嫁,十里红妆,将孙女儿嫁入侯府。永嘉侯府、义安侯府,两处皆开喜宴,宫里又传出赏赐来。玉姐手头散漫得紧,亲弟成婚,又是结两姓之好,玉姐开怀不已,将许多内造之物赐下。纵然如今京中勋贵人家渐渐经营工商之事,家资更丰,这份子赏赐也是令人惊讶,都说这娘娘真是顾着娘家人。

    听着此语的,却又都去看朱震,朱震是往义安侯里吃酒来的,他乃是义安侯妹婿,正经亲经。那背后交头接耳之人都说:“确实哩。”将嘴儿一呶向朱震,道:“他家孙女儿却又做王妃啦。”

    原来玉姐终是说动九哥,借宣苏氏携女入宫玩耍之机,将朱家大姐订与佛奴做了媳妇。佛奴于兄弟里年最幼,却是最早一个订了亲的。人都说朱震固有告发谋逆之功,然其子三人却与陈奇纠缠不清,功过相抵罢了,如何得此看重?不免又背后议论些奇闻怪谈。

    朱震却只与义安侯吃酒,全做不知。义安侯借酒与他道:“可不能辜负圣恩。”朱震道:“我只管教珏哥用心读书,或下科,或数年后,与三郎个进士岳父便是。”义安侯取笑道:“天下进士岳父何其多矣!偏是便宜了天家。”一笑而过。

    留下朱震长叹一口气,义安侯看他颇有些个斜眼儿,他也只好忍下。

    ————————————————————————————————

    金哥成婚,第二日上,新妇拜舅姑。秀英品了媳妇茶,笑意盈盈,道:“好好好!从今而后,好生过活。”董氏自幼便知此处是婆家,亦常见秀英,虽面有羞色,亦从容道:“敢不从命。”

    又拜素姐。素姐话少,更不多言,只说:“是好媳妇。”

    又各与见面礼儿。秀英道:“咱家亲戚不多,人口少,委屈你了。以后开枝散叶,便要看你的了。那府里是咱家原先居住的,官家好心,又与了九哥,他那里熟,叫他细说与你。”

    董氏才应一声:“是。”秀英又说:“家里如今只有三处正经亲戚,一处是亲家,另一处是广平长公主那里,珍哥还未完婚。再一处便是宫里娘娘,休要疏忽了。明日娘娘还要见呢。”

    董氏亦见过玉姐,不由比见婆婆还要紧张,忙道:“是。不知是几时宣我进去?”秀英道:“不怕不怕,你也见过娘娘的,她人极痛快和气的。”

    金哥见他娘说个不停,他媳妇儿话却极少,不由看着他爹苦笑。珍哥与宝哥两个坐在一旁,见秀英这般快嘴,都捂着嘴儿偷笑。

    洪谦道:“你有正事儿,用过早饭再与她细说,这一时哪说得完?”

    秀英这才住口。

    用饭时,董氏安箸捧饭自是不提。素姐颇不安,道:“你也坐下来吃罢。”秀英一想,也一点头儿,道:“坐罢。”心道,果然我年轻时过得是轻顺的。

    次日往一崇庆殿里来见玉姐,却是秀英携着儿媳,奉素姐同来。素姐从不入宫,此番进来,心中吃惊,越发不敢抬头看人。

    到得崇庆殿里,玉姐见董氏一身命妇服色,与秀英一左一右相扶素姐进来。不等她三个拜完,便命起身赐座,却将董氏唤到身前,携着手,上下打量。见她一副新妇羞涩模样儿,忽地落下泪来:“我可盼着这一天了,纵是死了,见着太公,也敢说话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正文完结了。

    女户嘛,到有男孩子成家立业,女户也就成了历史了。不管这个男孩子是弟弟还是儿子,总之,以后户主都是他了。

    还会有一两个番外,会有玉姐和九哥的~大家酌情购买。新坑在番外结束之后会马上开,敬请关注,下一篇会回归穿越吐槽欢脱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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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番外一

    崇庆殿里,春光正好。

    朵儿侍奉着玉姐,正翻看当季新衣。皇后之服,翟衣如何、常服如何、大袖衫儿又当是怎样,绣个甚样的纹样、绣几只鸟儿几朵花儿,甚能绣、甚不能绣,一一在典。配着的首饰也有定制,凤钗几尾,花钗几树,皆不好乱的次序。

    玉姐虽能做许多主,这衣衫首饰上乃至于妆容上头,却不敢狠特立独行。一则她自家不喜,二也是九哥并不好,三则一旦奇装异服,恐也不是甚个好兆头儿。她至多是喜欢些个南方流行的精巧首饰,好江州一带刺绣式样而已。

    这一回看的却是些颜色颇艳的衣衫,朵儿因玉姐好个浅绿、湖绿、月白,常拿来做上衫儿,不由道:“娘娘平常不好这些个的,这回怎地又要弄这些个颜色来?”

    玉姐抚那朱红大袖衫儿上的金丝绣纹儿,叹道:“大郎都要娶新妇了,我怎还好做年轻样儿,总要显老成些儿才好哩。往后也是这大袖衫儿还好穿上一穿,旁的,也要做些玫色、紫色的衫儿、褙子了。我也只好趁这几年,狠狠穿它一穿,往后便穿不得了。”

    朵儿亦是看着章哥长大,想章哥今年十三岁,九哥与玉姐千挑万选,果是择了于蓟的曾孙女儿、亦是梁宿之曾外孙女的于氏。卜筮皆吉,命钦天监择定吉日。因有先前钦天监监正故事,如今这钦天监监正皆自太学生内选。太学生自入太学,学便是公忠体国。办事极是认真,择卜的放定吉日乃是在十月里,再半年便是了。

    于氏与章哥正同年,还未到及笄的岁数儿,总要再过三、二年,才好与章哥办喜事。是以玉姐说“我也只好趁这几年,狠狠穿它一穿,往后便穿不得了。”

    朵儿道:“娘娘才搬进东宫那会儿,宫里的妃子、才人们穿红着绿,鲜艳得很哩。”

    玉姐道:“那如何能比得?若她们都有了儿媳妇时,你再看她们还要不要穿成那鲜艳模样。”

    朵儿道:“总还有好些年,娘娘可意地穿便是了。这会儿又叹个甚的气来?我看娘娘平日里也不很穿这艳色。”玉姐笑道:“这倒也是了,我只想,章哥有了媳妇,我非但艳色不能穿了,嫩色了穿不了了,毕竟上了年纪了。”说便抚着脸。

    朵儿道:“娘娘不用摸,我今早才看的,连个细纹儿都没有,”又侧耳一听,“大姐儿好醒了哩。”玉姐忙说:“抱她来我瞧瞧。”朵儿道:“恁多孩子,娘娘只心疼大姐儿一个。想是儿子多了便不稀罕了。”

    她两个正看大姐儿时,于向平却急步走过来,垂手立在一旁,待玉姐将大姐儿与乳母报了,方凑上前来,道:“娘娘,慈明殿那位,病了。”

    皇太后自退居慈明殿里“安养”,平素也不缺衣少食,也无人朝打夕骂,只是没几个人往前奉承。二十一娘有心侍奉他,却有九哥发话,不许叫她教坏了二十一娘,二十一娘性情温顺,便也不与兄嫂强争。节庆之时,也要请她出来露面,陈烈之妻每逢此时,也要往来看她。淑太妃恐她生事,每她出来,便也与王氏一道在她左右,名为跟随,实有监视之嫌疑。

    虽如此,皇太后也锦衣玉食荣养数载,如今一朝病了,帝后二人少不得亲往探视。

    玉姐与九哥到时,御医已把过脉来。诊得是油尽灯枯之症,也是郁结于心之故。九哥并不说话,玉姐便说:“好生将养,未必不能养回来,不拘甚药,只管用来。”

    御医听她这话儿,也只是要皇太后不死而已,心道,这确是难了,寿数儿尽了,回天乏术。想这帝后二人待皇太后不过面子情份,又想皇太后生事,能有这般下场,也算是不差了。自孝愍太子至于今上,两对夫妻都能叫她得罪个透,也是能耐了。这却也好,不用怕治不好皇太后,连累得自己被迁怒问罪了。

    口上却说:“臣尽力。”

    诸人皆知皇太后行将不起,却也假模假样儿照顾她,过不半月,御医说与玉姐:“实是不成的,便在这两日了。”

    九哥道:“宣长公主们来见过太后。”语带着临终道别之意。

    玉姐心道,他是真个不待见这个皇太后的。便又说:“叫大郎他们兄弟也来,使人出宫去,非止是长公主们,便是三娘,也要来的。娘家人儿也须来见娘娘一面儿。”

    一时诸人齐到,聚于皇太后床前。皇太后原本病得干瘦,此时双目却突然有了神彩,一双眼睛亮得瘆人,直直看着淑太妃:“你们害我至此,如今却好做个好人!”

    淑太妃吃她一瞪,吓得连退三步才叫小宫女扶住了,勉强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修各人的福份。你种的甚因,便有个甚果。”

    皇太后道:“究竟是我的种的,还是你们种的?!我原当家业美满,儿孙满堂,是你们!你们家贪心!想叫你儿子做太子、做官家,元后却又有嫡子,你扶正不成,只好拿我来顶缸儿做填房,去做现成的娘!叫我去做个恶人,弄坏了太子,好叫你儿子登基!我过来,几十年,你何曾敬过我才是天子嫡妻?!究竟谁才是恶人!我死后必诉于阎王,看究竟是谁先造的孽?!我在下头等你们都下去了对质。”

    淑太妃叫她说住了,欲待争辩,她却又看向王氏,道:“你的丈夫,谁个弄死他便找谁去!他自家七灾八病,你做妻子的侍候好了,还要怪我不成?他死前在你们手里,可不是在我手里!你道怪了我,你便没个失职之罪了么?不定与他煎药的人弄了甚毒药喂了他哩!休想推我顶罪!”

    王氏眼睛都红了,叫道:“若非你与一碗冷饭!”

    皇太后冷笑道:“你们都是三岁的孩子,我与甚你们便吃甚?人家怎活得好好的哩!寻常连口茶水喝过了都要吐一回,道我没瞧见么?你们不过是想要个好名儿,又要弄坏我的名声罢了!呸!”

    王氏也叫说得噎住了,她与淑太妃本非愚笨之人,实是皇太后所说,乃是戳中了她们心中那点心事。又在帝后与诸多晚辈面前,十分下不来台,一时面红耳赤。

    皇太后却又将眼睛移到九哥身上,九哥自以行得端、站得正,夷然不惧,上前一步道:“娘娘自是问心无愧的。从不欣喜做了皇后,从不曾受人叩拜,从不有一丝得意,从不想着鲁王远大前程,也从不为难儿女的。真个是一代楷模。”

    听得诸人都惊呆了,只道这话儿当是皇后说出来的,怎能是官家说的?

    玉姐心道,你这几句话儿,憋了足有十几年了罢?叫记下来,可有你受的。欲待与他圆一圆,却听九哥道:“娘娘放心,舅家人,我自会照顾得,必不令绝了香火。”玉姐听他这般尖刻,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只得附皇太后耳边道:“您放心,您该得的,一丝儿也不会少。”旋即追着九哥出来了。

    九哥带着怒气,道:“她犹不知悔耶?!若说孝愍太子碍他道路,则赵王何辜?为难你时她也不曾手软,不过是占着先帝妻子的名份而已。既得其利,不思感恩,反说委屈。”

    玉姐默然,她却是有些儿明白皇太后之心,初一时确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此后却是受故去的太皇太后辖制,一步错,步步错。更言的是,九哥又有那样一个亲生母亲,申氏实是做得太好了,两相对比,九哥更不喜这个嗣母。

    想而又想,玉姐道:“她也只有这几日了,便让一让又能怎地?她如今也只有嘴上痛快了。”九哥低声道:“我只是不忿罢了。”两个慢慢走向前去。

    皇太后发这一回话,实是回光返照,当日便崩逝了。九哥命治丧,却又比出元后与太皇太后之例,减其份。彼时李长泽休致,丁玮便上来奏道:“皇太后之丧,岂可低于皇后例?”九哥道:“则又如何可高于元后?”丁玮道是他记着皇太后欲行废立之事,上前道:“如此,可于谥号上做些增减。”

    九哥想着一回,道:“也罢。”于是,皇太后除却惯用的一个“孝”字而外,其余如慈、惠、端等美谥皆无。便是陈烈,也不曾为她争执。太学生原是好愤激的,亦三缄其口,皆为其曾欲助逆。

    玉姐却晓得,九哥并非为着皇太后不喜九哥,九哥才要如此待她,实是为着皇太后先时非己所出之子不慈之故。然九哥得为天子,她能做皇后,却又是因着皇太后将先帝之家搅乱,这个中因果已是理会不清。皇太后生前说孝愍非她害死,临终之言,玉姐倒也肯信她几分,这个话儿却不好轻易说,一旦说了,立时又要生出事端来,头一个为难的便是王氏了。

    是以玉姐只与九哥道:“大郎放定的日子,该当往后推一推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太后的开头,太皇太后与淑妃这些人也要负一定责任的。当然,九哥和玉姐后来也跟她有很大的隔阂就是了……

163番外二

    太子妃于氏,已休致之宰相于蓟曾孙女儿,已休致之宰相梁宿之曾外孙女儿,祖父于珍,现为刑部尚书,父亲于琏,太学博士。正所谓系出名门,自有一股傲气。本朝之皇后、太子妃,多是出自勋贵之家。她得以脱颖而出,却是因着她有个特立独行的婆婆。

    于氏自幼,便听着坊间有些个议论,说这皇后相当难缠。于氏所居之坊,自非寻常民宅,所听之议论,也并非民间议论。民间议起,多是说这娘娘仁慈,又有仁义,且是天生的好命云云。于氏听着的,却又是另一番说法儿。

    她也尝随祖母见些个贵妇人,内多有谨言慎行之罪,也难免有一二口无遮拦之人。早些时候儿听着“南蛮子”、“小气”,后来便是“手狠”,到得与皇太子选妃之时,便听过一句“有独孤之风。”

    作者有话要说:她也是幼读诗书,晓得隋文帝之皇后独孤氏,性好妒,又好干政。文帝之功绩,她也是“与有荣焉”。然她之好妒亦是有名,非特管自家事、娘家事,连臣下家事,也要管束。若有大臣宠姬妾,她便要抑其升迁,百般压抑。乃至于长子杨勇,更因宠爱姬妾、不亲近元妃,终令她下了决心废去太子,另立那会做戏的杨广做了储君。

    两下儿一对照,确是十分相似。无论朝臣如何说,于家上下,对皇后之考评却是极好。有独孤之风好啊,于太子妃实是件好事,有这样一位母亲,纵太子稍有过份之处,太子妃也好有个借力的靠山。何况太子乃是文臣教授出来,想也不至于好色。本朝实不曾有过如何好色至逾礼的储君、官家。

    于氏更叫长辈教着,必要侍奉好婆母。

    这婆婆倒是好相处,也知诗书,也不甚挑剔。于氏虽时常觉她干预政事,稍有不妥,奈何朝廷不言声儿、官家不言声儿,宫中皆习以为常。于氏便将嘴儿一闭,只管与婆婆捏肩膀儿去。

    这婆婆非止像独孤像了个十成十,竟比独孤还甚。也不与东宫置姬妾,也不提与太子些美婢,竟与宫外诗书大族规矩一般,乃是禁着子弟亲近女色的。无怪乎于蓟等人,张口闭口,便说士人之女如何如何有礼。细思起来,这便是少时听着贵妇人所说之“小气”了。于氏心道,小气得真个好来!

    原以日子便好这般过来,哪知天有不测风云,这般千载难寻的好婆婆居然一病不起。于氏惊惶之下,急往待疾。

    说来也怪,官家许是年轻时国事繁剧,用心太过,每年总要病上几场。皇后却一向健旺,连个风寒也少染。人心内原本是想,官家并非长寿之相,一朝宾天,不知这母后会否干政?太子类父,又有些肖母,于国事上头并不生疏,母子二人不知要如何相处了。是以一旦皇后病倒,朝野皆惊。

    于氏等妯娌几个,皆往榻前伺候,不几日,却又不便。乃是这官家只消退朝,便往崇庆殿里来,于氏等须回避。于是定下次序,于氏等白日侍候,到得晚间便由章哥等兄弟伴着官家在崇庆殿里。

    如是忽忽半月,竟致不起。

    ————————————————————————————————

    这一日,九哥忧心忡忡,携儿子往朝上去。玉姐忽地睁开眼睛,叫朵儿道:“扶我起来,将东边柜子里头一格,我那身衣裳取来。”

    朵儿喜道:“娘娘!娘娘可是觉得好了?我这便服侍娘娘起身。”于氏瞧着不大对,凑上来前来,试探叫一声:“娘娘?”却见玉姐笑道:“你是极好的,我有留书与大郎,他自知当如何待你。只盼你与大郎,也如我与官家一般才好。”

    于氏越发觉着不好,朵儿已取了衣裳来,于氏上来相帮着穿上。玉姐却又吩咐朵儿:“来扶我。”往内室一只雕花柜子前站了,朵儿取钥匙来开了,于柜内又取一只锦盒,打开来却是一双玉兔。又出一锦盒,内里又是一双凤头簪子。取簪子簪于头上。

    于氏看着,暗暗纳罕,这似是内造之物,却也不算如何珍贵,如何珍而重之藏于内室?

    玉姐却朝她两个道:“我走时,旁的我不管,却要将这些带上。”亲抱了盒子,缓缓走出,却往宝座儿上一坐,慢慢儿将眼阖上了。

    《女户》一文,到这里就彻底完结了。感谢大家这几个月来的支持和鼓励,这是某肉第一次写土著女主文,也有叙事语言上的变化,写得相当累,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我想我可能会更累。Anyway,本文完结,希望带给过大家不一样的感觉。

    捏捏小肥脸,抱抱小呆,抱抱科普君言之同学,抱抱阿粥,抱抱抢了许多沙发的天同学,谢谢许多支持的亲~Denis、泡泡、27只兔子、懋懋爱吃鱼……还有很多很多,无法一一点名,我都认得大家,还有许多亲是从某肉第一篇文起就追文至今的,激动之情,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原谅我词穷了。说得好凌乱,好像获奖感言一样,其实写手写的文字,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与鼓励,本身就是一项大成就了,爱你们=333333=

    据说,朝廷近期对各种宫斗、宅斗、阴谋持批判态度,下一文正在三思中,大约需要一点时间……正在犹豫题材,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大约十一之后就开挖。祝放假的亲,假期愉快~\(≧▽≦)/~假期结束后就能看到新文了呦O(n_n)O

    大家有缘,江湖再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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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介绍:
所谓女户,便是户无男丁,女人做了户主。但凡这样的人家,有个儿子还好,待到儿子长大成人,也就与大家一样了。若不幸再没个儿子,只好再招一次赘婿。凭你花容月貌、本领通天,不到走投无路,也没什么好男子肯入赘。 这是一个出身略少见的姑娘从容成长的故事。 莫笑女儿癫,莫笑女儿狂,世上的事情本荒唐,我也只有荒唐对荒唐。 我还是略萌原来的文名,又改回来(遁,不许打脸…… 第一个非重生非穿越坑来啦~女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