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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节 建议

    辽东的保安系统比南明使者团想象的还要好,沿途接待的驿站人员都绝不发问,这一路上辽东秩序井然、纪律严明的景象给南明使者团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到了沈阳王府后,辽王吴三桂热情地亲自跑到厅外迎接,一见到来使就亲切地叫道:“妹夫。”

    这样的称呼让贺飞虎有些不自在,好像憋在心里的那股气一下子都散去不少,但对方既然攀亲戚,他也不好再板着脸叫对方辽王,贺飞豹拱拱手道:“表舅。”

    “我那妹子可好?我的小外甥如何了?”初次见面的吴三桂满脸堆笑,拉着贺飞虎的手带他来到花厅坐下,对迫在眉睫的大变只字不提一个劲地聊家常。

    中间几次贺飞虎发话想开始正题,但却被陪坐的辽相洪承畴又扯回来了,他笑眯眯地劝贺飞虎道:“想当年三国的时候,曹刘不共戴天、汉贼不两立,但张家和夏侯家也是顾念私情的;夏侯渊是张飞葬的,后主也款待夏侯霸嘛。将军和我王可比他们的关系要亲近得多,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说国事这么扫兴的话题干什么呢?”

    这次秘密出使辽东本来就不是贺飞虎本愿,齐国公下令从南洋的屯垦团抽调精锐回国,然后以这千余人为骨架组建一个新的作战单位,贺飞虎本来以为这个新营肯定会交给他负责,而他本人也摩拳擦掌打算去找许平报父仇和北京行刺齐国公之恨。但齐国公却下令他仍呆在南洋,对此齐国公府的解释是需要他坐镇那里让南洋友邦安心——南明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并不需要把屯垦团全部掉回来,连他们的主将都不会动。

    这种无聊的外交工作两个月前总算是到头了,接到齐国公召令后贺飞虎急不可待地回国,发现他的旧部已经被安排到一个名叫海军陆战师的单位中去了,而且人员也已经打乱,并不是他推荐的那批旧部在担当这个师的要害岗位,他们更像是教官,齐国公说完成整训后可能还要把他们再送回南洋屯垦团。

    对此贺飞虎虽然有点不满不过也没有太多想法,他立刻表示愿意带兵上前线,随时准备与顺军一决雌雄,为齐国公和先父报仇。得知齐国公又打算派他去当赴辽的密使后,贺飞虎一肚子的委屈,他和妻子是贺宝刀当年与祖大寿定的娃娃亲,贺飞虎觉得自己赴辽地位有点尴尬,但齐国公坚持如此,说他的身份对南明有益无害,更不担心目前祖大寿对他夫人的影响:“出嫁的媳妇只会向着婆家,那里会为了娘家害婆家呢?”

    话虽如此,贺飞虎依旧心里打鼓,临行前他妻子也要他对岳父尽量客气有礼,尽量不提当年在北方同盟的事和眼下的敌国身份。

    “舅舅他老人家还在北京,此事既然不能泄露,那愚兄也找不到请舅舅来辽东的理由,”吴三桂含着歉意的解释倒是让贺飞虎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对方和他整整聊了一天的家事,晚上吃饭的时候只有吴三桂的夫人和几个嫡亲子女,连洪承畴都没有陪坐,辽王的长子吴应熊每次敬酒时一口一个姑丈叫得极是亲热,贺飞虎被灌了一肚子的酒,回到驿馆后就睡着了。

    第二天贺飞虎运足了气,一见到吴三桂后便马上开口:“殿下是不是打算出兵相助李顺?”

    “妹夫坐下说话嘛。”吴三桂仍是满面堆笑,贺飞虎坐下后吴三桂又开始嘘寒问暖:“妹夫昨夜睡得可好?”

    “劳表舅操心了。”贺飞虎运了半天的气又泄去了大半,拱拱手道:“表舅是不是要出兵助顺王打齐公?”

    “哪有此事?妹夫一定是误会了。”吴三桂哈哈笑道:“吾主和齐公并肩抗敌,三载同盟之情如此深厚,哪里会打起来呢?”

    “殿下这话就是欺心了!”贺飞虎来之前看过不少辽民观察家的报道,上面一直在鼓吹战争,而且还在吹嘘辽东的工业技术大发展,说南明主政都是商人,自古商人就胆小如鼠、而闽粤之人更是贪生怕死,根本不会也不敢打仗。

    贺飞虎复述了一些他看到的文章,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到底闽粤能不能打仗,到了战场上就能见分晓!”

    期间贺飞虎的声音越提越高,反观吴三桂仍是一副淡淡的笑容,好像对方说的事完全与他无关一般。等贺飞虎总算发完脾气后,吴三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笑容稍微收起来了一点点:“泉州新报,说战事一开,齐公的水师就能封锁沿海,让从山东到天津、再到旅顺全境一只渔船都别想出海,这是不是齐公想来打我呢?”

    “这当然不是,”贺飞虎也看过这篇文章,其中有不少让他觉得好笑的地方,比如渔船这种东西去打它们做什么:“这是那份报纸的意思,不是齐公的意思。”

    “对啊,这辽民观察家也是报纸啊,这是报纸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吴三桂摇头道:“吾主和齐公是打不起来的,我不信他们会打起来。”

    “可这报纸是殿下心腹爱将——王辅臣办的,怎么会不是殿下的意思?”

    “不是王辅臣办的,”吴三桂摇头否认道:“经办人是马马灯,当然这是化名,他真名是易成,这是他的意思。”说完后吴三桂反问道:“难道南明的报纸,齐公会过问上面写什么吗?如果报纸上写得不称齐公的心,齐公会禁止吗?”

    “当然不会?”贺飞虎想也不想地答道。

    “我这里也是一样,齐公说报纸是为了广开言路,为上位者鸣钟警醒,我深以为然,所以我对报纸也是从来不干涉的。”吴三桂指着桌边的一张《辽东人民观察家》对贺飞虎说道:“妹夫你看,我也是天天看报的,从这里面我知道了不少辽东人民的心声,也激励着我努力造福辽东。”

    “也就是说如果顺王和我们开战,辽王会两不想帮么?”

    “妹夫啊,我是顺王的臣子;但齐公既是同乡,又是我敬重的辽军前辈,还是我仰望师从的贤良。”吴三桂长吸一口气,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贺飞虎不由得也是坐直了些屏住呼吸聆听,只闻吴三桂说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坚信吾主和齐公绝不会打起来。”

    贺飞虎差点被气噎住,缓过来以后追问道:“我是问如果,如果打起来了呢?”

    “那我只好借用齐公常用的一句话:我不回答没有发生的问题。”吴三桂又摇了摇头:“而且我坚信这事绝不会发生,吾主和齐公肯定不会打起来。”

    “顺王正向浙江增兵。”

    “那是例行的调动罢了,而且是真是假还不一定,道听途说不足信。”

    “但我们也已经增兵备战。”

    “妹夫真是难为我了,我已经不是大明的臣子了,大明朝廷无论做何举动,都不是我该干涉的。”吴三桂继续一推二六五:“不过我建议齐公克制,不要相信道听途说。哎呀,妹夫看看我在说什么啊,齐公当然不会信了,这仗打不起来。”

    在大顺地方和各藩国中,辽东是和南明合作最多的,贺飞虎这次出使其实是卿院在背后向黄石提议,认为或许有机会打动辽东站在南明这边,那么就可以省南明不少力。

    “殿下愿意不愿意在报纸上公开说您不赞同打仗,不希望看见顺王和我们打起来?”

    “哎呀,我说妹夫啊,”吴三桂苦笑道:“我是大顺的臣子啊,这可是干涉朝政、挟持君父啊,而且我要是说了这话,估计近卫营就不会呆在北京而是立刻向沈阳开来了。”

    “齐公可以明确地给殿下保证,”其实这还是卿院的意思,但是贺飞虎误把黄石这个转达人当作决策人:“李顺任何对辽东的敌对行动,将被视为对大明的敌对行动,而且这个保证可以诏告天下。”

    如果这样吴三桂就算是被捆上南明的战车了,贺飞虎对面的人笑着摇头:“我是大顺的臣子,绝不会做对不起君父的事,而齐公在我心中亦是尊长,我如此敬爱的两位尊长,是绝不会打起来的。”

    吴三桂翻来覆去就是不说句准话,贺飞虎毫无办法:“殿下这些年从南方进口了很多机械,也在我们的帮助下修建了起了工厂,殿下还派人常驻泉州、广州等地,要我们掩护他们的身份。想必殿下已经通过这些人得知了我们闽粤沿海那一望无际的厂房,接连不断的船坞,还有每天都有大批人毕业的各种学校。顺王那边到底怎么样,想来殿下和我们也是一样清楚的,虽然现在顺王十分天下有其八,但真打起来顺王对我们来说只是麻烦、不是威胁,这胜负要多少年是有悬念的,但结果殿下大概也不会有疑问吧?”

    “所以就更打不起来了嘛,没有疑问的仗为何会顺王会去打呢?”吴三桂强调道:“我希望双方克制,这太平的日子来之不易啊。”

    “我们有大小三十家银行,殿下和它们中的几个打过交道,明白它们的用处,而北方一家都没有。”无可奈何的贺飞虎只有继续讲述事先预备的说辞。

    “这话妹夫真不该跟我说,”吴三桂一脸的诚恳:“死了那么多的人,好不容易这天下才算是太平了,我虽然不认为主上会和齐公开战,但是如果有用的话、如果我说话就能避免战火的话,我情愿立刻赶去北京,天天和主上说:‘不要打仗。’一天说一百遍都不嫌累。我只能说,我衷心希望主上和齐公都能克制,不要让天下生灵涂炭。”

    ……

    广州,

    黄乃明、施天羽和另外一位明军将官聚在一起用饭。

    “郑将军,令尊一起都好。”黄乃明告诉郑成功他已经把委托他带去的家信交给郑之龙了。

    “多谢小公爷。”每次提到他那不争气的父亲时,郑成功就一脸的阴沉,但再怎么样那还是他父亲。

    郑成功很感激齐国公对他一如既往的信任,现在他依旧负责指挥明军的舰队主力,而且年初还把刚训练好的海军陆战师也划归舰队编制,有了这支服从海军命令的陆战队后,舰队作战就可以变得更灵活,不必事事都要和陆军扯皮。

    不知道齐国公是不是为了父亲的原因,郑成功注意到齐国公府在军队人事上进行了很大的调整,现在他基本没有人事任命权,只有指挥权,所有军官的调动和任免都不再像崇祯朝那样下放给舰队,而是一律要上报到齐国公府批准。目前在舰队中服役的军官们对郑成功这位指挥官很尊敬,但远不是之前生杀予夺在手时的那种畏惧。不过郑成功对此不但没有别扭,反倒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父亲作出这种事来齐国公不稍夺自己的事权才是怪事,因此对齐国公府的这种权利调整,郑成功不但积极配合,而且因此而心安——看来父亲叛变这事的影响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个饭馆离广东省卿院并不远,今天省卿院周围的茶馆、饭店里坐了不少戎装在身的军官,几天前齐国公在福建卿院公开了李顺方面的要求——要求南明不战而降,自动取消帝号称为大顺的一部分。

    虽然因为身在福建所以不能亲自在广东卿院发布这个消息,但齐国公还是在迅速把这个信的副本发给广东、广西和江西三省的卿院,广东卿院已经维持紧急召开辩论。齐国公说因为国卿院还没有来得及筹建,所以他需要每个省的卿院都对此要求作出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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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节 轮回

    “贺飞虎还没有回来么?”南方的年轻军官团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渴望战争,迫切地想在战争中证明这几年来的成绩,为自己赢得功勋和光荣,施天羽作为高级将领的孩子,自然也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黄乃明就是其中之一。

    被问到的人微笑着摇摇头,郑成功手上掌握的6战队都是谈论的人的旧部训练出来的,对这个问题内心十分关切:“小贺将军会平安归来吧?”

    “放心,辽王是他大舅爷,怎么会有事?”施天羽哈哈笑道。

    南军目前的青壮军官,大多都是留在福建的前黄石系旧部的子侄,无论如何他们都是黄石最信任和重点培养的一批人,可郑成功却有种感觉,本来不分彼此的黄石旧部好像突然分成了北方系和南方系,齐国公府对北方系的人冷淡了不少。就比如这个贺飞虎吧,明明是齐公之前极为倚仗和极力培养的将领,现在大战在即却被派去出使,而施天羽似乎对他的安危也不是非常挂在心上,至于齐国公世子,对他热情的语气中似乎也隐藏着另外一种感情,虽说贺飞虎有使者身份,在辽东有人情关系,还有南方的实力为后盾种种,不过似乎对贺宝刀的遗孤应该更关切一些才是。

    “他回来郑将军也不用担心,6战队还是你的,”施天羽见郑成功眼睛微垂,猜到他心里在转念头只是猜错了对方的心思,大笑道:“齐公可不敢让他带兵,要是他把屯垦团那一套南洋作风带回来怎么办?这可是我们自家的地盘,是我们的同胞父老。”

    “是,是,”郑成功笑了一笑,接口道:“其实我觉得这是多虑了,小贺将军世代忠良,识得大体,就是他回来领军我也是心服口服的。”

    “不错,世代忠良。”施天羽笑容不变:“当真难得。”

    “郑兄这话言不由衷,当罚酒一杯,”黄乃明说着就是一杯酒递上来。

    “末将认罚。”郑成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黄乃明与郑成功对视一笑,又转头问施天羽:“在霞浦军校,我看到许将军的书已经成为教材了,广东这里也在用么?”

    “是的,和齐公的书一起教授,这还是世子的功劳嘛。”许平在闯营中整理了不少战例用来训练军队,这些东西之前黄石就抄来了一些,黄乃明在许平军中刻意收集、整理后送回南方,在这方面许平出乎意料地没有太多戒心,以致黄乃明事先预备的手段大都没有用上,这让他都暗暗觉得对方愚蠢,施天羽兴致勃勃地说道:“许将军写的东西很多,最有用的是有关万人以上作战的注意事项,侯爷从长生岛以来军队的规模一直不大,大多是数千兵马的交战,而且装备也和现在不太一样,而许将军就大不相同了。”

    “是的,”说起沙场战术,郑成功也来了精神:“金帅讲究事先精密筹划,但许将军不以为然,认为这只适合五千人以下的战斗,他认为万人还有万人以上作战时,保证少犯错比严格执行预案更重要,许将军认为一旦军队规模一旦上万,犯错就是不可避免的,指挥和情报失误也是不可避免的,规模越大统帅和下属就应该把越大的精力放在保持通讯畅通、尽可能准确和避免失误过多、过大上面……”

    说道这里郑成功略微一顿,向黄乃明带着歉意说道:“许将军还说齐公和金帅那套,在小规模作战时是对的,但是更大规模的战役有另外的方法……”

    “就是不适合了。”黄乃明心说这些东西还是他整理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许平在闯营中的战例讲解除了本方的,还有不少是新军的反例经验,至于黄石统帅的遵化大捷虽然也是数万规模,许平也断言这战中计划和具体过程中的完美指挥效果只会生在武器和士兵质量差距极大的情况下,总之就是由于实力太悬殊所以掩盖了一切其实可能生过的指挥失误。

    郑成功默认,施天羽满不在乎地说道:“广东组织了几场数万人的实战操练,许将军是对的,指挥官非常正确的设想和指挥很可能会造成极其低级的失误。”

    “福建也是一样。”黄乃明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军费充足的福建驻军也进行过很多次大规模实战操练,人数越多,统帅花费在弥补失误上的精力就越多。

    “许平是一个威胁,”施天羽断言道:“李顺如果形势不利,还是会启用他的。”

    “许平不是一个威胁,我们不会让他成为威胁。”黄乃明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脸上甚至流露出些许遗憾之色。

    这时,楼下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喊声:“省卿院已经达成决议——”

    一时间,楼上的人无论是否身穿军服,都站起身向窗边涌去,周围所有的建筑物上也都一下子弹出黑压压的人头。

    “卿院——”那个激动的传令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喘息着,用尽气力向周围街边和高处的人群们叫喊着:“一百二十票对二十五票,直接否决了李闯的提议并不会考虑任何后续谈判!”

    “万岁!”无数身穿军装的人出激动的呼喊声。

    “卿院向李闯提出反建议!”那个士兵还没有说完,他用力地在半空中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卿院要求李闯立刻自去伪号,献土臣服!”

    “卿院万岁!”

    身边到处都是年轻军人的欢呼声,连郑成功这样已经是将军的人也激动不已,语气都变得有些结结巴巴:“这是宣战了吧?”

    “这是战争!起码广东是向李顺宣战了。”黄乃明的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虽然他对这个结果坚信不疑,但他父亲终究还是把这个政权值不值得保卫的选择权交给了代议员而不是一言而决,而这些人——至少其中的大部分也不负所望地表示愿意保卫她:“虽然李顺十分天下有其八,但这是也就是他们满朝文武的战争,可能还有些渴望功勋的李顺官兵,而我们不是,如果五省都宣战,那至少是一半以上的男丁要为国效劳,我们远比他们强大得多!”

    不知道谁先开了一枪,接着就是大批士兵有样学样地向天放枪:

    “打到北京!”

    “活捉李闯!”

    ……

    “江西提出的反建议是李顺要立刻撤出在湖广边境上的驻军以表示他们没有对江西动武的敌意,否则江西将开始自卫行动——李顺显然不可能接受,这样五省就都向李顺宣战了,”张再弟向黄石报告道:“我们要求广东立刻提供两万士兵到这里来,但广东卿院表示会加大拨款,多向我们提供一万五千名士兵,同时加倍提供我们要征用的军费。”

    “消息不会立刻到北京,而且顺王一下子恐怕还搞不明白我到底在干什么?他恐怕还会满腹狐疑地等待我的正式通告,让他再等等也好。”

    此时李云睿正和赵慢熊还有金求德讨论战争的情报收集工作,前者表示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还有许平呢?”

    “他活不过下个月了。”

    “确定?”

    “确定,他一开始在凤阳和单身卫士们同住同吃,厨师侍妾都没有全凭自己动手,他还真当自己是大人的弟子了么?学得还挺像。”李云睿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卫士们先后成亲后他就一天到晚到别人家蹭饭,甚至老到废太子那里去白吃白喝。李闯觉得他这样的功臣元勋如此特立独行太不成体统,就打算给他派去了一队下人,还挑了几个御厨和一批宫女,我们已经收买了一个心向朝廷的厨子,等这个月底或是下个月初到了凤阳就毒死他。”最后李云睿心有不甘地说道:“还是宣战太早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能让大家都认为李闯是在鸟尽弓藏的机会。”

    “也没关系,也可以说是李闯自认为胜券在握,甚至等不得天下一统就对功臣下手,”赵慢熊反倒觉得这样更好:“李闯在大战未定就毒杀功臣,岂不是既愚蠢又邪恶么?”

    “也是。”李云睿想了想,认为赵慢熊所言不无道理。

    “只是要暂时保密,委屈了军情司属下的功勋威名了。”赵慢熊微笑道。

    “为了大人的大业,他们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李云睿笑道:“再说又不是永远不为人知,等……等,嗯,嗯,迟早还是会论功行赏的。”

    “大人还是不知道么?”上次李云睿提出刺杀许平并且嫁祸江东的计划后,大家都认为不错,但是黄石不知为何还是反对,参与秘密会议的人都劝也没用,说什么如此行事不光明磊落。天可怜见,光明磊落!?李云睿实在是想不明白黄石用这词背后的深意。

    “大人有的时候在不该心软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心软,不过会后世子和我说了,这事放手去做,无论如何要以国家为先,要考虑将士安危。”

    “是的。”赵慢熊和金求德几乎同时记起了柳河村前生的那一幕。

    ……

    高成仓的心情很不好,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他是跟着翼官胡辰到济南来帮助山东训练军队的,同时胡辰这队人还肩负着为中央物色几个精锐军官的使命。

    “高哥,认个罪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是跟随大将军的老人了,陈将军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老长官、老上司了。”岳牧陪坐在边上,苦口婆心地劝解道:“难道给陈大人认个罪,还委屈了你不成?”

    胡辰本来相中了一个年轻的济南地方军官,打算保举他去北京效力,但前天清早高成仓突然现这个幸运儿被打断了两条腿昏死在军营旁,救醒后这个前途尽毁的人控诉是嫉妒他的争者下的毒手,而行凶的竟然还有陈哲的堂弟——得知胡辰的使命后山东节度使把这个亲戚火调入济南军中,事先还和胡辰打过招呼,但是胡辰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把名额给了这个人。

    怒不可遏的高成仓马上去向胡辰报告,大叫大嚷着一定要军法处置,胡辰也是义愤填膺地去见节度使,但回来之后胡辰口风一变,说这事是受害人挑衅在先,不但要逐出军中而且要把陈哲的堂弟加入保举名单。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高成仓就把这事闹得满营皆知,今天下午胡辰冷着脸把他招到近前,责备他大肆造谣有损节度使的名声,致使陈将军震怒,不过经过胡辰再三谢罪,现在节度使大人已经息怒,但高成仓必须明日去给节度使大人当面道歉。见高成仓还是不服,胡辰拍案大怒,勒令高成仓服从军令。

    “我跟大人的时候,陈大人还在新军呢。”高成仓仍是一脸的不服,他从酒杯上收回手指,轻轻抚摸着腰间的佩刀,嘴里咕哝着:“我这把刀还是大人亲自交到我手里的,奖赏我的忠勤呢。”

    “知道,知道,可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我这把刀还是大人亲自给的呢,就是因为我胆子大,做事忠心。”

    高成仓一直在嘀嘀咕咕,可岳牧看他的脸色,知道他终究还是会去谢罪的:“给陈大人好好行个礼,这事不就结了嘛?”

    “啊——”

    小酒馆外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死死地把抱在门口的一棵大树上,背后几个黑衣大汉用尽力气也不能把他从上面扯下来,其中一个怒气勃,抡起棍子就狠命地向他后背打下去。

    被打的人痛得大哭起来,但仍死命地抱住那棵大树不放,口齿不清地哭喊着:“俺的工钱还没有给呐,真的没有给呐。”

    路人木然地看着这几个人,高成仓和岳牧也只是瞥了一眼,就又回头不顾,谁都知道山东防御使鼓励工商,不光是南方的商人,本地的富户也开始心动办厂。济南城里人手不够,有不少乡下农民趁闲时跑到城里做工——虽然粮税免征,但是山东各地两年前规定要收治水费、修桥费、铺路费种种……厂主和工人有时就会生些纠纷,前些天一个农民跑到城头跳了下去还引起全城轩然大波,这事被山东防御使定性为:针对大顺朝廷的恶意特种作乱。不少百姓感慨之余也觉得不值:不就是几个工钱,何必呢?

    “刁民!”为的那个黑衣大汉狂怒地挥舞着手中的棍棒,这个家伙岳牧似乎认识,好像是山东大侠的一个弟子,叫元宝还是什么,他师门是山东防御使司的得力助手,工作就包括把各种特种作乱份子拖出城去:“光天化日敢到衙门前闹事,找死!”

    “俺的……工钱……真的没有给……真的没有给啊。”被从衙门一路追到这里,又遭到毒打后的农民声音已经小了很多,但仍在抗辩。

    高成仓仰脖把又一杯酒倒入喉咙,重重把酒杯拍落在案,自顾自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把他的手剁下来,不信还收拾不了他了!”

    岳牧向门外看去,那个农民背后的人不再挥舞棍棒,一个人开始抽出腰间的匕。

    “别在这里瞎搞!”高成仓突然回头怒吼了一声:“大爷还要喝酒!”

    几个山东大侠的弟子闻声向门内张望了一下,见只是两个身穿普通军服的士兵,就向二人拱手道:“两位军爷,吾等也是有职责在身。”

    高成仓站起身,岳牧见状也连忙起身去扯,同时口中叫道:“高哥,别再惹事了。”

    但高成仓已经处于岳牧断臂的一端,没能把他拉住。

    或许是岳牧这一声给对方壮了胆,为的那个家伙毫不示弱地迎向高成仓:“军爷,这可是前朝余孽,你要庇护反贼吗?你是要造反吗?”

    高成仓瞪着眼:“一个本份老实的庄稼汉,怎么就能成了反贼了呢?”

    “前朝余孽贼心不死,就潜入我大顺蛊惑民心,煽动民变!”为的侠客理直气壮地说道:“这厮就是一个,他故意在光天化日之下闹事,想激起不明实情的百姓变乱,现在南方……”

    “我问你!”高成仓大喝一声,提高了嗓门把刚才的问题再次怒吼出来:“一个老实本份的庄稼汉,怎么就能成了反贼了呢?”

    追到高成仓身后的岳牧,听到这话后猛然响起自己逃难前在家乡肆虐的官吏,饿毙在路边的乡亲,也是如受雷击般地呆立不动。

    对方莫名其妙地周围的同伴对视了一眼,冷笑着反问:“咱怎么知道这些贼子是怎么想的?不过军爷,您吃的是大顺的饷,怎么?同情反贼起来了么?”

    今天出来的时候,高成仓和岳牧都换上了地方军士兵的军服以免店家被惊扰,他感到酒气一阵阵上涌,用力地一拍佩刀:“你可知道,老子这佩刀可是……”

    “持刀行凶,阻挠王事!”为的侠客戟指朝着高成仓骂道:“这厮定是细作,冒充官兵,拿下了审问!”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岳牧能控制的了,二个侠客转眼就倒在地上呻吟不起,余下的大喊着四散逃走。

    四周的人骇然围成一个大圈,骇然地看着凶神恶煞的高成仓,而那个农民则扑倒他脚前,急切地叫着:“恩公,快走,快走!”

    在惊呆的岳牧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听到远处传来大声的喧哗:

    “捉拿反贼!”

    “捉拿细作!”

    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人群缓缓挪动着松开了一个口,高成仓脚前的人剧烈地晃动着他的大腿:“恩公!恩公!快走啊!”

    高成仓转头看着岳牧,嘿嘿干笑了一声:“我以为我的血已经冷了,原来还是热的。”

    说完高成仓抛下刀,在官差冲进人群的时候仰天大叫:“大将军,您许诺给我们的太平盛世,在哪里!?”

第二十三节 逆流

    “这次出兵我就不挂帅了,还是你去。”黄石最近主要和各党领袖还有各省讨论未来的中央和地方税法问题,现在这些人越来越适应他们的位置所以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指挥了。黄石对带着广东决议急行返回福建的黄乃明交代道:“不过记住,你的主要职责是提升三军的士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更要加倍小心,不要露出可乘之机给对手,如果你战败了,对士气会是更大的打击。”

    “如果父亲亲征的话,一定能席卷江南,然后直捣北京。”黄乃明觉得黄石亲征或许会对军心有更大的帮助。

    “如果有士兵怀疑我故意不接受许将军的挑战,那士气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黄石没有用税法问题做理由,而是对儿子笑道:“过去八年许将军大小数十战,而我早就手生得很了,我不会给他挑战我的机会的。”

    见说道许平儿子有些走神,黄石以为对方担忧便安慰道:“攻下南京之前,我不认为李顺还会召还他;而攻下南京之后,你也需要整顿一段时间,我们需要时间安置官吏,将这些地盘变成我们的领土。再者,从情报上看,许将军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很可能离出家不远了。”

    在回来的时候,赵慢熊等人已经偷偷找到过黄乃明,他们说卿院有些大夫希望凡是长生军便不赦,这种建议在广东和江西黄乃明也曾有过耳闻,这些人都觉得只要许平的嫡系追随者还活在世上对国家就是一种威胁。

    有人希望黄乃明对黄石开这个口,但赵慢熊推测以这两年黄石的精神状态和行为逻辑,他是不会同意杀俘的,所以建议黄乃明若是能担当统帅的话不妨自行定夺。赵慢熊认为这种担忧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那些跟随许平多年的老兵对李顺忠心耿耿,就是击败李顺以后,也可能会被有心人组织起来酿成新的动乱,反倒是那些高级将领赵慢熊觉得不必担心,建议若是捉到余深河、陈哲等人时不妨好好养起来以昭示南方的宽大;下面的小兵多半是孤身投闯的流民,不是没有家人就是早已与家人失散,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消灭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长生军是父亲一手创建的。”心里有事的黄乃明脱口而出。

    “不错,是我一手创建的,不过现在你在各个方面都有优势,消灭他们不成问题。”黄石听到后微微一笑,当初他因为需要兵权而山寨长生军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这支失去的军队还会被别人组建起来,而且还反过头来把山寨的长生军——新军消灭了:“实在是我们时间、没有几年好等了,不然不用我们去打,长生军自己就会无疾而终了,这我在崇祯三年时已经见过一遍了。”

    “听父亲说过,第一代的长生军很快就消亡了。”

    “是啊,在长生岛和福建的时候,我迷信一种叫思想政治工作的东西并为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崇祯三年后才发现,其实是因为在长生岛和福建的时候人数少,他们手里没有权,一个营官连轰走一个小兵的权利都没有。而崇祯三年开了大都督府后,一年不到长生军就解体了,四年的时候先帝观察了一年,然后下诏解散大都督府,要是长生军还在的话,先帝岂有这个胆量?”

    “一年?”黄乃明迟疑了一下,现在已经三年了第二代长生军还没有瓦解,这让他不禁问道:“许将军有什么独有的心得吗?”

    “你也太看得起他了!”黄石哈哈笑起来:“唯一的原因就是李顺现在的政治要比先帝那时候清明得多,而且看起来没个百八十年也变不成先帝那个模样。所以这都三年了,长生军还没有解体,从河北、山东来的情报看,他们这三年才刚走完第一代长生军不到半年的路:官兵正开始习惯于对丑恶视而不见,有良心的人渐渐在军中无法存身。但现在他们多半还是因为人情,还没有想到理直气壮地交易手中的权力,远还没有到以耻为荣的地步。”

    “而许将军自暴自弃加速了这个恶化?”

    “我还是得说你太看得起他了。”黄石摇头道:“他不起任何作用,我倒是觉得他撒手不管更好,要是他留在位置上去干涉,只怕会给李顺的军心政局造成更大的混乱。现在李顺马上就要步入正规了,和历朝历代一样,此后有良心、不能压住自己抱打不平**的人会给国家带来更多、更大的麻烦。”

    ……

    “后天王上赐给我的御厨就到了。”许皮笑嘻嘻地对朱慈烺道:“殿下来我家吧,我做东。”

    “如此便有劳许将军了。”朱慈烺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在许平的帮助下,现在他也学会骑马、射击,虽然朝廷有密令让凤阳地方密切关注前朝太子的动静,但每次都是许平拉他出成打猎、游玩,地方官员也只有干瞪眼。

    同行的卫士还有的甚至把家眷都带出来了,遥远的江南听说又爆发了摩擦事件,不过卫士们都记得许平几次扬言说再也不管朝中的事,此外这种边境摩擦就算发展成偏远地方的战事,估计朝中也不会麻烦到他们的大人头上。

    踏秋被不速之客打断,大老远许平和他的卫士们就认出了岳牧的身影,后者虽然缺少了一支手臂但还是能把四平八稳地骑在坐骑身上——只要不是速度太快。

    看到许平和来访者走到远处单独谈话,他的卫士们也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朱慈烺听到有个卫士用略带紧张的声音说道:“无事不等三宝殿,岳尉官肯定不是开小差的人,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是要招大人回去?”

    “为了福建、广东?太师会愿意大人再立功吗?”

    不等卫士们商议出个是非,许平就走了回来,他扫了一眼嘴角边还沾着酒水和饼渣的几个多年贴身卫士,缓缓说道:“我要去向山东防御使大人求一个人情。”

    “属下们这便去备马。”卫士们马上一个个腰挺得笔直,齐声答道。

    “不必了,我很快就会回来。”许平摆手制止了卫士们的跟随,交代了他们几句后又走到朱慈烺身边,小声道:“殿下,我那些厨子和宫女,你先帮我存着吧。”

    “嗯?”朱慈烺对这个要求感到有点奇怪。

    “先帮我调教一下。”

    “好的,”朱慈烺大笑起来:“其实宫里的人更知道礼数,比从外面找的下人还要好用。”

    “我离开这段时候,”许平把几个卫士打发得比较远,他小声对朱慈烺道:“其实此去可能要些时候才能回来,兄弟一定要小心官府,我不在的时候就没法替兄弟说话了。”

    “许将军放心,”虽然卫士们离得比较远,但朱慈烺的称呼仍是一本正经:“绝不会给许将军惹事。”

    “好,兄弟珍重。”说完许平就转身迈步向等在远处的岳牧走去。

    “现在就走?”朱慈烺吃了一惊。

    “急事。”许平飞快地答道。

    ……

    走到山东节度使的大门前,许平把名帖往迎上来的门房手里一塞,拔腿就往里面走,两臂一伸就把挡上前来的官兵卫士推开。被推开的卫士在许平走进大门的时候齐声呼喝,不过他们的眼睛都一起向门房看过去,一个个人脸上满是迷惑不解。

    看过名帖的房门没有发出喝阻声,而是一溜小跑地跟在许平身后,连连谢罪道:“不知道大将军远来,小的这便去通报节度使大人。”

    “我已经没有官身了,只是来拜访下老友,陈将军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

    还没有走进花厅,许平就听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讲了这么多遍还不懂?笨死你了!”

    许平走进厅中后看到厅中桌旁的两个人愕然同时抬起头,接着就听到陈哲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那个跟进来的仆人道:“还不快去倒茶!”

    仆人跑出去后,陈哲满面喜色地跑过来,向许平夸张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将军怎么来了?到济南来游玩么?”

    说着陈哲一把将身后的年轻人拖过来,等他给许平见礼后笑着问道:“大将军,这是末将的堂弟陈在,您看他人品还可以吧?”

    许平扫了一眼桌面上的东西,淡淡地问道:“你在教他沙盘吗?”

    “是啊,末将的堂弟就要去王上御前效力了,不好好锻炼他就会丢了末将的脸。”

    陈哲桌边放着一根藤条和桶清水,许平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扫过,抬起头望向满面笑容的陈哲:“我听说他人品不怎么样,我遇到岳牧了,此次我来济南是为了高成仓的事情。”

    笑容凝固在陈哲脸上,他呆立了几秒,一把抄起桌边的藤条,没头没脸地朝着那个年轻尉官抽下去:“滚,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看着陈哲把他堂弟从厅里抽了出去,等他气喘吁吁地转回来后,许平已经坐在椅子上,冷声问道:“殴打同僚致残,这该当何罪?”

    “末将自幼丧父,是大伯把末将抚养长大的,”陈哲脸涨得通红,他大伯一直生女儿,是老来得子,陈哲向许平叫道:“我大伯只有这一个儿子,大人!”

    许平盯着陈哲看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杀高成仓?你不记得他是你的同袍了吗?”

    “大人你这可冤枉末将了,”陈哲把头一通猛摇:“末将最初找高尉官来,是想求他看在多年同袍的面子上,给末将留点面子,要送他一份礼,如果……如果他愿意留在山东的话,山东这里我还都一队兵需要他帮忙来带。”

    “那好,这事就这么算了,如何?”

    “现在可不是我说了算了,大人。”陈哲继续摇头:“现在真不是我能说了算了。”

    许平又想了想,霍地站起身:“我信你,那这事你就置身度外吧。”

    说完许平就拔腿向外走,陈哲忙冲过去一把拦住他:“大人你要干什么?您不是要去惹事吧?……大人,你不能去惹事!……如果你去惹事了,我没法置身度外的。”

    ……

    “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么?”胡辰把部下们召来将他们痛骂一顿,得知高成仓要被处死后他就发觉部下有些蠢蠢欲动,他冷笑着骂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要是也不想活了,我就亲手成全了你们……”

    见到许平来访后,胡辰也是又惊又喜,他把那不安定份子轰走,带着许平来到他的帐篷,一进门后胡辰就叫道:“大人,这次您一定得就救高兄弟一命。”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许平斟酌了一下:“我回去找山东防御使的,但是我需要证人,我想到了你,但如果你为我的作证的话,你会得罪很多人,你的前途可能会尽毁。”

    “卑职愿意作证。”胡辰想也不想地答道。

    “我肯定保不住你,不但你的前途完了,你再也别想当兵了,而且说不定还会被怪罪,被陷害下狱。”

    “大人放心,卑职不怕。”胡辰不假思索地答道:“请大人赶紧去吧。”

    许平又撇了胡辰一眼,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绕圈了。高成仓下狱后,现在又被宣布要斩首,我知道肯定会有些人不服,甚至会有人想去劫狱,胡兄弟你肯定知道都有谁,把他们的名字都告诉我。”

    胡辰愣愣地看着许平,半响后张口结舌地问道:“大人您要做什么?”

    “这事我一个人做不来,我需要帮手,”许平冷冷地答道:“有些官你和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他们看不清曲直,只看得清你手里拿着的是刀子还是锄头。”

    见胡辰的嘴巴越张越大,许平不耐烦地说道:“胡兄弟你别告诉我你没见过这种官,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和他们把理讲明白。最后,如果你想置身度外的话,给我条绳子。”

    [奉献]

第二十四节 作乱

    八百里急奏把惊人的消息送到北京:许平反。

    在这个公文抵达之前,牛金星已经收到了山东防御使的私信,开头同样是这三个触目惊心的字,不同于公文的是,后面详细交代了事情前因后果。

    山东防御使的办公地点就是以前的山东巡抚衙门,钟龟年以前潜伏在明境刺探情报、拉拢明将时妻子就留在老家奉养母亲,大顺开国后母亲到北京去后他和妻子呆了没有几天就接受职务前来济南,仍然把妻室留在北京照顾老母和孩子。牛丞相暗示他应该找几个侍妾,但钟龟年毫无犹豫的拒绝了,“主上宵吁,岂是大将安乐时?”虽然钟龟年不是什么大将,但在他的治理下山东为讨伐北方同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物资,保证了战争的最后胜利。之后和许平的纠纷导致对方辞官不做,钟龟年感到很遗憾,但他问心无愧。

    昨日和往常一样,山东防御使衙门里没有多少人,钟龟年对排场没有什么兴趣,现在中原方定、强藩林立,南方依旧不服王化,山东同样是百废待兴,钟龟年觉得有钱雇佣一大帮下人还不如多上缴国库些钱或是多劝农桑、多办枪炮和火药厂,就是能省哪怕是一两也好。

    桌面上摆着厚厚一摞账册,钟龟年不信任商人会如实报告利润并为此纳税,所以防御使司要替他们重新核算一遍;钟龟年信任他手下的人,但依旧要抽查,这样可以更好地保证他们不会收受贿赂损公肥私。

    正埋头打算盘的钟龟年被外面的喧哗声惊动了,接着又听到几声枪响和大团的惊呼声,还有一片恶声恶气的命令声:“坐者免死!”

    “居然有人敢在这里闹事?”钟龟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济南城内到处都是兵营,节度使衙门离这里也不是很远。震惊只让钟龟年呆住了不到几秒,他就一跃而起扑向自己的武器,虽然好久不曾在江湖上行走,不过他的身手依旧矫健,一个箭步就冲到墙边取下挂着的长剑。

    但这迟疑的几秒已经足够袭击者赶到,当钟龟年右手紧握住剑柄时,他听到一声喝令从背后传来:“不要拔剑!”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钟龟年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武装服,头戴毡帽的人影站在大门口,对方手中的手铳笔直地指着自己。

    “防御使大人,多日不见。”

    钟龟年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对方一会儿,紧绷着的胳膊松弛了下来,他恢复直立,右手从剑柄上松开垂在身侧,左手握着剑鞘紧贴在腿边:“许将军,您这是在唱那出戏啊?下官现在公务繁忙,您先到客厅喝茶,下官一会儿去拜见你如何?”

    许平端着手铳缓步走到钟龟年面前,这时又有几个身穿武装服的人涌进房间,向许平大声汇报道:“大将军,一个也没有放走,都捆起来了。”

    钟龟年微微张嘴欲言,但没有吐出一个字就把嘴唇紧紧闭上,身体又一次绷紧了。

    “我此来是想请防御使大人放人。”许平拟定好突袭计划后对手下叛军反复交代,要尽可能一人不伤。突袭很顺利,防御使衙门的内情许平了解得很清楚,对方也完全没有戒心,更没有面对其他敌人那种抵抗的勇气和**。

    钟龟年轻轻哼了一声,目光越过许平投向他身后的几个人,最后定在胡辰脸上:“胡校官,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害惨了你的大人了!”

    “和他没关系,是我下令给他的。”许平接话道。

    “许将军你现在根本无权给他下令!”钟龟年冲着许平说完,又把目光看向胡辰:“犯上作乱的贼!你知道你害死了你多少弟兄么?”

    “防御使大人,我需要你的印用一下,等高成仓平安出来后我们立刻走人,绝不打扰您办公。”许平又走上前两步,摆了一下手中的火铳示意钟龟年让开,但他转念一想,没有把这声命令说出口而是试图绕过钟龟年。

    但钟龟年一错步挡在许平面前,不允许他去取自己的官印:“许将军,现在带着你的人离开,本官就装作没看到他们,只弹劾你一个。”

    “开弓哪有回头箭?”许平左右绕了两下,但钟龟年始终闪身挡在他面前,他叹了口气停下脚步:“防御使大人,我不想管朝中的事,我只想救我的手下出去。”

    “除非从本官的尸体上踩过去。”

    许平盯着钟龟年的眼睛看了看,微微点头:“那只好得罪了。”

    “来人,”许平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头也不回地喝道:“帮防御使大人在椅子上坐好了。”

    两个叛军应了一声就要拿着绳子上前。

    “且慢!”钟龟年喝了一声,然后正色对许平说道:“许将军,这案子本官没有徇私舞弊,本官判了斩监侯,然后把判书上报给京城,请刑部定夺。许将军,本官非常明白高尉官为什么会抗拒王事、当街行凶,本官也心存敬佩,这些本官都在上报给刑部的文书里面讲了,本官没有对高尉官动过刑,而且害交代狱卒要善待他,还请刑部能够免除对他家人的株连并给予抚恤。”钟龟年用力强调道:“这不是冤案!”

    “我已经懒得和你吵这个了,你看我甚至不责备你如何对待治下的百姓,”许平缓缓摇头道:“有一个不该死的人恰好是我的旧部、我的朋友,我要救他一命,就是这么回事。”

    钟龟年看着许平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吞咽下一大口唾沫:“那就只有杀了本官才行。”

    说着钟龟年又把佩剑横举在胸前,左手抓着剑鞘,右手握上剑柄。

    “别这样。”许平摇头叹息道。

    “许兄弟,我不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时候,我是一个普通人,有恻隐之心,自认为也是你的朋友。但是当我穿上这身官服,坐在大顺山东防御使的椅子上时,我不再是任何人的朋友,我代表的甚至不是主上,而是大顺的权威,没有同情或怜悯,我只能根据国家的利害来赏赐或处罚。”钟龟年完全无视那把指着他胸口的手铳,一把就把剑拔了出来,同时大喝道:“杀了我吧!”

    许平没有开枪而是退开一步,看着钟龟年舞剑冲过来,许平又叹了口气把手铳随手丢下,再退开一步的同时把自己的配剑抽了出来。

    其他几个叛军缓缓退到屋子墙边,看着钟龟年势若疯虎般地向许平发起一阵阵猛攻,后者好整以暇地挡开对方狂风暴雨似地一轮猛攻,长剑一摆就把对方的武器格到一边,用剑面一拍钟龟年的手臂把他打了个转,接着就踢在膝弯处将对手打得跪在地面上。

    不等对方站起,许平用剑柄一敲就把钟龟年打懵在地,两个叛军冲过去把钟龟年抬到椅子上捆起来,这时许平已经写好手令,他在上面盖上印后交给一个部下拿去大牢放人。

    等待的时候,钟龟年悠悠转醒过来,他在椅子上挣扎了两下发现无用后,再次抬头冲着许平喊道:“许将军,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替大顺、陛下想一想么?现在国势如此艰难,你怎么就不懂得以国家为重呢?”

    “我从来不懂得以国家为重,一贯是为私人恩怨置大局于不顾,”许平轻声答道:“这个钟兄应该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天下苍生何辜?”钟龟年大叫起来:“许将军你要是把天下搞得大乱,那又会有多少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难道你指望残暴的昏明又回来吗?”

    许平一声不吭只是看着门外,等着大牢那边的回音。

    “现在天下太平了,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了,就算我做得有不对的地方,可难道山东不是盗贼晏平了吗?难道流民不都回乡,可以娶妻生子,安居乐业了吗?”钟龟年不依不饶地继续叫喊着:“许平你非要把这太平日子搅乱,让多少人香火断绝,让多少人重新辗转沟壑才安心吗?……”

    钟龟年又怒吼了一会儿,许平终于按捺不住,一跃到他身边,冲着他叫道:“但是当天你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不是跟我说明饿死全家老少,你只饿死一半;你不是说明夺走一家的一双儿女,而你会让他们挑一个留下的;你也不是说明让所有的百姓都不得活,而你只让其中三成、四成不得活!你说的是:辅佐顺王吧,开辟一个太平时代,一个人人都能温饱,都能膝前儿女环绕,不再会有冤无处伸,不再会被恶棍肆意欺凌而哀告无门的太平时代的!”

    愣住的钟龟年一句话也答不出,但许平还没有结束:“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其实你根本不信会有这样的日子,对不对?你只是想改朝换代,你根本不想试一下,哪怕是试一下能不能有这样的日子。但你却这样和我说,然后我又去和我的部下们说!”

    许平向钟龟年摊出手:“我手上的血是洗不干净了,这个你早就和我说过,我也知道。但我的部下们不是,他们以为他们会成为义士,抱着这样的念头去杀人、去牺牲、去浴血奋战直到把满腔热血都洒下疆场!但你把我的手下——成千上万的将士都变成了凶手,你害得他们会下油锅,会无法超生!”

    高成仓被放出来后,许平喝令把所有俘虏的绳索都再检查一遍,然后挥手道:“走,我们出城。”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对,许平第一个拔腿就走。

    安全来到城外后,许平面冲着几十个部下,对他们指着西方道:“好了,接下来你们就要开始隐姓埋名的日子了,我建议你们去山西,晋王一定肯收纳你们的,你们帮着他好好保卫边疆吧。”

    一路上高成仓还没有来得及感谢许平,听到这话后大吃一惊:“那大将军去哪里?凤阳是肯定不能回去了!”

    “我回济南投案。”许平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我没法跑,今天这事必然轰动朝野,如果我不去投案的话,朝廷就会威信大损,说不定还会有宵小以我的名义起来作乱。”

    “那怎么行!”

    部下们都大叫起来,叫嚷得最凶的就是高成仓,他觉得这简直成了许平一命换一命。

    “反了吧!”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刚才有人就存着这个心思,还曾想劝许平夺取防御使衙门等济南要害,以许平的威名可能根本不会遇到抵抗。

    这声呼喊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叫好,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山东根本无人敢抵抗大人!”

    “南京!南京驻军也多是大人旧部!”

    许平听他们喊了一会儿,耐心等他们的呼声渐渐平息后,摇头道:“天下已经太平了,山陕、中原、山东的流民都回家了,我是绝不会造反的。”

    胡辰一声不吭地跪到在地,随着他这一跪,许平面前顿时呼啦啦倒下了一片,所有的旧部都跪倒在他面前。

    “大人,我们愿意追随您,直到打下一个太平时代,一个不会有冤无处伸,不会有人被欺凌的时代。”

    “我做不到,如果我做得到我就会去做的。”许平依旧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比李自成强在什么地方:“我除了领兵,对治国一无所知,王上和我志同道合,他做不到的,我也做不了更好。”

    “王上身边有奸臣,有小人!”

    “我将来身边一样会有山东防御使这样以国家为重的人,而王朝又怎么能没有这种人?”许平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永不会再挑起新的乱世,也不想再听到这个建议。”

    “你们不要随我来,我来济南不是为了害死你们大家才抛上这条命的,一路小心,如果有一个人被擒我都会死不瞑目。”许平最后把目光挪到高成仓脸上:“你也不要跟我来,不然这些兄弟的前途就是白白没了”

    ……

    陈哲匆匆赶到防御使面前,伸出双拳给对方看自己手腕上的绳痕和淤肿:“许将军把火铳藏在衣服下,逼着我出去和左右说有要事相商,一夜都不许任何人以任何事打扰,然后就把末将捆起来关在屋里了。”

    钟龟年哼了一声,见状陈哲试探着问道:“许将军投案后说什么了?”

    “他说他救不了天下的人,那救一个也是好的。”钟龟年揉揉眉骨,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只能交给朝廷定夺了。

    [奉献]

第二十五节 隐情

    “这是……这确实是……是……。”

    内阁成员看到奏报上的事情经过后都瞠目结舌,像许平这样的元勋别说一般的罪行,只要不犯下十恶的头三条都能有回旋的余地。

    不知不觉间李建泰额头上已经是汗珠密布,北方同盟反逆时,他散尽家产支持朝廷,几年来勤勤恳恳给牛金星当牛做马,总算是混进大顺朝廷的内阁了。顺王虽然是开国之君,但是把内政权几乎完全下放给丞相和内阁,现在的风光已经不在前朝之下。

    从技术上许平的罪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这案子的难度完全不在技术上,理所当然该给许平定死罪,万一顺王不准,丞相和内阁——包括李建泰就得拒绝奉诏,以辞官不做相威胁要求主上收回赦免许平的乱命。所以看完奏报后李建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联系钟龟年,让他修改奏报,内阁先压一压。如果钟龟年他不识相的话……李建泰也没有一丁点的办法,他是牛金星的弟子。

    “太师,许平这是反,而且还企图挟持主上。”另外一个入阁的降官张缙彦大声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岂能轻赦?”

    李建泰望过去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敬佩:你真有种。

    其他内阁的成员大多也用类似的目光看着发言者,他还在陈述自己的理由:除了这种案子是一定要有责任人的,如果许平没错那错的就是山东防御使,如果山东防御使被处罚,那以后地方行政也就没法干了,不惩罚许平势必激起中央和地方各级官员的众怒。

    可是,许平在军中人脉如此之广,李建泰虽然对张缙彦说的这些很赞同,但刚才他在一眨眼后就想到军方的意见,南方又热火朝天地打起来了,将来凯旋的将领在主上面前喊冤,地方上将帅呼应,李建泰李建泰自问如果是自己坐在顺王的位置上,是不会舍不得抛出几个替罪羊的来平息军方不满的。

    “可是,”张缙彦话锋一转:“许平在军中素有威望,现在干戈未休,此案又是他去劫狱救一个旧部,如果莽撞从事吾恐那些不识大体的武夫们会口出怨言,有害于国家之事。”

    李建泰默默地等着张缙彦的下文,在心里哼了一声:“你居然也知道这个?那刚才你还敢说什么治许将军的罪?”

    “那张大人以为该如何是好?”牛金星当然不能同意处罚钟龟年,山东经营得井井有条是模范省份,更不用说钟龟年还是他的亲信弟子,而他也无法想像不处罚许平的后果。正如张缙彦所说,百官会对这种结果失望,丞相理应秉公执法并保护勤奋工作的官吏。

    “最好某过于不公开此案,让山东防御使修改奏报,绝口不提许平反之事。”张缙彦接着说出的话让牛金星听得莫名其妙,与刚才的建议大相径庭,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可……”牛金星想说,如果把许平放出来,那日后消息难免走漏、还是会让其他官员灰心,这个武夫说不定又会看什么不顺眼去劫狱,而且山东防御使的工作也没法再干下去,总之就是张缙彦刚才那一堆理由。

    “此刻是非常之时,事急从权。”李建泰突然张口附和起张缙彦来:“太师,下官也认为此刻不是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好时候,下官认为不妨让陛下赐死。”

    “赐死?”牛金星皱眉思索的时候,李建泰和张缙彦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将来就是有风声传出,大家会觉得陛下是念在许平的功勋上从轻发落,显示了陛下的仁德。”

    “早一日把此案了结,国家就节省一日的元气,”张缙彦和李建泰一唱一和的劝说着,最末他还慨然道:“为了有益国家,下官愿意去和陛下讲。”

    丞相牛金星当然不能同意,接下来就是处理方案的细节讨论,最后决定先模模糊糊地告诉顺王许平在山东与地方官府发生了些纠纷,具体情况还在探讨研究中,至于给山东防御使的急件,内阁自然不用发,这个牛金星肯定会去私信的。

    ……

    “许平下野后,纠集一些军中旧部,利用军队在南京、山东等地走私,本来地方官府对此也是眼睁眼闭的,接连闹出了几次纠纷也装没看见,毕竟许将军是元勋。这次过济南时,几个新来的衙役不知道这些贩运私货的军人的身份后台,冒冒失失地去检查,被负责押送的高成仓残暴杀害……”

    “寡人知道高成仓,”李自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猛地一阵摇头:“他是大将军的亲信没错,但大将军不会做这种事的,一定是有人诬陷大将军!”

    “是,臣再去查,”牛金星应是后又问道:“陛下,江南战事如何?”

    在接到黄石的拒绝信后没有几天,浙江、湖广就报告遭到南军的进攻,对此李自成颇有些惊讶。许平把城外的新军参谋司大营改成大顺参谋司,现在李自成经常在那里和刘宗敏等人讨论军情。

    “残明弹丸之地,要是坚守关隘还是件麻烦事,”李自成不以为意地说道:“就算是突袭,也应该集中于一点儿,或浙江、或湖广,现在他们四处出击完全是分散浪费兵力,真不明白齐公怎么会不智于此?难道他觉得可以用数省之人力,与中国抗衡么?”

    ……

    “七月二十七日,许平亲自赶到济南府向山东防御使要人,钟龟年的意思是,这次都闹出人命来了,如果不闻不问就不好和百姓交代了,建议许平忍痛割爱,把高成仓交给官府处置。许平要人未果后,负责在山东走私的胡辰担忧牵连自己,唆使、协助许平调动军队,攻打山东防御使衙门和节度使衙门,劫走人犯。”数日后,第二份报告又送到顺万御前。

    “这真是一派胡言,胡辰寡人也见过,他对大将军忠心耿耿没错,但怎么可能去走私呢?”李自成生气地反问道:“难道你们觉得寡人眼瞎了么?”

    ……

    再数日。

    “陛下,这是山东节度使的亲笔奏章,许平劫持陈哲,导致节度使衙门和整个济南城防混乱数个时辰;这是山东防御使的奏章……这是济南衙役元宝的证词,那两个殉职的官差是他的下属……这是亡者遗族的血书……”

    后面还有其他有关此事的汇报:

    “山东防御使一开始仍不愿动许平,脱困后只下令擒拿胡辰归案,许平命令这些人擅自离开军营,自己满不在乎地扔在济南城中吃酒,扬言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山东百官吃不了、兜着走。所有山东防御使要擒拿的人犯,无一不事先得到消息逃脱,许平消息灵通,迄今为止一个也没能拿到。”

    “那许平呢?”李自成听得无名火起:“先把他拿下了问话!”

    “山东防御使已经把许平请到衙门后院暂住,除了不让许平回凤阳外仍以礼相待,现在钟龟年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请朝中示下。”

    “哼。”李自成显然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许平,顿了一顿后问道:“太师,寡人不太懂律法,不过攻打衙门,劫持官员,这不是反么?”

    “如果许平心里的念头是要夺权、那是反,如果他觉得律法不公,暴力抗法、蔑视朝廷,那也是反……不过以臣所见,许平只是想救他的手下,而且自觉朝廷不会把他怎么样,从他闹事后还在济南喝酒听戏来看,臣以为很难说他有反心。”

    李自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沉声问道:“内阁打算怎么处理此案?”

    “人又不是许平杀的,臣觉得许平未必有反心,他早就不领俸禄了,”牛金星吞吞吐吐地说道:“臣以为,大王赐给许平的那些宫女和御厨,不妨罚还。”

    “就完了?”李自成大叫一声,语气里满是惊讶。

    “是啊。”牛金星两手一摊,显得很无奈。

    “你莫不是收了许平的贿赂?”李自成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人命关天,这岂能就算了?”

    “现在国家是用人之际,”牛金星道:“此案山东防御使甚至不敢走漏风声,唯恐扰乱军心。”

    李自成“嘿“了一声也没有了下文。

    “许将军在山东防御使的衙门里也说,关他也是无用,关的越久风声走漏的可能性越大,到时候山东防御使越没法收场。臣深以为然,所以恳请陛下尽快了结此案。”

    “寡人知道了。”

    李自成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不过牛金星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从中察觉到了杀气。

    ……

    牛金星主持的内阁散会后,李建泰慢悠悠地返回了自己的官邸,见老爷吃饭的时候显得有些神不守舍,李夫人把围在桌子旁的年轻妾侍们都轰走,根据她的经验这就说明李建泰心里有什么紧要的话想吐露一番。

    “还是大将军的案子么?”

    “是啊,”李建泰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许平是个很讨厌的阻碍,各方面都是:“秦晋二藩乃是大将军的好友,辽蜀二藩也是他的部将,湖广、浙江、山东,处处都是他的故旧手握兵权,便是大将军无爵,只要他一天不去,这削藩终究是一句空话啊。”

    李夫人从李阁老的脸上读出了得意与欢乐,李建泰估计顺王为了避免风波和议论,很可能就会给许平一个就地赐死,不过如果顺王最终还是不顾丑闻外露和朝野大哗的风险要把许平送入北京的话,一个服毒畏罪自尽想来牛丞相还是能安排得很妥贴的。

    只不过……

    “王太子也就算了,王太孙对大将军十分敬仰,这案是必翻无疑的,只是时间问题,而我却置身度外,完全扯不上关系。”李建泰情不自禁地呵呵笑起来,当初才一听张缙彦的开头,他就把对方的用意猜了个**不离十,只有牛金星这样跟随李自成多年的重臣分量才足够,只有他被抛出去谢罪才能让武人心服口服;如果牛金星能够脱身的话,那么其他的阁员就都跑不了,即使你称自己不同意此案的处理也未必有用。现在,则完全和内阁扯不上关系,虽然牛金星被众人哄得去为国设想了,但到时候大家反戈一击翻脸不认账,就成了他私加陷害了。

    “我堂堂的进士,庶吉士,却给牛丞相这个臭虫一般的小举人当了三年的狗,”忍不住吐出这句心声时,李建泰满面都是鄙夷之色,其中既有对牛金星的,更有对他自己的厌恶和不屑。以往每次牛金星大步走在百官之前时,李建泰不时总能从其他官员眼中察觉到同样掩饰得很好的这种情绪。就是那两个拜牛金星当老师的崇祯朝庶吉士也是一样,不提牛金星,钟龟年又是什么东西?一个秀才居然能和状元郎平起平坐,不,居然是爬到他们头上去了:“牛金星见识浅薄,无才无德,等我当上了丞相,以我的才学……”

    “老爷,还有张缙彦呢。”李夫人提醒道。

    “他一个普通进士,如何能和我庶吉士相比?”李建泰轻蔑地评价道,接着脸上有充满了憧憬:“我必定能辅佐陛下开太平之治,青史流传。”

    ……

    晚上刚刚睡下的牛金星就被叫醒了,顺王派来紧急使者召见。牛金星跟着使者出城,一路直奔狼穴,最近一段时间顺王李自成一直在这里过夜。

    走进灯火通明的狼穴大厅,牛金星看到李自成、刘宗敏等人脸上都神情严肃,连卫兵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杭州失守了。”李自成告诉牛金星:“我们需要派遣更多的军队南下增援,国库如何?”

    “杭州?杭州失守了,这怎么可能?”牛金星吃惊得叫起来,才一开始交锋,湖广的余深河就报告对面至少有四万有战斗力的明军,他先左后右,一下子放弃了湖广南部脱离了和明军的接触,然后就一个劲地请求援兵,要求至少立刻发给他一万五千名精兵。

    而浙江方面也报告明军有战斗力的部队超过五万,当时牛金星和李自成都觉得前方将领是在夸大其辞,不过浙江和湖广的战局确实越来越不妙,南京驻军一**地开赴浙江仍无法制止明军的推进。不久前庐州又报告明军大概又有两万生力军从江西杀出,南京西部需要援兵。

    一下子动员十几万主力军出境作战,李自成、刘宗敏和牛金星虽然吃惊,但是心中也纷纷宽了一口气,这看起来是南明的垂死挣扎,这样穷兵黩武他们估计南明是挺不了几个月的。

    “突然有好几千兵马从海路而来,现在战线在浙西,杭州猝不及防,守将郁董生死不知。”

    发现南方的战局开始脱离控制后,李自成星夜把牛金星找来让他立刻筹备调兵南下所需要的后勤物资。

    谈完这些后,李自成把牛金星叫到寂静处,哑着嗓子说道:“许平的事,寡人主意已定……”

    牛金星看到李自成的独目中满是杀意,急忙叫道:“陛下,臣刚刚收到另外一份密报,济南之事恐另有隐情。”

    李自成闻言一愣,连忙问道:“什么隐情?”

    “还不清楚,刚刚收到的,臣已经派人连夜赶赴济南追查,有个十五天大概就能搞清楚了。”

    有个十五天,大概南方的战局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奉献]

第二十五节 官营

    沈阳辽王王府,吴三桂手里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不适还发出一两声轻笑。对面一老一少两位臣子都被赐座,这二人毕恭毕敬地坐着,目不斜视耐心等待着辽王的吩咐。片刻后辽王又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手中的书没有合起来而是折起摆在桌面上,两位臣子仍是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胆量去偷窥一眼是什么故事让辽王看得如此开怀。

    山东的秘报已经送到沈阳,辽王看完后递给那个老臣过目。

    “也不知道许师兄到底都从齐公那里学到了什么?”私下里吴三桂已经以黄石的弟子自居,脑表事件以后,吴三桂对黄石的畏惧加重了不少,以一世英雄自诩的吴三桂至今回想起那事仍不寒而栗:被猜到大概的想法虽然不好,但是对面既然是齐公那一点都不被猜到也不可能,但是对方能彻底猜透自己的喜好、意图,更能推测到自己的随后的一连串反应,这就不能不让吴三桂骇然了。

    听说南边又打起来以后,吴三桂立刻把齐国的使者贺飞虎还有那个什么夏完淳礼送出境,从头到尾吴三桂就没有生出过一星半点的留难念头。

    反过来说,吴三桂觉得李自成倒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主,顺并没有定下完善的藩政制度,早在其他各藩想起来之前,吴三桂就把长子吴应熊派去北京当人质了。年来吴三桂不惜血本地贿赂内阁大臣,在大顺朝中获得了不错的名声。

    这次许平的事变吴三桂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吴三桂的针对大顺的藩外情报机关——贡礼司闻风出动,李自成还蒙在鼓里的时候吴三桂就已经读到了从山东发回来的第一份报告。

    “殿下,内阁这是削藩之心不死啊。”洪承畴陪吴三桂看完报告后,立刻点破了这一点。大顺对南方相当乐观,内阁普遍认为从历史上,前朝余孽被压缩到这般地步后灭亡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大顺未来的主要敌人是自己的藩国。

    虽然许平没有藩国,但是贡礼司报告大顺内阁仍然把他当作第一假想敌,削藩最危险的敌人就是那些能成为旗帜的反对者。许平和几大强藩藩王关系都不错,而且有极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看上去似乎也不会同意削藩。秦晋二藩不必说,辽、蜀二藩藩王也是许平保举并且曾是他的部下,将来可想而知心怀不满的藩王们会试图推举谁当闹事的挑头人,丞相和内阁成员们暗中都为此头疼不已。

    “殿下,我们应该立刻揭发牛金星,保住许将军。”不管对许平的所作所为有什么看法,洪承畴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让牛金星和内阁的阴谋流产,许平就是阴谋磁铁,只要他在辽藩就从容得多。

    “不必慌张,没有必要让丞相和内阁对我们不满。”吴三桂显得心平气和:“许将军不会有事的。”

    “这事可大意不得。”

    “现在远不是朝廷有余力考虑削藩的时候,”和乐观的大顺内阁还有悲观的洪承畴不同,吴三桂对齐国公非常有信心:“齐公很快就会粉碎丞相还有阁老们的削藩美梦。”

    许平的表现让吴三桂和洪承畴都非常惊讶,而旁边那个始终没有插嘴的年轻臣子仍在默默旁听,偶尔把他认为的重要事项记到随身携带的小本上。

    “我和许将军历来都是言谈甚欢,”吴三桂觉得大顺重新启用许平不过是时间问题,唯一要担心的是许平心灰意冷不肯出山:“到时候许师兄要是不肯出来领军对付齐公,本王就去一趟山东,亲自劝说与他。”

    洪承畴不打算询问吴三桂打算怎么劝说许平,臣子显得太有好奇心不是一件好事。

    “小国之道,在于合纵,大王说动许将军出马后,岂不是大大有利于朝廷。”洪承畴早就和吴三桂说过,南北的战争最好旷日持久地打下去,永远地打下去才好。

    “联吴抗魏,存国之道”吴三桂笑道,不少心腹都建议他私通南方,泄露军事机密给齐国公,不过吴三桂一直旗帜鲜明地支持朝廷:“只是到底谁是吴,谁才是魏啊?”

    洪承畴把嘴闭上手显出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在主公面前表现得太精明没有好处,对大势的预测更是属于主公的专利,这方面显得愚蠢一点是不会有什么坏处的,反正他已经向主上说出了想提醒对方注意的。

    “这治国……”吴三桂接下来的话激起了洪承畴注意,作为国相他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辽王布置的内政任务办妥贴,只要把这些事执行好,洪承畴相信吴三桂是不会介意自己表现出的目光有多么短浅的,他只听吴三桂断言道:“还是要靠法家。”

    洪承畴没有吭声,自秦以后,不承认土地具有私有属性的就是现在的辽藩了,而随后的清洗运动又把大批企图思考的罪犯消灭掉了。

    “土地归公,授田制只是第一步。”吴三桂伸出一根指头,大言不惭地说道:“现在下一步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洪承畴脑海飞速转过一连串的念头,法家认为除大王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应该思考,而种地以外的其他活动都难免会竞争、需要创新、会刺激思考行为,所以韩非子一针见血地指出:工商活动是需要和学者、言论一样被彻底禁绝的。

    “上农除末令!”洪承畴脱口而出。

    吴三桂笑着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和嘉奖:“相父说得不错,辽藩是到了该颁布上农除末令的时候了。”

    旁边陪坐的年轻辽藩臣子是《辽东人民观察家》的主编易成,这两句对答在他听来实在有如天书一般,无法理解就无法宣传,得到吴三桂允许的示意后易成问道:“国相,上农除末令是什么啊?”

    “秦一统天下后,始皇帝让李斯颁布上农除末令,禁绝盐铁陶林牧渔,”洪承畴告诉易成在先秦时代,不用说其他工业、手工业,就是冶铁都是私营,随着上农除末令的颁布,除了种田以外的所有生计在秦境内均为非法:“没有陶器就无法烹饪、储藏;林产归公,砍材、烧炭、狩猎均为盗贼;畜牧归公,禁止私人养家禽、家畜;在江河湖海捕鱼也视同盗贼反乱。相比这些,盐铁反倒是小事了。”

    “祖龙真是好气魄!”易成由衷地叹息道,一个人如果想吃肉、吃鱼、生火、烹饪……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必须从国家处获得,秦政府扫除了一切竞争者垄断了全部的商业:“这确实是富国之道。”

    “只是百姓未必肯依,百姓多时愚民愚妇,一点也不懂得以国家为重,以大局为重,”洪承畴对此却是非常担心,上农除末令颁布导致天下百姓生计断绝,唯一的出路只有种田,而土地还是国有的,秦律连父子的土地继承权都不承认,而造反的百姓在反抗秦朝暴政则表现出比当初保卫六国国君要强得多的勇气和牺牲精神:“陶林牧渔,汉太祖皆恢复之,盐铁之外,此事关民生的四项就没有被再禁绝过,除了渔,前朝嘉靖年间曾在东南禁渔,百万渔民转而为盗,倭寇蜂起……”

    吴三桂看得出洪承畴是真心替辽藩担心,不过这种担心只是让他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因为秦朝没有《辽东人民观察家》。”

    说完吴三桂就转头往向易成,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期待:“易卿家,你都想到了什么?”

    而易成果然没有让吴三桂失望,他抖擞精神答道:“首先,‘上农除末令’这个名字,臣以为是不能用的。”

    “当然。”洪承畴不假思索地表示赞同,这个法令给他的唯一印象就是:暴秦之欲无厌。

    “两个月前,齐公曾在福建快报上发表署名文章,讲述南朝未来的设想,和他的奋斗理想,其中有两个词臣以为很适合借用过来解释殿下的法令。”能够从观察司中脱颖而出,易成绝非凭借侥幸:“臣以为,殿下的法令可以改为:同工同酬,按劳分配。”

    “哦,此话怎讲?”

    “比如养猪,有人运气不好遭了猪瘟,有人则没没有,付出了同样的努力却没有得到同样的收获,这是公平的么?殿下爱民如子,公正严明,岂能允许这种不公的事现于我们辽东?同样是捕鱼,有人在卖鱼的时候吆喝得好,差鱼也能当成好鱼卖掉,而有人笨嘴拙舌,好鱼也卖不出去最后却臭了,劳无所获,殿下当然要替老实人撑腰。而唯一解决这种问题的办法就是,一切收归官营,只要安心养猪、捕鱼,藩府就能保证他衣食无忧……”秦的上农除末令,里面只有六个血淋淋的禁字,而易成娓娓道来的官营法案,则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吴三桂和洪承畴都一切叫好,新法案的实行和宣传任务交代完毕,辽王又问道:“《辽东记略》,反应如何?”

    观察司最近在推广署名作者为辽王本人的一本书《辽东记略》,这本书既是辽境内所有考试的必测内容之一,还正在制造缩减本准备当作给辽东的孩子们的识字课本。

    “非常好,百姓们都说,读了殿下的书,吃饭也香了,睡觉也踏实了。”

    吴三桂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拍马屁。”

    在洪承畴和易成走之前,吴三桂举起桌子上的书以示二人,上面写的乃是赵高“指鹿为马”的故事。

    “臣明白。”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吴三桂笑着补充了一句。

    “臣明白。”

    ……

    三条沟这个村以前一向是自己推举个村长,去负责和官府沟通事宜,辽东光复后不久,辽阳城那边派来了一个老军人出任村长,这个老军懂的东西很多,领导全村的人领会辽王府意图。

    村长继承了发展了观察司“大同世界能够在一个省先实现”的理论,将其进一步改进为“大同世界能够在一个村先实现。”

    村长领着全村人努力诵读辽王殿下亲著的《辽东记略》,欣喜地向县里报告三条沟村因此创造出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奇迹:

    比如村门口风魔了十多年的陈疯子,再连续听了十天的《辽东记略》后,突然不流口水了,而是站起来高呼:同工同酬,按劳分配,辽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再比如老王家的傻子老二,在村里人帮助他学会诵读《辽东记略》后,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现在是宣传同工同酬、按劳分配的村积极分子,帮助无数小农思想浓重的后进村民意识到自己的落后,主动上缴了私养的家畜和家禽。

    最近《辽东人民观察家》的记者到疗养附近来了解同工同酬法案是如何造福辽民的,附近各村都争先恐后地描述在实现按劳分配后,生产急剧提高,家畜……不,是国畜存栏和国鱼产量都像是翻着筋斗云一般地节节攀升,粮食产量更是不用替了。三条沟的村长也当着《观察家》记者的面向县里激动地表示,明年三条沟夏粮要实现翻一番,秋粮则要再翻一番。

    ……

    常由对海州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看不明白了,上面说要清查南方的细作,辽王府估计每一百个人里就有一个,所以常由住的这片民居得揪出来五个。现在街坊邻里相互之间就像防贼一样地互相防备着,可是常由看谁也不像是被南方收买的的细作啊。

    海州城已经开始普及小儿识字,常由的孩子已经去上过半年学了,冲着这个,哪怕是工钱再少给一些他也认了。儿子还没有放学回来,干了一天活回家的常由虽然饥肠辘辘,但坚持不让妻子开饭。

    突然,门被一脚踹开,吓得常由夫妻都一个哆嗦,一帮彪形大汉夹着常由的儿子一拥而入,为首的正是甲长,他身后是神情严肃的小学老师。

    “常由反贼!”甲长手臂伸得笔直,指着常由的鼻子骂道:“你竟敢反驳辽王殿下。”

    “谁?俺?”目瞪口呆的常由又惊又怕,连忙一阵辩白:“冤枉,冤枉啊。”

    “你来说。”甲长低头看着常由的儿子,鼓励小孩道:“把你今天白天对先生说的再说一遍。”

    小孩稚声说道:“《辽东记略》上说,辽王和百姓——其中也有我,是最亲的,昨天爹和我说:辽王不是最亲,爹娘才是最亲。”

    “哼,反贼,你还有何话说?”里长怒吼一声,反贼名额就差一个了,他猛地又是一伸手指着躲在炉边瑟瑟发抖的常由妻子,问那个孩子道:“你娘,在你爹口吐大逆不道之言时反驳了么?”

    恐惧已经变得有质感,在揉捏着妇人的心脏,躲藏在身后的另外一儿一女迸发出啜泣声,这声音一下子压倒了妇人胸中的恐惧,让她重新恢复行动和言语的能力。

    “常由反贼!”不等长子回答甲长的问话,妇人就跳前一步尖叫起来:“他曾辱骂辽王殿下为禽兽!”

    “什么?”

    “什么!”

    常由和甲长同时大声嚷出来。

    甲长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大汉们就一拥而上把常由叉起来,甲长凑到妇人眼前:“不用怕了,说,他到底是怎么辱骂辽王殿下为禽兽的?”

    “他说:虽然诵读了《辽东记略》百多遍,但也只学到了辽王殿下的一点皮毛!”

    “反贼!”甲长回身一个大嘴巴子把常由抽昏过去:“押走!”

    “严惩反贼常由!”

    妇人跟在人群后,呼喊着口号一直到街口,然后一路小跑回家,进屋后碰地一声把门紧紧撞上,泪水在眼前里一个劲地打转。

    “娘,”背后传来一声迟疑的问话声,惹祸的大儿子满脸迷惑地问道:“孩儿说错了么?”

    这声问题一入耳,妇人就感到胸口再次被恐惧所充满,她跪下来把三个孩子都拢在怀里,竭力不让泪水涌出眼眶:“反贼常由是个禽兽,辽王千岁才和你们的亲爹一样!”

    [奉献]

第二十七节 兄妹

    浙江明军的左翼沿海而进,面前的顺军的抵抗又一次被压倒,宁波府就在前方不远。

    “卿议会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一样不希望赦免闯营精锐,”之前战争抓到的俘虏不算很多,只有极少量能算是长生军官兵,而最近这次战斗俘虏的顺军有好几千,其中三百多人都是曾经和许平转战过河南的,金求德提醒黄乃明道:“凡是长生军都不赦,这些从河南就跟着许平的都是他的死党,没有这些党羽他凭什么纵横天下?今日若是妇人之仁,日后公子必定会后悔的。”

    “是啊,不知道还要用多少我们的将士性命去换,”卿议会和南方的报纸已经把许平手下的长生军宣传成无恶不作的盗贼集团,宣称其中每一个人都是杀人如麻、残忍冷血的恶棍,南军的士兵对此也十分相信。对于之前的杀俘黄乃明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的事情他同样不打算干涉,只是提醒金求德道:“不要有书面命令留下来。”

    “这个自然。”

    正如出兵前所估计的那样,想必后来加入顺军的新兵,对长生军官兵的消灭动静反倒更下,这些在河南投军的流民大多孤身一人,亲属不是死在明的暴政下就是渺无音讯;反过来说,其他顺军士兵大多有亲人在家乡,那些江南籍的顺军士兵有的甚至还是大家族的子弟,如果杀到他们头上恐怕会造成很坏的影响。

    尤其是浙江籍的士兵,明军并不把他们当作战俘扣留,黄乃明已经下令进行籍贯核查,凡是家乡已经被明军收复的顺军战俘就发给遣散费让他们回家,其余的则随辎重部队一起前进,每攻克一地就将此地的俘虏放还,此举为明军赢得了相当不错的名声,这也是浙江流亡卿议院的要求之一。

    对战俘的鉴别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批又一批浙江籍顺军官兵被带到军营门口,那里坐着一长列明军军官,顺军战俘在写有他们名字的文书上按下手印,然后接过递过来的一个钱包,接着就欢天喜地离开明军军营。

    而其他各省的战俘则还要继续关押下去,明军在浙南已经建立了几个战俘营用来关押他们,根据计划在舟山将在平定宁波府后被改造为一个大的战俘营,那里四面环海,只要驻扎一支水师就能有效控制俘虏们。

    带有陕西、河南口音的顺军是明军的重点关照对象,被确定于水淹开封之前参军的顺军官兵被分成一些小队,不引人注目地带到山林间予以枪毙然后就地掩埋。金求德已经下令,针对长生军的行刑将被称为:出于对无恶不作的匪徒的厌恶,而在官兵中出现的自发报复性行为。

    “公子放心吧,只要对将领以礼相待就够了。”金求德曾宽慰黄乃明道:“曹操在官渡善待降将,大家就称赞他的仁厚,谁还会记得他把袁家的降兵都坑了呢?”

    在黄乃明的大营里,

    “我军一路奏凯,浙江已经基本光复,各路闯贼正在争先向南京逃生,”参谋们很兴奋地指出军事行动比计划的还要顺利,很快就要展开对南京的攻势:“少帅,或许可以把水师调入长江,万一闯贼选择不战而逃撤回江北的话可以干扰一番。”

    “我觉得这是多虑了,”黄乃明认为在取得长江沿岸的基地前,水师在长江内的作用有限,而且他也不认为顺军会舍得放弃南京:“我们会在江南消灭大量的闯贼的。”——消灭更多的顺军,尤其是长生军,这样就是许平付出也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

    众人散去后,一个访客来到黄乃明的大营外,卫士没有进行通报,访客站在帐篷的门前,凝神注目了黄乃明一会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黄乃明的侧影激起了访客不少的回忆。

    “大哥。”黄子君开口叫道,打招呼的同时迈进她兄长的行营。

    “小妹,”黄乃明有些吃惊地叫了一声,抬起头望着来人:“谁送你来的?”

    一开始听许平弹琴时,黄子君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些熟悉的影子,这种似曾相识的温暖感觉让她感到很愉悦。不过后来则渐渐反过来,兄长的某些表情和动作会让黄子君突然愣住:“杨怀祖嘛,他快要去南洋了,临行前也想来见见大哥。”

    贺飞虎回到国内,南洋屯垦团需要新的总督,和南洋诸国也需要新的联系人。杨怀祖的手臂折断在山西,现在已经无法上阵打仗,黄石就打算把这个职务交到他手里。

    “哦,杨兄弟呢?”

    “他先去找他弟弟了啊。”

    黄乃明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警惕,他知道嫡母不愿意妹妹继续守寡,总在劝说妹妹改嫁,而杨怀祖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他残疾以后一直没有成亲,黄乃明不觉得他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虽然父亲和杨家的关系很深厚,但黄乃明总觉得妹妹就算改嫁也不该找个断了一臂的残疾人,黄乃明估计嫡母心里多半也是不愿意的,他计划过会儿找个机会暗示一下。

    “而且,小妹对于北方的那位劲敌……下毒的计划看起来是失败了……小妹对他可是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黄乃明猛地一阵摇头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随着和金求德相处日久,黄乃明觉得现在有些念头会让自己感到十分惊讶,起码自己以前是绝对不会把亲人搁在政治天平上筹码的。

    “大哥你干什么呢?”黄子君观察着兄长的表情,轻声问道。

    “没事。”黄乃明随口答应道。

    “杨大哥对我就像是兄长对待亲妹子一样。”黄子君说道。

    “哦,是啊。”黄乃明完全不信,但是妹妹这样说他就放下心来,接着笑问道:“我那两个外甥怎么样了?”

    黄子君脸上立刻绽放出夺目的光彩,绘声绘色地给兄长讲起她两个孩儿的近况。

    兄妹二人说笑了一阵,黄乃明站起身来:“我还给他们备了些玩具哩。”

    走到行军床前的箱子边,黄乃明取出了几把精致的木制短剑、手铳,托着它们回头对跟过来的黄子君道:“回泉州的时候,我会再带匹小马回去。”

    “嗯,”黄子君伸手接过兄长递过来的玩具,但是目光一直盘旋在黄乃明的床头柜上,双手捧着那些物什,答应得显然也是心不在焉。

    “小妹?”黄乃明奇怪地看着妹妹,顺着黄子君的目光望过去,看到自己总是随身带在身边,休息时就解下放在床头的那块玉佩。

    “哦,这个吗?”黄乃明微笑着一伸手把玉佩取在手中,递到妹妹眼前:“小妹要想看看它吗?”

    “嗯。”黄子君把手中的玩具抛到床上,接过那块玉翻来覆去地打量起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后,黄子君捧着那块玉踱到灯旁,又是好一番认真查看。

    “这玉佩真不错,”黄子君终于开口道:“从……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玉。”

    “是父亲给我的。”

    “则是爹的东西?”黄子君回头盯着黄乃明的眼睛,语气里满是疑惑:“骗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黄乃明笑嘻嘻地说道:“看来爹还是疼我多一点啊。”

    看到妹妹皱眉绷起了脸,黄乃明收敛起笑容,思索了一下叹道:“其实这里面是有隐情的,爹他也是难过啊,所以才不愿意提起。”

    黄乃明觉得父亲多半是觉得找不到失散的孩子了,所以就把这件事深埋在心底,平素也不向家人提起。弟弟战死在河南,黄乃明甚至没有机会最后见他一面,每次到了弟弟的忌日时,小妹总是显得伤心欲绝,黄乃明觉得虽然希望渺茫,不过若是小妹知道还有一个兄弟在人世总是个安慰。

    “……大概就是这样的,父亲说从日子上算,应该比我略小,崇祯元年二、三月的样子。”黄乃明看到妹妹的脸绷得紧紧的,一丁点的笑容都没有,叹息道:“就是人海茫茫,无处寻觅啊。”

    “他应该和大哥长得有些像吧。”黄子君突然插嘴道。

    “当然了,亲兄弟嘛。哦,虽然二弟和我不是很像,但那是因为我和二弟都比较像娘而不父亲,而这个兄弟是我姨娘的孩子,和我应该比较像吧。”

    黄子君又低头去看那块玉。

    “本来我还想这玉如此珍贵罕见,说不定我就能碰上了,只要碰上了,就不会错过,不过这几年来我走遍数省,仍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黄乃明还找机会和不少经营玉石的商人打探过,山西、陕西、直隶、河南的大商人都一一问过,但是没有人对此有任何印象:“或许我们那个兄弟过得还不错,不需要把玉石出售……”

    一直捧着玉低头不语的黄子君抬起头来,黄乃明吃惊地看到妹妹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小妹……”黄乃明走过去想宽慰妹妹:“我会再去找的,说不定哪天……”

    黄子君突然退后一步,猛地把玉佩高高举过头顶,尖叫了一声就把它用力向地面掷下。

    黄乃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黄子君——她满脸通红、眼泪喷涌而出。

    “爹!爹真是太对不起我娘了!”黄子君掩面而出,悲切的哭泣声渐渐远去,黄乃明也总算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哎呦,”黄乃明跳过去一步,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玉佩,小心地呵气把上面沾染的泥土吹去,幸好没有丝毫的损坏,黄乃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责道:“我怎么会和妹妹说这个呢?”

    不过黄子君的反应也让黄乃明有些难过:“大丈夫三妻四妾,父亲做得就算很好了,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多一个哥哥有什么不好?妹妹的心眼真是太小了!”

    ……

    “父亲太对不起我娘了。”黄子君再次来的时候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不过见面张嘴就是这句话。

    “是,是。”黄乃明见妹妹眼边泪痕犹在,也只好随口附和。

    “这事一定不能让我娘知道。”黄子君斩钉截铁地对她大哥说道:“你决不能对我娘提起这事。”

    “小妹放心,放心,我一定只字不提。”黄乃明伸出手做了个指天立誓的姿势。

    ……

    从浙江返回福建后,黄子君立刻去见她的母亲。黄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闲不住的人,她父亲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所以黄子君想去浙江看望兄长顺便散心时,黄夫人并没有太过阻拦。

    “娘,孩儿想嫁给杨家大哥。”

    黄子君开口说话,让黄夫人大吃一惊,之前黄子君自己还总说配不上杨家大哥,有时还中旁敲侧击地劝对方早日成亲。

    虽然黄夫人认为自己的女儿配得上任何人,不过有些事黄家里人肚子里清楚嘴上从来不说,今天女儿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是黄夫人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

    尤其是杨怀祖很快就要出海前往南洋,黄夫人知道女儿若是跟着一走,那就很难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而且她还会把自己的外孙也带走。

    但无论黄夫人如何询问、劝说,黄子君都像是铁了心一般,执意要嫁去杨家,而且执意要尽快带着孩子跟未来的南洋总督一起出海离家。

    黄夫人百般无奈,就像让黄石来劝说女儿回心转意,只是这次就算是黄石也一样问不出黄子君下此决心的理由。在一切沟通的努力都失败后,黄石无可奈何地说道:“如果你真的不后悔的话。”

    “孩儿不后悔,孩儿就想和杨家哥哥成亲。”黄子君的语气坚定至极,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怀祖知道这事么?”黄石悻悻然地问道。

    “知道,他说愿意照顾孩儿,还有孩儿的孩子。”

    黄石等了一会儿,见女儿还是没有任何解释原由的意图,终于点头答应了这桩婚事:“明天让他来我的书房见我,我要和他谈一谈。”

    [奉献]

第二十八节 曲终

    “各条战线上的闯贼都在败退,”赵慢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乐观,浙江的顺军丢弃了大量辎重和他们的重炮、堡垒,向南京方向撤退以避免被两面夹击的明军所合围,不坚守要塞足以说明敌方对本方及时反攻解围失去了信心:“抛去那些首鼠两端的杂鱼,现在江南还有战斗力的闯贼也就是两、三万人,我军数倍于他们。”

    “李闯快该让许平出马了,说不定李闯会指望他能重振旗鼓,至少重振士气。”金求德这两天的心情不是很好,守寡的儿媳要把长子的遗腹子一起带走去万里之外的南洋。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对方完全不受妇德约束金求德就无力反抗儿媳的任何决定,给次子定下的媳妇是李云睿的闺女,这个就会好很多了:“从情报上看许平似乎心灰意冷了,他未必肯再出山。”

    “难说,”赵慢熊觉得虽然刺探来的情报表明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是许平行事风格一向透着古怪,而且……而且赵慢熊记得对方和自己这位老战友还有未了的仇怨,不久前军情司在分析了北方的机密情报后,甚至提出许平可能会叛逃的假设,但赵慢熊对军情司的分析没啥信心:“许平做事一向不可理喻的。远的不提,近的好比当初他费尽心力侦查福建仙霞关的部署,军情司三天两头地报警,信誓旦旦说北方就是乱了他也要先打完我们,结果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如果许平真的投向我们……”黄乃明觉得应该以礼相待,这会给南明带来很多政治上的好处,现在南军的既定政策也是优待长生军将领。

    “那当然是好好款待,号召更多的闯军将领倒戈。”金求德飞快地说道:“不过许平只要还活着……”

    “他就是威胁,”赵慢熊替金求德补上了后半句话:“我们消灭李闯之后,只要许平还能呼吸,就会给我们潜在的敌人以幻想,会成为心存叛志的贼子的旗帜。”

    “这个我当然明白,心里有数你们不用总是提醒。”黄乃明示意二人不必继续讲下去,两个重臣对此总是喋喋不休:“公私分明,我是不会让私人恩怨捆住我的手脚的。”

    ……

    今天陈哲来来探望许平,山东防御使没敢把许平如何,这些日子他虽然被软禁在济南,但在院墙之内有完全的行动自由,除了不能出门看守对他也是有求必应。

    “给大将军贺喜了。”四顾无人后,陈哲面露喜色:“江南战局不利,主上肯定要让大将军重掌兵权,说不定使者已经在路上了。”

    “这又什么值得称贺的,我们在江南的老弟兄们一定是伤亡惨重了。”许平脸上并无丝毫高兴的表情。

    “这个……大人说的是。”今天陈哲还捎来了一坛好酒,打算为许平即将脱困庆祝一下:“大人这些日子闷坏了吧?让末将陪大人喝几杯吧。”

    “是庆祝王师大败,把浙江丢了个精光么?”许平不客气地反问道。

    “唔。”陈哲无话可说,上次置身度外后,他一直心虚得很,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探望被软禁的许平:“那末将就陪大将军聊聊天吧。”

    无论是朝中的风云,还是南方的战局,许平都显得没啥兴趣,陈哲说这些内容的时候许平哼哼哈哈地显得心不在焉。后来陈哲发现许平倒是对奇闻轶事、八卦小道消息显得兴趣浓厚,谈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立刻精神抖擞,尤其是回忆过往的趣事更是显得谈性十足。

    “听说齐公的女公子再嫁了,”陈哲对许平和黄子君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嘻嘻哈哈地说道:“直卫的军服确实很帅,先是金神通,然后是小杨将军,哈哈,早知我当年也设法去直卫了,谁知道不会是我得千金垂青呢?”

    “嗯,不错,”许平沉吟了一下:“还是把酒开了吧。”

    ……

    “金求德!活腻了的人我见的多了,想不到金大人也是一个。”来人取下遮面布后,许平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感到怒气和杀意从胸中猛然腾起,手指已经触到了配剑的剑柄,他并没有把卫士们喊进来——自己多年苦练剑术,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许将军,”金求德脸色有些苍白,但口气里并无恐惧或是慌张:“老夫星夜前来,是想和将军谈和……”

    许平低低哼了一声,右手已经紧紧握住剑柄,正把佩剑缓缓地抽出剑鞘——莫不是这家伙知道齐公曾经私下见过我?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在沙场之外齐公就是打骂我也无法还手,甚至不好招架,但是你……

    “王启年和姜瓖叛变,此刻大同、太原应该也已经不保,插汗的几十万铁骑正如洪水般涌入山西。”金求德急速地说道:“如果不是担心许将军不信,老夫也不用亲身前来,这两个叛贼私通北虏,要做石敬瑭,遣秘使来和齐公商议要南北夹击贵军,”金求德两手一摊,进账前他已经被许平的卫士取走了身上全部的武器:“许将军杀老夫是举手之劳,但是不能不信老夫的话,如果许将军执意要攻打福建,那便是陷贵主于险境,陷北方黎民于苦海,许将军苦苦相逼,不就是要老夫这条命么?今天老夫引颈就戮,许将军还有什么非打福建不可的理由么?”

    已经抽出一半的剑又被插回鞘中,许平冷冷地说道:“我从未听说这样的消息。”

    “几天之内,将军必定能接到急报,”金求德信心十足地答道:“王、姜二贼在动手之前就派使者来和我们密商,那时贵主还蒙在鼓里呢。”

    “这几个月来仙霞关防线上抓获贵军数十个细作,全是闽人,将军策反他们花费了不少心思吧?”金求德问道,许平没有回答又是一声轻哼,金求德继续说道:“闽东全境到处都有贵军的探子在活动,这种大规模的刺探当然让将军的情报人员损失惨重,但是将军以此获得的情报想必也是非同小可。虽然将军已经停止对仙霞关一带的正面进攻很久,但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次数却越来越多,我在尽力删去虚报的水分后,估计贵军为这些层出不穷的试探性进攻中付出了数以百计的伤亡,损失的还都是军中精锐骨干。将军岂会白白付出这种代价?老夫猜将军对我们的堡垒部署和军队战力不敢说了如指掌也差不了太多了。”

    许平冷笑了一声,他从来也没有奢望过自己的行动不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只是将军没有攻打的福建的理由,”金求德突然把隐秘挑破:“我孩儿名义上的长子,其实是将军之后。”

    许平又是一声冷笑,开口说话时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你以为我一点也没猜到么?你们父子夺去了我的一切,抢走了我的妻子和骨肉,让我失去了父亲的身份,不能亲手抚养自己的孩子长大……不过,不过若不是你害死了我的同袍,本来我还是打算归隐山林的。”

    “这是误会,将军误会了,”金求德解释道:“山东一战,是失误,不是阴谋。”

    许平的握在剑柄上的手又攥紧了。

    “难道将军统兵作战,就从来没有犯过错么?”见状金求德大声质问道:“张南山和老夫情同骨肉,老夫怎么会害他?”

    “不错,”金求德承认道:“老夫是有私心的,伴君如伴虎,老夫需要保命符,需要护身符,可是将军难道不是这样的么?将军觉得老夫卑鄙,可是请将军扪心自问,如果将军不知道她是侯府的千金,会这样恋恋不舍么?既然知道是齐公的嫡女,难道将军还会在乎其他?”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我还真就是以貌取人!”许平的愤怒就像是江河溃堤,奔腾而出:“别说是已有所爱,如果小姐不是才貌双全而是状若无盐、智不及中人,就是侯府千金我也不会多看一眼。而你把我敬爱的女子变成了你手中的一个物什,变成了你家族的护身符!”

    “可老夫没有害过将军的同袍,山东的事确实是一个意外,要对付将军实在是太容易了,一杯毒酒,一支暗箭,就足够了。”金求德冷静地再次进行说服:“老夫兵权在握,如果只是为了对付将军一个人,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么?”

    许平嘿了一声,对自己多年来一直深信的真相突然发生了些许的怀疑,但随即又抛掉:“我看到过你交给东将军的情报,上面是我们长青营和山岚营的部署、兵力和行动计划。”

    “不错,”稍加思索后金求德居然一口承认了:“但那是为了让军情司的细作能够取信于人,如果长青营和山岚营按计划撤退了,那么那份情报根本是无用的……”

    “便是将军不信,那现在取老夫性命也是容易之至。”解释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金求德再次强调:“老夫一生忠于大帅,决不能看着大帅被老夫牵连。老夫知道将军多半也对大帅心怀不满,觉得他没有替长青营伸冤,但是这个冤屈其实是不存在的,山东之战纯属意外,大帅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

    许平默不作声,金求德给他几分钟思考的时间,然后继续道:“将军你欠齐公的那么多,一辈子也还不请,你难道真得要攻打他的基业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许平轻声说道。

    “但眼下北方已经生乱,将军如何行事才是忠君?”

    “若是北方果然大乱,我当然要回师勤王。”许平沉思一会儿,道:“外辱袭来,非是同室操戈之时。”

    “将军高见。”

    “只是齐公也如我这般想么?”许平质问道:“为何齐公不在知晓此事后立刻通知与我?”

    “便是告诉了将军,难道将军就一定会信么?今日老夫亲自前来,难道现在将军就深信不疑了么?再者,我们焉能立刻知道这不是将军有意放风引诱我们入套?”

    见许平又开始垂首思索,金求德便对他道:“其实齐公也是在将信将疑之间,但齐公有令,若是真的北方生乱,而将军毅然回师的话,那我军严禁追击。”

    “当真?”许平追问道:“此事都有谁知道了?”

    “只有齐公和老夫,不许追击的命令也是齐公亲**代于我,今天加上将军就有第三个了。”

    “把脸遮好,速速回营去吧。”许平思索良久,最后对金求德说道:“若是北方没有生乱……”

    “自当与将军在战场一决。”

    “我会再去查,若是山东之战……”

    “老夫这条命还是在将军手上……将军放心,老夫一定恪守齐公命令,绝不追击贵军的归师。”

    “你可以追追看,”许平一点儿不领这个人情:“尽管放马过来。”

    “将军,山东一战没有阴谋,你卖力攻打福建是毫无道理的,为什么就不能花干戈为玉帛呢?”金求德走之前重申。

    ……

    “我一夜未眠。”许平记得不过半天,就接到了北方的第一份急报。

    “什么一夜未眠?”已经喝的有些迷迷糊糊的陈哲随便问了一声。

    许平没有回答只是将杯中酒又是一饮而尽。

    ……

    “这还有什么可疑的?”周洞天见许平埋头在狼穴检查山东之战的文件,大叫道:“这还有什么可疑的?”

    “我们都知道推演是不可靠的,推演总是会误导我们,让我们相信我们想相信的。”许平把山东之战所有从狼穴发出的命令副本都逐字逐句地细读。

    “大人,你看,这条命令是直卫发出的。”周洞天把一份档案摊在许平面前:“直卫指挥佥事金神通下令:向长青营和山岚营的命令将由一个!”周洞天加重语气叫道:“是‘一个’直卫携带,这导致了命令丢失的严重后果,直接导致了山岚营被困,这命令分明就是给信使被伏击、命令丢失制造机会,而且我敢说:金神通一定准备了伏击队,以确保命令不能抵达。而大人你看战后总结他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担忧敌情复杂,大队人马太过招摇导致叛军注目,所以才决定派出精锐骑手迅速传达命令,这真是岂有此理!”

    “你不能说他的理由完全没有道理,在那种紧急情况下,这种判断失误是可能的。”许平摇头道。

    “大人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或许这真的是一连串的失误,不是什么阴谋。”

    “大人!为什么你一定要说服自己相信这里面没有任何阴谋呢?”

    ……

    “许将军,请自重。”黄子君一直回绝许平的私会要求,但是今天他异乎寻常地固执,最后为了避免风波只好见面。

    “金夫人。”许平悲伤地说道:“明天尊兄就要向顺王要求送你们去福建,今日金夫人若是不肯相见,在下担忧就永远也见不到金夫人一面了。”

    “将军太谦虚了,将军可以带兵去福建的,就像将军带兵来北京一样。”黄乃明已经告诉家人他明天要提出这样的请求,还暗示过许平是已经答应不反对。

    “我没有带兵来北京……”许平长叹一声,突然问道:“如果我求金夫人留下,金夫人会答应么?”

    “许将军请自重,”黄子君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出来了,现在要回去了,还请将军恕罪。”

    黄子君说完掉头就走,许平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袖子,黄子君回头怒目而视,许平立刻抽回手,哀求道:“子君,就让我见他一眼吧,我毕竟是他的父亲。”

    “你不是他的父亲!”黄子君断然否认:“是他父亲把他从襁褓中抱起,给他来到这人世后的第一个拥抱;是他父亲牵着他的手,教他学会行路;还是他父亲送给他第一把木剑,把他捧上马鞍,带给他无穷的欢笑。而你——”黄子君眼中射出两道憎恨的火焰:“你害死了他的父亲!”

    ……

    “些许的迟疑都没有,不顾而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喝的醉醺醺的许平连衣服也不解就一头扎到在床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甚至没有侧一下头。”

    ……

    满满的白帆已经升上桅杆,庞大的海船即将驶出泉州港,船上的南洋总督的随从纷纷向家乡投去临行前的注目礼。

    黄子君怀里抱着幼儿,手上牵制长子,和其他人一样遥望着泉州的方向,从浙江回来的头几天,总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如果许平战死沙场,那孩子就永远不会担心身世暴露,不会遇到无可容忍的指指点点和恶毒议论——不伦之恋的果实。

    这个念头让黄子君感到了一种罪恶感,现在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没有人能长生不老,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孩子的隐秘,包括他自己。

    “娘,舅舅一定会替爹报仇的,对吧?”孩子突然又问到这个问题,他幼小的脑海好像被这个执念充满了,上次黄乃明出征前,黄子君就亲耳听到儿子对哥哥大声地提出要求:舅舅,一定要替我爹报仇啊!

    黄子君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上次去浙江时,她本想对哥哥说,不要把许平逼得太紧,当时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兄长是因为长子的要求而把许平赶尽杀绝。

    那是在北京的最后一天,东西已经收拾妥当,只要明天兄长向李自成提出要求并得到许可全家就会立刻动身。府内一片忙乱,黄子君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许平见了一面,回府之后她没有立刻走入家中,而是偷偷溜上府墙,躲在柱子后遥望刚才私会的方向。

    一个孤零零的人仍立在那里侧对着自己,面冲着另一个方向——黄子君刚刚进来的那个府门,听凭不断移动的太阳把他的影子在地面上越拉越长。几次黄子君都差一点要跑回去把孩子抱出来,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冲动,躲在柱子后看着那个人最终绝望地离开。

    [奉献]

第二十九节 安庆

    江边渡口外,挤满了急于离开的人群,不少人对守卫的顺军士兵摇晃着手中的银两,乞求他们卖给自己一个船位。这番场景刘冉似曾相识,当初北方同盟作乱,他所在的第一骑兵翼跟着大将军回师讨伐时,就在黄河边上见过类似的场面。

    隆隆的炮声从南方传来,刘冉回头向安庆方向望了一眼,城南腾起一股又一股的白烟,安庆顺军正在发炮回击——明军已经逼近到安庆守军的射程之内。

    刘冉用肩膀在人群里用力地挤出一条通道,伸臂把手令一直递到渡口的卫兵头目鼻子前,那个军官扫了一眼,一把扯走刘冉的通行证就喝令手下把来人放进来。刘冉用力张开些手臂,护着自己的妻子从人群中传出,经过卫兵的警戒线进入渡口。

    身后几个想跟进来的人被渡口的卫兵无情地推了回去,随着明军步步紧逼,大顺的地方官吏、地方政权的参与者、还有对明廷感到恐惧的人纷纷试图跟上向北收缩的顺军脚步,撤退到顺军控制区更安全的地方去。

    不过才一开战,就有一、两万江西明军攻入南京,安庆府的顺军只能收缩全府的力量防守府城,明军通过安庆府一直深入到庐州地界,现在陆路交通几乎断绝,唯一还算安全的后撤通道就是长江水道。随着浙江沦陷,明军终于开始发动对安庆的强攻,照目前的势头,估计几天之内安庆城外的渡口就会落入敌手。

    迄今为止安庆府顺军和江西明军的默契是:顺军不攻击明军后送的伤兵车队、兵船;而明军也不攻击顺军的家属船只。

    这个协议还是一个江西省卿院的大夫跑来安庆主动提出的,安庆守军虽然听说过这个机构,但是一开始还心存怀疑,不过事实证明卿院的权利确实不小,这个私下的协议一直得到了很好的维持。

    把妻子送到渡边,刘冉向着一个正要离开小舟喝到:“等一下,这还有一人。”

    “等下趟吧,大人,实在是太满了。”那个舟子无奈地答道,现有的乘客把小舟压得深深陷入水面,看上去船帮离江面只有一线之隔了。舟子吃力地把船撑向更远一些的江船。情况吃紧,安庆府已经下令把兵船都运来后送军属——反正这些兵船也没有把握战胜江西方面的巨舰,根据协议它们也不能攻击于光天化日之下穿梭在长江上的明军运伤兵船。

    刘冉眺目张望,另外一艘小舟正摇摇晃晃地驶回来。

    “还有船,还有船。”刘冉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回头抚摸了一下妻子微微隆起的腹部,把背上的包袱取下,用力塞到妻子手里,这里面是他全部的军饷积蓄:“到了南京,好好照顾孩子。”

    “相公,相公,”妻子突然流出了眼泪,摇晃着刘冉的手臂道:“和妾身一起走吧。”

    周围有几个军人模样的人并没有在送完亲属后离开,而是犹犹豫豫地被家人一起拉上了船,渡口的卫兵有时会胡喝两声,但大多数也都装没看见。

    “不,不行,”刘冉断然摇头,甩开了妻子的手,他这份通行证还是长官王恭让给他的,第一骑兵翼的上司和同僚们还在安庆城,家破人亡让刘冉与明廷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吾誓与安庆共存亡。”

    眼看小舟已经靠近,刘冉突然又抓住妻子:“娘子,冲为夫笑一个吧,再笑一个吧。”

    哭泣的妻子抽咽着点点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刘冉却一下子满足了。

    “走吧,快走。”刘冉把妻子推上了小舟,目送着它盛满了人,摇摇晃晃地离开渡口。

    “暴明……”看到妻子的小舟平安靠上了返回南京的江船后,刘冉心中只剩下斗志:“我的孩儿会活在一个好很多的世道下的,一定要挡住明军,死不足惜。”

    ……

    安庆城外的明军营地上,明军先头部队正在修筑工事——安庆顺军人数众多,储备了大量的物质,相对其他一些更重要的目标,统帅部也没有向安庆这座孤城派来足够多的军队以便施展强攻,这里很可能会出现一场长期艰苦的围城战。

    顺军已经疏散了城中的相当一部分百姓,现在也是在做着坚守的准备,明军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修筑围城长壕,彻底切断安庆的内外交通。根据许平攻占江南后制定的江防策划,安庆作为江防重镇同样修筑了强大的江防炮台,导致明军的战舰不能抵近射击城内,这让强攻变得更加困难。

    “我才到此处不是很清楚?”被派来负责围攻安庆的李上校是李云睿的儿子,他指着安庆面向长江的那一面平静的江防炮台问道:“为什么闯贼不攻击我们的舰船?安庆城内火药告罄了吗?”

    “不是,大人……”一个参谋给李上校解释了和顺军的协议,就在他们眼前,一艘明军的战舰和顺军的江船擦肩而过,通过安庆城旁时对方的炮台也对它熟视无睹。

    “可闯贼这些船只是重要的军器,公子正统帅大军向南京进军,每消灭一艘敌舰就是助了公子一份力,”李上校不满地说道,放下望远镜指着那云集在安庆渡口周围的船只说道:“如果放这些敌船逃脱,那就是我的失职。”

    “李校官,这对我军也是有好处的。”出声的是一直呆在前线的于大夫,他奉江西省卿院的命令在战场上观察战局的进展,为卿院提供第一手的资料,和顺军的协议也是他一手促成的:“有了这个协议,我们江西的子弟就能平安撤到后方养伤。”

    李上校琢磨了片刻,摇头道:“这个协议是到了该中止的时候了,我军即将合围安庆,他们已经不可能出城来骚扰我们的运输队,而且他们的船也都要逃了,也不会对我们运兵船再构成威胁,至于安庆城能控制的这一点点江面,绕过去便是了。”

    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顺军的江船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甲板上黑压压地全是人头,这些本来是顺军兵舰的江船尾部,还伸出许多道缆绳,拖拽着一艘艘小江舟。这些小船上同样挤满了人,江船的船帆已经完全张开,大部分船体深深地埋入水下,吃力地沿着江面向下游方向缓缓挪动。

    “这些运输船对盘踞在南京的闯贼是极其重要的,每消灭一艘闯贼的船,都能挽救无数我军将士的生命,”李上校指着那几艘蹒跚而行的顺军江船命令道:“出动水师,击沉闯贼的战舰,撞沉剩下的小船。”

    “李上校稍等。”于大夫阻拦道:“这船上可都是妇孺啊。”

    “这是闯贼的奸计,他们用妇孺当作盾牌,多么狠毒啊。”

    “这是他们自己的家小!”

    “久闻闯贼个个人面兽心,竟然能狠毒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妇孺都能当作盾牌,真畜类也。”李上校骂道,接着又道:“不过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混杂有闯贼的战兵,他们一定利用了于大夫的善良,向南京偷运安庆这里的精锐。”

    “绝无此事!”于大夫反驳道,他和安庆守将刘纮谈判的时候,双方都同意不利用这个协议运输战斗部队或传递密信。从情报上看,于大夫认为对方恪守了诺言,而于大夫也一直要求江西明军遵守协议。

    “于大夫难道敢说这些船上一个闯贼党羽都没有吗?”李上校反问道。

    “当然不会一个都没有,不过都是逃兵……”情报同样指出,偶尔会有些安庆守军,甚至一些渡口卫兵偷偷登船逃向南京,不过于大夫和安庆前线的明军军官都认为这种事难免,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是闯贼违约在先,”李上校立刻找到了更正当的理由:“这是安庆闯贼在利用我们的好心偷运军队回南京,本人职责在身,断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闯贼逃脱罗网。”

    李上校再次下令水师出动,还亲自向舰长交代道:“保持冷静继续麻痹闯贼,免得遭到安庆火炮的阻拦,越过安庆后立刻攻击闯贼的战舰,不许一艘敌舰逃脱!不必立刻返回,免得遭到不必要的伤亡,先向下游继续扫荡,击毁一切你们看得到的贼船,先到下游的基地去补给。”

    “江西卿院要求江西子弟不得伤害百姓,江西和南京世代为邻,虽然现在身处两国但绝不意味着江西人和南京人就是仇敌了。我们见识过左良玉的所作所为,卿院绝不允许我们的子弟也学左匪的样!”于大夫大声抗议着:“卿院绝不会同意这样的命令,本人代表卿院反对。”

    “老天爷,我们这是在打仗,在打仗!”李上校一脸的无奈:“而且这不是百姓,这是敌属,是闯贼的婆娘和崽子们。”

    ——就是这支长生军,在中原一次次击败新军,让新军上下把脸都丢尽了,多少豪门贵戚和他们的子弟被这帮穷泥腿子消灭了,甚至导致齐公对他们失望还让卿院都快爬到军方的头上了。

    李上校不耐烦地对那几个舰长叫道:“你们要违抗军令么?”

    舰长们一起立正敬礼,然后转身离去,有的参谋则向没有军衔的于大夫摊手做了个对不起的示意。

    明军的三条战舰扯满帆,追上顺军的江船后迅速开火射击,李上校手持望远镜,心满意足地看着敌舰被明军的火力撕成碎片,一艘艘被拖拽的江舟也尽数被撞翻在长江上。

    明军的战舰攻击完毕后,全速向下游驶去,这一路上还会有不少攻击目标。

    李上校把望远镜从江面上抽回,那里想必已经被木屑碎片所充满了,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最近两个月真是过得太愉快了。心情舒畅的李上校望着安庆城,相信里面已经被绝望的愤怒所笼罩。李上校回忆着那些他一样年轻的贵族子弟,才刚刚在光明的仕途、军旅展翅,就被长生军击落,其中有很多都是李家的朋友,是李上校从小就认识、曾经憧憬着、互相许诺要一生互相帮助、共享富贵的伙伴。

    李上校相信这次南方聚集起的力量是北方所无法阻挡的,此次出动的明军无论水陆都是前所未有的雄壮,而且实力还在不断地增强,这让齐公集团的子弟们都充满了复仇的信心和快感。

    “凡是长生军都不赦。”李上校重申了甄别俘虏原则,胸中满是快意:“这就是你们这些叛贼应得的下场。”

    ……

    “我们现在是在打仗,你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争权夺利的心思来?”金求德的参谋们毫不掩饰对浙江临时省卿院的不满,他们要求在光复区推广卿院制度,迅速召开正式卿院,并确立卿院的立法权。

    但明军统帅部对此则非常不满,在赵慢熊的辅佐下,北伐统帅黄乃明已经拟定好了浙江各府县的官吏名单。部分是积极支持北伐军的缙绅,还有一些则是齐公的子弟集团成员,他们大多还会配有军方人员作为行政副手,以保证浙江光复府县能够及时了解军方的需求并迅速予以满足。

    被派来和浙江临时卿议院交涉的是以前的新军营官包将军,在要求被断然拒绝后卿院提出要派一些人监督,保证浙江百姓能够得到和福建、广东、江西等省一样的待遇。

    “这是战区,诸位大夫,真是要命啊,你们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包将军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为了战争的胜利,我们必须进行一切我们认为必要的行动。如果不让我们这样做,那么就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不能保证浙江的光复,最后诸位大夫还是临时卿院大夫。”

    “可这个临时要临时到什么时候呢?”一个卿院代表犹犹豫豫地说道:“我们并不反对征税、征兵,我们只是像替家乡父老做些事,万一有什么冤枉、委屈也有个申诉的途径。”

    “齐公说过这是内战,我们绝不会冤枉、委屈了任何浙江父老,本将向诸位大夫保证!难道诸位大夫不相信少帅仁义无双么?”包将军再次强调:“这是战争期间,为了保证最终的胜利,军队必须能够放手去做事,任何监督在后果上都和通敌没有什么区别。”

    [奉献]

第三十节 诉苦

    摆在黄乃明面前的是来自福建的急件。

    根据南明现有制度上、从技术角度讲,卿院有监督的军队的职责和权利,至于安庆附近的战场协议,得到了之前明军战地指挥官的首肯,黄乃明看到过关于这个协议的报告同样予以同意。

    还是从技术上讲,卿院可以弹劾军人,现在没有国卿院比较麻烦,但是卿院和各省总督府仍有拒绝某个将领指挥本省军队的权利。不过无论是浙江临时卿院,还是江西卿院和总督府,他们都没有选择弹劾或是声讨,而是纷纷向齐国公府上书,希望齐国公府能够从中调解。

    结果就有了摆在黄乃明桌面上的这封信——两天前黄石发来这封信要黄乃明斟酌浙江卿院关心的监督问题和江西卿院和总督府在意的安庆事件。信的内容就这么一点,黄石没有给儿子任何处理意见或指示,这封信黄乃明翻来覆去品了几遍也没能从中读出父亲的倾向性。

    今天收到的信就更有意思了,是黄乃明嫡母瞒着父亲写来的,消息灵通的军情司负责人知晓了江西卿院和总督府对他儿子的不满,他的夫人就跑去找自己的妹妹说情。江西方面希望军方能够调走李上校,或者给一个通报批评,至少给一个书面的斥责,让江西方面能够赢得一些尊敬。

    但是李上校这个职务本来就是黄乃明有意安排的,这并不是嫡母第一次给他写信,出征前嫡母就说过希望他能照顾一下近亲。战事进展顺利后,黄乃明觉得安庆作为次要战场,难度不大李家孩子完全可以胜任而且还可以赢得攻克坚城的功绩就派他去负责围城。父亲的态度非常不明确,核心就是一个意思:按照你认为对的办法去处理。

    “现在侯爷处于两难之间,”被找来商议的智囊领袖赵慢熊看完两封信后,胸有成竹地给黄乃明解释道:“国公心里当然是偏向李家的,可是之前国公已经答应卿院很多了,现在国公总不好出尔反尔吧。所以只好给公子来这封信,好堵住那些大夫们的嘴。”

    “嗯。”黄乃明点点头,他不是没有类似的怀疑,只是这次出兵之后,父亲的指示统统消失不见了,不再像之前对自己吐露出明确的目的:“为何家严不在信里暗示一下呢?”

    “公子,”赵慢熊不禁莞尔:“三十而立,公子虽然还差几年但也快了,国公在公子这个年纪时那已经是独当一面,杀伐果断了。”

    “哦,赵叔叔的意思是,父亲需要我替他分忧。”黄乃明猛然意识到,父亲可能是需要一个唱黑脸的角色配合他,如果身在战场的统帅反驳卿院,那么卿院就无话可话说了。

    “一方面而已,另一方面,这次北伐国公让公子领军也是为了帮公子掌握军心,树立威望,就好比这两件事的处理。如果国公明确说:不罚,以军队为重;然后公子遵命而行。如此当然比不上国公不置一词,公子顶住卿院的啰嗦以大局为重,对吧?”在赵慢熊的分析中,他把黄石此举解释为骑上马、送一程:“国公在军中的威望已经够高了,但公子还不够。在卿院那边,是国公唱红脸,公子唱黑脸;而军中则是反过来。”

    “嗯。”黄乃明点点头。

    北伐军统帅部断然拒绝了卿院的要求,责备浙江卿院有小人无事生非,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而背后有嘴伤人。至于江西总督府和卿院都竭力隐瞒不欲扩大的安庆事件——卿院担心会影响团结的形象,北伐军统帅部则予以通报嘉奖,称安庆明军积极主动,为即将发起的对南京周边的主要攻势分担了压力,创造了机会。安庆围攻部队指挥官和执行命令的舰长均颁发勋章并记功。

    ……

    明军主力没有直接攻击顺军重点设防的常州府一线,而是试图首先进抵长江,然后水陆并进。经过激烈战斗后,顺军于十月末放弃苏州,明军随机进驻。苏州府和松江府两地来不及撤退而被俘的顺军高达两万人。

    黄乃明来到苏州时,已经有大批缙绅云集于此处,为首者正是东林领袖钱谦益。见到齐国公世子后,士人们先是欢呼雀跃,然后纷纷伏地大哭:

    “盼王师久矣,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

    钱谦益代表士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齐公辅国中兴,功当封王!”

    不等黄乃明推辞,就有无数人呈上他们给仍是幼童的监国太子的奏章,众口一词地要求加封大功臣黄石为王,甚至是开国元勋都没有的一字王。这些奏章如果黄乃明肯代为向监国陛下呈递当然最好,如果齐公一定要推辞的话,他们也不介意自行上书。

    ……

    负责善后的梁将军原本就是新军营官之一,此番他连甄别也懒的做下令将顺军俘虏一并带到郊外,强迫俘虏们自己挖坑,然后把所有俘虏不分老少一并屠杀然后埋进他们自己刚挖好的坑里。

    “先帝圣明天子,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偏偏有这些狼子野心的狂徒,起来扰乱了太平天下,以致先帝蒙尘,生灵涂炭。这些贼子完全不可理喻,犯上作乱成癖,唯有杀了才能保住这天下平安。”

    下令把顺军俘虏全部杀光后仍不解恨,梁将军对同僚和其他齐国公集团的成员讲道:“本来我在北京有家有业,咱为国厮杀了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吧?结果这帮盗贼一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杀了咱们那么多老兄弟,后生子弟!我真恨不得杀尽这天下的乱臣贼子,斩尽诛绝!”

    梁将军的话引起了普遍的共鸣,顺军袭来,北方的庄园和家产全都化为飞灰,而且随后顺军还一直追击到江南,在南京、浙江把福宁军、肇庆军又打得一败涂地,回想起当时朝不保夕的日子,好像毕生的荣华富贵随时都会化为乌有,齐国公集团的成员至今仍不寒而栗。现在南方产力充沛,看到他们曾经最恐惧的敌人在明军压倒性的优势下落荒而逃,毫无还手之力,昔日的恐惧顿时统统化作憎恨。

    被坑杀的顺军俘虏中大多都是本地人,消息传出后明军大批将领纷纷喝彩叫好:

    “梁将军杀得好!”

    “梁将军杀得痛快!”

    “梁将军真是个血性男儿!”

    连刚刚投到黄乃明军前的东林人士也异口同声地为此处剿灭叛贼的行为叫好。

    “这帮无君无父的叛贼,不千刀万剐真是便宜他们了。”

    “先帝那么圣明,他们还要造反,这都是畜类。”

    “将来光复南京,要筑京观以震慑天下,为后世乱臣贼子戒。”

    ……

    这次向齐国公府抗议的是国民党和工党两党,互相仇视的两党党魁罕见地一起前去拜访齐国公。

    “当初国公建卿院,就是为了筹措军费,号召他们捐金助饷。”赵慢熊给黄乃明解释道:“但现在卿院已经有尾大不掉之势,他们公然插手军务,霸着地方政务不撒手。”

    “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公子说得太对了,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就不愿意往外吐了,可这天下,总归不是他们的啊。”和其他齐国公集团的人一样,赵慢熊感到卿院已经越来越讨厌了,眼下大顺的军力不足为虑,唯一要担忧的就是卿院拖后腿,甚至将来不肯老老实实还政给齐公:“国公领着我们打了几十年的仗,今天大伙儿的地位是多少弟兄流血牺牲、拿几十万条性命换来的,岂能便宜了那帮什么都不做、只会躲在后面的小人?弟兄们是绝不会答应的。”

    “父亲和我也是不会答应的。”黄乃明点头道:“谁想从我们手里把国家拿走,也得拿几十万条命来换。”

    北伐军统帅部严厉指责卿院干涉军务,无尊卑体统,强调说军方的将领有权利在战场上采用任何他认为有必要的行动。对于梁将军的行为,北伐军统帅部不认为有任何失误,至于什么会坚定敌军抵抗斗志一说更是无稽之谈,统帅部表示明军上下都坚信他们能够轻易摧毁闯贼的任何顽抗。

    ……

    “国公,您曾经答应过的。”吕大夫和缪大夫再次来拜访黄石,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进攻浙江、南京之前,国公您答应过光复区都会建立卿院,而且和现有地区一般无二,”缪大夫秘密联系了不少顺军占领区的故旧,并动员工党全党去寻找协作者,许诺的就是未来的政治权利:“他们努力为国效力,齐公难道没有看见么?”

    “苏州一战……”战前吕大夫也发动国民党作着和工党一样的工作,不仅仅是苏州这里,其他一些地区也有被国民党拉拢的缙绅、商贾为明军刺探情报,希望能借此博取功劳和名望,在卿院谋取一席之地:“鄙党的人号召苏州府和松江府的顺军放下武器投降,很多父老相信了我党成员的话,劝说他们的子弟不再为李顺拼命……”

    如果明军按照卿院与这些合作者达成的协议办事,那么国民党就可以赢得不少人望,在未来的地区竞选中获益,但是现在国民党把事情搞砸了,成了骗子和帮凶。辛辛苦苦忙了半年,付出了牺牲和金钱,结果什么都没捞到还臭名远扬,这当然把两位党魁气得半死:“如此行事,吾恐以后没人还信国公的话啊。”

    “我记得你们有权……”黄石说到一半摇摇头:“算了,我再帮你们穿针引线最后一次,以后再有这种你们完全能自己解决的事情,我就真的不管了。”

    ……

    齐国公府的卫兵向广东总督李奉教举枪敬礼,李总督进去以后,两个卫兵忍不住偷偷议论道:“久闻广东的李都督是年少得志,是个壮年总督,怎么头发都白得这么厉害了,难道是少白头?”

    “脸上全是皱纹,看着不像壮年啊,明明是个小老头。”

    “两位弟兄,”刚进去的李奉教总督突然又窜了出来,他一边向路边张望,一边语速飞快地问道:“本总督刚才租的那辆马车走了么?”

    “走了。”卫兵答道。

    “哦,好,好。”李奉教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广东总督走进齐国公府时有点神不守舍,记不清是已经付清车费让马车离去还是没付钱导致车夫误会在外面等他。

    广东省卿院一天到晚鸡蛋里挑骨头,敌对党派固然是穷凶极恶,本党也唯恐李奉教作出什么会落人以口实、有害于党派利益的事情来。

    以往广东卿院总是拒绝为出差的总督府人员配专车,虽然总督出差未必不可,但李奉教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也没去请求——未必能够许可,但冷嘲热讽是一定少不了的。

    车马费虽然能报销,但是如果让马车在外面等上半天,那多半卿院又会在全省媒体前大骂自己是摆谱、挥霍公帑;如果不想被骂那就只能自己掏腰包——无论哪种选择都不是李奉教所愿。

    李奉教这位大明数百年来,最勤奋、俭朴也是挨骂挨得最多、被丑化得罪厉害的广东封疆大吏,转身再次走进齐国公府前,对门口的两个卫兵释疑道:

    “我确实是年少得志,壮年就平布青云当上一省总督,那个时候我头发是全黑的,脸上没有皱纹,也没有人觉得我像个小老头。”

    ……

    “国公阁下,末将参见。”

    贺飞虎今天一到齐国公府就觉得气氛有点异常,国民党和工党党魁他都认识,除了这两位外,还有福建省的总督,坐在福建总督边上的是一个满脸皱纹、年纪有些模糊的家伙。

    “……这位是江西的于大夫,他代表江西卿院;这位是江西总督府首席军事顾问,江西总督无法分身前来……这位是广西的白大夫,他代表广西卿院;这位是广西总督府首席军事顾问……”

    黄石把在座众人一一给贺飞虎,以前福建理事会的刘会长也在,还有广东理事会的前会长。

    “理事会不都是不做事了么?”贺飞虎一面敬礼一面在心里嘀咕着,最后黄石一伸手把正中的椅子示意给他:“贺将军坐。”

    [奉献]

第三十一节 叛徒

    现在卿院已经不再仅仅是商人的代表,所以刘会长等人又试图以原来理事会的样板建立商会,当然就算重建商会也只会是一个俱乐部,而不再具有以往的特权。今天之所以把原来的理事会负责人请来,是因为之前南洋屯垦团总是接受理事会的命令,卿院觉得有面子和人情在因此坚持要拉来充数。

    “贺将军,”黄石对贺飞虎的称呼非常正式,礼数完全是执政大臣对一位将领而没有掺杂任何私人的东西:“今天把你叫来,是五省的总督府和卿院希望当面问你一些话,考察一下你对军务的认知。”

    贺飞虎感到黄石是在暗示自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军职在等待自己,从南洋回来后,这一段时间可是把他闲坏了,他抖擞精神,把腰杆挺得更直一些,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问题。

    黄石摆一摆手,悠闲地靠在椅子背上开始喝茶,起了这个头以后他就不再说话,五省卿院和总督府的代表轮番上阵,提出从训练到当前战略的各种问题。这种对答持续了大半天,午餐时间到后黄石道声“失陪”就自顾自地出去吃饭了,等到下午他回来时贺飞虎已经是饥肠辘辘,但满怀期待的贺飞虎当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总算没有人继续发问了,贺飞虎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突然又一起看向黄石,似乎是等待齐国公说什么。

    “还有人有问题么?”黄石环顾着在场的众人。

    “还有一个。”吕志强答道,贺飞虎听保持着上身挺立的姿容,微微转身面向吕大夫严阵以待。

    但是吕志强没有说出问题而是望着黄石,贺飞虎于是又把身体转回来面冲着齐国公。黄石又拾起茶杯啄了一口,悠然地说道:“吕大夫请问。”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还有几声似乎是在掩饰尴尬的咳嗽声,贺飞虎有些迷惑,不知道这帮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国公恕罪。”吕志强凝神着贺飞虎,沉声问道:“贺将军,常年以来,将军一直坚定不移地执行着理事会的指示,从来没有为私利违背过,我们对此都非常赞赏。”

    “吕大夫谬赞了,之前末将并非朝廷的编制,那时……那时,”贺飞虎一笑道:“末将更像是理事会聘请的镖头,为理事会照看生意,末将和手下儿郎既然拿着理事会的银子,当然要听东家的。”

    “贺将军说的好,”吕志强轻声赞了一句,道:“现在是卿院出钱,出军饷,招募士兵,以贺将军之见,是不是也和当初为理事会效力一样,只不过东家换成了卿院了呢?”

    贺飞虎想了一想,笑起来:“吕大夫说得有趣,细想确实如此,只不过现在东家是国家,所以末将也是将军了嘛。”

    “那么,如果卿院和人发生了纠纷,贺将军是不是会坚定地站在卿院这边,就像崇祯十九年在吕宋那状案子一样呢?”

    这个问题让贺飞虎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有些不悦,他脸上先是露出些伤感之色,但随即又显出一丝愤怒,似乎这个问题是在侮辱他:“当然。”贺飞虎大声答道:“东家之事高于朋友私谊,末将当然不会因私废公,而且现在末将是在为国效力,当然会忠于国家,竭诚为国家,为齐公还有卿院效力。”

    “如果,”吕志强步步紧逼:“如果齐公和卿院发生纠纷,贺将军是向着卿院还是齐公?”

    这个问题让贺飞虎勃然变色,他猛地回头向黄石望去。

    黄石仍是一副泰然不惊的摸样,品茶的同时淡淡地说道:“卿院不介意我旁听贺将军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贺飞虎心中大乱,难以置信地盯着黄石看,半响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是对执政大臣的极端失礼,连忙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吕志强,后者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屋内其他人一个个也都屏住呼吸等着他的答案。

    “末将觉得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吧?”

    “刚才贺将军说了,要替东家着想,要为国效力,现在是卿院提供给将军军饷,这也是民脂民膏,那么如果卿院和齐公发生纠纷,将军会帮谁?”吕志强强调道:“将军不能回答说两不相帮,在座的也没有人相信将军会是一个墙头草。”

    “齐公也要听到将军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边上的缪大夫补充了一句:“齐公对将军如何选择也很感兴趣。”

    贺飞虎又求助地望向黄石,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谈话会演变成场鸿门宴。

    “想想你的父亲,”黄石不咸不淡地说道:“贺家世代忠良,我没记错吧。”

    一开始贺飞虎虽然被蒙在鼓里,但是见到母亲后从她那里知道了北京之变的真相,黄石替贺宝刀隐瞒这个事情让贺飞虎很感激,可是因此他心里也有了个疙瘩。

    听到黄石这句话后,贺飞虎楞了一下,突然重重一点头:“末将只知效忠国家,不知其他!”

    “这个国家是指卿院吗?”吕志强紧追不舍:“是卿院!对吗?”

    贺飞虎看着仍是一副波澜不惊表情的黄石,轻轻叹了口气:“是,吕大夫,末将效忠卿院。”

    说完这句话后,贺飞虎感到后背汗津津的,不知不觉中这个胆大的汉子已经是汗流浃背。

    “据我所知,卿院和齐公没有任何分歧,”吕志强越说越是声音洪亮,这句话一出口贺飞虎憋在胸口的那团气顿时松快了一些:“但是本党代表各省卿院、总督府的国民党成员向将军表示感谢,鄙人非常赞赏贺将军的回答。”

    “工党也是。”

    “福建省卿院赞赏贺将军的态度。”

    “福建总督府欣赏贺将军的忠诚。”

    “广东卿院……”

    “江西总督府……”

    ……

    “你的理由是什么?”一连串表示赏识的赞语过后,今天一直处于旁听的黄石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贺将军为何支持卿院而不支持本公?”

    “刚才都说了。”贺飞虎小声答道。

    “从头到尾再说一遍,”黄石不依不饶:“本公想再听一遍。”

    “因为末将要为国效力,嗯,因为卿院付给末将军饷,卿院就是末将的东家……”贺飞虎吞吞吐吐地把刚才对话整理重复了个大概。

    “再说一遍,流利一些。”黄石耐心听完后又道。

    “因为卿院代表了国家,而末将只知为国尽忠,不知其他。”贺飞虎的语气这次变得坚定得多。

    “很好。”黄石把目光投向屋内的其他人:“你们对贺将军满意么?”

    “我们都非常满意。”各省代表异口同声地答道。

    “各省卿院均同意拨款再建立几个师,眼下已经有一万五千志愿兵完成训练等待着被编组成部队,他们会被编成第十一师,你负责指挥他们,为这支军队选拔合适的指挥官,考核军官的业绩,三个月内还会有这么多士兵被交到你的手里。将来还会有更多,卿院对这支军队寄予厚望,军器和军费都会优先给予。当然,他们会派人审核你使用军费的情况,监督你的工作。”黄石勉励道:“努力去做,不要让卿院失望。”

    在贺飞虎看来,黄石俨然就是卿院的代表,这让他有种角色错位的恍惚感。

    大事已了,各省总督府代表和卿院纷纷起身打算告辞,他们向齐国公告辞时,执政大臣用一种不满的语气责备道:“以后如果你们手里又有一大笔钱不知道该怎么花时,自己去想该如何花,该花在谁身上,不要事事来问我?缪大夫也是商海浮沉多少年的了,难道你选个掌柜还要去问不相干的人的意思么?”

    “齐公怪罪的是。”缪大夫俯首称是,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要是不经您老人家同意私自筹军,一开始谁知道会不会被您当作叛乱给剿了啊?不过有了这一趟,下次我就知道了……嗯,有了这一趟,也就没有回头路了。

    “还有,就像贺将军说的,你们是东家,”说着黄石一指贺飞虎:“他是给你们做工的,不要搞颠倒了。”

    “齐公指点的是。”

    “贺飞虎留下,我有话要和你私下和你讲。”

    众人离去后,贺飞虎垂下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没有外人了,贤侄不必如此拘束了。”黄石唤来齐国公府内的下人,吩咐道:“去煮一大碗面,肉要多多地放,再加两个蛋。”说完后黄石冲着贺飞虎笑道:“饿坏了吧?”

    见贺飞虎脸上多有不解之色,黄石知道自己一定要尽可能地解释清楚:“差不多有三十年了,我始终有一个志向:富国助民。”

    贺飞虎默默地听着,接着就听到黄石讲到他的父亲:“你父亲的志向是忠君报国,和我有所不同,这里面说不好谁对谁错,反正是人各有志最后只好分道扬镳。对于你父亲,我很理解他当日的所作所为,但是和你父亲一道的那些人,所想就未必和他相同啦。”

    “先父不能背叛先帝,只好背叛黄伯伯,小侄对此也是十分难过。”

    “你父亲没有背叛我,”黄石摇头道:“是我背叛了你父亲,还有那些和你父亲一道的,不是他们背叛了我,是我背叛了他们,我才是叛徒。”

    贺飞虎不敢搭腔,而且也有些迷惑。

    “我的志向太大,以致不能独立完成,为了一展平生所愿,我需要帮手,我选贤用良,提拔英豪,在我黄石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黄石集团。他们向我贡献心力,从我这里取得前途、富贵,如同历代贤君良臣一般,他们的要求不能说不合理,只是我的志向太大,所以不能给予……”黄石说的话有些贺飞虎听得不太明白,他就不厌其烦地反复解释,力求让对方能够明白。

    “……所以,用刻薄寡恩来形容我是没错的,只是我从来不认为曾经为国效力,就能获得鱼肉百姓的权利。”

    “当然如此!”贺飞虎忍不住反问道:“难道有人这么认为么?难道不认可这个就是刻薄寡恩。”

    “实际上差不多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这就是国朝乃至历代前朝的铁律,大伙儿口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是认可,朝廷也就是这么运转的。”黄石点头道:“不认可这个,就叫刻薄寡恩!”

    “整个黄石集团都为我效力,但是我没有给予他们应得的东西,所以是我背叛了他们,我是黄石集团的叛徒。”黄石就像是在说绕口令一般:“以前我可以把你杨伯伯推出去当这个叛徒,我躲在幕后保护他,后来你杨伯父不在了,我只好赤膊上阵来当这个叛徒。这么多年来,背叛黄石集团的人并不是很多,除了杨伯父和我,还有许平这个大叛徒。我和许平之间全是私人恩怨,公仇倒是没有。”

    面来了,黄石让贺飞虎一边吃一边听他介绍自己的理想。

    “……许平想结束治乱循环,在我看来这就是官员**的结果,鱼肉百姓后发现对方其实比最初想像的还没有还手之力,胆子越来越大直到无所畏惧,百姓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当官员无所畏惧的时候百姓也就忍无可忍该天下大乱了。卿院,我希望通过它能够把官吏的胆子和**程度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在官吏达到无所畏惧的前就被敌手不流血地轰下台,就算**无能至少也得比敌手强,就算是贪官污吏也是最不坏的那批……”

    “黄伯父和先父说过这些么?”听到后面贺飞虎露出些神往之色。

    “说过,但是他和我一样,被一些东西捆住了手脚。我曾经多次幻想:如果我年轻个三十岁,和许平一样无所顾忌,是我而不是他投奔了闯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能多迅速地摧毁新军……黄石集团必须被摧毁,”黄石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想贺飞虎解释这个摧毁并非是指人身消灭,而是不让这个集团继续发展,现在黄石集团把江南东林党又吸收到外围,如果击败李闯很可能就会把那一团也吸收进来:“如果不遏制它,就连福建这个弹丸之地都未必能保住。”

    “黄伯父过虑了。”贺飞虎觉得南方五省的军火产量和经济规模是北方无法比拟的。

    “我没有过虑。”因为满清被摧毁了,所以黄石失去了现成的例子,**能够吞噬官员效忠国家的节操;能够吞噬军人保卫祖国的忠诚;能够吞噬百姓对国家的信心;能够让坚甲利器变成废铜烂铁,让强大的军队变得不堪一击:拥有上亿人口和百万大军、能够制造火药大炮、生产出成千上万海船的大明被一个二十万人口、没有文字并且生活在原始森林里的部落征服了。这国力、科技的就好比是黄石前世的美国与索马里海盗,而结果是美国经济崩溃,半个美国的百姓起来和政府打游击,数百万美军带着最先进的武器争先恐后地倒戈,最后美国被海盗征服了。这么荒谬的事情,可是它就真的发生了。

    黄石不认为南方和北方的差距可能有大明与后金这样的悬殊——如果不能把**限制在一定的程度内,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保证中国不会亡国灭种:“如果没有限制**的办法,它会摧毁所有的批评声音,改良的努力,甚至还有人们心中的良知和正义,让人变得麻木不仁,对种种不平之事习以为常。”

    “而黄伯父寄希望于卿院?”

    “本来我是还是指望下一代的,为此我还把儿子都送到海外,指望他多看看这人世间的不平,多长点见识能够和我一样当个黄石集团的叛徒。”每次说到用自己名字命名的这个集团时,黄石总是会露出点苦笑:“不过叛国者好找,背叛自己利益集团的人真是太罕见了。”

    “黄伯父你该不是说世子吧?”

    “我当然是在说他,我做的事有损于集团里所有的人,包括我的至亲——妻子和孩子。”

    “黄伯父,这个小侄不敢苟同,至少赵伯父、金伯父都是始终支持您的。”

    “那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我也是叛徒,我猜他们现在多半还把我的所作所为理解为深谋远虑,是他们还不能体会的高瞻远瞩。不过等到他们察觉后,”黄石摇摇头:“痛恨叛徒超过痛恨敌人,这是人之常情,北京他们就试过一次了,如果他们有实力、有机会的话,我觉得他们还会再试一次的。”

    贺飞虎霍地站起来:“黄伯父,若是事情有变,小侄一定带兵勤王。”

    黄石盯着他看了一阵儿,贺飞虎恍然大悟:“小侄一定带兵勤卿院。”

    “卿院又不是君王。”

    “小侄一定带兵效忠卿院。”

    “黄石集团一定要被摧毁。这些年来,许平一直在做我该做而不能做的事情;而我则在南方做他该做而不会做的事情,按说黄石集团已经被严重削弱,没有复兴的机会。但是如果我和许平失败了的话,”黄石对贺飞虎道:“这个责任就会落在你肩头,而你从来不是黄石集团的一份子,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奉献]

第三十二节 观察

    离开齐国公府的省政府和议会代表并没有就此散去,而且聚集到刘会长的家里,在随后的会议上他们首先讨论的就是将领的任命问题,除去贺飞虎以外,他们心目中缺乏合适的人选。低级军官、士官好办,可以靠高强度的训练获得一些,但能够指挥几千、上万的人就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

    “只有齐公的旧部条件足够,可是他们都不可靠。”江西于大夫担心又是花钱给别人做嫁衣,虽然卿院制定了不少限制性军法希望能降低军头对军队的控制,但是如果对方不遵守那不管什么制度都没用有。

    “其实那帮也是一群败军之将,齐公自己都说过他们不适合为将,所谓经验就是跟着吃过一、两场败仗。”

    “可那怎么办?”除了卿院的问题外,党派问题依旧存在,卿院里各党都不愿意赤膊上阵地提出人选,万一战败了这会导致在党争中处于无限的被动,可想而知敌对党派会把战败牺牲的责任一股脑推到自己头上来,所以所有党派在权衡利弊后,觉得还是让齐公独断将官人选最好:“齐公任命的人打败了,他有齐公和朋友们护着,我们推出去的人要是败了,那提议人就得跟着一起倒霉。”

    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后,在座的人思索了一番,觉得还是需要同舟共济,而且要分担责任,最后决定由总督负责提议本省军队的领导人,然后卿院批准:“以前的就算了,以后的再组建的军队都要先在本省内成军一段时间,才能交给人带走。”

    “要是李顺那边有几个将军投降我们就好了,我们也就不用这么苦恼了。”福建总督忽发异想。

    “哪怎么行?”

    “怎么不行?如果我们占上风的话,其实降将更可靠,没资格勾心斗角只能拼命立功打仗;而且北方降将带着南方的兵,也肯定老老实实的不会有异心。”

    说来说去,有人不禁感慨:“要是许将军投降卿院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把军队交给他带。”许平和齐公手下那帮仇深似海,若是用来保卫卿院一定很好用,还不用担心南方官兵跟着他造反。

    “可是许将军是不会投降我们的,这个念头就不用起了。”卿院并不反对军方对许平嫡系的清洗工作,在卿院看来这些跟着许平打天下的人都是最危险的敌人,对李顺和许平忠心耿耿,而且若是李顺战败也会心怀不满。但如果只是许平培养出来的中高级军官,千儿八百的卿院并不觉得是种威胁,相反说不定还能帮着制衡现在的军中势力。

    “刚才我一直在想的是,”一直没有积极参与讨论的缪大夫冷不丁地提出一个新话题:“我们是不是应该支持齐公彻底消灭李顺?”

    这个问题没有引起什么惊呼声,实际缪大夫的问题击中了不少人心底里已经盘旋多时的疑问。

    “或许不应该这么快。”缪大夫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在我们有把握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卿院前,不要让李顺完蛋得太快。”

    “齐公似乎对李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广东总督低声附和道:“我觉得齐公对消灭李顺也不是很积极,特别热心的是他手下的那伙儿人。”

    “是啊。”这话引起了几声赞同声,顿时大家就替自己卸去了背叛罪名,让这个罪名压在心头总是不太舒服。

    “不管齐公现在怎么看,当初成立卿院就是为了对抗李顺的威胁,为了防止手下人欺上瞒下,为了保住朝廷社稷;而如果李顺完蛋了,威胁消除了,手下人欺上瞒下也不会让朝廷社稷倾覆了,那卿院还有什么保存的必要?”缪大夫有点不自信地说道:“齐公手下那一帮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他们觉得我们就是一个筹银、筹饷的工具,以前李顺压力大时还让着我们,现在战事顺风顺水,他们对卿院揭短就很不高兴了。就是齐公本人,将来天下太平了,国泰民安了,齐公的心思就不会变吗?”

    在座的人不少都开始不安起来,包括总督府的官员在内,他们一切的权利都来自于卿院,除了福建总督外,其他总督和齐公都远远称不上熟悉,就比如广东总督差不多能叫出省卿院每一位大夫的姓名,但今天还是他第一次拜见齐公,而其他有几位总督还不如他呢。

    “如果李顺还在的话,”吕大夫接着缪大夫的思路说道:“那么威胁就没有消除,如果没有了卿院李顺就可能会反攻倒算,这样就不太可能来找卿院的麻烦。”

    “可这个李顺到底要多强、多弱呢?”有人指出如果李顺太强大,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北方的恢复,说不定会发展到威胁南方议会生存的地步,而且如果有一个强大而且充满敌意的邻居在——李顺肯定不会放弃统一天下的,那么就意味着南方还要维持高昂的军费支出。

    “肯定不能让他们十分天下有其八。”

    “把他们赶过江北?”

    “当然得把南京拿回来,但是不是还是有点强?”

    “赶过淮河怎么样?”

    “秦岭、淮河一线,倒是南北平衡的分界线,不过自古看来,光是这样还是威胁,而且北方会贼心不死,国家还是要花钱养大量的军队。”

    “诸位,”缪大夫又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已经理清了思路:“首先:如果卿院拥有忠于自己的军队,能够随心所欲地停止不服从卿院命令军队的供给,或是解散那些居心叵测的将领手中的军队的话,李顺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大家都承认缪大夫说的不错。

    “但是眼下我们达不到这一步,所以就指望卿院的敌人不要攻打我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卿院的敌人不会攻打我们呢?”缪大夫问道。

    “在攻打卿院会让他们和我们同归于尽的时候。”作为多年的敌人,吕大夫和缪大夫的思路越来越趋向一致:“所以要想让李顺对我们有用,那它的力量就不能太差,敌视卿院的人发动内讧后李顺得能对他们构成威胁,这样他们才不会轻举妄动。”

    “没错。”大家都同意这样的分析:“如果有一个短小精悍的李顺,那么卿院安如泰山。”

    但这个李顺还是要尽可能地弱小,南方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才能让它不会起发动统一战争的念头,最后众人商议的结论是,若是把李顺主力击溃,然后限制在陕西、山西、河南、河北、辽东一带再进行和谈,那么暂时就会起到既有威慑力,又不至于妄想统一中国的地步。

    当然卿院还是要努力改革军队,没有反抗的实力李顺存在也帮不了卿院,而如果实力够强李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刘会长家这一晤就是五天四夜,第二天还去将浙江临时卿院的几个领袖人物找来密谈,东林党党魁陈子壮随后也加入了他们——最开始东林党出于在大明养成的传统智慧,决定不掺乎到向军权伸手的阴谋中去,齐公最开始的态度被怀疑是“引蛇出洞”。在陈子壮得知会议过程后,他急急忙忙地加入到卿院秘议中来分一杯羹。

    五天后六省议会和五省政府达成了多项协议,其中也有大量的内部妥协案,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军队非党派化。各个党派都不能试图组建党卫军,或是把某支军队发展为党卫军,以避免党派最后动用武力来达成他们在议会里达不到的目标。

    围绕达成军队国家化这一目标,三大党形成了对几条法律的共识,比如:军队可以询问一个军人是否忠于总督府、省卿院,并且有权根据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进行没有限制范围限制的人事调动——比如开除一个军人完全可以根据“他不发誓效忠卿院”这单一理由;但不可以询问一个军人对党派的观感,就是一个将军都不可以询问一个士兵他会在选举中投票给谁,更不可以作为任何人事调动的理由。再比如:军队的指挥权最后确定交给省政府而不是省议会。诸如此类的提案,各省卿院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提出并进行表决——三大党既然达成协议,通过应该不成问题。

    最后还有一个向军队中派观察员的问题,观察员有助于卿院了解军中动态,但是卿院同样有党派之争的担心。好比若是发现贺飞虎倾向国民党,那么工党和东林党的观察员可能就会倾向贬低他,而出身国民党的观察员则可能对此视而不见。若是排除一个团体可能会比较公正,但是卿院里党派众多,有的省甚至还有十几个党派存在,这人选问题会变得非常麻烦。扯皮不用说,而且明显只有一百五十人的卿院不可能为一个将领派出十几个议员组成的观察团。

    ……

    赶到江西上任的一天,贺飞虎就遇到了一个江西卿院的大夫。

    “贺将军,鄙人任红城,江西省卿院议员。”现在卿院中的大夫几乎没有人还在用号,甚至连字都没有了,这首先是出于亲民的需要,毕竟绝大多数选民都是没有字号的,拒绝用字号更容易拉近和选民的距离;其次字号容易让选民混乱,毕竟选票上写的是名,要是选民明明想投给你却记错了名字那真是亏大了。

    “任大夫。”贺飞虎还不是很清楚对方要来自己军中做什么。

    任红城告诉贺飞虎,他在卿院内的工作已经暂停,未来一段时间他将在军中观察贺飞虎的整军工作。同时任红城还通知贺飞虎,将来第十一师出征时他都有可能陪同出发,毕竟这个师江西籍的志愿兵占绝对优势,军费也是江西省给的拨款,江西省卿院和总督府理所当然地自认拥有这个师的所有权。

    “锦衣卫!”听完对方的自我介绍和工作性质说明后,贺飞虎脑海里立刻蹦出了这三个字。

    “如果要打比方的话,鄙人大概相当于以前的监军,不过鄙人不是锦衣卫,”任红城笑着对贺飞虎说道:“鄙人绝不会干涉将军的任何指挥,鄙人更没有权利取消或下达任何命令。”

    这权利听起来确实比监军低很多,贺飞虎心中的提防之心略去。

    江西卿院各党达成的妥协案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观察员没有任何军权,只是一个卿院在军中的眼睛。

    如果观察员不能对军队施加任何影响,那么即使不是本党成员出任也可以放心一些。

    这个影响除了实际的权利,还有一项就是报告的权利,以往将领一向是巴结奉承监军的,卿院经过研究认为:除了他们手中的权利外,更重要的是将领不知道监军到底都写了什么,这种未知性给监军很大的地位优势。

    “鄙人会向卿院打小报告,但绝对不会打小报告,”任红城进一步说明道:“卿院明确命令鄙人,所有给卿院的报告都要事先交给贺将军看过,包括本人对贺将军的任何不满都要经您过目以后才能上报给卿院。”

    “哦?”贺飞虎对此显然不是很理解。

    “卿院给鄙人的命令是观察军中,但鄙人不是军人,很多东西可能会误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卿院要求本人的报告事先交给贺将军过目,只有贺将军签字证实已经看过的报告书,卿院才会接受,而且贺将军可以在鄙人的报告后附上您的修改。有些东西鄙人可能误会了,贺将军可以进一步向卿院说明,让卿院更好地了解十一师的情况。”任红城把一份具体的说明书交给贺飞虎,这份说明书里卿院详细告知了它派出的观察员的权限:“如果贺将军认为鄙人失职,可以要求更换观察员,卿院会派人下来进行调查。”

    “最后还有一份,”任红城打开一封江西卿院给贺飞虎的信,大声读道:“任红城是江西卿院东林党大夫,江西卿院建议贺将军,即使内心极其厌恶东林党也应该对国民党、工党和其他党派采取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反过来歌颂东林党的丰功伟绩将极其有利于任红城的报告态度。”

    “这是什么?”贺飞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这是卿院给将军的信,命令要鄙人读给您听,”任红城微笑道:“不过与其说是写给将军的,还不如说是卿院写来提醒我的。”

    [奉献]

第三十三节 口彩

    十一师的整军工作及其顺利,虽然南京方面战事仍酣但北伐军并没有将十一师调去助战的意愿:现在制约北伐军的主要问题是补给问题,道路和航运有些跟不上庞大的军队推进,而禁止在当地掠夺的命令极大地加重了对后勤的压力。(UU小说手打小说)这种压力当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减轻,不过在减轻之前十一师去南京也是给北伐军找麻烦,意味着要有更多的军队吃饭。

    而湖广一线则是完全不同,余深河退回北部后,凭借着长江地利数次挫败明军的进攻,现在湖广的两个师已经承认对湖广北部的顺军无可奈何,很希望新编成的十一师到湖广参战。但是这里并非主战场,大部分明军将领的目光都集中在南京,这座城市具有的政治意义根本不是湖广能相提并论的。所以在江西总督府表示已经力不从心时,北伐军统帅部不假思索地表示江西应该优先支持南京战场,如果运力不足那就不必考虑向湖广增兵了。

    第三方,也就是江西卿议院则不愿意十一师过早离开,目前总督府和卿议院正通过这个师来熟悉对军队的控制管理工作。而且无论是江西还是其他各省,眼下对迅猛攻击顺军领土都没有一开始那么大的兴趣。现在对他们来说军队打胜仗依旧是个好消息,但是军队拒绝把领土的治理权交给卿院让这种胜利的喜悦大打折扣,而且会担忧这些光复领土会变成敌视卿院势力的基地。反正李顺已经没有攻入福建、江西的可能,那么军队推进的慢一些卿院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少消耗些物资还能节省些军费,为卿院多争取些时间。

    在角力的双方的侧面,齐国公坐在高高的裁判席上,他对勒令军方交出收复的领土毫无兴趣,恰恰相反,他写了一批类似“你办事,我放心”的私信给黄乃明还有赵慢熊、金求德一伙儿。尽管做了最坏的打算,但黄石还是希望那番谈话最终用处仅限于让贺飞虎感动一番。虽然温水煮青蛙几十年前就被贺飞虎的父亲证伪了,但是在军方依旧掌握着注意引起剧烈动荡的政治、军事实力时,黄石不打算用沸水浇人来激化矛盾,而是琢磨如何慢慢地继续消除军方的反抗能力。

    治军工作进行十天以后,任红城突然问贺飞虎道:“现在的师就相当于之前的营,对吧?”

    “是的。”黄石改革了营结构,许平的营、翼结构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来的,而南方的师则是许平营的进一步进化。

    “而营一般都会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两个字,对不对?”

    “这是齐公的传统,北面是因为被许将军学去了。”贺飞虎点头道:“一般是两个字。”

    “第十一师的名字贺将军想好了么?”任红城问道。

    “这个不应该由我来给起吧?”贺飞虎摇头道,冠名权一向是属于营的所有者的,就好像店铺、商队的名字是属于东家的,贺飞虎第一个念头是黄石,但随后略加思索就回过味来,问任红城道:“卿院打算给十一师起什么名字?”

    虽然平常自称都用卿院,而且大夫们也都觉得有个尊贵的卿字有身份和面子,但是以前齐国公给卿院起的另外一个名字:“议会”似乎更谦虚一点,显得比较亲民,现在流传的也很广。任红城告诉贺飞虎:“卿院觉得十一师如果叫‘议会’师听上去很不错,不过卿院打算事先询问一下十一师官兵的意见。”

    “末将完全赞同。”贺飞虎觉得这个并不重要,而且这是东家当然的权利。

    “贺将军和十一师官兵们商量一下吧,如果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就向卿院提出申请,卿院会以最快的速度批准的。”

    此时六省卿院都争先向泉州排除代表,此刻军方高级将官都在南京前线,齐公召开了一个名叫“制宪”会议的东西,要成立国卿院,还要制造一套同行于全国的宪法。齐国公给这个宪法起了个小名叫“临时法。”,暗示它会在战争期间取代大明律。除了南明卿院这帮人,李顺方面和江南光复区的士人、还有南方军队普遍认为这是齐国公在加紧抢班夺权的预备工作,是在为篡位进行心理和舆论准备。

    在制宪会议上,江西府院得意洋洋地向其他数省通报江西所有的第十一师被命名为“议会师”。

    ……

    李云睿被黄石派去前线负责全部军情的处理工作,在辞行的时候,李云睿借用这个机会向黄石提出一些关于民主的看法:“国公爱民如子固是极好……”

    “但是有的民众实在是愚蠢之至,”不等李云睿说完,黄石便抢先表示赞同:“自古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就是因为只有读书人才能理解律法,才懂得道德廉耻。愚民、愚妇,目不识丁,又毫无见识,给他们权利也是浪费。”

    “齐公所见极是。”李云睿心中颇为高兴,这几年见黄石折腾法治、选举,他有些担心黄石糊涂了,却没有想到对方比他总结得还好,李云睿虽然时常流露出这个意思来,但远还没有像黄石这样把想法精炼化。

    “经过我潜心思索,民主集中制是一种最适合国朝具体情况的东西……所谓民主就是类似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但是其实具有这个见识的远不止士大夫,还有将官、军官,只与儒生语未免太偏僻了。所有能够与朝廷共治的民都要包括进来,这就是民主,至于那些粗鄙无文的,则要集中……”黄石毫不犹豫地把精英统治论当作自己的思想介绍给李云睿,穿越者的一大好处就是很多理论都是现成的,而古人看你把理论提升到这般高度,肯定相信这是你真正相信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费这样的心血去总结归纳。

    虽然用词换了一些,但黄石严格按照那种理论把所有的中国人划分为两个族群:精英集团和大牲口集团,精英集团统治国家并且教育大牲口集团,从中选拔出教育好的大牲口纳入统治集团,批评、讨论朝政都是精英集团独有的权利,大牲口集团只要任劳任怨就够了,什么时候全民都是精英了,才可以考虑全民民主了,不过一个人是大牲口还是精英,是由精英集团来决定的。黄石不得不承认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中国确实很有市场,一个朝廷这么办,然后腐化亡国了,下一个朝代重复,再下一个朝代继续重复,臭名昭著的国民党军政、训政、宪政三步走理论和君王与士大夫共治理论实际上也是换汤不换药。不过不管亡国多少回,精英集团还是这么统治国家,相当多的人真诚地相信大牲口集团确实愚蠢到不该被当人看的地步。

    送走了高高兴兴的连襟,黄石继续写给缪大夫的私人信件,在这封信里他建议缪大夫在制宪会议上提出一个概念:人民监督和评议朝政的权利不可剥夺——这也是卿议院所有权利的本源。

    ……

    冬季加剧了运输和军事行动的困难,南京的顺军依旧在顽强抵抗,明军攻陷苏州府后东线顺军就在气候的帮助下阻止了明军的进一步推进,西线安庆顺军的储备异乎相当地充足,仅仅两个月的围困对守军没造成太大的影响,目前城内的敌军依旧活跃,围城部队必须严防他们出来破坏偷袭。

    军事上没有新闻,远在江西的议会师驻地,贺飞虎和任红城就只有关注制宪会议的进展状况了。当然这个会议也有绝对的理由去重视,目前各省都是自筹部队,有钱的省不太愿意和穷省合作组建师一级单位并把自己组建的师看作是省所有物,虽然有齐国公府调解,但是各省都想把军费花在自己人头上。组建国卿院后,随后就会有首辅选举,就会有统一的兵部——齐国公打算把这个部改名叫国防部,可想而知军队内部的纠纷摩擦会得到一定降低。贺飞虎知道目前福建、广东都有数千甚至上万的志愿兵训练完毕,但是这两个省却没有把这些兵力混编为一个师,而是忙着训练更多的新兵——两省府院都计划建立属于自己的单位。

    贺飞虎发现任红城似乎对许平没有太大的敌意,后来得知他原来有个堂兄在归地当知府,归德陷落后任红城的堂兄被俘后许平也没有虐待他,后来因为没有查到劣迹还把他释放了,倒是明廷因为任知府没有自杀成仁革除了他的功名。只是没过太久,那些革除任红城堂兄功名的朝中高官都争先恐后地投向李顺去了,任红城觉得明廷比许平还要可恶:“许将军没有党羽,和所有的人都处不好关系,可惜他是我们的敌人,不然卿院其实挺欣赏他的。”

    可是既然是敌人,那许平就是一个需要防备的威胁,确定了十一师的名字后不久任红城又询问贺飞虎道:“齐公是不是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军旗一旦丢失这个营——现在的师就要解散?”

    “是的,军旗丢失就意味着这个单位被歼灭了。”贺飞虎现在也有了些心得,一般任红城带着这种表情来见他的时候,多半就是肩负了卿院的什么使命。

    “果然,”任红城点点头:“卿院决定,议会师的师旗要保存在江西卿院,议会师出征时会给一面复制品,这样就是面对许将军我们也不担心了。”

    “什么?为什么?”贺飞虎完全无法理解为啥用一面复制的军旗就能加强卿院对与许平交战的信心。

    “万一议会师战败,军旗也不会丢失,”任红城解释道:“卿院绝不允许议会师被消灭!”

    ……

    有些议员觉得十一师这个番号不够好,以“议会”为名的师岂能排到第十一位去?因此明明是制宪会议,却有人提出应该改革一下军制,给一万五千的师再酌情加进去个几百上千人,然后把这个新的师型称为新某某师,而议会师则理所当然地成为新一师。这个倡议大概触动到了不少议员心中那根争强好胜的弦,当即就有不少人附和。眼看就要在制宪会议上讨论起军事问题时,这个议案被国民党、工党和东林党三党党魁联手压制了,事后缪大夫向几个不明就里的工党党棍解释道:三党党魁都觉得不急于这一时、也不必多此一举,将来战争胜利后只要把第一师到第十师都解散了议会师自然就排名第一。

    制宪会议进行的相当顺利,今天任红城笑嘻嘻地给贺飞虎带来一个好消息:“宪法的大纲已经讨论出来,虽然还没有选出正式国卿院和内阁,但是各省府院都同意把大家的志愿兵拧成一股绳,福建和广东分别会派五千和七千志愿兵到江西来,广西也会派来两千,他们会在这里组成第十二师,五省卿院均会为这个师的军费拨款。”

    “为了庆祝制宪会议的顺利进行,会议上的大夫们投我向贺将军传达一个要求,”任红城认为参加制宪会议的这一帮多半就会是第一批国卿院大夫,也就是未来各省卿院的上级机构:“贺将军猜猜看,是什么?”

    经过和任红城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贺飞虎觉得自己对卿院的认识在急剧地提高着,他略一思索便答道:“是不是要把第十二师命名为宪法师?”

    “贺将军威武!”任红城吃了一惊,虽然他开玩笑让贺飞虎自己去猜,但并没有想到贺飞虎真猜中了。

    看着任红城的表情,贺飞虎感到对方还有更多的命令没有交代,片刻后他猛醒过来:“十二师的军旗,同样要由卿院来保管吧?卿院也是绝不会允许宪法被消灭的。”

    “贺将军,”对方的政治嗅觉让任红城感到惊异和欣赏:“根据卿院的命令,我不可以在任何公开场合与将军讨论党派问题,不能讨论让现役军人参与政治的问题。可现在我想和贺将军进行一个私下谈话,而且说的是贺将军不当兵后的事。”

    “我会恪尽职守的。”贺飞虎误会对方口中所谓不当兵的意思是被革职。

    “时代不同了,现在当兵不是一辈子的事了,贺将军有没有想过将来战争结束后可以从政?”任红城问道:“当个大夫、总督甚至首辅?如果贺将军有这样的愿望,可以考虑一下我们东林党,鄙党一定会鼎力支持的。”

第三十三节 扩军

    在泉州时执政大臣告诉贺飞虎会在三个月得到第二个师的兵力,但是现实里却因为制宪会议的关系连两个月都没用。(UU小说手打小说)而且刚刚从任红城那里接到开始第十二师的筹备工作后没有几天,卿院的急令就又一次抵达,各省都彻底放弃了用本省兵员单独建立单位的意图,因此更多的新兵也会开赴江西这个前线基地编组成军,贺飞虎需要为两个师提供驻扎规划和编组计划,同时制宪会议还要贺飞虎把三个师的指挥官推荐人员名单报告上去。

    贺飞虎苦思了几天,在好不容易拟好了一个名单后,制宪会议的命令又一次抵达:命令里表示贺飞虎不用提供这样的名单了,制宪会议已经有了一批人选,他们在通过制宪会议的审核后会被派到江西这里来,贺飞虎将负责从中挑选出最合适的几个人,其余的则编入后备役。

    等看到卿院派来的人员后,贺飞虎觉得心里顿时一片冰凉,无论是师正副指挥官还是同样极其重要的参谋岗位,制宪会议挑选的都是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概就是根据在军校的成绩排出来的座次。战场经验最多的几个人也不过因为参军较早,在许平南下攻打福建时曾经加入过民团组织,后来到军校回炉学习的军事知识。

    “这些年轻人,”贺飞虎向任红城抱怨道,后者现在已经不是江西卿院特使而是制宪会议特使,虽然任红城远在江西不可能履行讨论和表决职责,但制宪会议仍给予他一个制宪会议议员身份:“他们怎么可能指挥成千上万名士兵。”

    “为什么以前新军那些营官能够指挥一个营呢?”收到制宪会议的任命后,任红城就向江西卿院提出了辞呈,议长和省卿院同僚在批准了他的辞呈后纷纷写来祝贺信,大家都很羡慕他能够跃入制宪会议——未来的临时国卿院看来也少不了他的位置。任红城觉得如果自己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干出成绩来,就是将来正式选举的资本:“我记得他们之前也就是领着百十来人罢了,齐公也是一下子把他们放到几千人的指挥官位置上。”

    “至少他们见过大规模作战。”

    “我们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而且军校的考试当然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这是目前我们手中最公正的考核标准了。”任红城显得比贺飞虎有信心得多:“这些军官都经过了长达十八到二十四个月的学习,每一个都是军校中的佼佼者,放眼李顺也没有几个比他们受过更严格的训练,学习过更多的战术,就是许将军当初也不如。”

    贺飞虎其实也没有太好的人选,不过他仍有些倾向于岁数大,有过战场经历的人,当然这些人都是黄石集团的故旧,贺飞虎知道卿院未必愿意。

    但任红城考虑的不仅仅是控制问题,他同样希望整军顺利能够为自己赢得政治前途:“其实我更相信这些年轻人,我和一些福宁军子弟谈过,和北面的新军一样……他们当然一样了不是么?本来新军就从福宁军调走了大批的人。他们总觉得‘我们都做不到,那许平你也做不到,如果你做到了,那是你运气好。’,虽然齐国公世子带回来大批李顺的军事资料,但论学习认真程度,福宁军那边的人是比不上这些新入伍的学员的。”

    任红城觉得留在卿院的这批人要踏实得多,而福宁军那些人则显得心浮气躁,早早就走动关系在军中谋取职务,据任红城所知差不多所有的福宁军高级将领子弟都在北伐开始前就拿到了中高级军衔,而考试成绩优秀的比例相当低。

    “许将军在河南要一边打仗一边训练军官,缺乏场地和设施,一般也就是断断续续地讲几个月,而我们为军校学员提供了充足的军费,长达两年不间断的学习和训练。既然许将军能够训练出一批合格的将领,我看不出为什么我们训练不出来。”

    “总归还是要经过一两场实战他们才能学以致用。”贺飞虎承认南军的训练条件好很多,不然北伐也不会如此顺利。

    “这就是贺将军的职责了,卿院指望你能帮助他们渡过最艰苦的开头阶段。”

    ……

    贺飞虎很快就发现由于年龄问题,议会师高级指挥官的威信完全无法与以前相比,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上司,各级军官质疑命令的概率大大提高。卿院要求贺飞虎在议会师里全力推行的军事法庭制度更进一步降低了高级军官的权威,现在上级军官在非战场情况下连解除下级职务的权利都没有,更不用说以前那种生杀予夺的大权。

    这些军官平日里研究的也主要是许平编著的教材,这方面的知识贺飞虎远远不如他的下级,在讨论军务时,贺飞虎总是听手下们拿许平的实例当作论据,而其他人反驳的时候,提出的论据多半也是同样来源自许平。

    很多次,贺飞虎引用齐国公的战例或是理论来当作自己设想的佐证,他的手下就有人会用许平的理论来进行反驳,而且贺飞虎看得出下级大都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尽管他们出于对上级和前辈的尊敬不会明言但多少会在表情上流露出来一些。

    听了几次后贺飞虎忍不住建议他们多去看看齐公编写的条例和军规,但他的手下们仍是不以为然:“大人,齐公那时,骑兵还是要顶盔贯甲的,敌军使用大量的弓弩和刀剑,而另一方则是长矛加火铳。大人,我们以后会遇到这样的敌人,或是用长矛加火铳武装我们的儿郎吗?”

    以前贺飞虎看过一些许平的东西,不过很少能看进去,每次看一会儿后他就会感到厌烦。在南昌城外的军营和这批新手下相处一段时间后,贺飞虎越来越感到如果不通读许平在李顺那边编著的教材,那么就会和手下出现沟通障碍。最终,贺飞虎强迫自己每天认认真真地看一段他手下们在军校时读过的书,到腊月末全军开始准备庆祝新年时,贺飞虎突然发现自己对取胜充满了信心:“原来你中是这样来判断的啊,许将军。”把许平的书翻来覆去地读过几遍后,贺飞虎感到对方的思路脉络已经有了质感,仿佛能够触摸到一般,今天合上书的时候贺飞虎对着它轻声说着话,就好似是对着一个实在的敌手般:“我很期待和将军在战场相遇的那一天。”

    ……

    制宪会议已经折腾了一个多月了,宪法大纲更是早早就拟定出来,但直到现在制宪议员们听说仍在泉州吵闹不休,据说还爆发了几次武斗。贺飞虎觉得这帮议员效率很低,这么多人制定律令居然比明太祖一个人还要慢得多,不过这并不是他关心的重点,重点在于又会有新的部队抵达——贺飞虎一边开始接受宪法师的人员装备,一边把第十三师需要的营地布置好,制宪会议称赞了贺飞虎的勤恳后立刻就开始着手向江西派来人员,任红城告诉贺飞虎第十三师的第一批军官将于年前抵达。

    “这个师叫什么名字?”贺飞虎无法猜到第十三师的名号。

    “如果这个贺将军都能猜到,那真是妖怪了。”任红城哈哈笑起来,这个师的名字也是有来历的,继工党的缪党魁发表了论宪法权利的来源后,东林党的陈党魁又提供了另外一篇重量级的文献——在陈党魁所构想的未来政治框架中,应该采用三权分立的模式:卿院、提刑和政府。任红城在看过本党党魁的文章后,对党魁钦佩得五体投地,深信本党领袖会因为这篇政述而留名青史。

    由于已经有了“议会”和“宪法”二师,第十三师制宪会议就打算起名为“官府”师,以纪念陈子壮对三权分立的政论,无论是不是同党,制宪会议的议员都赞同东林党魁的政治构想。

    不过齐国公听说此事后突然提出了异议,说“官府”这个名字太不好听,制宪会议希望建立一支为国为民的军队,而官府这个名字显然一点儿也不亲民,估计百姓听了不但不会有任何亲近感和认同感,多半还会有反感情绪。

    大家承认齐国公说的有道理,齐国公一向不说话,他一旦说话大家都愿意倾听,所以即便没道理大家也不会太过违逆,陈子壮当即表示这个师就不必非要起名“官府”来纪念三权分立的提出了,其他人觉得有点遗憾但是也准备另想。

    可是齐国公显然是在提议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齐国公建议把“官府”师改成“公仆”师,这样不但依旧纪念了三权分立,而且还昭显了新式政府为人民的大义。

    “公仆?”贺飞虎一开始也没听懂。

    “公仆就是指公共的仆人,在卿院监督下的,遵循宪法行事的官府不再是父母官,不再是百姓要磕头跪见的长辈,而是大家的仆人了,所以是公仆嘛。”

    “哦,原来如此,”贺飞虎觉得这个词挺有趣的,其中确实有一种令人感动的亲民思想:“这公仆师的师旗,想必卿院也要拿走了。”

    “这个倒是不必了,”任红城表示卿院完全同意公仆师自行保管自己的师旗:“要是卿院把每个师的师旗都拿走,岂不是会让大家觉得我们总担心打败仗么?”

    “议会”师万一被消灭的话太不吉利了,卿院里没有人希望看见这种噩兆,“宪法”师被消灭也同样是不可容忍的,至于政府嘛,不管它是叫“官府”师还是叫“公仆”师,官府肯定不会被消灭的——这世上想当官的永远不会缺,而如果是公仆就更容易了,再重新雇佣一群仆人就好了。

    “齐公还为公仆师题词。”任红城告诉贺飞虎黄石才情大发,给第十三师写了一句话当作师训。

    “齐公写了什么?”

    “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

    “真好。”贺飞虎觉得这个师训极为妥贴,既呼应了这个师的师名,而且对于一支军队来说也是恰当的:军人就是应该保卫国家和百姓。

    “齐公还为公仆师谱了一段曲,填了词。”

    “啊!”这就让贺飞虎有些惊异了,据他所知齐公不是很喜欢音乐戏曲,戏剧的唱词总是记不住,偶尔哼一段也总是荒腔走板到天涯海角……至少贺飞虎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任何亲近齐公的人说过他有什么曲艺天赋……至于填词,又去填了七个杀么?

    “百姓公仆,百姓公仆,要努力,要努力;

    竭诚为民效力,不负百姓信任;

    真光荣,真光荣。“

    任红城手臂在胸前有节奏地挥舞着,就把齐国公赐给公仆师的歌曲给唱了一遍。这首黄石以法国儿歌《》(又名《两只老虎》)为蓝本写的曲子让贺飞虎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是制宪会议的建军计划,”任红城唱完歌后把一份备忘录交给贺飞虎,在制宪会议这个雄心勃勃的建军计划里,在明年二月的时候要把第十四师“诚实”和第十五师“守信”的架子也搭建起来。

    “根据齐公的规定,一个师一万五千人,两个师加一些独立单位为一军。”在来江西之前,贺飞虎本以为自己会在师长这个位置上干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现在他已经是南昌军事基地群司令官和统辖第十一师、十二师的军长了。

    “是的,未来会有军建制,而贺将军这几个军会成为一个集团军……”任红城以为贺飞虎是在考虑待遇问题:“到时贺将军的薪水自然会水涨船高。”

    “不是,我的意思是,假如我负责整个集团军,谁来指挥下面的军呢?”贺飞虎叫道:“难道卿院要我从这些年轻人中挑么?他们总不能才指挥了一个师几个月,就被提拔去指挥三万人五千人的军吧?而且一个集团军,这对我来说……”

    “贺将军,”任红城打断了贺飞虎,严肃地说道:“卿院禁止我参与讨论任何军事问题,在军事问题上贺将军享有全权,卿院只关注您的意见。”

    “这是要负全责的同义语。”贺飞虎小声嘟囔着。

    “贺将军,本大夫应该把这句话理解为悲观失败主义吗?”

第三十五节 潜行

    永昌五年的新年对前线的顺军来说并非是一个非常愉快的节日,不过湖广防御使仍然竭力向前线提供物资以便让一线将士能够过一个不错的新年。(UU小说手打小说)从去岁开始湖广就可以征税了,但是一下子就丢失掉了半个湖广,湖广防御使对此非常痛心,之前秦王和蜀王就在湖广大肆搜刮,现在好不容易能征税让紧巴巴的财政宽松一些,但又陷入了战争,而且是一场看上去极其艰苦的战争。

    节度使余深河作为许平一系的高级将领,他到湖广上任前得到了伯爵的赏赐,有了这个贵族身份后他的权威并不在湖广防御使之下,至少也是平起平坐的地位。相对防御使,余深河需要考虑的事情并不是很多,现在他的主要工作依旧是保住长江防线不失。浙江一线的战局听上去并不怎么顺利,虽然朝廷邸报没有明说,不过余深河估计顺军在浙江遭到了极大的损失:一开始浙江顺军并没有向余深河这样主动收缩,而后来则迅速放弃整个浙江退回南京一线——这古怪的行动怎么看都不会意味着好事。

    迄今为止余深河并没有得到来自朝廷的增援,可想而知朝廷的主力必然都派向南京一带,既然南京那边的形势至今也没有好转,余深河估计自己一时半刻还是不会得到支援。

    所以当余深河看到李定国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感到很惊讶:“晋王殿下,朝廷怎么会让您到湖广来?”

    “湖广是中国腹心,岂能有失?”顺廷把李定国此番派遣来湖广还有一个用意,驻扎在湖广的部队核心多是西营出身,李定国和孙可望各自带了三西营的一部到藩地上任,而余下的则留在湖广效力,没有这近四千前三西营老兵作为骨干力量,余深河也不会防守得这么严密。

    “晋王殿下一定不会孤身前来吧?”余深河满怀希望地问道。

    而李定国也没有让他失望,此番他南下确实带来了上万晋军,跟着李定国去晋藩效力的两千多三西营士兵就是这支军队的中坚力量,其余还有一些曾经参加过讨伐北方同盟的作战:“但是我军器不足,不知道老弟这里有没有多的枪炮?”

    这个问题让余深河苦笑不已,湖广这几年发展得不太好,火药厂也只是勉强造出来一两座,枪炮厂的产量用微乎其微来形容一点不为过。现在余深河手下的四万大军还有一半是拿着冷兵器,使用的热兵器中也包括大量的火绳枪,只有最精锐的万余士兵能够装备燧发火枪,还不是人人都有刺刀。

    “南京那边局面如此险恶,”余深河从来没有能从北京要到什么军器,向四川和陕西乞讨几次也不过得到了一些火药的增援。李成栋曾表示如果余深河能够解决武器问题那他可以提供几千精兵,只是余深河不可能解决武器问题,而且他也很怀疑连武器都没有的军队能精锐到什么地步,因此拒绝了蜀王的好意。虽然山西李定国之前从来没给过,但是他现在带兵来了,余深河打算让湖广防御使再去向秦王、蜀王讨要一些。

    余深河的问题让李定国也有些苦恼,他这次随身带来晋军都是精锐,自然人人配齐了装备,但是损耗如果很大的话李定国是没有办法填上这个窟窿的。丞相牛金星那边表示他不能提供给晋军军费和粮饷,尤其是考虑到晋王几年来一直坚定不移地拒绝缴纳给大顺的贡金,所以牛金星希望晋王能够自行负担一部分军费——作为大顺的藩王,这确实是应尽的义务之一,比如蜀王确实没能及时出兵,但是这几年他一直在纳贡:“太师表示怎么也得到秋收后才能有发给我一些粮饷,以老弟之见,湖广防御使那边还有余力吗?”

    “吃饭大概不成问题,”余深河表示湖广供应几万军队的粮食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豆类和肉类的配给肯定要下降,当初许平可以用半个河南省的力量养几千兵,但现在肯定不行:“火药我就不敢说了,如果战事太过激烈的话,那么还是得让四川、陕西帮我们一些。”

    “能不能从明军那边夺取一些?”李定国对此抱有相当大的期望,在河南作战的时候许平能靠河南本地的力量维持军队,但却是靠缴获官兵物资来让军力急剧膨胀的。

    “不行,”余深河摇头道:“想必晋王也记得,当初在河南打仗的时候,和新军交战从来都是亏本买卖。”

    “后来还是有些赚的,”李定国指的是自从杨致远死后新军开始出现大规模、成建制投降的事情后,在那之前李定国知道和新军打仗就是赢了也是得不偿失,每次打完许州的仓库就跟被大火烧过一般,逼得许平总是不得不连续作战去找其他官兵的麻烦:“难道明军的都像崇祯二十二年的新军那么硬么?”

    “比那时候的新军还硬,”虽然目前形势不错,湖广顺军并未遭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失败,但余深河对前景并不十分乐观:“和明军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末将觉得他们是一群什么也不会的家伙,比起二十二年的新军还有所不如,但第二仗就让人刮目相看。”

    随后的几天里,放着太原舒服的晋王府不待在路上庆祝新春的李定国在余深河的帮助下对湖广这大半年来的战事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余深河和顺军各级军官都注意到明军在初战的损失都极为巨大,这种损失大到让所有第一次和明军交手的顺军军官都充满信心,即使他们被绝对优势的敌军所击退仍然完全相信明军会在顺军的坚定抵抗和猛烈反击耗尽力量。

    “但是仅仅一仗过后,他们的损失就大大降低了,”余深河向李定国指明了他们发现的这个普遍规律,第二仗明军的损失率就会下降到第一仗的四分之一甚至更低,然后继续降低始终维持在一个相当低的水平上。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李定国第一次听到这个现象时感到非常吃惊。

    “末将觉得他们在训练的时候已经模拟过了他们在初战中会出现的所有失误,但是初次上战场时由于紧张导致明军官兵疏忽、忘记了他们的训练,犯下了各种各样的错误。但他们绝非不知道他们错在什么地方,相反,他们在战后立刻记起他们受到过的训练,并完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到损失,也知道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来避免这些损失,所以他们迅速地成长为了一支劲旅。”在同明军的交战中,余深河当然也抓到了一些俘虏,他们的供词证实了余深河的判断:“与我军交战的明军中,一开始最普通的士兵也受到过至少十八个月的训练,后来补充来的士兵,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训练时间短于十五个月的。”

    “真有钱啊。”李定国忍不住感叹道,在河南转战多年带给他和许平一个很重要的经验,没有受过系统训练的军队无论打多少仗都是鱼腩部队,可能会比完全没有见过战场的军队强一点,但强的也是有限。绝大部分鱼腩部队的官兵在靠实战自行摸索总结出规律前就战死了,而且就是多次上战场的老兵总结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对——很可能把胜利归功给一个错误的原因。

    具体到河南闯营里,近卫营不用说,三西营里有很多老兵打过的仗比近卫营的兵要多,但是他们在战场上的正确反应却要低很多,而在李定国有余力给底子部队完成战术训练后战斗力立刻就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在河南的时候,我们一般只有三个月的训练时间,”这些年李定国又有了更多新的经验、心得,部队也总结出更多的教训,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通过训练把所知全部传授给部队,而对方超过己方至少五倍的训练时间就意味着对方不但战斗力提高得比本方快得多,而且上限和瓶颈也要高很多:“我们需要尽快击败他们。”

    “是的,末将不是个喜欢说丧气话的人,但是假以时日,我军的战力肯定会被明军追上,到时候就是兵力相当也不会占到什么上风。”而且余深河觉得以南方增兵的速度看,数量上顺军似乎也无法占到上风:“如果南方愿意,他们完全可以把新兵训练时间缩短为半年或是一年,这样他们的兵力就会成倍地增加。”

    “那南方可能就无法提供足够的枪炮了。”李定国不像余深河那么担忧,毕竟现在顺军依旧控制着大半的国土,而且丞相屡次讲到这个问题:暴雨不终朝,狂风不终夕。南明这样穷兵黩武,用不了一年就会仓储无存,民有菜色,甚至盗贼蜂起:“十几万燧发步枪手的大军,还有可能同样多的新兵每天要消耗更多的弹药来训练,这怎么了得?”李定国觉得无论泉州那位齐国公的口袋有多深,如此都是会被掏空的。

    “但是殿下我们还是得顶上一年半载不是,”余深河内心里不太同意牛金星的南明是什么自杀式垂死一搏的说法,历史被灭的小国多了去了,穷兵黩武垂死一搏在自己都城也就算了,谁听说过垂死一搏能搏去一个省的?但余深河不愿意公然反驳百官之首和晋王的判断,尤其是一个他也愿意相信为真的判断:“我们也不能让明军垂死挣扎祸害了湖广和南京的百姓,不是吗?”

    “是啊。”李定国带的人虽然少,而且他现在是外藩而余深河是大顺官兵统帅,不过他还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分则力弱,我在湖广这些日子老弟就委屈一下听我节制吧。”

    “理应如此,”余深河立刻爽快地答应道:“殿下乃是堂堂王爷,末将当然唯殿下马首是瞻。”

    “南边明军的防备如何?”李定国接手之后立刻流露出反击的**。

    “比最开始有条理多了,”余深河不无遗憾地说道:“早知道最开始我就不贪小便宜劫营了,简直就是帮他们练兵。”

    “老弟也不必如此,一开始不劫营怎么晓得他们的战力?如何知己知彼?”李定国感觉到余深河有些过于紧张,这主要是因为来自南面的压力越来越大而余深河苦思良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老弟觉得明军缺点在哪?”

    “协同不好,”余深河指出对岸三万多明军主力在大规模行动时显得比较笨拙,根据情报对面是明军第五军,下辖第九和第十师,进入湖广后他们组建了一些民团协助作战:“末将没有什么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这次也是有些手忙脚乱的,但是明军那边的军镇将官,显然更是笨拙。”

    “这个就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锻炼出来的了,”李定国认为这是他一个不小的优势,在闯营里他指挥的军队人数就不算少,而且总是独当一面:“我打算反攻。”

    “我们的损耗……”余深河还是比较担忧北京能不能如同许诺的那般在秋收后向湖广提供物资,就在开战前他还听湖广防御使说北京希望湖广在恢复征税后成为朝廷的赋税重地。

    “南京对齐国公来说一样是非常重要的,齐国公必定也把手边的主力都派去南京方向了,江对岸的敌人和我们是一般的处境。”李定国觉得既然短时间内顺廷向湖广派来生力军的可能性不大,那反过来说当晋军抵达后兵力对比可能就是短时间内对李定国最有利的:“而且,我们也要配合朝廷在南京的反击。”

    “朝廷打算在南京反击吗?”余深河还没有接到这样的通报。

    “是的。”李定国并没有向余深河这种地位的将领进行隐瞒的打算:“近卫营已经南下。”

    余深河微微一愣:“末将没有听说。”

    “是隐秘行军,王上还命令他们摘去黑羽以掩人耳目,这日子,算起来快到山东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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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