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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灰熊猫     虎狼txt下载     虎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节 辞职

    和李秦交代清楚后,首辅大人就急急忙忙地踏上去杭州的旅程。

    齐国公府的人见到首辅后,立刻把他带到高尔夫球场,正和齐国公打球的人缪首辅很熟悉,他先向齐国公问好,然后就向刘昌点头示意:“刘会长。”

    “首辅大人来了。”刘昌笑眯眯地看着缪首辅,以前刘昌比他有钱得多,现在还是比他有钱,而且差距变得更大了,虽然缪首辅是朝廷一品大臣,但是已经退出政坛的刘昌可再也不会给他磕头,现在刘昌就是见了齐国公都不需要磕头。

    “今天被刘会长欺负惨了。”黄石对缪首辅笑着说道,刘昌让黄石五十杆,还肯把赌率定为三比一,但就是这样黄石也赢不了,对方似乎对高尔夫这种运动特别地有天赋,看起来,已经进步到十杆必进洞的地步了。

    对于缪首辅的来意,刘昌也能猜个大概,刚才和黄石玩球的时候,两个人就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南京的舞弊案。对此刘昌感慨朝廷的官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几年前卿院刚召开时,百姓还觉得贪污个几百、上千两银子都并非不可容忍,就算如此,也比先帝在时要强,但经过这几年来党派的互相倾轧,南明百姓对**的容忍程度变得越来越低,刘昌不禁庆幸自己退出政坛退出得早。

    对此黄石的评价是人的天性,就是他常常提及的“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中国百姓以前是没见过好官,所以也只好忍受,但是一旦见过了廉洁、高效的官吏,他们再看那些坏官员就觉得非常刺眼了,现在他们也不需要继续忍受下去,这个评价刘昌也很赞同。

    “首辅大人很少来一趟,正好替在下陪齐公打一局吧,我也正好歇歇。”在缪首辅感激的目光中,刘昌很识趣地走到了旁边。

    刘昌走开后,缪首辅马上说起了来意,李秦对他而言既是重要的助手也是朋友,所以他希望齐国公能够出面拉工业部长一把,说到最后,缪首辅激动地说道:“为了仅仅六钱银子就逼走一位部长,就是太祖高皇帝也没这样的吧。”

    工业部长相当于尚书,缪首辅觉得他的要求并不算很过分。

    “可是我们并不是在洪武朝,”虽然黄石的第一句话让缪首辅感觉对方是要拒绝,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黄石痛快地答应下来了:“但是可以,我很愿意对媒体说,我原谅他了,这六钱银子的小事不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地追究。”

    “多谢国公。”缪首辅一大套后续的说辞都来不及用,只剩下满腔的感激。

    首辅喷涌而出的感激之情让黄石哈哈大笑,等对方的话语告一段落后,黄石开口问道:“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不肯出面对媒体说这番话呢?为什么一定要跑来杭州对我来讲?”

    “下官位卑言轻,哪里能同国公爷相比?”

    “谦虚得太过分就是骄傲了,”黄石微微摇头:“不过我这个忙可不能白帮。”

    “国公请讲。”

    黄石盯着缪首辅看了一眼,又摇了摇头:“不应该由我来开这个口吧?我很想知道缪首辅愿意做什么来还我这个人情。”

    这个问题让缪首辅沉吟了一会儿,如果黄石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那他就得设法推辞,受限于制宪会议,缪首辅能拿得出手的报答并不是很多,再说他还要考虑影响,对齐国公的报答必须尽可能地隐蔽。否则,如果被反对党看到这里面的交易,多半又会有新的闲话。现在黄石让缪首辅先提出交换条件对自己更是不利,太大的好处缪首辅给不了,太小的可能会激怒执政大臣,而且万一反对党许下其它的好处,说不定齐国公就又倒过去了。

    “这个,齐公富有四海,下官一身所有都是国公所赐。”眼看不好糊弄过去,缪首辅就开始装可怜。

    “我好像没有赐给过你什么,你是制宪会议提名的首辅人选,就是他们提名其他的人,我也会批准的。”黄石完全不吃这一套,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不过现在我确实没有什么想要的,但是将来未必没有。你看这样如何?我以后会告诉你我想要什么,而你保证会答应我的要求。”

    缪首辅当然不能同意这样的条件,要是有一天齐国公要他政治自杀,难道他也要服从么?但是现在有求于人,他只好继续含糊下去:“若是下官力所能及,敢不竭尽心力?”

    “真不是个有诚意的回答。”黄石又笑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现在身在杭州,你一年好像也没有几天的假期,总不能每次有事都来找我吧?你认为将来你的手下就一定不会出事吗?还是打算以后每次有事就专程跑来杭州一趟?”

    这个问题缪首辅来之前倒是没有多想,现在被黄石一提醒,顿时也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要是将来他不顾其他的朋友,那别人难免会抱怨他厚此薄彼,而如果每个人都管,那先不说自己要欠下齐国公多少人情,而且会给党派带来很不利的影响,要是大家都觉得出事也有退路,那多半很快就会出大事,然后被反对党轰下台。

    看到缪首辅一幅茫然若失的模样而且不再回答,黄石继续说道:“首任首辅的竞选过程我也是相当关心的,我觉得你能胜选的主要原因还是总是能把党派利益放在个人感情之上吧?”

    “齐公,”缪首辅这才听明白黄石的意思,他问道:“原来您是不打算帮下官。”

    “我没有说不帮,你要的不过就是我的一句话而已,而且我说这话只会显示我的仁厚,还能得到不少感激,我何乐而不为?我只是好奇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而已。”黄石依旧面带微笑,显得非常的轻松。

    缪首辅还在沉思的时候,又有齐国公府的卫士来报告制宪会议的任红城大夫求见,听说缪首辅突然休假去杭州后,任红城立刻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所以也急急忙忙请假,赶来杭州监视缪首辅。

    “淳化之战的英雄,要说我还没有见过呢,快请任大夫来。”黄石立刻让人把任红城请进来。

    和任红城一起走进来的是齐国公府的发言人夏完淳,黄石见到前者的时候非常热情:“说起来我们还是同党哩,是王巡抚破格提拔的我,后来则是孙阁老和毛帅在看顾,我是众所周知的东林党。”

    “如果齐公愿意加入鄙党,”任红城开玩笑道:“下官不胜荣幸惶恐之至。”

    这个玩笑确实让黄石笑了出来,而缪首辅则感到一阵警惕,奇怪的是他居然也从夏完淳眼中看到了类似的神情。

    “这位是夏先生,你们想必都认识,”黄石给另外两个人介绍道,他们俩也确实不用黄石多此一举,缪首辅多次在制宪会议见过夏完淳,任红城之前和他也有过数次会面,不过黄石随后的一句话他们俩却完全不知道:“夏先生刚刚加入了国民党,和任大夫的工作好像差不多,也是管理党务。”

    “是党务干事,而且基本就是挂个名,过于抬举在下了,没有什么实务。”夏完淳谦虚地说道:“远不能与任大夫相比。”

    “大人居然会同意国民党在齐国公府发展党员?”缪首辅大吃一惊,以前他虽然努力建设工党,但是齐国公府一直是他工作上的禁区,他担心向这里渗透会遭到黄石的反击。

    “难道有法律说不允许齐国公府的人入党么?”黄石似乎对缪首辅的惊讶感到很奇怪:“当然我本人是不会入党的,但是我也没有道理阻拦其他人啊,我记得制宪会议定的规矩是入党、退*党自由。”

    “不错,制宪会议确实是如此规定的。”这次缪首辅从任红城的眼中看到那种警惕之色了,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马上也要开始在齐国公府的官员里面发展工党党员,同一时刻任红城也在打着同样的念头。

    “犬子似乎也无意党派之争,我认为他入党是不合适的。”黄石适时地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国公所言极是。”缪首辅和任大夫都附和道,作为未来的君主,他们确实需要超脱于政党之外。

    “刚才刘会长来找我时,说起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对缪首辅的来意黄石则是绝口不提,他请刘昌过来,让他自己和制宪会议的两位大夫说——缪首辅依旧是制宪会议的议员。

    今天刘昌和齐国公抱怨了很久银价浮动,从西班牙人那里换取的白银时多时少,而且趋势难以预测,对此刘昌当然觉得是无解的,他不过是随口抱怨了一通罢了。

    不过黄石倒是有另外的想法,他建议制宪会议不妨考虑发行新的货币,一种稳定,流通量可以预计的货币。

    “对商业当然很有好处,”以前缪首辅也是商人,他也希望有一种稳定的可流通货币,同时也能意识到这种货币发行会给国家财政带来极大的好处,不过问题在于百姓是不是能够接受这种货币,黄石刚才提出的例子是当初长生岛的军票和福宁镇的军票,不过缪大夫指出那个军票归根结底还是用白银为保证的:“如果滥发,后果不堪设想。”

    “我又没有说不以白银为保证,我觉得可以先慢慢来,比如把每两白银换算成三百元,任何人都可以用这个元从官府手里换回一两白银,只是官府收税不再接受白银,而是要收钱币,以此来建立信用。”

    黄石说了一会儿他的构想,但最后向两位制宪会议的大夫重申道:“我不会为这个计划负责的,我也不会亲自去向制宪会议提出这个建议,到时候如何发行也是内阁和制宪会议来拟定,如果砸锅了不要指望我来收拾残局。”

    这个声明倒是没有把缪首辅和任大夫吓倒,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来齐国公都是这个态度,权责自负。

    “制宪会议如果不打算开始这个计划,我也不会强求,”黄石觉得这个计划是非常有可能被启动的,因为对经济有利,对财政也有利:“如果制宪会议和内阁开始这个计划,无论你们如何拟定计划我都会批准的。”

    黄石再次保证道,而且当着众人的面又一次为制宪会议进行政治背书:“终我一生都会支持制宪会议或是未来国卿院的任何决定,我深信议会比我考虑得周到,犯的错更小也更少,如果未来我不在了,接替我这个位置的人自认为比我强的话,他可以考虑否决议会和内阁的决定,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如果黄石取代了明皇,那么他就是新朝的开国者,在场的无论是缪首辅、任大夫还是商会会长刘昌或是夏完淳,虽然口头上不提,但都相信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黄石的这个保证就会是议会的重要武器——不会有后继者敢自称比开国皇帝更强的。

    “齐公的这句话,介意下官传达给报纸么?”缪首辅有些沉不住气了,冒失地提出这个疑问,他实在很担心黄石只是随便说说来安抚人心,而不是真的想表达这个意思。

    “完全不介意,”黄石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几个听众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留中权是不合理的,我完全无意恢复它。任何经过上、下两院一致赞同的决议,我都会批准,即使——”黄石冲着身边开阔的草坪挥舞了一下球杆:“你们的决议是要抢走我的这个球场。”

    ……

    分开来杭州的缪首辅和任大夫乘坐同一辆马车返回南京,路上他们主要讨论了发行新货币的问题,在这个计划上达成了初步共识,至于对李秦的处理两者都没有提及,因为两人已经对此达成了默契。

    在回到南京的时候,缪首辅看了一眼窗外宏伟的南京皇城,淳化之战结束后,黄石虽然跑去杭州,但是监国太子和皇后娘娘都搬回南京居住。由于黄石完全没有控制的意图,而且现在也不像在泉州时那样距离近,朱明皇室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活跃,一些江南士人开始还是鬼鬼祟祟地去叩见监国陛下,但现在变得明目张胆许多。

    “前几天,有人来和我说过,”自从缪首辅听到黄石的那句保证后,就一直想提醒齐国公注意监国陛下的动静,不过对方显得毫无戒心,也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现在他有意无意地对任红城说道:“说我从来不去拜见监国陛下,有失人臣身份。”

    “是啊,下官也听说了,”去拜见监国太子的士人中还有不少是钱谦益派的东林士人,最开始是死心踏地的保皇派,但是现在由于他们完全没有从齐国公那里拿到酬劳,那些在南明政坛不得志的士人也开始往皇宫跑:“他们每天都去,还称之为上朝。可是我记得齐国公已经废除了上朝,这也得到各省卿院的一致拥护,我觉得他们称每天去上朝这种言论是对卿院权威的挑战。”

    缪首辅微微一笑,对方的回答原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和那些失意士人不同,面前这位是南明宪政制度的受益者,而且毫无疑问,对方肯定也明白,齐国公那番尊重议院的声明,只有在齐国公成为新朝开国者的情况下才有最大的效果,如果明朝延续下去,那只有朱元璋的话才算是祖训,黄石的声明说不定有一天还会被说成是乱臣贼子的狂悖之言。

    ……

    “六钱还是六两,六十两,六百两不重要,齐国公认为我们对此事的处理只是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我们是否认为盗取国帑是不可以容忍的行为,如果我们认为可以容忍,那无论制定什么样的容忍标准都是小事了。”回到首辅官邸后,缪首辅对李秦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如果我不追究此事,那么选民就会认为我认为这种事是可以容忍的,而实际上我并不这样认为,我不想让选民误解我和本党的态度。”

    本来满腔希望的李秦闻言垂下了头,艰难地问道:“首辅大人是要下官辞职么?”

    “是的,我希望你主动提出辞职,从此不再踏足政界,这样我还可以确保你的退休金。”缪首辅微微缓和了一下语气:“为了党,你也稍微牺牲一下吧,现在我还有权任命本党的同志接任你的位置。”

    只要弹劾案没有启动,李秦是自动离职而不是被罢免或是弹劾下台的,缪首辅就可以保证他的老朋友退休的身份,现在南明对官员的待遇不错,俸禄相当优厚,就是退休金也远远高于一般人的收入,李秦既是议员也是部长可以有两份退休金,虽然这不足以让他成为富翁但是衣食无忧也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而且只要是自动辞职,根据制宪会议的规矩,党魁可以直接任命继任议员而不需要重新选举——这是党派达成的妥协议案之一。

    “可是这并不是一点点的牺牲,”李秦突然愤怒起来,如果只是为了收入,那他一开始根本不会变卖产业弃商从政,南明体制下,官员的收入已经根本无法和崇祯朝相比,就是政治捐款开支也必须是公开透明的,只能用来为政党竞选和宣传服务,收入虽然不低但没了灰色收入也就意味着不可能靠做官致富。很多从政的人和李秦一样,相比金钱他们更在乎政治地位和权力,政治生命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切:“他们凭什么弹劾我?监察司已经说了我没有犯法,我没有——”李秦强调道:“触犯法律。”

    “我不在乎这个!”缪首辅也激动起来:“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犯法,你这事做错了,你给本党和本内阁抹黑了,而且你居然麻痹大意到被人抓住了!”

    “只有六钱银而已,”李秦指出这句话缪首辅以前也对他说过,他哀求道:“下官会牢记这个教训,一定不会再犯,首辅大人再给下官一个机会吧!”

    “你的教训会被我们和你的继任者牢牢记住的,但你要对这件事负责。”缪首辅冷酷无情地说道:“没有人能把自己的利益置于国家之上,我也不会同意我们的某些党员把自己的利益置于本党之上,国家不会为你的错误付学费,工党也不会用党的利益为你的错误付学费。”

    “如果我不辞职呢?”多年的老朋友竟然如此冷酷无情,让李秦很伤心,他有些愤怒地问道:“你难道会罢免我吗?罢免一个替你效力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从来没有大过的官员,而且还是你的朋友。”

    “那我就会罢免你!你不是觉得没有犯罪吗?我向老天爷发誓,我会在罢免你以后亲自提出对你的弹劾案,或许提刑官不会定你的罪,但是这个弹劾案一定会通过,我会让所有党员都对此案投赞同票!让你不但没有部长的退休金,连议员的也一样没有!”对方的顽固让缪首辅变得气急败坏起来:“别逼我这么做,但是如果今天下午本官还没有看到你的辞呈,你就会接到罢免令和弹劾书,不就是一个席位吗?我就是不要了也要弹劾你。”

    面对这样**裸的威胁,李秦终于还是屈服了,他现在声名扫地而且地位不够高,估计就是退休了也很可能无法像吕志强一样地出回忆录,他毕竟还是要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

    “遵命,大人。”李秦垂首说道:“下官这便回去写辞呈,呈递给大人和给制宪会议。”

    看着老朋友弯着腰,耷拉着肩膀,步履沉重地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缪首辅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他几乎开口要叫对方回来,但是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南明残酷的宪政制度,已经剥去了旧式官僚体系中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

    “为了六钱银子就罢免了一位尚书。”许平看到南明这篇报道时,心情变得十分复杂:“这要是放在前明,不,就算是放在我们大顺,这也叫个事吗?就是在明太祖高皇帝的时候,能为了两壶酒就罢免一位朝廷的命官吗?”

    联想到自己懂事以来的所见所闻,许平突然有种感觉,那就是党争,至少齐国公这种党争未必是一无是处的:“南明的国力最乐观地说也是不在我们之下,工业更是十倍以上,如果他们的官僚都是这样的,那我们还能打赢吗?”

    最近大顺方面唯一值得一提的胜利,不是陆军而是在他们劣势最大的海军上面,天津巡抚把明军凿沉又被顺军打捞起来的铁甲舰设法予以修复。在打捞沉船方面,他们可以借用以前的经验,不过在修复船只方面则不行,不过为了在朝廷方面挣个面子,也是为了还击领军将领的嚣张气焰,这次大顺内阁斥重金收买走私船长,从南明那里绑架了几个技工偷运到天津。

    而铁甲舰实际并没有严重受损,只是一个齿轮被卡死,限于时间和地点问题所以明军没能修复。在大顺方面不计成本地努力下,很快这艘船就恢复了航行能力。然后天津巡抚就亲自组织了一场奇袭,挑了一个无月的阴天,用大量划桨动力的小船趁夜把铁甲舰无声地拖拽出港,于黎明时分发动机器,向天津港外的明军驻留舰队发起进攻。

    骄傲的南明海军从来没有受到过顺军水师的挑战,也从来不曾有过和铁甲舰作战的经验,因此虽然注意到对方的武器,但明军还是接受了这个挑战,命令旗下船只一拥而上,准备把失去的铁甲舰夺回。

    但是只有风帆战舰的一方很快就发现他们完全不是敌人的对手,他们的炮完全无法给铁甲舰造成伤害,顺军学着明军的样子在舰体上涂满了牛油,威力还不如要塞炮的海船炮只能在舰体上叮叮咚咚地敲出一阵声响。最先下锚与铁甲舰对射的几条船,在被顺军缴获的二百八十磅大炮击中后,毫无悬念地很快沉没。

    见势不妙后,明军舰队连忙收锚扬帆退出战场,而顺军的铁甲舰则一直追在他们的尾巴后面打,在追击过程中,明军任何一条船只要被对方的二百八十磅大炮击中,就必然丧失战斗能力。幸好由于铁甲舰的速度实在太慢,所以明军的舰队大部分得以逃出对方的火力范围。但在一天的战斗后,天津巡抚还是可以骄傲地宣称他们解除了明军对天津港的封锁,而且击毁了明军七条战舰,俘虏了近千名水手。

    由于一直没有进攻天津港的计划(这主要是因为天津实在距离北京太近,而且南明已经花费巨大在供养山东滨海的部队,所以南明陆海军都认为占领塘沽不太实际),所以海军新造出来的两条铁甲舰一直在后方训练而没有上前线。但是有了这个威胁后,渤海的舰队要求后方立刻把铁甲舰运来,以便对付第一艘的试验品。

    此时在遥远的欧洲,几套崭新的动力机和新式机床正被运向阿姆斯特丹,上一次英荷战争的失败让荷兰深感耻辱,而英国咄咄逼人的攻势还在继续,已经毫不掩饰对荷兰北美殖民地,尤其是新阿姆斯特丹(纽约)的野心。

    “这是中国人刚发明的机器,”指着一台蒸汽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介绍道:“能够提供可观的动力,他们正在把它应用在战舰上。”

    与机器一起运来的还有一些技工,荷兰东印度公司派出一些人到福建、广东从学徒工干起,直到了解了相当的制造和维修知识后才跟着这些机器回国:“四十年前,他们还在从未我们这里进口机器、武器和技师,四十年后轮到我们从他们那里购买了。”

    “令人惊叹的机器!”参观过战舰后荷兰海军将领奈德称赞道:“中国人是如何在四十年里取得这样了不起的进步的呢?”

    “最主要的进步来自最近的数年,中国陷入了一场势均力敌的全面内战,战争让他们的技术日新月异、人才涌现、社会革新,而且本来是社会底层的工商也一跃成为人上人。”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回答道:“战争是技术和变革的最大推动力量,这在我们欧洲不也一样吗?”

    [奉献]

第四十一节 返京

    “和我讲讲中国的内战吧,”虽然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成立很多年,而且之前在南洋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军和理事会的雇佣军发生过长期的交手,但对大部分荷兰人来说中国依旧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国家,奈德将军就对这个东方的大国很感兴趣:“他们的海军如何,陆军如何?”

    “想必将军已经听说过中国的黄侯爵?”

    “是的,他的继承人几年前还曾访问阿姆斯特丹。”

    “现在这位令人尊敬的贵族已经是公爵了。”

    奈德将军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在大部分欧洲王国,公爵是贵族能够达到的最高等级,绝大多数这种头衔都是国王赐给他们亲弟弟的:“我记得这位公爵大人是平民出身吧?”

    “将军的记性很好,公爵确实出身平民,几千年来中国持续地从野蛮人手中夺取大片的殖民地并它们统统变成本土,据在下所知每个为皇帝夺取大片新领土的中国将领,即使出身平民也会得到世袭的贵族身份……”

    “这个自然,看了这位公爵大人为他的皇帝夺取了不小的土地啊。”奈德的语气中颇有羡慕之情,他对黄石的经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了解:“什么公爵?”

    “和我们欧洲一样,是以公爵封地命名的,不过那个名字并不好记忆,倒是为公爵起了一个别名,叫磐石公爵。”

    “是用来形容公爵的心性,还是战争的风格呢?”

    “都有,而且和磐石公爵的大名也有关联。”

    “原来如此。”奈德将军点点头。

    “磐石公爵阁下的经历略有不同,”东印度公司的人把他对中国政局和黄石生平的理解一五一十地诚实报告给海军中将:“四十年前,中国失去了他们睿智、老练和勇猛的老皇帝,随着老皇帝的去世,他建立的强大海军和陆军也化为乌有,野蛮人开始反扑。中国失去了他们大概面积有一个欧罗巴那么大的新领土,上面的殖民不是变成了野蛮的奴隶就是被屠杀一空,野蛮人甚至尝试洗劫帝国的首都。”

    “一个欧罗巴大陆那么大的领土,啧啧——”海军中将评价道:“这样大的土地怎么可能轻易本土化?”

    “将军不要小看中国殖民的能力,他们有着无穷无尽的人力,这么大的土地只要几十年就可以变成本土。”东印度公司告诉将军,据他所知中国拥有超过五千万的男丁:“中国对新领土殖民的速度非常快,据在下所知:几千年来只要稳固地占据五十年以上的殖民地,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中国的本土。”

    “嗯,还是继续说那位磐石公爵吧。”奈德将军不禁想到,如果荷兰有这样的人口,那北美的殖民地早就可以完成本土化,不,哪怕土地再多上几十倍也可以很快完成本土化。

    “当时磐石公爵还是一个年轻的将军,他在首都的大门前挡住并且全歼了企图洗劫首都的野蛮人,因为这样的功绩而得到了侯爵的身份,当时没有人怀疑将军会为国家夺取大片新的领土,因为这样的功绩他甚至可以建立一个新的、领土比法国还要大的王国。但是侯爵在宫廷里的敌人嫉妒他的功绩和荣誉,劝诱皇帝剥夺了将军的军权,把他流放回他自己偏远的封地上。而接任军队的人都是愚蠢的饭桶,多年来不但没有夺回失地,反倒让野蛮人的大军一次次蹂躏帝国的领土、掏空了帝国的国库,羞辱皇帝的军队和大臣……”东印度公司渐渐讲到了内战的开始:“皇帝身边围绕着将军的政敌,这么多年过去了,将军看起来永远没有重掌兵权的一天,最后就连将军的冠军骑士也投奔叛军,成为另一个自称拥有皇位继承权的叛军首领的冠军骑士……皇帝身边的奸臣接受了叛军的黄金,把城门出卖给敌人,绝望的皇帝自杀在皇宫的大门前……”

    奈德将军静静地听着这个有趣的故事,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接着告诉他,公爵在大半领土丢失后,抱着皇帝的幼子(荷兰人不是很分得清中国皇室的关系。)逃到南方,继续坚持抵抗,现在已经出现了胜利的曙光:“在我来之前听说中国的皇太子已经有意要立公爵为国王,不过人民对此并不满意,认为旧皇室已经不配拥有皇冠,人民希望能够把这顶皇冠带在公爵的头上。”

    “真是了不起的国家,”奈德由衷地称赞道:“一个勇敢的军人,击退了野蛮人的进攻,领导人民击败叛军,然后被拥戴成为国王和皇帝,这我之前只有在童话中才听说过啊。要是在欧洲,如果你没有值得一提的血统,那么就是再有才能也不可能得到皇冠的。”

    一连串的称赞后,奈德又问道:“那公爵的前冠军骑士呢?”

    “骑士依旧向新的皇帝效忠,这位骑士有着怜悯的好名声,从来不曾纵兵掠夺,对于贵族战俘曾经多次慷慨地不索取赎金就将他们释放,甚至没有抢夺他们的盔甲、武器和珠宝;而那些付不出赎金的平民士兵,骑士会让他们饱餐一顿然后让他们离去……”东印度公司介绍了一下许平的经历,同样是他的理解:“骑士从野蛮人手里夺取大概有两个欧罗巴那么大的殖民地,得到了自己的王国,手下还有数万能征惯战的军队……虽然战事日趋不利,而且磐石公爵已经保证了那些投降贵族的权利,但是骑士却没有因为为了保全自己的封国而背叛给他爵位的皇帝。”

    听完介绍后,奈德说道:“这位骑士是位可敬的绅士,他想必是出身名门了?”

    “不,他和磐石公爵一样是平民出身。”

    “中国平民的教养真令我吃惊,我觉得就是我们的贵族也没有几个能做得这么好,”奈德摇摇头:“可惜他没有贵族血统,不然我都觉得这位骑士完全够格做我们的国王了。”

    东印度代表笑起来:“议会是不会同意给一个平民带上王冠的,而且这位骑士并不擅长海战。”

    “这就是我们不如中国的地方,再说海战既然有我那国王不懂也没关系,我不希望国王陛下为我们夺取两个欧罗巴那么大的土地,只要有一个法国那么大就够了。”奈德和代表都大笑起来。

    ……

    英国,牛津,

    国王陛下已经决心为英国夺取荷兰的北美殖民地,从而证明他并不比克伦威尔那个叛国贼差——既然叛贼都能击败荷兰,那么国王领导下的英国就会取得更光辉的战果。

    “荷兰东印度从中国进口了大量的机器,”对荷兰的动静英国当然很关心,尤其是对对方重建海军的努力:“我们也买了一些。”

    英国的王太子回国加冕后,法国曾经派使者鬼鬼祟祟地前来商议瓜分荷兰的事宜,法王认为这个同盟可以巩固两国的关系,之前法国一直收留流亡的英国王太子,法王认为对方也应该有所报答,而且法王自认为要求也不算过分,他只想并吞荷兰本土并且和英国平分荷兰的海外领地。

    虽然法王对英荷之间的矛盾猜测的不错,第一次英荷战争让这两个国家互相敌视,而且一个想扩大战果、另一个则想报仇雪恨所以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再次大干一场。但是英王对法王贪婪的秘密协议不屑一顾,英国追求的是夺取荷兰大批海外领地然后消化为己有。至于其他的,如果荷兰能够保住以便英国未来继续夺取那是最好,而荷兰本土的存在因此也很变得很有必要——可以保证荷兰继续控制剩下的领土不让其他列强染指直到英国成功消化掉这次的胜利果实。

    英王的翻脸无情和忘恩负义伤透了法王那个忠厚老实人的心,既然并吞荷兰并瓜分她的领土不成,法王马上又偷偷向荷兰排除秘密使者,打算和荷兰结成反英同盟:在英荷战争爆发后对英国宣战,尽力支持荷兰对英作战,并和荷兰一起瓜分英国的海外领土。

    这个秘密协议大获成功,荷兰和法国一拍即合达成了对英攻守同盟。不过在第二次英荷战争中,在奈德将军攻入泰晤士河,摧毁了英国舰队和造船厂并迫使英国认输投降后,荷兰并没有考虑法国的利益而是满心欢心地单纯为自己捞好处。白为荷兰打工一场的法王感到自己这个老实人上当受骗了、被侮辱了,于是又掉头去找被打得满头包的英国商量瓜分荷兰,这导致了第三次英荷战争——荷兰第二次向英国投降,割让了大量海外领土、吐出了上次的胜利果实,然后掘开海堤淹没了法王的大军,此时英国又开始为了平衡而暗地支持荷兰对抗法国:前后三次战争让英国从荷兰手中获取了大量的利益,但是法王还是什么也没捞到。

    这些是后话不提,在发现荷兰从中国购买机器后,英国也急急忙忙地让西班牙人帮忙收购了几台,对于法王愚蠢的行动英国并非没有察觉,他们修补了和西班牙的关系现替法国后背找了个潜在的敌人。同时把采购来的机床和动力机运到伦敦打算研究一番并仿制几台出来。

    现在蒸汽机有好几家南明厂家在生产,随同运来的还有产品说明说,至于各种机床的说明就更详尽了。牛津大学的校长在惊叹过这几种新式机器的效果后,立刻表示他心目中已经有了一个研究和仿制这些机器的人选:“不过仿制这个词可能会让他感到羞辱,我们还是说改良吧。”

    虽然没有见过这位机械大师的面,不过校长的语气、态度和用词让官员们顿时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肃然起敬,校长带着这几个送机器来的官员走向校园深处,一直把他们带到一棵苹果树前,当看到躺在树下的那个人看上去顶多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时,官员们无不大吃一惊。

    虽然校长对此人很有信心,但是官员们则很难想象此人会值得校长刚才那种夸奖,这么年轻就会骄傲到不能在他面前提“仿制”两个字的地步。他们不禁觉得校长可能有些判断上的失误,对这个人评价过高。但他们都不曾想到,这个年轻人最有信心的人并不是校长,而是亿万之外的南明执政大臣,准确地说,南明的执政大臣是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的疯狂崇拜者。在黄石本来的世界,有一些比他更疯狂的崇拜者称呼这个和耶稣基督同日生的人为第二圣子、为先知、为神使,认为他的著作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上帝借他的口把一些本来只属于神的秘密告诉世人。

    在黄石的印象里,这个先知一样的人物,除了因为觉得现有用来研究物理的数学工具不趁手就去发明微积分以外,好像也曾在为英王铸币的时候觉得现有的机械工具不方便就随手发明了螺杆、各种机床和其他许多工业工具;多年前随便浏览过的文章黄石已经记不清,不过似乎对方没有蒸汽机也解决了动力稳定输出问题,而这个南明在黄石这个穿越者指导下鼓捣了几十年也没能解决。如果黄石今天在此的话,他一定会认为大学校长的期望一点儿也不过分,因为历史上这位先生就是没有参考对象也自行把螺杆和机床都琢磨出来了,现在有了实物改良显然不成问题。

    当校长走到苹果树旁边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似乎还在树荫下沉睡,这时一阵风出来,一个饱满的果实在风中晃动了两下,突然脱离了树枝落向地面,向着年轻人的头上砸去。

    “小心,”校长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了那个苹果,低头叫道:“醒一醒!”

    “我没有睡着,”年轻人缓缓睁开双眼,双手抱在胸前盯着校长手里的苹果:“我正在想,如何证明让苹果落地的、和支配宇宙间星球运行的是同一种力?”

    ……

    经过凤阳的时候,许平去探望了依旧生活于此地的朱慈烺,自从上次离开后许平就又是一通东跑西颠,始终没有机会再来凤阳。朱慈烺发现许平对于战事显得相当悲观,不断提到南方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

    “我这一年来训练了两万新兵,而南方训练了十万以上,与此同时齐公还在云南、湖广发动全面进攻,就是江淮战场他们的攻势也是越来越强。”撤出江南以后,许平把各个野战营轮流撤到后方整训,包括近卫营和装甲营在内,许平都让他们第二次进入训练营,参加这次的大练兵活动。在许平严格的监督下,现在顺军的战斗力达到了近年来的最高峰,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大有提高,可是许平却感到与明军的差距依然在被拉大,质量被不断的追平,而敌人的数量优势继续增加着:“同时南方还维持着山东滨海的驻军,养着庞大的海军,齐公仍然有余力而我没有了。”

    由于朝廷的掣肘,许平估计自己得到的资源会越来越少,只是这点他不会对朱慈烺提起罢了。

    虽然距离前线不是很远,但是朱慈烺看到的只有北方自己的消息而不像许平那般可以获得南方的报纸,他知道顺军一直在后退但从不知道形势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堂兄会战败吗?可是堂兄不是屡次以少胜多,把齐世子打得落花流水吗?”

    虽然对方打着明的旗号,但朱慈烺明显还是偏向自己的,许平苦笑一声,犹豫了下是不是把黄乃明的秘密透露给朱慈烺一下,但是许平觉得暂时还是没有必要,虽然按照目前的军事形势发展下去顺军在江淮战场的防御迟早会崩溃,但是许平认为自己还能在坚持几年:“我不可能一次消灭南明全部的军队,而南明官吏廉洁、赋税充足,他们会一次次卷土重来,每次的军队都比上次要强大许多,而我只要失手一次就会是万劫不复。”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许平就起身告辞,朱慈烺竭力劝他吃过晚饭再走,还打趣道:“这都是堂兄的厨子,确实不错,堂兄还一次没有尝过他们的手艺呢。”

    午饭许平就是在路上随便对付的一点,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不过许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下次吧,这次我还得尽快赶去北京,如果这次我事办成了,下次就可以来凤阳和弟弟小聚一段了。”

    得知许平于前日急匆匆地从前线返回北京,本来牛金星、内阁和六部都很紧张,担心许平这次急忙返回北京是要和文官集团在顺王面前摊牌的,虽然大家觉得许平胜算不大,不过这事搁在谁身上也难免紧张啊。

    但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许平此次回来并不是和大家打架的,他也没有秘密会见李自成而是主动请丞相牛金星一起来商议。等牛金星到达后,许平立刻就说他提议立刻设法同南明议和。

    “议和?”牛金星大叫一声:“现在?”

    “是的,趁现在我们还有能用来讨价还价的大片领土。”

    “什么叫讨价还价的领土,难道你想割让领土吗?”许平的用词让牛金星更感到骇然。

    “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南明肯议和,我觉得就是割让点土地也不是不能考虑。”

    牛金星大叫一声,向着李自成弹劾道许平这言论已经和秦桧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们面对的不是异族,以前我也不同意议和,哪怕是被围在开封的时候再艰苦我也不会说议和,因为我知道昏明治下民不聊生……”许平现在的战斗**已经倒退到只是因为南明不肯全面赦免长生军和李顺官吏这个理由上了,此外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观察南明一段,看齐国公的政策带来的好处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

    “残明领内,父老盼王师如盼甘露。”牛金星反驳道。

    “我很怀疑丞相这话,”许平把一些报纸呈递给李自成:“以臣之见,齐公的新政大有值得效仿之处,如果能够议和的话,我朝也应该学一学。”

    “齐公那是朝纲败坏,”牛金星反驳道,许平提出的六钱银罢免一位尚书让他只是感到可笑:“闹腾了那么大动静,花那么多精力、心思和银两,只是为了六钱银,值么?有这份功夫和银子,干点别的不好么?”

    “丞相难道只看到六钱银么?要是这样我们还养御史干什么?这些人干点什么去不好?整天就会吵吵不做事,值么?”

    “至少他们查出来的案子比他们的俸禄高。”

    “是啊,越查越大,永昌元年贪个几十两就了不起了,现在抓到一个就是几百、上千两,再养几年估计上万都不奇怪了。”以军方和官僚之间那些龌龊事,许平觉得可能已经不算奇怪事了,但是今天他不是来吵这个的:“要是他们也能把贪六钱的人揪出来,那就是在多养几倍的御史也值了。”

    “许将军今天是来教本官如何治国的吗?”

    “欲壑难填,贪得无厌。这话是绝对没错的,齐公新政以来,不敢说南边就没贪腐了,但几年下来案子是越来越小,而我们这里却是越来越大!”许平猛然发现自己又偏题了,他今天是来劝李自成和牛金星考虑议和的,而不是和丞相府争吵贪污问题,这只是自己要求议和的一个原因而已。许平对李自成说道,军队的强弱直接决定了国家的存亡:“军力来自财力、当然财力强不一定军强,就如同明崇祯朝,贪官遍地,纵有百两税银,军得以用之的未必有一两之数;因此财力和吏治是决定军力强弱的两条,最后一条就是现有军队,如果手里没兵,那就是税收再高、吏治再清明也来不及了,但是第一,南明的军队并没有弱到我们可以一战而胜的地步;第二,南明的税收是我们的十倍;第三,南明一个官拿了两瓶酒都要罢免,我们这边……”

    “谁说朝廷上有贪官了?”牛金星打断了许平。

    “丞相!大丈夫无一事不可对人言。今天又是关上门说话,事关国家生死存亡,争这一口气、一点面子又有什么用?”

    “确实没有,许将军你倒是说说看,到底谁是贪官?”许平的话对牛金星不但不是安慰,反倒刺激得对方更愤怒。

    许平摇头叹口气,回头冲着李自成道:“就算一样好了,南明税收是我们十倍,就算我们的官吏都是一样的清廉,那他们训练的士兵、能维持的军队也是我朝的十倍。”

    “残明那里哪里是税收,他们是穷兵黩武。”牛金星对许平的话依旧嗤之以鼻,最近南方提出废两改元的议案,牛金星就把这个给李自成解释为:南明已经搜刮尽了一切他们能从百姓手里搜刮到的,现在开始滥发货币开始强卖民财、或者说强抢民财,总而言之,这是南明最后的疯狂。

    而在牛金星把这番对李自成说过的话后对许平重复一遍后,后者却不像李自成那般深信不疑,顿时就是一番摇头:“不对,南明官府允许百姓用纸币兑换白银,而且税收只收纸币,这并非强抢民财。”

    许平正好也带回来一些南方的报纸,有几张还在上面全面转载了南明制宪会议关于这个提案的辩论:“丞相不看南方的报纸么?”

    “哼,需要看那些信口雌黄的东西么?”

    “兼听则明。”

    “本官又不是蠢货,有脑子可以自己想。”告诉李自成的那些东西,牛金星本人也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身边的人都赞同牛金星的分析,而且也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至于南方的报纸因为和牛金星等人的认知差距太大所以已经完全无法接受了:“这明明就是强抢民财,一定会搞得南方天怒人怨,如此大乱不远矣,可想而知南方百姓定是日夜盼着王师早定江南,以解他们倒悬之苦。”

    “可明明就不是这样……”许平指出南明志愿兵士气依旧高涨,而且建立了卿院的各省,比如江西百姓就非常支持明军,而在浙江建立了卿院后,浙江百姓也迅速对南明政权有了归属感,和以前那种事不关己冷眼旁观顺明争天下的态度大不相同。现在南方明军已经不认为浙江志愿兵的战斗意志在老五省之下,而许平也有类似的感觉。

    不过许平的解释只能让牛金星觉得他是在为自己畏敌避战找借口,而且许平居然能消极到这个地步还是很出乎牛金星预料的,他实在想不到许平居然能够把割土求和这种自古就是大奸臣才可能有的想法说出口。

    面对牛金星的责难,许平仍是面无愧色:“末将又不会私下议和,而且今日之言,出自末将之口,入陛下和丞相之耳,不会有第四个得知,末将只是觉得陛下和丞相确实应该想想这个问题了。”

    [奉献]

第四十二节 伟人

    很快许平就发现李自成还有牛金星与他对战局的认知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就像废两改元制度一般,南明的报纸上关于这个议案的讨论文章许平都认真看过,为了争取选民的支持也是为了更好地推行这个制度南明内阁和议会尽力用最简明的话来表述。在许平看来这会是对南方经济的进一步推动,而且南明内阁也不讳言政府可以从这个币制改革中获得相当的好处,因为就算允许自由兑换,也会有一批百姓为了省事而保留纸币,在一些人用纸币兑换白银的时候,另外一些人可能正在把白银兑换成纸币。官府只要设定一个安全的保证金比例就可以了,一两银子的库存可以发行远高于一两银子的纸币,这个被牛金星称为强抢民财的道理许平看到被南明内阁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其实这就类似于以前铸币的钱息,南明报纸把钱币的价格解释为含银量加政府信用,随着政府信用的不断提高,政府可以获得的钱息就越来越可观。

    而在许平看来,南明的百姓对宪政政府变得越来越有信心,而且货币发行同样要经过在议会的争吵,所以他估计牛金星指望的南明信用崩溃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很低,在南明内阁胡作非为以致民不聊生前他们就会被反对派所阻止了。

    但许平的担忧得不到顺王和丞相的响应,而且还导致他愈发失去了大顺朝廷的信任,不仅仅是这些常年呆在后方的人,就连曾经与许平一起在前线共事的李来亨和刘宗敏,在回到北京后也渐渐受到周围舆论的影响,开始怀疑许平战略的正确性。这时南方的报纸就变得可信,上面登出的浙江与江苏的税收状况成为政敌攻击许平的武器,他们指出放弃江南导致南明变得更强,李来亨和刘宗敏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怀疑军事形势是不是艰苦到一定需要放弃江南的地步。

    在北京连续争吵数日后,许平一无所获,而且李自成在彻底厌烦了他的失败主义言论后,下旨告诉许平他不必上朝也不必返回前线,顺廷将派遣对胜利充满信心的将领接替他的职务。出于稳定军心的考虑,大顺朝廷并没有公开责备许平,也没有对他进行任何谴责,只是宣布由于身体健康原因,许平需要在北京养病一段时间。

    李定国和许平的言论相近,顺廷同样认为既然他同样持有这种悲观心态,那就不再是适合在前线指挥的将领,顺廷要李定国返回山西修养部队。接替许平和李定国的人选将是刘芳亮和田见秀,他们都是顺王的老底子,对胜利充满信心,从来不曾发布过任何动摇军心的言论并始终对这种腔调嗤之以鼻。

    早在丞相府进行这种暗示的时候,田见秀就非常激动,他和刘芳亮都是早早从龙的商洛十八骑,但风头却一直被许平、孙可望还有李定国这些旁系武将所压制。在河南的时候也就算了,但是大顺开国后他们这些原从集团同样没有得到和他们资历相当的赏赐,无论是官职还是封爵都在许平系和西营系之下。

    这几年来在北京当着没有油水的闲人,得知朝廷的这个意向后田见秀立刻去借贷了一大笔钱,不但挨家按户地登门拜访过去的老友,便是他曾经瞧不起的前明降官也屈尊去结识一番,除了这些见面礼外,田见秀还拍胸脯保证若是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他是不会忘了朋友今日的相助的。

    当朝廷正式开始讨论接替人选时,中央官员对田见秀也是好评如涌,很快丞相府就正式提议由他接替李定国的职务,全权负责河南军务,并进一步收复湖广,顺王李自成在广泛地听取了各级官员的意见后认可了这个命令,还把田见秀招去皇宫,两人促膝长谈了一番。李自成勉励田见秀要好好干,不要像西营李定国那样暮气沉沉,更要多打几个漂亮仗给朝廷赢得脸面,激动的田见秀也赌咒发誓一定不会像许平、李定国那样纵容官兵违反军纪,会以身作则和官兵们同甘共苦,让大顺的旗帜再次插遍大江南北。接下来就是正式的任命,接受了圣旨和兵符后,田见秀意气风发地陛辞离京,奔赴河南上任。

    “每岁军饷、军费一百二十万两,李晋王他未免也太贪了吧,都这么多了还非要吃独食。”田见秀觉得许平和李定国是很好的前车之鉴,他让一个心腹留在北京,户部一旦批下军费只运七成到前线便可,剩下的都用来打点丞相府和六部官员。而且田见秀还打算建立几个空营,这些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野战营的军饷也会有十几万两之多,这些钱将被用来打点兵部的勘核官员——他们对这些空营的用处也是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没事找事给自己的部门和田见秀找麻烦。

    至于许平和李定国一贯坚持的按军衔分级军饷制度,田见秀觉得他们给新兵的钱也太多了,这些没有战斗力的新兵给先口饭吃就可以了——目前是国家用钱之际,老兵的钱都因为形势紧迫而不会给足更不用说新兵了。

    短短几个月,牛金星就高兴地得知田见秀大大扩充了河南的兵力,与李定国时期相比顺军的总兵力增加了好几倍(单纯从人数说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确实也是极大地增加了。),而且去检查的官员回来后都交口称赞,说以前军中的各种不正之风被扫荡得干干净净,田将军雷厉风行、亲历亲为,深受将士爱戴,收复湖广指日可待。

    一开始李自成还有些担心,但是各种可喜的报告纷至沓来,让顺王也心怀大畅:“到底还是老兄弟可靠啊。”

    至于山东和江淮方向,刘芳亮上任后也一扫之前的颓废气象,顺军对滨海地区的明军堡垒发起了多次扫荡工作,几次出动大军给猖狂的明寇以沉重的打击。对外取得骄人战绩的同时,对内也整肃军纪,那些心存悲观的将领都受到严厉的责备,新任浙直鲁军务总督和丞相府通力配合,弹劾罢免了一大批只知享乐不思进取的军官,以贪墨怯战闻名的周洞天虽然因为看在许平的面子上没有被严惩,但是也被解除兵权送回济南禁足勒令反省,那些让李自成深恶痛疾的军妓也统统被解散回家。

    ……

    南京,国防部,

    明天会是新年前最后一次内阁会议,缪首辅会在会议上对内阁成员介绍军事局势,今天他首先要听取三军部的报告。

    “自从李定国返回山西、余深河投奔我们后,河南的顺军就每况愈下。”陆军军官有很多证据来证明他的观点,但是他选择了一个最有力的:“吃空饷。”

    田见秀不希望克扣军饷导致士气出现大滑坡,更不希望吃空饷的行为蔓延到全军,但这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在李定国对抗中央的时候,军饷就算有所短缺至少士兵还能理解一二,现在指挥官和官僚集团明显已经是一家人,各级军官也学着指挥官的模样为自己的腰包考虑,那么士兵的怨恨就开始指向长官。顺军中的不满持续地积累着,军官和士兵正在离心离德,而军官既然做不到赏罚公平、保证士兵拿到他们应得的饷银,那就只有靠武力来镇压。这进一步导致士兵不满,军官也需要收买一些特别可靠的部下来维护自己的权威,虽然还不至于出现家丁,但是士兵的分化已经开始出现。

    而吃空饷也很快就不是秘密,就在不久前这支军队还在为李晋王作战或是服从余深河的指挥,为了掌握这支军队赢得军官们的爱戴和忠诚,也为了避免自己吃饱喝足却不给手下一些残羹剩饭导致他们心怀怨恨,田见秀必须要满足他们的一些愿望。反正吃空饷是慷国家之慨,而且还能取得军官的支持拥护并封上他们的嘴,田见秀就对类似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作为一种奖励给予那些积极向自己考虑的军官。而尝到甜头的高级军官也有同样的顾虑,他们需要让手下利益均沾,所以吃空饷很快就在河南顺军中蔚然成风——许平、李定国和余深河等人从河南开始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用尽一切心力、并不惜让自己切身利益受损才维持至今的军容,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变得面目全非,仿佛以前的黄石新军在一夜之间就回到了河南。

    “耿直之士在军中无处容身,就像当年齐公的新军一样,直言、不同流合污就意味着丢官,他们正纷纷找借口离开军队,去山西寻找李晋王。”陆军的军官报告道:“留下的都被拖下水了,这不再是长生军了,只是一支新的新军罢了。”

    “没有去淮扬山东吗?”国防部长问道。

    “很少,几乎没有,因为许将军也被停职了,长生军的官兵宁可去山西找李晋王。”陆军分部得知的好消息还不止这个,为了用更少的军饷获得更多的兵员,顺军大大降低了新兵招募标准,而且为了节省开支,顺军第一刀就向新兵训练经费上砍去。

    根据明军的预计,这些变动还会带来其他的后续影响,比如和之前的新军一样被越来越多的兵油子和地痞混入,因为军饷不足所以军纪也随着涣散,许平制定下的安民政策开始无法维持,军官越来越多地依靠核心部队,把军队当作盈利的工具使用……在这方面南明自认为比北顺有着更好的预见能力,他们拥有昔日新军演变的第一手资料。

    “那么淮扬的顺军呢?”河南的顺军听起来已经不足畏惧,内阁的关心对象马上转到了安徽,这里驻扎着北顺最精锐、训练最好、人数最多、装备最精良的部队,而且像一把尖刀威胁着南京和长江航运,挡在通向北京最平坦和方便进军的路线上。一天不把顺军从安徽驱赶出去,南明内阁就感到寝食难安,就不得不在这个方向上保留最强大的军队来保卫首都:“这里形势如何?”

    “形势很好,而且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好。”说起淮扬和山东战场,海军军官都找到了插话的机会:“顺军正在猛攻我们的滨海堡垒地区,每一处堡垒都要耗去他们大量的兵力和储备,除非绝对重要的堡垒,否则我们会在杀伤他们大量兵力后就乘船撤退,等他们走了再回去。这是一种战略,既然顺军需要夺还这些堡垒来当作功绩,那么我们就给他们这些功绩,以鼓励他们继续攻击更多的堡垒。”

    说着、说着海军军官都忍不住笑起来,根据国防部事先的计划,海军还会在顺军离开后重新登陆,再次尝试建立要塞,有的时候这种行为会极大地激怒顺军将领,诱使他们发起新一轮的猛烈进攻。不过就算没有这次挑逗,现在顺军山东指挥官也变得对攻打明军要塞变得越来越热情,因为那些因为此类行动立功的将士给新任浙直鲁军务总督带来了荣誉,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大批正在苦苦寻找进身之阶的年轻军官急于在新任总督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发起了对明军坚固战线一轮又一轮的进攻,而对面的明军也总会在遭受猛攻的几天后选择撤退。

    “许将军在这一年来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治军,江淮和山东的顺军实力让我们非常惊讶,大大出乎我们之前的预料,”陆军部的官员坦率地承认道,尽管他们并不打算低估许平的能力,但是最近这段顺军表现出来的实力:无论是军队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他们的预计要强大得多:“许将军省吃俭用,还积攒了不少火药和炮弹,但是现在顺军四面出击,虽然夺回了不少滨海地区,但是也把许将军储备的弹药花去了大半,准确的说,山东顺军的物资储备下降到许将军离职前的四成,因为山东战场的需要他们还持续从淮扬地区抽调兵力和物质,现在淮扬地区顺军的库存也只有许将军离职前的四成五左右。”

    “你怎么会说得如此确定?”缪首辅问道,他记得之前明军对淮扬和山东的顺军实力很模糊。

    “报告首辅大人,这是因为我们陆军情报局取得重大成功,这三个月来我们得到的情报是过去一年总和的十倍之多,而且还在继续增加。”陆军部军官说着把一份文件交给缪首辅过目,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首辅大人请看,这份报告是我们从北顺山东节度使的手下中获得的。”

    “陈哲陈将军的手下?”

    “是的,这是陆军情报局成立以来我们得到的最高等级情报。”

    虽然失去江南后一直有商人恳求许平允许走私,还保证会为许平运来禁运品,但是许平一直对此持否定态度,担忧这会成为南方进行渗透的主通道:随着南方商人态度的变化,许平觉得继续以前那种宽泛的走私活动弊端很大,所以坚持要商人与自己直接做生意,把自己需要的物品走私到他的大营——许平的主要的需要品除了军火还有蒸汽机和其他工具。

    等得知天津的走私情况后,许平更是打定主意严禁一切对军事无益的走私活动,他认为进口一批奢侈品对顺军取得胜利毫无帮助,而且会给南方的细作闯入造成更多的机会。期间有人建议许平对走私商队收税,认为这样可以增加收入,但是许平认为在商业主要由南方商队维持时对方会得到更多。更深一层的顾虑许平没有对手下明言,那就是他担心军队牵扯进这种事情中后会影响战斗力,许平觉得事情越多他的控制力就越差,如果简化他就有更大的把握阻止**渗透进他的军队,或者说更好地延缓这一进程。

    刘芳亮此前并没有在某个地方独当一面、军政大权一把抓过,最高职务就是在李自成攻打北京时担任南路军统帅,到任后有些军官就拿出当初被许平否决的好处来劝说刘芳亮。而后者也觉得这确实不失一条开源之路,就算被南方奸商挣走一些钱,顺军也可以从中收益。

    很快扬州就恢复了昔日的繁荣,每天都有大量的走私商队潜越过境,把大量的丝绸、茶叶、珠宝带入城中公开叫卖。等这些商队返回时,大量的情报跟着白银一起从这个缺口涌出,回到南明陆军情报局手中。

    而且就像许平担心的那样,这种交易同时还给顺军的军官以渔利的机会,沿途顺军检查站的负责军官大多也不是有钱人,每天从他们眼前通过的财富是他们此前一生都不敢想象的。明军的情报人员一般都会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礼物开始,一两银子、一个小玩意、一包茶叶,没有什么所求也不算贵重,从这些几乎所有的商队老板都会送的小东西开始结识他们的敌人。

    熟络了后就稍微多一些,和真正的走私商人一样,用一个红包来要求一点减税,用一块刺绣换取检查站军官对一辆车的货物视而不见。

    这些情报反馈已经能够让陆军情报部大致地判断清一个顺军军官的性格和心志坚定程度,接下去就是进一步行贿、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请他们介绍更多的朋友认识。那些坚定不移的顺军军官会被列上明军情报局的黑名单,他们会被说成是挡同僚财路的害群之马,顺军内部自然会替明军解决这些麻烦——其实这并非完全是谣言,他们确实是这种人;随着走私活动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泛,情报终于开始向潮水一般涌入南方。

    刚才陆军部向缪首辅提交的报告就是从陈哲心腹那里问道的,最开始一个返回南方的走私商人向情报部报告,大顺的山东节度使似乎有意刁难他,目的很可能是想垄断他的货物。下一次这个商人再次进入顺境时,就有南明情报人员化妆成他的掌柜,而且如陈哲所愿地把大批的货物低价卖给他任由节度使从中赚取差价。

    而作为回报,陈哲允许这支商队深入淮扬去收购货物,还提供了情报部梦寐以求的详细道路交通图。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南明陆军分部的军官这样评价许平煞费苦心地建立起来的情报大堤:“我们已经把淮扬顺军渗透得千疮百孔,他们各地的库存状况和兵力我们都已经掌握得相当清楚。”

    之前许平还安置了一些假军营和假仓库,现在真假南明军队已经基本搞清,而且许平还利用这段时间偷偷修改了一些官道的走向,铺设了一些之前没有过的新道——这些改变也已经被标注在南明最新的军事地图上,同时标明的还有情报人员打探回来的道边堡垒位置和大小。

    “顺军重兵驻防的堡垒我们已经看清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会趁着过年的时候加紧打探,陆军分部已经开始为主攻部队修建模拟堡垒,以供各部队训练使用。”

    耐心听完了军方的全面汇报后,缪首辅问道:“明年开春后攻击淮扬,你们可有必胜的信心?”

    上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陆军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突击一定会成功,但是他觉得以十五万养精蓄锐良久的明军攻击淮扬的顺军还是相当有希望的,而国防部觉得伤亡大约控制在四万以内会是可以接受的——这个陆军分部也不敢给绝对的保证。

    “我们有!”陆军军官信心十足地答道,停了片刻后他突然说道:“其实上次首辅大人和部长大人问这个问题时,末将答‘有’好像有点过于乐观,许将军的军队比我们猜想的要强上好多,而且库存也十分充足,还有真真假假的堡垒和偷偷改过的道路。如果强攻我们可能会失败甚至付出超过四万的损失。”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陆军分部希望能再有一段时间让他们把敌人的情报打探得更清楚一些,如果准备再充足一些的话他们认为有可能把损失控制在一万以内。

    “而且多给顺军一些时间去攻打我们的滨海堡垒,”看到战略终于大获成功,海军分部也是长出一口大气,之前这些堡垒一直受到虚耗国帑的指责,怪海军不但无法为淮扬友军牵制走敌军实力反倒有损友军的实力,今天海军军官终于可以放松地说道:“当初许将军坚决不来进攻我们的时候,末将还很担忧,担忧战略失败了呢。”

    前不久顺军还曾进攻登州,这里是明军决心不放弃的要塞,顺军猛攻要塞达十几天之久,消耗了大量的弹药,而求功心切的顺军将领还命令军队采用集团冲锋过,登州的明军报告堡垒外一度尸横遍野,数千许平辛苦训练出来的军队被毫无意义地浪费掉。

    “我们的战略不可能失败,”国防部长摇摇头,对山东滨海的侵攻战早在内阁成立之前就已经开始,从那时起他就是支持者,出任国防部长后更是积极的推动者,他一直坚信顺军迟早会把大量军队和资源消耗在对这些沿海区域的反击上:“许将军看破了我们的计划,可这有什么用?他又不是李顺的皇帝,他看破我们战略的下场就是被罢免;而如果他是李顺的皇帝,那他又怎么可能看破我们的战略?”

    “说的很好。”缪首辅大声喝彩道,他就是因为担心淮扬会是一场硬仗,所以倾向采取向中原和山东继续施压的战略,而不是在情况不明的时候一头撞在许平的坚固防线上。之前许平和李定国虽然在东西两线互相支援,但南明内阁早就意识到他们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内阁的智囊团多次指出,许平迟早会因为压力而变得和他周围的人一样:这样李顺坚持不到两年之后;而如果许平不愿意改变自己,那他也迟早没法在这个位置上再呆下去,接替他的人必定会全面妥协,李顺还是坚持不到两年之后。

    对顺各个藩国的外交攻势一直在进行,被从广东调来出任外交部长的李奉教正秘密出使辽东,四川的李成栋也开始摇摆不定。一旦明军突破许平苦心经营一年之久的淮扬防线,把战线推进到已经残缺不全的山东,大顺的藩国势必会变得更加动摇;而且明军同时还会在河南发动一个辅助攻势,大量的车辆已经换装充气轮胎,新式的装备极大地节省了畜力,明军陆路运输的能力因此而获得很大的增加。

    ……

    在内阁紧锣密鼓地研究新一轮北伐的同时,齐国公黄石正在偷偷地匿名写一本新书,这本书并不是有关社会科学或是自然科学,而是一本有关炼金术的著作,而且写这本书还不是最麻烦的事情,而是如何把一些化学实验伪装成古代炼金术秘笈,并且将它翻印成英文再送去欧洲。尤其麻烦的是,黄石已经把化学忘得差不多了,他连三酸两碱都造不出来,所以现在只能先把一些化学实验器皿——诸如烧杯、烧瓶、酒精灯之类的东西托名为神奇的炼金工具。

    有很多人能够让他们自己变得闻名,比如历朝的开国太祖、形形色色的独裁者和贪官污吏、妩媚动人的交际花、一把菜刀砍出片江山的黑道老大、等等,在一段时间里他们能让人恐惧、羡慕、崇拜,痴迷。

    有一些优秀的人给家庭和故乡带来光荣,比如教师,艺术家,哲人,对于这些人给予人类文明的贡献、还有他们在人类文明延续上的意义,黄石总是怀有深深的敬意。

    极少数的人可以成为他的民族和祖国的骄傲,就像中国人口中的岳飞,美国人口中的华盛顿,黑人心目的马丁路德金。每次读岳飞的生平、读他的诗词,体会他的志向和勇气时,都会让黄石有一种激动:原来我们是一个这样充满勇气和美德的民族,所以才能产生这样的英雄。

    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有一些可以被称为伟人的天才,即使手无寸铁、面对着强权在握的君王,黄石仍不会认为自己在精神上处于劣势,但对这些伟人中的两、三个,黄石有种五体投地、匍匐崇拜的敬仰:长达一百五十亿年之久的时间,浩瀚几百亿光年的宇宙,其中有一个不起眼的恒星系,在这个恒星系的边缘有颗无足重轻的小恒星,它一个质量只有几万分之一的小行星上,有一种从质量上看渺小得如同卑微的尘埃一般的物种,但这个物种却能用几公斤的大脑和几十年的生命,去探索整个宇宙的起源,去预测这个宇宙的死亡,去理解这个宇宙运行的规则,去观测数百亿年的时光。与他们的智慧相比,散发无尽光热的恒星显得卑微,他们荣耀了我们的物种,荣耀了产生了这个物种的地球,也荣耀了哺育这样了不起的物种的太阳,他们让黄石意识到:原来我们人类竟然可以伟大到这个地步。

    蒸汽机被卖给英国人和荷兰人的消息黄石早就得知,对此他并没有如何的阻止,反正他也不信技术能够避免扩散,相对而言他倒是更关心中国科学院的建设。建设科学院的同时,从政务中清闲下来的黄石突然想到远在西方的英国,现在中国的事情已经大局已定,或许他还可以做点更多的事情。

    在黄石的印象里,牛顿是个笃信炼金术的人,而研究炼金术需要很大一笔钱,就像为了物理学发明微积分、为了铸币发明机床一样,为了筹措经费和其他的一些用途牛顿曾经去经商。事实证明牛顿是个精明和成功的商人,出身贫寒却在商场所向披靡,很快就成为了百万富翁;除了科学、工业和商业上的才能外,牛顿看起来还有不错的政治才能,以平民身份赢得了不知道多少人辗转难求的贵族头衔,还当选了一般贵族打破头都抢不到的英国上议院院士。

    一般人笃信封建迷信是因为能力不足而不是过于充足,比如经商能力不足所以求神拜佛;仕途坎坷不平所以拜托风水;因为无知所以迷信。可牛顿恰好相反,研究科学规律、发展工业技术、经商、从政,无论哪一项对别人来说都是一生的事业,但是牛顿都做得很成功,当解决了那个时代所有的科学难题,发明了数百年后人类还在使用的工业技术,成为百万富翁和上议院议员后,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牛顿爵士就只剩下去攀登封建迷信这座珠穆朗玛峰了,在其他事业都变得没有挑战性后他就把后半辈子的时光都消磨在死路一条的炼金术和神学上。

    因此黄石就琢磨着要给牛顿找点事情做,并认真考虑设法捐献一大笔钱给未来的牛顿爵士,这样对方要是需要用钱就不需要去经商了,就是还想成为贵族和从政也不必担忧经济问题。在黄石看来对方的那颗头脑是属于人类的财富,最好统统花在科学探索上,而不该用来经商、从政尤其是不能浪费在该死的炼金术上。

    黄石还记得他曾看过的一段名人轶事:牛津大学的几何教授、与牛顿同时代的著名天文学家哈雷,在发现一颗彗星(哈雷彗星)后曾带着一些观测结果去拜访正在钻研炼金术的牛顿。听完哈雷的数据后,牛顿不假思索地说道:“这颗星的轨迹会是一个椭圆,好了,你赶快走吧别打扰我了。”说完就继续专心地从事他把铅炼成金子的尝试。

    因此给牛顿找一般的事是不行的,花不了太多心思就解决的问题不可能把他从炼金术的泥潭里拉出来的,黄石需要给他另外找一座足够有挑战性的高峰去攀登。既然山不能来就人,那人就得去就山,黄石打算把他还记得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化学东西化妆成炼金术,放在别人他没信心,但是牛顿若能用后半辈子来研究这东西,那很可能就提前把化学给发展出来了。

    此外还有其他一些工具问题,黄石曾经读过著名的牛顿环实验,他知道这是被牛顿发现的光的干涉和衍射现象,也被认为是光是一种波的铁证,但是牛顿作为这个现象的发现人,却依然坚称光不是一种波而是一种高速运动的粒子。根据一贯的老习惯,在现有工具不趁手时,牛顿就会创造一种新工具来继续前进,在牛顿环实验的总结中,牛顿认为光粒子会发生一种奇妙的振动,呈周期性的时而表现出透射性、时而表现出反射性,不同的单色光具有不同但是稳定的周期律(黄石觉得这就是放着现成同义词“波长”不用,非要生造词汇。)。对这个周期牛顿还进行了精确的定量测定,并认为这个可以成为检验光学元件的有效方法——直到今天也就是三百年后牛顿环实验还是用来检验光学元件的有效和常用手段。

    但是牛顿承认他不能继续对光微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性继续进行探讨和研究,后来波动学说就直接把牛顿的周期性改为波长,每种光波长的定量测定牛顿都做得非常精确,拿过来直接就可以用。在这个问题上,牛顿做得无疑不符合科学精神,他在没有科学根据的情况下,违背了奥姆巴剃刀原则生造出一种理论来维护他关于光粒子性的直觉——如果对牛顿爵士和伪科学大师采用统一标准的话,这种行为黄石觉得就是、或者很接近伪科学的神棍行为。

    作为几百年后的人,黄石认为牛顿这个不科学的直觉:“光是具有一种特异属性(这个他自己也承认无法继续研究和探讨)的高速粒子,因此在某些情况下会表现出类似波的衍射效果。”已经摸到了光波粒二相性的大门口,只是当时的实验工具远远不足以支持牛顿证实或修正自己的直觉。黄石突然又发现牛顿还达成了一项事业,除了科学、工业、商业和仕途外,他还用一种明显不科学的理论唬住了身后一百多年的科学家们,硬是把一种不科学的直觉变成了说服力足以迷惑无数科学巨匠的理论,让无数敢于反对至高神权的人不敢冒犯他的权威——这真该让那些博大精深的神学工作者们和伪科学大师们泪流满面。

    首先黄石不在英国,其次就是他在也无法和牛顿讨论任何科学问题,只要几句话下来黄石估计自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面貌就会原形毕露(就比如光的波粒二相性,黄石只知道结果但是不知道证明过程,不知道相关公式,也不知道面对质问时该如何反驳,就是牛顿的力学,黄石觉得自己都没法和对方进行探讨。),不过他考虑或许可以在改良实验工具上下一番功夫。黄石觉得如果自己认真回忆的话,应该能够记起来不少物理实验室的未来工具,这些工具对黄石没啥用处,但是对真正的物理大师可能会完全不一样。

    一边写着披着炼金术皮的化学实验手册——黄石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这么说,里面大多数实验的实验条件、材料、工具他都不记得了,只能强行把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强行堆在一起;一边黄石又拼命回忆各种物理实验工具,让人去设法制作——反正现在黄石既有钱又有闲。

    写着、写着,黄石还把皮毛和橡胶摩擦会放电写到了炼金术手册里,说不定这个能激发牛顿爵士对电学的灵感。

    这些手册和工具,黄石打算未来找个可靠的途径送去英国牛津,作为一个中国人,穿越到明末如果不抵抗后金黄石认为是种犯罪;同样作为一个人类,如果看着牛顿把时间浪费在真正的炼金术而不是伪装成它的化学和物理学上的话,黄石觉得这简直是在对人类犯罪。科学的进步能让整个人类受益,帮助科学就是向整个物种进行贡献,增添全人类的财富,再也不会有这样小的投资,有可能换取那么大的回报。

    黄石并不打算进行任何尝试让牛顿爵士离开英国,万一他在旅途上有个头疼脑热,或是遭遇风暴,那黄石不会绝对原谅自己对人类犯下的罪行,尤其是因为他的到来,另外那个让黄石有类似崇拜感的伟人会不会出现在这个地球上还是未知数——如果黄石知道牛津的校长接住了那个苹果的话,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他肯定会雇佣人不远万里专程去英国用苹果袭击牛顿以确保万无一失。(笔者按:根据曹天元先生的考证,牛顿受苹果启发可能仅仅是个美谈,没有足够的事实根据。)

    黄石下定决心,他要全力完成自己穿越者的使命,为牛顿爵士提供更优良的条件,一定要在他去攀爬炼金术的高峰前把他的注意力引去更有意义的方向。

    ……

    五十年以后,一团火球在北海上空冲天而起,发出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芒,以致半个英国的人都以为日出提前了几个小时。

    (笔者按:最后一句话纯属临时兴起加上的玩笑,正文在省略号前结束。祝各位读者端午节快乐,开怀一笑。)

    [奉献]

第四十三节 淮安

    陕西秦王府,

    今天孙可望在府上秘密会见一位访客——南明外交部长李奉教,孙可望知道对方还曾经是南明广东的封疆大吏。

    南方和大顺诸藩的接触已经进行很久了,但南明从来没有派来过这样高级的政府官员,而且李奉教这次秘密潜来陕西居然还带着辽王府的旗号做掩护。这当时是南明在对孙可望显示实力,他们不再需要隐瞒同时在和其他藩王接触这一事实,而且看起来辽王也是下定决心要与南明达成协议了,不然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把旗号借给南明使者用。

    “依旧没有齐公的手令,”孙可望几次提出要看黄石的亲笔信,但是南明使者始终拒绝提供,还说什么他们代表的制宪会议已经可以说了算。孙可望觉得这是推托之词,对方越来越急迫地催促他做出实质性的保证,但孙可望讨要再三的齐国公手令还是没有踪影:“如此本王怎么能相信你们的保证呢?”

    “难道齐国公的许诺就能让殿下放心么?”李奉教微笑着反问道,碍于顺廷的耳目,齐国公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地宣布赦免孙可望,顶多给他一份不能公开的书面保证:“难道齐公有言出必诺的名声吗?”

    孙可望知道黄石的保证常常不算数,不过有一个保证总比没有强,但对方却坚持要以南明内阁部长的身份和他达成交易。

    “相比殿下已经很清楚我朝现在的制度,”李奉教首要的任务就是让孙可望认可自己的谈判权利,在辽东这也是最麻烦的一件事情,不过最后吴三桂也接受了:“内阁就代表制宪会议,而制宪会议通过的决议齐公是不会否决的。”

    对于李顺的这些藩国,黄石不愿意它们继续存在,而且很明确地表示过这个意思,但是制宪会议和内阁不打算执行黄石的这个意思,他们有他们的考虑:

    首先,去年南明废两改元后,第一个财政年中央和各省的收入总计预期能达到四百亿元的收入,其中各种军费开支预算加起来只有八十亿左右,教育、福利、基础设施建设正占去越来越多的预算份额,因为各省的百姓心态已经开始发生变化——现在不是顺军盘踞在浙江、湖广、云南,直接威胁福建、江西和两广的时候了,那时百姓愿意忍受巨大的牺牲来击退顺军的威胁;但是现在随着军事形势的不断好转,百姓开始不愿意继续付出那么大的牺牲了,他们的注意力开始向日常生活上转移。

    其次,如果说以前对制宪会议威胁最大的是李顺的话,那现在谁都清楚是黄石,过去上千年中国的皇帝从来都是过河拆桥,从来也不会允许有人分享他们的权威,不管现在齐国公嘴上说的千好百好,谁都不敢说等李顺被消灭后他还会信守诺言。

    现在制宪会议只有在一个省卿院建立起来以后才能感到安全,只有全国的省都是议会制度他们才能感到更安全,这样他们就容易监视齐国公的动作。无论是哪个党派都对此心照不宣,他们都不会同意有某个省被处于齐国公的直接控制下,所以制宪会议非常关心各新收复省的议院建设工作,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金钱。

    但是这些新省的议院建设比以前的要缓慢得多,之前福建、广东、江西三省都有完整的理事会系统,而且还有推广多年的村长选举;更有挣扎图生的需要,生存压倒了一切,变革的阻力要小很多,那时整个南明已经做好了改变的准备。后来首先收复的浙江也有理事会,之前黄石也在哪里策划过基层选举,加上在福建观摩议会斗争多年的浙江临时省卿院,改革进行的相当顺利。但湖南和江苏的卿院建设就繁复许多,这还是紧邻模范省的地区呢,云南、湖北乃至未来的省份,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越来越多的缙绅、士人开始看好南明,他们对前途表现出来的热情同样是地方卿院建设的阻力,他们在努力保卫自己的传统利益。幸好南明的军队目前还掌握在制宪会议手中,这些地方反抗势力不敢向强大的明军公开挑战,但如果这时齐国公进行小动作,那么推行卿院制度就会变得困难许多。

    对于卿院制度如此迅速地扩张,制宪会议和地方议院里的一些高瞻远瞩人士都是喜忧参半,只要卿院制度能够在一个省站稳脚跟,那这个省就会有心向制宪会议的利益集团,这个省的百姓对国家也就会有认同感;但是如此迅速的扩张让卿院的力量变得分散,而且四面树敌、处处薄弱。

    尽管齐国公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进行任何反议会的动作,可是南明地盘的急速扩大已经让宪政派开始感到吃力,有人已经提出扩张过度的说法,认为宪政派的当务之急不是把全国都纳入宪政制度下,而且彻底消化已经宪政化的各省,用上一代人的时间深根固本,让宪政制度变得深入人心而坚不可摧。

    推行宪政制度、让它深入人心都需要宣传和鼓动,刚收复的几个省和未来会收复的地区需要大量的教育、福利和交通投入,制宪会议已经下定决心进行这样的投资,可是收复的省越多需要的投入就会越大,制宪会议的力量就会越分散,而抵抗势力就会越强——现在感到自己坐在火山口上的不仅仅是黄石了。

    当然不会有人提出停止北伐,现在谁提出在制宪会议上提出这个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在付出这样大的牺牲、进行了这么久的战争宣传后,在击败李顺的曙光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今天,任何停战的提案也不可能被通过或是得到选民的理解。

    解决方案至此已经呼之欲出,议会一定要摧毁李顺这个以统一天下为己任的、对南明拥有极大威胁的王朝,但是李顺分封的藩国制宪会议并不急于立刻纳入宪政制度下。黄石虽然再三保证他会终生支持制宪会议,但是如果制宪会议并不打算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仁慈上,他们自问控制全国虽然不足,但是控制大半个国家还是可能做到的。

    在内阁会议上,李奉教就提出:可以以名义统一、三十年到五十年自治为接受北顺各藩投降的底线。保存几个藩国有如下的好处:第一,可以对齐国公起到微弱的制衡作用——如果黄石不顾一切地发动对制宪会议的内战,那么他就要担心制宪会议和外藩联手;第二,在制宪会议无力控制全国的时候,各藩会管理这些领土,这总比被齐国公府直接控制强;第三,这些藩国对一个统一团结的明廷来说都非常脆弱并不构成威胁,在三十到五十年以后,宪政制度在直辖各省应该已经根深蒂固,而且这么多年可能还有力地影响到各藩的民意,到时候再在这些藩推行宪政制度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个分两步走的宪政统一计划得到了大部分议员的赞同,在三大党的通气会上,东林党务总理任红城就明确表示:南明的计划叫做宪政统一计划,就是说必须要把所有的省都统一在宪政制度下,如果明摆着时机还不成熟的话,那接受一个名义上的统一就是不得不的选择。

    考虑到齐国公曾经几次提到要尽快统一,私下还流露过想追究顺朝某些藩国国王的“反人类罪”的意思,制宪会议就没有在提案中明确主张这个两步走的宪政统一计划,而是通过一个措辞相对温柔的提案以免刺激到齐国公。在这个授权提案中,制宪会议表示授予内阁非常大的权利去与北顺各藩藩王进行沟通,允许他们为了国家和选民的利益,灵活地处理各藩的要求,而授权的限制范围设定在“不允许内阁不经制宪会议同意,就承认这些藩国的独立地位。”,如果内阁越权行事那么他们签署的协议制宪会议不会认可。

    “也就是说——”李奉教给孙可望仔细地讲解一番这提案的授权范围,好不容易让对方基本理解了南明的政府运作模式:“只要殿下不提出独立于中华之外,那么协议制宪会议就会批准。”

    “制宪会议批准齐国公就一定会批准么?”

    “是的,而且其实齐国公批准不批准都不重要,因为九部全是制宪会议和内阁负责,只要殿下签署协议,那么国防部就不会派军队进入殿下领地,财政部就不会要殿下缴纳贡金,司法部也不会过问殿下领土上的官司。”李奉教再次对孙可望保证道:“我是外交部部长,我代表的就是内阁,我签署的协议就是内阁的协议,我的其他各部同僚都会遵守任何经我手签署的协议。”

    “要是有一天缪首辅大人……”孙可望吞吞吐吐地说道,虽然没有说完后半句但是他的意思太明白不过。

    “这也没有任何区别,我朝制宪会议是选民授权,而内阁则是制宪会议授权,本官则是内阁授权……”李奉教郑重其事地再次声明,只要任何一个环节都没有越权行为,那么这份协议不会因为首辅、内阁甚至议会人事变动而作废,李奉教还半开玩笑地说道,一旦协议签署生效,它就置于南明提刑司的管辖下,如果制宪会议不遵守协议的话孙可望甚至可以因此向提刑司起诉。

    就算孙可望对内阁的权利半信半疑——毕竟他也找不到其他的谈判对手,但是南明的条件依旧让他很难受:首先,南明要求他向南方宣布效忠,这个并不是什么难题,孙可望不打算冒着被消灭的危险独立称帝;其次,南明要求孙可望在倒戈后对李顺作战,这个孙可望也愿意考虑,李顺已经分身乏术,只是山西晋王的军队值得担忧,孙可望发现李定国是个榆木疙瘩,没有审时度势的能力;此外,南明要孙可望遵守朝廷宪法,虽然不忙于建立和直辖各省完全相同的卿院制度并交出所有权利,但是陕西需要向宪政制度靠拢,三十年后就要在全国议会的监督下开始正式省卿院的建设。

    最后这条要求是孙可望不愿意答应的,他希望能够维持一个完全独立的藩国,就好像朝鲜的例子般,不过李奉教表示陕西、甘肃都不是朝鲜,这里必须纳入宪政版图,但是孙可望可以安享一世富贵。李奉教还表示如果孙可望愿意,他可以把协议改成孙可望在世时陕西保持原状,但是这个协议的变动孙可望就更不能同意了,他担忧这样会导致南方朝廷一心取自己性命。

    最后几经谈判双方还是无法达成协议,李奉教不同意对方把藩国永世传下去的企图,而孙可望则盼望顺军中央军能够给明军再多造成一些麻烦以便自己继续讨价还价。

    “殿下,在内阁授权范围内,我的权利非常大,无论我签署什么样的协议,我的同僚就算提出异议但也会执行协议;可是一旦超出内阁授权范围,无论我今天答应殿下什么那都是无效的,只要有一个条款越权那整个协议都是废纸。”李奉教对孙可望保证道:“没有一届议会会同意陕西这里永远不在宪法管辖之下的,我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一届内阁能够得到这样的授权。”

    双方的谈判没有实质结果,李奉教在辽藩那里遇到了同样的抵抗,所以秦藩的幻想也不算有多么出乎意料,他决定坐等一段时间,让战场上的明军给这些藩王施加更大的压力,为自己赢取更多的谈判资本,对此李奉教很有信心——如果不是选民开始关注战争给他们切身利益造成的损失、开始在乎军队的伤亡,而且议会已经把齐国公视为最大的威胁,李奉教根本就不必来北方和这些家伙谈。

    “殿下和晋王殿下关系很好吧?”南明的外交人员始终无法与山西建立起初步的关系来,李定国油盐不进,李奉教就像让孙可望帮个忙。

    “很好,但是没用。”孙可望立刻就猜到了李奉教想干什么,他已经暗示过李定国几次,但是对方显然不会考虑背叛李顺来换取自己的藩国生存:“和许将军一样,他是不会投降的。”

    “嗯。”李奉教点点头,议会分两步走的计划中的第一步是:用福建、两广、贵州、江西、浙江六省的力量和人才,在三十年内把云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河南、山东这七省变成宪政制度的本土。议会估计这后七省内抵抗宪政制度的力量就会非常可观,而前六省里现在反抗力量同样存在只是被压制住了,因此如果山西能够交给一个不属于黄石集团的顺系藩王控制个几十年制宪会议会感到很满意的。一会儿甚至考虑过北直隶封给某个人三十年——这个人当然绝对不能李定国,他已经拥有山西了,这样的悍将如果地盘太大一样会有严重威胁。

    “顺王光革去许将军的全部官职和俸禄是不够的,除非也把他变成通缉的钦犯,否则他是不会反叛的。”孙可望和许平相处多年,他有种感觉其实这个人该是保皇党而不是叛军才对,只要不把他开除出军队并进行通缉,孙可望很难想像许平会主动叛变。从南方的一些消息——包括南方军校的教材看,孙可望觉得许平够能忍的了,要是新军那帮脑生反骨的将领受一成类似的委屈,早就掀旗作乱了:“可是你觉得顺王会犯这种错吗?会给许将军逃亡的机会么?”

    “嗯,”李奉教承认孙可望说的有理,时逢乱世,大家叛来叛去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像许平这样没有背叛军官职责的人是很少见的,黄石集团自不用提,几个心腹拿着大明的最优厚的武官待遇躲在暗处拆大明的台,更下面的一群投来倒去除了自己从来就没忠诚过谁,就是许平的很多手下投奔闯营时也是带着朝廷给的军官身份的。制宪会议就觉得如果许平不愿意到南方军队中效力的话,如果他愿意投降制宪会议本还有意把河北封给他,许平若是答应不捣乱的话议会将很放心,三十年后交权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波折:“确实如此。”

    ……

    淮安府,被认定贪墨的骑兵将领王恭一直被关在大牢里待审,临阵换帅后他仍然用以前的规矩管理部下,尽管有很多同僚把军队视为挣钱的工具,开始和地方豪侠勾结经商,让他们为自己受保护费,但是王恭却一丝不苟地坚持许平定下的规矩,为此和同僚闹得很不愉快,上司不喜欢他、下属中也有人觉得他断了所有人的财路。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随着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王恭看到老部下吉怀愚带着几个骑兵冲过来,动手给他解开门上的铁链,接着就把大门拉开。

    “大人,”吉怀愚叫道:“快走!快走!”

    “出什么事了?”王恭看到部下们居然来劫狱,不禁大吃一惊:“你们不要命了么?”接着王恭就勃然大怒:“你们是要陷我于不义吗?任凭那些小人如何血口喷人,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被你们这么一闹,我一身清白也没人信了。”

    “别提了。”吉怀愚和另外几个人进门就把老长官从地上架起来,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外面走:“明狗杀过来了,大势已去。”

    “什么?”被关在牢里的王恭一直不知道外界的动静,他住在戒备森严的单人牢房里,狱卒也都是上面挑选的,被严令不许与他交谈。

    吉怀愚和另外几个骑兵军官七嘴八舌地告诉他,明军从多面同时向江淮顺军方向发起了进攻,明军的隐蔽行动做得非常好,一直到两天后顺军方面才发现自己处于对方的全面进攻下。而许平苦心经营的江淮防线并没有起到什么大用,明军对各处的暗堡、阴壕似乎了解得很清楚,对顺军的兵力分布也很清楚,几乎所有的主要攻击都打在顺军的薄弱环节处,而且还有大批伪装成商队的明军已经先于明军主力越过了边境深入到顺军后方,他们在明军发起总攻的前后在顺军后方点火,干扰顺军的通讯,为明军先头部队提供情报,甚至还有的明军渗透部队直接就偷袭攻占了一些堡垒为明军的后续进攻开路——很多顺军哨所已经习惯于收取贿赂,对这些出手慷慨的商队毫无戒心。

    “刘帅何在?”王恭大叫一声。

    “刘帅已经跑了。”明军并没有直接进攻扬州这座坚固的要塞城市,而是迅速攻入战区纵深,在许平的计划里扬州是一个重要的眼睛和阻碍明军运输的要点,主要争夺的焦点则是围绕在如何保证扬州和后方交通畅通上。明军也是这样认为,只要成功扫荡了顺军后方,那么扬州就是一座孤城而已。

    意识到明军有把江淮地区顺军一网打尽的危险后,刘芳亮迅速带着亲卫跳出了顺军的包围圈抵达了安全的后方,但这影响了顺军整体指挥,明军没有受到统一指挥的反击和抵抗,明军留下部队围困那些斗志旺盛的顺军据点,避开小股坚决抵抗的顺军部队,主力正在大步前进横扫整个江淮战场。

    “明军到哪里了?”王恭急急忙忙地问道。

    “已经离山阳不远了。”一个部下答道,明军的先锋已经逼近,府城一片大乱,所以他们来解救王恭都没有遇到抵抗。

    “山东节度使大人呢?”

    根据许平事先的计划,如果明军攻击扬州那么就要在那里消耗明军的攻击动量,如果明军敢不顾扬州向北进攻淮安府,那么扬州、凤阳各府的顺军就会集中起来发动反击。但在许平的计划里,同样考虑到最坏的情况,那就是:如果明军拥有绝对优势迫使每一处顺军都处于守势,然后再攻击淮安的话,淮南的顺军必须竭尽全力死守——即使面对最不利的局面,凤阳府和庐州府的部队也可以退向河南,但是如果淮安府被切断,那么扬州府的大批顺军就会陷入重围,被切断退路和粮道,因此许平亲自对每一个驻扎在淮安府的顺军军官交代过,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他们必须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跑了!”吉怀愚简短地答道,现在淮安府的顺军由陈哲统一指挥,得知明军大举进攻后,陈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动用所有的顺军辎重马车,把他最近挣来的财富运回山东。一直到刘芳亮撤到安全的后方并且明军攻入淮安府后陈哲还没有运完,虽然最近几个月随着商路开放陈哲积蓄了非常惊人的财富,但是也没有多到顺军辎重队都运不光的地步,这是因为陈哲的征用令并没有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很多低级军官最近也都大大扩充了他们的家财,还在扬州一带娶了新妾,在得知明军大举进攻后,几乎所有人都作出了山东节度使一样的反应,到处搜罗车辆搬运自己的家小和财产去安全的后方,很多军用车辆就此一去不复返。明军已经逼近,而陈哲手边依然没有能组织起强大的反击部队,因此山东节度使丧失了坚守的信心,带领他的亲信部队撤离淮安返回山东。

    又一次走到光天化日之下,王恭呆呆地看着混乱的城内,四座城门洞开,炮位旁没有士兵,城楼上也见不到站岗的士兵。

    “我不走,”王恭甩开了他的部下:“大将军说过,我们要坚守淮安,直到最后一口气,不然就是把扬州府的数万将士推入死地。”

    不顾众人的反对,王恭冲进了被山东节度使遗弃的指挥部,他找到了一块慌乱中遗留的印信,马上以陈哲的名义起草了大批的命令,王恭先是下令关闭城门,然后命令人立刻把这些撤退令送去扬州各地,让守军们马上通过淮安府撤向山东。

    同时王恭还让吉怀愚去给徐州府等地通报,让他们做好接应败退部队,抵抗明军维持退路畅通的准备,把吉怀愚赶出府城时王恭对他叫道:“我死也不走!大将军回来时还需要这些军队,他需要扬州军进行防御和反击!”

    虽然王恭竭力加强防守,但是到下午时,他依旧连各个城门的守卫者都没能配齐,更不用说保卫城墙的士兵。

    看着那些空空如野的炮位,一个志愿留下来和上司坚守的骑兵自嘲地说道:“明天一早等明军到了,他们会先用一刻钟确认我们确实是在玩空城计,然后再用一刻钟开进城内把我们杀光!半个时辰,不知道有多少扬州兵能在期间逃走。”

    不过第二天明军竟然没有抵达城下,大概一路急行军让明军的先锋也感到疲惫需要稍微休息下。

    而这时王恭已经拦住了几股从城外通过的败兵,其中一些官兵王恭看着有点眼熟,有几个军官好像也在河南曾经见过:“明狗回来了,你们还记得你们死不瞑目的亲人吗?如果不记得了就继续向北走吧,如果还记得的话就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在王恭的努力,他部下预言的半个时辰最终变成了三十三个日日夜夜。

    此时攻破淮安城西门已经有四天之久,明军通过惨烈的巷战压倒了顽抗不已的敌人,把最后的一批抵抗者围在府城的衙门中。

    负责攻击淮安正是易猛负责指挥的第七军,下辖的三个师加上军属独立部队共计有五万兵力,他知道进攻的总指挥官黄乃明对自己的进度是很不满的,因为数以万计的李顺扬州军立利用这个时间从明军的罗网中脱逃。

    已经几天几夜没睡的王恭最后一次登上衙门的内墙,环顾了一圈衙门外院里黑压压的敌军,退回内堂后王恭下令给木材上浇油准备点火:“谁想离开,现在还来得及走。”

    留在内堂里的顺军人人带伤,能站起来的都已经不多,听到王恭的问题所有的人都大声说不,那些已经说不出话的伤兵们也用尽最后的力气摇头。

    王恭没有再多说,这些顺军就是投降多半也没有好下场。那些之前收受贿赂、贪污腐化的顺军军官是可以被赦免的,因为他们已经证明了他们可以被收买,那么制宪会议就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人都推给敌人,但赦免令仍然不会授给那些廉洁忠诚的顺军将士,因为他们依旧会是威胁。

    对于类似王恭这样的军官,和有战斗经验的士兵,明军会把他们排在墙边然后集体枪毙:释放这些人就意味着他们可能会有一天在补给充足和许平的领导下继续同明军作战;而关押他们的话……为什么要用纳税人的钱养他们的敌人?

    火舌轻轻地舔食着那些涂满油脂的枝杈,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华。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忍辱负重的百姓。”

    突然有一个士兵开始小声的唱起来,王恭楞了一下,许平离开后这首歌被丞相府宣布为禁歌,不过私下里士兵们还会唱,如果不是太明目张胆军官也未必管。想到自己和这些部下后片刻后的结局,王恭没有阻止而是和他们一起唱起来:“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当唱到那句“旧官府打个落花流水”时,王恭和其他顺军官兵的脸上都显露出激动、骄傲之情,他们兴奋地打着拍子,又一次沉浸在对战争初期的回忆中,几个胸口受伤无法发声的伤员虽然无法跟着唱,但此时也用力抬起身体,奋力挥舞着手臂无声地大声叫着好。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中国。”

    听着里面传来的慷慨歌声,唐德生和几个参谋望着从衙门内院升起的火光和浓烟,有人不解地说道:“这是我们的歌。”

    “可怜的闯贼,连首自己的歌都没有了。”一个参谋轻蔑的冷笑了一声。

    这时县衙已经被滚滚的火光完全地吞没,灼人的热浪迫使明军士兵也不得不退开到远处,但是激昂的歌声依旧不绝于耳: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

    彻底被烧成瓦砾的衙门内院没有去检查的必要,全城大搜的明军从巷战的死人堆里又找到了一些只是负伤晕倒的敌人,在太阳落山前,这些俘虏就被带到衙门的废墟旁,让他们一批批地背靠着还微微发烫的墙壁站好。

    看着对面成排放落的漆黑枪口,一个顺军士兵嘴唇抖动着,看着面前的明军:他同乡的死敌、他亲人的死敌、他本人的死敌——被王恭在城外拦住,响应他的号召进城和明狗决一死战时,这个士兵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这个士兵突然也大喊起来。

    此时枪声响起,才唱了半句的顺军士兵身中数弹,和其他同伴倒在一起,明军上前把这些叛贼的尸体拖开,然后再换一批俘虏。

    [奉献]

第四十四节 退位

    永昌九年的新年才过,北顺就陷入了巨大危机中,在淮扬战场上顺军遭遇到了灾难性的失败,失去了安徽大片的领土,被明军一直逼近到山东的大门口前。曾经驻扎在淮扬的十几万顺军损失过半,几乎所有地方部队都向明军投降,虽然近卫营等野战营因为淮安顺军的坚决抵抗而得以撤退到山东,但是这些野战部队同样损失惨重,而且丢弃了大量的辎重和装备。

    令局面更加险峻的是,此番明军进展太快而且损失太少,和之前争夺江苏时不同,那次顺军虽然也最终失去了南京,但是明军的部队同样遭到了惨重损失,而顺军野战部队编制完整,并且拥有大量的后备兵力。现在的局面比几年前刚刚丢失浙江时更险恶,北顺的军队比那时还要凌乱,而后方已经没有可以增派的援军,也没有足以为北顺赢得喘息时间的战略纵深;相反,明军远比浙江一战结束时更强大,南明内阁一口气建立了三个集团军规模的编制,浙江,湖广和江西集团,每个集团理论上都会拥有六个师的兵力,现在浙江和江西集团已经集结在刚刚被他们夺取的安徽境内,十二个师已经配属了十个,而拥有六个师湖广集团军正准备开始攻击河南。

    在战争的最开始阶段,李自成得到的报告还是明军发动猖狂攻击,但是被守军击退并且开始向长江沿岸反击;不久后就变成明军势大,不顾一切地猛攻,而江淮守军在给敌人造成重大伤亡后进行战术性的收缩,伺机发动反击;再往后顺军前线指挥官事实上已经脱离了战场,他们躲在后方凭借直觉和猜想向朝廷和顺王报告军事局面的最新进展。

    一直到淮安府守军苦战挡住明军的快速突破后,牛金星才被含含糊糊地告知明军已经突破顺军防线,深入到安徽腹地;等到近卫营、装甲营等野战部队仓皇从扬州府撤出后,丞相府才知道这些野战部队曾经面临被歼灭的危险;最后淮安府陷落,顺军野战部队在山东经过清点,八个步兵营和三个骑兵营只剩下四万人时,丞相府才搞清楚整场战争期间顺军一直没有统一指挥,各营的营官都是自行商议然后三三两两进行突围作战的,而之前大部分战报都是高级将领躲在山东捏造出来的。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李自成还是没有丞相府知道的清楚。

    之所以能够了解到这些,还是因为高级将领之间的互相倾轧,死里逃生的营官们有的选择沉默,但大多数都愤怒地开始声讨此战的指挥,而大败同样降低了营官们对手下的控制,不少更低级的军官跳出来攻击这几个月来顺军纪律和秩序的瓦解。

    汹涌而来的责难声帮助牛金星了解了不少前线的实际情况,他虽然有意遮掩了一些,但是李自成对情况的了解也远比之前要充分。震怒的顺王打算御驾亲征,亲自到前线去看一看。

    自从李顺开国以后,官僚集团就竭力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让李自成老老实实地呆在皇宫里,自古以来皇帝只要一出巡官僚集团就会闹事,因为这样皇帝就会变得难以蒙蔽,一旦被拥有至高权威的统治者发现下面其实是谎话连篇,那恐怕就会有一场大狱,更不知道有多少人人头落地。虽然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去掉了一批官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的继任者很快就会变得和前任一摸一样,但是对那些倒霉的官员来说则是天大的灾难,所以之前李自成一旦流露出类似的念头,百官就会齐心协力地用:安全,花销等理由将其打消,一心想做有道明君的李自成几年如一日地听到这种言论,也发自内心地相信为了自己出宫视察的**而浪费民脂民膏并扰动得天下不安是一种失德的行为;再说臣子们都反复表示顺王实在是太重要了,朝政一刻也离不开他远超唐宗宋祖的英明领导,呆在皇宫虽然可能有点闷,但这却对大顺的万民福祉有着最最重要的关键意义。

    结果直到今天,几年来已经被百官吹得比唐太宗、明太祖还英明神武的李自成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如同牛金星一样,天天被吹捧的李自成已经不像称监国前那样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了。

    惨败之后当然就是推卸责任,现在李自成的案前堆满了刘芳亮、陈哲还有钟龟年等地方文武大员互相指责谩骂的奏章,他们现在每天都在打笔墨官司,竭力想把失败的责任全部推给别人——刚刚丢失安徽时他们还想把这些责任推给许平,形成统一战线指责他在淮扬的部署有根本的隐患,但是当大家意识到许平一个人肯定揽不下全部的惨败责任后,这个统一战线就土崩瓦解了,他们互相搜集黑材料,把全部军纪败坏的责任都丢到别人的头上去。

    眼看事情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顺廷最后内定陈哲为主要责任人,刘芳亮是顺王的老同志,而且在朝中人缘也还可以;至于钟龟年是牛金星要死保的人,所以陈哲看起来是最适合用来熄灭李自成怒火的替罪羊。

    但是陈哲远比内阁想象的要狡猾得多,当他发现朝廷的口风对自己越来越严厉,而且以前那些从他手里拿过很多好处的官员突然开始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开始划清界限后,山东节度使就当机立断,带着亲信家人逃去登州向明军投降。在陈哲最后一次的军事策划中,他再次展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不但他和他的手下都无惊无险地脱险了,甚至连他的家产也安全地得以运走。

    临走前陈哲把搜集的全部黑材料都一股脑地抛了出去,很多还是本来奉许平之命收集但是被他用来和牛金星讨价还价结果一直秘而不发的。同时曝光的还有历年来收受陈哲贿赂的朝中官员,陈哲一直有做笔记的习惯,每一笔贿赂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和这些重磅炸弹一起抛出去的,还有详细的淮扬军区**实录,在其中陈哲把失败的原因总结得一清二楚。

    直到陈哲雇人把印刷好的传单贴满了济南城,甚至还撒了一些在北京后,暴跳如雷的顺廷才发现陈哲已经安全抵达登州。在那里陈哲援引南明内阁的声明要求得到赦免,而他也确实得到了,这个人已经不被南明视为威胁,他的伯爵身份会得到承认,财产会得到保护,而且还会有一份南明发给的俸禄。

    作为新兴的王朝,官僚集团还做不到一手遮天,从他们手指缝里透过去的消息让李自成再也无法在皇宫里坐下去了。不过御驾亲征需要时间,而且李自成也确实担忧如果自己一离开北京,后方就会变得更无所顾忌和混乱,在他做好一切准备之前,李自成亲自赶去正在赋闲的许平家里,让他即刻动身前往山东——既然是许平,那他总会有办法的。

    在淮扬一战结束后不久,明军的湖广集团也对河南发起了进攻,不出意料顺军顿时又是一场惨败,很快就把大半个河南丢光,明军湖广集团随后以四个师东移抵达山东边境。明军的三大集团共计十四个师超过二十二万人的庞大兵力,很快就会协力向山东发起进攻作战,而对面的顺军只不过四万余而已。南明内阁打算用一个夏季为这些师储备进攻所需的物资,然后在秋天发起第七次北伐。

    许平又一次来到前线后,对赶来迎接自己的周洞天和其他部下们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是要为自己而战了。”

    军事局面令人感到绝望,山东从三个方向上受到威胁,敌军的兵力优势达到五倍以上,顺军无险可守而且急需整补。但是大顺已经没有这样的物资和兵员,淮扬一战把许平辛苦训练的新兵也丢失大半,储备的物质更是丢了个干干净净,敌人看起来也不会许平多少时间进行备战工作。后方的牛金星丞相据说正在考虑恢复考成法,尽最大力量压榨仍在大顺治下的百姓,不过许平觉得这种垂死挣扎的行为恐怕也带来不了太多的益处。

    “缺乏士兵、缺乏武器、缺乏士气。”只剩下许平依旧显得还有信心,他决心把这场战斗继续下去,直到南明肯接受一个合理的和谈条件,即使大顺无法幸存,许平至少要为顺王和自己的部下们谋求一条活路:“我们首先从最容易的,也就是士气开始吧。”

    军官在淮扬中损失惨重,许平又严厉处置了尚存的军官中的两成,他仔细地调查了军中每个军官在淮扬战场的表现和之前的行为,解除了一批人的职务把他们赶出军队。

    “这些兄弟们可以去投南明了,反正现在他们大概也可以得到赦免了,”许平对部下们解释道:“我希望他们念在多年的情份上不要透露我们的军事情报,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秘密了。”

    许平没有忙着扩军而是一直在恢复军纪,他觉得现在多出一万到两万人未必有什么大用,首先要确保的是军队还是一个有凝聚力的战斗集体。

    ……

    在明军高歌猛进的同时,南明内阁进行了一场很不成功的引诱政变行动。

    制宪会议和内阁都盼望监国的明太子赶快下台,从道义上讲他是比起黄石更危险的敌人,黄石老了而且多次表示支持对议会的支持,而明太子多半会在成年后设法恢复祖业;除此以外制宪会议还想让黄石篡位来给他的名气造成一些损坏,曹丞相从来都是大白脸,给黄石坐实这个有益于继续减弱他在民众中的威望,而且还能彻底阻止他和那些忠于明室的人形成盟友关系——如果还有这种人的话。

    制宪会议有绝对的政治、军事实力,但是缺少一个借口,监国太子什么权利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错误,太监制度也被齐国公废除了连说他荒淫无耻都变得不容易。最后缪首辅打算采用引蛇出洞的办法,让监国太子首先发动反议会政变,然后议会就可以同雷霆万钧之力把乱党一网打尽。

    不过引蛇出洞的关键除了诱饵:诱饵已经足够大了,就是恢复皇帝的实际权利,还需要对方确实是一条有攻击能力的蛇,现在监国太子就是一只无害的兔子,除了软弱无力的母亲,就剩下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因此在引监国太子出动前,缪首辅和内阁都同意必须先给监国太子送去足以发动政变的权利,乍一看这个计划似乎会更完美,如果对方发动政变的武力都在自己的掌握中那对方当然就更不可能成功。

    不过如何合理合法地把这个武力送到监国太子手中是一个很大问题,缪首辅命令国防部长去指使一群军官去监国太子那里表忠心。但是国防部长希望缪首辅给他一个书面命令,因为如果国防部长给军人下达“帮助某人以某种方式推翻议会制度和内阁”的话,他本身就犯了叛国罪。而缪首辅不愿意给这养的书面的命令,因为他也不想被反对党指责为有谋叛企图,要是他肯给的话那最初也不用去指使国防部长了,直接下命令就好。

    好不容易说服国防部长在拿到正式命令前先去物色一下行动人选后,被物色到的那几个陆军分部军人也不愿意在拿到书面命令前就去扮演“叛国贼”的角色。

    倒是空军分部一贯为了争取经费无而不用其极,空军将领表示他们可以接受一个直接来自缪首辅的口头命令,让著名的空降突击队指挥官,在北京营救行动中立下大功的伪托塔李天王去监国太子那里表忠心。

    突击队长亲耳从缪首辅口中听到行动计划后,表示他愿意为国不惜坏名,不过突击队长指出一点:为了逼真他可能需要向监国太子交一些投名状,他需要一份书面的豁免权声明,以确保他在进行反间活动时犯下的所有罪行——哪怕是杀人都能得到赦免。

    这个问题缪首辅就无法自己做主了,他进行了一次执政联盟内部的秘密会议,说是秘密会议其实制宪会议全部的工党议员和同盟党议员都参加了,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司法豁免权已经远远超出了内阁权限(这个缪首辅早知道,他是要大家研究制宪会议可能不可能具有这样的权限。),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不少议员都表示自己是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投赞同票的,他们不希望被选民看成是卑鄙小人。

    想起任红城对此的暧昧态度,缪首辅就把东林党党务总理找来一起讨论此事,任红城觉得此事大好,他表示非常支持缪首辅的阴谋,但也仅限于口头支持,一谈到杀人豁免权问题,任红城就说这种事他一个做不了主,而东林党召开秘密会议研究后(也是全体议员都参加的秘密会议),担忧的不是豁免权问题而是国民党借此抹黑本党的可能。

    最后大家觉得这种事要做就要一起做,谁也不能躲在边上不让自己的手沾血。制宪会议全体议员参加的秘密会议上(用的还是议会大厅,但是找了个休会的时间举行,躲开了媒体的旁听。),十几个党派各抒己见,今夜没有记录员却有大家带来的法律顾问。这些法律顾问认为这种豁免权有很大的问题,目前南明只有军队和警察有伤人和杀人的豁免权,战争期间军队杀人豁免权理所应当,警察在执法时的豁免权也很容易理解——不阻止犯罪份子他们就会对社会和平民造成伤害,警察的攻击行为是被动的。但是豁免空军突击队长可能的罪行从道理上很难说通,因为南明监国太子并没有企图伤害任何人,而是制宪会议去引诱他从事罪行,换言之就是如果制宪会议不折腾这事就不会有人受害,那么这个豁免权就变得很难成立。

    还有一个法律顾问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即使制宪会议批准了这个豁免权,在南明司法已经独立的情况下,最高提刑官仍然可能否决这个法案。如果法案真的被最高提刑官否决的话,那突击队队长就犯有谋杀罪,而指使他从事这种行为的人就犯有教唆谋杀罪——缪首辅是肯定逃不掉的。

    发现这个危险后,缪首辅立刻表示他不能单干这事,否则一旦出事他知道这帮反对派议员肯定会落井下石。缪首辅要求制宪会议首先通过这个法案,然后送交提刑司检查,当提刑官没有宣布这个法案非法后他才能开始行动……这是为全体制宪会议谋福,缪首辅认为自己的安全应该得到确保,他的这个想法和空降突击队队长的思路是一样的。

    但是一旦通过这个法案那阴谋立刻就会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到时候就算提刑司不否决这个提案也不要想引蛇出洞成功了。

    几乎所有制宪会议的代表都乐于见到明皇退位,大部分人在权衡利弊后也认为自己就算赞同这个提案也能保证继续胜选,这些人都要求缪首辅勇敢地承担起责任来,他们也保证愿意在未来通过这个对缪首辅来说也是免责的提案;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达成,大家建议缪首辅把九位最高提刑官也拉进密谋团伙,让他们保证不否决这个提案——现在上院还没有筹备好,齐国公保证过而且应该不会否决下院的这个提案唯一的麻烦就是几个最高提刑官。

    一番争吵后缪首辅同意了先上车后补票的方案,确实一旦先通过提案阴谋就彻底暴露了,他要求大家签署保证书保证通过这个议案。但这个要求遭到了大部分表示支持行动的议员的拒绝,他们不想有把柄被抓在缪首辅手中。可他们不给保证缪首辅坚决不肯开始行动,最后达成的妥协协议是:缪首辅先去把几位最高提刑官拉进来,等提刑官保证承认这个法案合法后,他们再给缪首辅提出议案的保证。

    虽然明知这个要求明显违反司法独立精神,不过为了把阴谋进行到底(其实这时缪首辅已经泄气一大半了,只是他做事喜欢有始有终。),缪首辅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九位最高提刑官,并被其中六个断然拒绝:提刑官不事先参与立法讨论或用其他形式干涉立法,只是在法案经过两院通过并且被齐国公批准后再审核是否有违宪法精神——这点不但写在制宪会议自己的记录上,齐国公也再三对提刑官强调过。

    剩下三个觉悟没有那么高、那么彻底的最高提刑官出于好奇心理,问了下缪首辅到底想通过什么样的提案。其中两个听完后就笑着送客,告诉缪首辅制宪会议会在递交提案后知道他们的答案的,只有一个实在禁不住缪首辅的苦苦哀求,关上书房的门只留下他和缪首辅在内:

    “这件事只在你我之间,出了这间屋我绝不会承认我曾经事先干涉过立法事务。”

    “当然,当然。”缪首辅连连点头。

    “我认为不符合宪法精神,这是为了某些人的被伤害幻想,而纵容事实上的伤害罪行。”

    “可是,如果明太子退位,我朝的宪政制度就能……这应该是为了制止或是预防犯罪而给予的豁免吧?”缪首辅争辩道。

    “除非你能证明即使你们不去唆使监国陛下,他一定也会发动政变伤害宪政制度,才是制止或预防犯罪。”提刑官摇头道。

    “如果我能证明……如果我能证明那我还搞这个干什么?”缪首辅哭笑不得地说道。

    在缪首辅在提刑官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同时,东林党和国民党也都请来很多参谋,从讼师到省、府的提刑官都有。

    在陈子壮的会客厅里,应天府的府提刑官才听明他们的意思就开始大摇其头:“怎么?制宪会议的议员连你们自己定的法律都要无法遵守了么?”

    “我们哪里不遵守了?”

    “所有涉及死刑的案件必然要交由提刑大堂审理,就算最高提刑司允许你们的法案通过——对此我很怀疑,就算你们如愿以偿地给监国陛下扣上政变未遂的罪名,这个案子多半还是交在下官手里吧?”提刑官看到陈子壮和任红城都点点头,就继续点评道:“如果监国陛下用你们的这个提案当证据,那我个人认为他必定要受到从轻处理,因为陛下是被唆使的,而且陛下还是一个孩子,因为未成年还有进一步的从轻处理;而你们就不同了,犯罪在于意图和行动,你们的提案证明你们有唆使某人政变的意图——不管是出生什么样的原因你们都有这个意图,而且提案本身还是行动。在把最轻的处罚给予监国陛下的时候,我还会当堂发布对所有对这个提案投赞同票的大夫的拘捕令,这些人统统因为教唆政变而犯有叛国罪;如果在政变中有人受伤,那么还要加上故意伤害罪,如果有人死了那么还要加上谋杀罪。”

    任红城还差一点,不是一直从事宪政建设,而陈子壮已经哑口无言,他参与了宪法制定的全过程,而且现在还在继续,只是有时受到立场的影响导致人无法客观地看待问题,现在被提刑官一提醒陈子壮就知道议会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站住脚的。

    “大夫都有豁免权,如果投赞同票的人够多,也是铁板一块并且完全不怕下次连任失败,有可能否决所有的弹劾靠豁免权撑下去,撑到你们下台为止,可一旦失去议员豁免,你们就会因为叛国、伤害和谋杀的罪名被诉告。”应天府的提刑官看着陈子壮和任红城的表情,再次微微摇头:“如果你们真的如愿以偿,那大牢就是为你们预备的,到时候你们如果不想坐牢可以考虑发动一场真正的政变了,推翻我们的宪政制度和你们定下的宪法,拥戴首辅大人为新的皇帝。”

    ……

    在制宪会议和内阁自行中止阴谋前,这件事已经传到了皇宫里,皇后大惊之下带着监国太子直奔杭州向齐国公哀求饶他们娘俩一命,并坚持把王位授予了黄石还保证一定会退位让贤再也不和那群失意士人来往——从某种意义上讲,缪首辅一塌糊涂的政变阴谋倒确实是起到了预想的效果。

    在传出齐国公接受王位、改称齐王的同时,媒体也发现了缪首辅的阴谋,当皇后带着监国陛下返回南京的时候,发现那群强大而且阴险的敌人正在互相推卸责任,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都在竭力地把自己撇清。

    对此黄石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宪政制度在许多方面都有**体制无可比拟的效率优势,但陷害本国人肯定不是其中的一条——不是说它没有这个能力,但是与**政府比实在是低效得滑稽可笑,因此黄石根本不担心有一天议会军会站在自己的大门前,说什么“为了未来可能存在的威胁,议会赐你死。”之类的话。

    送走了还不适应宪政制度的弘光皇后和太子,黄石继续准备他给欧洲科学界的礼物。虽然科学家是有国家的,但是科学是没有国界的,正如最盼望房价上涨的人从来是拥有最多地产的人,在科学进步收益最大肯定是教育最普及、国力最强大的那一个。根据黄石的经验,一般说来,越是对本国教育投入有信心、对本国人才选拔制度和学术研究水平有信心的国民,一般都越希望科学快速进步,好比如果在黄石的前世出现某种科学理论证明远距离、高速的星际航行是可行的,那最欢迎的肯定是自认为能够在星际殖民中占据绝对优势美国——无论是哪个国家的科学家提出都欢迎,这在黄石理解就是所谓的强者心态;而与之相反,那些对本国制度、学术现状和人才选拔机制心存狐疑的一部分人(他们口上很可能不承认,而是把担忧深深藏在心中。),则很可能不希望科学进步,如果我们没有那最好别人也没有——这是因为不自信,担忧别的国家会在科学进步中更一步拉大与自己的差距。

    当然黄石承认这种心态是完全合理的,他自问假如、万一、如果自己生活在一个学术**、教授拜金、师德败坏、抄袭光荣、造假的成功可以复制、男学生不称老师称老板、女弟子不叫老师叫老公的国度的话,那他也会有严重的弱者心态,非常不自信自己的国家能够充分享有科学进步的好处。

    以前黄石总听到一句话叫做:有什么样的国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年轻时他也曾信以为真,但是现在他认为这句话其实应该倒过来:有什么样的政府就有什么样的国民,就是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豺狼当道不必问狐狸。

    作为民主思想的孪生子,黄石相信科学精神除了教育的普及还同样受到制度的影响。假如、万一、如果有一个国家的最著名的曾以人文精神著称的学府的大师们,说的言论是:“国的贫富悬殊其实还是不够大”,或是:“国其实最该学习朝鲜。”,或是:“上访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神经病”的话,黄石认为自己的弱者心理肯定会变得更严重了,很可能会严重到心理疾病的地步——陷入一种很容易受到外界蛊惑并且总是不明真相的状态。因为如果想相信科学之花在这样的体制下盛开,就必须相信这些大师都是精神分裂者——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不敢越雷池一步、攀附权贵,但是在科学探索中却是思维活泼、不畏强权。不可否认有这种可能性,严格说来只是概率比较低。

    不过伟大的中国不是这个样子的,教育投入巨大、宪政制度更是超越全球,在这个地球上再也没有比中国教育投资占税收比例更大的国家,也没有哪个国家的国民解放思想、独立思考的成本比中国更低。因此黄石充满信心地给欧洲的科学界送去他的礼物,不仅仅在中国,他打算建立一笔基金和一系列奖项,每一个可能为科学提供贡献的人都会得到奖金,而每一个有利于科学进步的机构都会得到资助——强国的领袖自有不同的心态。

    ……

    得知顺军在淮扬战场大败后,孙可望立刻和还没有离开的李奉教签订了协议,李定国在许平复起的同时也被急招向山东战场,而后者也再一次出山和许平共进退,西营还有这些日子投奔晋王的长生军被李定国悉数带去山东战场。已经对战局绝望的孙可望向李奉教保证,他会在准备妥当后突击山西,拿下他那个不识天命的四弟全家献给齐王和制宪会议当见面礼。这种军事行动能够进一步缩短战争延续时间,而且还能大大减少南军的损失,李奉教保证孙可望的忠诚是不会被制宪会议遗忘的,不但他可以继续保有李顺分封给他的大部分土地,就连山西的部分或全部领土也可以考虑让他为朝廷代领三十年。此外还有一条是孙可望将会被改名为陕王,以显示他和李顺一刀两断。

    相比孙可望,四川的李成栋就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明军没有进攻他只是因为制宪会议已经感觉自己消化不良,在淮扬大败、河南丢失、山东半壁也将不保的消息传到四川后,李成栋也立刻表示愿意易帜,甚至表示愿意出兵讨伐河南顺军余党以示效劳。在几次明确告知李成栋即使他出兵攻入河南,将来川军也必须退出河南全境后,李成栋仍表示他愿意效力并且绝不贪图河南土地,既然如此李奉教也就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来不及庆祝黄石接受王位,李奉教还需要再次前往辽东一趟,他必须要赶在山东爆发大战以前说服吴三桂,这样能够给明军带来最大的军事益处,而此时李奉教也深信此行辽王必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

    五月,顺王宣布要御驾亲征山东,之前大将刘宗敏已经把北京最后一批直属部队带往山东,现在正向北京集结的是来自秦、晋、辽三藩的勤王部队,准确地说是秦藩和辽藩的,晋王李定国已经早早带着军队赶去了山东,他带去的部队有两万多人,很多都是老三西营的老底子部队,加上许平整编后的部队一共有六万余人。

    《辽东人民观察家》称战争道路是曲折的,前途的乐观的,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大顺。主编易成深情地号召百姓们为即将出发远征的辽东子弟山呼万岁,这份报道被宣读后,辽阳大批热情的辽东群众纷纷高呼着口号上街游行,他们人手一本《辽东记略》,把它用力地在举在空中挥舞着,群情激昂地表示要坚决和明军战斗到底,为保卫大顺朝和流尽最后一滴血。

    途径辽王府时,激动的人群发现了辽王那伟岸的身影,后者正要亲自带队前往北京会同顺主与南明余孽决一死战。

    无数百姓向着辽王的方向发出雷霆般的欢呼声:

    “大顺万岁,辽王九千九百九十九岁!”

    一身披挂的辽王吴三桂殿下,则站在高台上,左手掌心向上平举不动,右手五指并拢,在僵直的左掌上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

    “全顺各藩大团结万岁,辽东人民九千九百九十九岁!”

    折腾了一天,日落后辽阳大伙儿刚回到家正忙着生火做饭,突然门外又咣咣地敲锣,大家一听就知道又有新闻号外,连忙纷纷涌到门缝边仔细聆听。

    果然,

    “特大喜讯!”

    《辽东人民观察家》发表号外,最近全辽的庙宇都沸腾了,今天辽阳城内外的所有寺里菩萨、庙里的城隍、和道观里的三清都一起开口说话了,这些塑像不但集体显灵说此番辽师必胜,还异口同声地预言辽王这样的伟人能够继续持久地长期造福辽藩下去,各路的神佛都向辽东父老保证吴三桂殿下至少能有个一百五十年阳寿。《辽东人民观察家》还说,一百五十年阳寿是至少的,神佛们并没有把话说死,到时候辽王就是再活个几百年也没啥稀奇的。

    饥肠辘辘的辽阳百姓顿时又是一片沸腾,他们顾不上饥饿和疲惫,再次举着《辽东记略》从街头巷尾涌出,热烈庆祝神佛传来的这个讯息。

    在辽阳百姓打着灯笼、敲锣打鼓地又一次满街游走时,那些锣声过后但是没有出门为辽王贺的人也都被安居司的人抓走了,这个安居司是新成立的新机构,由辽王偏妃陈圆圆领导。现在这位曾经的青楼女子,已经拥有了“最慈爱于辽东人民的辽藩母亲。”和“辽东各族人民最亲的亲娘亲”之称。

    一批犯人被安居司发现是心怀怨望派,他们用“耳朵不好没听见锣声”、“实在太饿了想先吃一口饭再出去”、“下午走得脚疼正在换鞋”等借口企图蒙混过关,与这些心怀怨望派一起被遣送去长白山劳动营的还有两个“悔改的心怀怨望派”,其中一个被发现在人群队伍里蹦蹦跳跳,虽然他自称是因为腿被打瘸了所以如此,但是安居司发现他的真实用意是故意出丑企图转移热爱辽王的百姓的注意力;另外一个则在笑的时候把嘴咧得太大,虽然他极力辩称他是因为听说辽王能活一百五十岁所以特别的高兴,但是认真负责的安居司工作人员相信他是在嘲笑《辽东人民观察家》的报道——这两个被恢复“心怀怨望派”身份的家伙失去了他们曾经拥有过的“悔改的”的头衔,明天游街后会被再次送去深山老林改造。

    ……

    永昌九年九月,在黄乃明誓师出征的三个月后,已经呆在杭州很久的齐王返回了南京,虽然山东的战事还没有最后爆发,不过齐王看起来已经等不得了。明监国太子先后发下两份诏书,第一份是接替他的父亲——还在北京当俘虏的弘光帝为君,紧跟着的就是退位诏,在诏书中明朝的末代皇帝把大位传给了齐王黄石。

    齐王的手下很多都随着王太子黄乃明出征山东,因此这个退位典礼显得有点冷清,媒体记者来的比齐王的亲友、故旧还要多。在齐王进行完这场突然袭击式的退位仪式后,前来的媒体记者们还有些不能置信——明就这样完了?一个朝廷交替这样的大事居然就这样轻率地完成了?没有受禅台,没有大张旗鼓的仪式,就是在众人面前宣读了一遍诏书而已。

    把末代皇帝的诏书丢给媒体记者去解渴后,齐王前往明太祖孝陵祭拜,关于齐王对这位明的开创者到底说了什么,记者和士人有着无穷无尽的猜想,后来的各种文学作品中,不同的作者还写下了很多挥人泪下的祭文。尤其是齐王虽然接受了明皇的退位,但是并没有接受对方一并送来的皇冠这件事更是激起了诸多议论,齐王没有摧毁明太庙而是把它改成了博物馆,他本人也只是宣布以齐王身份任中国的执政王。

    在当时,很多人都以为这是齐王的一个姿态,认为他会在统一中国后重新拾起无主的皇冠,就算他本人保持臣子的身份到死,齐王的后代也会追封给他开国太祖的称号——没有几个人意识到这就是自暴秦始的皇帝称号的终结。

    “历朝历代的皇帝天子……”黄石在明太祖的陵墓前开始他不伦不类的祭文时,身边只有一个夏完淳而已,而才听了这么一个开头夏完淳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这是明太祖陵,干历朝历代什么事?

    不过夏完淳还是在认真地听着,他心中有一种预感,接下来他听到的东西将会轰动全国,会长久地流传下去——毕竟没有几个人有机会在朝代更替这样的宏伟时刻站在自己这个位置上,看起来除了自己再不会有人听到齐王的祭词祷文,这将是夏完淳一生的谈资,亲友和子孙会不厌其烦地一再问起。

    夏完淳的幸运被无缘与此的人嫉妒得发狂,但是事后无论他们如何打探,夏完淳都一脸严肃地闭口不言,虽然这给无数文人增加了众多创作的余地,但是也让其他人的好奇心变得更加不可抑制。

    几十年后,当夏完淳躺在病榻上被子女儿孙所围绕时,他的几个儿子和女婿跪在他的面前,最后一次恳求他不要这个秘密带去见齐王,但心如铁石的夏完淳最后一次地拒绝了他最亲的一批亲人的苦苦哀求……

    此时,自幼就有神童之称、记性超人的夏完淳正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齐王的话语,生怕漏掉了哪怕一个音节,祭文很短,简直短得不像话,齐王翻来复起地读了几遍后突然大笑不止,笑声中充满了志得意满的自豪,而夏完淳也跟着默读了许多遍——当几十年后,几乎就是一个人形录音机的夏完淳努力学习成为福建话、客家话、天津话和辽东诸多方言的专家时,他仍记得此刻他听到的每一个最细微的颤音,几遍的发音、语气都分毫不差,而且非常有漏*点,夏完淳深信这是段有很深意义的话:

    “!!”

    (向致敬)

    [奉献]

第四十五节 开始

    十月底,齐军已经从三个方向逼近济南,许平小心地指挥着部队与之周旋,努力地寻找对方的疏漏和战机。UU小说手打小说['www.uu234.com']免费文字更新!(UU小说手打小说)现在许平对付齐军的气球也有了一些心得,比如气候恶劣的时候对方气球的出动能力就会受到明显的影响,虽然气候同样会给顺军造成一些麻烦,但总比在对方的眼皮底下打好。

    期间许平并不是完全没有发现某些战机,不过他并没有发起反击,因为都不是很好的机会,而且齐军的兵力十分密集,前进的也非常小心,一旦反击失利被对方黏住,以顺军的薄弱兵力很可能就会出现危机——现在虽然已经很严峻但许平还是可以设法拖延时间,他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比较好的机会,就算不能彻底扭转局面也能大大改善顺军的态势。

    许平和李定国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李自成和其他援兵的到来,虽然即使加上秦、辽两藩的兵力顺军也处于绝对劣势,但无论如何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不过许平并没有等来援兵而是牛金星。

    “陛下殉国了。”

    这是牛金星见了许平和李定国后的第一句话,他告诉两人孙可望和吴三桂发动叛变,突然攻入北京包围紫禁城。为了支援山东北京忠于顺王的军队已经寥寥无几,眼见大势已去,李自成就让入卫的文官们寻机逃生,他则带着家人、卫士做最后的抵抗。

    “果然,独眼破了相,终归还是没有帝王名啊。”

    这是牛金星和李自成分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李过、李来亨均在北京保卫战中战死,当李家人吸引了叛军的主要注意力时,牛金星则在几个卫士的拼死保护下逃出北京。

    牛金星把个孩子交给许平,这个五岁的男孩是李来亨的孤儿,母亲也失陷在北京,他是李家最后一线骨血。黄石的前世李家五代抗清无孑遗,最后李来亨父子也以身殉国,而在这里则有所不同。牛金星把两个李家的孩子交给许平后,突然郑重叩首道:“以往种种,皆是我一身之过,还望大将军善加抚养,不忘主上昔日恩义。”

    “丞相请起。”许平连忙把牛金星拉起来:“丞相何出此言?”

    “大顺已经完了,我再也不是什么丞相了。”牛金星突然老泪纵横,这次叛军突袭北京,一夜之间满朝官吏就都投向敌方,为了保护小王子突围,连牛金星的长子也战死于紫禁城前:“王太孙临别时让我一定来找两位将军,说纵使天下皆反,两位将军也会抚养他的遗孤长大。”

    “自是如此。”许平当然不会把李来亨的儿子当作礼品交给南齐,李定国此时也是怒发冲冠,立刻就要起兵杀还京师,讨伐吴三桂,至于孙可望一起造反的事情李定国依旧心存疑虑,觉得可能是牛金星道听途说,误会了他义兄。

    安排牛金星住下后,许平和李定国就连夜商议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北京失守,山东的这些顺军四面被围,不用说对方来进攻,就是对方不来打靠着半个山东的地盘也养不起六万大军。

    “回师北京,讨伐逆贼,为先主发丧。”李定国依旧是这个看法。

    “如此恐怕会军心大乱。”周洞天觉得一旦公布李自成死讯,顺军的士气就会一落千丈,在这个形势下,恐怕没有人会认为顺军靠着半个山东还能东山再起。

    “不过我们想瞒只怕也是瞒不住的,”许平长叹一声,他估计齐军很快就得知此事,而且马上就会传遍山东:“事已至此,欺众也是无用。”

    第二天,许平就派人去请牛金星,让他出来向官兵讲述事情经过,但是卫兵却报告说牛金星的帐篷人去营空,只留下一封信自称无颜再面对前方将士,而牛金星也从此不知所终。而山东防御使得知朝廷覆灭,秦、辽皆反,顺王战死,自己的父母妻子皆失陷北京的消息后,也在自己的衙门里伏剑自尽——直到这个时候钟龟年仍在努力筹措粮草和人员。

    很快孙可望参与叛变的说法得到证实,他高高兴兴向南齐请功,此时他的军队已经攻克太原,把李定国的亲信和家人都一把火烧死在晋王府里,用孙可望的话说:逆贼李定国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

    李定国和他带来战场的长子闻报自然是惊怒交加,不过冷静下来的许平反倒不同意反攻北京了,他猜测南齐的海军可能已经把部队军队运到天津配合叛军。而且以北京之坚固,孙可望和吴三桂全力坚守,就是没有齐军没有派去援军也不是许平这支孤军能立刻拿下来的,此刻如果立刻退兵回攻北京还会失去山东的所有仓储,并被身后的几十万齐军一路追击,那转眼之间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得为数万将士着想。”随着李自成身亡的消息传到山东,跟在许平背后的齐军顿时一片欢腾,士兵们都知道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们马上就可以重返家乡了,很少有人愿意在这大胜的前夜战死,齐军不但停止了继续逼近,而且还派来使者劝降许平和李定国。之前许平一概不见,不过这次他决定见上一见,不过要求对方派出有分量的使者,他对李定国解释道:“对方胜劵在握,可能会麻痹大意,我们要坚决地守在山东,让齐王明白我们依旧是一支不可轻辱的强军,如果齐王有爱民之心想少死人的话,就得赦免我们的六万将士。”

    说完后许平停顿了片刻,对李定国说道:“如果齐王肯赦免全军,我自是不避斧钺,但我以为李兄倒是不妨考虑……”许平觉得如果李定国愿意投降的话,那说不定还能保有爵位,而且将来也有为李自成和大顺将士还有他自己家人报仇的机会。

    “不,我宁死荒郊,不降!”李定国断然拒绝了许平的劝说,即便他的儿子劝父亲行大丈夫能屈能伸之举李定国仍是不为所动:“大丈夫曲是为了有以待伸,但是将来伸不了怎么办?那今日的曲就是懦夫,就是叛徒,就是贪生怕死的狗!能屈能伸太难了,我做不来,宁折不弯容易的多,我觉得这个就挺好了。”

    ……

    攻陷北京的消息传到辽东,激动的易成连夜撰写文章发布号外,向全辽**告这个大好消息。号外里首先声泪俱下地控诉了李自成匪帮对辽东人民的残酷压迫,易成提醒大家不要忘记刚刚度过的那场可怕的自然灾害:辽藩治下,尤其是沿海地区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人非正常死亡——不是饿死,饿死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实行了先进优越的同工同酬制度的辽藩下,只是有一些人因为营养不良而出现了一些并发症,或是因为饮食不够合理导致体质变差以致染病身亡。

    在这个紧急时刻,在辽王殿下和诸位王妃、王子都节衣缩食,一天只吃一顿饭,全身同样出现了浮肿等营养不良并发症时,凶残的李自成匪帮却跑来逼催贡金。在内忧灾害,外有百万李自成匪军大军压境的时候,辽王殿下沉着冷静,足额上缴了李顺索要的贡金和粮食,这不但消除了李自成匪帮染指辽东的借口,而且还充分体现出辽藩人民的不畏强暴、团结一致向前的铮铮铁骨,有效地震慑了李自成匪帮的野心,为辽藩赢得了极大的声誉,充分体现了辽东同工同酬制度的先进优越性。

    辽藩急速提高的声誉为辽东人民赢得了更大的回旋空间,看穿李自成匪徒本质后,辽王殿下一举与早就敬仰辽王的齐王取得联系,并秘密建立了讨伐李自成匪帮的战略同盟。这次两家共襄义举,齐军一直在山东被李自成匪帮挡住去路,为了尽早解救受苦受难、在李自成匪帮治下呻吟的劳苦大众,辽王身先士卒,怀着对李匪集团的满腔仇恨一举攻入北京,将野兽打死在它的巢穴中。

    此举为那些灾害时期的死难同胞报仇了血海深仇,同时也为几十年来死于流寇手中的百万亡灵报仇雪恨,全中国百姓都因此而欣赏、称赞、感激辽王和辽东人民。易成还指出:辽藩以外的各省百姓在备受震撼的同时不禁好奇地问道:在饱受天灾和李顺压榨之余,为和辽东还会拥有如此威武雄壮之师?答曰:因为辽藩有英明的辽王领导,有先进的同工同酬制度。

    “宪政万岁!辽王万岁!”

    随着一阵咣咣的锣声后,辽阳又一次陷入沸腾——现在辽阳隔两天一小沸腾、三天一大沸腾,有的时候一天还会沸腾好几次。大家欢呼雀跃着,把《辽东记略》举过头顶,冲上街头向辽王府涌去,尽情地抒发他们对辽东伟大父亲——吴三桂殿下的热爱之情,他不但给辽东人民带来了同工同酬制度,而且马上还要开始建设有辽东特色的宪政制度。

    在辽王府前的高台上,身穿军服的陈圆圆英姿飒爽地站在上面向辽阳百姓发言,除了军服辽王妃还留了个男人头,身后更披着一张黑斗篷。陈圆圆讲话的时候,洪承畴、王辅臣等人的妾也都站在边上旁听,和陈圆圆有一样她们也都开始抛头露面,协助自己的丈夫工作——既然吴三桂是个和林丹汗一样爹亲、娘亲不如老婆亲的主,其他人当然有样学样,免得被乐业司怀疑自己看不满辽王这种重用枕边人的行为。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里只有陈圆圆披着斗篷,剩下的几位夫人当然不敢和辽王妃一个规格用斗篷,不过她们有批大衣的特权,毕恭毕敬地呆在陈圆圆身后听她声嘶力竭地呐喊时,这几位夫人肩头上都披着样式基本相同、尺码根据丈夫职务从高到低顺序降低的军大衣。

    虽然打倒了万恶的李自成匪帮,之前称臣的行为也只是种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行为,但这个曲显然不是出于辽王的本意。很快《辽东人民观察家》就开始反思罪魁祸首,为什么我们拥有英明的辽王,拥有先进的同工同酬制度和战无不胜的关宁铁骑还要向李顺缴纳贡金呢?而在几天后的又一次集会上,陈圆圆就怒斥国相洪承畴,说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畏敌如虎的洪承畴跪在面沉似水的吴三桂面前,说什么为了再给辽东人民几年修养生息的时间,先不要讨伐李自成匪帮。

    陈圆圆的声明还来不及反应到报纸上,国相洪承畴就闻讯跑上大街,把手中的《辽东记略》举得比谁都高,走在万众之前用尽气力高呼:“打到洪承畴,辽王万岁!打到卖藩贼洪承畴,辽王万岁!一定要把洪承畴投降主义批倒批臭,辽王万岁!”

    洪承畴的妻妾也齐上阵,跟在他背后一起激愤地高呼口号,这一喊就是一夜,夜深人静的时候住在辽王府附近的辽阳百姓还常常被一声声凄厉的、或男或女发出的“打到洪承畴”所惊醒。第二天精疲力竭的洪承畴被陈圆圆的安居司特工搀扶回家后不久,他就再次爬起床,再次出门高呼一定要对洪承畴的累累罪行进行彻底清算。很快,远在北京的辽王就发来批示,国相洪承畴多年来勤勤恳恳,虽然有时不免犯下工作失误,但是大节是没有问题的,总体是争取进步的,功过称得上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只要认真检讨以往失误依旧是不可多得的辽东人民好国相。

    ……

    齐军的使者团趾高气扬地来到会谈约定地点,许平带着他的卫士先于齐军抵达,并已经在野外支起帐篷避寒。这次来谈判的齐军规格也很高,浙江集团的指挥官、同时兼任齐世子首席副官的贺飞虎亲自来与许平进行会谈。在齐军进营后,许平率先带领部下向对方行军礼,但是包括贺飞虎在内的所有齐军都没有回礼,站在贺飞虎身边的一个齐军军官向前走上一大步,开口第一句便问道:“许将军是否同意,贵军已经战败了?”

    “是的,我同意。”许平点点头。

    “很好,”问话的齐军军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退后一步再次躲到贺飞虎背后,大声宣布道:“我们相信许将军有最基本的谈判诚意和判断能力,这是开始谈判的基础。”

    这时齐军的军官团在贺飞虎的带领下向许平回礼,这种傲慢的态度许平似乎没有完全注意到,他伸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诸君不妨坐下谈。”

    “陛下和内阁很愿意赦免许将军本人,以及许将军指定的五十名战犯,”齐军使者团看起来不认为有太多可谈的,贺飞虎拿出一张授权书展开,对许平念起里面的内容:“如果李定国将军保证不向陕王和东王殿下寻仇的话,陛下和内阁也愿意赦免李将军和他指定的五十名战犯,被赦免的战犯和他们的家人、财产将受到中国法律的保护,李将军的王爵将得到承认,陛下也愿意赐给许将军一个国公的爵位和符合这个爵位的俸禄。”

    “齐王陛下的仁慈在下永志不忘,”许平耐心听完后,缓缓说道:“可是我有四万部下,我想知道齐王陛下会如何处置他们?”

    “这个王上和内阁自有主张,许将军就不必过问了。”贺飞虎答道,他把授权书轻轻卷起,让一个卫士走过去递给许平:“对此许将军如何回答?”

    许平垂首不语,贺飞虎稍微等了一下,又问道:“许将军如何回复我主的好意?”

    “如果我拒绝赦免,”许平抬头问道:“我的部下能得到赦免么?”抢在贺飞虎回答前,许平补充说明道:“我的命,应该比普通人要值钱一些吧?”

    “王上和内阁无意要许将军的命,”贺飞虎眉头微微一皱,有些后方的政策他不一定赞同,不过他能理解内阁的担忧:“许将军是我朝的大敌,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因为将军而殒命,不知道有多少人盼望着将军身首异处。但是首先是战场无私仇,其次将军放走的人更多,王上和内阁很赞赏许将军此举,他们不愿意要将军的命。”

    许平低下头掰着手指数了数,再次抬头的时候说道:“经我手释放的贵军,大概已经有五万之数了,如果一命抵一命的话……”

    随着李自成去世,本来已经不多的山东顺军又散去部分,现在已经只有四万余人。

    “谁和你讨价还价了!”

    一个齐军军官叫起来,贺飞虎伸手制止了他,冲着许平摇摇头:“许将军,严格说来你并没有放过我军,你放的是明军,而且……而且王上和内阁并不会一定把贵属怎么样,只是这件事与许将军无关。”

    贺飞虎的话让许平轻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现在他手里谈判的筹码确实太少:“可是你们从来没有放过我的部属,你们的第十三镇向淳化逃窜时,也没有放过我的部属,现在我怎么能相信你们会突然大发慈悲。”

    “内阁给我的授权就是如此,其他的超出了本将职权。”

    “既然是谈判,那么总要讨价还价吧。”许平哀求道。

    贺飞虎想了想:“就看在许将军的面子上,本将想内阁不会拒绝赦免许将军指定的一百名战犯的。”

    听完这话后许平又把头垂下,贺飞虎等了一会儿,终于有按捺不住的齐军军官叫道:“许将军你如何回复王上的仁德?”

    许平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顺不负平,平不负顺。”

    这句回答让所有的齐军的军官都愣住了,半响后才响起一片哄笑声。

    “敢问将军,今日大顺何在?顺王何在?”一个齐军军官乐不可支地问道。

    “大顺非顺王一人之大顺,乃无数将士之大顺,我们矢志要推翻暴明,开创一个公正清明的太平之世,一个让贫者能免于饥寒、幼有所养、老有所葬的太平之世。”许平盯着这些齐军军官,他背后的顺军军官人人挺胸直立:“顺王虽陨但是数万大顺将士依在,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他们被昏明逼上了一条死路而不得不奋起反抗。可笑的是,你们其实也是一样,你们同样推翻了昏明,你们不认为自己求活有错,却不容忍另一群同样挣扎求生的人活下去。如果你们指责我们是叛徒,那难道你们现在还是明军不成?”

    许平的话并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对面齐军军官眼中依旧满是嘲讽之色,看着顺军这边就像是在看一群终于被逼到死角、重伤垂毙的野兽一般,贺飞虎整整头上的帽子,最后一次大声说道:“我们将给许将军和李将军十天的考虑时间,如果到时候没有答复我们就会认为两位将军拒绝了陛下的好意。”

    说完后,贺飞虎转身离去,齐军军官都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我不想杀人了,”等齐军的脚步声远去后,许平重重地叹息一声:“可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依旧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如果想杀我们他们也得死伤惨重。”说着许平把给他和李定国的赦免书抓在手中,然后摔到一边:“这样他们才会知道这种条件是大错特错。”

    四万多顺军已经向西隐蔽逼近齐军的湖广集团,这几天趁着风雪齐军的气球不能出动,许平一直在调兵遣将准备反击。首先齐军上下因为胜利在望变得较之前麻痹,很多军官都乐观地猜测顺军可能已经濒临崩溃,还有不少人认为顺军就是还有残存士气也会返回河北试图夺回北京而不是向二十万齐军冲过来——明军力量强大而且现在顺军那边应该更痛恨叛徒才对,这些军官都认为到时候先让这帮顺军和前顺军自相残杀一番才好,这样打扫战场也能少死几个士兵,他们同样不愿意部下在胜利前夜付出惨重伤亡。而得知李顺覆灭后,齐军中的普通士兵们也开始憧憬回家过年,很多南方兵都是首次见雪,他们有的好奇,有的则在怀念温暖的家乡。

    离开谈判营地后,许平带着部下冒雪赶到隐蔽近敌的顺军右路军,看到李定国后许平顾不得掸去身上的雪就摇头道:“谈崩了。”

    “早知道。”李定国飞快地答道,他昨天就想发动攻击,但是许平坚持要根据谈判再做决定,出动四万军队攻打的敌军只有一个师,而许平和李定国制定计划的时候以消灭掉他们其中一个孤立团为满足。他们两个估计南兵都没有什么雪地行军和打仗的经验,这个计划不是很难完成,要是之前顺廷还在的时候许、李二人甚至不会考虑出动这么大的兵力、花费这么多的物质来打一个战果如此小的仗。但是现在既然战略目标完全改变,那么战术手段也要相应调整,顺军要显示实力,库存反倒显得不太重要了——他们不需要考虑在山东长年累月地坚守下去了。

    ……

    “难道我们就找不出一个会打仗的将军么?”缪首辅把前线的战报怒气冲冲地抛在桌面上,在过去半个月里,许平一共偷袭了明军四次,每次都消灭、俘虏明军几百、上千个人。对此贺飞虎解释说他不是没有想到许平会垂死挣扎,但是他确实对对方会打这种没有意义的小仗缺乏意料。黄乃明和贺飞虎都觉得在这种天气里出动几万大军跑来跑去专门打明军小股孤立军队,就算能全胜也会导致很多士兵生病受冻,恐怕胜利的顺军的伤病减员也不比明军的损失小。黄乃明和贺飞虎都觉得让顺军去折腾好了,他们正在继续消耗他们不多而且难以补充的物资,等开春后一举成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种骚扰让沉浸在战争结束喜悦中的南方无疑非常讨厌,之前工党内阁在得知李自成被击毙后有些鲁莽地对媒体宣布战争会在新年前结束……不,是战争已经结束了,军属可以放心地等他们的亲人回家了。

    可总是有新的阵亡名单送来,这些刊登在媒体上的名单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长,但依旧让内阁非常下不来台。反对党在冷眼看内阁连续出丑后,开始对缪首辅一伙儿冷嘲热讽,讥笑他竟然在这样优势的局面下都无法解决一群穷寇,如此无能以致英勇的志愿兵不但不能回家而仍继续大量阵亡在北国。

    缪首辅是一个不错的商人,很成功的政客,但绝不是一个好军人,在遭到黄乃明的几次拒绝后——显然王太子面对许平已是极为谨慎,缪首辅指示国防部长用升职、勋章等各种奖励诱惑底下几个集团的指挥官,让他们主动出击争取在新年前结束战争,至少打几个漂亮仗来为内阁挣些脸面。

    结果湖广集团的指挥官确实有点心动,他尝试出动三个师四万人向附近一支五、六千的顺军进攻,由于过于依赖气球侦查,一旦在风雪天气球无法出动的时候,齐军就暴露出不少侦查方面的漏洞,没有发现潜伏在附近的许平和李定国联军主力。大部分没有见过雪的官兵对雪战也是一窍不通,在这方面也远远没法和经验丰富的许平相比,结果被打得大败,伤亡超过四千,一万多人被俘虏。如果不是许平政治和军事两方面的考虑——追求俘虏不追求杀人,同时尽力避免己方伤亡,估计齐军损失还不止这点。

    堪比黄池惨败的结果传回南京,缪首辅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幸好黄乃明没有对此穷追不舍,也没有向媒体透露缪首辅伸手过长的问题,而且军方保证即使如此,齐军依旧比许平强大很多倍,许平依旧无法补充他的人员和物资损失,等顺军擅长的雪战时间一过,二十几万齐军一拥而上还是能弄死他。

    但是这依旧是一场大败,而且时间还是要拖到明年去,等缪首辅从报纸上看到许久不曾出现过的长长的阵亡将士名单后,他感觉这事必须要结束了。

    不过如何结束缪首辅还是没有想出好办法来,等许平再次将大量俘虏释放后,缪首辅发现他变得更被动:许平让这些士兵带话给南方的媒体(经过长期的前线的经历,许平开始意识到媒体的用处。),说他完全无意让齐军继续流血死人,只要齐内阁愿意赦免他的军队那他愿意立刻放下武器投降,至于他本人既不追求也不会接受什么个人赦免,所以齐内阁不要指望靠收买他来加速战争的结束。

    虽然宪政制度和**制度有很大的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任何官僚的第一本能就是推卸责任,即使是宪政制度下的官僚也是一样。缪首辅非常、非常希望立刻结束战争,但是即使不能立刻结束也不意味着世界末日,只是这几个月会变得难熬,会一直被反对党说怪话而已;可是如果缪首辅提案赦免长生军、改变制宪会议以前的默契的话,那将来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缪首辅和他的内阁还有党就要为此负责。

    如果许平只是一个人那没有什么可怕,但是他手下的几万军队是另外一回事,虽然北顺已经不存在,但是北顺的余孽——那几个藩王还在,如果赦免了对南方恨之入骨的长生军,而川王、陕王或是东王成功地吸收了他们,那立刻就拥有一支令人畏惧的武力。如果这些藩王将来不肯老老实实撤藩的话,内阁少不了还要动武收拾他们。当然,如果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也轮不到缪首辅担忧,他担忧的是,万一内阁大量解散部队,而某个藩国心怀不轨打算先发制人的话,那这事就麻烦了,他肯定会因为这个赦免令而遭到无情的抨击;此外,就算藩国没有动武,只要某个藩国武力特别强大,内阁就得多武装一些军队用来防备它,这些多出的军费开支也会授予反对派以口实。

    因此当夏完淳来建议缪首辅考虑同意许平的要求——赦免他和李定国的部下时,缪首辅依旧举棋不定,他承认长生军对这些背叛的藩王恨意也不会轻,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无论如何不赦免长生军责任是大家均摊而且风险可以预测,而赦免长生军将是责任自负而且风险大小难以评估。

    夏完淳不否认他对长生军依旧有感情,他来游说缪首辅去制宪会议牵头发出赦免令也是他个人决定不代表国民党意志。和缪首辅开诚布公地仔细谈过后,夏完淳总算是搞清了对方的顾虑,这让夏完淳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对方对长生军有什么个人仇恨在里面那就真不好办了。

    “王上有个想法,或许能结束战争,不再让我们的子弟流血了。”无论齐王有什么想法都不会自己去向制宪会议提出,这次他也是和夏完淳讨论了一番,现在后者就打算把一部分计划透露给缪首辅,在此之前夏完淳首先发问:“只是这个计划要花钱,首辅大人认为花多少钱合适呢?”

    停战值多少钱对缪首辅来说就是收益减风险,收益就是能够少死多少人、缩短多长时间的战争、少花多少军费;而风险则要挺过夏完淳的计划才能判定。

    等夏完淳把计划中他认为可以透露给缪大夫的部分一五一十地说完后,他注意首辅大人表情严肃,等夏完淳结束很久后缪首辅仍在思考——他感觉这个计划似乎非常可行,风险很低而且模模糊糊的似乎还有长远的利益;至于花钱,能够解决这么一个大麻烦,让战争在新年前结束花点钱也不算什么了。

    “为什么不让贵党提出这个提案?”思考结束后,缪首辅没有立刻表示赞同或拒绝,而是开始反问。

    “首辅大人是执政党,”夏完淳知道现在制宪会议里势力最大的还是执政四党同盟,而且夏完淳坦率地承认:“虽然我是国民党党务干事,但其实和同党并不熟。”相对来说,夏完淳倒是和缪首辅更熟悉些,作为齐王府的官员他们以前打过不少交道。

    “夏先生说这主要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思?”

    “是的,许将军是我的朋友,他的部下也有很多都是我的朋友,曾经同甘共苦的朋友。”夏完淳表示他不看着这些人面临死亡而袖手旁观:“他们并不是野兽和无恶不作的恶棍,虽然报纸和选民现在不这么看,但总有一天他们会了解的,他们会为今天杀了这些人感到恶心和后悔的。”

    “既然如此,那本党能从夏先生实现个人愿望中得到什么好处呢?”缪首辅捻着胡须问道。

    “这对首辅大人也是有利的啊……”夏完淳很奇怪为何有此一问,因为结束战争对执政党的好处显而易见。

    “但还不够。”缪首辅断然打断了夏完淳的说明。

    “首辅大人的意思是?”夏完淳有点迷惑。

    “既然夏先生是为了私人而来,那我也要提出一个私人要求,而且刚才夏先生已经说了其实和国民党没有什么交情,”缪首辅感到这个计划很有成功的可能,既然如此那就要尽力设法保证工党在计划成功后的利益:“如果夏先生退出国民党加入工党,本官就同意这个要求。”

    而且夏完淳是齐王的近臣,工作相当出色,对这个人缪首辅内心也是欣赏的,年轻有为,虽然不在制宪会议中但却是著名的宪政专家,有过很多本令人称赞的宪政专著。在齐王府有关系,和失败的顺廷也有层关系在,将来工党说不定可以在新收复的几个省利用这层关系拉选票,至于他和许平的关系,如果这个计划成功那暂时看起来没用,但是谁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变故?最后一个原因是缪首辅感觉自己也需要培养个接班人,东林党陈子壮培养的那个任红城很令缪首辅眼红,他身边可没有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如果夏先生肯加入工党,老夫正好缺个党务总理,如果夏先生肯屈就的话,这赦免令老夫就去出头说项。”

    想了想,夏完淳站起身向缪首辅一躬到地:“缪公错爱,晚生敢不从命?”

    ……

    抓到明军俘虏后,总有部下想杀几个泄愤,许平始终不同意,而他的部下都表示是不是能取得赦免难以预料,他们宁可不要赦免也要杀个痛快。

    一次有几个部下当着俘虏面大声表达出这种意见,那些俘虏马上跪满了一地,齐声哀告说他们原本都是本分的百姓,从来不曾杀过顺军的战俘,不继续顽抗放下武器投降也是风闻许平的名气。顺军的军官生气地说道,这些人得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如果今天两边调个,那就是求一条活命也不可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许平最后还是把人都放走了:“杀这几个人又有何用?如果我今天捉到的是齐王的国防部长,或是他手下的那几个军分部的部长,我是一定不会饶了他们的,但是这些小兵……杀不杀他们做得了主么?”

    当名义上的齐王全权谈判使者抵达济南时,许平已经在考虑停止骚扰战了,因为物资开始匮乏,而许平和李定国考虑再三认为还是要设法长期坚守济南,以便给进攻的明军造成最大的伤亡——去打北京那帮叛徒没有任何好处,打死多少也不能争取到谈判筹码。

    “夏先生,真是幸会之至,”看到正使后许平脸上露出难掩的惊讶和喜色,李定国也见过夏完淳但是不知道名字,许平给他重新介绍过后道:“我有幸在报纸上读过你的一些宪政文章,不知道你在齐王那边得到一展所长的机会了吗?”

    “比在顺王那里强多了。”

    夏完淳的话让许平苦笑了一声,三人坐下后,许平摇头道:“顺王是个好人,可不是个好皇帝。”

    “不错,皇帝需要奸猾阴险、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如此才可能不必蒙蔽得太厉害。是个恶棍不一定能做个好皇帝,不过不是个恶棍肯定不可能是好皇帝。”夏完淳接口道:“齐王告诉过我,他曾经对许将军讲过没有皇帝的日子,不过许将军不信会有这样的日子。”

    “我又没有陪伴过皇帝,确实不知道皇帝都是如此这般,而且齐王确实敢想敢为,我不及此。”许平微微一笑:“现在想来,可能确实是没有皇帝会好一些。”

    “可是许将军还是要打到底。”

    “我已经不是为了什么大顺了,只是齐王不肯放过我的手下。”

    “如果许将军只是为了这个,那就好办了。”夏完淳再次确认道:“除了赦免许将军每个手下一条命,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没有了。”许平摇头道,同时心里腾起无限的希望。

    “赦免不是不能考虑,但是你们要被流放,”夏完淳直言不讳地说道,许平手下的这几万人是训练有素而且精于战阵的士兵,制宪会议认为他们是很大的威胁,这让他们难免会腾起一劳永逸解决这个威胁的念头:“内阁不愿意多死人,但是如果你们还在继续威胁国家,那么内阁宁可死几万人也要为后世虑。”

    “流放去哪里?”许平首先担心是成为奴隶,但是夏完淳摆手表示长生军不会成为奴隶,首先由于选举权已经普及到每一个成年男子,奴隶制度显然难以在立法上成立,而且他们留在海内就无法让制宪会议放心。

    夏完淳告诉缪首辅这些人会被流放到海外,不过没有告诉他齐王为这些流放者准备了一张海图,现在夏完淳就把这份海图取出来摊在许平和李定国的面前:“在这片大洋的背后,会有一片大陆,它的南边比较富庶,不过已经被西班牙人占据了。”

    “我听说过这片大陆,”许平记得黄乃明曾经和自己讲过这个地方,也说过南面盛产黄金、白银,而北方相对贫瘠,没有什么出产而且总是闹风雪。

    “齐王觉得北方也不是不能住人,内陆其实有大片的平原和宽阔的河流,”虽然黄石这么说,但是夏完淳估计齐王说的就是滨海有限的范围,多半还是从西班牙人那里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富庶也是有限:“之前齐王好像还曾想派去几个人修两个城,不过几十年一直没有成行。”

    黄石确实考虑过去占据北美,至少修一两个据点作为未来挺进内陆的前哨站,不过实在找不到愿意去的人,中国本土有富饶的产出,有精美的织物,有可口的食物和美酒,还有各种曲艺可以娱乐,有名山大川可以游历,有家人和朋友,黄石实在找不到人肯跑去几万里外,去一个什么也没有的荒蛮之地——这明摆着就是一辈子别想回故土了。

    便是对无路可走的李定国和许平来说,这种流放地仍然让他们感动犹豫:“要花上两个月飘洋过海……”许平和李定国一听到这个就面面相觑,他们两个人做过船,但是见过最宽的水面就是长江而已,至于他们的手下出过海的更几乎寥寥无几。

    “总比呆在山东等死好吧。”夏完淳知道对方最后还是会同意的:“再说如果离得近制宪会议也不会放心啊。”

    果然,许平和李定国确实没有更多的选择:“两个月?只要两个月我们就可以到达这片大陆?”

    “你们没有熟练的水手,而且一路上需要补充淡水,也需要休息,不然应该可以更快的。”

    “可是我们也没有船。”

    “制宪会议愿意花钱送你们走,内阁答应提供给你们二百条海船,一条船能挤个二百人,都是很贵的大船啊,不过只要你们肯走,制宪会议也不愿意再死人了。”夏完淳拿出一份制宪会议草拟的协议给许平和李定国过目,根据这份协议济南顺军要向齐军先放下武器,在向明军正式投降后这些顺军会被送去登州,然后在那里登船永远离开中国:“给你们的船上会有一些武器,万一遇上野蛮人也可以拿来防身,为了表示诚意,制宪会议还愿意送你们一些工具和机器——有许将军你始终很想要的那种蒸汽机哦,制宪会议真心希望你们能在海外安居乐业,再也不要回来。还有耕牛和一些马匹,海里有很多鱼,你们不要把这些牲口吃了,齐王让我提醒你们那片大陆上未必有牛马……”

    念完后夏完淳把文件推到许平和李定国那边:“许将军一向言而有信,李将军也有不错的名声,只要你们在这个协议上签字,制宪会议就相信你会按照诺言永不返回海内,就会赦免你们并给你们船只。”

    许平仔仔细细地把协议看了一遍,半响后把它放下:“可是这上面说我们要先交出武器,在齐军的看管下呆在登州,难道不能让我们自己去一个靠海的地方然后把船交给我们么?我们也需要时间来学会驾船啊。”

    “如果被你们趁机夺取了登州,在那里坚守上个半年一载的,那就意味着内阁倒台,虽然许将军名声很不错,但是首辅大人担心在这个时候你也会先把信用放在一边……”夏完淳还告诉许平和李定国,新年前大概凑不齐船只,而且这也不是出海的好季节,而内阁迫切希望战争在新年前结束:“许将军,我尽力为你们争取过了,但是有的时候你必须要冒一些险,毕竟你还是想要你的部下活下去的,不是吗?”

    许平沉吟了一会儿,期间夏完淳再次强调道:“这个协议已经得到齐王和制宪会议的批准,只要两位将军在上面签字,那么就受到提刑司的保证,不会有人违反的。许将军,我向你保证只要签字就一定能得到遵守。”

    “好吧。”许平抓过笔,在协议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协议递给了李定国,后者也默默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件事,”李定国署下名字后,又提出一个问题:“我们还有四万人马,既然那里没有牛马我们也会尽可能地多带一些牲口走。除了牲口和部下外,我军还有家小,能不能多给我们一些船。”

    夏完淳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能算是来谈判的,许将军、李将军,我已经在内阁面前为你们尽力说话了,我已经拿不出更多的东西。至于水手,恐怕你们的时间也不多,制宪会议要求的是船一到你们就得走。”

    李定国叹口气,而许平则表示谢意:“多谢夏先生。”接着许平回头安慰李定国,大家都是长着一个鼻子两只眼,在登州还有些时间,既然别人能学会操船,那顺军就算驾得不好也断无完全学不会的道理。

    夏完淳在边上听了一会儿,等许平说完后他微笑道:“许将军确实和陛下很像,难怪外人哄传你是王上的弟子,嗯,其实也却确实是。”

    “是吗?”

    “是的,陛下和许将军总是觉得别人能做到,那自己就能学来并且做得更好,陛下称这是强者所为,我想许将军一定能顺利到达彼岸的。”大事已了,夏完淳想了想,又问道:“陛下曾经和许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吧?陛下曾经和我讲过一个故事,据说之前和三个人讲过,许将军也是其中之一,一个关于天公、虎狼和群羊的故事。”

    “不错。”

    “我给了陛下一个答案,而陛下说我是唯一一个答对了的,哦,没有对错,是答得符合陛下的心意。”

    “夏先生怎么说?”

    “自古官吏皆是虎狼,无论是在皇帝治下还是宪政之下,虎狼就是要吃羊。羊斗不过虎狼,天公也无法把虎狼都去除,因为总会有新的产生,就是羊们起来打倒了旧的一批,那些领头的其实也是虎狼,羊以为他们是同类其实完全不对。”

    “唉。”这次轮到许平叹气了。

    “所以天公会问羊群,你们是想要虎,还是想要狼?”夏完淳继续说下去:“虎吃得太凶了,羊受不了了就换狼,狼想呆下去就要吃得比虎少,而渐渐的虎为了有东西吃也会和羊商量:我以后改吃老弱病残,我为你们开拓新的草场!为了和虎争夺,狼也会当半条看家狗,保护羊不被野狗、狐狸欺负。羊没法和虎狼斗,只能让他们互斗,挑一个更不坏的家伙,虽然依旧要用血肉满足虎狼,但是最后或许能够让虎和狼都把自己的胃口控制到最小——保证自己不饿死的胃口是羊能够得到最好待遇;同样他们也得多出一点力,在不累死的情况下,尽力去驱逐其他野兽——这也是羊能得到的最好待遇。”

    “这就是齐公的宪政吗?”许平轻声评价道:“听上去还是有些令人哀伤。”

    “但许将军恐怕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吧?”夏完淳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双手捧着递给许平:“这我几年来在南面观察宪政,每天都做笔记,随时记下心里的感触和得失评价,许将军此番远走海外、自拓疆土,我记得许将军立志要建立一个太平之世,这些记录说不定能对许将军有所帮助。”

    “多谢夏先生,”许平知道这必然是对方多年的心血,他郑重其事地接到手中,听对方的口气怕是以后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这让许平突然想起一事:“夏先生,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许将军请讲。”

    “顺王的侄孙,李将军讳来亨。”

    “我当然知道李将军了,我还见过他好几面。”

    “是的,他只剩下一个五岁的遗孤,交托给我照顾,此番远走海外,实在不适合一个五岁小孩,在下想请夏先生帮忙,找个合适的人家……”

    不等许平说完,夏完淳就慨然答应道:“不必另找人家,若是许将军信的过我,我就把李将军的遗孤带回家教养,一定视如己出。”

    把李家的孩子抱出来交给夏完淳后,许平又看了看对方刚送给自己的那本书:“齐王才思敏捷,发前人所未想,这点我是远远不如的,不过齐王的东西,我自信总是能发展一二,当初兵法便是如此;今天夏先生把这本有关宪政的书相赠给我,又给了我们第二次治国,改悔曾经错误的机会,我想我们一定不会重蹈覆辙,将来我们的国家成就也未必就在齐王之下。”

    “所以说将军和陛下相似,以此书相赠之前,我曾和陛下说过此事,陛下说‘许将军肯定会以为他能做得比我强。’,不过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许将军有此信心自是最好,我的一番心血也没有白费,”夏完淳笑道:“不过陛下后面又说了一句:‘不过若是许将军以为治国和治军一样容易,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陛下希望许将军能有一番成就,他不怕许将军做得好,因为许将军做得再好,世人依然会说一句‘名师出高徒’,不是吗?”

    ……

    在向齐军投降前,许平让军队中伤残和妇孺先一步躲开,万一明军要反悔不依不饶,至少这些没有什么威胁的人可以逃得一命,大部分人都奉命暂时躲开,但岳牧等极少数忠心耿耿的部下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如果明军最终反悔他们宁可和同袍死在一起。在十几万观礼的齐军面前,许平毕恭毕敬地向黄乃明投降,随着最后一支抵抗的顺军放下武器,中国的内战终于宣告结束。虽然齐军的态度十分恶劣,但是黄乃明确实信守了诺言,被安置在登州战俘营里的长生军也被允许学习航海技术。

    看到似乎无事后,躲开的长生军军属和伤残士兵又前来登州附近寻找亲人和部队,本来制宪会议以为许平投降后很多人会散去,这些人如果很少而且斗志完全瓦解那么制宪会议可以不管,如果人数众多而且有投奔其他各藩继续当兵的意图的话,制宪会议也可以因为他们不遵守赦免协议而加以搜捕。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两万从河南开始就跟随许平、李定国作战的旧部外,那些后来陆续加入的顺军也大部分选择留在两位将军身边,再加上他们的家属,最后要出海的除了三万多长生军官兵外,还有几万军属——根据许平的命令,太小的孩子尽可能留下,找个收养家庭总比带出海生存的可能性大。

    当制宪会议派来船只后,顺军立刻就发现他们肯定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装上船,在登州附近齐军的监视中,长生军砍伐树木打造了大量的木筏。

    “他们打算用这种东西横渡大海吗?”看着长生军把越来越的木筏系在海船后面,齐军的海军军官无不瞠目结舌:“他们根本不懂航海嘛。”

    可是长生军显然不清楚齐军这样的评价,妇孺都被安置到船只中,而挤不下的士兵这则会轮番乘坐他们家人海船后系着的木筏一起出发。

    “他们就是用船,我都很怀疑他们能不能不翻船,”施天羽身边的齐军海军军官终于看得哄笑起来,有个人很兴奋地说道:“也好,虽然费了不少船,但也不用我们动手他们就自找死路去了,不管怎么样,毕竟是杀俘不祥嘛。”

    “我觉得他们连日本都漂不到。”施天羽作出了同样的判断,在他看来企图用木筏横渡台湾海峡都是有勇无谋之举,现在这批人对海洋到底是什么样的根本没有概念。

    “我们要在海上走两个月,虽然我们会在中途尽可能地寻找岛屿,但是大多数时候我们四周都是一望无尽的大海,靠着这些木筏渡海,或许我们十个里也没有一个能活下来。”临出发前许平对长生军全体官兵讲道:“你们可以考虑隐姓埋名留下来,我觉得可能都比跟着我乘木筏渡海活下去的希望大。”

    “属下要跟大人走。”胡辰叫道,他要带着他的妻子一起出海:“就是能活下去,属下也不想呆在这个屠杀我们同袍的国度,不想称呼我们的仇人为大人,属下永远不会忘记死难的同袍,不会向敌人屈膝。”

    一个接着一个,很多人都发表了类似的看法,高成仓大叫道:“大人,您许诺过属下一个太平之世!难道您要食言么?”

    那些表现出最好航海天赋的部下被许平安排去做海船的水手,在他们一批批登船上,许平站在港口边与他们一一握拳:“一直向东,新世界见。”

    “新世界见,大人。”听到这勉励的话后,长生军的水手们纷纷笑起来,真能活着抵达那个连是否真的存在都存疑的大陆的话,自然是在新世界见,如果没能抵达的话还是会在新的世界相遇。

    “一直向东,新世界见。”

    “新世界见,大人。”

    看着一艘又一艘的海船拉起铁锚,拖上身后大批、大批的木筏,扬起风帆义无反顾地向东开航,施天羽又是把头一阵猛摇:“他们原来真要靠一片木筏漂过去啊,这实在是勇猛得到了愚蠢的地步了。”

    和许平握拳告别后,高成仓先把媳妇和孩子送到海船上,然后最后一次仔细检查了系在大船上的缆绳,然后就跳回自己的木筏上。筏子上的几个同伴人手一支木浆,这几个包括高成仓在内都是没有表现出什么航海天赋的人,不过他们并没有气馁,而是开始用力地挥动手中的船桨——风向不合适的时候,木筏会用来拖海船。

    “出发!出发!”周围众多的木筏上还有许多长生军官兵,他们和高成仓这张筏子上的人一起挥舞着船桨,朝着中间的这条船大喊:“向东,向东!我们的新世界,我们的太平之世!”

    船慢慢地开出登州港,渐渐地把城堡抛在身后,努力跟着前面的那一列白帆。

    “老王他们还真有两下子,很像那么回事嘛。”高成仓兴奋地评价道,他说的几个都是表现最好的几个长生军水手,现在正在海船上操帆、操舵:“我们要继续学下去,还有两个月哪,我也想去操会儿帆。”

    ……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看着热度,还是六月。”

    “未必,越往南越热,昨天听胡头说我们出来已经快四个月了,应该是七月了。”

    几个胡须满面的家伙一边爬树摘果子,一边大声议论着,树下不远处两个同样是胡须散乱的人正向不远处的一条溪流走去。

    走到溪边后,一个人满脸陶醉地蹲跪在地,用一种虔诚的姿态伸出双手,从溪流中捧起一汪清水,竟然没有舍得立刻把它喝进嘴而是喃喃说道:“这是大地上的水,不是雨水——”

    “李兄,”身后的那个人边说边用力地把一个椰子在石头上砸开,自己拿了一半把另外一个半分给了前面的人:“我们已经多走了快两个月了,但这附近还是岛,没有大陆。”

    “黄去病那家伙!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大陆,”头一个人抓过半个椰子,喝了两小口恨恨地骂道:“说不定他就在诳我们,让我们一头永远漂流在这大海上。”

    “不过我们确实绕过不少路,也开得很慢,”后面的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熟练地从胸口掏出罗盘瞧了一眼:“不过我们现在的方向应该对了。

    “嗯,我们今天稍微休息一下,给所有的船都装满水,让孩子们也下来洗个澡,然后把这个大岛上的果子都摘走……不,不能都摘,后面掉队的可能会追上来,稍微留几个吧。”前面那个人已经喝完了椰浆,把果壳远远扔到一边:“如果不下雨,我们明天就走。”

    对方的积极态度让后者稍微惊讶了一下,以往看到岛屿后他记得对方总是会留恋一番,从来没有这次这么痛快:“李兄刚刚不是还……”

    “没错,我还是认为黄去病是在骗我们,不过我们还是要走。”

    “哦?”

    “因为袁术。”

    “因为袁术?”另外一个已经完全摸不到头脑。

    “是啊,以前我读书看到袁术临死时因为喝不到蜜水而大叫一声‘我宁至于此吗?’,总会觉得这是扶不起来的纨绔子弟,直到我昨天做了个梦,我梦见我没有死在荒郊,而是死在荒海上了,吃了几十年的海岛野果,吃了几十年的生鱼,一直在海上漂流,临死时只求喝一口肉汤,吃一口猪肉都不可得,在梦里我临死的时候也是一声大叫:‘我李定国竟至于此吗?’,然后就惊醒过来了。”李定国缓缓摇头,一脸的惨然,仿佛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梦境里:“如果没有大陆就算了,如果真有的话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

    在岛屿的几处最明显的地方插下木排,并在上面标明主力已经通过,催促掉队者继续向东追赶后,长生军官兵把在这个岛上发现的水果、小动物、鸟蛋统统搬上了自己的海船,对这个岛的动植物居民来说如此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向东!向东!向东!”

    李定国高呼三声,喝令起扬帆起锚,在他后面的一条海船上,高成仓正娴熟地操纵着绳索,和其他的水手一起迅速地把船帆升起,让它吃满满地顺着风把船带离这个海岛。

    ……

    “报告两位大人。”

    站在桅杆最高处的哨兵向下冲着许平和李定国的位置高声叫道:“我们向南边派出的快船也回来了,他们报告航行了一天也没有看到陆地的尽头。”

    不久前,向北派出的快船也带着同样的报告返回,许平向着东方眺望,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视野的界限内还有高耸的山脉。

    “大陆!”身边的李定国长出一口大气,抬头望向天空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天不弃我啊。”

    “派侦察兵登陆。”发现大陆之后,许平在最初的狂喜过后反倒冷静下来,他先是向南北两面派出快船探索,现在又再派几队哨兵上岸。之前遇到海岛时,长生军都会迅速登岸把上面能找到的资源一扫而空,但这次真的发现连绵不绝的海岸线后反倒谨慎起来。

    “大人在担心什么?”身后的胡辰忍不住问道,两天来许平让舰队停泊在岸边,但是一直不许大部队登陆:“就算有蛮子,总不会比黄去病还厉害吧?我们连黄去病都不怕!”

    一说起齐王,李定国顿时又满脸的气愤:“六个月!如果这真是他说的那个大陆的话!我们走了足足六个月。他居然告诉我们是两个月。”

    派出去的探子很久没有回来,许平下令不要再等先开始吃午饭,野果已经所剩无几,围拢在一起的众人就着接到的雨水吃着刚捕到的鲜鱼,只要鱼足够新鲜现在这伙儿人已经都懒的动火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嘹望员激动地叫起来,派出的探子从岸边的大灌木丛中钻出来,向着舰队这边挥动着旗子。

    “他们说什么?”

    “是大陆,有河流,有大量的动物,狍子、兔子都有,”嘹望员翻译的时候,本人也激动异常,他每说一句,下面那些翘首以待的人就会发出一阵欢呼:“还有野猪!”

    听到这句话后李定国吐气开声,大喝一声:“天不弃李定国啊。”说完李定国手臂用力一挥,把那吃了一半的生鱼要多远有多远地抛了出去。

    “有什么人么?”许平仰头向桅杆顶端喊着。

    “没有!”半响后,嘹望员传回了答复。

    许平终于下令全军准备登陆,接着他走到李定国身边:“李兄,在这个新国家里,我们都不称王好么?”

    “好,你不是就是想建立一个没有皇帝、也没有贵族的宪政国家吗?我同意。”

    许平和李定国同时伸出手掌,在空中对击一掌。

    两个人击掌为誓后,跟着部下一起登上木筏,周围大批的长生军官兵正划着他们的小船和木筏离开舰队停泊地,密密麻麻地向未知大陆的海岸线划去。岳牧坐在高成仓的身边,用他的独臂和同伴一起努力划着水,远处的大地变得越来越近,身边的哦高成仓突然停止划水,用桨探了探水下,接着就把桨放平,纵身跳下木筏。海水淹到高成仓的腰际,岳牧跟在他的后面也跃入水中,越来越多的长生军官兵从船上跳到水中,在海浪中牵着木筏,一步深一步浅地向海边走去。

    “有人说过我们长生军就是蒲公英,无论飘到哪里都能落地生根。”

    虽然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霜打雨霖,不过他们身上的黑军服依旧没有完全退色,而官兵们也都还小心保存着自己的毡帽或是斗笠,金色的阳光斜洒在碧绿的大海上。在这万里碧波之中,成千上万的黑衣士兵,把他们的武器举过头顶,从海中慢慢地走出水面,一个接着一个、一队接着一队,踏上了新的大陆。

    ……时光流转……

    陕西和山西卿院建立后,这个两个刚踏入宪政的省份第一件事就是起诉之前的统治者孙可望,而此举引起了《辽东人民观察家》的激烈反应,称这两省的人民已经被野心家所绑架,这些野心家劫持民意,忘恩负义地陷害抚育两省百姓多年的英明陕王。

    看到《辽东人民观察家》的报道后,这个太原城内小饭店的老板嗤笑了一声:“什么抚育百姓,那王八蛋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的,他把我们血肉吃尽,顶多扔块啃净的骨头给百姓……”

    “你们确实不应该诉告陕王。”一个严肃声音响起来,这个声音一听就是东北口音。

    店里的人都惊讶地向那个人望过去,在眼下这个时候,陕西、和山西两省正为谁的提刑大堂有权先告孙可望吵得不可开交,竟然会有人说不该告他。

    “东王还没有接受宪政还权协议呢,”那个东北口音的人严肃地说道:“你们难道不替我们东北人想想吗?”

    “抱歉,”几个山西人心中都是歉然:“这口恶气我们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多忍两天又怎么了?”那个东北人义愤填膺地说道:“怎么也该等到东王交权了,要告我们一起告啊!现在你们是痛快了,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告东王府那一帮杂种?”

    ……时光流转……

    “别听中国人把他们的齐王吹得那么好。”

    “就是,当时军队在中国的卿院手里,战争一结束卿院就把军队都解散了,黄石他倒是想当皇帝,可他也得有兵啊。”

    亚洲某国,一群人正在讨论中国的第一任执政王的事迹:

    “就是,而且内战里黄石又没打赢过哪仗,他纯属就是个卿院的精神领袖。”其中某人一幅智珠在握的样子。

    “黄石不是不想当独裁,是没那本事,要说中国人洗脑的能力真是太强了,好多人都信以为真了。”另一个人分析得更是透彻,脸上更全是不屑的冷笑。

    ……时光流转……

    “一百三十二年前,我们的先辈们就是在这里登陆的,他们创建了我们的共和国,”一个小学老师带着学生们,远处传来大海的浪涛声,而在这队师生面前,是密密麻麻的一排石碑:“他们上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下了这排石碑,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片石碑上刻着数以万计的名字,当初因为许平的坚持,每一个人都要在此把名字刻下,后来他们派出的搜索队去把散落在岛屿上的掉队者找来时,新到的人也要这些石碑前发誓,然后郑重地刻下他们的名字。

    “只要这个国家一天还在用我的效劳来为国民谋福,我就誓死效忠于国家。”

    老师先读了一遍誓词,手指从一块接着一块的石碑上轻轻抚过:

    许平,李定国,周洞天……刘翼宣、吉怀愚、刘冉……

    “共和国的创建者们,毕生寻找一个公平、清明的国家,从遥远的中国一直寻找到这里。虽然我们的共和国还有很多缺陷,但我们爱她,因为她爱我们,尽力为我们谋福,我们也因此誓死效忠于她,从一开始的弹丸之地,直到今天的东西两洋。但愿我们这个为国民创建、为国民所爱的共和国,能永不改变初衷;愿开国者们的志向,永与我国的国民同存。”

    (全书完)

    笔者按:《虎狼》这本书起始于08年3月,到今日11年6月,前后写作共计三年又三个月,仔细想想还有很多想写的,还有很多未尽的遗憾,不过到此为止吧,一本书不可能把笔者所有想抒发的统统抒发出来。既然写完了,就随便说说吧,一些有关这本书的构思和写作经过种种。

    在最一开始的《窃明》的大纲构思中,会是一个完整的黄石集团的创建、兴盛、衰落、覆灭全过程,也就是一个标准的认治集团的生命全过程,而《窃明》这个故事也会完结于黄石取代明朝自立,也就是《虎狼》昨天那一节的结尾处。不过写到《窃明》网络版结束时,也就是黄石集团达到顶峰时期时,突然有点不想写了,就那样打住停掉吧,当时这样想也就这么做了。

    后来很多读者要求一定要看后半截,那我就开始写吧,这样就有了《虎狼》,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虎狼》不是《窃明》的续集,这两本书是同一个故事,只不过是把一个大纲砍成两半来写。比如贺宝刀的命运,这个在《窃明》时期我就和人说过:“贺宝刀会忠诚于黄石,直到贺人龙死亡,然后变得居心叵测直到掀起反叛黄石的旗帜。”这个本是角色报名者的要求。其他主要人物的命运都是从07年《窃明》提笔时就已经确定了的。

    最大的变动就是更换主角,从《窃明》的黄石换成《虎狼》的许平。这个首先要从我的写作习惯说起,我提笔决定写一篇文章的时候,我首先想的是:我这篇文章想表达什么?然后寻找能够表达这个意思的视角,《窃明》我要展示袁毛公案的一些细节、阉党和东林党、天启和皇太极,所以我需要寻找一个在辽东东江战区作战、介于阉党和东林之间,有机会见到天启和皇太极的人,好了,既然要展示的是这些东西,我的主角和他的历程就确定了。不过到了《虎狼》里,我发现大纲有点问题,那就是黄石集团上升阶段用黄石这个视角很好,但下降阶段就不适合了。我需要一个黄石向下看不到但是从下而上能看到新军**视角,我需要一个能够看到闯营的视角,我需要一个看到明军在河南、四川、湖广一轮轮屠杀百姓的视角,我需要一个在闯营破城能够看见明官丑态的视角,我需要一个看到闯营走上前明老路的视角,当然,我同样需要看到宪政进步的视角。但只有最后这个可以由黄石来满足,因此我需要一个新的主角,一个能够让我的读者可以观察这个故事的眼睛,不过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前改了几遍稿子,主要就是这个视角调整不好,几次试图通过黄石的眼睛来看整个故事,但是无法完成。最后考虑到换一个主角后,视角一下就调整好了。

    有读者说《虎狼》推翻了《窃明》的设定,实际上几乎没有推翻的,除了看整个故事的视角不同,大纲流程就是一路跑下来,该死的死,该活的活,没啥变动,变更最大的一点其实是许平本来被设定为黄石的第二个养子,凭借军功成为黄石集团新领袖,但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子地位比较尴尬,最后在这个集团和他父亲矛盾激化后和它同归于尽了,不过这个视角不好用,所以把许平挪去闯营那边,在起点发续集预告时,许平还被设定黄石的养子,所以预告和《虎狼》情节有点出入。

    到《虎狼》结束,有一些东西想写不好写。后面要讲的故事是宪政的齐进一步完善自己,面对保守势力的一次次反扑,尤其是在黄石去世后宪政制度更是险象环生;于此同时长生军在美洲开始探索,东方的流亡者与西方人在美洲发生会面。两派都会面对各种挑战,从藩国的反抗到长生军侵入美洲给欧洲的影响。我设想的场面很大,但是收集的材料严重不足,而且全球都开始偏离历史,从科学水平到政治军事事变,我设定起来很吃力。暂时第三部写不了,我打算休息、休息,可能会先写点别的,酝酿几年后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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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介绍:
挣扎到崇祯二十一年仍没有灭亡的明朝,拥有穿越者所建立的无敌军队,天下为何仍会烽烟四起?虎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