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多情剑客无情剑TXT下载多情剑客无情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多情剑客无情剑全文阅读

作者:古龙     多情剑客无情剑txt下载     多情剑客无情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多情剑客无情剑全文阅读

第一章 飞刀与快剑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李寻欢打了一个哈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箱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他平生厌恶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李寻欢叹了囗气自角落中摸出了个酒瓶他大囗的喝着酒时也大声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与灵魂。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开始雕刻一个人像刀锋薄而锋锐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这是个女人的人像在他纯熟的手法下这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那么柔和而优美看来就象是活的。

    他不但给了她动人的线条也给了她生命和灵魂只因他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地自刀锋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轻。

    他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也许就因为这双眼睛才能使他活到如今。

    现在人像终于完成了他痴痴地瞧着这人像也不知瞧了多少时候然后他突然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赶车的大汉立刻吆喝一声勒住车马。

    这大汗满面虬髭目光就如鸷鹰般锐利但等到他目光移向李寻欢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而且充满了忠诚的同情就好象一条恶犬在望着他的主人。

    李寻欢竟在雪地上挖了个坑将那刚雕好的人像深深的埋了下去然后他就痴痴地站在雪堆前。

    他的手指已被冻僵脸已被冻得红身上也落满了雪花。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这雪堆里埋着的就象是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当他将‘她’埋下去时他自己的生命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若是换了别人见到他这种举动一定会觉得很惊奇但那赶车的大汗却似已见惯了只是柔声道:‘天已快黑了前面的路还很远少爷你快上车吧!

    李寻欢缓缓转回身就现车辙旁居然还是一行足印自遥远的北方孤独地走到这里来又孤独地走向前方。

    脚印很深显然这人已不知走过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却还是绝不肯停下来休息。

    李寻欢长长叹了囗气喃喃道:

    “这种天气想不道竟还有人要在冰天雪地里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很孤独很可怜的人。”

    那虬髭大汗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暗暗叹息:“你难道不也是个很孤独很可怜的人么?你为何总是只知道同情别人?却忘了自己……”

    车座下有很多块坚实的松木李寻欢又开始雕刻他的手法精练而纯熟因为他所雕刻的永远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不但已占据了他的心也占据了他的躯壳。

    雪终于停了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寂寞也更浓幸好这里风中已传来一阵人的脚步声。

    这声音虽然比马蹄声轻得多但却是李寻欢正在期待着的声音所以这声音无论多么轻微他也绝不会错过。

    于是他就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帘子推开窗户。

    他立刻就见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孤独的人影。

    这人走得很慢但却绝不停顿虽然听到了车铃马嘶声但却绝不回头!他既没有带伞也没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到他脖子里他身上只穿件很单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笔直他的人就象是铁打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令他屈服。

    没有任何是能令他屈服!

    马车赶到前面时李寻欢才瞧见他的脸。

    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花冈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但这却也是李寻欢平生所见到的最英俊的一张脸虽然还太年轻了些还不成熟但却已有种足够吸引人的魅力。

    李寻欢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他推开车门道:“上车来我载你一段路。”

    他的话一向说得很简单很有力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中他这提议实在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

    谁知道这少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脚步更没有停下来象是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

    李寻欢道:“你是聋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起了腰畔的剑柄他的手已冻得比鱼的肉还白但动作却仍然很灵活。

    李寻欢笑了道:“原来你不是聋子那就上来喝囗酒吧一囗酒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害处的!”

    少年忽然道:“我喝不起。”

    他居然会说出这么样一句话来李寻欢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有了笑意但他并没有笑出来却柔声道:“我请你喝酒用不着你花钱买。”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吗?”

    李寻欢道:“够清楚了”

    少年道:“好你走吧。”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好我走但等你买得起酒的时候你肯请我喝一杯么?”

    少年瞪了他一眼道:“好我请你。”

    李寻欢大笑着马车已急驶而去渐渐又瞧不见那少年的人影了李寻欢笑着道:“你可曾见过如此奇怪的少年么?我本来以为他必定已饱经沧桑谁知他说来话却那么天真那么老实。”

    赶车的那虬髯大汉淡淡道:“他只不过是个倔强的孩子而已。”

    李寻欢道:“你可瞧见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么?”

    虬髯大汉目中也有了笑意道:“那也能算是一柄剑么?”

    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鄂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变柄了。

    虬髯大汉含笑接着道:“依我看来那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这次李寻欢非但没有笑反而叹了囗气喃喃道:“依我看来这玩具却危险得很还是莫要去玩它的好。”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就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

    院子里堆着十几辆用草席盖着的空镖车草席上也积满了雪东面的屋檐下斜插着一面酱色镶金边的镖旗被风吹得蜡蜡作响使人几乎分辨不出用金线绣在上面的是老虎还是狮子?

    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不时有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冷。

    李寻欢到这里的时候客栈里连一张空铺都没有了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不多所以他就先在饭铺里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他酒喝得并不快但却可以不停地喝几天几夜。他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咳嗽天已渐渐地黑了。

    那虬髯大汉以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道:“南面的上房已空出来了也已打扫干净少爷随时都可以休息。”

    李寻欢象是早已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似的只点了点头过了半晌那虬髯大汉忽然又道:“金狮镖局也有人住在这客栈里象是刚从囗外押镖回来。”

    李寻欢道:“哦!押镖的是谁?”

    虬髯大汉道:“就是那‘急风剑’诸葛雷。”

    李寻欢皱眉又笑道:“这狂徒居然能活到现在倒也不容易。”

    他嘴里虽在和后面的人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前面那掩着棉布帘子的门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虬髯大汉道:“那孩子的脚程不快只怕要等到起更时才能赶到这里。”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看他也不是走不快只不过是不肯浪费体力而已你看见过一匹狼在雪地上走路么?假如前面没有它的猎物后面又没有追兵它一定不肯走快的因为它觉得光将力气用在走路上未免太可惜了。”

    虬髯大汉也笑了道:“但那孩子却并不是一匹狼。”

    李寻欢不再说什么因为这时他又咳嗽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三个人从后面的一道门走进了这饭铺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正在谈论那些‘刀头舔血’的江湖勾当象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就是‘金狮镖局’的大镖头。

    李寻欢认得那紫红脸的胖子就是‘急风剑’但却似不愿被对方认出他于是他就又低下头雕他的人像。

    幸好诸葛雷到了这小镇之后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人他们很快地要来了酒菜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可是酒菜并不能塞住他们的嘴喝了几杯酒之后诸葛雷更是豪气如云大声地笑着:“老二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在太行山下遇见‘太行四虎’的事么?”

    另一人笑道:“俺怎么不记得那天太行四虎竟敢来动大哥保的那批红货四个人耀武扬威还说什么:‘只要你诸葛雷在地上爬一圈咱们兄弟立刻放你过山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红货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第三人也大笑道:“谁知他们的刀还未砍下大哥的剑已刺穿了他们的喉咙。”

    第二人道:“不是俺赵老二吹牛若论掌力之雄厚自然得数咱们的总镖头‘金狮掌’但若论剑法之快当今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人比得上咱们大哥了!”

    诸葛雷举杯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了他只见那厚厚的棉布帘子忽然被风卷起。

    两条人影象是雪片般被风吹了起来。

    这两人身上都披着鲜红的披风头上戴着宽边的雪笠两人几乎长得同样型状同样高矮。

    大家虽然看不到他们的面目但见到他们这身出众的轻功夺目的打扮已不觉瞧得眼睛直了。

    只有李寻欢的眼睛却一向在瞪着门外因为方才门帘被吹起的时候他已瞧见那孤独的少年。

    那少年就站在门外而且象是已站了很久就正如一匹孤独的野狼似的虽然留恋着门里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火光所以他既舍不得走开却又不敢闯入这人的世界来。

    李寻欢轻轻叹了囗气目光这才转到两人身上。

    只见这两人已缓缓摘下雪笠露出两张枯黄瘦削而又丑陋的脸看来就象是两个黄腊的人头。

    他们的耳朵都很小鼻子却很大几乎占据了一张脸的三分之一将眼睛都挤到耳朵旁边去了。

    但他们的目光却很恶毒而锐利就象是响尾蛇的眼睛。

    然后他们又开始将披风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一身漆黑的紧身衣服原来他们的身子也象是毒蛇细长坚韧随时随地都在蠕动着而且还黏而潮湿叫人看了既不免害怕又觉得恶心。

    这两人长得几乎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左面的人脸色苍白右面的人脸色却黑如锅底。他们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缓缓脱下了披风缓缓叠了起来缓缓走过柜台然后两人一起缓缓走到诸葛雷面前!

    饭铺里静得连李寻欢削木头的声音都听得见诸葛雷虽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两人却实在办不到。

    那两人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眼色就象是两把蘸着油的湿刷子在诸葛雷身上刷来刷去。

    诸葛雷只有站起来勉强笑道

    “两位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那脸色苍白的人蛇忽然道:“你就是‘急风剑’诸葛雷?”

    他的声音尖锐急促而且还在不停地颤抖着也就象是响尾蛇出的声音诸葛雷听得全身寒毛都涑栗起来道:“不……不敢。”

    那脸色黝黑的人蛇冷笑道:“就凭你也配称急风剑?”

    他的手一抖掌中忽然多了柄漆黑细长的软剑迎面又一抖这腰带般的软剑已抖得笔直。

    他用这柄剑指着诸葛雷一字字道:“留下你从囗外带回来的那包东西就饶你的命。

    那赵老二忽然长身而起陪笑道:“两位只怕是弄错了咱们这趟镖是在囗外交的货现在镖车已空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两位……”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人掌中黑蛇般的剑已缠住了他的脖子剑柄轻轻一带赵老二的人头就忽然凭空跳了起来。

    接着一股鲜血旗花自他脖子里冲出冲得这人头在半空中又翻了两个身然后鲜血才雨点般落下一点点洒在诸葛雷身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瞧直了两条腿却在不停地弹琵琶。

    但诸葛雷能活到现在还没有死毕竟是有两手的他忽然自怀中掏出了个黄布包袱抛在桌上道:“两位的招子果然亮咱们这次的确从囗外带了包东西回来但两位就想这么样带走只怕还办不到。”

    那黑蛇阴恻恻一笑道:“你想怎样?”

    诸葛雷道:“两位好歹总得留两手真功夫下来叫在下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退后七步忽然“字形左‘囗’右‘仓’”地拔出了剑别人只道他是要和对方拼命了。

    谁知他却一反手将旁边桌上的一碟菜挑了起来碟子里装的是虾球虾球也立刻飞了起来。

    只听剑风嘶嘶剑光如匹练地一转十多个虾球竟都被他斩为两半纷纷落在地上。

    诸葛雷面露得色道:“只要两位能照样玩一手我立刻就将这包东西奉上否则就请两位走吧。”

    他这手剑法实在不弱话也说得很漂亮但李寻欢却在暗暗好笑他这么样一做别人也就只能斩虾球不能斩他的脑袋了他无论是胜是负至少已先将自己的性命保住再说。

    黑蛇格格笑道:“这只能算是厨子的手艺也能算武功么?”

    说到这里他长长吸了囗气刚落到地上的虾球竟又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只见乌黑的光芒一闪满天的虾球忽然全都不见了原来竟已全都被他穿在剑上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剑劈虾球虽也不容易但若想将虾球用剑穿起来那手劲那眼力更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诸葛雷面色如土因为他见到这手剑法已忽然想起两个人来他脚下又悄悄退了几步才嘎声道:“两位莫非就是……就是‘碧血双蛇’么?”

    听到‘碧血双蛇’这四个字另一个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镖师忽然就溜到桌子下面去了。

    就连李寻欢身后那虬髭大汗也不禁皱了皱眉因为他也知道近年黄河一带的黑道朋友若论心之黑手之辣实在很少有人能在这‘碧血双蛇’之上听说他们身上披的那件红披风就用鲜血染成的。

    可是他听到的还是不多因为真正知道‘碧血双蛇’做过什么事的人十人中倒有九人的脑袋已搬家了。

    只听那黑蛇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认出了我们总算眼睛还没有瞎。”

    诸葛雷咬了咬牙道:“既然是两位看上了这包东西在下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两位就请……就请拿去吧。”

    白蛇忽然道:“你若肯在地上爬一圈咱们兄弟立刻就放你走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包袱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这句话正是诸葛雷他们方才自吹自擂时说出来的此刻自这白蛇囗中说出每个字都变得象是一把刀。~]

    诸葛雷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怔了半晌忽然爬在地上居然真的围着桌子爬了一圈。

    李寻欢到这时才忍不住叹了囗气喃喃道:“原来这人脾气已变了难怪他能活到现在。”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黑白双蛇的眼睛已一齐向他瞪了过来他却似乎没有看见还是在雕他的人像。

    白蛇阴恻恻一笑道:“原来此地竟还有高人我兄弟倒险些看走眼了。”

    黑蛇狞笑道:“这包袱是人家情愿送给咱们的只要有人的剑法比我兄弟更快我兄弟也情愿将这包袱双手奉上。”

    白蛇的手一抖掌中也多了柄毒蛇般的软剑剑光却如白虹般眩人眼目他迎风亮剑傲然道:“只要有比我兄弟更快的剑我兄弟非但将这包袱送给他连脑袋也送给他!”

    他们的眼睛毒蛇般盯在李寻欢脸上李寻欢却在专心刻他的木头仿佛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门外却忽然与人大声道:“你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

    听到了这句话李寻欢似乎觉得很惊讶但也很欢喜他抬起头那少年终于走进了这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有的甚至已结成冰屑但他的身子还是挺得笔直的直得就象标枪。

    他的脸看来仍是那么孤独那么倔强。

    他的眼里永远带着种不可屈服的野性象是随时都在准备争斗反叛令人不敢去亲近他。

    但最令人注意的还是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

    瞧见这柄剑白蛇目光中的惊怒已变为讪笑他格格笑道:“方才那句话是你说的么?”

    少年道:“是。”

    白蛇道:“你想买我的脑袋?”

    少年道:“我只想知道它能值几两银子因为我要将它卖给你自己。”

    白蛇怔了怔道:“卖给我自己?”

    少年道:“不错因为我既不想要这包袱也不想要这脑袋。”

    白蛇道:“如此说来你是想来找我比剑了。”

    少年道:“是。”

    白蛇上上下下望了他几眼又瞧了瞧他腰畔的剑忽然纵声狂笑起来他这一生中实在从未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少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全不懂得这人在笑什么。他自觉说的话并没有值得别人如此好笑的。

    那虬髭大汗暗中叹了囗气似乎觉得这孩子实在穷疯了诸葛雷也觉得他的脑袋很有毛病。

    只听白蛇大笑道:“我这头颅千金难买……”

    少年道:“千金太多了我只要五十两。”

    白蛇骤然顿住了笑声因为他已觉这少年既非疯子亦非呆子更不是在开玩笑的说的话竟似很认真。

    但他再一看那柄剑又不禁大笑起来道:“好只要你能照这样做一遍我就给五十两。”

    笑声中他的剑光一闪似乎要划到柜台上那根蜡烛但剑光过处那根蜡烛却还是纹风不动。

    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白蛇这时已吹了囗气一囗气吹出蜡烛突然分成七段剑光又一闪七段蜡烛就都被穿上在剑上最后一段光焰闪动烛火竟仍未熄灭──原来他方才一剑已将蜡烛削成七截。

    白蛇傲然道:“你看我这个一剑还算快么?”

    少年的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道:“很快。”

    白蛇狞笑道:“你怎样?”

    少年道:“我的剑不是用来削蜡烛的。”

    白蛇道:“那你这把破铜烂铁是用来干什么的?”

    少年的手握上剑柄一字字道:“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白蛇格格笑道:“杀人?你能杀得了谁?”

    少年道:“你!”

    这‘你’字说出囗他的剑已刺了出去!

    剑本来还插在这少年腰带上每个人都瞧见了这柄剑。

    忽然间这柄剑已插入了白蛇的咽喉每个人也都瞧见三尺长的剑锋自白蛇的咽喉穿过。

    但却没有一个人看清他这柄剑是如何刺入白蛇咽喉的!

    没有血流下因为血还未及流下来。

    少年瞪着白蛇道:“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白蛇喉咙里‘格格’的响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鼻孔渐渐扩张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

    鲜血已自他舌尖滴了下来。

    黑蛇的剑已扬起但却不敢刺出他脸上的汗不停的在往下流掌中的剑也在不停的颤抖。

    只见少年忽然拔出了剑鲜血就箭一般自白蛇的咽喉里标出他闷着的一囗气也吐了出来狂吼道:“你……”

    这一声狂吼出后他的人就扑面跌倒。

    少年却已转问黑蛇道:“他已认输了五十两银子呢?”

    他的仍是那么认真认真得就象个傻孩子。

    但这次却再也没有一个人笑他了。

    黑蛇连嘴唇都在抖道:“你……你……你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杀他的么?”

    少年淡淡笑道:“不错。”

    黑蛇的一张脸全都扭曲起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忽然甩却了掌中的剑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将身上的衣服也全撕碎了怀中的银子一锭锭掉了下来他用力将银子掷到少年的面前哭嚎着道:“给你全给你……”

    他就象个疯子似的狂奔了出去。

    那少年既不追赶也不生气却弯腰拾了两锭银子起来送到柜台后那掌柜的面前道:“你看这够不够五十两?”

    那掌柜的早已矮了半截缩在柜台下牙齿格格地打战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拚命地点头。

    到了这时李寻欢才回头向那虬髭大汗一笑道:“我没有说错吧?”

    虬髭大汗叹了囗气苦笑道:“一点也不错那玩具实在太危险了。”

    他瞧见那少年已向他们走了过来但却未瞧见诸葛雷的动作诸葛雷一直就没有从桌子下爬起来。

    此刻他竟忽然掠起一剑向少年的后心刺出!

    他的剑本不慢少年更绝未想到他会出手暗算──他杀了白蛇诸葛雷本该感激他才是为何要杀他呢!

    眼看这一剑已将刺穿他的心窝谁知就在此时诸葛雷忽然狂吼一声跳起来有六尺高掌中的剑也脱手飞出插在屋梁上。

    剑柄的丝穗还在不停的颤动诸葛雷双手掩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睛瞪着李寻欢眼珠都快凸了出来。

    李寻欢此刻并没有在刻木头因为他手里那把刻木头的小刀已不见了。

    鲜血一丝丝自诸葛雷的背缝里流了出来。

    他瞪着李寻欢咽喉里也在‘格格’地响这时才有人现李寻欢刻木头的小刀已到了他的咽喉上。

    但也没有一个人瞧见这小刀是怎会到他咽喉上的。

    只见诸葛雷满头大汗如雨脸已痛得变形忽然咬了咬牙将那柄小刀拔了出来瞪着李寻欢狂吼道:“原来是你……我早该认出你了!”

    李寻欢长叹道:“可惜你直到现在才认出我否则你也许就不会做出如此丢人的事了!”

    他这句话诸葛雷并没有听到已永远听不到了。

    少年也曾回头瞧了一眼面上也曾露出些惊奇之色似乎再也想不到这人为什么要杀他?

    但他只不过瞧了一眼就走到李寻欢面前他充满了野性的眸子里竟似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也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请你喝酒。”

第二章 海内存知己

    马车里堆着好几坛酒这酒是那少年买的所以他一碗又一碗地喝着而且喝得很快。

    李寻欢瞧着他目中充满了愉快的神色他很少遇见能令他觉得有趣的人这少年却实在很有趣。

    道上的积雪已化为坚冰车行冰上纵是良驹也难驾驭那虬髯大汉已在车轮捆起几条铁链子使车轮不致太滑。

    铁链拖在冰雪上‘格朗格朗’地直响。

    少年忽然放下酒碗瞪着李寻欢道:“你为什么定要我到你马车上来喝酒?”

    李寻欢笑了笑道:“只因为那客栈已非久留之地。”

    少年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无论谁杀了人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麻烦的我虽不怕杀人但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

    少年默然半晌这才又从坛子里勺了一碗酒仰着脖子喝了下去李寻欢含笑望着很欣赏他的喝酒的样子。

    过了半晌少年竟也叹了囗气道:“杀人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有些人却实在该杀我非杀人不可!”

    李寻欢微笑道:“你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才杀那白蛇的么?”

    少年道:“没有五十两银子我也要杀他有了五十两银子更好。”

    李寻欢道:“为什么你只要五十两?”

    少年道:“因为他只值五十两。”

    李寻欢笑了江湖中该杀的人很多也有些不只值五十两的所以你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大富翁我也常常会有酒喝了。”

    少年道:“只可惜我太穷否则我也该送你五十两的。”

    李寻欢道:“为什么?”

    少年道:“因为你替我杀了那个人。”

    李寻欢大笑道:“你错了那人非但不值五十两简直连一文都不值。”

    他忽又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杀你么?”

    少年道:“不知道。”

    李寻欢道:“白蛇虽然没有杀他但却已令他无法在江湖中立足你又杀了白蛇他只有杀了你以后才可以重新扬眉吐气自吹自擂所以他就非杀你不可江湖中人心之险恶只怕你难以想象的。”

    少年沉默了很久喃喃道:“有时人心的确比虎狼还恶毒得多虎狼要吃你的时候最少先让你知道。”

    他喝下一碗酒后忽又接道:“但我只听到过人说虎狼恶毒却从未听过虎狼说人恶毒其实虎狼只为了生存才杀人人却可以不为什么就杀人而且据我所知人杀死的人要比虎狼杀死的人多得多了。”

    李寻欢凝注着他缓缓道:“所以你就宁可和虎狼交朋友?”

    少年又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着道:“只可惜他们不会喝酒。”

    这是李寻欢第一次见到少年的笑他从未想到笑容竟会在一个人的脸上造成这么大的变化。

    少年的脸本来是那么孤独那么倔强使得李寻欢时常会理想到一匹在雪地上流浪的狼。

    但等到他嘴角泛起笑容的时候他这人竟忽然变了变得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可爱。

    李寻欢从未见过任何人的笑容能使人如此动心的。

    少年也在凝注着他忽又问到:“你是不是个很有名的人?”

    李寻欢也笑了道:“有名并不是件好事。”

    少年道:“但我却希望变得很有名我希望能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又变得孩子般认真。

    李寻欢笑道:“每个人都希望成名你至少比别人都诚实得多。”

    少年道:“我和别人不同我非成名不可不成名我只有死!”

    李寻欢开始有些吃惊了忍不住说道:“为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他这句话目中却流露出一种悲伤愤怒之色李寻欢这才觉他有时虽然天真坦白得象个孩子但有时却又似藏着许多秘密他的身世如谜却又显然充满了悲痛与不幸。

    李寻欢柔声道:“你若想成名至少应该先说出自己的名字。”

    少年这次沉默得更久然后才缓缓道:“认得我的人都叫我阿飞。”

    阿飞!?

    李寻欢笑道:“你难道姓‘阿’么?世上并没有这个姓呀。”

    少年道:“我没有姓!”他目光中竟似忽然有火焰燃烧起来李寻欢知道这种火焰连眼泪都无法熄灭他实在不忍再问下去。谁知那少年忽又接道:“等到我成名的时候也许我会说出姓名但现在……”

    李寻欢柔声道:“现在我就叫你阿飞。”少年道:“很好现在你就叫我阿飞──其实你无论叫我什么名字都无所谓。”

    李寻欢道:“阿飞我敬你一杯。”

    刚喝完了半碗酒又不停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又泛起那种病态的嫣红色但他还是将剩下的半碗酒一囗倒进脖子里。

    阿飞吃惊地瞧着他似乎想不到这位江湖的名侠身体竟是如此虚弱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很快地喝完了他自己的一碗酒。

    李寻欢忽然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朋友?”

    阿飞沉默着李寻欢笑道:“只因为你是我朋友中看到我咳嗽却没有劝我戒酒的第一个人。”

    阿飞道:“咳嗽是不是不能喝酒?”

    李寻欢道:“本来连碰都不能碰的。”

    阿飞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喝呢?你是不是有很多伤心事?”

    李寻欢明亮的眼睛黯淡了瞪着阿飞道:“我有没有问过你不愿回答的话?有没有问过你的父母是谁?武功是谁传授的?从哪来?到哪里去?”

    阿飞道:“没有。”

    李寻欢道:“那么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阿飞静静地凝注他半晌展颜一笑道:“我不问你。”

    李寻欢也笑了他似乎想再敬阿飞一杯但刚勺起酒已咳得弯下腰去连气都喘不过来。

    阿飞刚替他推开窗子马车忽然停下。

    李寻欢探窗外道:“什么事?”

    虬髯大汉道:“有人挡路。”

    李寻欢皱眉道:“什么人?”

    虬髯大汉似乎笑了笑道:“雪人。”

    道路的中央不知被哪家顽童堆起个雪人大大的肚子圆圆的脸脸上还嵌着两粒煤球算作眼睛。

    他们都下了车李寻欢在长长地呼吸着阿飞却在出神地瞧着那雪人象是从来也没有见过雪人似的。

    李寻欢望向他微笑道:“你没有堆过雪人?”

    阿飞道:“我只知道雪是可恨的它不但令人寒冷而且令草木果实全都枯萎令鸟兽绝迹令人寂寞、饥饿。”

    他捏个雪球抛了出去雪球呼啸着飞到远方散开不见他目光也在远望着远方缓缓道:“对那些吃得饱穿得暖的人说来雪也许很可爱因为他们不但可以堆雪人还可以赏雪景但对我们这些人……”

    他忽然瞪着李寻欢道:“你可知道我是在荒野中长大的风、雪、霜、雨都是我最大的敌人。”

    李寻欢神情也有些黯然忽也捏起团雪球道:“我不讨厌雪但我却最讨厌别人挡我的路。”

    他也将雪球抛出去‘砰’地击在那雪人上。

    雪花四溅那雪人竟没有被他击倒。

    只见一片片冰雪自那雪人身上散开煤球也被击落圆圆的脸也散开却又有张死灰般的脸露了出来。

    雪人中竟藏着一个真正的人。

    死人!

    死人的脸绝不会有好看的这张脸尤其狰狞丑恶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了出来。

    阿飞失声道:“这是黑蛇!”

    黑蛇怎会死在这里?

    杀他的人为什么要将他堆成雪人挡住道路?

    虬髯大汉将他的尸体自雪堆中提了起来蹲下去仔细地瞧着似乎想找出他致命的伤痕。

    李寻欢沉思着忽然道:“你可知道是谁杀死他的么?”

    阿飞道:“不知道。”

    李寻欢道:“就是那包袱。”

    阿飞皱眉道:“包袱?”

    李寻欢道:“那包袱一直在桌上我一直没有太留意但等到黑蛇走了后那包袱也不见了所以我想他故意作出那种疯的样子来就为的是要引开别人的注意力他才好趁机将那包袱攫走。

    阿飞道:“嗯。”

    李寻欢道:“但他却未想到那包袱竟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杀他的人想必就是为了那只包袱。”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小刀拿在手上轻轻地抚摸着喃喃道:“那包袱里究竟是什么呢?为何有这么多人对它生兴趣?也许我昨天晚上本该拿过来瞧瞧的。”

    阿飞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忽然道:“杀他的人既是为了那包袱那么他将包袱夺走之后为什么要将黑蛇堆成雪人挡住路呢?”

    李寻欢神情看来很惊讶。

    他觉这少年虽然对人情世故很不了解有时甚至天真得象个孩子但智慧之高思虑之密反应之快他这种老江湖也赶不上。

    阿飞道:“那人是不是已算准这条路不会有别人走只有你的马车必定会经过这里所以要在这里将你拦住。”

    李寻欢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沉声道:“你找出他的致命伤没有?”

    虬髯大汉还未说话李寻欢忽又道:“你不必找了。”

    阿飞道:“不错人都已来了还找什么。”

    李寻欢耳力之敏目力之强可说冠绝天下他实未想到这少年的耳目居然也和他同样灵敏。

    这少年似乎天生有种野兽般的本能能觉察到别人觉察不出的事李寻欢向他赞许地一笑然后就朗声道:“各位既已到了为何不过来喝杯酒呢?”

    道旁林木枯枝上的积雪忽然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人大笑着道:“十年不见想不到探花郎的宝刀依然未老可贺可喜。”

    笑声中一个颧骨高耸面如淡金目光如睥睨鹰的独臂老人已大步自左面的雪林中走了出来。

    右面的雪林中也忽然出现了个人这人干枯瘦小脸上没有四两肉象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阿飞一眼便已瞥见这人走出来之后雪地上竟全无脚印此地雪虽已结冰但冰上又有积雪。

    这人居然踏雪无痕虽说多少占了些身材的便宜但轻功之高也够吓人的了。

    李寻欢笑道:“在下入关还不到半个月想不到‘金狮镖局’的查总镖头和‘神行无影’虞二先生就全都来看我了在下的面子实在不小。”

    那矮小老人阴沉地一笑道:“小李探花果然是名不虚传过目不忘咱们只在十三年前见过一次面想不到探花郎竟还记得我虞二拐子这老废物。”

    阿飞这才现他竟有条腿是跛的他实在想不到一个轻功如此高明的人竟是个跛子。

    却不知这虞二拐子就因为右腿天生畸形残废是以从小就苦练轻功他要以人的轻功来弥补天生的缺陷。

    阿飞倒不禁对这老人觉得很佩服。

    李寻欢微微一笑道:“两位既然还请来几位朋友为何不一齐为在下引见引见呢?”

    虞二拐子冷冷道:“不错他们也久闻小李探花的大名了早就想见见阁下。”

    他说着话树林里已走出四个人来此刻虽然是白天但李寻欢见了这四人还是不觉倒抽了囗冷气。

    这四人年纪虽然全已不小但却打扮得象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脚上穿的也是绣着老虎的童鞋腰上还系着围裙四人虽都是浓眉大眼像狞恶但却偏偏要作出顽童的模样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叫人见了连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

    最妙的是他们手腕上脚踝上竟还戴满了亮的银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直响。

    虬髯大汉一见这四人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忽然嘎声道:“那黑蛇不是被人杀死的。”

    李寻欢道:“哦?”

    虬髯大汉道:“他是被蝎子和蜈蚣蜇死的。”

    李寻欢脸色也变了变沉声道:“如此说来这四位莫非是苗疆‘极乐峒’五毒童子的门下?”

    四人中的黄衣童子格格一笑道:“我们辛辛苦苦堆成的雪人被你弄坏了我要你赔。”‘赔’字出囗他身子忽然飞掠而起向李寻欢扑了过来手足上的镯子如摄魂之铃响声不绝。

    李寻欢只是含笑瞧着他动也不动。

    但虞二麻子却也忽然飞起半空中迎上了那黄衣童子拉住他的手斜斜飞到一边。‘金狮’查猛也立刻大笑道:“探花郎家财万贯莫说一个雪人就算金人他也赔得起的但四位却不可着急先待我引见引见。”

    一个红衣童子笑嘻嘻道:“我知道他姓李叫李寻欢。”

    另一黑衣童子道:“我还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所以我们早就想找他带我们去寻寻欢找找乐子了。”

    剩下的一个绿衣童子道:“我还知道他学问不错中过皇帝老儿点的探花听说他老子和他老子的老子也都是探花。”

    红衣童子笑嘻嘻道:“只可惜这小李探花却不喜欢做官反而喜欢做强盗。”

    他们在这里说别人还未觉得怎样阿飞却听得出了神他实在想不到他这新交的朋友竟有如此多姿多采的一生。

    他却不知道这些人只不过仅将李寻欢多采的一生说出了一鳞半爪而已李寻欢这一生的故事他们就算不停地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阿飞也未现李寻欢面上虽还带着微笑目中却露出痛苦之色象是别人只要一提及他的往事就令他心碎。

    突听虞二拐子沉着脸道:“你们对李探花的故事实在知道不少但你们可听过小李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

    那黄衣童子吃吃笑道:“出手一刀例不虚……原来你是怕我被他手上那把小刀弄死回去无法向我师傅交代所以才拉住我手的。”

    李寻欢微笑着道:“但各位只管放心在下的第二刀就不怎么样高明了而一刀是万万杀不死六个人的!”

    他忽也沉下脸瞪着查猛道:“所以各位若是想来为诸葛雷复仇还是不妨动手!”

    ‘金狮’查猛干笑了两声道:“诸葛雷自己该死怎么能怪李兄。”

    李寻欢道:“各位既非为了复仇而来难道真的是找我来喝酒的么?”

    查猛沉吟着象是不知该如何措词。

    虞二拐子已冷冷道:“我们只要你将那包袱拿出来!”

    李寻欢皱了皱眉道:“包袱?”

    查猛道:“不错那包袱乃是别人重托给‘金狮镖局’的若有失闪敝镖局数十年的声名就从此毁于一旦。”

    李寻欢瞧了黑蛇的尸身一眼道:“包袱难道不在他身上?”

    查猛道:“李兄这是说笑有李兄在场区区的黑蛇怎么能将那包袱拿得走。”

    李寻欢皱了皱眉叹息着喃喃道:“我平生最怕麻烦麻烦为什么总要找上我?”

    查猛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接着又道:“只要李兄肯将那包袱还在下非但立刻就走而且多少总有点心意给李兄饮酒压惊。”

    李寻欢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刀忽然笑道:“不错那包袱的确在我这里但我却还未决定是否将它还给你们你们最好让我考虑考虑。”

    查猛面上已变了颜色虞二拐子却抢着道:“却不知阁下要考虑多久?”

    李寻欢道:“有一个时辰就已足够了一个时辰后还在此地相见。”

    虞二拐子想也不想立刻道:“好一言为定!”

    他再也不说一句话挥手就走。

    黄衣童子忽然格格一笑道:“有半个时辰就可以逃得很远了何必要一个时辰。”

    虞二拐子沉着脸道:“小李探花自出道以后退隐之前七年中身经大小三百余战从来也未曾逃过一次。”

    他们来得虽快退得更快霎眼间已全都失去踪影再听那清悦的手镯声已远在十余丈外。

    阿飞忽然道:“包袱并不在你手上。”

    李寻欢道:“嗯。”

    阿飞道:“既然不在你为何要承认?”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纵然说没有拿他们也绝不会相信的迟早还是难免出手一战所以我倒不如索性承认了也免得跟他们噜嗦麻烦。”

    阿飞道:“既然迟早难免一战你还考虑什么?”

    李寻欢道:“在这一个时辰中我要先找到一个人。”

    阿飞道:“什么人?”

    李寻欢道:“偷那包袱的人。”

    阿飞道:“你知道他是谁?”

    李寻欢道:“昨天那酒店中有三个金狮镖局的镖头除了诸葛雷何那赵老二外

    还有一个人我要找的就是他!”

    阿飞沉默了半晌道:“你说的可是那穿着件紫缎团花皮袄腰上似乎缠着软鞭耳朵还有撮黑毛的矮子么?”

    李寻欢微笑道:“你只瞧了他两眼想不到已将他瞧得如此仔细。”

    阿飞道:“我只瞧了一眼一眼就已足够了。”

    李寻欢道:“不错我说的就是他昨天在酒店中的人只有他知道那包袱的价值他一直躲在旁边没有人注意他所以也只有他有机会拿那包袱。”

    阿飞沉思着道:“嗯。”

    李寻欢道:“就因为他知道那包袱的价值所以存心要将之吞没但他却怕查猛怀疑于他所以就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他淡淡一笑接着道:“好在我替别人背黑锅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阿飞道:“查猛他们知道你的行踪自然就是他去通风报讯的。”

    李寻欢道:“不错。”

    阿飞道:“他为了怕查猛怀疑到他暂时绝不敢逃走!”

    李寻欢道:“不错。”

    阿飞道:“所以他现在必定和查猛他们在一齐只要找到查猛就可以找得到他!”

    李寻欢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只要在江湖中混三五年就没有别人好混的了以后我们若是还有机会见面希望还是朋友。”

    他大笑着接道:“因为我实在不愿意有你这样的仇敌。”

    阿飞静静地望着他道:“你现在要我走?”

    李寻欢道:“这是我的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别人也没有找你……你为何还不走?”

    阿飞道:“你是怕连累了我还是已不愿和我同行?”

    李寻欢目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却还是微笑着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反正迟早总是要分手的早几天迟几天又有什么分别?”

    阿飞沉默着忽然自车厢中倒了两碗酒道:“我再敬你一杯……”

    李寻欢接过来一饮而尽慢声道:“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他想笑一笑却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

    阿飞又静静地望了他很久忽然转过身大步而去。

    这时天边又霏霏地落下了雪来天地间静得甚至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李寻欢望着这少年坚挺的身子在风雪中渐渐消失望着雪地上那漫长的孤独的脚印……

    他立刻又倒了碗酒高举着酒杯喃喃道:“来少年人我再敬你一杯你可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要你走只不过你前程远大跟着我走永远没好处的我这人好象已和倒霉麻烦危险不幸的事交成了好朋友我已不能再交别的朋友了!”

    阿飞自然已听不到他的话了。

    那虬髯大汉始终就象石像般站在一边既没有说话满身虽已积满了冰雪他也绝不动一动。

    李寻欢又饮尽了杯中的酒才转身望着他道:“你在这里等着最好将这条蛇的尸体也埋起来我……我一个时辰就会回来的。”

    虬髯大汉垂下了头忽然道:“我知道金狮查猛虽以掌力雄浑成名但却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少爷你在四十招内就可取他级。”

    李寻欢淡淡笑道:“也许还用不着十招!”

    虬髯大汉道:“虞二拐子呢?”

    李寻欢道:“他轻功不错据说暗器也很毒辣但我还是足可对付他的。”

    虬髯大汉道:“据说‘极乐峒’门下每人都有几手很邪气的外门功夫方才看他们的出手果然和中原的武功路数不同……”

    李寻欢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放心就凭这些人我还未放在心上。”

    虬髯大汉的面色却很沉重缓缓道:“少爷也用不着瞒我我知道此行若非极凶险少爷就绝不会让那位……那位飞少爷走的。”

    李寻欢板起了脸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多嘴起来了。”

    虬髯大汉果然不敢再说什么头垂得更低等他抬起头来时李寻欢已走入树林似乎又在咳嗽着。

    这断续的咳嗽声在风雪中听来实在令人心碎。

    但风雪终于连他的咳嗽声也一齐吞没。

    虬髯大汉目中已泛起泪光黯然道:“少爷咱们在关外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又要入关来受苦呢?十年之后你难道还忘不了她?还想见她一面?可是你见着她之后还是不会和她说话的少爷你……你这又何苦呢?……”

    一进了树林李寻欢那种懒散落寞的神情就完全改变了他忽然变得就象条猎犬那么轻捷矫健。

    他的耳朵鼻子眼睛他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已有效地运用雪地上枯枝间甚至空气里只要有一丝敌人留下的痕迹一丝异样的气息他都绝不会错过二十年来世上从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他的追踪。

    他行动虽快如脱兔但看来并不急躁匆忙就象是个绝顶的舞蹈者无论在多么急骤的节奏下都还是能保持他优美柔和的动作。

    十年前他放弃了他所有的一切黯然出关去的时候也曾路过这里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他记得这附近有个小小的酒家远远就可以看到那高挑的青帘所以他也会停下车来去喝了几斤酒。

    酒虽不佳但那地方面对青山襟带绿水春日里的游人很多他望着那些欢笑着的红男绿女一杯杯喝着自己的苦酒准备从此向这十丈软红告别这印象令他永远也不能忘记。

    现在他想不到自己又回到这里经过了十年的岁月人面想必已全非昔日的垂髫幼女如今也许已嫁作人妇昔日的恩爱夫妻如今也许已归于黄土就连昔日的桃花如今已被掩埋在冰雪里。

    可是他希望那小小的酒家仍在。

    他这么想倒并不是为了要捕捉往日的回忆而是他认为金狮查猛他们说不定就落脚在那酒家里。

    冰雪中的世界虽然和春风中大不相同但他经过这条路时心里仍不禁隐隐感觉到一阵阵刺痛。

    财富、权势、名誉和地位都比较容易舍弃只是那些回忆那些辛酸多于甜蜜的回忆却象是沉重的枷锁是永远也抛不开甩不脱的。

    李寻欢自怀中摸出个扁扁的酒瓶将瓶中的酒全灌进喉咙等咳嗽停止之后才再往前走。

    他果然看到了那小小的酒家。

    那是建筑在山脚下的几间敞轩屋外四面都有宽阔的走廊朱红的栏杆配上碧绿的纱窗。

    他记得春日里这里四面都开遍了一种不知名的山花缤纷馥郁倚着朱红的栏杆赏花饮酒淡酒也变成了佳酿。

    如今栏杆上的红漆已剥落红花也被白雪代替白雪上车辙马蹄纵横还可以听到屋后有马嘶声随风传出。

    李寻欢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查猛他们果然落脚在这里!因为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绝不会有其他游客的。

    他的行动更快更小心静静地听了半晌酒店里并没有人声他皱了皱眉箭一般窜了过去。

    到了近前就可以觉这酒店实在静得出奇除了偶尔有低低的马嘶外别的声音一丝也没有。

    走廊上的地板已腐旧李寻欢的脚刚踏上去就出‘吱’的一声他立刻后退了十几尺。

    但酒店里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寻欢微一沉吟轻快地绕到屋子后面他心里在猜测也许‘金狮’查猛并没有回到这里。

    可是他却立刻就见到了查猛!

    查猛竟正在直着眼睛瞪着他!

    查猛的眼睛几乎完全凸了出来淡金色的脸看来竟已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他就站在马廊前的一根柱子旁。

    廊中的马在低嘶着踢着脚查猛却只是站在那里既不出声也不动就象是个泥塑的还未着色的人像。

    李寻欢暗中叹了囗气道:“想不到!……”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立刻停住了嘴。

    因为他已觉查猛是再也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了。

第三章 宝物动人心

    李寻欢再一注视那查猛的咽喉竟已被洞穿!杀他的人显然不愿他的鲜血溅上自己的衣裳所以一剑刺穿他的咽喉后就立即塞了团冰雪在创囗里等到冰雪被热血溶化的时候血却也已被冰凝结住了。

    他的尸体仍笔直的站着倚着木柱并没有倒下来由此可见杀他的那人身法是多么轻多么快!他一剑刺穿查猛的咽喉后就立即拔出了剑连一丝多馀的力量都没有所以才没有碰倒查猛的尸体。

    查猛自然是准备抵抗的但等到这一剑刺穿咽喉后他的招式还没有使出来所以他的尸体仍在保持着平衡。

    这一剑好快!

    李寻欢面上露出了惊奇之彩色他知道‘金狮’查猛成名已二十多年并没有吃过多大的亏。

    金狮镖局的招牌也很硬由此可见查猛并非弱者但他却反抗之力都没有一剑就被人洞穿了咽喉!

    他就算是个木头人要想一剑将这木头人的咽喉刺穿而不将它撞倒也绝不是件容易事。

    李寻欢一转身窜入那酒店里门上并没有挂帘子里面也没有摆上桌椅显见这酒店也并不想在这种天气做生意。

    很宽敞的屋子里只有靠窗旁摆着一桌菜但菜大多都没有动过甚至连杯里的酒都没有喝。

    来自极乐峒的那四个‘童子’也已变成了四个死尸!

    死尸的头向外足向里像是‘十’字黄衣童子的足底和绿衣童相对黑衣童和红衣童相对右手腕上的金镯已褪下落在手边四人的脸上还带着狞笑咽喉竟也是被一剑刺穿的!

    再看虞二拐子也已倒在角落里的一个柱子旁他的双手紧握似乎还握着满把暗器。

    但暗器还未出他也已被一剑刺穿咽喉!

    李寻欢也不知是惊奇还是欢喜只是不住喃喃道:“好快的剑……好快的剑……”

    若在两日以前他实在猜不出普天之下是谁有这么快的剑法昔年早称当代第一剑客的天山‘雪鹰子’剑法虽也以轻捷飘忽见长但出手绝不会有如此狠辣何况自从鹰愁涧一役之后这位不可一世的名剑客已封剑归隐到如今只怕也埋骨在天山绝顶亘古不化的冰雪下了。

    至于昔日纵横天下的名侠沈浪熊猫儿王怜花据说早已都买舟入海去寻海外的仙山久已不在人间了。

    何况他们用的都不是剑!

    除了这些人之外李寻欢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谁的剑如此快直到现在他已知道是还有这么一个人的。

    就是那神秘、孤独而忧郁的少年阿飞!

    李寻欢闭起眼睛彷佛就可以看到他落寞的走入这屋子里极乐峒的护法童子们立刻迎了上去将他包围。

    但他们的金镯褪下面上的狞笑还未消失阿飞的剑已如闪电如毒蛇般将他们的咽喉刺穿。

    虞二拐子在一旁想暗器他以轻功和暗器成名手脚自然极快但他的手刚抓起暗器还未出剑已飞来一剑穿喉!

    李寻欢叹了囗气喃喃道:“玩具居然有人说他的剑像玩具……”

    他忽然现柱子上有用剑尖划出来的字:“你替我杀了诸葛雷我就替你杀这些人我不再欠你的债了我知道一个人绝不能欠债!”

    看到这里李寻欢不禁苦笑道:“我只替你杀了一个人你却替我杀了六个你知道一个人不能欠债为何要我欠你的债呢?”他又接着看下去!

    “我替你杀的人虽多些但情况不同你杀的一个足可抵得上这六个所以你也不欠我我也不愿别人欠我的债!”

    李寻欢失笑道:“你这帐算的不太精明看来以后做不得生意。”

    柱子上只有这几句话却还有个箭头。

    李寻欢自然立刻顺着这箭头所指的方向走过去刚走进一扇门他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有柄很亮的剑剑尖正指着他!

    剑尖在微微的颤抖着!

    握剑的是个很福的老人胡子虽还没有白但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可见年纪已不小了。

    这老人双手握剑对着李寻欢大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他虽然尽量想说得大声些可是声音偏偏有些抖。

    李寻欢忽然认出他是谁了微笑道:“你不认得我人?”

    老人只是在摇头。

    李寻欢道:“我却认得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十年前你还陪过我喝了几杯酒哩。”

    老人目中的警戒之色已少了些双手却还是紧握着剑柄道:“客官贵姓?”

    李寻欢道:“李木子李。”

    老人这才长长吐囗气手里的剑也‘当’的落在地上展颜道:“原来是李……李探花老朽已在这里等了半天了。”

    李寻欢道:“等我?”

    老人道:“方才有位公子……英雄杀了很多人……恶人却留下个活待交给老朽看守说是有位李探花就会来的要老朽将这人交给李探花若是此间出了什么差错他就会来……来要老朽的命。”

    李寻欢道:“人呢?”

    老人道:“在厨房里。”

    厨房并不小而且居然很干净果然有个人被反绑在椅子上长得很瘦小耳边还有撮黑毛。

    李寻欢早已想到阿飞就是要将这人留给他拷问的但这人却显然未想到还会见到李寻欢目中的惊惧之色更浓嘴角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着却说不出话来──阿飞不但紧紧的绑住了他还用布塞住了他的嘴。

    他显然是怕这人用威胁利诱的话来打动这老人所以连嘴也塞住李寻欢这才觉他居然还很细心。

    但他为什么不索性点住这人的穴道呢?

    李寻欢手里的刀光一闪只不过是挑去了这人嘴里塞住的布而已这人却已几乎被吓晕了。

    他想求饶但嘴里乾得麻一个字也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也没有催他却在他对面坐下又请那老人将外面的酒等全都搬了进来他倒了杯酒喝下去才微笑着道:“贵姓?”

    那人脸已黄用乾的舌头舐着嘴唇嗄声道:“在下洪汉民。”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喝酒的喝一杯吧。”

    他居然又挑断了这人身上绑着的绳子倒了杯酒递过去这人吃惊的张大了眼睛用力捏着自己被困得麻的手臂既不敢伸手来接这杯酒又不敢不接。

    李寻欢笑着道:“有人若请我喝酒我从来不会拒绝的。”

    洪汉民只有接过酒杯他的手直抖虽然总算喝下去半杯酒还有半杯却都洒到身上了。

    李寻欢叹了囗气喃喃道:“可惜可惜……你若也像我一样找把刀来刻刻木头以后手就不会抖雕刻可以使手稳定这是我的秘诀。”

    他又倒了两杯酒笑道:“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塌这两件事你以后一定要牢记在心。”

    洪汉民用两只手端着酒杯还生怕酒泼了出来赶紧用嘴凑上去将一杯酒全喝了个乾净。

    李寻欢道:“很好我一生别的都没有学会只学会了这两件事现在已全都告诉了你你应该怎么样来感谢我?”

    洪汉民道:“在下……在下……”

    李寻欢道:“你也用不着做别的事只要将那包袱拿出来我就很满意了。”

    洪汉民的手又一抖幸好杯子里已没有酒了。

    他长长吸进了一囗气道:“什么包袱?”

    李寻欢道:“你不知道?”

    洪汉民脸上很尽力地挤出了一丝微笑道:“在下真的不知道。”

    李寻欢摇着头叹道:“我总以为喜欢喝酒的人都比较直爽可是你……你实在令我失望。”

    洪汉民陪笑道:“李……李大侠只怕是误会了在下的确……”

    李寻欢忽然沉下脸道:“你喝了我的酒还要骗我把酒还给我吧。”

    洪汉民道:“是是……在下这就去买。”

    李寻欢道:“我只要你方才喝下去的两杯买别的酒我不要。”

    洪汉民怔了怔用袖子直擦汗吃吃道:“但……但酒已喝在肚子里怎么还呢?”

    李寻欢道:“这倒容易。”

    刀光一闪小刀已抵住了洪汉民的胸膛。

    李寻欢冷冷道:“酒既然在你肚子里我只要将你的肚子剖开就行了。”

    洪汉民脸色白勉强笑道:“李大侠何必开小人的玩笑。”

    李寻欢道:“你看我这像是开玩笑?”

    他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将小刀轻轻在洪汉民的胸膛上一刺想将他的胸膛刺破一点让他流一点血。

    因为只有懦夫才会说谎而懦夫一看到自己的血就会被骇出实话了这道理谁也不会比李寻欢更清楚。

    谁知道刀尖刺下竟好像刺在一个石面上洪汉民还是满面假笑似乎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寻欢目光闪了闪手已停了下来这懦夫居然刀枪不入李寻欢居然也并没有吃惊。

    他反而微笑着道:“你在江湖中混了已有不少时候了吧。”

    洪汉民想不到他忽然会问出这句话来怔了怔陪笑道:“已有二十年了。”

    李寻欢道:“那么你总该知道江湖中有几件很神奇的宝物这些宝物虽很少有人能真的见到但却已传说多年其中有一件就是……”

    他眼睛盯着洪汉民一字字接着道:“就是金丝甲据说此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伤你既已在江湖中混了二十年总该听说过。”

    洪汉民的脸已经变得好像一块抹桌布跳起来就想逃。

    他的身法并不慢踪身一掠到了门囗但他正要窜出门的时候李寻欢也已站在门囗了。

    洪汉民咬了咬牙一转身就解下了条亮银链子枪银光洒开链子枪毒蛇般向李寻欢刺了过去。

    看来他在这柄枪上至少已有二三十年的功夫这一招刺出软软的链子枪竟被抖得笔直带着劲风直刺李寻欢的咽喉。

    只听‘当’的一声李寻欢只抬了抬手他手里还拿着酒杯就用这酒杯套住了枪尖。

    也不知怎地枪尖竟没有将酒杯击碎。

    李寻欢笑道:“以后若再有人劝我戒酒我一定要告诉他喝酒也有好处的而且酒杯还救过我一次命。

    洪汉民就像石头人般怔在那里满头汗落如雨。

    李寻欢道:“你若不想打架了就将身上的金丝甲脱下来作酒资吧那勉强也可抵得过我的两杯酒了。”

    洪汉民颤声道:“你……你真要……”

    李寻欢道:“我倒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东西你能趁我不备将包袱偷走也算你的本事但你却不该对别人说包袱是我拿的我这人最不喜被人枉。”

    洪汉民道:“不错包袱是……是小人拿的包袱里也的确就是金丝甲可是……可是……”

    他非但已急得说不出话连眼泪都快被急了出来。

    李寻欢道:“金丝甲虽然是防身至宝但你得了有什么用呢?你就算穿着十件金丝甲我一刀还是可以要你的命你何必为了它拼命?”

    他叹息接着道:“世间的宝物唯有德者居之这种东西更不是你们这种人应该有的你将它送给我也许还可以多活几年。”

    洪汉民嗄声道:“小人也知道不配有这种东西但小人也并不想将之据为己有……”

    李寻欢道:“难道你本来就想将它送给别人么?送给谁?”

    洪汉民咬着牙连嘴唇都被咬出血来。

    李寻欢悠然道:“我有很多法子能要人说实话可是我并不喜欢用所以我希望你莫要也逼我用出来。”

    洪汉民终于长长叹了囗气道:“好我说。”

    李寻欢道:“你最好从头说起。”

    洪汉民沉吟着道:“李大侠可知道有个‘神偷’戴五么?这种下五门的小贼李大侠也许不会知道的。”

    李寻欢笑道:“我非但知道这人而且还认得他他的轻功和手上功夫都算不弱而且酒量也很不错。”

    洪汉民道:“这‘金丝甲’就是他不知从那里偷来的。”

    李寻欢道:“哦?那么又怎会到了你们手上呢?”

    洪汉民道:“他和诸葛雷本来也是老朋友我们在张家囗遇见了他就在一起喝酒他大醉之下拿金丝甲出来吹嘘诸葛雷瞧着眼红就……就……”

    李寻欢板着脸道:“你们既然做得出这种不要脸的事难道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吗?”

    洪汉民垂下头叹道:“戴五明知这金丝甲现在是江湖中每个人都想得到的宝物他既然身怀此物本不该喝醉的。”

    李寻欢冷冷道:“他并不是不该喝酒而是不该交错了朋友。”

    洪汉民惨白的脸居然也有些红。

    李寻欢道:“这金丝甲虽然号称是‘武林三宝’之一其实并没有太大用处因为除了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相争时用得着它之外一般人得到它还是难免送命我倒不懂它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抢眼了这其中是否另有原因?”

    洪汉民道:“不错这其中的确有个秘密……其实这秘密现在已不能算是秘密了只因……”

    他刚说到这里这酒店的主人已端着两壶酒进来陪笑道:“刚温好的酒探花大人先喝一杯再说话吧。”

    李寻欢苦笑道:“你若想我下次再来照顾你的生意最好再也莫要叫我这名字我一听这四个字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酒杯还在他手上他满满倒了一杯只觉一阵酒香扑鼻而来他脸色立刻又开朗了展颜道:“好酒。”

    他将这杯酒喝了下去又弯下腰咳嗽起来。

    老人叹息着端了张椅子过来扶着李寻欢坐下道:“咳嗽最伤身子要小心些要小心些……”

    他苍老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接着道:“但这酒专治咳嗽客官你喝了以后包管不会再咳嗽了。”

    李寻欢笑道:“酒若能治咳嗽就真的十全十美了你也喝一杯吧。”

    老人道:“我不喝。”

    李寻欢道:“为什么?卖饺子的人宁可吃馒头也不愿吃饺子卖酒的人难道也宁可喝水却不喝酒么?”

    老人道:“我平常也喝两杯的可是……这壶酒却不能喝。”

    他呆滞的目光竟也变得锐利狡黠起来。

    李寻欢却似未曾留意还是微笑着问道:“为什么?”

    老人盯着他手里的小刀缓缓道:“因为喝下我这杯酒后只要稍为一用真力酒里的毒立刻就要作七孔流血而死!”

    李寻欢张嘴结舌似已呆了。

    洪汉民又惊又喜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来帮我的忙日后我必定重重酬谢。”

    老人冷冷道:“你不必谢我。”

    洪汉民面色微变陪笑道:“前辈真人不露像莫非也想要……”

    他嘴里说着话掌中的链子枪又已飞舞而出。

    老人怒叱一声佝偻的身子竟似忽然暴长了一尺左手一反已抄着了枪头厉声道:“就凭你也敢跟我老人家动手?!”

    这胆小怕事的糟老头子在瞬间就彷佛变了个人似的连一张脸都变得红中透紫隐隐有光。

    洪汉民看到他这种奇异的面色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惊呼道:“前辈饶命小人不知道前辈就是……”

    他请求饶已迟了呼声中老人的右拳已击出只听‘砰’的一声洪汉民的身子竟被打得飞了出来缠在手上的链子也断成两截鲜血一路溅了出来他身上撞在墙上恰好落在灶上的大铁锅里。

    这一拳的力道实在惊人。

    李寻欢叹了囗气摇着头道:“我早就说过你有了这件金丝甲反而会死得快些。”

    老人将半截链子枪甩在地上出神的望着洪汉民的尸身脸上的皱纹又一根根现了出来喃喃道:“你已有二十年没有杀人了是吗?”

    老人轻身望着他道:“但我并没有忘记如何杀人是吗?”

    李寻欢道:“你为了这种事杀人值得吗?”

    老人道:“二十年前我不为什么也会杀人的。”

    李寻欢道:“但现在已过了二十年你能躲过这二十年并不容易。若为了这种事将自己身份暴露岂非划不来。”

    老人动容道:“你已知道我是谁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莫忘记‘紫面二郎’孙逵在二十年前是多么出风头的人物居然敢和江南七十二道水6码头总瓢把子的妻子私奔这种勇气我实在佩服。”

    老人怒道:“此时此刻你还敢出言不逊?”

    李寻欢道:“你莫以为我这是在讽刺你一个男人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冒生命之险负天下之谤甚至不惜牺牲一切这种男人至少已不愧是个男人我本来的确对你很佩服的可是现在……”

    他摇了摇头长叹道:“现在我却失望得很因为我想不到紫面二郎居然也是个鬼鬼崇崇的小人只敢在暗中下毒却不敢以真功夫和人一决胜负。”

    孙逵怒目望着他还未说话突听一人笑道:“这你倒莫要冤枉了他下毒也要有学问的就凭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很动听。

    李寻欢微笑道:“不错我早该想到这是蔷薇夫人的手段了李寻欢能死在二十年前名满江湖的美人手上倒也不虚此生。”

    那声音吃吃笑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嘴我若在二十年前遇到了你只怕就不会跟他私奔了。”

    笑声中她的人已扭动着腰肢走了出来。

    过了二十年之后她还并不显得太老眼睛还是很有风情牙齿也还很白可是她的腰──

    她实在已没有腰了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并不太大的水缸装的水最多也只不过能灌两亩田而已。

    李寻欢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刚吞下一整个鸡蛋。

    这就是蔷薇夫人?他简直无法相信。

    美人年华老去本是件很令人惋惜令人伤感的事但她若不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双十年华还拼命想用束腰扎紧身上的肥肉用脂粉掩盖着脸上的皱纹那就非但不再令人伤感反而令人恶心可笑。

    这道理本来再也明显不过奇怪的是世上大多数女人对这道理都不知道──也许是故意拒绝知道。

    蔷薇夫人穿着的是件红缎的小皮袄梳着万字髻远远就可以嗅到一阵阵刨花油的香气。

    她望着李寻欢笑道:“好一位风流探花郎果然是名不虚传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瞧见过这么神气的男人了可是二十年前……”

    她叹了囗气接着道:“二十年前我们家里却总是高朋满座那时侯江湖道上的少年英雄风流剑客有那一个不想来拜访拜访我?只要能陪我说两句话看我一眼他们就好像吃了人□果似的开心得要命你不信问他好了。”

    孙逵沉着脸抱定主意不开囗。

    李寻欢望着蔷薇夫人脖子上就像风中蔷薇般在抖动着的肥肉再看看孙逵暗中不禁叹息。

    他已看出这老人这二十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蔷薇夫人又叹了囗气道:“可是这二十年来实在把我蹩苦了每天躲在屋子里连人都不敢见我真后悔怎样会跟着这没出息的男人逃走的。”

    孙逵忍不住也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谁不后悔谁是王八蛋。”

    蔷薇夫人叫了起来跳着脚道:“你在说什么?你说?!老娘放着好日子不过跟着你到这个鬼地方来受苦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被你糟塌成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好后悔的你说说呀。”

    孙逵鼻子里直抽气嘴又紧紧闭了起来。

    蔷薇夫人道:“探花郎你说这种男人是不是没有良心早知道他会变成这样子那时我还不如……不如死了好些。”

    她拼命用手揉着眼睛只可惜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揉出来。

    李寻欢笑道:“幸好夫人没有死否则在下就真的要遗憾终生了。”

    蔷薇夫人娇笑道:“真的么?你真的这么想见我?”

    李寻欢道:“自然是真的像夫人这么胖的美人到哪里才能找到第二个?”

    蔷薇夫人脸都气白了孙逵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寻欢道:“其实夫人得到这件金丝甲也没有用的因为就算将夫人从中间分成两半也穿不上它。”

    蔷薇夫人咬着牙道:“你……我若让你死得痛快了我就对不起你。”

    她自头上拔下了一根很细很尖的金簪咬着牙走向李寻欢李寻欢居然还是安坐不动稳如泰山。

    孙逵皱眉道:“金丝甲既已到手我们还是赶快办正事去吧何必跟他过不去?”

    蔷薇夫人吼道:“老娘的事用不着你管!”

    李寻欢竟真的已不能动眼睁睁的望着她。

    谁知她刚冲到李寻欢面前刚想将那根金簪剌入他的眼睛孙逵忽然从后面飞起一脚将她踢上屋顶。

    她百把斤重的身子撞在屋顶上整个屋子都快被她震跨了等她跌下来的时候已只剩下半囗气。

    李寻欢也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是为了救我而杀她的?”

    孙逵恨恨道:“这二十年来我已受够了她的气已经快被她缠疯了我若不杀了她不出半年就要被她活活逼死。”

    李寻欢道:“但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你莫忘记二十年前……”

    孙逵道:“你以为是我勾引她的你以为我想带着她私奔?”

    李寻欢道:“难道不是?”

    孙逵叹道:“我遇见她的时侯根本不知道她是杨大胡子的老婆所以才会跟她……”

    他咳嗽了两声才接着道:“谁知她竟吃定了我非跟我走不可那时杨大胡子已带着二三十个高手来了!我不走也不行了。”

    李寻欢道:“至少她是真的喜欢你否则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逵道:“喜欢我?嘿嘿……”

    他咬着牙冷笑道:“后来我才知道我只不过是她拉到的替死鬼原来她早就趁杨大胡子出关的时候姘上了一个小白脸而且有了孩子她怕杨大胡子回来后无法交帐就卷着些细软和那小白脸私奔了。”

    李寻欢道:“哦?原来其中还有这么段曲折。”

    孙逵道:“谁知那小白脸却又将她从杨胡子那里偷来的珠宝偷走了一大半她人财两空正不知怎样好恰巧遇上了我这倒霉鬼。”

    李寻欢道:“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不向别人解释?”

    孙逵苦笑道:“这是她后来酒醉时才无心泄露的那时生米早已煮成熟饭我再想解释已来不及了。”

    李寻欢道:“她那孩子呢?”

    孙逵闭着嘴不说话。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早就该杀她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孙逵还是不说话。

    李寻欢道:“我反正已离死不远你告诉我又有什么有关系?”

    孙逵沉吟了很久才缓缓道:“开酒店有个好处就是常常可以听到一些有趣的事……你可知道近来江湖中最有趣的事是什么?”

    李寻欢道:“我又没有开酒店。”

    孙逵四下望了一眼就好像生怕有人偷听似的。

    然后他才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三十年前横行天下的‘梅花盗’又出现了!”

    ‘梅花盗’这三个字说出来李寻欢也不禁为之动容。

    孙逵道:“梅花盗横行江湖的时候你还小也许还不知道他的厉害但我却可以告诉你当时江湖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连点苍的掌门当时号称江湖第一剑客的吴问天也都死在他手上。”

    他歇了囗气又道:“而且此人行踪飘忽神鬼莫测吴问天刚扬言要找他第二天就死在自己的院子里全身一无伤痕只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又四下望了一眼像是生怕那神鬼难测的‘梅花盗’会在他身后忽然出现。

    但四下却是一片死寂甚至连雪花飘在屋顶上的声音都听得到孙逵这才吐出囗气接着道:“只有胸前多了五个像梅花般排列的血痕血痕小如针眼人人都知道那是梅花盗的标志但却没有人知道他用的究竟是件极毒辣的暗器?还是件极厉害的出门兵器?因为和他交过手的人没有一个还能活着的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他语声刚停下来忽又接着道:“大家只知道他必定是个男的。”

    李寻欢道:“哦?”

    孙逵道:“因为他不但劫财还要劫色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都恨他入骨却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但只要有人说出要和他作对的话不出三天必死无疑胸前必定带着他那独门的标志。”

    李寻欢道:“凡是死在他手上的人致命的伤痕必在前胸是么?”

    孙逵道:“不错前胸要害本是练家子防卫最严密之处但那梅花盗却偏偏要在此处下手从无例外好像若不如此就不足以显出他的厉害。”

    李寻欢笑了笑道:“所以你认为只要穿上这件金丝甲就能将梅花盗制住只要你能将梅花盗制住就可以扬眉吐气扬名天下黑白两道的人都会因此而感激你再也没有人会找你算那笔老帐了。”

    孙逵目光闪动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只要能躲得过他前胸致命之一击就已先立于不败之地就有机会将他制住!”

    他面上神采飞扬接着道:“因为他这一击从未失手所以他作此一击时就不必留什么退路对自己的防卫必定疏忽。”

    李寻欢道:“听来倒像是蛮有道理……”

    孙逵大笑道:“若是没有道理江湖中也不会那么多人一心想将这金丝甲弄到手了。”

    李寻欢道:“可是你在这里种种花喝喝酒你的对头早已渐渐将你忘怀了你的日子难道过得还不够舒服么?为什么还要找这些麻烦呢?”

第四章 美色惑人意

    孙逵笑道:“你懂得什么?我若能将梅花盗置之于死地非但从此扬眉吐气而且……而且那好处也不知有多少。”

    李寻欢道:“还有什么好处?”

    孙逵道:“梅花盗自从在三十年前销声匿迹之后江湖中人本都以为他已恶贯满盈谁知半年多以前他竟忽又出现就在这短短七、八个月里他已又做了七八十件巨案连华山派掌门人的女儿都被他糟蹋了。”

    李寻欢叹道:“此人算来已该有七十左右想不到兴趣居然还如此浓厚。”

    孙逵道:“自从他再次出现后江湖中稍有资产的人都已人人自危稍有姿色的女子更是寝食难安……”他顿了顿接道:“所以已有九十余家人在暗中约定无论谁杀了梅花盗他们就将自己的家财分出一成来送给他这数目自然极为可观。”

    李寻欢道:“这就是那已不成为秘密的秘密么?”

    孙逵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之外江湖中公认的第一美人也曾扬言天下无论僧俗老少只要他能除去梅花盗她就嫁给他。”

    李寻欢叹了囗气苦笑道:“财色动人心这就难怪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淌这趟浑水了也就难怪你要杀了自己的老婆现在看来只怕要轮到我了。”

    孙逵道:“凭良心讲我也觉得你死得很冤枉可是又非杀了你不可。”

    李寻欢忽然笑了悠然道:“凭良心讲你觉得杀我是件很容易的事么?”

    孙逵的铁拳已将举起此刻又不禁放下瞪着李寻欢望了半晌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道:“象你这样的人居然能活到现在可见要杀你实在不容易但是现在……”

    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

    一人大笑道:“凭良心讲你看他现在象是中了毒的样子么?”

    孙逵一惊厨房的小门前不知何时已站着个青衣人他身材并不矮也不太高神情悠闲而潇洒一张脸却是青渗渗阴森森的仿佛戴着面具又仿佛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

    他背负着双手悠然踱了进来喃喃叹着道:“一个人若想在酒徒的酒中下毒那么无论多么愚蠢的事他只怕都能做得出来了……你说是么?”

    最后一句话他是问李寻欢的李寻欢忽然现这人竟有双最动人的眼睛和他的脸实在太不相衬。

    那就象是嵌在死猪肉上的两粒珍珠似的。

    李寻欢望着这双眼睛微笑着道:“和赌鬼赌钱时弄鬼在酒鬼酒中下毒当着自己的老婆说别的女人漂亮──无论谁做了这三件事都一定会后悔的。”

    青衣人冷冷道:“只可惜他们后悔时大多已来不及了。”

    孙逵呆呆地望着他们忽然冲过去攫起了那只酒壶。

    李寻欢微笑道:“你用不着再看酒中的确有毒一点也不假。”

    孙逵嘎声道:“那么你……”

    李寻欢道:“酒中是否有毒别的人也许看不出但象我这样的酒鬼用鼻子一嗅就知道酒味是否变了。”

    他笑着接道:“这也是喝酒的好处不喝酒的人都应该知道。”

    孙逵道:“但……但我明明看到你将那杯酒喝下去的。”

    李寻欢淡淡笑道:“我虽然喝了下去但咳嗽时又全都吐出来了。”

    孙逵身子一震手里的酒壶口当的掉在地上。

    青衣人道:“看来他现在已觉得很后悔但是已来不及了。”

    孙逵怒吼一声吼声中已向这青衣人攻出三拳。

    这二十年来他非但未将武功搁下反而更有精进这一拳招沉力猛拳风虎虎先声已夺人。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这三拳虽然未必能击石如粉但要将一个人的脑袋打碎却是绰绰有余。

    那青衣人全身都似已在拳风笼罩之下眼看非但无法招架简直连闪避都未必能闪避得开。

    谁知他既未招架也未闪避只是轻轻一挥手。

    他出手明明在孙逵之后但也不知怎地孙逵的拳头还未沾着他衣裳他这一掌已掴在孙逵脸上。

    他只不过象拍苍蝇似的轻轻掴了一掌但孙逵却杀猪般狂吼了起来一个筋斗跌倒在地上。

    等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左边的半边脸已肿起了半尺高红里紫紫中透明连眼睛都已被摔到旁边去了。

    青衣人淡淡道:“凭良心讲你死得也实在有些冤枉我本来并不想杀你的可是我这双手……”

    孙逵没有肿的半脸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每一根肌肉都在扭紧着衬着另半边脸上一堆死肉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他剩下的一只眼睛里更充满了惊惧之色望着青衣人的一双手嘶声道:“你的手……你的手……”

    青衣人手上戴着双暗青色的铁手套形状看来丑恶而笨拙但它的颜色却令人一看就不禁毛骨悚然。

    孙逵目中的惊惧已变为绝望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喃喃道:“我究竟作了什么孽?竟叫我今日还见着青魔手?……李……李探花你是个好心人求求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吧。”

    李寻欢仍坐在那里没有动眼睛也盯在青衣人的那双手上只不过用脚尖将那半练子枪头拨到孙逵的手边。

    孙逵挣扎着拾起了它颤声道:“谢谢你谢谢你我死也忘不了你的好处。”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半截练子枪头插入了自己的咽喉自喉头溅出来的鲜血已变为紫黑色的就象是从阴沟里流出来的泉水。

    李寻欢阖起眼睛叹了囗气黯然道:“武林有七毒最毒青魔手……这话看来倒没有夸张。”

    青衣人也在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居然也叹了囗气道:“别人都说挨了青魔手的人生不如死只想越快死越好的确没有夸张。”

    李寻欢目光移到他脸上沉声道:“但阁下却并非‘青魔’伊哭。”

    青衣人道:“你怎知道我不是你认得他?”

    李寻欢道:“嗯。”

    青衣人似乎笑了笑道:“我倒也并不是想冒充他只不过是他的……”

    李寻欢道:“伊哭没有徒弟。”

    青衣人道:“谁说我是他的徒弟就凭他做我的徒弟都不配。”

    李寻欢道:“哦?”

    青衣人道:“你以为我在吹牛?”

    李寻欢淡淡道:“我对阁下的来历身份并没有兴趣。”

    青衣人动人的眼睛忽然出了锐利的光瞪着李寻欢道:“你对什么有兴趣?金丝甲?”

    李寻欢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抚摸着手里的小刀。

    青衣人目光也落在这柄小刀上道:“别人都说你‘出手一刀例不虚’这话不知有没有夸张?”

    李寻欢道:“以前也有很多人对这句话表示怀疑。”

    青衣人道:“现在呢?”

    李寻欢目中闪过一丝萧索之意缓缓道:“现在人都已死了!”

    青衣人默然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的声音很奇特就象是硬逼出来的笑声虽很大他面上却仍死鱼般全无表情道:“老实说我的确想试试。”

    李寻欢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试。”

    青衣人顿住笑声又瞪了李寻欢几眼道:“金丝甲就在锅里那死人身上是吗?”

    李寻欢道:“嗯。”

    青衣人道:“现在我若去动那死人那么……”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么你只怕也要变成死人了!”

    青衣人又笑了笑道:“我并不是怕你只不过我这人天生不喜欢赌博也不喜欢冒险。”

    李寻欢道:“这是种好习惯只要你能保持一定会长命的。”

    青衣人目光闪动着道:“但我总有法子能令你将这金丝甲让给我的。”

    李寻欢道:“哦?”

    青衣人道:“你总该知道这‘青魔手’乃是伊哭采金铁之英淬以百毒锻冶了七年才制成的可说是武林中最霸道的兵刃之一。”

    李寻欢道:“百晓生作‘兵器谱’青魔手排名第九可算珍品。”

    青衣人道:“那么我若将这青魔手送给你你肯不肯将金丝甲让给我?”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望着手里的小刀缓缓道:“我这把小刀只不过是大冶的铁匠花了三个时辰打好的但百晓生品评天下兵器小李飞刀却排名第三!”

    青衣人长长叹了囗气道:“你的意思是说兵器的好坏并没有关系主要的是要看用兵器的是什么人。”

    李寻欢微微笑道:“阁下是聪明人。”

    青衣人道:“所以你不肯。”

    李寻欢道:“我若想要它现在它就不会在你的手上了!”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忽然自怀中取出个长而扁的匣子。

    他将这匣子慎重地放在桌上用两只戴着铁手套的手笨拙地将匣子打开立刻便有一阵剑气‘字形左‘石’右‘乏”人肌肤。

    这黝黑的铁匣子里竟是柄寒光照人的短剑。

    青衣人道:“宝剑赠英雄这柄‘鱼肠剑’天下无双总该能配得过你了吧。

    李寻欢动容道:“阁下莫非是‘藏剑山庄’藏龙老人的子弟?”

    青衣人道:“不是。”

    李寻欢道:“那么阁下这柄剑是哪里来的?”

    青衣人道:“老龙已死了这是他儿子游龙生送给我的。”

    李寻欢道:“鱼肠剑上古神兵武林重宝‘藏剑山庄’也以剑而名若非因为藏龙老人与少林武当昆仑三大派的掌门人俱是生死之交此剑早已被人夺去虽是如此藏剑山庄为了此剑还是不知经过多少次浴血战那游少庄主又怎会将这传家之宝轻易送人呢?”

    青衣人冷冷一笑道:“莫说是柄剑我就算要他将头颅送给我他也绝不会拒绝的你信不信?”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道:“此剑价值只怕还在金丝甲之上阁下为何要以贵易贱?”

    青衣人道:“我这人天生有个脾气越不容易到手的东西我越想要。”

    李寻欢笑了笑道:“恰巧我也有这脾气。”

    青衣人道:“你还是不肯?”

    李寻欢道:“不肯。”

    青衣人怒道:“你为何一定非要那金丝甲不可?”

    李寻欢道:“那是我的事与阁下无关。”

    青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久仰‘小李探花’一向淡泊名利视富贵如浮云二十年前弃功名如粪十年前又散尽了万贯家财隐姓埋名萧然出关……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区区一件金丝甲看得那么重呢?”

    李寻欢淡淡道:“我的原因只怕和阁下一样。”

    青衣人瞪着他道:“你莫非是为了那天下第一的美人。”

    李寻欢笑了笑道:“也许。”

    青衣人也笑了道:“不错我也早就听说过你对佳人和美酒是从来不肯拒绝的。

    李寻欢道:“只可惜阁下并非绝代之佳人。

    青衣人笑道:“你怎知我不是?”

    ‘他’的笑声忽然变了变得银铃般娇美。

    笑声中他缓缓脱下了那双暗青色的手套露出了他的手来……

    李寻欢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手。

    ‘小李风流’他这一生中也不知和多少位绝色美人有过幽期密会他掌中没有拿着飞刀和酒杯的时候也不知握过多少双春葱般的柔荑。

    美人的手大多都是美丽的。

    可是他却现无论多美的手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缺陷有的是肤色稍黑有的是指甲稍大有的是指尖稍粗有的是毛孔稍大……就连那使他梦牵魂萦永生难忘的女人那双手也并非全无瑕癖的。

    因为她的个性太强所以她的手也未免稍觉大了些。

    但现在展示在他眼前的这双手却是十全十美毫无缺陷就象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杂色又那么柔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既不太长也不太短。

    就算最会挑剔的人也绝对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青衣人柔声道:“你看我这双手是不是比青魔手好看些呢?”

    她的声音也忽然变得那么娇美就算用‘出谷黄莺’这四个字来形容也嫌太侮辱了她。

    李寻欢叹了囗气道:“你用这双手杀人也没有人能抵抗的又何必再用青魔手?”

    青衣人娇笑着道:“现在我再和你谈判交换条件是不是已好了些?”

    李寻欢道:“还不够好。”

    青衣人用她那毫无瑕癖的手一拉袖子她的衣袖就断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双丰盈但不见肉纤美而不见骨的手臂。

    手本来已绝美再衬上这双手臂更令人目眩。

    青衣人道:“现在呢?”

    李寻欢道:“还不够。”

    青衣人哈哈笑道:“男人都贪心得很尤其是有本事的男人越有本事贪心越大……”

    她身子轻轻的扭动说完这句话她身上已只剩下一缕轻纱制成的内心雾里看花最是**。

    李寻欢已将没有毒的酒倒了一杯举杯笑道:“赏花不可无酒请。”

    青衣人道:“我知道你还是觉得不够是吗?”

    李寻欢笑道:“男人都贪心得很。”

    青衣人银铃般笑着褪下了鞋袜。

    任何人脱鞋子的姿态都不会好看的但他却是例外任何人的脚都难免有些粗糙她也是例外。

    她的脚踝是那么纤美她的脚更令人**若说这世上有很多男人情愿被这双脚踩死也一定不会有人怀疑的。

    接着她又露出了她那双修长的笔直的腿。

    在这一刹那间李寻欢连呼吸都似乎已停止。

    青衣人柔声道:“现在还不够么?”

    李寻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我现在若说够我就是呆子了。

    没有人能想象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躯体现在她已将躯体毫无保留地展示在李寻欢眼前。

    她的胸膛坚挺双腿紧并……

    在这诱人的躯体后却有三具死尸但是非但没有减低她的诱惑反而更平添了几分残酷的煽动力。

    那实在可以令任何男人犯罪。

    唯一的遗憾是她还没有将那青渗渗的面具除下来。

    她只是用那双诱人的眼睛望着李寻欢轻轻喘息着道:“现在总该够了吧。”

    李寻欢望着她脸上的面具微笑道:“已差不多了只差一点。”

    青衣人道:“你……你已经应该知足了。”

    李寻欢道:“容易知足的男人时常都会错过很多好东西。”

    青衣人的胸膛起伏着那一双嫣红的蓓蕾骄傲的挺立在李寻欢眼前似乎已在渐渐涨大……

    她轻轻颤抖着道:“你何必一定要看我的脸这么样岂非反而增加几分幻想几分情趣。

    李寻欢道:“我知道有很多身材很好的女人一张脸却是丑八怪。”

    青衣人道:“你看我象丑八怪么?”

    李寻欢道:“那倒说不定。”

    青衣人叹了囗气道:“你真是个死心眼的人但我劝你还是莫要看到我的脸。”

    李寻欢道:“为什么?”

    青衣人道:“我和你交换那金丝甲后立刻就会走的以后只怕永远再也不会相见你给我金丝甲我给你世上最大的快乐这本是很公道的交易谁也不吃亏所以以后谁也不必记着谁。”

    李寻欢道:“有理。”

    青衣人道:“但你只要看到我的脸后就永远再也不能忘记我了而我却是一定不会再跟你……跟你要好的那么你难免就要终日相思岂非自寻烦恼。”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倒对自己很有自信。”

    青衣人的纤手自胸膛上缓缓滑下去带着诱人的媚笑道:“我难道不该有自信?

    李寻欢悠然道:“也许我不肯和你做这交易呢?”

    青衣人似乎愣了愣道:“你不肯?”

    她终于伸起手将那面具褪了下来。

    然后她就静静地望着李寻欢象是在说:“现在你还不肯么?”

    这张脸实在美丽得令人窒息令人不敢逼视再配上这样的躯体世上实在很少有人能抗拒。

    就算是瞎子也可以闻得到她身上散出的那一缕缕甜香也可以听得到她那**荡魄的柔语。

    那已是男人无法抗拒的了。

    李寻欢不禁又叹了囗气道:“难怪尹哭那样的人会将‘青魔手’送给你难怪游少庄主肯心甘情愿地将他传家之宝奉献在你足下我现在实已无法不信。”

    这**的绝代美人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用不着说话了。

    她的眼睛会说话她的媚笑会说话她的手她的胸膛她的腿……她身上每分每寸都会说话。

    她知道自己已经足够了若有男人还不懂她的意思那人一定是白痴。

    她在等待着也在邀请。

    但李寻欢偏偏还没有站起来反而倒了杯酒缓缓喝了下去才举杯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样的眼福了谢谢你。

    她咬着嘴唇垂着头道:“想不到你这样的男人还要喝酒来壮胆。”

    李寻欢笑道:“因为我知道漂亮的女人也都很不容易满足的。”

    她“嘤咛”一声蛇一般滑入了李寻欢的怀抱。

    酒杯“当”的跌在地上碎了。

    李寻欢的手沿着她光滑的背滑了下去但令一只手却仍握着那柄刀短而锋利的小刀。

    少女的躯体扭动着柔声道:“男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手里不该还拿着刀的。”

    李寻欢的声音也很温柔道:“男人手里拿着刀时你就不该坐在他怀里。”

    少女媚笑道:“你……你难道还忍心杀我?”

    李寻欢也笑了道:“一个女孩子不可以如此自信更不可以脱光了来勾引男人她应该将衣服穿得紧紧的等着男人去勾引她才是否则男人就会觉得无趣的。”

    他的手已抬起刀锋自她脖子上轻轻划了过去鲜血一点溅在她白玉一般的胸膛上就象是雪地上一朵朵鲜艳的梅花。

    她已完全赫呆了柔软的躯体已僵硬。

    李寻欢微笑道:“你现在还有那么大的自信还认为我不敢杀你吗?”

    刀锋仍然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她的嘴唇颤抖着那里还说得出话。

    李寻欢叹了囗气道:“我希望你以后记住几件事第一男人都不喜欢被动的第二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漂亮。”

    少女紧咬着嘴唇颤声道:“我……我已经服了你了求求你将刀拿开吧。”

    李寻欢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少女道:“你……你说……”

    李寻欢道:“你想要的东西有很多男人都会送给你所以你绝不会贪图钱财你自己是个女人自然也不会是为了贪图美色那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不惜牺牲一切一心想得到这金丝甲呢?”

    少女道:“我早已说过了越得不到的东西我越想要……”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淡淡笑道:“我不将刀从你的脖子上拿开你难道就不能将你的脖子从我的刀上拿开吗?”

    少女立刻从他怀中窜了出去就象是一只被主人弄疼了的猫。

    但过了半晌她忽又笑了嫣然道:“我早就知道你还是不忍杀我的。”

    李寻欢道:“哦?真的么?”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悠然道:“我说完这句话你若还不走这柄刀就会插在你脖子里你信不信?”

    少女没有再说话了。

    她咬着牙攫起了衣服猫一般窜了出去。

    只听她恶毒地骂声远远传来道:“李寻欢你不是男人根本就不是个人!根本就不中用难怪你未过门的妻子会跟你最好的朋友跑了我现在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地积雪雪光映照下外面亮得很但这厨房却幽暗得如同坟墓令人再也不愿停留片刻。

    可是李寻欢却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

    他目光中充满了悲哀和痛苦那少女所说的话就象是一根根针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

    未来的妻子……最好的朋友……第四章完待续

第五章 风雪夜追人

    李寻欢抓起酒壶将剩下来的酒全都灌了下去然后就不停地咳嗽苍白的脸上又现出凄艳的血红色。他手抚着胸膛凄然自语道:“啸云诗音我绝不怪你们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怪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并没有错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忽然间木板门砰的一响。

    一个人自门外爬了进来他看来就象是个肉球似的腹大如鼓全身都挤着肥肉全身都沾染着泥垢头和胡子更乱得一塌糊涂就象是已有许多年没有洗过澡远远就可以嗅到一阵阵酸臭气。

    他爬着滚了进来因为他两条腿已被齐根斩断。

    李寻欢皱了皱眉道:“朋友若是来要饭的可真是选错时候了。”

    这人根本象是没听见他虽然臃肿而残废行动却并不呆笨双手一按身子一滚已到了炉灶前。

    李寻欢讶然道:“阁下难道也是为了这金丝甲来的么。”

    这人两只手又一按蛤蟆般跳上了炉灶尸体还在这大铁锅里金丝甲也还在这尸体上。

    李寻欢冷冷道:“在下手里的刀并非杀不死人的阁下若还不住手这里只怕六又多一个死人了。”

    这人竟还是不理他七手八脚就将金丝甲剥了下来看来那只不过是件金色的马甲而已也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奇怪的是李寻欢竟还是安坐不动手里的飞刀也未出只是瞪着这怪人目中反而露出了惊惧之色。

    只见这怪人两手紧抱着金丝甲仰天大笑道:“鹬蚌相争鱼翁得利想不到这宝贝竟到我手里了。”

    李寻欢冷冷道:“在下人还在这里刀还在手中阁下说这话只怕还太早了些。”

    这怪人又蛤蟆般跳了下来滚到李寻欢面前望着李寻欢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嘴黄的牙齿。

    他格格的笑着道:“你的刀既然在手里为什么不杀我呢。小李飞刀例不虚你飞刀一出我这残废是万万躲不开的呀。”

    李寻欢也咧嘴一笑道:“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不忍杀你。”

    这怪人大笑了几声道:“你若不愿说我就替你说吧。”

    他大笑着接道:“别人都以为你没有中毒但我却知道你是中毒了只不过你的确很沉得住气所以别人都上了你的当。”

    李寻欢神色不动道:“哦。”

    这怪人道:“但你却休想要我也上当只因为我知道下在酒中的毒是既无色也无味的你的鼻子就算比狗还灵也休想闻得出。”

    李寻欢望了他很久才淡淡一笑道:“阁下真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怪人格格笑道:“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毒就是我下的。你中毒没有我也看得出你可以骗过世上所有的人但却骗不过我。”

    李寻欢的脸色虽还没有变但眼角的肌肉已在不停地跳动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一天还没有过完我遇见出人意外的事已有六七件了看来我今天的运气实在不错。”

    这怪人道:“阁下难道不想知道是死在什么人手上的吗。”

    李寻欢道:“正想请教。”

    这怪人道:“阁下博闻广见总该知道江湖中有七个最卑鄙无耻的人……”

    李寻欢失声道:“七妙人……”

    这怪人哈哈大笑道:“一点也不错。这七妙人当真是男盗女娼无耻之尤别的武功他们学不好但迷香下毒偷鸡摸狗诱奸拐骗这一类的功夫这江湖中却可算是趋一指独步天下的了。”

    李寻欢张大了眼睛望着他道:“阁下难道也是七妙人其中之一么。”

    这怪人道:“七妙人中又有个最卑鄙无耻的人就叫做……”

    李寻欢道:“妙郎君花蜂。”

    这怪人笑道:“错了一点他的全名是‘黑心妙郎君’此人不学无术连采花都不大敢只会勾引良家妇女骗财骗色但若论起下毒的功夫来有时连那位五毒极乐童子都要逊他一筹。”

    李寻欢道:“阁下对此人倒清楚得很。”

    这怪人笑嘻嘻道:“我当然对此人清楚得很因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李寻欢长长吸了囗气这才真的愣住了。

    花蜂大笑道:“阁下很奇怪吗。妙郎君怎会是个大肉球。”

    李寻欢叹道:“你阁下这样的人若也能勾引良家妇女那些女人只怕是瞎子。”

    花蜂道:“你又错了我勾引的人非但不是瞎子而且每个人的眼睛都美得很只不过一个人若被斩断了腿关在地窖里每天只喂他一碗不加盐的猪油伴饭他本来就算是潘安几年后也要变成肉球了。”

    李寻欢皱眉道:“这难道是‘紫面二郎’夫妇下的毒手。”

    花蜂沉吟了半晌笑道:“他刚才讲了故事给你听现在我也讲一个只不过我这故事比他曲折有趣多了。”

    李寻欢道:“哦。”

    花蜂道:“那年我运气不好鬼迷了眼竟去勾引大胡子的老婆更倒霉的是居然还弄出个孩子来所以她就非跟我跑不可了。”

    李寻欢讶然道:“原来紫面二郎说的那人就是你他就是替你背黑锅的。”

    花蜂道:“他只说错了一点。”

    李寻欢道:“哦。”

    花蜂道:“我并没有将她卷带出来的珠宝拐走就算我这么想也不行因为这女人比鬼还精我根本就没机会下手。”

    他叹了囗气接着道:“可是那时大胡子已觉了此事追踪甚急我这人胆子最小就想找个人替我背黑锅所以我就要小蔷薇去勾引紫面二廊她本来不肯说他的脸不白到后来才总算被我说动了。”

    李寻欢道:“原来你两人竟是串通好的。”

    花蜂道:“那时我若索性将计就计甩手一走倒也没事了可是小蔷薇从大胡子那里卷带出的珠宝实在不少我又舍不得所以我就跟她约好等到这件事稍微平静些的时候我再来找她将紫面二郎踢开。”

    他又叹了囗气才接着道:“但我却忘了天下没有不变心的女人她跟紫面二郎朝夕相处居然动了真情等我再来找她时他们两人竟一齐动手将我击倒又斩断我两条腿让我受了十几年的活罪。”

    李寻欢皱眉道:“她为何不索性杀了你。”

    花蜂苦笑道:“我若了解女人的心也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这次他叹气得更长接着道:“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很了解女人所以才会有这种报应一个男人若是以为自己了解女人他无论受什么罪都是应该的。”

    李寻欢也叹息了一声道:“这故事的确比刚才那故事有趣多了。”

    花蜂道:“最有趣的一件事你还未听到哩。”

    李寻欢道:“哦。”

    花蜂道:“你中了我的毒非但用不了力而且三个时辰之内就非死不可所以我现在绝不杀你让你坐在这里慢慢享受等死的滋味。”

    李寻欢淡淡道:“这倒用不着等死的滋味我也享受过许多次了。”

    花蜂狞笑道:“但我却可以保证这必定是最后一次。”

    李寻欢笑了笑道:“既是如此阁下就请便吧只不过……外面风雪交加冰雪遍地阁下这样子能走得远么。”

    花蜂道:“这倒不劳阁下费心没有腿的人也可以骑马的我已听到外面的马嘶而且中气很足想必是几匹好马。”

    他大笑着往外面爬了出去还挥着手笑道:“再见再见。”

    李寻欢也微笑道:“慢走慢走恕在下不能远送了实在抱歉得很。”

    外面马斯不绝蹄声渐渐远去。

    李寻欢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桌上的酒壶。

    一壶酒已空了令一壶还有酒。

    李寻欢拿起酒壶嗅了嗅又尝了一囗喃喃道:“果然是无色无味此君下毒的本事的确不错。”

    他又喝了一大囗闭起眼睛道:“这酒也的确不错喝一杯也是死喝一壶也是死我为何不多喝些也免得糟蹋了如此好酒。”

    他竟真的将一壶毒酒全都喝了下去。又喃喃道:“李寻欢啊李寻欢你早就该死的死又何妨。但至少你总不能死在厨房里和这些死人在一起呀。”

    于是他就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雪地上蹄印交错直奔东南。

    李寻欢选了一块最干净的雪地盘膝坐了下来又自怀中摸出那个还没有刻好的人像。

    这人像已稍具轮廓了一双眼睛似乎正在凝注着李寻欢眉梢眼角似乎带着淡淡的忧郁。

    李寻欢凄然一笑道:“你何必看着我我只不过是个不可救药的浪子酒鬼你嫁给啸云是对的错的只是我。”

    他用力去刻想完成这人像。

    可是他的手已不稳已全无力气锋利的刀竟连木头都刻不动了。

    天气幽暗苍穹低垂又在下雪。

    李寻欢伏在雪地上不停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仿佛是在呼唤。

    “诗音诗音……”

    诗音听得到么。

    诗音绝不会听到的但却有人听到了。

    虬然大汉背负着李寻欢在雪地上追踪着蹄印狂奔。

    “只有在两个时辰内找到一个双腿被斩断就象肉球一般的人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因为下毒的人必有解药。”

    着是李寻欢所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虬然大汉几乎将每一分潜力都使了出来眼泪已在他眼眶下凝结成冰粒寒风迎面括来就象是刀。

    忽然间寒风中传来一声惨呼。

    虬然大汉面色变了微一迟疑全力向惨呼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他先现积雪的松林外倒着一匹马。

    他窜入松林整个人就忽然僵硬。

    他总算找到妙郎君花蜂了可是他找到的只是花蜂的尸体。

    花蜂的人已变得象是个刺。身上钉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有飞镖有袖箭有银针五芒珠毒蒺藜……

    虬然大汉面上也不禁露出伤感之色这人的遭遇实在太惨他被人锯断了两条腿又被人象猪一般囚禁了十余年到最后还被人当成了个活靶子。

    但想到这人一死李寻欢只怕也要陪着他死虬然大汉的伤心立刻就变为了悲愤嘎声道:“就是这人。”

    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死的这人并不是李寻欢要找的人但李寻欢却叹息了一声道:“错不了的。”

    虬然大汉咬了咬牙脱下了身上的皮袄铺在树下再扶着李寻欢坐了下来勉强笑道:“解药也许就在他身上他一死反而省事了我去找找看。”

    李寻欢也勉强一笑道:“小心些暗器大多有毒千万莫要割破了手。”

    他自己已命在俄倾却还是一心惦记着别人的安危。

    虬然大汉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勉强咽下了已快夺眶而出的热泪一步窜到了花蜂的尸体前。

    只见他蹲在那边匆忙的搜索着但过了半晌两只手就停顿了下来却久久无法站起。

    李寻欢道:“没有。”

    虬然大汉喉头哽咽已说不出话。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早就知道我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被人囚禁了十余年身上怎么会还带着解药呢。”

    虬然大汉握紧拳头打着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若知道是谁杀了他就有希望了他的解药也许就是被那人搜走的。”

    李寻欢闭起眼睛满面俱是落寞之色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虬然大汉道:“可是他中的这些暗器都是极常见的江湖中人人都可能用这些暗器五芒珠虽是方外人用的但近年来也已流俗。”

    李寻欢道:“嗯。”

    虬然大汉道:“他身上中了这么多暗器显然不是一个人下的手。”

    李寻欢道:“嗯。”

    他呼吸沉重竟似已睡着了对别人的安危他虽然念念于怀对自己的生死他却全未放在心里。

    虬然大汉还在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手忽然跳了起来大喜道:“我知道下手的人是谁了。”

    李寻欢道:“哦。”

    虬然大汉奔到李寻欢面前道:“下手的人只是一个人这十三种暗器全是他一个人出来的。”

    李寻欢道:“哦。”

    虬然大汉道:“他中的这十三种暗器无论任何一种都可以制他死命但那人却硬要将十三种暗器都钉在他身上才过瘾这种残酷毒辣的疯子江湖中那里还找得出第二个。”

    李寻欢叹了囗气道:“不错只有一个就是那千手罗刹。妙郎君到头来还是要死在女人手里。”

    虬然大汉拍手道:“对了除了千手罗刹外别人也无法将十三种暗器同时出来……”

    他忽然顿住语声瞪着李寻欢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李寻欢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看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千手罗刹行踪漂忽早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我们反正是找不着的。”

    虬然大汉历声道:“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不必找了你只要找些酒给我喝让我陶然而死我已经很感激你我现在已很累……非常累只想好好地休息休息。”

    虬然大汉噗地跪了下来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嘎声道:“少爷我知道你已很累了这些年来你从来也没有一天快乐过悲伤和愁苦的确比任何事都容易使人觉得劳累。”

    他忽然紧紧握起李寻欢的肩头大声道:“但少爷你绝不能死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你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后背负着浪子酒鬼的恶名老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李寻欢紧紧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珠已凝成冰珠。

    但他嘴角还是带着微笑道:“浪子酒鬼也没有什么不好那总比那些伪君子假道学好得多了是吗。”

    虬然大汉满面热泪嘶声道:“可是……可是少爷你本该是天下最有作为的人你的好处谁也比不上你为何定要如此自暴自弃自伤自苦为了林诗音那女人这值得吗。”

    李寻欢目中忽然射出了光芒怒道:“住囗。你竟然叫她的名字。”

    虬然大汉垂下了头黯然道:“是。”

    李寻欢瞪了他半晌又阂起眼睛叹道:“好你要找我们就去找吧可是天地茫茫我们剩下的时候已不多了你要到哪里去找。”

    虬然大汉一跃而起展颜道:“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一定找得到的。”

    他刚想背负起李寻欢突然间树上有片积雪落了下来掉在他身上他随手一拂忽然现这片积雪上竟凝结着血花……

    积雪的枯枝上竟还有个人……

    一个死人。一个**裸的死人。女人。

    她被人塞在树桠里全身已冻得僵硬一只短矛插入了她丰满的胸膛将她钉在树上。

    李寻欢他们只注意到雪地上花蜂的尸体全没有留意到她虬然大汉双臂一振苍鹰般扑了上去将她卸了下来。

    只见她脸上已结着一层冰霜看来就象是透明的使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纪只能看出她生前是个很美的女人。

    李寻欢惨然一笑道:“我们果然找到了她这只怕也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吧。”

    虬然大汉紧握着双拳恨恨道:“千手罗刹虽然毒辣但这人杀了她后为何还要剥光她的衣服……”

    李寻欢叹道:“这只怪她穿的衣服太值钱了。”

    虬然大汉眼睛一亮道:“不错据说千手罗刹最重衣着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以金丝织成的还缀着明珠、美玉。”

    李寻欢苦笑道:“鹿角若无茸羚羊若无角也不会死于猎人之手了。”

    虬然大汉道:“但这人杀她本是为了金丝甲他得到了金丝甲这样的武林异宝还不肯放过一件衣服如此贪心的人世上只怕也不会有第二个。”

    李寻欢道:“不错只有一个……”

    这次虬然大汉却抢着道:“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再拔起她身上这根短矛看看。”

    这只短矛制作极精上面还镶着块翡翠。

    李寻欢道:“施耀先视钱如命杀了人后连衣服都要剥走他会舍得将如此值钱的短矛留下吗。”

    虬然大汉皱眉道:“江湖中用如此华贵兵刃的人本就不多这莫非是那败家子‘花花大少’潘小安留下来的。”

    李寻欢道:“一点也不错这正是他们两人一齐动的手。”

    虬然大汉道:“这两个人一个爱财如命一个挥金如土完全是水火不同炉又怎会凑在一起的呢。”

    李寻欢笑道:“潘大少是有名的派头奇大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讲究施耀先跟着他走不但白吃白喝还可以跟着充充大爷这种便宜事施耀先怎会不做。”

    虬然大汉一拍巴掌展颜道:“这就好办了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潘大少绝不肯骑在马上挨冻更不会走路了他一定要坐车只要坐车我们就追得上。”林外雪地上果然还可隐隐辨出车辙马蹄。车轮之间竟有八尺他们乘的显然是辆很宽敞的车。

    这种车子虽舒服却不会走得太快。

    虬然大汉精神一振放足狂奔这次他追踪就容易多了只需沿着大道而行因为八尺宽的大车绝对走不上僻道。

    这时天色已暗了下来道上全无人踪。

    虬然大汉施开身法奔行了顿饭工夫他身上虽然背负了一个人但步履仍极轻健谁也想不到有如此轻功的人竟会为人奴仆而且轻功如此高明的人也绝不会是江湖的无名之辈。

    又奔行了片刻他忽然现前面的路上积雪平整如镜最少已有两三个时辰没有人走过了。

    那大车怎会失踪了呢。

    虬然大汉愣了半晌又折了回去。这次他已走得慢些而且分外留意折回了半里路后他就现大车的车辙半途拐入了一条岔路。

    方才他没有留意这条岔路因为这路两旁古柏森森还有石翁仲显然是通向一个富贵人家的陵墓。

    他实在想不到会拐入这条墓道死路上来的。

    这果然是条死路。

    大车就停在巨大的石陵墓前拉车的马已不见了三个穿着羊皮袄的大汉也倒毙在雪地上。

    车箱里斜斜躺着一个身穿重裘面色惨白年纪虽已有四十左右但胡子却括得干干净净的中年人。

    只要看他手上戴着的那价值不菲的翡翠斑指就知道此人必定就是‘金玉堂’的败家子潘大少。

    他身旁还有两个妙龄少女的尸身也和潘大少一样都是被人以重手法点了死穴车旁的三人却是被掌力震伤内腑而死的。

    这又是谁下的毒手。

    虬然大汉皱眉道:“莫非是施耀先……”

    他话未说完又现陵墓石碑旁也倒毙了一个尸身头上光秃秃的全无寸仰面倒卧在冰雪上两只手还紧紧地抓着象是临死前还想抓紧一样东西却什么也没抓住。

    这正是施要先但却再也无法自棺材里伸出手来要钱了。

    李寻欢忽然叹道:“一个人狂嫖滥睹都没关系可千万不能交错朋友否则就难免要和潘大少一样死了还不知是谁下的手。”

    虬然大汉道:“少爷你……你难道说他是被施耀先害死的。”

    李寻欢道:“你看他面色如此安详显然是正在美人怀中享福时就糊里糊涂被人点了死穴这车里只有他和施耀先除了施耀先外还有谁能下手。”

    虬然大汉道:“可是……”

    李寻欢道:“可是除了他之外别的人面上都带着惊骇之色显然到临死还不相信施耀先会这毒手的尤其是这两个女子她们生前说不定还和施耀先有过缠绵更不相信施耀先会杀他们。”

    他叹了囗气摇着头道:“此人重利轻红颜竟不懂红颜比黄金还可爱得多。”

    虬然大汉道:“据说施耀先指上的功力在山西屈一指原本就有‘一指追魂’的盛誉这的确象是他下的手可是……”

    李寻欢忽又道:“施耀先将潘大少当冤家的吃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了这次潘大少想要金丝甲施耀先吃人嘴软也不能说不行但金丝甲却又实在诱人施耀先心一黑索性就一劳永逸下了毒手。”

    虬然大汉的话头已被打断了两次这次他等了半晌直等到李寻欢不再说话他才说道:“可是施耀先现在也死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杀人者人恒杀之施耀先杀人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个喜管闲事的人正在这陵墓上看着也许施耀先现他后就想也将他杀了灭囗谁知杀人不成反被人杀了。”

    虬然大汉皱眉道:“施耀先武功不若是谁杀了他呢。”

    他走上陵墓前的石级就现施耀先身上也没有别的伤痕只有咽喉上多了一个洞。”

    是用一柄并不锋利的剑刺穿的洞。

    李寻欢伏在虬然大汉的肩头两人凝注了半晌一齐长长吐出了一囗气嘴角竟似露出了笑容齐声道:“原来是他。”

    虬然大汉笑道:“飞少爷的剑比飞还快这就难怪施耀先招架不住了。”

    李寻欢闭上眼睛微笑着道:“很好很好实在太好了金丝甲到了他手上还是物得其主看来那梅花盗是快倒霉了。”

    虬然大汉道:“我们去找飞少爷他一定不会走远的。”

    李寻欢笑道:“你去找他有什么用。”

    虬然大汉道:“解药……”

    李寻欢道:“花蜂身上当真有解药真被千手罗刹搜去了又被施耀先劫走那么现在就一定还在施耀先身上阿飞他绝不会妄取别人东西的他只带走了那金丝甲只不过他认为金丝甲应该是我的。”

    虬然大汉望了望那两个少女戴着的珠翠又望了望潘大少手上的巨大翡翠斑指叹道:“不错就算是遍地都是金钱飞少爷也不会妄取一文。”

    李寻欢道:“所以解药若不在施耀先身上我们找阿飞也没有用。”

    虬然大汉手指颤抖着开始去搜施耀先的身子他实在很紧张因为这已是最后的一丝希望。”

    虬然大汉将尸体都搬了下来扶着李寻欢坐入马车。

    车箱的板壁上竟也有两行用剑尖划出来的字:

    “我为你复了仇

    我骑走了你的马。”

    李寻欢失笑道:“我本来还断定可能是他但现在可以断定了只有他才是连死人的便宜都不肯占的。”

    他微笑着又道:“这孩子实在可爱只恨我……”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但虬然大汉已知道他本来是想说什么的想来解药并不在施耀先身上。

    他只恨此后再也见不到这可爱的少年了。

    虬然大汉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已快倒下。

    李寻欢微笑道:“你用不着为我难受死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现在我除了身上没力气之外心里反而平静得只想喝杯酒。”

第六章 醉乡遇救星

    虬髭大汗忽然跳起来将身上的衣裳全都脱下来铁一般的胸膛迎着冰雪和寒风将车轭背在身上。

    他竟象是一匹马似的将这大车拉着狂奔而去。

    李寻欢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他满怀的悲痛需要泄但车门关起时李寻欢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地上积雪已化为坚冰车轮在冰上滚动虬髭大汗并不需要花很大力气马车已疾驰如飞。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到了牛家庄。

    牛家庄是个很繁荣的小镇这时天色还未全黑雪已住了街道两旁的店家都有人拿着把扫把出来扫自己门前的积雪。

    大家忽然看到一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汗拉着辆马车狂奔而来当真吃了一惊有的人抛下扫把就跑。

    镇上自然有酒铺但飞驰的马车到了酒铺前骤然间停了下来虬髭大汗霹雳般狂吼一声用力往后面一靠只听‘砰’的一声车厢已被撞破个大洞他一双脚仍收势不住却已钉入雪地里地上的积雪都被铲得飞激而起!

    小镇上的人哪里见到过如此神力都已骇呆了。

    酒铺里的客人看到这煞神般的大汗走了进来也骇得溜走了一大半虬髭大汗将三条板凳拼在一齐又竖起张桌子靠在后面再铺上潘大少的狐裘才将李寻欢抱了进来让他能坐得很舒服。

    李寻欢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已青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身患重病快要死的病人居然还来喝酒这酒铺开了二十多年却还没有见过这种客人连掌柜的带伙计全都在愣。

    虬髭大汗一拍桌子大吼道:“拿酒来要最好的酒!掺了一分水就要你们脑袋。”

    李寻欢望着他良久良久忽然一笑道:“二十年来你今天才算有几分‘铁甲金刚’的豪气!”

    虬髭大汗身子一震似乎被‘铁甲金刚’这名字震惊了但他瞬即仰大笑起来道:“想不到少爷居然还记得这名字我却已忘怀了。”

    李寻欢道:“你……你今天也破例喝杯酒吧。”

    虬髭大汗道:“好今天少爷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李寻欢也仰天大笑道:“能令你破戒喝酒我也算不虚此生了!”

    别人见到他们如此大笑又都瞪大了眼睛偷偷来看谁也想不通一个将死的病人还是什么好开心的。

    送来的酒虽非上品但却果然没有掺水。

    虬髭大汉举杯道:“少爷恕我放肆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一饮而尽但手已拿不稳酒杯酒已溅了出来他一面咳嗽着一面去擦溅在身上的酒一面边笑着道:“我从未糟蹋过一滴酒想不到今日也……”

    他忽又大笑道:“这衣服陪了我多年确实我也该请他喝一杯了来来来衣服兄多承你位我御寒蔽体我敬你一杯。”

    虬髭大汉刚替他倒了一杯酒他竟全都倒在自己衣服上。

    掌柜的和店伙面面相觑暗道:“原来这人不但有病还是个疯子。”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停李寻欢要用两只手紧握酒杯才能勉强将一杯酒送进嘴里。

    虬髭大汉忽然一拍桌子大呼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我好恨呀好恨!”

    李寻欢皱皱眉道:“今日你我应该开心才是说什么不平事说什么不复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虬髭大汉狂笑道:“好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少爷我再敬你一杯。”

    凄厉的笑声震得隔壁一张桌上的酒都溅了出来但笑声未绝他又已扑倒在桌上痛哭失声。

    李寻欢面上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唏嘘道:“这二十年来若非有你我……我只怕已无法度过我虽然知道你的苦心还是觉得委屈了你此後但愿你能重振昔年的雄风那么我虽……”

    虬髭大汉忽又跳起来大笑道:“少爷你怎地也说起这些扫兴的话来了当浮一大白。”

    他们忽哭忽笑又哭又笑。

    店掌柜的和伙计又对望了一眼暗道:“原来两人都是疯子。”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扑倒在柜台上嘎声道:“酒酒快拿酒来。”

    看他的神情就象是若喝不到酒立刻就要渴死了。

    掌柜的皱起眉头暗道:“又来一个疯子。”

    只见这人穿着件已洗的白的蓝袍袖子上胸囗上却又沾满了油腻一双手的指甲里也全是泥污虽然戴着顶文士方巾但头却乱草般露在外面一张脸又黄又瘦看来就象是个穷酸秀才。

    伙计皱着眉为他端了壶酒来。

    这穷酸秀才也不用酒杯如长鲸吸水般对着壶嘴就将一壶酒喝下去大半但忽又全都喷了出来跳脚道:“这也能算酒么。这简直是醋而且还是掺了水的醋……”

    那店伙横着眼道:“小店里并非没有好酒只不过……”

    穷酸秀才怒道:“你只当大爷没有银子买酒么呔拿去!”

    他随手一抛竟是锭五十两的官宝。

    大多数家妓女和店伙的脸色一直都是随着银子的多少而改变的这店伙也不例外于是好酒立刻来了。

    穷酸秀才还是来不及用酒杯嘴对嘴的就将一壶酒全喝了下去眯着眼坐在那里就象是一囗气忽然喘不过来了联动都不动别人只道他酒喝得太急忽然抽了筋李寻欢却知道他这只不过是在那里品位。

    过了半晌才见他将这囗气长长透了出来眼睛也亮了脸上也有了光彩喃喃道:“酒虽然不好但在这种地方也只好马虎些了。”

    那店伙陪着笑哈着腰道:“这罐酒小店已藏了十几年一直都舍不得拿出来。

    穷酸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难怪酒味太淡原来藏得太久快找一坛新酿的新酒兑下去不多不少只能兑三成在弄几碟小菜来下酒。”

    店伙道:“不知你老要点些什么菜。”

    穷酸道:“我老人家知道你们这种地方也弄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撕一只凤鸡再找些嫩姜来炒鸦肠子也就对付了但姜一定要嫩凤鸡的毛要去得干净。”

    这人虽然又穷又酸但吃喝起来却一点也不含糊李寻欢越看越觉得此人有趣若在平时少不得要和他萍水相交痛饮一番但此番他已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倒下去又何苦再连累别人。

    那穷酸更是旁若无人酒到杯干。

    他眼睛除了酒之外似乎再也瞧不见别的。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骤然停在门外这穷酸的脸色竟也有些变了。

    他站起来就想走但望了望桌上的酒又坐了下去连喝了三杯挟了块鸦肠慢慢咀嚼悠然道:“醉乡路常至他处不堪行……”

    只听一人大吼道:“好个酒鬼你还想到哪里去。”

    另一人道:“我早就知道只有在酒铺里才找得到他。”

    喝声中五六个人一齐冲了进来将穷酸围住。这几人劲装急服佩刀挂剑看来身手都不太弱。

    一人瘦削颀长手里提着马鞭指着穷酸的鼻子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拿了咱们的诊金不替咱们治病却逃出来喝酒了这算什么意思。”

    穷酸咧嘴一笑道:“这意思各位难道还不懂么。只不过是酒瘾大而已梅二先生酒瘾作时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先喝了酒再说哪有心情为别人治病。”

    一个麻面大汉道:“赵老大你听见没有我早就知道这酒鬼不是个东西只要银子到手立刻就六亲不认了。”

    颀长大汉怒道:“这酒鬼的毛病谁不知道但老四的病却非他治不可病急乱投医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李寻欢本当这些人是来寻仇的听了他们的话才知道这位梅二先生原来是个江湖郎中光拿银子不治病的。

    这些人来势汹汹大囔大叫他却还是稳如泰山坐在那里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来。

    赵老大掌中马鞭一扬‘刷’的将他面前酒壶卷飞了出去厉声道:“闲话少说现在咱们既已找着了你你就乖乖地跟咱们回去治病吧只要能将老四的病治好包你有酒喝。”

    那位梅二先生望着被摔得粉碎的酒壶长长叹了囗气道:“你们既然知道梅二先生的脾气就该知道梅二先生生平有三不治。”

    赵老大道:“哪三不治。”

    梅二先生道:“第一诊金不先付不治付少了一分也不治。”

    麻面大汗怒道:“咱们几时少了你一分银子。”

    梅二先生道:“第二礼貌不周言语失敬的不治第三强盗小偷杀人越货的更是万万不治了。”

    他又叹了囗气摇着头道:“你们将这两条全都犯了还想梅二先生替你们治病这岂非是在痴人说梦椽木求鱼。”

    那几条大汗脖子都气粗了怒吼道:“不治就要你的命。”

    梅二先生道:“要命也不治!”

    麻面大汉反手一掌将他连人带凳子都打得滚出七八尺开外伏在地上顺着嘴直流血。

    李寻欢看他如此镇定本当他是位深藏不露的风尘异人如今才知道他一张嘴虽硬一双手却不硬。

    赵老大嗖地拔出了腰刀厉声道:“你嘴里若敢再说半个不字大爷就先卸下你一条膀子再说。”

    梅二先生捂着脸道:“说不治就不知方梅二先生还会怕了你们这群毛贼么。

    赵老大怒吼一声就想扑过去。

    虬髭大汉忽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这里是喝酒的地方不喝酒的全给我滚出去!”

    这一声大喝就仿佛晴空中打下个霹雳赵老大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倒退半步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大爷的闲事。”

    李寻欢微微一笑道:“滚出去无趣叫他们爬出去吧。”

    虬髭大汉喝道:“少爷叫你们爬出去听见没有。”

    赵老大见到这两人一个已病得有气无力一个已醉得于今直他胆子立刻又壮了狞笑道:“你们既然不知趣大爷就拿你们开刀也好!”

    刀光一闪他掌中刀竟向李寻欢直劈了下去。

    虬髭大汉皱了皱眉一伸手就去架刀。

    他竟似已醉糊涂了竟以自己的膀子去架锋利的刀锋掌柜的不禁惊呼出声以为这一刀劈下他这条手臂就要血淋淋地被砍下来。

    谁知一刀砍下后手臂仍是好生生的纹风未动刀却被震得脱手飞出连赵老大的身子都被震得站不稳了踉跄后退失声惊呼道:“这小子身上竟有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咱们只怕是遇见鬼了!”

    麻子的脸色也变了陪笑道:“朋友高姓大名请赐个万儿咱们不打不相识日后也好交个朋友。”

    虬髭大汉冷冷道:“凭你也配和我交朋友。滚!”

    赵老大跳起来吼道:“朋友莫要欺人太甚需知咱们黄河七蛟也不是好惹的若是……”

    他话还未说完那麻子忽然将他拉到一旁悄悄说了几句话一面说一面偷偷去瞧李寻欢酒杯旁的小刀。

    赵老大脸上更全无血色嘎声道:“不会是他吧。”

    麻子悄悄道:“不是他是谁。半个月以前我就听龙神庙的老乌龟说他又已入关了老乌龟多年前就见过他了绝不会看错的。”

    赵老大道:“但这病鬼……”

    麻子道:“此人吃喝嫖睹样样精通身体一向不好可是他的刀……”

    提到这柄刀他连声音都变了颤声道:“不防一万只防万一咱们什么人不好惹何况惹到他头上去。”

    赵老大苦笑道:“我若早知道他在这里就算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进来的。”

    他干咳两声陪着笑躬身道:“小人们有眼无珠不认得你老人家打扰了你老人家的酒兴小人们该死这就滚出去了。”

    李寻欢也不知听见他说的话没有又开始喝酒开始咳嗽就好象什么事都没有生过似的。

    老虎般闯进来的大汉们此刻已象狗似的夹着尾巴逃出去了那位梅二先生这才慢吞吞的爬了进来居然也不去向李寻欢他们道谢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又不停地拍着桌子瞪着眼道:“酒酒快拿酒来。”

    那店伙揉着眼睛简直不相信方才被人打得满地乱爬的人就是他。

    酒铺里的人早已都溜光了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把酒杯一杯杯往嘴倒酒喝得越多话反而越少。

    李寻欢望着窗外的天色忽然笑道:“酒之一物真奇妙你越不想喝醉的时候醉得越快到了想喝醉的时候反而醉不了。”

    梅二先生忽也打了个哈哈道:“一醉解千愁醉死算封侯只可惜有些人虽想醉死老天却偏偏不让他死得如此舒服。”

    虬髭大汉皱了皱眉梅二先生竟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直着眼望着李寻欢悠然道:“阁下可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么。”

    李寻欢淡淡笑道:“活不长了。”

    梅二先生道:“知道活不长了还不快去准备后事还要来喝酒。”

    李寻欢道:“生死等闲事耳怎可为了这种事而耽误喝酒。”

    梅二先生附掌大笑道:“不错不错生死事小喝酒事大阁下此言实得我心。”

    他忽又瞪起眼睛瞪着李寻欢道:“阁下想必已知道我是谁了。”

    李寻欢道:“还未识荆。”

    梅二先生道:“你真的不认得我。”

    虬髭大汉忍不住道:“不认得就不认得噜嗦什么。”

    梅二先生也不睬他还是瞪着李寻欢道:“如此说来你救我并非为了要我为你治病了。”

    李寻欢笑道:“阁下若要喝酒不妨来共饮几杯若要来治病就请走远些吧莫要耽误了我喝酒的时间。”

    梅二先生又瞬也不瞬地瞪了他很久喃喃道:“好运气呀好运气你遇见了我当真是好运气。”

    李寻欢道:“在下既无诊金可付和强盗已差不多阁下还是请回吧。”

    谁知梅二先生却摇头道:“不行不行别人的病我不治你这病我却非治不可你若不要我治病除非先杀了我。”

    方才别人要杀他他也不肯治病此刻却硬是非要替人治病不可那店伙只恨不得赶快回家去蒙头大睡三天再也莫要见到这三个疯子只因老是再这样折腾下去他只怕也要被气疯了。

    虬髭大汉却已动容道:“你真能治得了他的病。”

    梅二先生傲然道:“他这病除了梅二先生外天下只怕谁也治不了。”

    虬髭大汉跳起来一把揪着他衣襟道:“你可知道他这是什么病。”

    梅二先生眼睛一瞪道:“我不知道谁知道你以为花老六真能配得出那‘寒鸡散’么。”

    虬髭大汉失声道:“寒鸡散。他中的毒就是寒鸡散。”

    梅二先生傲然一笑道:“除了梅家的‘寒鸡散’世上还有什么毒能毒得死李寻欢。!”

    虬髭大汉又惊又喜道:“花蜂的‘寒鸡散’是你配的。”

    梅二先生大笑道:“除了我‘妙郎中’梅二先生外还有谁能配得出寒鸡散。看来你当真是孤陋寡闻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虬髭大汉大喜道:“原来他就是‘七妙人’中的‘妙郎中’原来毒药就是他配的能配自然能解少爷你有救了。”

    李寻欢苦笑道:“看来一个人想活固然艰苦若要静静地死也不容易。”

    马车又套上了马冒雪急驰。

    但这次他们却另外雇了个赶车的虬髭大汉留在车厢中一来是为了照顾李寻欢再来也是为了监视那‘妙郎中’。

    他显然还是不放心不住问道:“你自己既能解毒为何要去找别人。去找谁。去哪里。来得及吗。”

    梅二先生皱着眉道:“我找的不是别人是梅先生我家老大他就在附近你放心梅二先生肯接手的病人就死不了的。”

    虬髭大汉道:“为何要去找他。”

    梅二先生道:“因为寒鸡散的解药在他那里这理由你满意了么。”

    虬髭大汉这才闭上嘴不说话了。

    梅二先生摇着头笑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人肯练这种笨功夫除了能唬唬那些毛贼外简直连一点用处也没有。”

    虬髭大汉冷冷道:“笨功夫总比没功夫好。”

    梅二先生居然也不生气还是摇着头笑道:“据说练铁布衫一定要童子功这牺牲未免太大了些是吗。”

    虬髭大汉道:“哼。”

    梅二先生道:“据说近五十年来只有一个人肯下苦功练这种笨功夫据说此人叫‘铁甲金刚’铁传甲但二十年前就被人一掌自舍身崖上震下去了也不知死了没有也许并没有死还能坐着喝酒。”

    虬髭大汉的嘴角就象是咬牢了个鸡爪无论梅二先生怎么说怎么问他却再也不肯开囗了。

    梅二先生也只好闭起眼睛养起神来。

    谁知过了半晌虬髭大汉又开始问他了道:“据说‘七妙人’个个都是不大要脸的角色但阁下看来却不象。”~]

    梅二先生闭着眼道:“拿了人家的诊金不替人治病这难道还要脸了。”

    虬髭大汉笑道:“你若肯替那种人治病才是真不要脸。拿钱和治病本来就是两回事那种人的钱正是不拿白不拿的。”

    梅二先生也笑了道:“想不到你这人倒并不太笨。”

    虬髭大汉叹道:“世人眼中的小人固然未必全都是小人世人眼中的君子又有几个是真君子呢。”

    李寻欢斜倚在车座上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在听他们说话又仿佛早已神游物外一颗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

    人间的污秽似乎已全都被雪花洗净自车窗中望出去天地一片银白能活着毕竟还是件好事。

    李寻欢心里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她穿着浅紫色的衣服披着浅紫色的风氅在一片银白中看来就象是一朵清丽紫罗兰。

    他记得她最喜欢雪下雪的时候她常常拉着他到积雪的院子里去抛一团雪球在他身上然后再娇笑着逃走叫他去追她。

    他记得那天他带龙啸云回去的时候也在下着雪她正坐在梅林畔的亭子里看梅花上的雪花。

    他记得那亭子的栏杆是红的梅花也是红的但她坐在栏杆上梅花和栏杆全都失去了颜色。

    他当时没有见到龙啸云的表情但后来他却可想像得到龙啸云自然第一次看到她时心神就已醉了。

    现在那庭院是否仍依旧。她是否还时常坐在小亭的栏杆上数梅花上的雪花雪花下的梅花。

    李寻欢抬头向梅二先生一笑道:“车上有酒我们喝一杯吧。”

    雪时落时停。

    车马在梅二先生的指挥下转入了一条山脚下的小道走到一座小桥前就通不过去了。

    小桥上积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迹只有一行黄犬的脚印象一连串梅花似的洒在栏杆旁。

    虬髭大汉扶着李寻欢走过小桥就望见在梅树丛中有三五石屋红花白屋风物宛如图画。

    梅林中隐隐有人声传来走到近前他们就见到一个峨服高冠的老人正在指挥着两个童子洗树上的冰雪。

    虬髭大汉悄声道:“这就是梅大先生。”

    梅二先生道:“除了这疯子还会有谁用水来洗冰雪。”

    虬髭大汉也不禁失笑道:“他难道不知道洗过之后雪还是要落在树上水也立刻就会结成冰的。”

    梅二先生叹了囗气苦笑道:“他可以分辨出任何一幅画的真伪可以配出最厉害的毒药和解药但这种最简单的道理他却永远也弄不懂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入梅林那高冠老人回头看到了他们就好象看到了讨债鬼似的立刻大惊失色撩起了衣襟就往里面跑一面还大呼道:“快快快快把厅里的字画全都收起来莫要又被这败家子看到了偷出去换黄汤喝。”

    梅二先生笑道:“老大你只管放心今天我已找到了酒东只不过特地带了两个朋友来……”

    他话未说完梅大先生已用手蒙起眼睛道:“我不要看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连一个好人也没有只要看一眼我至少就要倒三年的霉。”

    梅二先生也跳了起来大叫道:“好你看不起我我难道就不能交上个象样的朋友么。好好好李探花他既然不识抬举咱们就走吧!”

    虬髭大汉正在着急地问:“解药未得怎么能走呢。”

    谁知梅大先生这次反而回头走了过来招手道:“慢走慢走你说的可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叹花的小李探花么。”

    梅二先生冷冷道:“你难道还认得第三个李探花不成。”

    梅大先生盯着李寻欢道:“就是这位。”

    李寻欢微笑道:“不敢在下正是李寻欢。”

    梅大先生上上下下望了他几眼忽然一把拉住他的手大笑道:“慕名二十年不想今日终于见到你了李兄呀李兄你可真是想煞小弟也!”

    他前倨后恭忽然变得如此热情李寻欢反而怔住了。

    梅大先生已一揖到地道:“李郎休怪小弟方才失礼只因我着兄弟实在太不成材两年前带了个人回来硬说是鉴定书画的法家要我将藏画尽拿出来给他瞧瞧谁知他们却用两卷白纸换了我两幅曹不兴的精品跑了害得我三个月睡不着觉。”

    李寻欢失笑道:“梅大先生也休要怪他酒瘾作时若无钱打酒那滋味确不好受。”

    梅大先生笑道:“如此说来李兄想必也是此道中人了。”

    李寻欢笑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道臣是酒中仙。”

    梅大先生笑道:“好好好骑鹤先莫洗梅花快去将那两坛已藏了二十年的竹叶青取出请李探花品尝品尝。”

    他含笑揖客又道:“好花赠佳人好酒待名士在下这两坛酒窖藏二十年为的就是要留着款待李兄这样的大名士。”

    梅二先生道:“这话倒不假别的客人来他莫说不肯以酒相待简直连壶醋都没有只不过李兄此来却并非来喝酒的。”

    梅大先生只瞧了李寻欢一眼就笑道:“寒鸡之毒只不过是小事一件而已李兄只管开怀畅饮这件事在下自有安排的。”

    草堂中自然精雅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也极香冽。

    酒过三巡梅大先生忽然道:“据说大内所藏的‘清明上河图’亦为膺品真迹却在尊府此话不知是真是假。”

    李寻欢这才知道他殷勤待客其意在此笑道:“这话倒也不假。”

    梅大先生大喜道:“李兄若肯将之借来一观在下感激不尽。”

    李寻欢道:“梅大先生既然有意在下岂有不肯之理只可惜在下也是个败家子十年前便已将家财荡尽连这幅画也早已送人了。”

    梅大先生坐在那里连动都不会动了看来就象是被人用棍子在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嘴里不住喃喃道:“可惜可惜可惜……”

    他一连说了十几声可惜忽然站起来走了进去大声道:“骑鹤快将剩下的酒再藏起来李探花已喝够了。”

    梅二先生皱眉道:“没有‘清明上河图’就没有酒喝了么。”

    梅大先生冷冷道:“我这酒本来就不是请人喝的。”

    李寻欢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他觉得这人虽然又孤僻又小气但率性天真至少不是个伪君子。”

    虬髭大汉却已沉不住气跳起来大喝道:“没有‘清明上河图’连解药也没有了么。”

    这一声大喝震得屋顶都几乎飞了起来。

    梅大先生却是面不改色冷冷道:“连酒都没有了哪有什么解药。”

    虬髭大汉勃然大怒似乎就想扑过去。

    李寻欢却拦住了他淡淡道:“梅大先生与我们素不相识本来就不是定要将解药送给我们的我已叨扰了人家的美酒怎可再对主人无礼。”

    虬髭大汉嘎声道:“可是少爷你……你……”

    李寻欢挥了挥手长揖笑道:“恨未逢君有尽时在下等就此别过。”

    谁知梅大先生反而又走了回来道:“你不要解药了。”

    李寻欢道:“物各有主在下从来不愿强求。”

    梅大先生道:“你可知道若没有解药你的命也没有了么。”

    李寻欢微笑道:“生死有命在下倒也从未放在心上。”

    梅大先生瞪了他半晌喃喃道:“不错不错连‘清明上河图’都舍得送人何况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倒也天下少有天下少有……”

    他忽又大声道:“骑鹤再把酒端出来。”

    虬髭大汉又惊又喜道:“解药呢。”

    梅大先生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了酒还会没有解药。”

第七章 误伤故人子

    李寻欢喝了酒解药的药力动得更快还不到六个时辰李寻欢已觉得体力渐渐恢复了过来。

    这时天刚破晓虬然大汉虽熬了一夜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只不过酒喝得太多了头有些疼。

    梅二先生也用手捂住脑袋喃喃道:“该死该死天又亮了。”

    虬然大汉道:“天亮了有何不好?”

    梅二先生叹道:“我喝酒就怕天亮若是天不亮我一直喝下去都没关系但只要天一亮就会立刻头痛连酒也喝不下去。”

    李寻欢本在闭目养神此刻笑了笑道:“岂止阁下喝酒的人只怕都有这个毛病。”

    梅二先生道:“既是如此趁着天还未大亮赶快再喝几杯吧。”

    李寻欢笑道:“你我如此牛饮大先生见了只怕要心疼的。”

    梅二先生道:“所以他早已躲进去睡觉了!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李寻欢喝了杯酒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梅二先生凝注着他忽然问道:“你这咳嗽的毛病已有多久了?”

    李寻欢道:“好象已有十年了吧。”

    梅二先生皱眉道:“如此说来你还是莫要喝酒的好久咳必伤肺再喝酒只怕……”

    李寻欢笑道:“伤肺?我还有肺可伤么?我的肺早已烂光了。”

    他忽然顿住语声目中精光闪动沉声道:“此间只怕又有远客。”

    梅二先生动容道:“三更半夜来的绝不会是老大的客人只怕又是来找我的。”

    其实他直等到现在才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来的人似乎并不只一个布履都很轻健。

    只听一人朗声道:“不知这里可是梅花草堂么?”

    过了半晌就听得梅大先生的语声在前厅响起道:“三更半夜的闯来是小偷还是强盗?”

    那人道:“在下等专程来访不但非偷非盗而且还有一份薄礼奉上。”

    梅大先生冷笑道:“三更半夜的来送礼显然更没有存好心各位还是回去吧。”

    那人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只好将这幅王摩诘的画带回去了。”

    话未说完门已开了。

    梅二先生皱眉道:“这几人先摸透老大的脾气投其所好而来必有所求我们看看他们到底是哪一路的人马。”

    他并没有走出去只将门推开一现悄悄往外望。

    只见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人只有三十多岁短小精悍目光炯炯手里托着个长长的木匣子。

    第二人面如重枣长髯过腹披着件紫缎团花大氅顾盼之间目卑睨自雄显然是个惯于号施令的人物。

    第三人却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红斗蓬上镶着白兔毛的边看来就象是个粉装玉琢的红孩儿。

    除了他之外其余两人眉目间都带着忧闷焦急之色。

    那精悍汉子手托木匣一进来就躬身笑道:“此画乃是蔽主人重金购来已经名家鉴定确是真绩请梅大先生过目。”

    梅大先生的眼睛早已盯在匣子上了嘴里却道:“无功不受禄你们要的是什么?”

    那人笑道:“在下等只求梅大先生指点一条明路找到梅二先生。”

    梅大先生立刻松了囗气展颜笑道:“这倒容易。”

    他一把将匣子抢了过来道:“老二出来吧有人来找你了。”

    梅二先生叹了囗气摇头道:“好小子有了王摩诘连兄弟都不要了。”

    紫袍老人和精悍汉子见到梅二先生都已喜动颜色只有那红孩儿却直皱眉头瞅着梅二先生道:“这人看来赃兮兮的真会治病么?”

    梅二先生嘻的一笑道:“大病治不了小病死不了马马虎虎还过的去。”

    紫袍老人似乎也怕这孩子再乱说话干咳一声沉声道:“我等久闻阁下回春之妙手是以特来相请阁下随我等一行诊金无论多少我们都可先付的。”

    梅二先生笑道:“原来你连我的脾气都摸清楚了但你不怕我跑了么?”

    紫袍老人沉着脸不说话却已无异在说怕这孩子再乱说话干咳一声沉声道:“我等久闻阁下回春之妙手是以特来相请阁下随我等一行诊金无论多少我们都可先付的。”

    梅二先生笑道:“原来你连我的脾气都摸清楚了但你不怕我跑了么?”

    紫袍老人沉着脸不说话却已无异在说:“你跑不了的!”

    那短小汉子立刻陪笑道:“只要梅二先生肯去除了应付的诊金外在下等还另有重酬。”

    梅二先生道:“除了诊金先付外你可知道梅二先生还有三不治?强盗不治小偷不治!”

    那短小汉子笑道:“在下巴英虽是无名小卒但这位秦孝仪秦老爷子在江湖中的侠名梅二先生多少总该有些耳闻吧。”

    梅二先生道:“秦孝仪?可是铁胆震八方秦孝仪?”

    巴英道:“好说正是他老人家。”

    梅二先生点了点头道:“嗯这人的名头倒的确不小好过几天你们再来吧到时我若有空也许会跟你们走这一趟。”

    话未说完那红孩儿已跳了起来大叫道:“这人好大的架子我们跟他罗嗦什么把他架回去不就完了么。”

    巴英赶紧拉住了他陪笑道:“若是病不急过两天本无妨可是病人受的伤实在太重莫说迟几天只怕连几个时辰都迟不得的。”

    梅二先生道:“你们的病人要紧我这里的病人难道就不要紧?”

    巴英道:“梅二先生这里也有位病人?”

    梅二先生道:“不错不将他的病治好我绝不能走的。”

    巴英愣了愣呐呐道:“但……但我们那边的是秦老爷子的大少爷也是当今少林馆座唯一的俗家弟子……”

    梅二先生也跳了起来道:“秦孝仪的儿子又怎样?少林和尚的徒弟又怎样?难道他的命就能比我这病人的命值钱么?”

    秦孝仪已是满面怒容却说不出话。

    那红孩儿眼珠子一转忽然道:“你这病人若是死了呢?”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死了自然用不着我再治只可惜他死不了的。”

    红孩儿嘻的一笑道:“那倒未必。”

    他忽然一枝箭似的窜入了隔壁的屋子身法之快连屋里的虬髯大汉都吃了一惊巴英望了秦孝仪一眼两人居然都没有阻拦。

    红孩儿窜到屋里眼睛就瞪在里寻欢身上大声道:“你就是那病人?”

    李寻欢笑了笑道:“小兄弟你难道想我快些死么?”

    红孩儿道:“一点儿也不错你死了那脏鬼才肯去替秦大哥治病。”

    他嘴里说着话袖中已飞出三根很小的袖箭直取李寻欢的面目和咽喉不但奇快奇准而且劲道十足。

    谁也想不到这看来十岁还不到的小孩子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若非李寻欢换了别人只怕立刻就会死在他的箭下。

    但李寻欢只一伸手这三枝箭便已到了他手里皱眉道:“小孩儿已如此狠毒长大了那还得了。”

    红孩儿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有了两手捉箭的功夫就可以教训我了么?”

    他身子凌空一翻手里已多了两柄精光四射的短剑不等这两句话说完已闪电般向李寻欢刺出了七招。”

    这孩子不但出招快变招快而且出手之狠毒就算多年的老江湖也要自愧不如每一招出手都好象和对方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恨不得一剑就将李寻欢刺出个大窟窿来。

    李寻欢叹道:“看来这孩子长大了又是个阴无极。”

    虬髯大汉浓眉紧皱道:“阴无极虽有‘血剑’之名缺还不肯忘杀无辜但这孩子……”

    红孩儿冷笑道:“阴无极又算得了什么?我七岁时已杀过人了他呢?”

    他见到李寻欢仍然坐在那里但他连变了七八种毒辣的剑招仍无法伤得了别人下手更毒更狠。

    李寻欢苦笑道:“不错阴无极年幼时只怕也没有他如此狠毒。”

    虬髯大汉沉声道:“此子长大必是武林中一个大祸害不如……”

    李寻欢道:“我只是有些不忍。”

    红孩儿连攻一百招尤未得手也知道今天遇见了难惹的人物连眼睛都急红了咬着牙道:“你们可知道我父母是谁么?只要你们敢伤我一根毫毛他们不将你们乱刀分尸大卸八块才怪。”

    李寻欢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只准你杀人别人却不能伤你?”

    红孩儿道:“只要你有这么大的胆子杀了我也没关系。”

    李寻欢默然半晌缓缓道:“我此刻还不愿出手只因你年纪还小若有人严加管束还可成器趁我还未改变主意时你快走吧。”

    红孩儿也知道自己是万难得手的了一招收剑喘息着道:“你的武功真不错不知道你究竟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李寻欢道:“你问清我的姓名难道还想报仇么?”

    红孩儿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道:“你饶了我的命我怎么还会报仇呢?我只不过真佩服你我一共刺出了一百零七剑你却连动都没有动。”

    李寻欢目光闪动忽然一笑道:“你想不想学?”

    红孩儿大喜道:“你肯收我做徒弟么?”

    李寻欢笑道:“我若能替你父母管教管教你你以后也许还有希望。”

    红孩儿不等他说完已拜了下去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拜’字刚出囗又是三道乌光自他背後急射而出竟是巧手精制的‘紧背低头花装弩’!

    这孩子居然全身都是暗器。

    李寻欢这次才真吃了一惊若非身经百战反应奇迅这一次只怕也要伤在这恶毒的童子手里。

    红孩儿一击不中又挥手扑了过去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替我父母管教我也配收我这个徒弟?”

    虬髯大汉面笼寒霜历声道:“此子天性恶毒豺狼之心留不得!”

    李寻欢叹了囗气返手一掌挥了出去。

    秦孝仪和巴英明明已知道红孩儿在里面要杀人但两人还心安理得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梅大先生看那幅画更已看得痴了别的事他全不知道。

    梅二先生目光闪动道:“你们带来的小孩子要杀人你们也不管么?”

    巴英摊开双手笑了笑道:“老实话这孩子的事谁也管不了。”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若被人杀了你们管不管?”

    巴英笑而不答。

    梅二先生道:“看你们如此放心显然是认为他的武功不错只有杀人绝不会被人杀死的是不是?”

    巴英忍不住笑道:“老实说这孩子的武功的确还过得去有很多老江湖都已栽在他手上何况他不但有个好爸爸还有个好妈妈别人吃了亏也只有认了。”

    梅二先生道:“他父母难道也不管么?”

    巴英道:“有这么聪明的儿子做父母的怎么忍心管得太严呢?”

    梅二先生道:“不错他父母看他杀了人表面上说不定会骂两句心里却也许比谁都高兴可是他今天遇见我这病人只怕就要倒霉了。”

    巴英道:“哦?”

    梅二先生道:“我这病人只要一伸手他这条小命就算报销了。”

    巴英失笑道:“一伸手就能要他的命?这话我们有些不信你那病人难道还能象李探花一样飞刀夺命例不虚么?”

    梅二先生淡淡一笑道:“老实话我这病人正是李寻欢。”

    这句话说出来巴英的脸立刻惨白如纸干笑着道:“阁下你……何必开玩笑?

    梅二先生悠然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进去瞧瞧?”

    巴英愣了半晌忽然冲了进去嘎声大呼道:“李探花李大侠手下留情。”

    梅二先生叹了囗气喃喃道:“这些自命侠义辈的嘴脸也不过如此只有自己儿子的命才值钱别人的命却比狗都不如只许自己的儿子杀别人却不许别人杀他。

    秦孝仪威严沉重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恶毒的微笑。

    但他尽量将这种笑容压制掩饰着却长叹道:“李寻欢若真的杀了那孩子他只怕就遗憾终生了。”

    李寻欢一掌挥出看来并没有什么奇诡的变化。

    红孩儿年纪虽小与人交手时却老到得出奇眼看这一掌拍来竟然不避不闪他竟算定了对方这一招必是虚招真正的杀手必然还在后面所以他只是斜斜挑起了剑尖如封似避也以虚招应对。

    李寻欢这一掌无论有什么变化他剑势都可随之而变李寻欢这一掌若是忽然变为实招他这一剑也可变为实招乘势洞穿李寻欢的手腕。

    他这一招用得当真厉害已极部位、时间、力道、无一不拿捏得恰到好处江湖中的剑手能使得出这种招式来的人真还不多显然这孩子非但得到了名家的指点而且天生就是练武的好材料。

    要知武功招式虽可得自师传但临敌时的应变和判断却是谁也传授不了的正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只可惜他今日的对手是李寻欢。

    李寻欢这一掌并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他的出手实在太快了快得令人根本无法思议。

    红孩儿所有的对策竟全都用不上等到他掌中剑再要去刺李寻欢手腕的时候李寻欢的手掌已拍上了他胸膛。

    但红孩儿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是觉得一股暖流自对方的掌心传遍了他全身就宛如严寒之中喝下了一杯香醇的热酒。

    这时外面才传入巴英焦急的呼声。

    “李大侠手下留情!”

    但等到巴英冲进来时红孩儿已倒在地上又宛如大醉初醒全身软绵绵的再也使不出丝毫气力。

    巴英失色惊呼道:“云小爷你怎么样了?”

    红孩儿显然也已觉出情况不妙眼圈儿都红了嘎声道:“我……我只怕已遭了这人的毒手你快去叫爹爹来替我报仇。”

    一句话未说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巴英跺了跺脚满头大汉如雨。

    虬然大汉冷冷道:“这孩子武功虽已被废但这条小命总算留下来了只因我家少爷出手时忽又动了怜惜之意若换了是我……哼!”

    巴英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虬然大汉历声道:“你若想复仇只管出手吧!”

    巴英也不说话忽然向李寻欢噗的跪倒。

    李寻欢反倒觉得有些意外了皱眉道:“你是这孩子的什么人?”

    巴英道:“小人巴英李探花虽不认得小人小人却认得李探花的。”

    李寻欢淡淡道:“你认得我最好他父母若想复仇叫他们来找我就是现在你赶快带这孩子回去吧若是调制得法将来虽不能动武行动总无妨的。”

    红孩儿“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噗地喊道:“好狠的人你竟敢废了我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虬然大汉历声道:“这只不过是叫你以后莫要再随意出手伤人而已你也许反而可以因此活得长些否则似你这般心狠手辣迟早必遭横祸无疑。”

    只听一人冷冷道:“既是如此杀手无情的李探花为何至今还未遭横死呢?”

    虬然大汉怒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个紫面长髯的老人缓缓走了进来道:“十年不见李探花就不认得故人了么?”

    李寻欢目光闪动皱着眉一笑道:“原来是‘铁胆震八方’秦大侠这就难怪这孩子敢随意杀人了有秦大侠撑腰还有什么人杀不得!”

    秦孝仪冷笑道:“在下杀的人只怕还不及李兄一半吧。”

    李寻欢道:“秦大侠倒也不必太谦只不过在下若杀了人便是冷酷毒辣阁下杀了人便是替天行道了!”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今日这孩子若杀了在下日后传说出去必然不会说他是为了要抢大夫而杀人的必定要说他和秦大侠又为江湖除了一害是么?”

    秦孝仪纵然老练沉稳此刻脸上也不觉有些红。

    红孩儿本已听得愣此刻又放声大哭道:“秦老伯你老人家还不出手替我报仇么?”

    秦孝仪冷冷一笑道:“若是别人伤了你自然有人替你报仇但李探花伤了你你恐怕只有认命了。”

    红孩儿道:“为……为什么?”

    秦孝仪横了李寻欢一眼道:“你可知道伤你的人是谁么?”

    红孩儿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心黑手辣的恶徒!”

    秦孝仪目中又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缓缓道:“他就是名动八表的‘天下第一刀’李寻欢也就是你爹爹的生死八拜之交!”

    这句话说出来红孩儿固然呆住了李寻欢更吃了一惊失声道:“他是什么人的儿子?”

    巴英叹了囗气道:“这孩子就是龙啸云龙四爷的大公子龙小云!”

    刹那之间李寻欢宛如被巨雷轰顶震散了魂魄!

    他木然坐在那里一双锐利的眼睛已变为死灰色眼角的肌肉在不停的抽缩着一滴滴冷汗沿着鼻洼流到嘴角。

    虬然大汉亦是面色惨变汗出如浆。

    只有他最了解龙啸云和林诗音夫妻间的关系现在李寻欢竟伤了他们的爱子其心情之沉痛可想而知。

    巴英叹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只因秦老爷子的大公子‘玉面神拳’秦重在捕捉‘梅花盗’时不幸受伤虽仗着少林佛门圣药‘小还丹’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仍是危在旦夕大家都知道‘妙大夫’梅二先生乃天下救治外伤的第一把好手尤其善于治疗各种外门暗器是以秦老爷子才辗转打听到梅二先生的消息寻到这里来谁知云少爷年轻性急竟出了这中事。”

    他一个人喃喃自语也不知有没有人在听他的。

    梅二先生此刻似也看出李寻欢的痛苦先看了看红孩儿的伤势又把了把他的脉息才站起来道:“我担保这孩子非但性命无碍而且一切都与常人无异。”

    巴英大喜道:“武功呢?”

    梅二先生冷冷道:“为何定要保全武功?难道他日后还想杀人么?”

    巴英愣了半晌叹道:“梅二先生有所不知只因龙四爷只有这么一位少爷而且又是练武的奇材所以龙四爷夫妇两位都对他期望很高希望他将来能光大门楣若是知道他们的孩子已不能练武龙四爷夫妇真不知该怎么伤心了。”

    梅二先生冷笑道:“这也只能怪他们管教不严纵子行凶怨不得别人!”

    他们说的话李寻欢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也不知怎的在这种时候他思潮竟又落入了回忆中许多不该想的事此刻他全都想了起来。

    他记得那天是初七他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没有过完年就一定要赶着出门到囗外去。

    那天也在下着雪林诗音特别为他做了一桌很精致的酒菜在她自己的小院中陪他饮酒赏雪。

    林诗音从小就是在他们家长大的她的父亲是李寻欢父亲的妻舅两位老人家没有死的时候早已说定要亲上加亲了。

    但李寻欢和林诗音并没有象一些世俗的小儿女那样因避讳而疏远他们不但是情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虽然过了十年李寻欢还是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

    那天的梅花开得好美她带着三分醉意的笑颜却比梅花更美那天真是冲满了幸福和欢乐。

    但是不幸的事立刻就来了。

    他自囗外回来时他的仇家竟勾结了当地凶名最盛的‘关外三凶’在邯郸大道上向他夹击。

    他虽手刃了十九人但最后却也已重伤不支眼见就要伤在大凶卜霸的一双喂毒跨虎蓝之下。

    就在这时龙啸云来了。

    龙啸云以一柄银枪活挑了卜霸救了他的性命又尽心治愈了他的伤势一路护送他回家。

    从此龙啸云不但是他的恩人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但是后来龙啸云却病了病得很重一条铁打般的汉子不到半个月竟已变得面黄肌瘦形销骨立。

    李寻欢问了很久才知道他竟是为了林诗音才病的这条铁铮铮的汉子为情所困竟已相思入骨。

    他自然不知道李寻欢和林诗音已订了亲所以他求李寻欢将‘表妹’许配给他他答应李寻欢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李寻欢怎么能答应他呢?

    但他又怎么能眼见着他的恩人相思而死。

    而他更不能去求林诗音去嫁给别人林诗音也绝不会答应。

    他满心痛苦满怀矛盾只有纵酒自遣大醉了五日后他终于下了决定那真是个痛苦的决定。

    他决定要让林诗音自己离开他。

    于是他就求林诗音去照顾龙啸云的病他自己却开始纵情声色花天酒地甚至经月的不回家。

    他要造成龙啸云和林诗音亲近的机会。

    林诗音流着泪劝他时他却大笑着拂袖而去反而变本加利居然将京城的明妓小红和小翠带回家来了。

    两年后林诗音终于心碎失望。

    她终于选择了对她情深一往的龙啸云。

    李寻欢的计划终于成功了但这成功却又是多么辛酸多么痛苦他怎么能再留在这里看昔日的梅花?

    于是他就将自己的家园全送给林诗音做嫁妆一个人萧然而去他决心永远也不再见她。

    可是现在他却伤了他们的独生子!

    李寻欢独自吞下了这杯苦酒也咽下了眼泪缓缓站起来道:“龙四爷在哪里?我随你们去见他。”

    昔日的‘李园’如今虽已变成了‘兴云庄’但大门前那两幅御笔亲书的门联却仍在。

    ‘一门七进士

    父子三探花。’

    李寻欢见到这副对联就象是有人在他的胸囗上重重踢了一脚使得他再也无法举步。

    巴英早已抱着红孩儿冲了进去秦孝仪也拉着梅二先生大步而入门囗的家丁却都带着诧异的眼色望着李寻欢。

    他们像是在奇怪这陌生人站在门囗什么呆?

第八章 往事不可追

    但这本是李寻欢自己的家园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在这里他曾经渡过一段最幸福的童年得过最大的荣耀可是也就在这里他曾经亲自将他父母和兄长的灵柩抬出去埋葬。

    又谁能想到此刻他在这里竟变成个陌生人了。

    李寻欢凄然一笑耳旁似乎响起了一阵凄凉的悲歌:“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垮了。”

    他仔细咀嚼着这其中的滋味体味着人生的离合生命的悲歌更是满怀萧索玄然欲泣。

    虬然大汉也是神色黯然悄声道:“少爷进去吧。”

    李寻欢叹了囗气苦笑道:“既已来了迟早总要进去的是么?”

    谁知他刚跨上石阶突听一人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往龙四爷的门里乱闯?

    一个穿着锦缎羊皮袄却敞着衣襟手里提着个鸟笼的大麻子从旁边冲过来拦住了李寻欢的去路。

    李寻欢皱眉道:“阁下是……”

    麻子手叉着腰大声道:“大爷就是这里的管家我的闺女就是这里龙夫人的干妹妹你想怎么样?”

    李寻欢道:“噢──既是如此在下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麻子冷笑道:“等着也不行龙公馆的大门囗启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站着的?”

    虬然大汉怒容满面但也知道此时只有忍耐。

    谁知那麻子竟又怒骂道:“叫你滚开难道是作死吗?”

    李寻欢虽还忍得住虬然大汉却忍耐不住了。

    他正想过去给这个麻子教训门里已有人高呼道:“寻欢寻欢真是你来了吗?”

    一个相貌堂堂锦衣华服颌下留着微须的中年人已随声冲了出来满面俱是兴奋激动之色一见到李寻欢就用力捏着他的脖子嘎声道:“不错真是你来了……真是你来了……”

    话未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李寻欢又何尝不是满眶热泪道:“大哥……”

    只唤了这一声“大哥”他已是语音哽咽说不出来。

    那麻子见到这光景可真是骇呆了。

    只听龙啸云不住喃喃道:“兄弟你真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他这句话翻来复去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忽又大笑道:“你我兄弟相见本该高兴才是怎地却眼泪巴巴的像个老太婆……”

    他大笑着拥着李寻欢往里走还在大呼道:“快去请夫人出来大家全出来来见见我的兄弟你们可知我这兄弟是谁么?……哈哈我说出来包险你们都要吓一跳。”

    虬然大汉望着他们眼泪也快要流了出来他心里只觉酸酸的也不知是悲痛?还是欢喜。

    那麻子这才长长吐出囗气摸着脑袋道:“我的妈呀原来他就是李……李探花连这栋房子听说都是他送的我却不让他进来我……我真该死。”

    那红孩儿龙小云正被十几个人围着坐在大厅李的太师椅上他也明白了他父亲和李寻欢的关系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但龙啸云刚拥着李寻欢走入了大厅本来站在龙小云旁边的两条大汉忽然扑了出来指着李寻欢的鼻子道:“伤了云少爷的就是你吗?”

    李寻欢道:“不错!”

    那大汉怒道:“好小子你胆子真不小!”

    两人一左一右竟向李寻欢夹击而来!

    李寻欢并没有回手但龙啸云忽然怒喝一声反手一掌跟着飞起一脚将两人都打得滚了出去怒道:“你们敢对他出手?你们的胆子才真不小你们可知道他是谁吗?”

    那两人再也想不到马屁竟拍到马腿上。

    一人捂着脸吃吃道:“我们只不过是想替云少爷……”

    龙啸云历声道:“你们想怎样告诉你们龙啸云的儿子就是李寻欢的儿子李寻欢莫说只不过教训了他一次就算将这畜生杀了也是应该的!”

    他放声大喝道:“从今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这件事若有谁敢再提起这件事就是成心和我龙啸云过不去!”

    李寻欢木然而立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龙啸云若是痛骂他一场甚至和他翻脸他也许还会觉得好受但龙啸云却如此重意气他心里只有更惭愧更难受!黯然道:“大哥我实在不知道……”

    龙啸云用力一拍他肩头笑道:“兄弟你怎地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这畜生被他母亲惯得实在太不象话了我本就不该传他武功的。”

    他大笑着呼道:“来来来快摆酒上来你们无论谁若能将我这兄弟灌醉我马上就送他五百两银子。”

    大厅中的人多是老江湖光棍的眼睛哪有不亮的早已全都围了过来向李寻欢陪笑问好。

    突听内堂一人道:“快掀帘子夫人出来了。”

    站在门囗的童子刚将门帘掀起林诗音已冲了出来。

    李寻欢终于又见到林诗音了。

    林诗音也许并不能算是个真正完美无暇的女人但谁也不能否认她是个美人她的脸色太苍白身子太单薄她的眼睛虽明亮也嫌太冷漠了些可是她的风神她的气质却是无可比拟的。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能使人感觉到她那独特的魅力无论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这张脸在李寻欢梦中已不知出现过几千几万次了每一次她都距离得那么遥远不可企及的遥远。

    每一次李寻欢想去拥抱她时都会忽然自这心碎的恶梦中惊醒他只有躺在他自己的冷汗里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颤抖痛苦地等待着天亮可是天亮的时候他还是同样痛苦同样寂寞。

    现在梦中人终于真实的在他眼前出现了他甚至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她他知道这不再是梦。

    可是他又怎能伸手呢?

    他只希望这又是个梦但真实永远比梦残酷得多他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以微笑来掩饰住心里的痛苦勉强笑道:“大嫂你好!”

    “大嫂”

    魂牵梦萦的情人竟已是大嫂虬然大汉扭转了头不忍再看因为只有他知道李寻欢这一声“大嫂”唤得是多么痛苦多么辛酸。

    他不知道自己若在李寻欢这种情况中时是否也能唤得出这一声“大嫂”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有勇气来承受如此深的痛苦。

    他若不扭转头去望院中的积雪只怕早已流下泪来。

    而林诗音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一声呼唤。

    她的心仿佛已全贯注在她的儿子身上。

第九章 何处不相逢

    少年听了李寻欢的话怔了怔嘿嘿冷笑道:有趣有趣阁下的确有趣得很貂裘上居然还长着眼睛!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这件貂裘上若是没有长眼睛又怎会看见阁下的宝剑又怎会躲得过阁下自背后刺来的一剑呢?

    少年脸色立刻变了一双手已气得抖。

    龙啸云干咳了两声大笑道:两位都在说笑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固然绝不会在乎区区一柄剑但兄弟你又怎会在乎区区一袭貂裘呢?

    李寻欢动容道:这原来就是游少庄主。

    龙啸云笑道:不错游兄不但是藏龙老人的公子也是当代第一剑客天山雪鹰子前辈的唯一传人两位正是一时之瑜亮此后一定要多亲近亲近。

    游龙生的眼睛还在瞪着李寻欢冷笑道:亲近倒不敢只不过这位朋友高姓大名──

    龙啸云笑道:游兄原来还不认得我这位兄弟他姓李叫李寻欢放眼当今天下只怕也唯有我这兄弟够资格和游兄你交朋友了。

    李寻欢这名字说出来游龙生脸色又变了眼睛盯在李寻欢手里那柄小刀上久久都未移开。

    李寻欢却似根本未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目中又露出了异样的光芒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果然又是位名家子弟!突见一人冲了进来厉声道:外面那人是谁杀死的?

    这人颧骨高耸满面威严花白的胡子并不密露出一张嘴角下垂的阔口更觉得威严沉重平时也带着三分杀气正是江湖中人人都对他带着几分畏惧的铁面无私赵正义赵大爷。

    李寻欢笑了笑道:除了我还有谁?

    赵正义目光如刀瞪着他厉声道:是你我早该想到是你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来一片血腥气。

    李寻欢道:那人不该杀?

    赵正义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李寻欢叹道:只可惜他不是梅花盗。

    赵正义怒道:你既然知道他不是梅花盗为何还要下毒手?

    李寻欢淡淡道:我虽也不想杀他但也不愿被他杀了无论如何杀人总比被人杀好些。

    赵正义道:他先要杀你?

    李寻欢道:嗯。

    赵正义道:平白无故他为何要杀你?

    李寻欢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正想问问他只可惜他不理我。

    赵正义大怒道:你为何不留下他的活口?

    李寻欢道:我也很想留下活口只可惜我手里这柄刀一出去对方是活是死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了。

    赵正义跺了跺脚道:你既已出走为何偏还要回来?

    李寻欢微笑道:只因我对赵大爷想念得很忍不住想回来瞧瞧。

    赵正义脸都气黄了指着龙啸云道:好好好这是你的好兄弟惹下来的祸别人可管不着。

    龙啸云陪笑道:有话好说大哥何必这么大的脾气。

    赵正义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对付一个梅花盗已经够头疼的了如今再加上一个青魔伊哭谁还受得了。

    李寻欢冷笑道:不错我杀了伊哭的爱徒丘独伊哭知道了一定会来寻仇但他要找的也只不过是我一个人而已赵大爷你又何必替我担心呢?

    龙啸云忽然道:丘独三更半夜的到这里来显然也没有存什么好心兄弟你杀他本就杀得不冤他若我掸见我只怕也要杀死他的!

    赵正义不等他说完气得扭头就走。

    游龙生忽然一笑道:赵大爷毕竟老了脾气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其实伊哭来了又有何妨在下也正好见识名满天下的探花飞刀。

    李寻欢淡淡道:其实阁下若果有此心就并不一定要等伊哭来了。

    游在生脸色又变了变像是想说什么但瞧了李寻欢掌中的刀一眼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也掉而去。

    龙啸云想追出去又站住摇头叹道:兄弟你这又是何苦?就算你瞧不起他们不愿和他们交朋友也不必得罪他们呀

    李寻欢笑道:他们反正早已认为我是不可救药的了我得不得罪他们都一样倒不如索性将他气走反而可以落得个眼前干净。

    龙啸云道:朋友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的。

    李寻欢道:但世上又有几个能不负这朋友二字像大哥你这样的朋友无论谁只要交到一个已足够了。

    龙啸云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李寻欢的肩头道:好兄弟只要能听到这句话我就算将别的朋友全都得罪了也是值得的。

    李寻欢心头一阵激动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龙啸云皱眉道:这些年来你的咳嗽──

    李寻欢像是不愿听到他提起这件事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哥我现在只想见一个人。

    龙啸云道:谁?

    他浓眉掀动不等李寻欢回答又道:是不是林仙儿?

    李寻欢笑了笑道:大哥真不愧为我的知已。

    龙啸云展颜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迟早忍不住要想见她的李寻欢若连天下第一美人都不想见那么李寻欢就不是李寻欢了。

    李寻欢微笑着似已默认。

    可是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呢?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谁也不知道。

    龙啸云已拉着他往外走笑着道:但你若想到这里来找她却找错地方了自从前天晚上的事生了之后她晚上已不敢再留在冷香小筑。

    李寻欢道:哦。

    龙啸云道:这两天晚上她一直陪着诗音在一起你也正好顺便去看看诗音──唉她究竟是个女人你就算去安慰安慰她又有何妨。

    他根本未留意李寻欢目中的痛苦之色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云儿的可恶绝不会真的怪你。

    李寻欢勉强一笑道:但我们既已来到这里不如还是到冷香小筑去瞧瞧吧说不定那林姑娘现在已回来了呢?

    龙啸云笑道:也好看来你今天晚上若见不到她只怕连觉都睡不着了。

    李寻欢还是微笑着也不分辩。

    但他的眼睛却在闪着光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冷香小筑里果然没有人。

    李寻欢一走进门又一脚又踏入十年前的回忆里。

    这屋子里的一切竟都和十年前没有丝毫变化一桌一几也依旧全都安放在十年前的位置甚至连桌上的笔墨书籍都没有丝毫变动若不是在雪夜那窗前明月、屋角斜阳想必也都依旧无恙。

    李寻欢仿佛骤然又回到十年前时光若倒退十年他也许刚陪林诗音数过梅花也许正想回来取一件狐裘为她披上也许是回来将他们方才吟出的佳句记下免得以后遗忘。

    但现在李寻欢想去遗忘时才知道那件事是永远无法遗忘的早知如此那时他又何苦去用笔墨记下?

    雪又在落了。

    雪花轻轻地滴在窗子上宛如情人的细语。

    李寻欢忍不住长长唷了口气道:十年了──也许已不止十年了有时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但等它真过去时你才会现它快得令你吃惊。

    龙啸云自然也有很多感慨却忽又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天到这里来的时候那天好像也在下雪。

    李寻欢道:我──我怎会忘记。

    龙啸云大笑道:我记得那天我们两人几乎将你家的藏酒都喝光了也是我唯一看到你喝醉的一次但你却硬是不肯承认喝醉还要和我打赌说你可以用正楷将杜工部的《秋兴八》写出来而且绝对一笔不茗。

    他忽然在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了一笔又道:我还记得你用的就是这支笔。

    李寻欢的笑容虽然那么苦涩却还是笑着道:我也记得那次打赌还是我赢了。

    龙啸云笑道:但你大概未想到过了十多年后这笔还会在这里吧。

    李寻欢微笑不语但心里却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笔虽然仍在怎奈已换了主人──

    龙啸云道:说来也奇怪林仙儿好像早已算准你要回来似的虽已住到这里好多年了但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未动过──

    李寻欢淡淡道:她本不必如此做的。

    龙啸云笑道:我们并没有要她这么做但她却说──

    突听一人唤道:四爷龙四爷!

    龙啸云推开窗子皱眉道:我在这里什么事。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回头道:兄弟你──

    李寻欢道:我──我还想在这里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龙啸云笑道:当然可以这本是你的地方就算林仙儿回来也只有欢迎的。

    他匆匆走了出去一走出门笑容就瞧不见了。

    李寻欢在一张宽大的、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这张椅子只怕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些。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总是喜欢爬到这张椅子上来为他的父亲靡墨他只希望能快长高能坐到椅子上那时他心里总有一种奇妙的想法总是怕椅子也会和人一样也会渐渐长高。

    终于有一天他能坐到椅子上了他也已知道椅子绝不会长高那时他又不禁暗暗为这张椅子悲哀觉得它很可怜。

    但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和这张椅子一样永不长大也永远没有悲伤只可惜现在椅子仍依旧人都已老了。

    老了──老了──

    突听一人轻轻笑道:谁说你老了?

    人还在窗外但笑声已在屋子里荡漾起一阵温暖之意她的人虽还未进来却已将春天带了进来笑声已然如此人自然更可想而知了。

    李寻欢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但却只是静静望着那扇门既没有站起也并没有说什么。

    林仙儿终于走了进来。

    武林中人的眼睛并没有瞎她的确是人间绝色若有人曾用花来描述过她那人实在是辱没了她。

    世上又有哪种鲜花能及她如此动人?

    她全身虽然没有一处不令人**但最**处还是她的眼睛没有男人能抗拒她这双眼睛。

    这是双令人犯罪的眼睛。

    她的态度却是那么亲切那么大方没有丝毫要令人犯罪的意思看来又仿佛世上最温柔、最纯洁的女孩子。

    但无论她看来像什么都已无法改变李寻欢对她的印象了因为李寻欢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就在那酒店的厨房里就在蔷薇夫人的x体旁李寻欢早已领教过她的温柔她的纯洁!但李寻欢却几乎还是难以想念眼前这女人就是那天一心要逼他交换金丝甲的神秘美人。

    因为现在她的神情和那天的确就好像是两个人若不是李寻欢确信自己绝不会看错那么他就简直不能想念那天那毒辣、淫荡、显然已饱经沧桑的女子就是眼前这笑得又天真、又甜蜜的小姑娘。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林仙儿眼波流动柔声道:你为什么闭上眼睛难道不愿见我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是在回想那天你脱光了衣服时的模样。

    林仙儿的脸似乎红了红幽幽叹道:我本来希望你认不出我的可是我也知道希望并不大。

    李寻欢道:我若这么快就将你忘记了你岂非也会觉得很失望。

    林仙儿嫣然一笑道:可是你见到我并未吃吃惊难道你早已想到我是谁了吗?

    李寻欢道:这也许是因为武林中能被称为美人的人并不多吧。

    林仙儿笑道:这也许是因为你见到伊哭的徒弟就想到了我那双青魔手见到了游龙生就想到了我的鱼藏剑是吗?

    李寻欢微微一笑道:我只奇怪你既然知道我在这里怎么还敢来见我?

    林仙儿叹息道:咬着嘴唇道:丑媳妇既然难免见公婆躲着也没有用的所以龙四哥一叫我来我立刻就赶来了。

    李寻欢道:哦?是他要你来的?

    林仙儿又笑了道:你难道还不懂他的意思?他早就想为我们拉拢了这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有些对不起你抢了你的──

    说到这里李寻欢的脸骤然沉了下来因为他已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但他的脸一沉林仙儿也立刻停住了嘴。

    她永远不会说别人不爱听的话。

    李寻欢却似乎还在等她说下去过了半晌才一字字道:他并没有对不起我别人都没有对不起我只有我对不起别人。

    林仙儿脉脉地凝注着他道:你对不起谁?

    李寻欢冷冷道: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连我自己都数不清。

    林仙儿柔声道:随便你怎么说我都知道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李寻欢道: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林仙儿道:我当然知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你的事了所以当我知道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时我兴奋得简直没法子睡觉。

    她轻盈地转了个身道:你看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是不是全都和你十年前离开这里时一样?就连你藏在书架里的那瓶酒我都没有动过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椰寻欢只是冷冷地望着她。

    林仙儿笑了笑道:你当然不会知道但针邓可以告诉你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感觉到这是你住的地方有时我甚至觉得你还在这屋子里坐在这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轻轻地陪着我说话。

    她眼波渐渐朦胧低语着道:有时我半夜醒来总觉得你仿佛就睡在我身旁那床上、枕头上还留着你的气息!

    李寻欢忽然一笑道:除了我之外只怕还有别的人吧?

    林仙儿咬了咬嘴唇道:你以为这屋子还有别人进来过?

    李寻欢淡淡道:这地方已经属于你你让谁进来都无妨。

    林仙儿道:你以为游龙生、丘独这些人一定进来过是吗?

    她眼圈似已红了道:告诉你我从来也没有让他们走进过这道门所以他们只有等在梅林中我若肯让他们进来丘独和秦重也许就不会死了。

    李寻欢皱眉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让他们进来?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只因为这是你的地方我要──替你保留着──

    她似乎不知怎么说了。

    李寻欢微微一笑替她接下去道:味道?

    林仙儿的脸红了垂道: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李寻欢笑道:但我却直到现在才知道我身上是有味道──是什么味道?是香?还是臭?

    林仙儿的头垂得更低道:我对佻说了这些话并不是为了要你耻笑我的。

    李寻欢道:你是为了什么?

    林仙儿道:我的意思你还不知道。

    李寻欢又笑了道:如此说来用不着别人拉拢我也很有希望了。

    林仙儿道:若不是我早已──早已对你──那天我怎么会对你──

    虽然每句话她都只说了一半但有时话只说一半比全说出来还要有效得多也有趣得多。

    李寻欢悠然笑道:原来你那天只是为了喜欢我而那样做的我还当你是为了金丝甲哩。

    林仙儿道:我──我当然也是为了金丝甲但对象若不是你我怎么肯──怎么肯──

    李寻欢笑道:原来你那样做是一举两得。

    林仙儿道:你一定还在奇怪我为什么那么想要金丝甲?

    李寻欢道:我实在有点奇怪。

    林仙儿道:那只因我想亲手杀死梅花盗!

    李寻欢道:哦?

    林仙儿道:你总该知道无论谁杀死梅花盗我都要嫁给他这话虽是我自己说的可是其中也有很多苦衷。

    李寻欢笑道:你要亲手杀死梅花盗难道是为了要你自己嫁给你自己么?

    林仙儿道: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不愿嫁人所以我若自己杀死梅花盗就用不着嫁给别人了。

    她忽然抬头凝注着李寻欢幽幽道:只因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我看得上眼的。

    李寻欢目光也在凝注着她道:我呢?

    林仙儿红着脸抿嘴一笑道:你自然是例外。

    李寻欢道:为什么?

    林仙儿小声道:因为佻和别的男人都不同那些人就像狗一样无论我怎么对他们他们还是要死缠着我只有你──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那么你为何不将金丝甲留在我这里等我杀死了梅花盗再嫁给我这样岂非也一举两得么?

    林仙儿似乎怔了怔但随即嫣笑道:这在是好主意我为何没有想起得出?

    李寻欢目光闪动微笑着道:这么好的主意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

    林仙儿似乎听不出他话中讥诮之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知道梅花盗这两天一定会来明天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李寻欢道:你要我明天也到这里来是么?

    林仙儿道:你以我为饵将他引来反正金丝甲在你身上你纵然制不住他他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你的你若制住了他──她又红着脸垂下头那双眼睛仍在悄悄瞟着李寻欢嘴里没有说出来的话已用眼睛说了出来。

    李寻欢眼睛里也在闪着光笑道:好明夜我一定来我若不来就……

    林仙儿悄悄缩回了手但细细的指尖仍在李寻欢手背上轻轻地画着圆圈似乎要圈住李寻欢的心。

    李寻欢忽又笑道:你总算已学乘了。

    林仙儿红着脸道:我本来就很乘。

    李寻欢道:你总算已学会让男人来主动。

    林仙儿喘息忽然急促了颤声道:但你──你现在不会的──是吗?

    李寻欢凝注着她目光仍是那么冷静就像是一湖秋水嘴里却已露出了并不冷静的笑容道:怎知道我不会?

    林仙儿吃吃地娇笑起来道:因为你是个君子是吗?

    李寻欢淡淡笑道:我平生只做过一次君子那次我后悔了三天。

    林仙儿娇笑着似乎想逃走。

    但李寻欢已一把拉住了她笑道:原来你不但学会了让男人主动还学会了逃。

    林仙儿嘤咛一声喘息着道:这全是你教我的是你教我该如何勾引你是吗?

第十章 十八年旧怨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教得太多你也学得太快了。

    他忽然推开了她拍了拍衣裳站起来瞪着窗子道:今天的戏已演完了阁下若是还未看够明天请早吧。

    窗外传来了嗤的一声冷笑一人道:阁下的手段果然高明但望阁下的飞刀也同样高明才好。

    说到后面一句话语声已远在十丈开外。

    林仙儿变色道:是游龙生。

    李寻欢悠然道:你怕他吃醋?

    林仙儿目中露出了狠毒之意冷笑道;他凭什么吃醋?──想不到这种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也会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以后我若再理他才怪。

    李寻欢微笑道:你不怕他将鱼藏剑要回去。

    林仙儿道:我就算将鱼藏剑丢在他面前他也不敢捡的。

    李寻欢道:哦!

    林仙儿抿嘴一笑道:我早就说过这种人就像狗一样天生的贱骨头你越打他骂他他要跟在你后面摇尾巴。

    李寻欢道:有条狗跟在后面摇尾巴也满有趣的。

    林仙儿拉住他的手道:你难道真是要走了!为什么不多坐坐?

    李寻欢笑道:我若再坐下来等到狗来咬我一口那就无趣了。

    林仙儿道:哼他敢──

    话未说完只听游龙生远远道:这边的戏演完了那边又有戏开锣阁下不想去看看吗?

    李寻欢失笑道:你看我早就知道他绝不会让我再坐下去的。

    林仙儿恨恨道:讨厌鬼。

    她忽又一笑拉着李寻欢的手道:但我们还有明天明天晚上莫忘了早些来。

    游龙生已走了但李寻欢一出梅花林就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x怒骂声和拳风激荡声。

    他已听出其中有那大汉的声音立刻一x衣襟燕子三抄水只三个起落已赶了过去。

    假山后也有三间明轩这时轩前的空地上正有两人在恶斗两人俱是拳风刚猛震得四下积雪漫天飞起。

    只听大汉怒喝着道:姓秦的你自命侠义其实却一文也不值你儿子伤重不治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你怎能对他下毒手?

    和他动手的人正是铁胆震八方秦孝仪此刻也怒吼着道:你算什么东西也不问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来管老夫的闲事老夫索性连你也一齐废了!

    龙啸云正在一旁跺着脚相劝游龙生却在负手旁观。

    李寻欢燕子般掠了过去龙啸云立刻迎上来跺脚道:兄弟你快劝劝他们吧梅花盗还未现身自己人却先打起来了这──这算什么呢?

    游龙生冷笑道:这就叫强将手下无弱兵想不到李探花的门下奴也有这么大的本事果然是凶得很凶得很──-

    李寻欢淡淡道:不错他的确凶得很但别人若不想惹他他也绝不会凶的。

    他不让游龙生再说话就转向龙啸云道:这是怎么回事?

    龙啸云叹道:就因为秦重伤重不治所以秦三哥──

    李寻欢皱眉道:他自己儿子伤重不治难道就迁怒在梅二先生身上。

    龙啸云苦笑道:他们父子情深秦三哥自然难免悲痛一时失手伤了梅二先生但伤的也并不太重。李寻欢冷笑了笑什么话都不说了。

    龙啸云:你劝劝他吧我知道他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李寻欢冷冷道:我为何要劝他他若不出手我也要出的物。

    龙啸云怔了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见那大汉拳风虎虎拳拳都是奋不顾身的招式招式虽未必精妙那一股杀气却令人心惊。

    秦孝仪竟似已被逼得透不过气来。

    游龙生冷笑着又道:尊仆的这种招式倒的确少见得很。

    李寻欢道:哦?

    游龙生道:他每招出好像都准备先挨别人一拳这种拳法倒实在令人有些看不懂。

    李寻欢淡淡道:其实这道理也简单得很。

    游龙生道:哦?

    李寻欢道:只因别人打他一拳他根本不在乎他若打别人一拳那人只怕就吃不消了。

    游龙生脸色变了变还未说话突听一人怒吼道: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待老夫来教训教训你!

    吼声中赵正义已飞也似地赶来。

    他正想向那大汉扑过去突听李寻欢冷冷道:若有人想以二对一以多欺少在下的飞刀只好出手!赵正义身形立刻顿住再也不敢伸出一拳大怒道:你带来的奴才以下犯上你非但不管教他反而还来助长他的气焰你以为江湖中已没有公道了么?

    李寻欢淡淡道:什么叫江湖公道?难道两个打一个才算是公道?

    赵正义厉声道:你要知道这不是比武较技而是替你管教奴才!

    李寻欢道:他一向用不着别人管教但赵大爷若是也想和他过过招不妨就将秦三爷换下来自己上去动手。

    赵正义怒: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动手!

    李寻欢悠然道:他的确不是东西他是人。

    他望着赵正义笑了笑道:赵大爷你难道是东西?

    赵正义脸上一阵青一阵黄鼻子都似已气歪了。

    到了这种时候龙啸云也不能不说话了但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震两拳相击秦孝仪的人已几?乎被震得飞了出去踉呛着跌倒在地。

    赵正义和龙啸云双双抢过去扶起了他大汉厉声道:还有谁想教训我的请出手吧。

    游龙生负手冷笑道:看来今日主子非但教训不了奴才奴才反而要教训主子了。

    只见秦孝仪喘息着在赵正义耳畔说了几句话赵正义忽然长身而起目光灼灼瞪着那大汉道:想不到朋友你居然一身江湖罕见的横练功夫连老夫都小看了你难怪三爷一时不察要被你暗算了。

    大汉冷笑道:你们若败了就是受人暗算我若败了就是学艺不精这道理我早已明白得很你不说也罢。

    赵正义怒道:姓铁的老夫念你是条汉子有心保全你你休想不知好歹。

    大汉脸色变了变昂然道:铁某没有赵大爷保住也活到现在了正觉得已活得有些不耐烦赵大爷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赵正义瞪着他眼睛里似已冒出火来冷笑很好──-

    他一连说了五六句很好扶起秦孝仪就走。

    龙啸云抢先一步赔笑道:各位有话好说又何必──

    秦孝仪仰天打了个哈哈惨笑道:我父子两人俱已栽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龙啸云后退一步垂下了头不住擦汗等他再抬起头时秦孝仪和赵正义已走得很远了。

    李寻欢长叹道:大哥我一回来就为你惹了这么多麻烦我──我早知──

    龙啸云忽然大笑道:兄弟别说这种话咱们弟兄儿时怕过麻烦。

    李寻欢勉强一笑道:兄弟可是我也知道大哥你很为难──

    龙啸云笑道:兄弟你用不着顾忌我无论你怎么做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李寻欢胸中一阵热血上涌热泪几乎已夺眶而出。

    龙啸云瞧了那大汉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临时却改口道:天已快亮了梅花盗今天晚上想必已不会再来你们旅途劳顿还是早些下来吧。

    李寻欢道:是

    龙啸云道:我已叫人将听竹轩替你打扫干净了但你若还是想住在老地方我可以请仙儿暂时搬去和诗音一块儿住。

    李寻欢道:用不着听竹轩就很好。

    龙啸云又瞧了那大汉一眼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不过面上已不禁露出了忧郁之色显得心事重重。

    风吹着竹林宛如浪涛。

    夜半听竹纵然很快乐的人也会觉得凄凉萧索何况一别十余年返来时心事已成灰的李寻欢呢?

    一灯如豆灯光下看来他眼角的皱纹似更深了。

    大汉黯然危坐正也是心事如潮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嗄声道:少爷我恐怕已不得不走了。

    李寻欢动容道:你要走?你也要走?

    大汉黯然道:我身受少爷你们父子的大恩本来已决心以这劫后的残生来报答少爷的恩情可是现在──

    静夜中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马嘶。

    大汉凄笑道:赵正义他们显然已看出了我的来历现在只握已去通知我的仇家我本已未将生死放在心上倒也不怕他们可是──

    李寻欢道:可是你却怕连累了我是吗?

    大汉叹叹道:我也知道少爷你不是怕被连累的人可是十八年前的那段公案其中曲折本是在我我怎么能让少爷陪着我一起受人耻骂。

    李寻欢默然半晌长叹道:那是你一时的无心之失这十八年来你受的苦已是足够弥补了他们也不能逼人太甚。

    大汉惨笑道:少爷你虽然这么想但别人却不会这么想江湖中的血债一定要用血才能洗得清的!他不等李寻欢说话接着又道:何况我还要去看看那位梅二先生他负伤后一怒而去是否能走得远还说不定无论如何他总是冲着我们才来的。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黯然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大汉长叹道: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可是──

    他忽然一笑道:可是我绝不会走得很远的每到风清月白的晚上我说不定还会携酒而来找少爷你共谋一醉。

    李寻欢霍然长身而起道:一言为定?

    大汉道:一言为定!

    两人目光相对都已不觉热泪盈眶于是两都扭过了头──英雄们的别离有时竟比小儿女的分离更令人断肠因为他们纵有满怀别绪只是谁也不愿说出口来。

    李寻欢只是淡淡道: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但你总得让我送你一程。

    长街如洗积雪昨夜已被扫在道旁。

    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来仿佛一块青玉远处已有市声传来大地已渐渐苏醒。但天色还是暗得很看来今天还是不会有阳光。

    这条街也静得很虽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鸡啼和李寻欢的咳嗽声却还是打不开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大汉忽然停了脚步勉强笑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少爷你──你还是回去吧。

    李寻欢又走了几步才缓缓停下望着长街尽头一侏孤独的枯树痴痴地出了半天神终于缓缓转回身道:好我回去你-你多多保重。

    大汉点了点头嗄声道:少爷你自己也多多保重了。

    他不再去望李寻欢低头头自李寻欢身旁走过去走出了十几步忽又停下转身道:少爷你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在这里多住些时候吧无论如何龙大爷的确是条好汉子好朋友。

    李寻欢仰天叹道:得友能如龙啸云去复何恨!

    大汉道:少爷若已决定住下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回来找少爷的。

    李寻欢笑了笑道:也许我会住下来的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果然在笑着但笑得却是那么。

    大汉骤然转身咬紧牙关大步冲了出去。

    天色渐明雪意也越来越浓了。

    死灰色的苍穹沉重得似已将压了下来可是大汉的心情却比这天色更灰黯、更沉重。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而逃的总之他现在又要开始重度那无穷无尽的逃生生活了他已和李寻欢逃亡了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逃亡生活的痛苦那就像一场梦却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

    但在那十年中至少还有李寻欢和他在一起他还有个人可以照顾他的心情至少还有寄托。

    而现在他却已完全孤独。

    他若是个懦夫也许反而不会逃因为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孤独的逃亡生活更痛苦。

    甚至连死亡都没有!

    那种绝望的孤独实在能逼得人疯。

    但他却非逃不可眼看李欠似乎又可以安定下来他只有走他无论忍受任何痛苦也不能连累了李寻欢。

    理在他本该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今后的去向他却不敢让自己静下来他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他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现已到了一个菜场里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到过多少种地方上至世家大族的私邸下至贩夫走卒住的大杂院上至千金小姐的闺阁下至花几十枚大钱就可以住一夜的土嫖馆。最冷的地方他到过--可以把人鼻子都冻掉的黑龙江;最热的地方他到过──把鸡蛋放在地上就可以烤熟的吐鲁番。

    他曾在泰山绝顶看宵日出也曾在无人的海滩上看宵日出他曾经被钱塘的飞潮打得全身湿透也曾大漠上的烈日晒得嘴唇干裂他甚至在荒山中和远未开化的土人一起吃过血淋的生肉。

    可是到菜场来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

    在冬天的早上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菜场人更多、更热x的地方了无论谁走到这里都再也不会觉得孤独寂寞。

    这里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满头刨花油香气的俏x头──-

    各式各样不同的人都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

    空气中充满了鱼肉的腥气、炸油条的油烟气、大白菜的泥土气还有鸡鸭身上出的那种说不出的骚臭气。

    突听前面一人直着嗓子吼道:买肉买肉买新鲜的肉──

    这声音刚响起来就被一阵惊呼打断了。

    接着前面的人都惊呼向后退了回来大人们一个个脸如死灰孩子们更是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后面的人纷纷在问道:什么事?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从前面逃回来的人喘息着道:有人在卖肉。

    后面的人笑了道:这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卖肉有什么害怕的?

    前面的人喘息着气道:但这人卖的肉却不同他卖的是人肉。

    有这种怪事生谁还肯走呢?

    大汉皱了皱眉分开人群走过去。

    他脸上也立刻变了颜色看来竟似比任何人都吃惊。

    最大的一家肉案旁系着招牌上面写着:黄牛白羊现杀现卖。

    肉案后面站着个又高又大又胖的独眼妇人手里拿着柄车轮般大小的剁骨刀满脸都是横肉一条刀疤自戴着黑眼罩的右眼角直划到嘴角不笑时看来也仿佛带着三分诡秘的狞笑看来活像是凶神下凡哪里像是个女人。

    肉案上摆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身上的衣服已被剥光露出了一身苍白得可怜的皮肤一条条肋骨不停地着抖用两条枯瘦的手臂抱着头缩着头伏在肉案上除了皮包着骨头之外简直连一两肉都没有。

    独眼妇人左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右手高举着剁骨刀独眼里凶光闪闪充满了怨毒之意也充满了杀机。

    独眼妇人瞪了大汉几眼才狞笑着道:大爷可是来买肉的么?

    大汉似已呆住了全未听到她在说什么。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货卖识家我早就知道这块肥羊肉除了大爷你之外别人绝不会买所以我早就在这里等着大爷你来了。

    大汉这才长长叹出口气苦笑道:多年不见大嫂你何苦──

    独眼妇人忽然呸的一声一口痰弹丸似地飞出动不偏不倚正吐在大汉的脸上。

    那妇人已怒吼着道:大嫂?谁是你这卖友求荣的畜生的大嫂!你若再叫钱声大我就先把你舌头割下来。

    大汉脸上阵青阵白竟不敢还嘴。

    妇人冷笑道:你出卖了翁天杰这些年来想必已大富大贵了大财的人难道连几斤肉都舍不得买吗?

    她忽然一把揪起了肉案上那人的头狞笑道:你若不买我只好将他剁了喂狗!

    大汉抬头一瞧失声道:梅二先生是你?

    肉案上那人似已骇得完全麻木只是直着眼呆口水不停在沿着嘴角往下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大汉嗄声道:我要买他整个人

    妇人厉声道:你若要买他整个人你就得跟着我走!

    大汉咬了咬牙道:好我跟你走!

    妇人又瞪了他半晌狞笑道:你乘乘地跟着我走就算你聪明我找了你十七年八月才将你找到难道还会再让你跑了么?大汉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既已被你找到也就不再瞳了!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坟人的住处在这苦寒严冬中连荒坟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乱躲到哪里去了。

    但此刻却有个人已在这屋里逗留了很久。

    这人就盘坐在地下痴痴地望着这坛子在出神。

    这时他眼睛里充满了悲愤怨恨之色痴痴地也不知在想什么地上早已结了冰他似也全不觉得冷。过了半晌木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这人立刻握住了斧柄沉声道:谁?

    木屋外传入了那独眼妇人沙哑而凌厉的语声:是我!

    这人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嗄声道:人是不是在城里?

    独眼妇人道:老乌龟的消息的确可行我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过了半晌那人忽然转过身噗地跪了下去目中早已热泪盈眶久久无法站起。

    忽然间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独眼妇人沉声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是老七和我。

    这两人一个是满脸麻子的大汉肩上担着大担的菜另一个长得瘦瘦小小却是个卖臭豆干的。

    此刻两人狠狠瞪了大汉一眼卖白菜的麻子一把揪住他厉声道:姓铁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独眼妇人沉声道:放开他有什么话等人来齐之后再说也不迟。

    麻子咬了咬牙终于放开手向桌上那黑坛子叩了三个头目中已不禁泪落如雨。

    半时辰之内又6续来了三个人一个肩背药箱手提虎掌是个走江湖卖野药的郎中。

    另一个满身油腻挑着副担子前面是个酒坛后面的小纱橱里装着几只粗碗、几十只鸭爪鸭翅膀。还有一个却是个测字卖卜的瞎子。

    这三人见到那大汉亦是满面怒容。外面雪光反映天色还很亮屋子里却是黑黝黝的充满了一种阴森凄惨之意这七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个个都铁青着脸紧咬着牙看来就像是群鬼从地狱逃出来复仇的。

    大汉亦是满面悲惨之色垂无话。

    独眼妇人忽然道:老五你可知道老三能不能赶得到?

    那卖酒的胖子道:一定能赶得到我已经接到他的讯了。

    独眼妇人皱眉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

    那卖卜的瞎子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们已等了十七年岂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独眼妇人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十七年十七年──-

    她这连说了七八遍越说声音越悲惨。

    这十七年日子显然不是好过的那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血泪!七个人的眼睛一齐瞪住大汉目中已将喷出火来。

    那卖卜的瞎子又道:这十七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重见铁某人一面只可惜现在──

    他苍白的脸上肌肉一阵抽缩嗄声道:他现在已变成什么模样?老四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卖野药的郎中咬了咬牙道:看起来他还是跟十七年前差不多只不过胡子长了些人也胖了些?

    瞎子仰面一阵惨笑道:好好──姓铁的你可知道我这十七年来日夜都在求老天保佑你身子康健无病无痛看来老天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独眼妇人咬牙道:他出卖了翁天杰自然早已大富大贵怎会像我们这样过的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

    她指着那卖酒的道:安乐公子张老五竟会挑着担子在街上卖酒易二哥已变成瞎子-这些事你只怕都没有想到吧?

    大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张开他只怕一张开眼睛热泪就会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十七年──-十七年──-

    这十七年他所忍受的苦难又有谁知道?

    突然屋子外一人大呼道:大嫂-大嫂──我有好消息──-

第十一章 天外来救星

    独眼妇人听有人在屋子外面呼叫抢了出去皱眉道: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的?

    那人道:我方才见到铁面无私赵正义他说那姓铁的就在──-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推门走了进来说到这里忽然怔住因为他已现要找的人就在屋子里。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你想不到吧!

    那人长长吐出口气道:赵正义说他在龙啸云家里想不到──-

    他一把抓住独眼妇人的手道:大嫂你们是怎会找到他的?

    独眼妇人道:这是龙神庙老乌龟来报的讯说他已和李寻欢往这条路上走来了我们一路寻到这里本还碍着李寻欢不便妄动谁知他竟和李寻欢分了手。

    瞎子阴恻恻笑道:这就叫天夺其魂鬼蒙了他的眼睛!

    最后赶到的那人疾装劲服八个人中只有他不改江湖豪客的打扮身后斜背一柄梨花大枪比他的人还高出半截。

    过了很久那江湖客一跃而起瞪着大汉大喊道:铁传甲你还认得我么?

    铁传甲点了点头黯然道:你好──

    那江湖客应声道:我当然很好边浩平生不做亏心事也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不敢见人日子至少总比你过得开心些!

    麻子怒道:三哥你还跟他x嗦什么?快开了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来祭大哥在天之灵不就完了么?

    边浩沉着脸道:老七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兄弟要杀人总要杀得光明正大不但要叫天下人无话可说也要叫对方口服心服。

    瞎子悠然道:不错我们既已等了十七年又岂在乎多等一时半刻。

    他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别人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独眼妇人道:那么老三你的意思还想怎么样呢?

    边浩道:我们不但要先将话问清楚还要找个外人来主持公若是人人都说铁某人该杀那时再杀他也不迟。

    麻子跳了起来大吼道:还要问个鸟我就不信还有人会说他做的事不该杀!

    瞎子冷冷道:既然没有人会说他不该杀问问又有何妨?

    麻子咬了咬牙厉声道:你──你想找谁来主持公道?

    边浩道:我们找的人非但要绝对大公无私而且还要和中原八义及铁传甲双方都全无关系。

    独眼妇人皱眉道:你找的究竟是谁快说吧。

    边浩道:第一位就是铁面无私赵正义此人可算是──-

    铁传甲忽然惨笑道:你们用不麻烦了快杀了我就是!我自问昔年确有对不起翁天杰之处如今死而无怨!

    独眼妇人冷笑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对赵正义还有所不满──

    瞎子淡淡道:赵正义既然曾找过老三报告他的行踪自然和他有些过节又怎会为他主持公道?

    边浩道:纵然如此也无妨除了赵正义之外我还找了两个人。

    瞎子道:哦?

    边浩道:这两人一个是在大观楼说铁板快书的老先生可说是此道第一名家却和江湖中人全无关系另一个是初出江湖的少年──

    独眼妇人道:初出江湖的毛头小伙子懂得什么?

    边浩道:此人虽然初出江湖但性格刚强一介不取可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我和他相识虽才两天但确信他绝不是油滑的小人!

    独眼妇人冷笑道:相识方两天就能看得出他是不是好大了么?看来你这么喜欢乱交朋友的脾气竟到今天还未改。

    她忽然怒吼着道:昔年若不是你将这姓铁的带回来说他是好人我们又怎会和他交朋友翁天杰又怎会死春也手里?

    边浩垂下了头也不敢说话了。

    瞎子却道:无论如何找几个人来作公证这主意总是不错的中原八义总不能胡乱杀人。

    他笑了笑又道:老三既然已将人家请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人家站在雪地里喝西北风吧。

    独眼妇人动容道:人已经来了?

    边浩苦笑道:我本来是想他们一下请到龙啸云那里去当着大家的面将此事作一了断的不想大嫂已将铁某找来了。

    独眼妇人默默半晌霍地拉开了门大声道:三位既已来了就请进来吧。

    铁传甲抱定主意再也不肯睁开眼睛此情此景他实在不愿再看那铁面无私赵正义一眼。

    他已抱定主意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说。

    只听脚步声音果然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第一人脚步沉稳下身显然很有功夫南拳北腿赵正义是北方豪杰功夫大半都在两条腿上。第二人的脚步很重却很浮走进来时还在轻轻喘着气这人身上就算有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铁传甲并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难道第三个走路时居然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那瞎子似乎站了起来传声道:为了在下兄弟昔年的一点恩怨无端劳动三位的大驾已是不该又害得三位在风雪中枯候多时更是该死但请三位恕罪。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不急不徐、冷冷淡淡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意存讥讽。

    只听得赵正义的声音道:我辈为了江湖公道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易二先生何必客气。

    这人只要一开口就是光明堂皇的话但这种话铁传甲早已听腻了简直想作呕。

    又听见一个很苍老却又很清朗的声音道:老朽虽不过是个说书的但平日说的也是江湖侠士们风光霁月的行径心里更久已仰慕得很今日承蒙各位看得起能到这里来更是三生有幸。

    瞎子冷道:只望阁下回去后能将这件事的是非曲折向天下人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兄弟就得益非浅了。

    那说书的赔道:这一点老朽更是义不容辞老朽必定会将今日所见一点不漏地说出来边三爷找老朽来参与此事也就是这意思。

    铁传甲这才知道边浩找这人来的用意他也不禁在暗中佩服边浩办事之周密什么事都想到了。

    突听独眼妇人道:不知这位朋友贵姓大名能否见告?

    这句话显然是对第三个人说的。

    但第三个人并没有开腔边浩却道:这位朋友素来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姓名──

    瞎子冷冷道:他的姓名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他不愿说我们也不必问可是我们这些人的姓名他却不能不知道。

    边浩立刻就道:我们本有八兄弟昔年承江湖抬爱氢我们叫做中原八义其实这也不过是朋友的抬爱──

    瞎子忽又截口道:这并不是朋友们的抬爱我兄弟武功虽不出名相貌更不惊人但平生做的事莫不以义气为先绝没有见不得人的。

    赵正义大声道:中原八义义薄云天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那说书的也拍手道:中原八义好响亮的名字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大义士了。

    瞎子道:我是老二叫易明湖昔日人称神目如电可是现在──-

    他惨笑了几声嗄声道:现在我的名字叫有眼无珠你记住了吧。

    说书的赔笑道:在下怎会忘记。

    卖野药的郎中道:我三哥宝马神枪边浩你已见过了我行四叫金风白。

    说书的道:听阁下口音好像是南阳府的人。

    金风白道:正是。

    说书的道:南阳府一贴堂金家药铺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老朽小时也曾吃过一帖堂的驱虫散不知阁下──

    金风白惨笑道:连万牲园的少东都已在卖鸭脚还提什么一帖堂呢?

    说书的失声道:万牲园?莫非张老善人的公子也在这里?

    金风白道:嗯。

    说书的道:是哪一位?

    那卖酒的道:就是我这卖鸭脚的。

    说书的长长吸了口气似乎不胜惊讶又不胜感慨。

    麻子抢着道:我是老七叫公孙雨因为我的麻子比雨点还密。

    卖臭豆干的道:我是老八叫赴汤蹈火西门烈现在果然是一头挑油汤一头挑烈火卖的却是臭豆腐干。

    说书的道:不知大义士在哪里?

    公孙雨道:我大哥义薄云天翁天杰已被人害死这是我大嫂──

    独眼妇人道:我的名字可不好听叫女屠户翁大娘但你还是好好记着。

    说书的陪笑道:老朽虽已年老昏庸但自信记性还不错。

    翁大娘道:我们要你将名字记住并不是为了要靠你来扬名立字而是要借你的嘴将我们的血海深仇说出来让江湖中人也好知道其中真相。

    说书的道:血海深仇?莫非翁大义士──-

    公孙雨压声道:这人叫铁甲金刚铁传甲害死我大哥的就是他!

    金风白道:我兄弟八人情如手足虽然每人都有自己的事但每年中秋时都要到大哥的庄子里去住上几个月。

    张承勋道:我兄弟八人本来已经够热闹了所以一向没有再找别的朋友那一年三哥却带了个人回来还说这人是个好朋友。公孙雨恨恨:这人就是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铁传甲!

    金风白道:我大哥本就是个要朋友不要命的人见到这姓铁的看来还像是条汉子也就拿他当自己朋友一般看待谁──他却不是人是个畜生!

    张承勋道:过完年后我们都散了大哥却硬要留他多住两个月谁知他竟在暗中勾结了我大哥的一些对头半夜里闯来行凶杀了我大哥烧了翁家庄我大嫂虽然侥幸没有死但也受了重伤。

    翁大娘嘶声道:你们看见我脸上这刀疤没有?这一刀几乎将我脑袋砍成两半若不是他们以为我死了我也难逃毒手!

    公孙雨吼道:那时翁家庄的人全都死尽死绝就没有人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你倒说这人的心黑不黑?手辣不辣?

    金风白道:我兄弟知道了这件事后立刻抛下了一切誓要找到这厮为大哥报仇今日总算皇天有眼──皇天有眼──

    翁大娘压声:现在我们已将这件事的始末说了出来三位看这铁的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赵正义沉声道:此事若不假纵将铁传甲千万万剐也不为过。

    公孙雨跳了起来怒吼道:此事当然是真的一字不假不信你们就问问他自己吧!

    铁传甲咬着牙关嗄声道:我早已说过的确愧对翁大哥死而无怨。

    公孙雨大呼道:你们听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这是他自己说的!

    赵正义厉声道:他自己既已招认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说书的叹息:老朽也读过三国说过岳传但像这种心黑手竦、不忠不义的人只怕连曹操和秦桧还望尘莫及。

    翁大娘道:既是如此三位都认为铁传甲是该杀的了!

    说书的道:该杀!

    赵正义道:何止该杀简直该将他乱刀分x以谢江湖!

    突听一道:你口口声声不离江湖难道你一个人就代表江湖么?

    这声音简短而有力每个字都像刀一样又冷又快──-

    在这般屋子里他至今才第一次说话显然他就是那走路像野兽般可以不出丝毫声音来的第三个人了。

    铁传甲心里一跳忽然现这声音很熟悉。

    他忍不住张开眼来就现坐在赵正义和一个老者中间的就是那孤独而冷漠的少年阿飞。

    飞少爷?你怎会到了这里?

    铁传甲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声来但他却只是更用力地咬紧了牙关没有说出一个字。

    赵正义却已变色:朋友你难道认为这种人不该杀么?

    阿飞冷冷道:我若认为他不该杀你们就要将我也一同杀了是不是?

    易明湖缓缓道:我们将朋友请来就是为了要朋友你主持公道只要你说出此人为何不该杀而且说得有理我们立刻就放了他也无妨。

    赵正义厉声道:我看他只不过是无理取x而已各位何必将他的的话放在心上。

    阿飞望着他缓缓道:你说别人卖友求荣你自己岂非也出卖过几百个朋友那天翁家庄杀人的你岂非也是其中之一只不宗翁大娘没有见到你!

    中原八义都吃了一惊失声道:真有此事?

    阿飞道:他要杀这姓铁的只不过是杀人灭口而已!

    赵正义本来还在冷笑着假作不屑状此刻也不禁急了。

    大怒道:放你妈──-

    他急怒之下几乎也要和公孙雨一样骂起粗话来蛤屁字到了嘴边忽然想起这句话骂出来并没有效。

    而他冷笑着说话: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也学会了血口喷人好在你这片面之词没有人相信!

    阿飞道:片面之词?你们的片面之词为何就要别人相信呢?

    赵正义道:铁某自己都已承认你难道没有听见。

    阿飞道:我听见了。

    这四个字未说完他腰畔的剑已抵住了赵正义的咽喉!

    赵正义身经百战本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但这次也不知怎地竟未看出这少年是如何拔的剑!

    他只觉眼前一花剑尖已到了自己咽喉他既无法闪避更连动都不敢动了嗄声道:你──你想怎样?

    阿飞道:我只问你那天到翁家庄去杀人你是不是也有一份!

    赵正义怒道:你疯了。

    阿飞缓缓道:你若再不承认我就杀了你!

    这句话他说得平平淡淡就好像是在说笑似的。

    赵正义满脸大汗黄豆般滚了下来颤声道:我──我

    阿飞道:你这次回答最好小心些千万莫要说错了一个字。

    阿飞腰上插着的那柄剑人人都早已看见了人人都觉得有些好笑但现在却没有人再觉得好笑了。

    阿飞缓缓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绝不会有第二次──我问你翁天杰是不是你害死的?

    赵正义望着他那双漆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只觉自己的骨都已冰冷竟不由自主地颤声道:是

    这是字自他嘴里说出来中原八义俱都耸然变色。

    阿飞忽然一笑淡淡道:各位不必生气翁天杰之死和他并没有丝毫关系。

    中原八义又都怔住了。

    阿飞道:他只不过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人在被逼时说出来的话根本就算不得数的。

    中原八义纷纷喝道:我们几时逼过他?

    你难道还认为这是屈打成招么?

    他若有委屈自己为何不说出来?

    纷乱中只听易明湖缓缓道:铁传甲你若认为我兄弟冤枉了你此刻正好向我兄弟解释!

    这话声虽缓慢但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竟将所有的怒喝声全都压了下去此人双目虽盲但内力之深原都还在别人之上。

    铁甲紧咬着牙关满面俱是痛苦之色。

    翁大娘道:你若是无话可说就表示自己招认了咱位可没有用刀逼着你。

    铁传甲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飞少爷我实在无话可说只好x负你一片好心。

    阿飞道:无论他说不说话我都不想念他会是卖友求荣的人。

    公孙雨怒吼道:事实俱在你不信也得信。

    翁大娘冷笑道:他不信就算了咱们何必一定要他相信?

    金风白道:不错这件事根本和他没有关系。

    阿飞道:我既已来了这件事就和我有关系了。

    翁大娘怒道:你算哪棵葱敢来管咱们的闲事!

    那樵夫大吼道:老子偏要伤伤了他看你小子怎么样。

    这人说话最少动手却最快话音末了一柄斧头已向铁传甲当头砍了下去风声虎虎立劈华山!他昔年号称立劈华山这一招乃是他的成名之作。铁传甲木头人般坐在那里纵有一身铁布衫的功夫眼见也要被这一斧劈成两半。

    那说书的惊呼一声只道他立刻就要血溅五步。

    谁知在这时突见剑光一闪砰的一声好好的一把大斧竟然断成两截斧头当的跌在铁传甲面前。这变化虽快但中原八义究竟都不是饭桶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禁为之面色惨变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只见阿飞手里的剑一偏手握剑背托着了那樵夫的下巴。

    那樵夫仰天一个筋斗摔出人也疼得晕了过去。

    方才阿飞一剑帛住了赵正义别人还当他是骤出不意有些侥幸现在这一剑使出大家才真的被骇得呆了。

    他们几乎不信蔬有这么快的剑!

    阿飞此时却已若无其事地拉起了铁传甲的事道:走吧我们喝酒去

    铁传甲竟身不由已地被他拉了起来。

    公孙雨、金风白、边浩三个人同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金风白嘶声道:朋友现在就想走了么?只怕没这么容易。

    阿飞淡淡道:你还要我怎么样?一定要我杀了你么?

    易明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让他走吧!

    翁大娘嘶声道:怎么能让他走?我们这么多的心血难道就算──

    易明湖冷冷道:就算喂了狗吧。

    他脸色仍然阴森森的只是向阿飞拱了拱手道:阁下请吧江湖中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谁的刀快谁就有理!

    阿飞道:多承指教这句话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翁大娘早已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跺着脚道:你怎么能放走怎么能放他走!

    易明湖面上却木无表情缓缓道:你要怎么?难道真要他将我们全都杀了么?

    边浩黯然道:二哥说的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活着总有复仇的机会。

    翁大娘忽然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嘶声道:你还有脸说话?这又是你带回来的朋友双是你──-边浩惨笑道:不错他是我带回来的我好歹要对大嫂有个交待。

    只听嘶的一声一片衣襟被扯了下来他的人已转身冲了出动翁大娘怔了怔失声道:老三你回来──

    但她追出去时边浩已走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易明湖叹了口气喃喃道:让他走吧但愿他能将他那老友找来。

    金风白眼睛一亮动容道:二哥说的莫非是────

    易明湖道:你既然知道是谁何必再问!

    金风白的眼睛里出了光喃喃道:三哥若真能将那人找出来这小子的剑再快也没有用了。

    赵正义忽然笑了笑道:其实边三侠用不着去找别人的。

    金风白道:哦!

    赵正义沉声道:明后两日本有三位高人要到这里来那少年纵然有三头六臂我也要叫他三个脑袋都搬家!

    金风白道:是哪三位?

    赵正义缓缓道:各位听那三位的名字只怕要吓一跳──-

第十二章 同是断肠人

    虽然是正午天色却阴沉得犹如黄昏。

    阿飞不急不徐地走着就和铁传甲第一次看到他时完全一样看来是那么孤独又那么疲倦。

    但铁传甲现在已知道只要一遇到危险这疲倦的少年立刻就会振作起来变得鹰一般敏锐、矫健。铁传甲走在他身畔心里也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李寻欢也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和李寻欢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已学会了用沉默来代替语言他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但他立刻现连这两个字也是多余的因为他知道阿飞也和李寻欢一样在他们这种人面前你永远不必说谢字。

    道旁有个小小的六角亭在春秋祭日这里想必是扫墓的人脚的地方现在亭子里却只有积雪阿飞走过去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肯将心里的冤屈说出来?

    铁传甲沉默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道:有些话我宁死也不能说。

    阿飞道:你是个好朋友但你们却弄错了一件事。

    铁传甲道:哦?

    阿飞道:你们都以为性命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有权死!

    铁传甲道:这难道错了。

    阿飞道:当然错了。

    他霍然转过身瞪着铁传甲道:一个人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要死的。

    铁传甲道:呆是一个人若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

    阿飞道: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要奋力求生。

    他瞪着铁传甲厉声道:老天为你做的事真不少你为老天做过什么。

    铁传甲怔了怔垂道:什么也没有。

    阿飞道:佻的父母养育了你所费的心血更大你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铁传甲头垂得更低。

    阿飞道:你可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若是说出来就对不起朋友可是你若就这样死了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怎么对得起老天?

    铁传甲紧握着双拳掌心已不禁沁出了冷汗。

    这少年说的话虽简单其中却包含着最高深的哲理铁传甲忽然现他有时虽显得不大懂事但思想之尖锐头脑之清楚几乎连李寻欢也比不上他对一些世俗的小事他也一窍不通因为他根本不屑去注意那些事。阿飞一字字道:“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活着没有人有权自已去送死!”

    铁传甲满头大汗涔涔而落抬起头道:“我错了我错了──-”

    他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道:“我不愿说出那件事其中的曲折只因……”

    阿飞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信任你你用不着向我解释。”

    铁传甲忍不住问道:“但你又怎能断定我不是卖友求荣的人呢?”

    阿飞淡淡道:““我不会看错的。”

    他眼睛闪着光充满了自信接着又道:“这也许因为我是在原野中长大的在原野中长大的人都会和野兽一样天生就有一种分辨善恶的本能。”

    在李寻欢的感觉中天下若还有件事比“不喝酒”更难受那就是“和讨厌的人在一起喝酒”。

    他现在“兴云庄”里的人实在一个比一个讨厌比起来游龙生还是基中最好的一个因为他多少不拍马屁。

    讨厌的人若又拍马屁那简直令人汗毛直竖。

    李寻欢只有装病。

    龙啸云自然很了解他的脾气并没有勉强他于是李寻欢就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天黑。

    他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也会生很多有趣的事。

    风吹竹叶如轻涛拍岸。

    屋顶上有个蜘蛛正开始结网人岂非也和蜘蛛一样?世上每个人都在结网然后将自已网在中央。

    李寻欢也有他的网他这一生却再也休想自网中逃出来因为这网本来就是他自已结的。

    想到今天晚上和林仙儿的约会他眼晴里不禁闪出了光但想起铁传甲他目光又不禁黯淡下来。

    天终于黑了。

    李寻欢刚坐起。忽然听到雪地上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向这边走了过来于是他立刻又躺下。

    他刚躺下脚步声已到了窗外。

    李寻欢忍耐着没有问他是谁这人居然也不进来显然来的绝不是龙啸云若是龙啸云就绝不会在窗外逡巡。

    那么来的是谁呢?

    诗音?

    李寻欢热血一下了全都冲上了头顶全身都几乎忍不住要起抖来但这时窗外已有人在轻轻咳嗽。

    接着一人道:“李兄睡了么?”

    这是“藏剑山庄”游少庄主的声音。李寻欢长称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愉快还是失望。

    他拖着鞋子下床拉开门笑道:“稀客稀客请进请进。”

    游龙生走进来坐下眼睛却一直没有向李寻欢瞧一眼李寻欢燃起灯现他脸色在灯光下看来有些青。

    脸色青的人心里绝不会有好意。

    李寻欢目光闪动笑问道:“喝茶?还是喝酒?”

    游龙生道:酒。

    李寻欢笑道?“好我屋里本就从来没有喝茶的人。”?

    游龙生连喝了三杯忽然瞪着李寻欢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喝酒?

    李寻欢微笑道:酒称钓诗钩又称扫愁帚但游龙生既无愁可扫想必也无诗可钓喝酒莫非是为了壮胆么?

    游龙生瞪着他忽然仰面狂笑起来。

    只听呛啷一声他已拔出了腰畔的剑。

    剑光如一泓秋水。

    游龙生突然顿住笑声瞪着李寻欢道:你可认得这柄剑?

    李寻欢用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剑背喃喃道:好剑!好剑!

    他似乎禁不得这逼人的剑气又不住咳嗽起来。

    游龙生目光闪动沉声道:李兄既然也是个爱剑的人想必知道这柄剑虽然比不上鱼肠剑上古神兵但在武林中的名气却绝不在鱼肠剑之下。

    李寻欢闭起眼睛悠然道:专诸鱼肠武予夺情人以剑名剑因人传人剑辉映气冲斗牛。

    游龙生道:不错这是三百年前一代剑豪狄武子的夺情剑!但有关这柄剑的掌故李兄也许还不知道。

    李寻欢道:请教!

    游龙生目光凝注着剑锋缓缓道:狄武子爱剑成痴孤x绝世直到中年时才爱上一位女士两人本来已有婚约谁知这位姑娘却在他们成亲的前夕和他的好友神刀彭琼在暗中约会狄武子伤心气愤之下就用夺情剑杀了彭琼从此以剑为伴以剑为命再也不谈婚娶之事。

    他突然抬起头凝注着李寻欢道:李兄也许会觉得这故事情节简单毫无曲折听来未免有些索然无味但这却是真人实事绝无半分虚假。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只觉得这位狄武子剑法虽高人却未免太小气了些岂不问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履堂堂的男子汉岂可为了儿女之情就伤了朋友之义!

    游龙生冷笑道:但我却觉得这位狄武子前辈实在可称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唯有这样的英雄用情才会如此之深如此之专。

    李寻欢微笑道:如此说来阁下今夜莫非也想学学三百年前的狄武子么?

    游龙生目中陡然射出了寒光冷冷道:这就要看李兄是否要学三百年前的彭神刀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月上梅梢佳人有约这风光是何等绮丽阁下又何苦煮鸡焚情大煞风景呢?

    游龙生厉声道:如此说来阁下今夜是非去不可的了!

    李寻欢道:若是请林姑娘那样的佳人空候月下在下岂非成了风流罪人。

    游龙生苍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满头青筋都暴露了出来剑锋一转哧的自李寻欢的脖子旁刺了出去。

    李寻欢却仍然面带微笑淡淡道:以阁下这样的剑法要学狄武子只怕还嫌差了些。

    游龙生怒道:就这样的剑法要杀你却已是绰绰有余了。

    喝声中他已又刺出十余剑!

    只听剑风破空之声又急又响桌上的酒壶竟啪的被剑风震破了壶里的酒流到桌上又流下了地。这十余剑实是一剑快过一剑但李寻欢却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这十余剑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游龙生咬了咬牙出剑更急。

    他见到李寻欢双手空空是以想以急锐的剑法逼得李寻欢无暇抽刀。

    他所畏惧的只不过是小李飞刀而已。

    谁知李寻欢根本就没有动刀的意思等他后面这一轮急攻又全都刺空了之后李寻欢忽然一笑道:年纪轻轻的有这样的剑法在一般人说来已是很难得的了但以你的家世和师承说来若以这样的剑法去闯荡江湖不出三五年你父亲和你师傅的招牌只怕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在漫空剑影之中他居然还能好整以暇的说话游龙生又急又气怎奈剑锋偏偏沾不到对方衣袂。

    原来他一剑刚要刺向李寻欢咽喉便现李寻欢身子在向左转他剑锋当然立刻跟着改向左谁知李寻欢身子根本未动他剑势再变还是落空所以他这数十剑虽然剑剑都是制人死命的杀手但到了最好一刹那时却莫名其妙的全都变成了虚招。

    游龙生咬紧牙关一剑向李寻欢胸膛刺出暗道:这次无论你玩什么花样我都不上你的当了。

    只见李寻欢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旋。

    要知高手相争讲究的就是观人于微敌未动我先动敌将动我已动游龙生是名家之子自然明白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对方的动作无论轻微都绝对逃不过他眼里。

    但他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上了李寻欢的当空自刺出数十剑虚招所以这次他拿定主意李寻欢无论怎么样动他全都视而不见这一剑绝不再中途变招闪电的直刺李寻欢胸膛。

    谁知这次李寻欢身上竟真的向右一转游龙生的剑便擦着李寻欢的胸膛刺了过去又刺空了。

    等他觉招已用老再想变招已来不及了只听呛的一声龙吟李寻欢长而有力的手指在他剑脊上轻轻一弹!

    游龙生只觉虎口一震半边身子都了麻掌中剑再也把持不住龙吟之声未绝长剑已闪电般穿窗而出!穿入竹林在夜色中一闪就瞧不见了。

    李寻欢还是站在那里两只脚根本未曾移动过半步。

    游龙生但觉全身热血一下子全冲上头顶一下子又全都落了下去直落到脚底他全身都起冷来。李寻欢微笑着拍了拍他肩头淡淡道:夺情剑非凡品快去捡回来吧。

    游龙生跺了跺脚转身冲出冲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颤声道:你──你若有种就等我一年一年后我誓复此仇。

    李寻欢道:一年?一年只怕不够。

    他缓缓接着道:你天资本不错剑法也不弱只可惜心气太浮是以出剑乱而不纯急而不厉而且太躁进求功是以一旦遇着比你强的对手你自己先就乱了其实你若沉得住气今日也未必不能伤我。游龙生眼睛一亮还未说话李寻欢却又已接着道:但这沉得住气四个字说来不难做来却谈何容易所以你若想胜我至少要先苦练七年练气的功夫!

    游龙生面上阵青阵白拳白捏得格格直响。

    李寻欢一笑道:你去吧只工我能再活七年只管来找我复仇就是七年并不算长何况君子复仇十年也不算晚。

    天地又恢复了静寂竹涛仍带着幽香。

    李寻欢望着窗外的夜色静静的伫立了许久叹息着喃喃道:少年人你不必恨我其实我这是救了你你若再和林仙儿纠缠下去这一生只怕就算完了。

    他拂了拂衣上的尘土正要往我走。

    他知道林仙儿现在必定已在等着他而且必定已准备好了钓钩但他并没有丝毫辅惧反而觉得有趣。

    游龙生临走时候已没有他平时那么高傲那么冷漠他忽然冲动了起来向李寻欢嘶声道:你若真的喜欢林仙儿迟早会后悔的她早已是我的人了早已和我有了──有了-──你何苦定会拾我的破靴子。

    但李寻欢却淡淡笑道:旧靴子穿起来总比新靴子舒服合脚的。

    想起游龙生那时的表情李寻欢就觉得又可怜又可笑──但林仙儿真是他说的那种女孩子么?

    李寻欢缓缓走出门忽然现有灯光穿林而来。

    两个青衣小x提着两盏青纱灯笼正在悄悄地说偷偷地笑一瞧见李寻欢就说也不说笑也不笑了。

    李寻欢反而微笑起来道:是林姑娘要你们来接我的?

    左面的青衣小x年纪较大身材较高垂作礼道:是夫人叫我们来请李相公去──-

    李寻欢失声道:夫人?

    他忽然紧张起来追问道:是哪位夫人?

    青衣小x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们庄只有一位夫人。

    李寻欢木立在那里神思似已飞越过竹林飞上了那小楼──

    十的前那小楼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记得那张铺着在理石面的桌子上总已摆好了几样他最爱吃的小菜。

    李寻欢茫然走着猛抬头又已到了小楼下。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看来和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连窗框上的积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样洁白可爱。

    但十年毕竟已过去了。

    这漫长的十年时光无论谁也追不回来。

    李寻欢蜘躇着实在没有勇气踏上这小楼。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无论她是为什么找他他都没有理由推却。

    李寻欢刚踏上小楼就骤然呆住。

    漫长的十年似乎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着那垂着的珠帘他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起来跳得就像是个正坠入初恋的少年──十年前的温柔、十年前的旧梦──

    李寻欢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对不住龙啸云也对不住自己他几乎忍不住要转身逃走。

    但这时珠帘内已传出她的声音道:请坐。

    这声音仍和十年前同样柔美但却显得那么生疏那么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几样菜他实难想念帘中人就是他十年前的旧友。

    他只有坐下来道:多谢。

    珠帘掀起一个人走了出来。

    李寻欢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但走出来的却是那孩子他身上仍穿着鲜红的衣服脸色却苍白如纸。

    好仍留在帘后只是沉声道:莫要忘记娘方才对你说的话快去向李大叔敬酒。

    红孩儿道:是。

    李寻欢的心似已绞住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就算他明知自己绝没有做错此刻望着这孩子苍白的脸心里仍不禁有种犯罪的感觉。

    诗音诗音你找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要如此折磨我。

    这种酒他怎么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红孩儿道:侄儿以后虽已不能练武功但男子汉总也不能终生托庇在父母膝下但求李大叔念在昔日之情传授给侄儿一样防身之道也免得侄儿受小人欺负。

    李寻欢暗中叹了口气手伸出来指尖已挟着柄小刀。

    林诗音已在帘后道:李大叔从未将飞刀传人有了这柄刀你就有了护身符还不快多谢李大叔。

    红孩儿果然x倒在地道:多谢李大叔。

    李寻欢笑了笑暗中去叹息忖道:母亲的爱子之心实是无微不至但儿子对母亲又如何呢?──-

    沉闷闷得令人痛苦。

    青衣小x已带关那孩子走了但林诗音仍在帘后却还是不让李寻欢走。

    李寻欢本不是个拘谨的人但在这里他忽然觉自己已变得像具呆子般手足失措。

    夜已深了。

    林仙儿是不是还是等着他?

    林诗音忽然道:你有事?

    李寻欢道:没──-没有。

    林诗音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一定见过了仙儿。

    李寻欢道:见过一两次。

    林诗音道:她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身世很悲苦你若已见过她的父亲就可以想见她的不幸。

    嗯。

    林诗音道:有一年我到舍身崖去许愿见到她正准备舍身跳崖我就救了她──你可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不惜跳崖舍身么?李寻欢道:不知道。

    林诗音道:她是为了她父亲的病。

    李寻欢也只有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林诗音道:她不但聪明美丽而且极有上心她知道自己的出身太低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分外努力总怕别人瞧不起她。

    李寻欢笑了笑道:如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她了。

    林诗音道:这也是她自己奋斗得来的只不过她年纪毕竟太轻心肠又太我总是怕她会上别人的当。

    李寻欢苦笑忖道:她不要别人上她的当已经谢天谢地了。

    林诗音道:我只希望她日后能找个很好的归宿莫要糊里糊涂的被人欺骗伤心痛苦一辈子。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林诗音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你难道不明白?

    他的确明白了。

    林诗音将他留在这里原来就是不愿他去赴林仙儿的约会这约会的事自然是游龙生告诉她的。

    林诗音缓缓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多年的朋友我想求你一件事。

    李寻欢的心在疼却微笑道:你要我莫要去找林仙儿?

    林诗音道:不错。

    李寻欢长长吸了口气道:你──你以为我看上了她?

    林诗音道:我不管你对她怎样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李寻欢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喃喃道:不错我是无药可救的浪子我若去找她就是害了她──

第十三章 无妄之灾

    李寻欢听了林诗音的话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喃喃道:不错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浪子我若去找她就是害了她──

    林诗音道:你答应了我?

    李寻欢咬了咬牙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向都很喜欢害人么?

    忽然间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拉着珠帘。

    这只手是如此温柔如此美丽却因握得太紧白玉般的手背上就现出了一条条淡青色的筋络珠帘断了珠子落在地上仿佛一串琴音。

    李寻欢望着这只手缓缓站起来缓缓道:告辞了。

    林诗音的手握得更紧颤声道:你既已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我们本来生活得很平静你──你为什么又要来搅乱我们?

    李寻欢的嘴紧闭着但嘴角的肌肉却在不停的抽搐──-

    林诗音忽然自帘中嗄声道:你害了我的孩子还不够?还要去害她?

    她的脸是那么苍白那么美丽。

    她眼波中充满了激动又充满了痛苦。

    她从严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常过。

    这一切难道中只不过是为了林仙儿?

    李寻欢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不敢看她。

    他知道他此时若是看了她一眼恐怕就会生一些令彼此都要痛苦终生的事这令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很快地走下楼却缓缓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求我的因为我根一就没有看上过她!

    林诗音望着他的背影身子忽然软软的倒在地上。

    水池已结了冻朱栏小桥横跨在水上。

    李寻欢痴痴地坐在小桥的石阶上痴痴地望着结了冰的荷塘他的心也正和这荷塘一样。

    远远望可以看到冷香小筑中的灯光。

    林仙儿还在等着他?

    他明知林仙儿今夜要他去一定有她的用意他明知自己去了后一定会生许多极惊人也极有趣的事。

    但他还是坐在这里远远望着那昏黄的灯光。

    他又不停的咳嗽起来。

    忽然间冷香小筑那边有人影一闪向黑暗中掠了出去。

    李寻欢立刻也飞身而起。

    他身形之快无可形容但等他赶到冷香小筑那边去的时候方才的人影早已瞧不见了似乎已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李寻欢迟疑着:难道我看错了!

    但只有这一双足印他还是无法判断此人掠去的方向。

    李寻欢掠下屋窗内灯光仍亮。

    他弹了弹窗子轻唤道:林姑娘。

    屋子里没有应声。

    李寻欢一掠和窗忽然现五双酒杯连底都嵌入桌面里骤然望去赫然一朵梅花!

    梅花盗!

    林仙儿难道已落入梅花盗手里?

    李寻欢手按在桌上力透掌心五只酒杯就弹了起来!

    李寻欢手里拿着酒杯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突听哧的一声桌上的灯光先被打灭接着急风满屋也不知有多少暗器从四百八方向李寻欢打了过来。

    但普天之下的暗器又有那一样能比得上小李飞刀!

    李寻欢身子一转两只手已接着了十七八件暗器人已跟着飞身而起没有他接住的暗器就全都自他足底打过。

    屋子外这时才响起了呼喝x咤声!

    梅花盗你已逃不了快出来送死吧!

    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我们今日也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老实告诉你洛阳府的田七爷今天已赶来了还有公孙大侠再加上赵大爷龙四爷-──

    李寻欢摇了摇头苦笑暗道:果然是田七到了。

    只听这人又道:朋友既已到了这里为何不肯出来相见?

    李寻欢轻轻咳嗽了两声粗着喉咙道:各位既已到了这里为何不肯进来相见?

    屋外又起了一阵惊动纷纷道:这小子是想诱我们入屋。

    这时又有一人的语声响起将别人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这声音清亮高冗朗声道:梅花盗本来就是只会在暗中偷鸡摸狗之辈那里敢见人。

    请将不如激将大家立刻也纷纷骂道:“不错梅花盗确是有些鬼鬼祟祟但和我又有何关系?”

    那清朗的语声道:“你是梅花盗是谁?”

    另一个人道:“公孙大侠还问他干什么赵大爷绝不会看错的此人必是梅花盗无疑。”

    李寻欢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道:“赵正义我早就知道这都是你玩的花样!”.笑声中他身形已燕子般掠出窗户窗外群豪有的人呼喝着向前扑有的人惊叫着往后退。

    龙啸云大呼道:“各位莫动手这是我的兄弟李寻欢!”

    李寻欢身形一转已找到了赵正义掠到他面前微笑道:“赵大爷你高明的眼力若非在下手脚还算灵便此刻已做了梅花盗的替死鬼了那死得才叫冤枉。”

    赵正义脸色铁青冷冷道:“三更半夜一个人鬼鬼崇崇地躲在这里我不将他看成梅花盗却将他看成谁?我怎知阁下的病忽然好了又偷偷溜到这里来。

    李寻欢淡淡道:我用不着偷偷溜到这里来无论那里我都可光明正大地走来走去何况赵大爷又怎知不是此间的主人约我来的?

    赵正义冷笑道:我倒不知道阁下和林姑娘有这份交情只不过谁都知道林姑娘今夜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

    李寻欢道:哦?

    赵正义道:林姑娘为了躲避梅花盗今天下午已搬出了冷香小筑。

    李寻欢道:纵然如此阁下先问清楚了再下毒手也不迟。

    赵正义道:对付梅花盗这种人只有先下手为强等问清楚再出手就迟了。

    他句句话都说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李寻欢大笑道:好个先下手为强!如此说来李革今日若死在赵大爷手上也只能算我活该一点也怨不得赵大爷。

    龙啸云干咳两声赔笑道:黑夜之间无论谁都会偶然看错的何况──

    赵正义忽又冷冷道:何况也许我并没有看错呢?

    李寻欢道:没有看错?难道赵大爷认为李某就是梅花盗?

    赵正义冷笑道:那也难说得很大家只知道梅花盗轻功很高出手很快至于他究竟是姓张还是姓李?是谁也不知道了。

    李寻欢悠然道:不错李某轻功既不低出手也不慢梅花盗重现江湖也正是李某再度入关的时候李寻欢若不是梅花盗那才是怪事一件。

    他笑了笑瞪着赵正义缓缓道:但赵大爷既然认定了李某就是梅花盗此刻为何还不出手?

    赵正义道:早些出手迟些出手都无妨有田七爷和摩云兄在这里今日你还想走得了么?

    龙啸云脸色这才变了强笑道:大家只不过是在开玩笑千万不可认真龙啸云敢以自家性命担保李寻欢绝不是梅花盗。

    无正义沉着脸道:这种事自然万万开不得玩笑的你和他已有十年不见怎能保证他?

    龙啸云胀红了脸道:可是──-可是我深知他的为人──-

    一人忽然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龙四爷总该听说过吧。

    这人瘦如竹竿面色腊共看起来仿佛是个病夫但说起话来却是语声清朗正是以摩云十四名震天下的摩云手公孙摩云。

    他背后一人始终面带笑容背负双手看来又仿佛是个养酋处优的富家翁此刻忽然哈哈一笑道:不错我田七和李探花也是数十年的交情但现在既然生了这种事我也只好将交情搁在一边。

    李寻欢淡淡道:我朋友虽不少但像田七这么样有身份的朋友却一个也没有田七也用不着我攀交情。

    田七脸色一沉目中立刻现出了杀机。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田七爷翻脸无情脸上一瞧不见笑容立刻就要出手杀人谁知此番他非但没有出手而且连话都不说了。

    只见公孙摩云、赵正义、田七三个人将李寻欢围在中间三个人俱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但三人只是瞪着李寻欢手里的刀看来谁也没有抢先出手之意。

    李寻欢连眼角也不瞧他们一眼悠然道:我知道三位此刻都恨不得立刻将我置于死地只因杀了我这梅花盗之后非但立刻荣华富贵美人在抱而且还可换得个留芳百世的美名。

    赵正义扳着脸道:黄金美人等闲事耳我们杀你只不过是为了要替江湖除害而已。

    李寻欢大笑道:好光明啊好堂皇果然不愧为铁面无私侠义无双!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徐徐道:但阁下为何还不出手呢?

    赵正义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转来转去也不开口了。

    李寻欢道:哦我知道了田七爷一条棍棒压天下三颗铁胆定乾坤赵大爷想必是在等着田七爷出手田七爷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了是么?

    田七双手背负在身后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李寻欢道:田七爷难道也在等着公孙先生出手?嗯不错公孙先生摩云十四式矢矫变化海内无双自然是应该让公孙先生先出手的。

    公孙摩云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个聋子连动都不动。

    李寻欢仰天大笑道:这倒怪了三位都想将我杀之而后快却又都不肯出手莫非三位都不愿抢先争功在互相客气?

    公孙摩云等三人倒也真沉得住气李寻欢无论如何笑骂这三人居然还是充耳不闻。

    其实三人心里早已都恨不得将李寻欢踢死但小李神刀例不虚李寻欢只要一刀在手有谁敢先动?

    他们三人不动别人自然更不敢劫了。

    龙啸云忽然笑道:兄弟你到现在难道还看不出他们只不过是在跟你开玩笑?走走走我们还是喝杯酒去挡挡寒气吧。

    他大笑着走过去挽住了李寻欢的肩头。

    李寻欢面色骤变失声道:大哥你──-

    他想推开龙啸云却已迟了!

    就在这时只听呼的一声田七的手已自背后抽出一条尺二寸长的金丝夹藤软棍已毒蛇般的抽在李寻欢腿上。

    李寻欢掌中空有独步天下见者丧胆的小李神刀但身子已被龙啸云热情的手臂揽住这飞刀那里还能得出去。

    但闻啪的一声他两条腿已疼得跪了下去公孙摩云出手如风已点了他背后七处大穴。

    赵正义跟着飞起一腿将他踢得滚出两丈外。

    龙啸云跳了起来大吼道:你们怎能如此出手?快放了他。

    他狂吼着向李寻欢扑了过去。

    赵正义冷冷道:纵虎容易擒虎难放不得的。

    田七道:龙四爷得罪了!

    公孙摩云已横身挡住了龙啸云的去路龙啸云双拳齐出但田七的的金丝夹藤软棍已兜住了他的腿。

    软棍一抖龙啸云哪里还站得住脚赵正义不等他身子再拿直站稳已在他软胁上点了一穴。

    龙啸云扑地跪倒哽声道:赵大哥你──你怎能如此──

    赵正义沉着脸道:你我虽然义结金兰但江湖道义却远重于兄弟之情但愿你也能明白这道理莫要再为这武林败类自讨苦吃了。

    龙啸云道:他绝不是梅花盗绝不是!

    公孙摩云道:四爷你是有家有室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是被这种淫棍拖累岂非太不值得了么?

    龙啸云嘶声道:只要你们先放了他无论多大的罪龙啸云都宁愿替他承当。

    赵正义厉声道:你愿为他承当?可是你的妻子呢?你的儿女呢?你难道也忍心眼看他们被你连累?

    龙啸云骤然一震全身都起抖来。

    李寻欢的飞刀虽仍在手怎奈已是永远再也不出去的了!

    这一身傲骨一生寂寞的英雄难道竟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龙啸云目中不禁流下泪来颤声道:兄弟全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黎明前的一段时候永远是最黑暗的。就连大厅里辉煌的灯光也都冲不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群人聚在厅外的石阶上正窃窃私议!

    田七爷果然了不起你看他那一棍出手有多快就算龙四爷不在那里挡着我看李寻欢也躲不开。

    何况旁边还有公孙大侠和赵大爷呢。

    不错难怪别人说赵大爷的两条腿可值万两黄金你瞧他踢出去的那一脚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常言道南拳北腿咱们北方的豪杰腿法本就高强。

    但公孙大侠的掌法又何尝弱了若非他及时出手李寻欢就算挨了一棍子也未必会倒去。

    田七爷、赵大爷再加上公孙大侠嘿李寻欢今日掸着他们三位真是倒了霉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若非龙四爷──-

    龙四爷又怎样他对李寻欢还不够义气吗?

    龙四爷可真是义气千云李寻欢能交到他这种朋友真是运气!

    龙啸云坐在大厅里的红木椅上听到这些话心里就像被针刺一样满头汗出如雨。

    只见李寻欢伏在地上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龙啸云忍不住流泪道:兄弟全是我该死你交到我这朋友实在是──是你的不幸你──你这一生全是被我拖累的。

    李寻欢努力忍住咳嗽勉强笑道:大哥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若让我这一生重头再活一次我还是会毫不考虑就交你这朋友的。

    龙啸云但觉一阵热血上涌竟放声大哭道:可是──若非我阻住了你出手你又怎会--怎会──

    李寻欢柔声道:我知道大哥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只有感激。

    龙啸云道: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不是梅花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李寻欢笑了笑道:生死等闲事耳我这一生本已活够了生有何欢死有何怜?为什么还要在这些匹夫小人面前卑躬曲膝!

    田七一直含笑望着他们此刻忽然抚掌笑道:骂得好骂得好!

    公孙摩云冷笑道:他明白今日无论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放过他也只好学那泼妇骂街临死也落得个嘴上爽快了!

    李寻欢淡淡道:不错事已至此我但求一死而已但此刻李某掌中已无飞刀各位为何还是不肯出手呢?

    公孙摩云那张枯瘦腊黄的脸居然也不禁红了红。

    赵正义却仍是脸色铁青沉声道:我们若是此刻就杀了你江湖中难免会有你这样的不肖之徒要说我们是假公济私我们要杀你也要杀得公公道道。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赵正义我真佩服你你虽然满肚子男盗女娼但说话却是句句仁义道德而且居然一点也不脸红。

    田七笑道:好姓李的算佻有胆子你若想快点死我倒有个法子。

    李寻欢叹道:我本来也想骂你几句只不过却怕脏了我的嘴。

    田七听而不闻还是微笑道:你若肯写张悔罪书招供你的罪行我们现在就让你舒舒服服的一死你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了。

    李寻欢想也不想立刻道:好我说你写──-

    龙啸云失声道:兄弟你招不得!

    李寻欢也不理他接着道:我的罪孽实是四曲难数罄竹难书我假冒伪善内心奸诈夹私陷权挑拔离间趁人不备偷施暗算不仁不义卑鄙无耻的事我几乎全都做尽了但却还是大模大样的自命不凡!

    只听啪的一声赵正义已反手一掌打在他脸上!

    李寻欢却还是微笑道:无妨他打我一巴掌我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而已。

    赵正义怒吼道:姓李的你听着就算我还不愿杀你但我却朋事梧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

    李寻欢纵声大笑道:我若怕了你们这些卑鄙无耻假仁假义的小人我也枉为男子汉了!你们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吧。

    赵正义喝道:好!

    龙啸云坐在椅上全身直抖颤声道:兄弟原谅我你是英雄但我──却是个懦夫我──

    李寻欢微笑道:这怨不得大哥你我若也有妻子也会和大哥同样做法的。

    这时赵正义的铁掌早已捏住了他的软骨酸筋那痛苦简直非人所能忍受李寻欢已疼得流汗但还是神色不变含笑而言。

    就在这时突听大厅外有人道:林姑娘你是从哪里回来?──这位是谁?

    只见林仙儿衣衫零乱云x不整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身旁还跟着个少年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他身上只穿着件很单薄的衣衫但背脊却仍挺得笔直仿佛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弯腰!

    他身上竟背着个死尸。

    阿飞!

    阿飞怎会忽然来了?

    李寻欢心里一阵激动也不知是惊是喜?但他立刻扭转头因为他不愿被阿飞看到他如此模样。

    他不愿阿飞为他冒险出手。

    阿飞还是看到他了。

    他冷漠坚定的脸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大步冲了过去赵正义并没有阻拦他因为赵正义已领教过这少年的剑法。

    但公孙摩云却不知道已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应声道:佻是谁?想干什么?

    阿飞道:我想教训教训你!

    喝声中他已出了手。

    林仙儿她只是吃惊的望着李寻欢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至于龙啸云他似已无心再管别人的闲事了。

    奇怪的是阿飞居然也没有闪避。

    只听砰的一声公孙摩云的拳头已打在阿飞胸膛上阿飞连动都没有动公孙摩云自己却疼得弯下腰去。

    阿飞再也不瞧他一眼自他身旁走过走到李寻欢面前道:他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微笑道:你看我会不会地有这种朋友。

    这时公孙摩云又怒吼着扑了上来一掌后在阿飞的背心阿飞突然转身只听又是砰的一声。

    公孙摩云的身子突然飞了出去。

    群豪面上全都变了颜色谁也想不到名动江湖的摩云手在这少年面前竟变得像是个稻草人般不堪一击。

    只有田七却大笑道:朋友好快的出手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江湖英雄出少年。

    他抱拳一揖笑道:在下田七不知搁下高姓大名可愿和田七交个朋友。

    阿飞道:我没有名字也不愿交你这种朋友。

    别的面色又变了田七却仍是满面笑容道:少年人倒是快语只可惜交的朋友却选错了。

    阿飞道:哦?

    田七指着李寻欢道:他是你的朋友?

    阿飞道:是

    田七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阿飞道:知道

    田七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他就是梅花盗?

    阿飞动容道:梅花盗?

    田七道:这件事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相信只不过事实俱在谁也无法否认。

    阿飞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就像是要刺入他心里。

    阿飞冷冷道:佻不必问他他绝不是梅花盗。

    田七道:为什么?

    阿飞忽然将肘下夹着的死尸放了下来道:因为这才是梅花盗!

    群豪又一惊忍不住都逡巡着围了过来。

    只见这死尸又干又瘦脸上刀疤纵横也看不出他本是何面貌身上穿的是件紧身黑衣连肋骨都凸了出来。

    他紧咬着牙齿竟是死也不肯放松身上也瞧不见什么伤痕只有咽喉已被刺穿了个窟窿。

    田七又笑了大笑道:你说这死人才是真正的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笑道:你毕竟太年轻以为别人也和你同样容易上当若是大家去弄个死人回来就说他是梅花盗那岂非天下大乱了么?

    阿飞腮旁的肌肉一阵颤动道:我从来不骗人也从来不会上不当。

    田七沉下了脸道:那么你怎能证明这死人是梅花盗?

    阿飞道:你看看他的嘴!

    田七又大笑起来道:我为何要看他的嘴难道他的嘴还会动还会说话?

    别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虽未必觉得很好笑但田七爷既然笑得如此开心他们又怎能不笑。

    林仙儿忽然奔过来大声道:我知道他说得不错这死人的确就是梅花盗。

    田七道:哦?难道是这死人自己告诉你的?

    林仙儿道:不错的确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林仙儿道:不错的确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她不让别人笑出来抢着又道:秦重死的时候我已看出他是中了一种很恶毒的暗器但秦重躲不开这种暗器犹有可说为何连吴问天那样的高人也躲不开这种暗器呢?我一直想不通这道理因为这就是梅花盗的秘密。

    田七目光闪动道:你现在难道已想通了么?

    林仙儿道:不错梅花盗的秘密就在他嘴里。

    他忽然抽出了柄小刀用刀撬开了这死人的嘴。

    这死人的嘴里竟咬着根漆黑的铜管。

    林仙儿道:只因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暗器忽然自他嘴里射出来所以别人根本没有警觉也就无法闪避!

    田七道:他嘴里咬着暗器铜管又怎能再和别人说话?

    林仙儿道:这就是他秘密中的秘密!

    她眼波四下一转缓缓接着道:他并不用嘴说话却用肚子来说话他的嘴是用来杀人的!

    这句话听来虽然很荒唐可笑但像田七这样的老江湖都知道世上的确有种神密的腹语术据说是传自波斯天竺一带本来只不过是江湖卖艺者的小技声音听来也有些滑稽但武功高手再加以真气控制说出来的声音自然就不大相同了。

    林仙儿道:田七爷在和人动手之前眼睛会瞧在什么地方呢?

    田七道:自然是瞧在对方身上。

    林仙儿道:身上什么地方?

    田七沉吟道:他的肩头和他的手!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就对了高手相争谁敢不会瞪住对方的嘴只有两条狗打架时才会瞪住对方的嘴因为人不像狗绝不会用嘴咬人。

    别的人又跟着笑了像林秘这样的美人说出来的话他们若觉得不好笑岂非显得自己不懂风趣。

    谁知林仙儿却沉下了脸叹道:但梅花盗却偏偏是用嘴来杀人的就因为谁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事所以才会被他暗算──越是高手越容易被他暗算因为高手对敌眼睛绝不会瞧到对方肩头以上。

    田七道:这秘密你怎会知道的?

    林仙儿道:我也是在等他暗器出之后才知道──

    田七微笑道:那么这位少年朋友难道是狗一直在瞪着他的嘴么?

第十四章 有口难言

    林仙儿嫣然道:田七爷难道还未看出他身上穿了金丝甲?

    田七眼睛一亮抚掌道:不错这就难怪摩云兄方才打人反而自己手痛了。

    林仙儿道:今天我本来不准备到冷香小筑去的但到了晚上我忽然想起忘拿件东西但我再也想不到一回到冷香小筑梅花盗就现了。

    她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严格说来那时我并没有看到他只觉有个人忽然到了我身后我想转身他已点住了我的穴道。

    田七道:如此说来这人的轻功也不错!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他身法简直和鬼魅一样我糊里糊涂地就被他挟在肘下腾云驾雾般被他挟了出去那时我已想到他就是梅花盗就问他:你想将我怎样?为何不杀我!

    田七道:他怎么说?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阴森森地笑。

    田七目光闪动道:原来他并没有告诉你他就是梅花盗。

    林仙儿道:他用不着告诉我那时我只想早些死了算了但全身偏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在那时候我突然见到人影一闪出现在我们面前。

    田七道:来的人想必就是这位少年朋友了。

    林仙儿道:不错就是他。

    她瞟了阿飞一眼目中充满了温柔感激之色道:他来得实在太快了梅花盗似也吃一惊立刻将我抛在地上我就听到他说:你是不是梅花盗?又听到梅花盗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反正已是快死的人了──

    他的话未说完就忽然有一蓬乌星自他嘴里射了出来我又是吃惊又是害怕眼见着乌光全都射在这──这位公子身上我只当他也要和别人一样死在梅花盗的手里了谁知他竟连一点事都没有──

    接着我就见到剑光一闪梅花盗就倒了下去那一剑出手之快我实在没法子形容得出。

    她说到这里每个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去瞧阿飞腰带上的那柄剑谁也不相信这么样的一柄剑能杀得死人能杀得死梅花盗!

    田七背负着双手也在凝注着这柄剑。

    他嘴角忽又露出了微笑道:如此说来阁下莫非早已等在那里了?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阁下一见到他们就飞身过去挡住了他就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难道阁下总是守侯在暗中一见到夜行人就过去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还没那么多功夫。

    田七微笑道:阁下若是偶尔有功夫时偶尔遇见了个夜行人会如何问他?

    阿飞道:我为何要问他?他是谁与我何关?

    田七忽然一拍巴掌笑道:这就对了阁下纵然要问也只会问他是谁?譬如说阁下方才问公孙摩云时也只问:你是谁?并没有问:你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明知他不是梅花盗为何要如此问他?

    田七忽然沉下脸指着地上的死人道:那么阁下为何要如此问这人呢?难道阁下早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阁下既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为何还要问?

    阿飞道:只因已有人告诉我梅花盗这两天必定会在那附近出现。

    田七眼睛瞅着李寻欢缓缓道:是谁告诉你的?是梅花盗自己?还是梅花盗的朋友?

    他似乎明知阿飞绝不会回答这句话事实上他只要问出这句话目的便已达到也根本不需别人回答。

    大家听了这话眼睛不约而同在阿飞和李寻欢身上一转心里已都认定只不过是李寻欢和他串通好的圈套无论阿飞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相信地上这死人真是梅花盗了。

    只见田七忽然转身走到一个锦衣少年面前厉声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那少年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我怎会是他──-

    话未说完田七忽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喃喃道:好家伙又有个梅花盗被我捉住了。

    他转过头来一笑悠然道:各位只怕也想不到捉拿梅花盗竟如此容易吧。

    群豪又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纷纷着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我看你才是梅花盗!

    梅花盗怎地越来越多了?

    阿飞铁青着脸手已缓缓触及剑柄。

    李寻欢忽然叹了口气道:兄弟你还是走吧!

    阿飞目光闪动道:走?

    李寻欢微笑道:有田七爷和赵大爷这样的大侠在这里怎肯将梅花盗给你这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杀死?你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阿飞的手紧握着剑柄冷冷道:我也不想再跟这种人说话了可是我的剑──

    李寻欢道:你就算将他们全都杀了也没有用还是没有人会承认你杀了梅花盗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阿飞亮的眼睛渐渐变成灰色缓缓道:不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若想成名最好先明白这道理否则你就会像我一样迟早还是要变成梅花盗。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想成名最好先学会听话是么?

    李寻欢道:一点也不错只要你肯将出风头的事都让给这些大侠们这些大侠们就会认为你少年老成是个可造之才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到这些大侠们都进了棺材就会轮到你成名了。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是那么潇洒却又是那么寂寞。

    他微笑着道:如此看来我只握是永远也不会成名的了。

    李寻欢道:那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到阿飞的微笑李寻欢的笑容就更开朗了他们笑得就像是正在说着世上最有趣的事。

    大家正在奇怪不知道这两有什么毛病谁知忽然间阿飞已到了李寻欢身旁挽起李寻欢的手道:成名也罢不成名也罢你我今日相见好歹总得喝杯酒去。

    李寻欢道:喝酒我从来也没有推辞过的只不过今日──

    田七微笑着道:今日他只怕是不能奉陪的了。

    阿飞脸色一沉冷冷道:谁说的?

    田七微笑着挥了挥手大厅外就立刻有两个大汉扑了进来一人厉声道:是田七爷说的田七爷说的话就是命令!

    另一人较高较瘦喝道:谁若敢违抗田七爷的命令谁就得死!

    这两人虽然一直垂手站在厅外宛如奴仆但此刻身形展动开来竟是矫健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

    喝声中两柄钢刀已化为两道飞虹带着凌厉的刀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向阿飞劈了过去。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们出手仿佛连动都没有动但忽然间寒光闪再一闪接着就是两声惊呼两道刀光忽然冲天飞起夺的同时钉入大厅的横梁上两个大汉左手紧握着右腕面上已疼得变了颜色过了半晌一丝鲜血自掌缝间沁出滴了下来。

    再看阿飞的剑仍在腰带上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否拔出过这柄剑但却都已看清剑尖上凝结着的一点鲜血。

    好快的剑!

    田七面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阿飞淡淡道:田七爷的话是命令只可惜我的剑却听不懂任何人的命令它只会杀人。

    两大汉面上不禁露出惊惧之色又倒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夺门而出利剑虽不会说话但却比世上任何人的命令都有效。

    阿飞又挽起李寻欢的手道:走吧喝酒去我不信还有人敢来拦我们。

    李寻欢还未说话龙啸云还忽然嗄声道:你要他走为何不解他的穴道?

    阿飞嘴角的肌肉仿佛跳了跳在这刹那间李寻欢的心也跳了跳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阿飞为他擒住了洪汉民留在孙达的厨房里还将将洪汉民反绑在椅子上。

    那天李寻欢就已在奇怪阿飞为何不索性点住这人的穴道?现在他心念一闪顿时恍然!

    这快剑无双的少年竟不会点穴!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道:今天我请不起你喝酒!

    阿飞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我请你。

    李寻欢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的。

    阿飞凝注着他冷漠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也知道李寻欢这是不愿他冒险。

    因为他既不能解开李寻欢的穴道就只有将李寻欢背出去他若将李寻欢背在身上就未必能冲得出去了。

    田七目光闪动在他们脸上搜索着忽然微笑道:李寻欢是好汉子绝不肯牵累别人的小兄弟你还是自己走吧。

    李寻欢知道这老狐狸已看出了阿飞的弱点立刻也微笑道:你用不着激他他绝不会上你当的保况就算他将我背在身上你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接着又道:保况你们也知道我根本不会走的今天我若走了你们这些大侠岂非更咬定了我是梅花盗?

    他这话自然是说给阿飞听的。

    阿飞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们说你是梅花盗你就是梅花盗么?

    李寻欢笑道:有些人说的话和放屁也相差无几。

    阿飞道:既然是放屁你又何必再管他们说什么?

    他突然一俯身将李寻欢背在背上也就在这时田七负着的双手忽然伸出只见棍影点点一出手就点向阿飞前胸十一大穴只要被他的藤棍碰着一点阿飞就再也休想出手了!

    阿飞并没有拔剑!

    他也和李寻欢一样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但此刻他的剑却已没有伤人的把握。

    大家望着阿飞在田七的棍影中闪动还在犹疑着田七的藤棍点穴虽是江湖一绝但却并未能制住这少年。

    赵正义道:杀死梅花盗可是天大的光彩这机会各位何必错过?

    这句话刚说完已有七八件兵刃一齐向阿飞背后的李寻欢劈了下去林仙儿冲过去拉住龙啸云的手道:四哥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龙啸云黯然道:你难道未看出我也被人点了穴道。

    就在这时只听一连串惨呼声响起三个人踉跄倒退。

    阿飞的剑终于已出手!

    他的剑此刻虽无把握能伤田七但别人要来送死他就不客气了只见鲜血随着剑光激出去李寻欢的貂裘上已染上了血花。

    所有的兵刃立刻又全不见了只有田七的一条藤棒仍毒蛇般缠住他们每一招都不离阿飞的要穴。

    林仙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毕竟是赵大爷侠义无双绝不肯以多为胜!

    赵正义目光一闪冷冷道:只不过老夫已说过对梅花盗这种人讲江湖道义也无用!

    他一步窜到厅侧自兵器架上抄了柄长枪随手一抖就抖起了斗大的枪花直刺李寻欢背脊。

    铁面无私赵义在武林中能享大名倒也并非全是沽名钓誉这柄长枪一施展开来确有摄人之处。

    枪乃百兵之粗棍乃百兵之王何况一寸长一寸强阿飞以一柄短剑周旋在这两样至强至霸的兵刃间已是吃亏不少更何况他身后还背着一个人。

    田七以已之长击人之短本已占尽先机但也不知怎地那最后一击总是差了一些总是无法将对方击倒。

    数十招过后他忽然觉这少年虽未还手但步法之神妙却是自己前所未见自己每招部位力量明明都拿得恰到好处明明已可点住对方的穴道但这少年脚步也不知怎么样一滑自己这一招就落空了。

    田七虽然见多识广却也看不透这步法的来历当下暗忖道:这少年的来头必定不小我又何苦多结冤家。

    一念至此立刻微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放下他吧否则他未连累你你反倒连累他了。

    阿飞咬了咬牙道:你们既然要我放下他自己为何不住手?

    田七一棍点出人已退后七尺赵正义枪已刺出收势不必突然掉转枪尖向地上刺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枪尖折断飞了出去。

    阿飞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将李寻欢扶到椅子上坐下只是李寻欢胸膛起伏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一种凄艳的红色显然一直在强自忍耐着没有咳出来只因为他生怕咳嗽会影响阿飞的出手。

    阿飞只觉胸中热血上涌咬了咬牙缓缓道:我错了我只顾自己逞强却忘了你。

    李寻欢笑了笑道: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同样感激你。

    他一开口说话就不停的咳嗽起来。

    阿飞凝注着他过了半晌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赵正义道:我只后悔一件事上次我为何不杀了你!

    他嘴里说话剑已刺了出去。

    这一剑之快简直不可思议赵正义那里还有闪避得工眼见就要血溅当地就在这时突听大厅外有人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这四个字只说了一个字时已有一股劲风带着串黑影打了进来。

    说到第二个字时劲风和黑影已将击上阿飞的后背阿飞剑势明明已用老但就在这刻不容缓的刹那间突然回剑转身。

    只听呛的一响剑尖挑起了黑影竟是串佛珠。

    直到这时“阿弥陀佛”这短短四个字才说完佛珠已被剑尖挑飞但剑尖犹在嗡嗡作响震动不绝!

    剑仍在震动阿飞的人却如花岗石般动也不动。

    天已亮了。

    熹微的晨光中只见五个芒鞋白补袜的灰袍僧人自大厅外缓缓走了进来当先一人x眉俱已苍白在晨光中看来宛如银丝便脸仍是白中透红红中透白一双眼睛更是目光炯炯顾盼生威。

    他双手合什那串珠不知怎地又回到他手上两双手合在一起厚如门板显然已将佛家掌力练至炉火纯青。

    赵正义惊魂初定见到这白眉僧人立刻躬身道:不知大师法驾光临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白眉僧人只笑了笑目光就盯在阿飞脸上沉声道:这位檀越好快的剑。

    阿飞道:我的剑若不快只怕就要大师来渡亡魂了。

    白眉僧人道:老僧不愿檀越多造杀孽是以才出手须知檀越的剑虽快却仍快不过我佛如来的法眼。

    阿飞道:大师的佛珠难道就能快得过如来的法眼吗?我若死在大师的佛珠下岂非也要多一重杀孽!

    赵正义厉声道:好大胆在少林护法大师面前你也敢如此无礼?

    白眉僧人笑了笑道:无妨少年的口舌本就利于刀剑。

    林仙儿忽然笑道:心眉大师既然并不怪罪你还不快走?

    赵正义冷冷道:他方才不走此刻想走只怕太迟了!

    阿飞道:哦你难道还拦得住我?

    他嘴唇说着话已大步走了出去。

    赵正义面色又变了道:大师──

    田七抢着笑道:心眉大师素来慈悲为怀怎会难为这种无知少年让他走吧。

    心眉大师目光闪动沉声道:本派掌门师兄接到自法陀寺转去的飞鸽传书知道本门俗家弟子秦重负了重伤立刻就令老僧兼程赶来。

    赵正义叹了一声瞪着李寻欢道:只可惜大师还是来迟了一步。

    天已很亮了街道上行人已不少阿飞走在昨夜的积雪中他的脚履虽轻快心情却无比沉重。

    突听一人唤道:等一等──等一等

    这声音又清脆又娇美阿飞不用回头已知道是谁来了。

    只因街道上的人都已张大了眼睛痴痴的望着他身后正在走路的都停下了脚正说话的也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阿飞没有回头但也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到他身后一阵醉人的香气也已飘入他心头他也不能不回头了。

    林仙儿犹在喘息着美丽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一抹晕红。

    阿飞的眼睛却仍冷漠得如同地上的积雪。

    林仙儿垂下头红着脸道:我是来向你道谦的我──-

    阿飞道:你根本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林仙儿咬着嘴角轻轻跺脚道:但那些人实在太无聊也太无礼。

    阿飞道:那也与你无关。

    林仙儿道:可是你救了我我怎能──

    阿飞道:我救了你但却没有救他们我救你也并不是为了要你替他们来道歉的。

    阿飞道:你还要说什么?

    林仙儿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总认为就算是冰山在她面前也会融化。

    阿飞道:再见。

    他扭头就走但刚走了两步林仙儿突又唤道:等一等我还有话说。

    阿飞道:你不必找我。

    林仙儿眼皮转动道:那么李寻欢有什么不测我该去告诉谁呢?

    阿飞骤然回过头道:你知不知道西门外的沈家祠堂。

    林仙儿道:你莫忘了我在这城里已五六年。

    阿飞道:我就住在那祠堂里日落之前我绝不离开。

    林仙儿:日落之后呢?

    默然半晌仰面望天缓缓道:你莫忘了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并不多像他这样的朋友更找不出第二个他若死这世界就无趣极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早就知道今夜你还会回来救他的可是你要知道无论多好的朋友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阿飞霍然低下了头瞪着她一字字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莫要说这种话这只当没有听到!

第十五章 情深意重

    下了多天的雪今天总算有了阳光。

    但阳光并没有照进这间屋子李寻欢也并不失望因为他已知道世上就有许多地方是永远见不到阳光的。

    何况对于失望他也久已习惯了。

    他全不知道田、赵正义这些人要对他怎么样他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现在田七他们已将少林寺的僧人带去见秦孝仪父子了却将他囚禁在这阴湿的柴房里龙啸云居然也并没有替他说什么。

    但李寻欢也没有怪他。

    龙啸云也有他的苦衷何况他已根本无能为力。

    现在李寻欢只希望阿飞莫要再来救他因为他已现阿飞剑虽快但武功却有许多奇怪的弱点和人交手的经验更差遇着田七心眉在师这样的强敌他若不能一剑得手也许就永远无法得手!

    只要再过三年阿飞就能也武功的弱点全弥补过来到那时他也许就能无敌于天下。

    所以他必须再多活两三年。

    地上很潮湿李寻欢又不停的咳嗽起来他只希望能有杯酒喝。

    可是此刻连喝杯酒竟都已变成了不可企求的奢望若是换了另人只怕难免要忍不住痛哭一场。

    但李寻欢却笑了他觉得世事的变化的确很有趣。

    这地方本是属于他的所有一切本属于他的而现在他却被人当做贼被人像条狗似的关在柴房里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门忽然开了。

    难道赵正义连一刻都等不得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但李寻欢立刻就知道来的人不是赵正义──他闻到一股酒香接着就看到一只手拿着杯酒自门缝里伸了进来。

    这只手很小手腕上露出一截红色的衣袖。

    李寻欢道:小云是你?

    酒杯缩了回去红孩儿就笑嘻嘻的走了进来用两只手捧着酒杯放在鼻子下嗅着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喝酒是吗?

    李寻欢笑了道:你知道我想喝酒所以才替我送酒来的?

    红孩儿点了点头将酒杯送到李寻欢面前李寻欢刚想张开嘴他却忽又将酒杯缩了回去笑道:你能猜得出这是什么酒我才给你喝。

    李寻欢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道:这是陈年的竹叶青是我最喜欢喝的酒我若连这种酒的味道都嗅不出只怕就真的该死了。

    红孩儿笑道:难怪别人都说小李探花对女人和酒都是专家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但你若真想喝这杯酒还得回答我一句话。

    李寻欢道:什么话?

    红孩儿脸上孩子气的笑容忽然变得很阴沉。

    他瞪着李寻欢道:我问你你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李寻欢的脸色立刻也变了皱眉道:这也是你应该问的话么?

    红孩儿道:我为什么不该问母亲的事儿子当然有权知道。

    李寻欢怒道:你难道不明白你母亲全心全意的爱着你你怎敢怀疑他?

    红孩儿冷笑道:你休想瞒我?什么事都瞒不住我的。

    他咬着牙道:她一听到你的事就关上房门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我快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我问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的心已绞住了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一堆泥正在被人用力践踏着过了很久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能怀疑你的母亲她绝对没有丝毫能被人怀疑之处现在你快带着你的酒走吧。

    红孩儿瞪着他道:这杯酒我是带给你的怎么能带走?

    他忽然将这杯酒全都泼在李寻欢脸上。

    李寻欢动都没有动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柔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怪你──

    红孩儿冷笑道:我就算不是孩子你又能对我怎么样?

    他忽然拔出一柄刀在李增欢脸前扬了扬大声道:你看清了么?这是你的刀她说我有了你的刀就等于有了护身符但现在你还能保护我么?你根本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不错刀本来是伤害人的并不是保护人的。

    红孩儿脸色白嘶声:你害得我终身残废现在我也要让你和我受同样的罪你──

    突听门外一人道:小云?是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温柔而动听但李寻欢和红孩儿一听到这声音脸立刻又变了红孩儿赶藏起了刀面上突然又露出了那种孩子气的笑容道:娘是我在这里我带了杯酒来给李大叔喝娘在外面一叫吓了我一跳害得我把酒都泼在李大叔身上了。

    他说话时林诗音已出现在门口她一双美丽的眼睛果然已有些红充满了悲痛也带着些愤怒。

    但等到红孩儿依偎过去时她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道:李大叔现在不想喝酒你现在却该躺在床上的去吧。

    红孩儿道:李大叔一定受了别人冤枉我们为何不救他?

    林诗音轻x道:小孩子不许乱说话快去睡。

    红孩儿回头了寻欢一笑道:李大叔我走了明天我再替你送酒来。

    李寻欢望着他脸上孩子气的笑容手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只听林诗音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只担心孩子会对你怀恨在心现在──现在我才放心了他有时虽然会做错事但却并不是个坏孩子。

    李寻欢只有苦笑。

    林诗音也没有看他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本一至少还是个很守信的人现在为何变了?

    李寻欢只觉喉头似已被塞住什么话都说不出。

    林诗音道:你已答应过我绝不去找仙儿但他们却是在仙儿的屋子里找到你的。

    李寻欢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他的确笑了他望着自己的脚尖笑道:我记得这间屋子是十多年前才盖起来的是不是?

    林诗音皱了眉道:嗯。

    李寻欢道:但现在这屋子却已很旧了屋角已有裂缝窗户也破烂了──可见十年的时光的确不短在十年中屋子都会变破旧何况人呢?

    林诗音紧握着双手颤道:你──你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个骗子?

    李寻欢道:我本来就是个骗子只不过现在骗人的经验更丰富了些而已。

    李寻欢还在笑着他的目的总算已达到。

    他就是要伤害她要她快走为了不让别人被自己连累他只有狠下心来伤害这些关心他的人。

    因为这些人也正是他最关心的。

    当他伤害他们的时候也等于在伤害自己他虽然还在笑着但他的心却已破裂──-

    他紧闭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等他再张开眼睛时他就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回到屋子里正在凝注着他。

    李寻欢道:你──-你为何还不走?

    林诗音道:我只想问清楚你──你究竟是不是梅花盗?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道:我是梅花盗?──-你问我是不是梅花盗──

    林诗音颤声道:我虽然绝不信你是梅花盗但还是要亲耳听到你自己说──

    李寻欢大笑道:你既然绝不信为何还要问?我既然是骗子你问了又有何用?我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一百次一千次!

    林诗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在抖。

    过了很久她忽然跺了跺脚道:我放你走不管你是不是梅花盗我都放你走只求你这次走了后莫要再回来了永远莫要再回来了!

    李寻欢嗄声道:住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像条狗似的落荒而逃?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

    诗音根本不理他扳过他的身子就要解他的穴道。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厉声道:诗音你想做什么?

    这是龙啸云的声音。

    林诗音霍然转身瞪着站在门口的龙啸云一字字道: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龙啸云脸色变了道:可是──-

    林诗音道:可是什么?这件事本来应该你来做的!你难道忘了他对我们的恩情?你难道忘了以前的事?你难道亲眼看他被人杀死?

    她身子抖得更厉害嘶声道:你既然不敢做这件事有我来做你难道还想来拦住我?

    龙啸云紧握着双拳忽然用拳头重重的捶打着胸膛道:我是不敢我是没胆子我是懦夫!但你为何不想想我们怎能做这件事!我们救了他之后别人会放过我们么?

    林诗音望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她缓缓往后面退缓缓道:你变了你也变了──你以前不是这种人的!──

    龙啸云黯然道;不错我也许变了因为我现在已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我无论做什么都要先替她们着想我不忍让她们为了我而──

    他话未说完林诗音已失声痛哭起来──世上绝没有任何话能比孩子这两字更能令慈母动心的了。

    龙啸云忽然跪倒在李寻欢面前流泪道:兄弟我对不起你只求你能原谅我──-

    李寻欢道:原谅你?我根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我早已告诉过你这根本不关你们的事我若要走自己也有法子走的用不着你们来救我。

    他还是在望着自己的脚尖因为他已实在不能再看他们一眼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流下泪来。

    龙啸云道:兄弟你受的委曲我全都知道但我可以保证他们绝不会害死你的你只要见到心湖大师就会没事了。

    李寻欢皱眉道:心湖大师?他们难道要将我送到少林寺去?

    龙啸云道:不错秦重虽是心湖大师的爱徒心湖大师也绝不会胡乱冤枉好人的何况百晓生前辈此刻也在少林寺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李寻欢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看到田七了。

    田七正在望着他微笑。

    就在田七出现的那一瞬间林诗音已恢复了镇静向田七微微点缓缓走了出去。

    晚风刺骨她走了两步忽然道:云儿你出来。

    红孩儿闪缩着自屋角后溜出来陪着笑道:娘我睡不着所以──所以──

    林诗音道:所以你就将他们全都找到这里来了?是不是?

    红孩儿笑着奔过来忽然现他母亲的脸色几乎就和黎明前的寒夜一样阴沉他停下脚步头也垂了下来。

    林诗音静静望着他这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是她的性命她的骨血她刚擦干的眼睛又不禁流下了两滴眼泪。

    过了很久她才黯然叹息了一声仰面向天喃喃道:为什么仇恨总是比恩情难以忘却──-

    铁传甲紧握着双拳在祠堂中来回的走着也不知走过多少遍了火堆已将熄但谁也没有去添柴木。

    阿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铁传甲恨恨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杀死了梅花盗那些大侠们也绝不会承认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让给别人。

    阿飞道:你劝过我我还是要去因因我非去不可!

    铁传甲叹道:幸好你去了否则你只怕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些大侠们的真面目。

    他忽然转过身凝注着阿飞道:你真的没有见到我们的少爷么?

    阿飞道:没有。

    铁传甲望着将熄的火堆呆呆地出了会神喃喃道: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飞道:他永远用不别人为他担心的。

    铁传甲展颜笑道:不错那些大侠们虽然将他看到肉中刺眼中钉蛤却绝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的。

    阿飞道:嗯。

    铁传甲望着门外道:天已亮了我要劫身了。

    阿飞道:好

    铁传甲道:你假如见到我家少爷就说铁传甲若是能将恩仇算清一定还会回来找他的。

    阿飞道:好。

    铁传甲望着他瘦削的脸抱拳着:那么──就此别过。

    他目中虽有依恋之意但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飞还是没有动但是他那双冷酷明亮的眸子里却仿佛泛起了一阵潮湿的雾。

    阿飞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眼角却已沁出了一滴泪珠看来就像凝结在花岗石上的一滴冷露。

    他没有对铁传甲说出李寻欢的遭遇只因他不愿眼见铁传甲去为李寻欢拼命他要自己去为李寻欢拼命!

    为了朋友的义气一条命又能值几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阳将一个人的影子轻轻地送了进来长长的黑影盖上了阿飞的脸。

    阿飞并没有张开眼睛只是问道:是你?有消息了么?

    这少年竟有着比野兽更灵敏的触觉门外来的果然是林仙儿微微喘息着道:是好消息。

    好消息?

    阿飞几乎已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好消息。

    林仙儿道:他虽然暂时还不能脱身但至少已没有危险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因为田七他们已只有依从心眉大师的主意决定将他送到少林寺去少林派的掌门大师心湖和尚素来很正直而且听说平江百晓生也在那里这两人若还不能洗刷他的冤名就没有别人能了。

    阿飞道:百晓生是谁?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人乃是世上第一位智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据说只有他能分得梅花盗的真假。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张开眼来瞪着林仙儿道:你可知道世上讨厌的是哪种人么?

    林仙儿笑道:莫非是赵正义那样的伪君子。

    阿飞道:伪君子可恨万事通才讨厌。

    林仙儿道:万事通?你说的莫非是百晓生。

    阿飞道:不错这种人自作聪明自命不凡自以为什么事都知道凭他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他们真正懂得的事又有多少?

    林仙儿道:但别人都说──

    阿飞冷冷笑道:就因为别人都说他无知不知到后来他也只有自己骗自己硬装成无所不知了。

    阿飞又道:我宁可信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一个人若想别人对他有好感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让别人知道他很喜欢自己──这法子林仙儿也不知用过多少次了。

    但这次她并没有用成功阿飞望着门外的积雪沉思了很久才沉声问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林仙儿道:明天早上。

    阿飞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林仙儿道:因为今天晚上他们要设宴为心眉大师洗尘。

    阿飞霍然回闪闪光的眼睛瞪着她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了?

    林仙儿道:为什么一定还要有别的原因?

    阿飞道:心眉绝不地只为了吃顿饭就耽误一天的。

    林仙儿眼珠一转道:他虽然并不是为了这顿饭而留下但却非留来吃这饭不可因为今天晚上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阿飞道:谁?

    林仙儿道:铁笛先生。

    阿飞道:铁笛先生?这是什么人?

    林仙儿张大眼睛仿佛很吃惊道:你连铁笛先生都不知道。

    阿飞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位铁笛先生就算不是今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人也差不多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据说此人武功之高已不在武林七大宗派的掌门之下。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留意阿飞面上的神色。

    但阿飞这次又令她失望了。

    他脸上根本没有露出丝毫惊惧之色反而笑了笑道:原来他们找这铁先生就是对付我的。

    林仙儿垂下眼帘道:心眉大师做事一向谨慎他怕──

    阿飞道:他怕我去救李寻欢所以就找铁笛先生来做保镖。

    林仙儿道:纵然他们不找铁笛先生也非来不可。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已死在梅花盗手上。

    阿飞道:那么他们也许吃过晚饭就动身了。

    林仙儿想了想道:也许──

    阿飞道:也许他们根本永远不会动身。

    林仙儿道:为什么?

    阿飞道:我的妻子若死在一个人身上我绝不会让他活着到少林寺去的。

    林仙儿动容道:你是怕铁笛先生一来了就对李寻欢下毒手?

    阿飞道:嗯。

    林仙儿怔了半晌长长吐出口气道:不错这也有可能铁笛先生从严不买别人帐的他若要出手心眉大师也未必能拦得住他。

    阿飞道:你的话已说完可以走了。

    林仙儿道:可是你难道想在铁笛先生赶来之前先去将李寻欢救出来?

    阿飞道:我怎么想都与你无关请。

    林仙儿道:可是就凭你一人之力是绝对救不了他的!

    她抢着又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田七、赵正义也都不弱心眉大师更是当今少林的第二把高手内功俱已炉火纯青──-

    阿飞冷冷地望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林仙儿喘了口气道:兴云庄此刻可说是高手云集你若想在白天去下手救人实在是──-实在是──-

    阿飞突然道:实在是疯是不是?

    林仙儿垂下了头不敢接触他的眼睛。

    阿飞却笑了又笑道:每个人偶尔都会一次疯的有时这并不是坏事。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就因为别人都想不到你敢在白天去下手所以防范一定不严密何况他们昨天晚上都忙了一夜说不定都会睡个午觉──

    阿飞淡淡道:你的话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嫣然道:好我闭上嘴就是但你──你还是是应该小心些万一出了什么事莫忘记兴云庄还有个欠你一条命的人。

    阿飞在举云庄对面的屋脊后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他伏在那里就像一只专候在鼠穴外由头到脚绝没有丝毫动弹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始终在闪闪地着光的猫。

    风刮在身上冷得像是刀。

    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十岁的时候为了要捕杀一只狐狸就曾动也不动地在雪上等了两个时辰。

    那次他忍耐是为了饥饿捉不到那只狐狸他就可能挨饿!一个人为了自己要活着而忍受痛苦并不太困难。

    一个人若为了要让别人活着忍受痛苦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这件事通常很少有人能做得出。

    这时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在自兴云庄里走了出来虽然隔了很远阿飞却也看清这人是个麻子。

    他自然想不到这麻子就是林仙儿父亲他只看出这麻子一定是兴云庄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佣人。

    因为普通的小佣人绝不会像这样趾高气扬的──若不是佣人也不会如此趾高气扬了。

    这位林大总管肚子里醋装的虽不多酒装的却不少。

    他大摇大摆地走着正想到小茶馆里去吹牛谁知刚刚走到街角就忽然现一柄剑已指着他的咽喉。

    阿飞并不愿对这种人用剑但用剑说话却比用舌头有效得多冷冷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答不出我就杀你答错了我也杀你明白了么?

    林麻子想点头却怕剑刺伤下巴想说话却说不出肚子里的酒已变成冷汗流得满头。

    阿飞道:我问你李寻欢是不是还在庄子里?

    林麻子道:是──

    他嘴唇动好几次才说出这个字来。

    阿飞道:在哪里?

    麻子道:柴──柴房。

    阿飞道:带我去!

    林麻子大骇道:我怎么带你去──我没──我没法子──

    阿飞道:你一定能想得出法子来的。

    他忽然反手一剑只听哧的一声剑锋已刺入墙里。

    阿飞的眼睛已透入林麻子血管里冷冷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的是不是?

    林麻子牙齿打战道:是──是──

    阿飞道:好转过身一直走回去莫忘了我就在你身后。

    而林总管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所以这次阿飞跟在他身后门口的家丁也并没有特别留意。

    柴房离厨房不远厨房却离主房很远因为君远疱厨这兴云庄昔日的主人正是位真正的君子。

    林麻子从小路走到柴房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就算遇见人别人也以为他是到厨房去拿下酒菜的。

    只见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子里有间孤零零的小屋子破的小门外却加了柄很坚固的大锁。

    林麻子道:李──李大爷就被锁在这屋里大爷你──

    阿飞瞪着他道:我想你也不敢骗我。

    林麻子陪笑道:小人怎敢说谎小人怎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阿飞道:很好。

    这两个字说完他已反手一点将这麻子点晕在地上一步窜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491/ 第一时间欣赏多情剑客无情剑最新章节! 作者:古龙所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为转载作品,多情剑客无情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多情剑客无情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多情剑客无情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多情剑客无情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多情剑客无情剑介绍: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李寻欢打了一个哈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箱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他平生厌恶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多情剑客无情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多情剑客无情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多情剑客无情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