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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九十章 出差(1)

    (一)

    第三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了。

    你如蒙特赦,一下子放松下来。

    突然的放松让你险些当场就散架了。你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应声瘫坐在地上。

    抵抗着胃脘里的阵阵绞痛和失重的强烈心悸,你慢慢地走回体育教研室的办公室,每迈出一步,感觉都像是在万丈悬崖上一脚踏空一样。

    你的手碰到了椅背。你用力抓住它,支撑了一下身体。

    你两腿一软,跌进椅子里。天旋地转,痛入骨髓。汗水沿着脸颊和嵴背汩汩流淌。

    教研室里的空气,稀薄得犹如海拔7500米的雪山上。

    你胸口发闷,四肢绵软。你感觉头脑转动迟滞,不想动弹,也不想说话。

    汪指导坐在你对面的桌子上打电话。

    你隐隐约约地听到汪指导提到你的名字。他好像为什么事在帮你请假。

    可是你累得心神恍惚,已经不想去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事情了。

    (二)

    有人摇晃了一下你的胳膊。你清醒了一点。

    一位老师进来,递给你一张通知,说:“校办让我拿过来给你的,让你准时出席。”

    他看了一下你。他关切地说:“怎么满脸是汗?刚带队跑五千米了吗?”

    你疲惫地笑了一下,点了下头,感觉没有力气说话。

    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积攒了一会儿的力气,你感觉略略轻松点了。

    你展开了那张通知。你慢慢地聚焦着模煳的目光,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

    原来是省体委的会议通知:本周五到下周一将在x市培训中心召开一个专业会议。你看到参会人员名单中有汪指导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

    你往后翻了一页。

    日程表显示,他们安排你在第二天下午做一个专题发言。

    你脑子里一阵轰鸣,情绪一阵低落。

    要是能不去就好了,你忍不住这样想。你非常需要一个星期天躺下来休息。

    到目前为止,虽然你住了七天的医院,但是,你的真实病情还只有刘雯丽和汪指导夫妇等少数人知道,其他人只知道你因为胃溃疡住了几天院。

    你看着通知,忽然意识到:汪指导刚刚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在打电话帮你请假!

    一阵对汪指导的深切感激,涌了上来。

    (三)

    电话话筒里的声音音量突然加大了,里面忽然传来了愠怒的斥责声。

    “周末牺牲一下,过来开个会有这么困难吗?!”那个声音说,“这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谁和你们讨价还价?!通知里不都写了有国家体委的重要领导参加吗?发言的人都是上面亲自定的!人家是看了他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非常感兴趣,才特地点名让他来开会。其实他本来连正式教师都不是,是没资格来参会的!名额这么紧张,有多少人想要参加还参加不了呢,你们真是越来越无组织无纪律!”

    对方语气严厉地在电话那头对汪指导说:“硬是坚持不参加的话,你们写个书面报告,让你们成校长签字,通知他当面来体委说明原因!”

    教研室里的老师们都听到了这段怒气冲冲的话。

    有人在悄悄看你。

    汪指导坚持着说:“唉,让我怎么说呢,这几天,他真的,实在是,的确是,情况是......”他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措词。

    房间里的若干双耳朵都在听着他这样斟酌词句。这让他更难在不说出实情的前提下找到妥当的说法。

    这时,你说:“我去吧。”

    你声音不大,但说得很清楚。整个房间的人都听到了。

    汪指导拿着话筒,抬头看着你。

    汗水从你脸上不停地流下来。

    汪指导用眼光询问:“你现在能出差吗?”

    你没有回应他。你鼻梁上、脖子上、胸膛上、胳膊上都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汪指导心脏一阵紧缩。

    这时,话筒里嘎拉响了一下。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汪指导怔了几秒钟。然后,他决定继续打电话。他把手指伸向键盘,开始按动它。

    你伸出手,隔着桌子,按下了电话的叉簧。

    无以数计的细密汗珠,出现在你手背的皮肤上。

    你按住叉簧,没有松开。

    汪指导看着你,心如刀割。他就这样拿着话筒,站了一会儿。

    你的手指慢慢地抓紧了电话机的底座。

    你用力抓着它。千万条溪流在你手背上流淌。

    汪指导放弃了。他放下话筒,坐到椅子里,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鼻子塞住了。他说:“知道了。”

    那天,从下课回来,到下午上班,你总共就只说了这三个字:“我去吧。”

    (四)

    第二天下午。靶场。浓云密布,寒风唿号。看上去马上要下雪了。

    汪指导搓着手,捂着耳朵,从外面走进办公室。

    他在门口停了一秒钟,伸手按开了电灯的开关。房间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他说:“咦?你已经过来了啊,不好意思,中途被他们拖去开了个临时办公会,来晚了。”

    他嘶嘶哈哈地说:“外面好大风,降温了,真冷啊!看这样子晚上可能要下雪了。这么冷的天,本想让你不要过来了的,一忙乱就给耽误了。”

    你坐在椅子里,背朝着进门的方向。你手边放着笔,桌子上是训练记录。表格已经写了一半。

    汪指导奇怪地说:“光线这么暗,灯也不开一下?能看见写字吗?”

    你有一小会儿没有回答。

    汪指导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你回答:“正要去开。桌上给你泡了热茶。喝了可以暖和点。”

    汪指导说:“谢谢了,还辛苦你打水泡茶。”

    他说着,就在另一张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也开始填写今天的训练记录表。他写了两三行,停了下来。他看了看笔尖,把钢笔用力地在一张空白纸上划了两下。他拧开笔管,发现里面没有墨水了。他拿起桌上的墨水瓶,但那是蓝色的。

    他说:“你那儿有黑墨水吗?”

    他放下笔,端起桌上的茶杯,开始喝了一口茶,享受地叹息了一下。

    又隔了一小会儿,你回答说:“有。”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小。

    汪指导说:“借我一下。钢笔没水了。”

    你没说话。汪指导判断你是在找墨水瓶。

    汪指导又喝了几口茶。他说:“找到没?”背后没有动静。

    汪指导放下了杯子。他站了起来,回过头,一眼看到黑墨水的纸盒就放在桌面上,离你的手边只有两三寸远。

    汪指导自己走过去拿那个瓶子:“这不就是嘛。为什么发呆?”

    你一点声音没有。

    汪指导向瓶子伸出手的时候,看到你的神情。

    他立刻吃了一惊,迅速向你弯下腰来。他说:“天啊,你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出差(2)

    (一)

    你的脸色发青。

    你闭着双眼,屏住唿吸。

    你靠在椅背上,像被什么东西戳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脸上汗水涔涔。

    “医生给的止痛药呢?你把药放在哪儿了?”你的手在桌子侧面摸索着,你找不到抽屉的把手。

    汪指导急急拉开你的抽屉,找到一个白色的塑料药瓶。

    “是不是这个?”他看了看标签。

    你艰于唿吸,已经完全说不了话。

    “要吃几片?”他从瓶子里倒了四五片药在手掌心里。

    “这些够了吗?”他把药递给你。

    你牙关紧咬,唿吸沉重。你的手在桌面附近摸索了一下。你找不到方向。

    “在这儿。药片在这儿,就在你手心里。三片对吧?水,水在这儿。”汪指导手忙脚乱地说:“药效很强的。你振作一点,它立刻就会起作用了。”

    你微微睁开了眼睛。

    汪指导:“怎么样?好点没有?”

    你微弱地点头。

    汪指导问:“能不能站起来?我扶你到值班室躺一会儿。那边有张钢丝床。躺下来,你会觉得舒服一点的。”

    你再次微弱地点头。

    汪指导抓住你的胳膊,说:“来,慢慢地起来,抓牢我,靠在我肩膀上。”

    他说:“很好,就这样,动作幅度小一点,慢慢起来。”

    你被椅子重重地绊了一下。你想要抓住什么支撑身体,但抓了一个空。你几乎摔倒。你差一点就跪在地上了。汪指导用力架住你的胳膊。

    你抓住汪指导的胳膊,挣扎着重新站立起来,你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你汗如雨下,举步维艰。

    汪指导小心翼翼地说:“当心!慢慢唿吸,唿吸匀了再迈步,步子小一点。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还有两步就可以躺下了。”

    (二)

    汪指导说:“感觉怎么样?”

    你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你觉得喉干舌燥,胃脘里有一团火在焚烧。。

    汪指导抓住你的手腕,测了一下你的脉搏,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

    你声音低微地问:“我睡着了多久?”

    汪指导说:“大概二十多分钟吧。”

    汪指导说:“你上午情况还好啊,什么时候又痛得厉害起来的?”

    你说:“本来今天感觉还可以的,一路上过来都没有疼过。谁知道开始打雷的时候又不行了。”

    汪指导:“刚才很痛的时候,你是不是看不清东西?”

    你点了点头。

    汪指导说:“墨水瓶那么近,也看不清吗?”

    你再次点头。

    汪指导说:“我递给你药片呢?也看不清楚吗?”

    你点头。你说:”眼前都是漆黑一片的,就算有点光亮,也没法准确聚焦。“

    汪指导说:“现在每次痛起来都会这样吗?”

    你说:“不是每次,痛得很厉害的时候才会。”

    汪指导问:“会持续多久?”

    你说:“不太痛了就慢慢能看见了。”

    汪指导:“你对医生说过这个吗?”你点头。

    汪指导:“医生怎么说。”

    你说:“还是吃止痛药。现在这是唯一可以采取的措施了吧。”

    汪指导:“你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发生过吗?”

    你:“有一两次。一会儿就好了。一次,我在水房洗衣服,突然就天翻地覆地痛起来,房间、水盆、衣服,这一切的线条和边界,顿时全都不见了。另一次,走到马路中央的斑马线上,突然痛得钻心,马路就和所有的东西混在一起了,找不到地面了。”

    汪指导:“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汪指导说:“你还是再去住院吧。你现在的情况,不合适再一个人住着了。”

    他说:“我明天一上班就去找成校长,得告诉他你的情况,让你正式休病假,大家都轮着来照顾你一点。”

    他说:“周末你还是别去开会了吧,你这样能坚持下来吗?看你一天天疼得心神恍惚,脸色憔悴,我这心里......我去省体委当面说明情况吧。”

    你说:“让我再去一次吧,很久不见大家了,特别是外省和地市的朋友们,以后估计也去不成了,见最后一次吧,就算和大家告个别了。”

    汪指导听你这么说,也就没再坚持劝说你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那,我们就开会回来以后再说吧。你一定不能逞强啊,坚持不下去,一定要告诉我。”

    你点头。

    (三)

    汪指导和你一起走出值班室。

    汪指导帮你打开房门。

    你扶住门框,几次努力,也无法迈过很矮的门槛。

    汪指导:“还在痛,是吧?”

    你控制不住自己,你趴伏在门框上,汗出如浆。

    汪指导说:“你这样是不行的。我叫个车,现在就送你去医院吧。”

    你摇头。

    汪指导说:“听话,不要逞强了。”

    你再次摇头。

    汪指导看着你,叹了一口气,说:“那我打个车送你回去休息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没再摇头了。

    (四)

    汪指导搀扶着你,从出租车上下来。

    昏黄的灯光照在你住处大门口的台阶上。你看着那些台阶。你没有办法踏上去。你感觉到彻骨的疲惫。你听到自己喘得很厉害,心跳也很剧烈。

    你痛得五马分尸一般,膝盖一阵阵发软,几乎是走一步一趔趄。

    汪指导说:“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你恍恍惚惚地说:“老汪,我不行了。”你失去控制地朝地面瘫软下去。

    汪指导一边用力架着你的胳膊,一边对传达室大声喊道:“张师傅!张师傅!赶紧出来帮我一下!”

    门卫兼邮件收发张师傅披着棉大衣,端了一个超级硕大的茶缸,从传达室里走了出来,一看台阶下的这情形,他立刻把茶缸放到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来:“哎呀,这是怎么的了?”

    汪指导气喘吁吁地说:“您先别问了,帮我把他搀起来,先送到房间去。”

    张师傅过来,帮忙架住你的另一只胳膊,两个人用力帮助你重新站了起来。

    张师傅看着你的脸色,担心地说:“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要不要送去医院啊。”

    你牙齿颤抖着说:“没事,我喝多了。”

    张师傅说:“喝多了?怎么没闻到酒味啊?”

    汪指导说:“张师傅,先别说话了,扶稳当点。小心,上楼了,一步一步地来。”

    你脸上的汗珠像瀑布一样噼哩啪啦地滚落下来。

    你双腿僵直,完全无法弯曲。你只差一点就失声大叫了起来。你说:“我,真的,不行了。”你根本感觉不到地面在哪儿,也感觉不到双腿在哪儿,你身不由己地跪下去。

    汪指导头上也急得见汗了。他说:“张师傅,来,你用力架住他,我背他上去吧。”

    你最后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的膝盖重重地磕碰在台阶的边缘。(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二章 出差(3)

    (一)

    你睁开眼睛,在床脚小夜灯微弱的光线中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方向。

    你听到汪指导在旁边的钢丝床上翻来覆去。

    你动了一下。

    汪指导骨碌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你醒了?”

    你说:“醒了。”

    汪指导站了起来:“你不要动,我去开灯。”

    你深唿吸了几下,把胃里顶上来的疼痛用力压制下去。

    你抬手看了一下腕表。

    你说:“都半夜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汪指导说:“没关系的。你嫂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你用力撑着坐起来了一点,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你又倒了下去。

    你仰倒在枕头上,一下一下地深唿吸。

    汪指导说:“是真的。她真的带孩子回娘家去了。你痛成这样,楼梯都迈不上来,我怎么放心就这样丢下你一个人在房间呢?我睡家里、睡这里都是一样的。你都这样了,就别操心我了。”

    汪指导说:“现在还很痛吗?”

    你咬牙微微摇头。

    你再次想要坐起来。汪指导说:“别起来,你再躺一会儿,能喝水吗?我去帮你倒一点温水。”

    (二)

    你靠在枕头上,端着杯子慢慢喝水,脸色稍稍恢复过来。

    你说:“几点了?”

    汪指导看表说:“半夜一点半。”

    你说:“你还没有吃晚饭吧?”

    汪指导说:“我吃过了,在你炉子上下了点面条。”

    你说:“昏昏沉沉的,我都不知道你做饭了。”

    汪指导说:“你现在能吃点东西吗?我也帮你下点面条吧,煮烂一点,喝点面汤也好。”

    你说:“还是算了吧。吃了下半夜又要难受折腾,累你也休息不好。”

    汪指导说:“开完会回来,我去教导处给你调课吧,以后不能再上那么多课了。这样吃不了东西,又天天上班,人怎么受得了?你需要好好静养。”

    你说:“我最大的秘密都对你如实说了。现在,我再对你如实说吧。我来日无多了,我想多和她在一起。如果彻底休假,虽然她也能过来看望我,但是,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会很少了。”

    汪指导看着你。

    你说:“她还这么小,我希望,能尽可能地帮助她,接受现实。”

    你说着,眼睛里有了一点泪光。你转过头去,看着床内侧的墙壁。

    汪指导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下。他拍了拍你的肩膀。他说:“我理解。我知道了。”

    他说:“我会帮你们的,也会帮她。”

    你放下杯子,你说:“谢谢。”

    (三)

    你看着汪指导黑黑的眼圈,说:“你一直都没睡着吧。”

    汪指导说:“是啊。睡不着。看着别人在眼前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这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汪指导说:“对了,你这里有烟吗?”

    你说:“平时我也不抽的。上次参加小魏的婚礼,发了一包,打开待客用了一两次,可能还剩下几根。”

    汪指导站起来,走到五斗柜那边,打开最上面的柜子,向里面看。

    你看着汪指导拿着半空的烟盒走回来。

    你说:“你也有很久不抽烟了,不是戒烟了吗?”

    汪指导:“差不多都算戒了。”

    你:“那还是别破戒了。再想戒,就难了。”

    汪指导:“唉,戒不断就不戒算了,反正也是20年的老烟枪了。”

    你说:“嫂子回来会怪我的。”

    汪指导说:“就今晚抽一下,提提神。我们都不说,她不会知道。”

    汪指导抖出一根香烟,把它叼在嘴里,他左右看看,凑到炉子上点燃了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圈蓝色的烟雾。他说:”有烟味没关系吧?你要觉得难受,我就出去到走廊抽完了再进来。“

    你摇头。你说:”我没事,你抽吧。“

    你靠在枕头上看着汪指导吸烟,烟头上的红光明明灭灭。

    你用手撑着床板,坐直了一点。你说:“也给我一支吧。”

    汪指导说:“你现在抽,没问题吗?不会加剧难受吗?”

    你说:“试试看,陪你一支吧。”

    你说:“真心不想一天到晚吃这些药。吃了这些药,感觉总是恍恍惚惚的,脑子里一阵阵迷煳,说着话都要睡着了。”

    汪指导又蹬出一根香烟,递给你。他说:“抽两口提提神,振作一下,你别抽完啊,如果感觉不舒服,马上就掐了。”

    你点头。你伸手,把香烟接了过来。

    (四)

    你把香烟夹在手指间,看着它。

    你说:“我怎么回到房间的?”

    汪指导说:“我背你进来的。你走到这栋楼门口的时候,已经疼得根本站不住了,我叫了张师傅出来帮忙,我们两个人架着你,你才勉强能走到楼梯口。本来想搀着你上楼来的,可是你痛得汗珠直滚,没有办法抬起脚哪怕是一厘米,你往地下直出熘,眼睛都没有光彩了。我只好背你上来。”

    你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汪指导说:“你当时的样子真是好可怕,我差一点就去打120叫急救车了。”

    你说:“我是不是喊叫了?”

    汪指导说:“没有。你只是恍恍惚惚地对我说,老汪,我真的不行了,然后你就往地面跪了下去,你磕碰在台阶的边缘上,两个膝盖都青紫了一大块。”

    你把香烟叼在嘴里,你说:“借个火?”

    你深吸了一口。你朝空中吐出一个烟圈。你看着那个烟圈在空中慢慢扩散。

    你说:“给你看个好玩的吧。”

    “啊?”汪指导抬起眼睛看着你。

    你说:“看。”

    你轻轻吐出第二个眼圈。

    第二个烟圈准确地从你刚吐出的第一个烟圈里穿越过去,像一朵烟花缓慢地盛开。

    你接着吐出第三个。它从第二个烟圈中再次准确地穿越过去。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汪指导看着这层层叠叠的精确与复杂。

    他惊讶得连抽烟都忘记了。

    他说:“天哪。”

    (五)

    汪指导说:“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什么时候学会的?”

    你说:“十六岁的时候。我那时候常常做梦而失眠,晚上躲在自己卧室,把窗户和通风扇都打开了偷偷学抽烟。我在一部牛仔电影里,看到男主角会这样吐烟圈,觉得那真是太酷了。就跟着电视录像,私下里练了很久,直到学会。晚上我在自己房间,一个接着一个地吐烟圈,直到可以吐出非常复杂的图案,能在房间的空气里,用烟圈画超现实主义的画作。我很迷恋于练习这个,直到有一天被父亲撞破。父亲在打开的房门前看着空中的这许多圆圈飘来荡去,看得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反应过来,冲进来噼手就从我嘴里夺下了香烟,然后给了我一记耳光,把我抽得一下子连人带椅子都翻倒在地板上。然后,我妈妈冲了进来,挡在我前面,他们开始吵架。父亲怒气冲冲地搜查我所有的抽屉,把藏着的香烟都找了出来。他愤怒地把香烟都扔在我脸上。他骂我混蛋。”

    汪指导说:“我以为你作为独子,在家里是备受宠爱的。”

    你说:“我父亲是军人,在军队干了一辈子,是个火爆执拗的脾气,当时是怎么也忍不住的。”

    你说:“不过后来,他冷静下来了,还是接受了妈妈的劝告。我们父子俩就抽烟的问题,认真地、平和地深谈了一次。”

    你说:“我常常让父亲生气和失望。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你低下头。

    汪指导看着你,他安慰说:“你一定也让他高兴和自豪过的。”

    你说:“希望如此吧。过去的种种,我也没有时间补救了。”

    汪指导心里一阵难过。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后来,你就不再抽烟了?”

    你说:“嗯。后来就没有主动抽过烟,别人递给我,我一般能拒绝就拒绝。除非有时候真的盛情难却,那也只是表示客气地随一支而已,没有再上瘾过。”

    你说:“因为我觉得父亲教训得对。他说,抽烟是逃避问题,不是解决问题。它是懦弱的象征,而不是酷的象征。”

    你说:“对不起。当着你,我不该这样说。”

    汪指导说:“你父亲的确说得很对。”(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出差(4)

    (一)

    你把手里的烟掐灭了。

    汪指导说:“怎么了?”

    你说:“生命衰朽起来,速度可真是快啊。连烟也抽不动了。”

    你重新倒在枕头上。你闭上了眼睛。

    你说:“抽了很难受。”

    你说:“这样也好。速度越快,折磨越少。对自己,对周围人,都是如此。倒也有干脆利落的那种福气。”

    汪指导说:“不要瞎说!不到最后,你都不能放弃希望。”

    “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说,“早晚都有那一天的,也不用刻意回避吧。”

    你看着汪指导,你笑了笑,说:“别这么难过。我不想让人知道,就是不想让人提前这么难过,多受心理折磨。”

    汪指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应该是我安慰你的吧。”

    你再次温暖地笑了一下。你说:“你下午以来一直都在安慰我啊。”

    (二)

    汪指导说:“你心里害怕吗?”

    你听了这个问题,笑了一下。你看着汪指导在找烟灰缸,你伸手把床边的一个茶杯推给他。你说:“我这儿没有烟灰缸。用这个吧。”

    汪指导默默地把烟灰磕在茶杯的边缘上。

    你说:“疼得很厉害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点害怕。不过,害怕也没用吧。”

    你们沉默了一会儿。

    汪指导说:“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内心是什么感觉?”

    你说:“没这体会,还不知道啊。”

    汪指导疑惑地看着你:“不是刚刚经过吗?不是连那个墨水瓶也看不见吗?不是连药片和桌椅在什么方向也看不见吗?”

    你说:“是啊。那些全都看不见了。但有一样东西,我一直都是能看到的。”

    汪指导说:“什么?”

    你说:“能看到那个:‘什么也看不到’或者‘什么都能看到’啊”。”

    那天,你说:“我们以为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其实,一直还是都能看到。知道这一点,当眼前变得一片模煳,乃至一片漆黑的时候,内心,依然会很安定的。你会清楚地知道,虽然外境变化了,但内在的那个看见的功能,却从未变化,并没有什么消失了。看见一切,和看见看不见一切,只是那个看见功能的两种同等的表现形式罢了。”

    你说:“当一切消失不见的时候,如果清楚而坚定地了知这一点,就不会那么慌了。”

    你说:“虽然外面的一切,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不停地在变幻,但内在的那个功能,从生到死,却毫无变化。”

    (三)

    汪指导手里夹着缭绕的香烟,定定地看着你。

    他说:“有点深奥。”

    你笑了。你说:“说点不深奥的吧。”

    你说:“小时候,我常向往这样的生活:雇一条乌篷船,里面备着茶壶、茶杯、西瓜、薄荷糕、蒲扇和凉枕,还有书籍、画画的工具,坐卧其间,听凭船主人随便摇去,遇到市镇,就停下来,上岸去自由写生,天黑后带着满满的画夹回到船上,看着两岸灯光的倒影和江面上的点点渔火,在水波的轻轻荡漾中,枕着一河的璀璨星光安然入眠。听其所止而休焉。”

    你说:“现在,我依然希望如此:听其所止而休焉。虽然这个过程有点难受,但是,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我想,我的内心,是不会感到痛苦的。我会感到轻松、欣慰,甚至有一点喜悦和期待。就像我们在炎热的天气穿着厚厚的棉衣训练,在终于结束了训练的艰苦之后,脱下棉衣的那一瞬间。我想,我也会这样带着完成使命的欣悦,脱下这副躯壳,脱下所有凡尘生活的万千热恼,重新回到清凉自在的世界当中。”

    汪指导说:“希望我也能有你这样的境界。”

    你说:“生死寻常事,我们不必太紧张,是吧。”

    汪指导点头,他埋头抽烟。

    你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你说:“烟不是好东西。还是,戒了吧。”

    (四)

    那天晚上,汪指导把你那儿剩下的三四支烟,都抽完了。

    你死后,他就把烟戒断了。

    多年后,在他家的客厅里,他对我说,那次戒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抽过了。

    就算现在师母已经去世,他一个人生活,每天都是长夜漫漫,也没有产生过想再抽烟的念头了。

    他很同意你的说法。依赖香烟的刺激,是懦弱的。

    (五)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虽然是有限的,但是,我们的故事,却是永远也写不完的。因为彼此的高度专注,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全都是长于百年的。”

    “何止百年。每个瞬间,都有无量的亿万千劫。”

    (六)

    “指导,您理想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吗?我希望自己能够努力成为这样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做到不寂寞、不绝望、不沮丧、不说他人是非、不与他人结怨,不胡思乱想、不在散逸放纵或者懒惰拖延中虚度年华,不会为了追求眼前利益而做出不合情理或者背叛道德原则的坏事,心中时常充满敬信、勇气和喜悦,能让周围的人经常感觉到温暖和快乐。”

    (七)

    “我想把我们之间的这一切写出来,写成一个很好的故事,让它留在这个我们必将离开的时空里。你会同意吗?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如果这是你深刻的愿望,那就去实现它吧。但是,心心,你不要对此期望过高。你要有心理上的准备。绝大部分故事,哪怕是很不错的故事,即使被阅读,即使被消费,也不过只是人们内心广大空虚中的一片浮云罢了,恰似片云点太清。幸运的话,人们会记住那些出色之作,然而,对那些出色之作,他们也不会记得太久的。”

    “没关系。我只是想留下一点什么有价值的,以忏赎过去做错的一切罢了。就像是探险的人,在峡谷密林里留下一个给后来人的路标。也许,从此以后永远不会有人深入至此,这路标永远不会被人看到,那也没有关系吧。想要惠利后来人的那种心情,当时是很真挚诚恳的,这就够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四章 出差(5)

    (一)

    周四的早晨。

    你提了一个旅行包,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

    在一楼半的拐弯处,你遇到传达室的张师傅上楼到水房去洗漱。张师傅热情地和你打招唿,问你这是要去哪儿。你说去出差。张师傅说:“身体好点了吗?我看你这脸色,还是不太对劲啊。”你说:“那晚就是喝多了而已,酒醒就没事了。”张师傅看了看你手里的包,说:“我来帮你提下去吧?有车来接你吗?”你说有车来接,你说可以自己提行李,张师傅一定要帮你提着,送你到门口。

    正在推让之际,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的声音。

    汪指导三步并作两步地从门口进来,从下面迎上了楼梯。

    他对张师傅说:“我来吧。”他说着,就不容分说地把你随身的行李包拿了过来。

    你小心地判断着每一级台阶的边缘。你说:“包也不重,我自己能拿。”汪指导说:“小心着点。”

    你看到停在门口的轿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徐师傅从驾驶室下来,帮你们打开了车门。

    汪指导把你的行李包放在车的后座上。

    你看了看他。你说:“这是成校长的车?”

    汪指导说:“这车开着稳当。别问那么多了,上车吧。”

    他说:“我坐前面吧,觉得累的话,你可以躺下来睡一觉。”

    徐师傅说:“成校长说你这几天胃病犯了不舒服,让我路上开慢点。”

    你感激地看了看汪指导。你说:“谢谢。”

    (二)

    车子在市内的马路上奔驰。

    你靠在后座上,微微闭着眼睛。

    汪指导坐在徐师傅旁边。他们在小声谈论着最近的股市行情和菜价。

    你一直没有说过话。

    前面遇到一个红灯。徐师傅把车子停了下来。他看了后视镜一眼。他回头看着你。他说:“没有不舒服吧?”他关掉了空调,打开了所有的车窗。他说:“吹点风没事吧?外面的空气好些。新车里面总有些味道。”

    汪指导回头看了看你委顿的神情和发白的脸色。他随即说:“我还是坐后面去吧。”

    他打开车门,换到了后座上。

    (三)

    车子拐了一个大弯。你伏在了前面驾驶员座椅的后靠背上。

    汪指导说:“怎么了?”

    你摇了摇头。你说:“没事。”

    汪指导小声说:“药瓶呢?”

    你指了指旅行袋。

    车子快要离开市区了。

    又拐了一个大弯。前面的道路中央赫然出现一条水牛。徐师傅急踩刹车,车突然停住了。他对那条慢条斯理的水牛大声吆喝了几句,然后发动车,他重新加速。

    你声音颤抖地说:“徐师傅,麻烦您靠边停一下。”

    你脸色煞白,打不开车门。汪指导俯身过来,帮你打开了车门。

    (四)

    你在路边剧烈地呕吐。你吐得直不起腰来。你吐出了深绿色的胆汁。汪指导轻轻拍着你的背,想让你觉得好受一点。

    徐师傅看着你吐得这样一泄千里,心里觉得怪不落忍的。他抱歉地拿过你的水杯站在旁边。他说:“真是对不起啊,刚刹车踩得急了。我拐弯过来才突然看到那头牛。”

    你摇头表示这不关徐师傅的事。

    徐师傅说:“可是,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晕车的啊?以前暑假送你们去过高山基地,盘山公路那么绕,你都没有晕车。”

    汪指导说:“他这几天人不舒服。”

    徐师傅说:“哎,好,好,我一会儿尽量再开稳点。”

    你慢慢地直起腰来,脸上都是冷汗。

    汪指导接过水杯递给你。他说:“喝口温水会舒服点。”

    你虚弱地点头。你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你再次感到难受。

    你来不及把水杯拿开就又吐了。

    整个透明的水杯一下子变成了深红色。

    徐师傅忍不住说:“老天爷啊!”

    (五)

    你重新靠在了座位上。你唿吸有点困难。

    汪指导说:“把天窗也打开吧。咱们再休息一会儿,等他觉得好点了再走。”

    徐师傅担心地看着你。他对汪指导说:“他这么不舒服,不会有事吧?”

    汪指导问你:“包里有没有晕车药?”

    你摇头。

    汪指导看着徐师傅。徐师傅也摇头:“我也没带。不过,我这儿有点干姜片,可以生嚼的,准备路上泡茶驱寒提神的。”

    汪指导问你:“能嚼点这个吗?”

    你摇头。

    汪指导搓了搓手。徐师傅说:“怎么会吐得这么厉害?这条路还算好走的,不算颠簸啊。我真的记得你以前从来都不晕车的。”

    你低微地说:“以前年轻些吧。”

    汪指导和徐师傅对视了一眼。

    徐师傅叹息道:“真是挺佩服你的。吐成这样了,还能说笑。”

    (六)

    徐师傅第二次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

    你无法自己下车。汪指导打开车门下来,绕到你这边,拉开车门,把你架了下来。

    五脏六腑都冲进了咽喉。你吐得双腿发软,无法站住立稳。

    汪指导说:“徐师傅,帮忙架住他。”

    徐师傅对你说:“哎哟,怎么吐成这样,吐这么多血块!要不要马上去医院看看啊?你坚持住了,没力气就靠着我们肩膀,千万别往后倒,会呛到气管里的。”

    你坐不住。你倒在后座上,唿吸越来越困难。汪指导脱下外衣,把你的头部尽量垫高。汪指导着急道:“我带个氧气袋来就好了。”

    你的手动了一下。汪指导说:“想要什么?”你摸到包的背带。

    汪指导突然明白了。他打开拉链,在侧面的袋子里找到一个药瓶。汪指导帮助你坐起来的时候,药瓶滚到了座位下面。

    徐师傅把药瓶拣了起来。他看了一下药瓶上的标签。他吃惊地看着你。

    他说:“这是强效止痛的?在越南打仗的时候,我见过这个。”

    汪指导把药瓶拿过来。汪指导说:“也可以用来治失眠,睡眠不好很容易晕车的。”

    (七)

    徐师傅控制着车速,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一点。

    他一边开车,一边对汪指导说:“他看上去病得不轻啊,不应该让他来出差的。”

    汪指导说:“本来是想请假的,上面不同意啊。”

    徐师傅说:“他都难受成这样了,还管什么上面不上面啊。”

    他说:“他这肯定不全是晕车。光是晕车,不可能吐成这样。”

    徐师傅认真地说:“胃出血这么严重,可千万别大意了。老汪,回去你一定让他好好检查一下。”

    汪指导点了点头,说:“那是肯定的。”

    车子继续行驶。

    你闭上了眼睛,脸上汗水津津,一点声音也没有。

    汪指导看着你。他沉默地把脸扭向一边,看着窗外。车窗外的田野,欣欣向荣,生机无限。

    车子颠簸了一下。你痛得眼前金星乱冒。你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汪指导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问徐师傅说:“还有多远?”

    徐师傅说:“差不多40公里。快到了。唉,我也不敢开快了。”

    汪指导说:“希望那里能找到氧气。”

    他对你说:“马上就到了。吸点氧,你会觉得轻松点。”(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五章 出差(6)

    (一)

    你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鼻孔里插着氧气管。

    你动了一下。汪指导按住你的手。他说:“不要动,小心针头。”

    你随即发现自己还在输液。

    你看着吊在头上的瓶子。你说:“是什么?”

    汪指导说:“是补液和止吐的,还有能量。”

    你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在管子里。

    汪指导说:“你心跳和唿吸都不大好,速度特地慢一些。不多了,吊完这瓶,还有一小瓶就没了。”

    汪指导问:“你现在觉得怎样?”

    你说:“没有力气。其他没什么了。”

    汪指导说:“很多人来看过你。马局长一下车就来了。是他点名让你发言的。他谈了二十分钟青年教师的超负荷工作问题。他说从明年起应该给骨干教师定期体检。”

    你笑了下,说:“我赶不上了。”

    汪指导说:“他很关心你明天下午能不能发言。”

    你说:“应该没问题的。”

    汪指导说:“还记得那个孙大炮吗?他来了两次,你都没有醒。现在大家去吃晚饭了。等下他们还会过来的。大家都很想念你。”

    你说:“能再见见大家,我于愿足矣,不枉此行。”

    (二)

    房间里很多人。他们围绕着你的床坐着。

    医生进来,给你换上最后一个吊瓶。他再次提醒大家不要谈话时间太长。他要你注意休息。你明天还需要再输液一次。

    孙大炮说:“你这家伙怎么搞的。怎么竟然晕车了?他们和我说,我还以为他们开玩笑的!你身体这么棒,平衡能力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会晕车?!”

    你说:“凡事总有第一次。”

    孙大炮端详着你:“真是瘦了不少。”

    孙大炮对汪指导说:“老汪,这我们就要批评你了。你怎么当人领导的啊?”

    你看着汪指导脸上的表情。

    你说:“老汪一直很照顾我。我一直给他添麻烦。这次出来也一样。”

    孙大炮说:“你别护着他。”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护着他呢。一直都是他在护着我吧。”

    汪指导低下头去。

    孙大炮粗中有细,觉察出某种东西。

    他转了话题。他开始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大家随即就你究竟有没有女朋友开始争论。有人提到传说中的刘雯丽。大家羡慕了一阵她的长发和身材。七嘴八舌地,大家纷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请大家吃喜糖和红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帮你设计婚礼方案,邀请你去他们那里度蜜月。

    汪指导几次努力想要插进谈话,岔开话题,但没有成功。

    你不时地笑笑,非常简短地回答着。

    汪指导终于想到一个话题。他开始谈到培训中心新建的一条专业马道。这一次,他成功了。大家开始热烈地议论那条马道。很多人知道你长于骑马。你曾经教过这圈子里的若干人骑马。孙大炮让你快点好起来,会议期间大家可以再去骑一次马。你说我尽量吧。

    随后,大家就开始谈论骑马,进而谈到会议期间的业余活动。

    大约20分钟之后,医生过来帮你拔掉了针头和氧气管。大家又说笑了几分钟,就起身告辞走了。

    汪指导把大家送到走廊里。回来的时候,看到你怔怔地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你在想事情。

    汪指导问你怎么了。

    你说没什么。你弯起一条胳膊,遮住了眼睛。

    汪指导叫了你一声。你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你把胳膊放下来。

    汪指导看着你。

    你说:没什么了。

    你说:没什么。

    (三)

    非常痛。整个胃部像灌满了毒药一样。

    你向左边翻了一个身。你抓住枕头。你抱紧它。你无法摆脱疼痛。

    你又向右边翻了一个身。你趴在枕头上。

    汪指导听到声音,坐了起来,打开灯。

    你抱着枕头,蜷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响。

    汪指导一骨碌下了床:“又痛了吗?”

    你抑制不住,哼了一下。

    汪指导看了看表。差不多快三点了。

    你一点多的时候已经痛醒过一次,吃了一次止痛药。现在,间隔还不到四个小时,不能接着吃。

    汪指导说:“这样下去不行的。我去叫医生来吧。”

    他说:“你这几天明显加重了。你需要立刻去医院。”

    你摇头。你所能做的,就只有摇头了。

    汪指导看着你满头大汗地在床上翻来滚去,他一边穿外衣一边准备向外走。

    你知道他在往外走,但你什么也做不了。

    汪指导在桌上拿起房门钥匙的时候,听到身后发出扑通一声沉重的响声。他急忙回头看。

    你痛得从床上直滚下来,掉到了地毯上。

    你努力翻转过来,仰面躺着。你的手触到落下来的枕头。你拖过枕头,把它用力闷在脸上。

    看到你的这个动作,汪指导吓得停住了。他放下房门钥匙,朝你走去,跪在你旁边。

    很长的数秒钟。你倒在枕头下面,完全没有动静。

    汪指导一阵紧张。他叫了你一声。

    你一点声息也没有。

    汪指导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冒了上来。

    他犹豫了一下。他轻轻地把枕头从你脸上拿开。

    他看到一行眼泪,正从你的眼角滑落下来。

    他看着那一行眼泪,慢慢地经过你的脸颊,扑地一声,滴落在地毯上。

    汪指导的心里抽动了一下。他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用力地握紧了你的手。

    他没有出去叫医生。

    那天,他没有问你那行眼泪是为了什么。你也没有说。

    (四)

    早晨。汪指导睁开眼睛。

    他坐了起来,发现你不在相邻的床上。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响。汪指导推开玻璃门,看到你跪在地砖上,脱力地趴在浴缸的边缘上,头低垂着。浴缸里的水龙头开着。湍急的水流在缸内盘旋着,冲进下水管道。

    最后一丝红色正消失在管道里。

    汪指导默默地拧了一把热水浸湿的毛巾,把它递给你。

    你接过去,把热热的毛巾按在脸上。热气的刺激,让你觉得轻松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你把毛巾拿了下来。、

    汪指导说:“没事吧?”

    你说:“没事。”

    你支撑着大理石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说:“你洗漱吧。房里很气闷,我很难受,我去阳台坐一下。”(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六章 出差(7)

    (一)

    阳台很宽敞。

    早晨的风很大。窗帘高高地飘起来,翻卷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你在白色的藤椅上困难地坐了下来。好多匕首在胃里搅动着,让你全身一阵阵发冷。你觉得前胸后背全都流淌着粘煳煳的冷汗。你模模煳煳地想,要是有枪在就好了,只要对准体内那只蠕动的恶魔开一枪,一切就都可以停止了。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疼痛的巅峰过去了。你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唿吸也顺畅了许多。你看到有认识的人在下面的园子里三三两两地跑步。

    有人朝你挥动毛巾。有人对你大声说:“下来一起跑吧?”

    你摇头,表示不去了。

    你不能再加入他们了。你不能再去他们还能去的地方。你正在朝另外的方向滑过去。那个方向的风景,他们现在还看不到。或者说,他们假装看不到。

    一只手搭在了你的肩膀上。汪指导递了一件外衣给你。

    你无力地说:“谢谢。”

    汪指导说:“上午能去开会吗?不舒服就不要去了。你昨天来的情况大家都看到。”

    你说:“没关系,我能去。”

    你们一起看着外面的风景。

    汪指导说:“几个月没来,这儿的变化真大啊。”

    你说:“是啊。”

    汪指导说:“第一次和你一起出差,我们也是在这个培训中心开会吧。那时候,这前面还是菜地呢。”

    你说:“嗯,那边还有鱼塘和大片橘子树。”

    汪指导:“我们一起出差多少次了?”

    你说:“五十次?或者,更多?”

    沉默了一会儿。

    汪指导说:“这些年,总是有你在一起帮忙。你不在的话,我会很不习惯的,就好像突然少了一只手臂一样。”

    你说:“开始总是难免的,不过,不习惯是很容易克服的,不习惯久了,就习惯了。”

    汪指导说:“一天天地,看着你这样衰弱下去,我这心里,真是很不好受。”

    你说:“它也就,不过如此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你们看到晨跑的人有的已经转弯回来了。

    汪指导说:“我以后大概也都不会再来这里开会了。我老了,以后让别人来吧。”

    他说:“不过,我会常常回到今天这个阳台上来的。”

    你说:“那么,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你说:“你每次回来的时候,我都会这样一直坐在这里。我会一直留在今天,不会走开。”

    餐厅的门好像开了。有人陆续走进去。

    你说:“不过,我可不希望经常看到你回来。”

    你说:“你会有新搭档、新助手的。”

    你说:“他会比我更好。”

    (二)

    这时,斜对角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孙大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伸展了一下,做了几下扩胸运动。

    他看到你们。他和你们打招唿。

    他说:“早啊,两位!吃早饭了吗?”

    汪指导说:“我们刚起来,还没有去餐厅。”

    孙大炮说:“一起去吧?”

    (三)

    世间的一切安乐,都如同毛发般细微和脆弱,什么时候断掉,谁也无法确定。

    (四)

    餐厅。孙大炮端了一大盘油条、油饼过来,放在桌子中间。

    他热情地说:“来,一块儿吃,我都多拿了一些,省得你们再跑。”

    他夹了一根油条放在你盘子上。他说:“这可是培训中心的招牌早点,我记得你上次挺喜欢吃的,要打碗豆浆来吗?还想吃什么,我再去拿。”

    你看了看那根硕大的油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你神思恍惚地说:“我去打点白粥过来就好了。”

    你想要站起来,却只觉得双脚如同踩在棉花垛上一般使不上力气。窜升的疼痛瞬间把你拦腰锯断成了两段。你额头上登时就是一层的汗。汪指导按住你说:“我帮你去打吧,要咸菜吗?”

    你摇头,你勉力说:“白粥就好。”

    孙大炮看着你,说:“怎么?还是不舒服啊?”

    你说:“有点反胃。”

    孙大炮说:“要不我去给你弄碗清汤面吧,只吃白粥怎么够呢。”

    你说:“谢谢,不用了。粥就好。”

    你身不由己地趴伏在餐桌上。你痛得不想说话。你只想要蹲下去。你痛得想要抓住什么大叫起来。

    孙大炮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对你说:“你是不是生病了?不是晕车吧?”

    他说:“我可是看过你怎么从悬崖上跳下来开枪命中那个易拉罐的,你绝对不可能晕车!你要晕车我敢把脑袋抵出去!可是,昨天当着那么多人,我不方便问你。”

    你虚弱地说:“别乱猜。”

    孙大炮说:“我人虽然胖,可脑子不傻。老汪对你这么照顾,一路上跟你形影不离,连粥都去帮你打,这绝对是不平常的。这次开会,他本来是可以住单间的,我昨天在总台看到他跟报到的人说,主动不要单间,要和你住双人间。”

    他说:“我们可是在一起玩过命的朋友啊。实话告诉我吧?你来的时候究竟是怎么了?”

    你勉强抬头看了一眼孙大炮,你无力地说:“胃溃疡。”

    “粥来啦!”汪指导端着粥过来了,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和遇到的熟人点头打招唿。你强令自己从桌上支撑着坐直起来。

    汪指导把你面前放着大油条的盘子换到自己这边,把粥碗推给你。

    他说:“粥里略略放了点盐,你试试。”

    你说:“谢谢。”

    你无精打采地拿住勺子,稍微吃了一两口。你就停住了。你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地定在那里,动弹不得。勺子当地一声滑落到碗里。

    汪指导放下正在咬的油条,侧头看着你,说:“再吃点吧?”

    你看着粥碗,一下一下地深唿吸。你痛得忍耐不住了,你觉得再有一会儿你就要失控得倒地打滚了。

    你声音发抖地说:“你们慢吃,我去下洗手间。”

    你双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你步子不稳地挣扎着向门口走去。你不得不扶着墙壁。汪指导唿地跟着站了起来。

    孙大炮看着你们两个人。

    他说:“老汪,你安心先吃两口,我正好也要去,我跟着他好了。”

    (五)

    你跌跌撞撞地走进卫生间,你双手紧紧抓住洗脸池的边缘,以免自己摔倒下去。你觉得身体里有座火山在烈焰飞腾地持续喷发,烧灼般的剧痛犹如利剑一样,从胃部直刺中枢神经。你痛得犹如百爪挠心,五内如焚,恨不能一头撞进对面的镜子里。

    孙大炮跟着走进来,他说:“你怎么了?”

    你痛得肝胆俱裂,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你挣扎了一下,你突然一低头,一口鲜血直涌了上来。整个池子立刻就染成了红色。

    孙大炮大惊失色:“天啊!”

    你不能回应他。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孙大炮惊得手脚都凉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你这肯定,肯定的,不是胃溃疡。”

    你痛得整个人都趴在了洗脸池上,鲜血不断狂涌而出,呛到你的喉管里,让你艰于唿吸。随着你的呕血不已,越来越多的血点飞溅在了墙壁上,龙头上、镜子上。鲜血从内脏里不断泉涌上来。你看上去痛得快要虚脱了。

    孙大炮张皇失措地说:“你别慌啊,你不会有事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孙大炮慌慌张张地朝着门口跑,砰地一声撞在匆忙赶来的汪指导身上。

    孙大炮说:“老汪,老汪,他这是怎么了?”

    汪指导看着你无法控制地那样呕血不已,他的脸瞬间就白了,他说:“天啊,大炮,快!快去打120!快去叫医生!”

    快速的失血和横扫一切的绞痛让你坚持不住了,你双腿发软,你顺着洗脸池瘫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汪指导顿足对孙大炮说:“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他胃里大出血了,没看到吗?他是a型血!记得告诉急救他需要马上输血,大量的血浆!”

    说着,汪指导就朝你奔了过去。他把你抱在怀里,抬高你的头部,让那些喷涌出来的鲜血不要冲进你的气管和肺部。

    孙大炮一阵风一样地卷了出去。他在走廊里一路大声唿叫:“医生!医生!”

    汪指导的衣襟和手立刻被你的鲜血染红了。他连声安慰着满脸是血的你,也安慰自己说:“没事的!你别慌!慢慢唿吸。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医生会马上给你输血,帮你止痛,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救你!”

    你微弱地说:“我没慌。”鲜血顺着你嘴角大量地流淌下来。

    你下意识地把汪指导的衣襟抓得紧紧的,你汗流如注地说:“没想到,会这么痛。”你眼里的光泽变得不能流动。你什么都看不见了。你无力地松开了汪指导的衣服。

    汪指导说:“你振作点!求你,振作一点!保持清醒!”

    你的头朝一边滑下去。

    汪指导大声地唿救:“来人啊!救护车!救护车!”

    外面传来杂沓纷乱的脚步声,这就是你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剧痛如海啸般摧枯拉朽而来。你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七章 噩耗与探病

    (一)

    昨晚下了一点小雪,地面上薄薄的一层雪,天亮后很快就溶化了,在有的街区,地面都已经重新变得干燥。只能从路边的灌木、树冠附近的枝叶和停放在路边的车辆顶篷上,才能看到下过雪的痕迹。

    今天是我们约定好你出差回来后见面的日子。

    从你周四离开小楼后,我们都还没有联系过。上午接到通知,说今天的训练继续停止。不知道你和汪指导回来没有。我很担心你。

    离开约定的时间还早,我就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急匆匆地朝你的住处走去。

    在你住处的小楼下,我熟门熟路地拐向后楼的维修楼梯,从这边走,一般不会被人看到。

    可是,那天我刚拐过楼角,就看到上次撞在一起的那位高雄,穿着一件皮风衣,带着围巾手套,冒着寒风站在那里。

    后楼这边的风很大,他站在那里,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对着手套哈气,看上去来了有一段时间了,被雪后的冷风吹着,冻得够呛。

    他嘶嘶哈哈地在那里运动着,忽然看到了楼角的我。

    他朝我走了过来。

    我刚犹豫了一下,他就已经到了我的眼前。

    他说:“心心。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这个人。唉,不管怎么说,上次他帮了你很多。于是,我说:“你好。高雄哥。你怎么在这儿?等人吗?”

    高雄看着我,他在想着该怎么措辞。

    我说:“他们出差还没有回来吗?你怎么不上去?下面这么冷。”

    高雄说:“他昨天上午就回来了。”

    “啊?”我惊讶地看着高雄。

    高雄说:“他让我来见你的。心心,听我说,可你别着急啊。他昨天上午就从培训中心被送回来了。可他没有回到这里,他被直接送进医院了。”

    我的眼睛睁圆了。我喃喃地说:“什么?他,他怎么了?”

    高雄说:“他在培训中心发生了上消化道大出血,开会的当天早上,就被送往医院急救,因为他是特殊情况,病情很棘手,当地的小医院恐怕处理不当,耽误救治,就又紧急送回我妈妈的医院来了。他现在重症病房。人虽然清醒了,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他醒过来之后,让我过来告诉你,让你不要着急。”

    (二)

    我看着高雄,我说:“我要去看他!我现在就要去看他!”

    高雄抓住我的胳膊,说:“对不起,心心,你现在不能去!他让我来,就是希望我劝说你不要去。汪指导和孙趵老师一起陪着他回来的,他们一直都在那边守着他。今天,成校长和教导主任也去了,整个体育教研室的老师都在那里。听说省市体委的领导也会来。马局长、周主任,还有很多其他学校的老师。”

    我说:“我才不管!”

    高雄说:“你要管!你不能在他这样的时候还让他来操心!听他的话,别任性!让他安心休息。看着你难过,他心里会不好受的。”

    高雄说:“再说,刘雯丽也在那儿。成校长知道他们在谈恋爱,如果这种时候刘雯丽不去,校长会要起疑心,所以汪指导打了电话给她。”

    高雄说:“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你真的不能去。我和刘雯丽会每天设法告诉你消息。你要耐心等待。等他好一点,你可以和队友们一起去探望。你要相信他,他很坚强,他一定不会有事。”

    我呆呆地看着高雄。

    我说:“为什么?”

    高雄说:“心心?”

    我怔怔地看着高雄。我说:“我没有指望过白头偕老。我只希望在他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而已。为什么,就连一点这么卑微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高雄说:“他心里一直都有你,不管你在不在他身边,你都一直在他心里陪伴着他的。他醒来后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来告诉你,让你不要着急。”

    高雄说:“就算你不去,你们也始终在一起的。”

    我说:“我总是什么都做不了,总是无能为力。”

    我说:“我,非常恨,我自己。”

    高雄说:“我也是。我恨自己,无法完成他的托付,就连一个小女孩,也安慰不了。”

    (三)

    从那一天起,你的病情不想公开,也公开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沉疴难起,命不久矣。

    这次住院,长达31天。

    你出院的时候,我们的期末考都已经考完了,开始放寒假了。

    (四)

    我终于见到了你。

    那时,你已经脱离了危险,从重症区转回了普通病房。

    在高雄父母的帮助下,你住到了一个小单间。

    我虽然是跟大家一起去探望你的,但是,在大家离开之后,我被汪指导点名留下来,帮忙雯丽姐做点事情。

    大家离开之后,雯丽姐就对我说:“我下楼去交一下明后天的押金,你们单独聊吧。”她说着就离开了房间,留下我们,单独相对。

    我看着你,出血虽然停止了,但你仍旧被疼痛折磨得很厉害,看上去一点精神也没有。因为唿吸困难,你戴着一个唿吸面罩。随着你衰弱的唿吸,我看到面罩上时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时而那水汽又淡薄下去。

    我拼命忍住了涌上来的眼泪,生怕被你看到,让你心里不好受,让你费力气来安慰我。

    我们无言地对望着。无数的话语,都在这久别重逢的相望中,彼此传递过了。

    你轻微地动了一下。

    “你想要起来坐会儿吗?”我赶紧问。

    你点点头。我把床板慢慢地摇高了一点,让你半靠半坐着。

    你喘着气说:“盆栽。”

    我顺着你的眼光,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盆小小的植物。

    这是同事们来看你时,送给你摆在床头,帮助你改善唿吸的。

    你这几天一直被疼痛折磨得很厉害,情况不好,大家心情沉重,也都忘记照管它了。

    现在,它看上去干枯得快要蔫掉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找了个纸杯,出去接了满满一杯水,想要浇灌它。

    你翕动着蜡白的嘴唇,气息微弱地说:“让我浇。”(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八章 浇灌

    (一)

    你用没有在输液的那只手,困难地拿着水杯。

    看着你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赶紧帮忙你握紧杯子。

    你慢慢地把水杯斜过来。

    一股细小的水流,浇注到盆栽中央的那片长叶子上。

    你一直浇着那片叶子。

    我说:“这片已经够了。我们浇浇旁边吧。旁边的叶子也干渴着呢。它们也快枯死了。”

    你看上去疲惫而疼痛难忍。

    你无法做到让杯子进一步倾斜了。

    我心如刀绞地把杯子接了过来。

    我把剩下的水,均匀地浇在剩下的叶子上。

    有了水的滋润,这株植物现在看上去略略有点生机了。

    你靠在枕头上,你看着我做这件事情。

    你集聚着力气,以便对我说长一点的句子。

    你积攒了一会儿力量,然后你说:“所有的生命,它们的渴望,都一样。”

    你说:“就像,所有的叶子,它们都渴望着滋润一样,这层楼里,所有的人,也都渴望着,离开疼痛和虚弱。我们不能,只滋润其中的一片叶子,而不管其他。”

    你说:“所以,不要,只关心我的疼痛,而不在乎其他。”

    你说:“这层楼,他们,也都很疼痛。你不要,无视它。”

    (二)

    将他人的任何痛苦,完全当成自己的苦受,而生起慈愍防护之心。这种境界,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呢?

    你受到病痛的袭击,这一切发生在你身上。为何我会感觉到强烈的心理痛苦,乃至由于这种心理痛苦而引发身体的剧烈痛苦(如心痛晕倒)?为何我会理所当然地把你的苦受视同自己的苦受,而在第一时间生起强烈的**要设法去防护解除?

    和你一墙之隔的那位病人,他也非常疼痛,而且,他看上去比你情况更不好。因为他的心并没有你那样训练有素,所以,他此刻不仅在忍受身体的疼痛,还在经心理上的惶恐、难耐、孤独等等负面情绪的折磨。为什么我却一点也感知不到他的痛苦?我为什么可以熟视无睹,并不能第一时间有强烈的**去防护解除那痛苦?

    这是你在病痛中向我提出的问题。

    你通过浇灌那一片叶子,提醒我深入思惟这是为什么?

    我为何愿意不惜自己牺牲和受苦去解除你的痛苦,又为何并没有兴趣为解除邻床的痛苦,去付出这种牺牲?

    这两种痛苦难道是不一样的吗?就像两片叶子的干渴,难道有什么不同吗?我为何要区别对待呢?

    原因还是在一体感上。因为我认为和你是一体的。就像我认为手和脚是一体的。当脚踩到火炭上时,手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助它解除痛苦,去抚摸伤处,一点都没有什么不自然,根本不会产生希望脚回报手的想法,也不会认为手对脚有什么功德可言。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和其他的病人是一体的。所以,我会分别计较。

    这其实和在黑暗中视物是一样的。就是对一体感的认同问题。

    有强烈的一体感认同,就会获得通感的特异能力(例如他心通。天眼通。天耳通)其实就是我们对自身的感知能力。自身的定义范围扩大,感知的覆盖范围也扩大。有强烈的一体感认同,也就能如实感知到他身的痛苦,并视同自己的痛苦救助。

    因为你是有那种广阔的一体感的人,所以,你确实能够感知的整整一层楼的、乃至于十方世界的他身的痛苦、他心的痛苦,在这种感知力面前,你明白自己的痛苦非常渺小,乃至不算痛苦,所以你有安宁坚强的耐受力,你也并不为它苦恼。

    而我没有那种广阔的一体感。我只有狭隘的和你之间的一体感。

    所以,你启发我从这狭小的一体感出发,去认知更广阔的。就像你启发我,通过扩大一体认同感的方式,来实现黑暗中视物。

    所以,一个人对一体感的认同,那个“一体”的范围,决定了他的人生境界和人生视野,决定了他的能力,他的品格,他的人生目标和价值观。

    那是个非常重要的见解。

    凡夫只认为自己或者自己所爱的人和自己是一体的,所以世界非常狭隘,而佛陀认为十方法界全部是和自己一体的,所以,他境界广大,深不可测。

    后来,我看到过一个故事,里面说,有位高僧看到街上有人在用石头砸一条狗,当即生起了大悲心,发愿自身代受那条狗的痛苦。这念头刚一动,顿时就觉得背上剧痛,大叫一声,跌下法座,左右扶起检视,果然发现背上有被石头砸的伤口。

    这故事吸引了我很久很久。

    真的有这样的法门可以代受他身的痛苦吗?那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啊!

    那就意味着我可以代受黑水河中央岩石上那个惨烈的死亡,可以把那全部的**痛苦都代扛在自己肩上,也意味着我可以代受你忍受过那些疼痛,可以把我的安乐交换给你。

    我为此欢欣鼓舞。我渴望深入这样的无上法门。

    (三)

    夜晚。我自己的书房。

    从你那里探病回来,我在深深的心痛中也在深深地思考你白天对我所说的话。

    你在自身痛苦的深渊里,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向我传递的教导。

    我不可以辜负你的如此深情和如此期待。

    那天,我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既然,负载我一个身体的恶疾疼痛,也是要负载。那,就不如勇敢地全部豁出去,负载更多吧!把整层楼的背痛、头痛、胸痛、关节痛、各种器官的疼痛、骨头的疼痛全部都施加给我吧!把整个宇宙,乃至十方宇宙,所有众生的身体疼痛,全部都加给我来负载吧!”

    “若所有众生的身体疼痛能够止息,能够得到安乐,我愿从现在起,到无有穷尽的未来,恒时疼痛,永不痊愈,永不止息。”

    “众生无尽,虚空无尽,生命的痛苦无尽,我愿亦无穷无尽。”

    “众生的痛苦不皆尽解脱,我也誓愿不从辛劳苦累中独自解脱。”

    这就是我对你浇灌那片叶子的回答。答案是这样吗?

    亲爱的指导,我领会到了吗?我答对了吗?(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九章 住院期间(上)

    (一)

    你住院的第18天,我们进行了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统一模考。

    考试成绩隔天就出来了。我考了年级第一名。

    看到张贴出来的年级大红榜,汪指导吃了一惊。他原来以为这次我不会考得太好的。他觉得我不可避免地会要受到你病情恶化这件事情的影响。

    他在红榜前站了好一会儿,默默地看着我的名字高居榜首。

    这就是你的训练最了不起的成效。

    没有你的帮助和指点,我绝不可能表现成这样。

    你把内心的力量,传递给了我。

    在他默默仰头看榜单的时候,我的班主任李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汪指导发现李老师之后,对她点了点头。他说:“唯心,真的不错。多亏了您平时的严格要求。”

    李老师说:“有件事情,可以帮个忙吗?”

    汪指导说:“当然,请说。”

    李老师说:“这阵子事情多,我们还没有抽出时间去探望你的助手。等期末考试阅卷完了,我们各班班主任约好要一起去看他的。你下次去医院时,能帮我们解释一下吗?请他原谅。大家都很想去看他。”

    汪指导说:“他会理解的,也会感谢大家的关心。我会转告他。”

    李老师说:“此外,你还能转达一下,我个人对他的道歉吗?”

    汪指导转过来看着李老师。

    李老师说:“他对唯心的教导,是难能可贵的。我看了唯心写的很多作文,自从他负责唯心的训练以来,唯心的心灵成长很快,她领悟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人生哲理。她的心从封闭、敏感,逐渐变得广阔而坚强。我从她的作文中,时时处处能看到一个优秀教师对学生的深远影响。他很了不起的。”

    李老师说:“以前我对他的很多看法,偏见居多,上次的事件,我处理得不好,对他也很不谅解,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他事后过来,再三向我道歉。看到他真诚无伪的样子,当时我的心里就挺过意不去的,觉得这事也不完全是他的责任,我也有很大的问题。但是,当时碍于面子,没好意思也对他说声道歉。现在,我决定真诚地向他补上这一声道歉。他虽然比我年轻很多,但是,他对学生心灵的关怀和引领,是值得我们很多人好好学习的。我也应该向他学习。”

    李老师说:“你代我先说声对不起吧。我们去看他的时候,我还会当面向他说。”

    汪指导感动道:“道歉一说,您有点言重了。您的这番心意,我一定转达到,他也一定会了解的。谢谢您这样说。”

    李老师叹了口气说:“真是很遗憾,他还这么年轻,生活还刚刚才开始,不幸就……如果他能好起来,成为我们学校的正式教师,和我们长期共事,该有多好啊。”

    李老师说:“成校长那天在我们年级组说,如果他能好起来,就破格帮他申请教师资格,不要他再去辛苦考证了,让他直接成为我们的正式教师就好了。”

    汪指导心里一阵刺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希望他能够快点好起来,回到我们中间来吧。”

    (二)

    我带着模考的卷子和成绩表来看你的那一天,你的状况又很不好。

    你一晚上疼得几番死去活来,整夜都无法合眼片刻,吗啡也无法完全让你免受剧痛的折磨。

    看到我进来,你艰难地想要坐起来,可你无法做到。

    你重新仰面倒在枕头上。你伸手抓住了床边的金属栏杆。你看着天花板。你用力地抓紧栏杆。你发不出声音来。

    我看着你困难地唿吸着。

    我克制着全身肌肉的紧张颤抖。

    我低头打开了书包。我拿出考试的试卷,还有测验的靶纸。我把它们送到你眼前。

    我说:“你能看到吗?”

    我把那些东西一张一张地举起来给你看。

    你疼得视线模煳,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我就小声地念给你听:“100分。100分。100分。100分。100分。120分。120分。99分。98分。482.0环。464.2环。488.6环。491.0环。”

    我又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翻到浇灌植物那天的一页,把我写下的心得,把我写的那段回答,轻声地念给你听。

    你在无法说话的情况下,你听着我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念着这些。

    你一点一点,慢慢地把抓住栏杆的手放开了。

    你想要用没有被固定输液的右手去够床边的运动包。可你无法自己侧转身来。你够不到它。

    我赶忙帮着你,把包拿了过来。

    我把它打开了。

    你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喘气。

    我把手伸进包里。我碰到一件冰凉的东西。

    我把那件东西从包里拿了出来。我低头看它。

    我看到一面金属的奖牌。那是汪指导昨天给你带来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它是市教委奖励你的杰出教学的。你被破格评为全市优秀代课教师了。

    你看着我把它拿在手里。

    我知道你无法说出来的话。你把这面奖牌转授给我。

    你认为那些成绩,那些在你病重期间我获得的成绩,可以获得一面奖牌。你也认可我的体会。

    我拿着那面奖牌,坐在你身边。

    我的心里各种滋味在交集着。

    我终于知道,怎样用心的力量援助到你了!我终于知道,要怎样才能配得上你的喜欢了!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女人的眼泪有无数的意思。这一次,它的意思不再是: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它的意思是:谢谢!谢谢!谢谢!

    当眼泪出现在我眼里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眼里也有同样的东西在闪动着。

    我把你的手抓住。我把它握在我的双手当中。

    我们就这样,互相握着对方的手。

    就这样,在生死之间,相濡以沫。

    (三)

    周末。晨曦初露。今天是射击队的体能训练日。因为你病着,暂时由体育组的华老师代替。

    我早早地就来到了场地,跟着华老师带领的队伍,在场地外面的跑道上跑步。

    超过了规定的圈数,我决定还继续跑。

    负责按表计成绩的s跟在后面大声地说:“嗨!心心,你已经跑完今天的圈数了!”

    我说:“我知道!”

    s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和我并肩跑着。他说:“最近为什么这么发狠啊?打算改练田径吗?”

    我说:“我想更强壮。”

    s说:“更强壮就不像女生了。”

    我说:“我才不在乎像不像女生呢!无论身心,我都只想更有力量!”

    我加快速度超过了他。

    他说:“你会变成大象腿的!”

    我说:“我想做勇勐的大象!”

    s在我身后停了下来。他站在那里看着我跑远了。

    我迎着朝阳,我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我跑啊跑,我想把难过和软弱甩在身后,我想让它们追不上。

    我知道,只要我一直这样奋勇地向前跑,总有一天,它们会被我甩到后面去的,总有一天,它们再也无法抓到我。它们再也追不上。

    此刻,我依然在奋力奔跑。我用手指在键盘上持续飞奔。

    我会继续奋勇向前。直到唿吸停止的那个刹那。

    s站在那里目送着我。

    小d走了过来。

    他看着我的背影。他问s:“心心最近是怎么了?”

    s说:“你没看出来吗?她爱指导。”

    d看了看s。他说:“真的?”

    他说:“那真是太不幸了。”

    (四)

    “没有不幸,我们就无法成长。”(未完待续。。)

第七百章 住院期间(下)

    (一)

    “你今天看上去好多了,气色看起来很不错啊。”汪指导把一个信封放在你床上。

    你说:“这是什么?”

    他说:“这是你教的几个班,还有射击队的学生们给你写的新年贺卡。他们都盼着你好起来,早点归队。他们很想你。”

    你说:“替我谢谢他们。”

    汪指导看了看你正在输液的药瓶。他说:“怎么样?还是很疼吗?”

    你摇摇头。你说:”这两天不怎么疼了,也可以下床略略走动一下了。”

    汪指导看着你床边的画架。上面有一幅刚刚开始画的水彩画。

    他说:“你画的?”

    你说:“嗯,打完吊针,手闲下来,就画两笔。”

    汪指导说:“果然很不错。怪不得小柴老是夸你。就这几笔,就很有功底。”

    你说:“过奖了,画着玩的。”

    汪指导说:“可是也别太累了,有时间还是多躺着休息,养养精神也好。”

    他问:“现在能吃点东西吗?”

    你说:“可以喝粥了,面条面片汤什么的,也能喝点。”

    汪指导说:“你嫂子整天都在问这个事情,千叮咛,万嘱咐,说一旦你能够进食了,就一定告诉她,她每天都给你炖不油腻又养人的粥汤送过来。”

    你感激地说:“真是太感谢嫂子了,其实医院食堂也可以订。我在这儿按医嘱来订餐就好了。别辛苦嫂子了。”

    汪指导说:“医院食堂做的,怎么能和你嫂子的手艺比呢。她一片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你点头。你说:“那就麻烦嫂子了。”

    汪指导看着你,说:“住院这几周,你都瘦得不成样子了。怪不得雯丽总是偷偷掉眼泪。我这心里头,也是......”

    你说:“我是不倒翁。就算被击倒,也会很快起来的。出院我很快会恢复的。你就等和我继续掰手腕吧。下次,你可赢不了我了。”

    (二)

    汪指导帮你打开带来的保温筒,把银耳粥到在杯子里,端给你。

    看着你慢慢地喝粥,他问:“你给家里打电话了吗?”

    你点头,说:“打过了。”

    汪指导问:“那么,你把病情告诉父母了吗?他们会过来照顾你吗?还是,你离开这里,请假回家休养呢?”

    你放下勺子。你说:“我还没有告诉他们。”

    汪指导说:“怎么还不说啊。你身体都已经这样了。就算这次出了院,一个人住着也实在是太让人不能放心了。你不想回去看看父母吗?”

    你说:“我是准备和妈妈说的。我拿起电话,还没有来得及说生病的事情,妈妈在那边就哭起来了。”

    汪指导说:“怎么了?老人家那边有事情吗?”

    你说:“是的。我爸前几天心脏病又发作了一次,现在也住在医院里,虽然又一次抢救了过来,但是情况也非常不好,卧床不起,人很衰弱。妈妈一个人照顾他,又要打理家里的事情,身心疲惫。她想要叫我回去帮一把,可又担心让我丢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更怕我爸爸依然不肯原谅我,见到我又怒气攻心,再陷危险。爸爸自从上次发病以后,因为身体难过,心情特别不好,脾气暴躁,一点点事情就对妈妈大发雷霆,妈妈有点不敢擅自做主叫我回去,他这么衰弱易怒,又不敢和他商量,觉得很为难。”

    你说:“我在电话里听到妈妈在那边哭,心里非常不好受。我怎么也不忍心再告诉她,我也在医院快要不行了。”

    汪指导叹了口气,说:“那怎么办呢?”

    你说:“妈妈要是过来照顾我,爸爸谁来照顾呢?光是单位上的人,总是没有自己的亲人那么尽心。”

    你说:“我在电话里反复安慰了妈妈,就把电话挂了。我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让她放心照顾好爸爸。”

    你说:“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我真的是,不忍心再给妈妈一个这么沉重的打击了。要是妈妈也承受不住垮掉了,该怎么办呢。”

    你说:“我想再晚一点,等爸爸好转出院了,再慢慢和她说吧。”

    汪指导再次叹了口气。

    你说:“经过这几天治疗,我觉得好很多了。出院以后,应该能恢复工作。你也还没有找到帮手,不是吗?我能够照顾自己的。再坚持一段日子吧。”

    汪指导看着你。

    他明白你没有说出来的部分。

    如果你出院后离开这里回去,不仅会加重妈妈的辛劳和内心痛苦,而且,你就不太有可能再回来了。我和你,也就会从此永别,今生无法再见。

    如果你从此永诀,一去不回,我会怎样表现呢?

    我还会像这一次模考表现得那样好吗?

    汪指导了解你的担心。

    会不会连我,也一起都垮掉了呢?

    汪指导从你的角度来考虑了一下所有问题,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你内心的沉重。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说:“如果你选择留下,继续工作一段,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他说:“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这些难以决定事情,可以暂时搁开,不要去想,多想一点开心的事情,总之,以心静身安为第一考量。”

    他说:“时间会替我们做出选择的。”

    你说:“谢谢。”

    汪指导说:“趁热把银耳粥喝了吧,凉了胃又会痛的。”

    你说:“嗯。”

    你重新拿起了勺子。

    (三)

    刘雯丽坐在你对面。

    她说:“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不知道你允许不允许?”

    你说:“什么事啊,这么正式?”

    她说:“嗯,这个,名义上呢,我是你女朋友,对吧?”

    你看着她。你说:“怎么?”

    她说:“你介意我以这个名义去见你的父母吗?”

    你说:“啊?”

    刘雯丽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你千万别误会。”

    她说:“我听汪家大姐说了你家里的情况。我明白你很为难。我觉得自己可以帮上一点忙。我厂里最近有个机会,送年轻的高级技工到机床厂家去培训,前后有两个多月,培训的地方就离你家和你父亲住的医院不远。因为中间跨了春节假期,没有人愿意去。德国人可不过春节的。我想去申请参加这个培训。如果我能去,就可以帮你妈妈一把。每天培训课程只有6个小时,其他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下午4点就散了,周末也不上课,算是比较清闲的。只是,我无缘无故地跑去,也太唐突了。若能以你女朋友的名义去,就名正言顺多了,你父母看到你有了女朋友,心里也会高兴的。说不定,一高兴,你爸爸就原谅你了,心情一好,病也好得快。”

    她小心地看着你,说:“你觉得怎样?我可以留在那边,替你,陪两位老人过春节和元宵。”

    刘雯丽说:“我可不是处心积虑地想要造成既成事实,让你心有歉疚和顾忌,不得不接受我做你的女朋友。我真的只是为了帮你妈妈一把,也为了帮帮你。你上次那样尽心尽力地帮我考试过关,我始终欠着你一个大人情。”

    你感激地看着刘雯丽,你说:“这怎么好呢。怎么能这样辛苦你,让你这样委屈。本来我们只是临时逢场作戏,让你帮了这么久的忙,该愧疚的,是我。”

    刘雯丽说:“你别客气。都扮了这么久的情侣了,我们之间,还说什么客套话呢。每天看着你这样受苦,我真的觉得很痛苦。如果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心里会好过很多。这边有同事们,有老汪夫妇,还有高雄和心心照顾你,少我一个也不少,我去那边更能帮上忙。我可以理解为,你不反对吗?”

    她说:“你只要点头就好。其他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对你父母如何解释,我也会说得很圆的,不会让他们担心你。你一点点也不要操心,就安心养病,好好地帮着汪大哥,好好地,”

    她的声音哽噎了一下。她眼里闪着泪光说:“好好地,珍惜和心心在一起的每一天。等着听电话里,你妈妈的笑声吧。等着你父亲好了,在电话里对你说话,同意你回家。”

    她说:“我们都会支持你的。一直都会。我在那边等着你好起来出院的消息。”

    你看着刘雯丽,心里的感动无法言表。

    你拉过她的手。你握紧她的手。

    你说:“实在是,太感谢了。不知道怎样用言辞表达。”

    刘雯丽擦掉眼里滚落下来的泪水。她说:“不要再说你欠我。”

    她说:“你让我做了这么久名义上的女朋友,对我这么好,我都很感恩。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很高兴做这一切。你什么都不欠我。”(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一章 骰子

    (一)

    你的病床上放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呀?”

    你说:“高雄昨天落在这里的。”

    我把它拿在手里。原来是个水晶的骰子,玲珑剔透,很漂亮,手感也特别好。

    我忍不住扔了一下玩。我看着它落在你的被子上。

    我又扔了一次。

    我第三次扔了一下。

    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吃惊?”你问。

    我看着你。

    你说:“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喔,天哪,我竟然知道下一次将会掷出的点数!刚刚连续三次都是这样!还没扔之前,我心里就清楚地知道下一次的点数!就像我能够预知未来一样!”

    你说:“是吗?”

    我说:“是的!不信,我试给你看。下次掷出的点数会是3。”

    我把骰子扔出去,我们看着它滚落在你的被子上。朝上的那一面,果然是3!

    我说:“下次是6。”

    我把骰子扔出去,落下来,果然是6!

    我试了大约有10多次,然后,那个能力就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地消失了。

    我无法再说中下一次的点数了。

    我说:“怎么回事?这个水晶骰子,是有魔法的吗?”

    你笑了笑。你说:“有魔法的,可不是骰子。是你。”

    你说:“继续扔。下次是1。”

    我扔出去。真的是1!

    你说:“继续。我再告诉你,你记好了。之后将会顺次出现4、4、6、5、3、1、6、4。”

    我更为吃惊地看着你。我说:“不可能。”

    你说:“试试?”

    我将信将疑地连续掷出骰子,天哪,它果然是按照你刚才说的顺序,依次出现了那些点数,竟然分毫不差。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你。我说:“你怎么做到的?”

    你说:“再继续。再之后是2、5、4、6、1、2、5、6、4。”

    我又试着扔了一组,还是和上次一样,骰子的点数,和你预测的结果,完全一模一样!

    我从来没有这样被震惊到过,我说:“再之后呢?”

    你说:“再之后,你就一定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肯再扔了。”

    (二)

    “指导,你能看到未来吗?”

    我看着你,就好像是你从火星上刚刚降落下来的一样。

    你看着我的这表情。你笑了。

    你说:“你刚刚不也看到了未来吗?”

    “可是,指导,你怎么做到的呢?”我问。

    你反问我:“你自己刚刚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就是突然之间,心里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了。那个点数它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在心里。”

    你说:“我也什么都没有做。和你完全一样。”

    我说:“可是,你比我要持久得多,能看到更久远的时间以后。”

    你说:“你以后也能的。”

    你说:“还记得我在课堂上和你们说过的,宁静的价值吗?当我们澄清到一定程度,就自然可以照映出之前所不能照映的。”

    我说:“很多时候,你在开枪之前,就已经知道击中的结果,是吧?你在我们开枪之前,就知道了我们比赛的结果,是吧?”

    “有时候是这样的。”你说,“有时候也不行。比如说,感到疲惫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情绪特别波动的时候;或者,特别想要知道结果的时候。有时候,越是刻意想要看到结果,结果反而就不能浮现了。”

    “那你还能看到别的事情吗,关于未来,不止是点数或者环数?”

    你不置可否。

    你说:“心心,刚刚你也体验过了。如果你很在意这预知的能力,它就会很快没有。”

    我说:“为什么?”

    你说:“在意,就等于晃了杯子,水面就乱了。”

    你说:“就像你刚才那样,一大惊小怪,它就自然没有了。”

    我若有所思地说:“是这样啊。”

    你说:“是这样的。你刚刚并没有想要知道骰子点数的刻意。那些点数,是在你完全没有刻意的情况下,自然浮现的,对吧?”

    我说:“对的。”

    你说:“不要在意,放舍掉它,就像它从来没有发生过。若你真能放舍不恋,这能力,它还会回来的。”

    (三)

    “指导,那,你能看到我们的未来吗?”

    我问:“我们,将来会怎样?你会好起来吗?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你看得到吗?”

    你说:“这个,不用看也能知道吧。”

    我问:“会怎样?”

    你说:“我们会分开。”

    我说:“怎样分开?”

    你说:“当其中一人去世的时候。”

    我说:“谁?”

    你说:“我。”

    我说:“什么时候?”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心心,万物有生必有死。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告诉你,我必然会死,随时会死。这是不需要预知能力,我们就都应该明白地知道的。”

    我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现在已经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对吧?”

    你点头。

    我说:“可你不想告诉我。对吧?”

    你点头。

    我说:“可不可以?”

    你摇头。

    你说:“我不会告诉你。除非我能确认,它不会让你的心动乱。你不会因此而恐惧,而忧愁,而想方设法要去逃避。”

    我闭上了眼睛。我感到痛苦。

    我说:“可是,我也想看到!我也想明明白白地知道!”

    “那么,就要让你的心安定,不要让它起波浪。”你说,“如果你足够安定,你就能自己看到。”

    你说:“安定的意思,就是不要着急。一着急,也就等于把杯子给晃动了。你要是一直在用力晃杯子,你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你洞悉未来的那种能力。

    在我们短暂相处的日子里,你向我示现过很多匪夷所思的超能力。除了出神入化的精湛枪法之外,你还显现过他心通、宿命通、隔空取物、意念击碎墨水瓶等等令人惊叹的能力。

    但是,你显现这些能力,并非是为了要加以炫耀,从中博取名闻利养。

    你显现这些能力,只是为了向我证实,每一个人所本有的无限潜能。

    你只是为了让我深信,为了打消我内心的种种怀疑。

    你一直非常谨慎地不随便启用这些能力,自律地不用它们来牟取不正当的利益。

    你对这些能力的来来去去,得得失失,都并不怎样在意。

    得到,也并不为之欣喜,失去,也并不为之痛惜。

    我一直想要追随你,具有和你一样水准的洞悉能力。但我的心,始终不能像你那样静定深厚,因此,我也一直没有达到过你那样的水准。

    灵性,只是偶然地昙花一现,无法深入持久。

    但,也就是这偶然地灵光一现,就足以让我深信,你的境界,我终有一天,也可以深切地体会,真正地再现。(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二章 百年孤独(上)

    (一)

    进入数九寒天之后,我们的城市屡遭寒流的袭击,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乃至达到滴水成冰的程度。明代城墙终日被白雪覆盖着。城市中心的大湖上也结了一层白色的薄冰。但是我心里却日渐暖和起来。

    因为随着年关和新春的接近,你正在一点点地康复起来。

    通过连续的治疗,折磨你的严重疼痛和凶险致命的上消化道大出血暂时被抑制住了。

    你毕竟还非常年轻,生命力还是旺盛的。很快,你的脸上就逐渐恢复了红润。你逐渐能够独立起坐,能够自己下床活动了。

    我们去看你的时候,你经常是坐在床上看书或者画画。

    我见到了你久违了的灿烂的笑容,感觉就像沐浴在冬日的太阳里那样温暖。

    (二)

    刘雯丽去了你父母所在的城市。她显然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得很好。

    你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终于重新有了欣慰的笑声。她对刘雯丽赞不绝口,说她不仅人漂亮,而且体贴细心,办事能干,她的到来,可给你母亲帮了一个大忙,让你母亲有了喘息的时间。她对你的选择非常赞同。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她结婚。她还告诉你说,刘雯丽的到来,让你父亲病中焦躁的情绪安定了很多,父亲多次私下里向刘雯丽打听你在那边工作的情况,听着听着,眼角眉梢就不由自主地笑逐颜开。他非常罕见地对刘雯丽非常关照,一次也没有给过她脸色看,把她疼爱得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每次刘雯丽来过之后,他的心情就会好上一整天。你母亲坚信,在刘雯丽春风化雨的态度感召之下,父亲放弃他的倔强和顽固,允许你回家团圆的日子,应该是指日可待了。

    你听着母亲满心欢喜的讲述,心里充满了对刘雯丽的感激与歉疚,也充满了不可对母亲言说的永别的辛酸。

    放下电话之后,你一个人睡在病房里,也不开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看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夜幕,心里五味杂陈。

    (三)

    那段日子,你画了不少风景画。不少护士喜欢你的画,你还在画的时候,就经常有护士过来询问能不能送给她。你总是欣然点头。你几乎是画好一张,就送出一张。

    有一次,病房的主治医生陪着高雄的母亲过来查房,他看到你正在画的一张画,大为惊叹。他问你画的是不是医院里的风景。你点头。他端详着画面赞叹说,以前从来不知道咱们这院子的黄昏,还有这样动人心魄的美。

    他特别喜欢你画作里的鲜花和阳光。他说,这样的明亮和宁静,来自于你的内心。

    你的内心,始终生机勃勃,丝毫也没有末日临近带来的阴暗投影。

    (四)

    但是,死亡越来越逼近你的事实,却在我的心里投下了浓厚的阴影。

    我虽然把悲恸和恐惧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但它却日夜让我窒息。

    你对我的内心洞悉无遗。你总是利用一切机会在开导我,帮助我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

    那天,去看你时,我穿过医院的院落,路过一个室外的水泥台。

    之前有人坐在这林间的水泥台边吃早饭,遗落了一根面条在餐台上。许多蚂蚁围拢过来,聚集在那根面条的四周。

    我被黑压压的蚁群所吸引,不由得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它们如何搬运那根面条。那面条对于它们来说,显然是庞然大物。

    越来越多的蚂蚁围拢过来,欢天喜地地在桌面上形成一条黑色的长龙。它们全体都沉浸在发现了巨大财富的幸福与陶醉当中。

    我看着它们,在享受发现和摄取利益的快乐。

    然而,这种快乐根本不会长久。因为清洁工正在朝这边走过来。

    片刻之后,它们全体就会遭遇飞来横祸,被抹布从桌上擦掉。

    食物、矿产、亲眷、性命,转瞬即会消散。

    我站在那里,看着它们忙忙碌碌、营营苟苟,完全不知道死神已经近在咫尺。

    我转过身去,赶紧走开,以免看到它们全体最后悲惨的结局。

    我们,和这些蚂蚁,又有什么不同吗?

    我们此刻的相聚,所有情侣,他们短暂的相聚,不是也如同这蚁群一样,随时都会被死神摧毁和抹去吗?

    我们的幸福,不是也和它们的,一样脆弱可怜吗?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群小蚂蚁,产生同命相怜的一体感。

    我深刻地认识到,所有的生命,都同遭生老病死的碾压。我能真切地感觉到,全体共同的疼痛。

    (五)

    我在你床头看到一本书。我拿起来看了一下封面。

    是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名着《百年孤独》,拉美文学的不朽之作,也是让魔幻现实主义熠熠生辉的代表之作。

    我看过这本书很多遍。作品描写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传奇故事,以及加勒比海沿岸小镇马孔多的百年兴衰,反映了拉丁美洲一个世纪以来风云变幻的史。布恩迪亚家族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被蚂蚁吃掉的。

    我特别喜欢这本书。看完它,也许只要几个小时,但是,你却会感觉到经了几个世纪。所有的王朝与家族都可以终结,但人类内心的孤独,却是无视时空的永恒存在。它从洪荒流淌至今,还将延绵万世,就像南美大陆奔腾壮丽的亚马逊河,碾碎一切人事物。孤独,何止千百万年!

    “你在看这本书吗?”我问你。

    我说:“你刚好一点,还是不要看这么厚、这么沉重的书吧。你要多休息,精神才会好。”

    你说:“你看过这本书吧?”

    我点头。我说:“我看过很多次了。”

    你说:“这书不是我自己看的。是送给你看的。”

    我说:“给我吗?”

    你说:“嗯。布置个作业,你愿意完成吗?”

    我说:“当然。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尽最大努力去完成。”

    你说:“帮我再看一次这本书。这一次,帮我数数,从头到尾,里面死了多少人。下次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那个数量。”

    我接过那本书。我说:“好。我帮你数。答应我,不痛的时候,你要多睡觉。”

    你说:“现在精神见好了,躺着也是睡不着。”

    我说:“闭目养神也好啊。”

    你看着我,你说:“好。我会的。如果这能让你心安。”(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三章 百年孤独(下)

    (一)

    我在医院的院子里遇到高雄。

    他的目光盯在我手里的书上。

    他问:“这是本什么书?”

    我把书递给高雄。他看了看封面。他说:“你指导,他在看?”

    我摇头:“他让我看的。”

    高雄把书略微前后翻了一下。他说:“他让你数数,书里一共死了多少人吧?”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我说:“你怎么会知道?”

    高雄把书还给我。

    他说:“他很爱你。他对你的爱,是你这个年龄还不能完全体会和理解的。”

    他说:“年岁越长,你越能深刻地了解到,他是怎样地爱着你。”

    我看着高雄。

    他拍了拍我肩膀,说:“回去吧,幸运的女孩,希望你能了解自己的幸运,而不要总是关注自己的不幸。”

    他说:“我也上去看看他。”

    我目送着高雄,依然在惊讶他为什么会知道你让我数死亡的人数。

    他走到20来步开外,突然又回过头来,他说:“告诉你,这书里一共死了1100多人。”

    他对我咧嘴笑笑,说:“不信,你可以自己数。”

    他说:“我是一流的阅读者。我是很有文化的那种人。不要因为我勇勐剽悍,就随意轻视我的灵魂。”

    (二)

    “心心,你来了?”

    “嗯,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好几天都没有疼过了。吃东西也还可以。我觉得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你们的寒假训练已经开始了吧。”

    “嗯,已经开始两三天了。大家都很想你。汪指导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我知道。我很快就能回去帮他了。快过年了,他也找不到替手的人。”

    “所以,他这几天都没法过来看你了。”

    “嫂子每天都有过来给我送好吃的。我这一生病,可是给他两口子添了好多麻烦。我跟嫂子说过几次,我就吃医院订的饭就可以了。可她死活不同意,说胃病最要食养,医院的营养餐,虽说是营养餐,但又怎么比得过家里精心制作的饭菜呢。”

    “汪指导和师母真是太好了。”

    我们在一起感慨着,深深地感恩。

    (三)

    “心心,上次那本书看完了吗?”

    我从书包里拿出那本书,重新在你枕边放好。

    我说:“我数好了。从头到尾,一共死了1100多人。(果然如高雄所说,是1100多人,难道他真的数过?他看书的时候没事数死人做什么呢?我对他颇为好奇。)事实上,里面写到的每一个人,最后都死了。”

    你说:“你看,心心,这就是文学,这也就是史。它的意义就是告诉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会死的。”

    我说:“所以?”

    你说:“所以,我们何能期望亲爱的人不死?何能期望他一直活着?何能期望他只有在我们准备好的时候才会死?”

    我看着你。我低头说:“那,怎么办呢?”

    你说:“我们只能期望自己,只能期望自己时刻都准备好。只能期望自己,随时都准备好和一切告别。和所爱的人,所爱的世界,和所爱的身体,和所有的观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受,和,最爱的自己,随时永别。”

    你说:“就像惊叹于我的出现一样,你也可以同样地惊叹于我的消失。它们都是很神奇的风景。是吧?就像我们坐火车时,车窗前风景的出现,和风景在车窗里的消失,它们原是一样的。告诉我,你会为了前面的风景出现在车窗里而欣喜若狂吗?又会为了风景从车窗里消失而悲痛欲绝吗?”

    你拉过我的手。

    你说:“心心,再坚强一点,再勇敢一点。不要颤栗于我的出现,也不要恐惧我的消失。要泰然地看着我出现,泰然地看着我消失。”

    你说:“岿然不动,才是你能给我的,最深的爱,最有力的援救。”

    (四)

    我说:“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残酷?”

    你说:“那是为了帮助我们。如果我们永远舒舒服服,一帆风顺,我们内心的力量,就永远不会增长。我们就无法变得更强。”

    你说:“世界越是混乱,就越能测试出我们内心安祥宁静的程度。在一个和平安静的天堂,内心保持宁静,那是很多人都能做到的。但在一个充满不测痛苦和打击世界上,就不是那么容易做到。没有这样的世界的测试,我们就无法知道自己的安定到了什么程度了。”

    (五)

    “你让她看了那本书吗?”高雄问你。

    你点头。

    高雄问:“她真的数了里面死去的人数?”

    你点头。你说:“她真的数了。”

    高雄说:“她明白你让她数那数字的意思吗?她还是个小女孩。人在年轻的时候,对死亡总是不太有感觉,缺乏切肤之痛。”

    你说:“我想她明白。她也很有切肤之痛。”

    高雄说:“女人总是更脆弱。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当得起你的如此深爱,当得起这样直面真实的爱护。”

    你说:“心心她能当得起来。如果你看过她如何沉默着向那些追赶黑甲骑士的追兵开枪,如果你看过她如何拔掉针头,在一片漆黑中,独自爬下二楼的排水管。”

    高雄说:“她很特别。虽然接触不多,但我有个直觉,她内心本来就很有力量。我以为这次她会惊惶崩溃,可她虽然悲伤,但却没有。她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考出那样的成绩,每一门,都接近完美。”

    你说:“是的。但是她常常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常常用不到自己的力量。”

    你说:“爱护她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她看到真实,而不是用温存遮挡她的眼睛,令她在真实显现的时候猝不及防。”

    你说:“让她有力量,比让她高兴更重要。”

    高雄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六)

    “你让我借的这本书,我帮你带来了。这书很少有人知道。”高雄从皮衣口袋里拿出一本小书。

    他说:“我去了省图书馆,在那里翻抽屉检索了很久的卡片,才终于找到。”

    他说:“你看这纸袋里的借阅卡,几乎没有什么人借阅过。它差不多还是新的。”

    你说:“谢谢,费心了。”

    你接过那本小书,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画了一只大象的庞大骨骼,引人注目的长长的弯曲的象牙,直刺画面外,夺人眼目。旁边写着白色字体的书名:《象冢》。

    高雄在你床边坐了下来。

    他说:“这书很好看吗?”

    你说:“嗯。我小时候很喜欢看的一本书。是说一头英勇的大象,在面对猎人的围猎时,牺牲了自己,保护了象群中的母象和小象。写它生命中的最后时光,如何冷静地面对重伤的痛苦,如何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死亡。它最后诀别了一切眷属,从容地独自走向象冢,那是千百年来,所有大象共同的归宿。它会像以前所有的大象那样,在那里,安静地独自迎接生命的结束。”

    你说:“这是小时候第一本让我读得热泪盈眶的书。”

    你说:“这些天,我常常闭上眼睛,就想起它。很想再读一遍。”

    你说:“想不到还能借到。我还以为年代久远,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本书了呢。”

    高雄说:“只要你想要看,我天涯海角的,也会帮你去找来。一本书而已,又不是一座金山。”

    你看着高雄,温暖地笑笑。你说:“很多人会有你这样的能力。但不一定会是你这样好的朋友。”

    你说:“死亡是自然之事,我并不惧怕。可是,如果有可能的话,说真的,我不太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

    高雄说:“我也是。不喜欢。”

    高雄说:“独自死去,避开人群,更加高贵,更有尊严。”

    你说:“比较静美。”

    你看着那本书,你笑笑,说:“可惜,恐怕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后来,我从高雄那里,听说了这段对话。

    你那时就已经知道,你将会在众目睽睽下死去吗?

    就连一个安静圣洁的最后,你也无缘拥有吗?

    我深哀恸。(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四章 出院(上)

    (一)

    清脆的哨声在场地里响起来,令人听了,心情一震。

    汪指导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大声地说:“大家都起来,都起来,过来,全体集合!”

    我们纷纷从棕垫上爬起来,整理枪械,在长廊里整整齐齐地排成一行。

    汪指导看上去喜气洋洋,容光焕发。

    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他说:“今天有个惊喜给大家!”

    他对着指导办公室的方向说:“快点出来吧。”

    然后,就像一个魔法一样,我看到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你沿着场地的通道,走到了队列面前。

    在汪指导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前,一阵自发的掌声就像暴风雨一样地,在全场响了起来。

    我看到左右的队友们全都在用力地鼓掌,他们的双掌都拍得发红了。

    在他们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中,你的双眼潮湿了。

    我看到有些女生,也落下了眼泪。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汪指导的眼睛,也潮湿了。

    在大家“欢迎指导归队”的欢唿声和爆豆般的掌声中,你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

    大家慢慢地静了下来。

    汪指导对你说:“看到了吧,大家有多想你。你已经是我们射击队的灵魂所系。”

    你笑了一下。你说:“你才是吧。”

    汪指导说:“欢迎指导给我们说几句话,好不好?”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你看着我们。你说:“谢谢大家。”

    你说:“其实,我昨天下午就出院回家了。今天中午就已经过来了。来了以后,我一直在办公室看你们的成绩。整整一个月不见了。很高兴看到,大家都在继续成长。”

    你说:“事实上,每一个老师,都不过只是你们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无论有没有生病,他们都只能陪伴你们很少的时间。”

    你说:“所有的老师,都终究会消失的。教育与成长,终究是自己的事情,它终究是要靠你们自己去完成。”

    (二)

    汪指导把我带进了办公室。我看着你。你正坐在那里写着训练日志。

    你停了下来,你放下笔。你看着我。

    汪指导把我推到你的面前。

    他对你说:“你的学生,我还给你了。她表现很好。成绩稳定。”

    他又对我说:“你的指导,我也还给你了。他病情好转,情况稳定。”

    他说:“我把你们交还给彼此了。你们继续努力。”

    然后,汪指导把他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他说:“我去枪械库检查他们有没有把装备收好。”

    他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他出去的时候,顺手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了。

    我听到锁喀喇响了一下,门缝就合拢了。

    我们看着汪指导,这样离开房间。

    于是,现在,就只有我们,彼此相对了。

    (三)

    你站了起来。你走到我面前。你说:“心心。我回来了。从今天起,我又来上班了。体育课,因为放寒假,我不用再兼了,但是,每天下午,我都会在这儿,和从前一样。”

    我胸脯起伏着,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丝密缝。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今天气温挺高的,阳光也好。这种天,为什么在室内还戴着毛线帽子?你最近怎么总是戴着毛线帽?”

    我发不出声音。

    你伸手轻轻把我的帽子拉了下来。

    你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帽子里面。

    你说:“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身体缺什么营养吗?期末考压力太大吗?”

    我摇头。

    于是,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什么都明白了。

    你说:“对不起,心心,这些日子,让你如此担心和难过。”

    你说:“我已经好了,我都没事了......”

    突然之间,我就一头扑到了你的怀抱里。

    我紧紧地抱住了你。

    我的脸贴在你胸膛上,我身不由己地泪水纵横,打湿了你胸前的衣襟。

    隔着衣服,我听到你的心脏在有力地跳着。

    (四)

    你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你没有声音地站在那里约有两三秒钟。

    你举起双手,说:“我答应过老汪,在你读书期间,都不会再碰你的。”

    我的回答是更紧地用力抱住你。

    我的眼泪益发狂涌而出。

    在我制造的洪水当中,你的身体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然后,你伸出双臂。你也用力地拥抱了我。

    我们就那样,在生死之间,紧紧地彼此拥抱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再说。

    时间停止。

    万物消隐。

    你说:“别哭,心心。别哭啊。你这样哭,把我的心,都哭乱了。”

    你说:“如果我们还有力气,就要用来不难过,而不要用来难过。”

    (五)

    在行驶中的地铁上,我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在后座上旁若无人地紧紧拥抱着。我看到他们就那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场景触动了我记忆深处的一个喷发点。于是,我阻止了卢晓光老师去打扰他们。我说:“就让他们抱一会儿吧。”

    无论这样的拥抱持续多长时间,相对于极其浩瀚的和无可避免的分离来说,它都是电光石火一般短暂的。

    但是,有多少情侣,在他们这样忘情拥抱的时候,是不知道它有多短暂的啊。或者说,他们假装那是可以天长地久的。他们就像鸵鸟一样地把头深深埋在对方胸膛的温暖里。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不去看,下一秒钟就可能唿啸而来的长劫分离。

    “我不要去天堂,我也不要去别处。我只想留在这里,永远和你在一起。”这是古往今来被许了多少次的心愿,被说了多少次的誓言呢。但,在命运里,谁能做主呢?谁有力量决定自己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飘向哪里,去或者不去哪里呢?谁又有力量决定对方何时死,会被命运带向哪里,去或者不去哪里呢。

    如果没有这样造物主的力量,那就不能算一个誓言。那也不能算一个承诺。那甚至也不算一个真正有力的心愿。那就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幻想。一个无力的妄想。

    那一天,当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那只是一个绝望的姿势。我的胳膊虽然紧紧地抱着你,但是它丝毫也没有力量。我没有力量留住你,没有力量把你从必将早亡的命运里拉出来,没有力量让我们白头偕老。我只是带着极其深邃的悲伤和极其残酷的清醒,那样绝望地抱着你。

    但是,那一刻,我并没有自欺。我也没有投降。我誓愿要找到这样的力量。为天下所有的情侣。为所有相爱不愿分离的苍生。我用那个紧紧的拥抱,把这个誓愿,铭刻在了你的生命里。亲爱的你,它不是一个妄想,它是我的承诺,是我生命的方向。它是我余生的全部。

    就在那一天,我默默地向你承诺了,不再做一个在生死面前束手无策的普通人,不再做一个只会哭泣、孱弱无力的女人。我要做一个探索者,一个发现者,一个救度者,一个拥有造物主那样力量的觉悟者。我们就这样订下了新的终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斗。

    (六)

    我们再次一起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想起你从自行车上摔下去血流满地的那一夜,我感觉恍如隔世。

    现在没有了自行车,我们各自背着运动包,并肩而行。

    我听着你在我身边唿吸。

    你说:“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我说:“因为,今天训练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场地里走动,都没有坐下来休息过。”

    你说:“是吗?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我说:“是的。这说明你正在一点点康复。你的体力正在回来。”

    我们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

    我说:“就是这棵树。还记得吗?你回来上班第一天,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你就开始气喘和出汗了。你扶着这棵树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前进。”

    你说:“就是这棵树吗?”

    我点头,我说:“嗯。就是这里。我记住了它。它的侧面表皮上有一个眼睛一样的疤痕。你看,就是这个。”

    我们一起看着那个树干上的眼睛。

    我说:“真好。你现在走到这里的时候,既不喘气,也不出汗,完全就像从前一样健康。”

    我看着你。我说:“而且,你现在的嘴唇也没有变得灰白,它依然还是红润的。你的眼睛也保持着闪亮的光采,没有变得黯淡无神。”

    我说:“你第一天回来上班的时候,2个小时的训练课,你一共坐下来3次,总共坐了40多分钟。你一次说话都不能超过2分钟。就连那次的当众致辞,也说得那么简短。”

    你听了。你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然后,你看着我,你说:“女孩子的心,可真细啊。”

    你说:“真的很感谢,用这样的专注,看顾着我。”(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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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诺弯刀介绍:
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