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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袭水浒传全文阅读

作者:不开心的橘子     逆袭水浒传txt下载     逆袭水浒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枠一章半途劫财人两空 长街相逢话重聚

    却说西门庆、欧鹏、马麟一干人等到了阳谷县城门口,却见此处内外守门土兵到比平素多了许多,数十个做公的便在那里仔细盘查出城人等。

    为头的一个名唤崔小乙,乃阳谷县缉捕使臣,平素也多得西门庆使钱交好,见得是西门庆时,便迎上前来,西门庆见了慌忙上前唱喏道:“崔观察为何今日亲自在这里公干?”崔小乙道:“也是十分的晦气,几天前夜里,知县相公府中遭贼,失却一批财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遮莫贼人,如此大胆,敢在知县相公那里下手,也累得我等专在此处搜捕。”

    西门庆叹道:“却不想城内都有如此大胆贼人。”崔小乙只看西门庆身后一大队车马,便问道:“大官人这是要搬家呐。”西门庆笑道:“只是办些药材货品送去东京贩售。”说完将一锭银子塞在崔小乙手中,崔小乙也笑道:“若是旁人也是要费些功夫将行李打开查看,既然是西门大官人,便也不必查看了。”

    当下崔小乙手一挥,一众做公的便让开道来,西门庆一行人便就此出城去了。

    西门庆一行人晓行夜宿,数日内便离了阳谷县境内,这天到了一处山林外,天色寒冷起来,也不见有乡村野店,一行人只得在林中升火熬一夜。

    一众人升起数堆篝火来,但却还是熬不住那寒风,怎生寒冷?恰似刮骨冷风袭,一夜萧索寒彻心。冰清扑面呵雾气,眉面皆白北风寒。

    欧鹏、马麟两个命人将出十几个牛皮水囊,都给众人到上透瓶香美酒,口中道:“蔡娘子知晓路途辛苦,特命我等带了御寒美酒,此乃京中御酒,一生也不得尝一回,今趟托大官人的福,方能饮得一回。”

    听闻是三娘交代准备的美酒,西门庆大喜,第一个便大大喝了一口,那酒入口醇厚绵长,只一口下去,便顺着喉头一直暖到心腹,登时赞道:“果然是好酒,从未尝过,比景阳冈上的出门到还要好来。”其余西门庆带来的管事、伴当也都喝了。

    过不多时,一干人都觉得头晕目眩,西门庆只觉天旋地转,口角流涎,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欧鹏、马麟两个,那两个只在那里笑着骂道:“一群蠢人,喝了我家娘子的洗脚水!倒也!倒也!”话音才落,西门庆一干人等纷纷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欧鹏、马麟打个呼哨,林中又转出五十余人来,这伙人却是柴进庄上的少华山铁卫,会同原先十名铁卫,一共六十余人。欧鹏、马麟打个手势,一干人上来,七手八脚将西门庆一众人拖到一旁,便连身上随身财物都洗劫干净,随后打个呼哨,众人推车的、赶车的,挑担的,便将西门庆上京礼物并一干药材皆席卷而去。

    西门庆一干人,直到次日天明,方才得醒,一个个都冻得十分僵直,慢慢方才爬将起来,西门庆看了周遭,口里只叫得连珠箭的苦。西门庆道:“叵耐娘子托人不仔细,只寻得两个做贼的虞侯随我一路,却是苦了我也,全副身家都葬送了。”众人道:“老爷,今日事已出来了,还是早早投县里报官便了。”

    西门庆苦道:“这话也说的是,只是此处乃两县间地,前后都一般远近,只得先勾转回阳谷县,那里人面熟,方好起这官司,只是一来一去,只怕那伙贼都走得远了。”众人道:“也只得先回县里。”当下一众人只得相搀扶了,挨下山来,取道望阳谷县而回。

    一众人没了行李,到了一处市镇,都只得脱了身上衣裳典当了,方才换得一碗热酒喝了。最后衣裳当尽,一众人都似乞丐般,沿途乞食,便如此挨了数日,方才回到阳谷县。进了城内,西门庆直奔家里。

    吴月娘闻讯急忙出来相迎,西门庆这一路受尽了苦楚,吴月娘见了急忙命人取来衣裳换了,教安排酒食。西门庆等一众人狼吞虎咽吃了一回,方才饱足。

    吃饱喝足后,西门庆问道:“蔡娘子何在?”吴月娘道:“前日早起便不见了人,只留书一封在此,妾身未敢观来。”西门庆急忙取信看了,只见上面写道:“西门大官人台鉴:也莫怨骗你钱财,官人一副身家便也是强取豪夺而来,只你那放贷买卖,也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这厢里将你家财散尽,便是替你积福来。我非是蔡家女儿,那晚你也睡的不是我,便是跟随而去的那位仆妇,不知滋味如何?若想报官,悉听尊便。”

    看完信后,西门庆暴跳如雷,一怒之下便连那信函也扯了个粉碎,破口喝骂道:“杀千刀的贼贱人,骗得我好苦!”当下气如斗牛,西门庆直去县里报官。

    阳谷县知县听闻西门庆报官,也不敢怠慢,火急升厅,便在堂上听了西门庆话语,但随后动问那女子容貌、姓氏、籍贯时,都一无所知。再问其他人时,西门庆只能说得欧鹏、马麟等人样貌,姓名也不知真假。

    知县听完后,叹道:“大官人,这趟却是遇了骗术高明之人,只恐贼人难寻,也罢,看在往日交情,也并力帮你寻一回。”当下命文案押司叠了案情、西门庆口词,又差府内做公的四处查探,再教人做了画影图形,下了海捕公文,只管寻那伙贼人不提。

    西门庆回到家中,一连数日不曾出门。这日,也不知如何走透消息,原本质押了店铺、家宅、田产的一应债主皆上门来讨要钱财,只要西门庆还钱。西门庆却从哪里将钱来还?无奈之下,只得将一应店铺、家宅、田产悉数都权作抵债。

    点算清楚后,西门庆那副十余万贯家财,家中衣物、首饰、古玩都充了抵债,分文不剩,便连祖宅也丢了,一夜之间,西门庆便成了一文不名之人。

    见西门庆破落了,几位夫人都咒骂一通后,各自回娘家去了,都逼着西门庆写下休书来,今后婚嫁各不相干。府上丫鬟、仆役、小厮等,也都各自离去。最后便只剩下吴月娘一个在他身边,两口儿商议了,只得先投奔吴月娘家中安顿。到了吴月娘家中,岳丈一家听闻女婿风光不再,再一听却是女婿贪图女色富贵,方才被骗,自然冷言冷语,冷嘲热讽。西门庆正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苦苦咬牙忍受,心头却是把三娘恨之入骨来。西门庆便就此败落,暂时在他岳丈家安身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三娘那天留书后,换了男装,趁夜便离了西门府,先投狮子楼大喇喇的住了客店。第三日上,她便大摇大摆的在狮子楼头看着西门庆归来,随后又气急败坏的去县里报官,都是做冷笑。

    午后,三娘街头闲逛,却见武松带了几名土兵迎面而来,逢人便取画影图形来查看。武松也见得三娘时,顿时大喜上前拜道:“扈小哥何来?”三娘笑道:“便是听闻武二哥做了阳谷县都头,因此专来看你。”

    武松大喜,便要拉着三娘吃酒,三娘却笑问道:“适才见武二哥似在公干,只怕扰了正事。”武松道:“不妨事,那西门大官人的官司,本就是糊涂官司,既无人名,也不得人形,却做何处寻这伙贼人?只是逢人便问,却不得要领。”

    三娘笑道:“武二哥如何不问问我来?”武松道:“也是。”当下将那纸海捕文书摊开与三娘看了,只问道:“不知扈小哥可曾见过这几人?”

    三娘见那上面画了几个人,便是蒙面女装的自己,还有欧鹏、马麟等几个,只是这画乃是西门庆口述,画师做来,只得七成相似,更别说自己换了男装,去了面纱,便是欧鹏、马麟两个,也并非轻易能认准人来的。

    三娘看了笑道:“想不到贼头是个女子啊,真是不得了。”武松也道:“俺到佩服这女子,不声不响将人一副身家都骗了去。那西门庆作恶多端,县里无不骂他的,这回听他折了身家,无不拍手称快的。”

    两个闲话几句后,武松定要请三娘吃酒,便来到狮子楼头,拣个阁儿坐了,排铺下蔬菜、热馔按酒,又名酒家烫了酒来,切三五斤羊肉,做一锅热汤来,两个便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三娘道:“听闻武二哥打了一头大虫,因此留在此处坐了都头,却不知如何打的那虎?”当下武松便将打虎本事细说了一遍,三娘听得津津有味。

    随后三娘又问道:“武二哥在此处做了都头,便不回家乡去寻兄了么?”武松道:“此事也巧,做了都头数日之后,便在街上撞见我家哥哥来,原来哥哥一家也搬到了县里来,便在此处完聚一处,便是天大的好事。”

    三娘道:“如此便好,既然武二哥的兄长便在此处,稍后引我前去拜见也好。”武松道:“自当要请扈小哥到家中相聚。”说到这里,武松端起酒碗了一口,却问道:“这里的酒滋味不及扈小哥的透瓶香,那日分别之后,一路上痛饮小哥送予的美酒,一路醉了几日,耽搁了好几日行程。此刻想来,还是那透瓶香滋味好,却不知扈小哥还有透瓶香么?”

    三娘哑然失笑,原来武松打虎晚了那么几日却是这个由头,当下笑着说道:“自然有的,明日我自会带着美酒去令兄府上拜会。”武松道:“也好,明日待我了却公务,便来寻扈小哥一同去我哥哥家中吃酒。”两个说定了,又吃了两坛酒,方才分手。

第枠二章冷雪心间寒自生 暖酒情起意迷离

    三娘在西门府闹了一个多月,遇上武松时,看看已经是十一月天气。当日两个在狮子楼头分手后,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晚大雪来。

    清早雪未停,三娘起身穿了厚厚狐裘,依旧做男装打扮,推窗看雪,忍不住赞了一声。怎见得好雪,正是:眼波飘瞥任风吹,柳絮沾泥若有私。粉态轻狂迷世界,巫山**未为奇。那一场雪,直下个不歇,却似银铺世界,玉碾乾坤。

    武松清早也起个早,赶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方才办完公事,便顶着散雪望狮子楼而来。三娘早在窗边见到,唤一声后,取了昨日买好的些酒食果品,装了一个食盒,又将出两匹锦缎,三牛皮水袋的透瓶香美酒,下得楼来,便在街上接住武松,两个结伴便投紫石街武松兄长家而去。

    不一刻到了家门外,三娘只见那处门帘下,纷纷扬扬大雪之间,冷冷清清的立了一位妇人,只在那里久望。这妇人生得十分美艳,相貌却如何: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三娘暗道:“这女子定然便是潘金莲。”果然见得武松与三娘两个踏着那乱琼碎玉而来,那妇人揭起帘子,陪着笑脸迎接道:“叔叔寒冷。”又望三娘一眼道:“怎生还引一位小官人来此?”

    武松道:“感谢嫂嫂忧念。这位乃是武二结拜兄弟,姓扈,行三,嫂嫂唤声扈官人便可。”当下将两人引见了,这妇人果然便是武大郎之妻潘金莲。

    金莲急忙行了礼道:“既然是叔叔结拜兄弟,叫扈官人便生分了,便唤声二叔可好?”三娘忍住笑,回了一礼道:“我也一般唤声嫂嫂好了。”

    入得门来,武松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三娘宽了狐裘。金莲双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请看顾扈小哥来。”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上;解了腰里缠袋,脱了身上鹦哥绿丝衲祆,入房里搭了。金莲转身接了三娘狐裘,替她挂了。

    三娘将出那两匹锦缎道:“昨日遇见武二哥,听得兄长、嫂嫂两位也在阳谷县,因此今日特来拜会,也无甚礼物,取两段布匹与兄长、嫂嫂做几件衣裳来。”金莲满脸堆欢,笑嘻嘻道:“二叔,初次见面,如此厚礼,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

    金莲将两匹锦缎收入屋内,转身出来请三娘到武松屋内坐了,口中道:“今日不知二叔会来,还道只叔叔一个,因此只在叔叔房内升了火盆,二叔且宽坐向火,奴家自去外堂安排酒食、火盆,好了便请到外堂来吃酒。”三娘将出食盒与透瓶香美酒道:“生受嫂嫂,这里尚有些酒食,请嫂嫂一起置办下来。”金莲接了,自去厨下置办。

    武松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也给三娘寻来一双暖鞋,三娘也不避忌,便换了暖鞋,两个各掇个杌子,自近火边坐地。

    三娘拿着火箸簇火在那里玩,口中便笑道:“武二哥,你这嫂嫂如此贤惠,你有福了。”武松道:“扈小哥却来取笑。”三娘眨眨眼道:“见得如此贤惠嫂嫂,我都动了娶个贤妻回家的念头,二哥不曾动娶妻之念么?”武松道:“武二粗鲁人一个,不曾想。”三娘笑道:“要不我与二哥做个媒来?”武松涨红了脸道:“却是消遣俺来。”三娘道:“婚姻大事,如何是消遣?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了。”武松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三娘又问道:“昨日那趟公事可有眉目?”武松见她不再说那尴尬话,急忙接口道:“哪里会有眉目?只看这伙人下手,定然早就算好退路,如今只怕在哪里山寨中逍遥。”三娘颔首道:“说的也是。”

    正说话时,金莲在外间唤道:“请两位叔叔外间吃酒。”两个应了声,转出外间来,只见金莲在外间桌上排铺了些按酒、果品、菜蔬,鸡鸭羊肉却是三娘带来的。

    两个来坐定后,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未归?”金莲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买卖,我和两位叔叔自饮三杯。”武松道:“一发等哥哥家来吃。”

    金莲道:“那里等的他来?等他不得,也怠慢了二叔。”说犹未了,早暖了一注子酒来。武松道:“嫂嫂坐地,等武二去烫酒正当。”金莲道:“叔叔,你自便。”

    金莲也就桌旁坐了,望着三娘看了道:“二叔也生得太过俊美了些,不知可曾婚配?”三娘也看金莲,近看时,金莲也不算太美,但就是有股子风韵在那,说不出的妩媚,口中答道:“不曾婚配。”

    武松烫了酒来,三个吃了一回,说些闲话,直等到未牌时分,武大郎方才担着担子回来,武松起身将三娘与武大引见了,三娘看了武大郎,果然是五短身材,生得丑陋,心下暗叹道:“也便是在这个时候,若是在我前世,金莲这等女子也不会嫁得这般人来。”

    武大见了三娘自然欢喜,金莲重整杯盘,四个一起坐了。武大坐了主位,武松下首,三娘对席,金莲打横。四个人坐下,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

    金莲拿起酒来道:“二叔初到,便送了两匹锦缎,真是破费了。”三娘道:“我与二哥结拜,二哥兄嫂便如我兄嫂一般。”武大只顾上下筛酒烫酒,那里来管别事。

    金莲笑容可掬,满口儿叫三娘道:“二叔,怎地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见亲嫂嫂相待三娘亲切,心头也喜。谁知那金莲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里会管待人,三娘看了暗暗皱眉,心想:“难道金莲是在撩拨我来?”

    金莲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三娘的身上,饶是三娘面皮甚厚,也吃她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么理会。武松那里又有透瓶香美酒时,只顾吃酒,甚是欢畅。那三袋子透瓶香倒是大半武松吃了,只吃了个酩酊大醉,武大与三娘自将武松扶回屋内安歇了。

    安顿了武松,三娘也起身告辞,金莲与武大送到门口,金莲倚门而立,一双眼只看着三娘道:“二叔可多来家中坐。”三娘道:“愿听嫂嫂吩咐。”当下踏雪去了。

    随后几日,三娘都随武松来武大家中吃酒,便也相熟。在武大郎家时,三娘常与武松讲武,看武松武艺套路自成一派,只是少了些机巧灵变,三娘便擅自做主,将那玉环步与鸳鸯拐教授了武松。两个常在后门院内练武,金莲便常搬张杌子坐在那里,边做针线边看两个练武。

    这天三娘寻人打了支金钗,便是打算送予金莲,又购得一块上好玉石,寻人镶在一条腰带上,打算送予武松,又寻人按武大身材做了套新衣,便上门来寻武松。

    到了武大家中,却只金莲在家,金莲忙将三娘入屋内坐了,先取火盆与三娘向火,搬些按酒、果品、菜蔬,摆在桌子上,请三娘吃酒。

    三娘从包袱里取出与大郎的新衣,与武松的腰带,最后取出那支金钗道:“新衣是做与兄长,腰带是武二哥的,这支钗却是送予嫂嫂的。”

    金莲甚是惊喜,把那金钗来看了后,侧身坐了道:“请二叔与奴家戴来看。”三娘笑了笑起身与金莲戴了,又从怀中取出一面少华山做的琉璃小镜,递上去道:“嫂嫂请看,十分相配。”

    金莲只见那镜子将人照得十分明白,惊奇道:“此乃什么镜子?竟将人照得这般清楚。”三娘将镜子来历说了,将镜子塞到金莲手中道:“嫂嫂喜欢,便一并送予嫂嫂了。”

    金莲惊喜非常,便接了过去,又暖了一注子酒来,只顾劝三娘吃酒,连筛了三四杯酒饮了,金莲也有三杯酒落肚,小脸红了个娇艳,更增风致。

    慢慢的挨着三娘坐来,一只手拈着三娘肩头衣裳,口中吃吃笑道:“二叔穿这点衣裳不冷?”三娘笑而不语,只见金莲双眼迷离,便伸手握住金莲玉手,拉到胸前按住,口中道:“嫂嫂,不曾看出么?”

    却说金莲被三娘握住手,起初心头如鹿撞,但放在三娘胸口时,顿觉不妥,惊呼道:“二叔胸前如何这等?”三娘笑着脱了暖帽,解了方巾,将一头秀发散开,口中道:“嫂嫂不曾看出我是个女子么?”

    金莲哎呀一声,撞朝一旁,不妨跌了一跤,三娘急忙扶起时,金莲臊红了脸,忍不住愠道:“既是女子,如何不早说?却在这里戏耍?”三娘道:“嫂嫂息怒,先坐下来,我慢慢说与你听。”当下三娘将自家身世说了,听到后面,金莲怒气才略略消了,叹口气道:“原来三娘你也这般命苦,自小生为女儿却被做男子养大,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说罢金莲低头又道:“三娘,我只道你是位男子,适才做出这等事来,你不会轻贱于我吧。”三娘道:“嫂嫂,此事我自会烂在肚里,只是嫂嫂今后切勿再做此等事了。”当下三娘直将话来劝金莲,两女便各说起胸中事来。

第枠三章说入白莲心止水 捉奸雌雄方辨明

    只在那屋内,金莲听了三娘的话后,见三娘也是女子时,方才将心中事说了,叹口气道:“我也命苦,嫁了你家兄长这等人。他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我本是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使女出身,因家中老爷来缠我,我只能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老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大郎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起初嫁他时,也便认命来,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天天来家中薅恼。三娘,你是不知,那些人只从你门前过时,便是什么难听道什么。”

    三娘叹口气道:“我也知道人言可畏四字。”金莲这里一说,直将心头苦水道来:“你兄长又是个懦弱依本分的人,被这一班人不时间在门前羞辱,也不敢应声,直劝我忍气吞声,三娘谁人能受得如此每日被人欺辱?你兄长懦弱,因此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

    三娘接口道:“这便好了啊,在此居住,得个清净。”金莲泪水断线般下来,口中又道:“原也是这般想的,到了这里数月,心头止水般静,只可惜便在前些日子,叔叔来了。”

    三娘奇道:“武二哥来了又怎的?”金莲苦笑道:“看你是个云英未嫁女,也不知这里头事。叔叔来了后,我方才知道原来有这般人才的叔叔。你看大郎与叔叔两个,是一母所生,叔叔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上下,有千百斤气力。你再看大郎,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便想过,缘何我嫁的不是叔叔这等人?”

    三娘微微笑道:“换了做谁,也都这般想。若是男子娶个丑妇,互有一个美貌小姨子来,定然也是要勾搭的。若是男子做出此等事,人皆赞一句,好个风流官人。我等女子做出此等事来时,只会被人骂做淫邪,却不公平。”金莲闻言瞪大眼睛道:“三娘非等闲女子,我倒头次听闻这般话。”

    顿了顿金莲续道:“也怪我把持不住,见了叔叔后,便起了那等心思,便邀了叔叔来家中住。一个多月来,都在家中住下,常见叔叔那等人才时,便忍不住与他调笑。但叔叔宽宏,也不与我辞色。后来那日,我便横下心来,打算真的勾搭叔叔一次。但那次不想叔叔引了你来,初见你时,却是如此俊俏一个郎君,更把叔叔都比了下去,便一颗心又挂在你身上了。”

    三娘道:“那****看嫂嫂眼神已经知了,因此想寻个由头来开解嫂嫂。嫂嫂初时眼里看了武二哥,后来我到了,眼里又看我,其实嫂嫂心头并非真爱了哪个。我猜只因嫂嫂这里心头苦闷,乍然有好相貌男子在身侧,便会把持不住。嫂嫂也不是那等人,若真是嫂嫂要偷人,在清河县便偷了,来阳谷县数月,也偷了。还是因为武二哥到来后,搅乱了嫂嫂的心头止水啊。”

    金莲垂泪道:“我也知这等不是好事,只是心头那念一起,便禁不住来。”

    三娘道:“此等事上,欲念一起,男女都是一般,幸好嫂嫂这回撩拨的是我,若真是撩拨了武二哥,那才是糟了。武二哥是个磊落汉子,定然不肯做这等事,定然与嫂嫂翻了面皮,便不是耍处。”

    金莲道:“三娘说的是。”三娘便劝道:“兄长也并非无长处,只看他待嫂嫂甚好,为人又老实,不似其他男子,早晚养些小的。若嫂嫂真嫁的那等人时,早晚争风吃醋,也不是耍处。与其找个自己爱的,不如与个爱自己的。”

    金莲听了默然无语半晌,正是:凡人在世非圣贤,饮食男女人之欲。恰有郎君扰清静,一枝红杏出墙来。罪孽本自微末起,大错铸成方悔迟。幸有白莲出世来,当头棒喝心止水。

    三娘又道:“我这里有一套教门法义,此教名唤白莲教,出自佛门净土宗派。嫂嫂也是知书之人,可常常习念此教义,慢慢也就不存那念了。入了这教门,习这教法,百年之后,便可超脱,得入极乐净土世界,也不再受人间苦楚。”当下三娘将白莲教义好处说了,又取出几本教中编好的经文,传授给金莲。

    金莲看了,珍重收了,犹自哭道:“若非有三娘当头棒喝,今后定会做出糊涂事来。”三娘安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都有行差踏错之时,此时劝说嫂嫂了,也能将你劝得回头,否则越行越远,便再也转不回头来了。”

    随后三娘便细细教授金莲白莲教经文,又教她如何秉持善念,直说了三四个时辰方才转回。自此之后,一连十余日,三娘都来金莲家中,传授她教文。金莲自修习了后,心念退减,待武松如常,不再动那心思,也不再那般眼神看他,三娘瞧在眼里,知道自己一番辛苦有了用。

    三娘常作男装出入金莲家,而且一入门,两个便掩上门传教,这等事教左右邻舍看在眼里,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出半个月,便传出闲话来。

    这天武松在县里办了公务,自在街上走时,忽觉口渴,便到一间茶寮内,拣个角落坐下吃杯热茶。却不想撞进几个闲汉来,便在那里说起闲话来,初时小声说、大声笑,到得后来声音大了,“武大那老婆偷个俊俏官人在家中,原本我还道她偷的是他叔叔,那个打虎武松,没想到如今偷的却是这个。”

    武松耳里哪能闻得半点龌蹉?当即剑眉倒竖,走上前去,扯住那人喝问道:“什么嫂嫂偷人?你且说个明白!但说得半点参差,教你尝尝我打虎的拳头!”

    那人一看时武松时,顿时骇得瘫软,余人见是武都头,都唱喏赔笑,看着路头挨个溜走。武松提溜起那人又喝问一遍时,那人才道:“都头息怒,小人也是听旁人说的,都说这几日,你家嫂嫂常引个俊俏郎君到家里私会,也不知什么事。”

    武松大怒,一拍桌子,竟将那桌子拍得四散,怒喝道:“胡扯,那俊俏官人乃是武松结拜兄弟,岂会做出那等事来?”那人吓得魂不附体,直道:“都头饶了小人,小人也是听旁人说的,适才还听你家邻舍左右都说,今日那俊俏官人又来,进屋便掩了门,也不知在里面做何事来。”

    武松闻言怒气不消,细想起来,兄长一早出门卖烧饼,自己也常在衙门,一连多日回到家中时,那扈小哥都早已在家中等候,许是真有这事,登时怒不可遏,心头怒骂道:“好你个一丈青,我当你结拜兄弟,引你上门来,你倒好,欺辱起我家门来!”

    当下将那人扔在地上,迈开虎步,径直往家里来。到了紫石街时,一众街坊当街见了,都禁声不敢言语,待武松过去后,纷纷都道:“今日有场好戏看来。”

    武松面色不善,到了门外,果然见得家门紧闭,登时更怒,猛出一脚来,那扇门倒似纸糊般穿了开去。进得屋来,只听的小楼上女子惊呼之声,武松大喝一声:“什么人在楼上?!”当即快步抢上楼去。

    到了楼上时,只见嫂嫂金莲散了头发,慌慌张张挡在那里道:“叔叔何来?”武松大怒,推了一把道:“特来捉你们的丑事!”说罢便要进楼上屋去,金莲跌了一跤,口中急道:“叔叔进不得!”

    武松只道嫂嫂要让那奸夫先走,哪里肯听?抢进屋去看时,只见屋内放了一只浴桶,一名女子方才披了衣裳,身上、头上皆是湿漉漉的,只因衣裳湿了贴身,那身姿如何掩饰得住?

    武松见了那女子,呆了一呆,眼光忙转过去,口中怒道:“你是何人?不知廉耻,在此做甚?”那女子不慌不忙又将一件狐裘披上,金莲也争起来抢进屋内,挡在武松身前也怒道:“叔叔,这里是我的屋子,你这般闯进来是何道理?”

    武松道:“听闻嫂嫂与个俊俏郎君私会,便来捉奸!”金莲大怒,粉拳没头没脑的打了上去,怒道:“我这里是两个女子,哪里有什么俊俏郎君?!”

    那女子穿好狐裘,上前拉开金莲,对着武松笑道:“武二哥,你说的俊俏郎君可是我?”

    听得声音十分熟捻,武松抬眼细看时,忍不住张大了口,指着那女子道:“你、你、你是扈小哥?”金莲怒意不消,推了武松出去道:“人家女子在里面沐浴,你闯进来作甚?快出去!”便将武松推下楼去。

    武松来到楼下坐了,心头兀自纳闷,过不多时,金莲与三娘下得楼来,只见三娘却换了套嫂嫂的衣裙,绾了发髻,虽未施粉黛,却是一位绝色美女来。

    走上前来,三娘款款一礼后,笑道:“武二哥,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个女儿家。”武松闻言,嚯的一声站起,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金莲拉着三娘坐了,对武松愠道:“叔叔,三娘女儿身之事我来说与你听。”当下便将三娘身世说了。武松闻言,恍然大悟,急忙起身赔礼。

    金莲看了三娘一眼,吃吃笑了一回,却忽然又板起脸愠道:“叔叔,你今日莽撞无礼,竟然将人家未嫁女儿身子看去了,坏了人家清白,该如何是好?”

    武松闻言,手足无措起来,三娘却笑道:“嫂嫂你也休戏耍武二哥,他进来时,我已经穿了衣裳,不曾看见。我已经有了婚约,与武二哥只是结拜兄弟。”

    武松闻言,不知怎的,心头一震,有些郁郁不欢起来,金莲却道:“哎呀,不曾听你说起过,还道能撮合了来,与你做个妯娌。”

    说罢金莲起身道:“三娘,你且宽坐,叔叔陪话,奴家去把三娘衣裳烘干了来。”三娘却见武松有些尴尬,急忙起身拦住道:“倒也不必,我便穿了嫂嫂这身衣裳先回客店里换了衣裳来。”当下便告辞先去了。

    武松与金莲两个送到门口,金莲看了武松一眼,掩口儿笑道:“叔叔,一个女子与你结拜了来,都还不知。”武松低头道:“嫂嫂说笑了。”金莲叹口气道:“只可惜了,人家有婚约在身,可怜了我家叔叔还形单影只。”武松忙道:“嫂嫂休说这等话,我只当她做兄弟。”

    金莲又笑道:“没听说过男女能做兄弟的。”见武松涨红了脸来,金莲道:“也罢,不说了,奴家去收拾一下,叔叔少坐。”说罢径自去了,武松却立在门下久望。

第枠四章恶人应劫武大郎 英杰斗杀西门庆

    却说三娘转出金莲家来,低头直走时,不妨被隔壁王婆茶坊内坐了一人,却正是破落了门户的西门庆。自从失了家财,西门庆只得搬到岳丈家居住,平日里生受了多少白眼,因此只要得空,便到街上来闲逛。

    也是合该有事,今日西门庆正巧来到紫石街王婆茶坊处吃茶闲聊,左右听闻武都头回家来捉奸,这厮便好整以暇准备看戏,却不想见武松踢门进去后,斥骂了几声便无动静,过了片刻后,却走出一位绝色女子来,只穿了粗布裙钗,但那双眼睛西门庆却是一辈子都认得。

    见她匆匆过了,西门庆急忙起身追去,便连王婆在后呼唤也不顾,直赶了几条街,见得那女子进了狮子楼方才停步。西门庆也不敢追进去看,只敢在楼下等候,过不多时,只见一名俊俏官人迈步走了出来。西门庆看了几眼后,登时认了出来,心头暗骂道:“好你个贼贱人,原来左右都寻你不见,却是改头换面,女扮男装了来,但你那双眼,化成灰我都认得!”

    西门庆便在身后远远跟着,却又见那俊俏官人转回紫石街去,复又进了金莲家。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

    王婆又看上茶来笑道:“大官人追着那小娘子去了,为何又转回?”西门庆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适才出门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说来也怪,今遭第一次见。”西门庆道:“也不瞒你,适才跟了一路,已看出来,适才出门那雌儿便是这些日出入武大家的那俊俏官人。”

    王婆听了吃一惊道:“大官人一说,瞧着却是有几分像。”西门庆道:“那干娘可知这俊俏官人是武大家谁人?”王婆道:“听武大阿嫂说来,便是武二哥的结拜弟兄。”

    西门庆冷笑道:“什么结拜弟兄,我看倒像是武二的姘头相好。”王婆摇头道:“这便不知了,只若是女子时,穿做男子,便有古怪。”

    西门庆转念暗想道:“我那一副身家尽被这贼贱人骗了去,回来后这贱人不知去向,原本还道是逃出城去了,原来却是武二的相好,说不准这趟事上,也有武二一份。这时候若是冒然去报官,拿不到那小贱人,也无贼赃,知县相公定然护武二的短。不能得手时,反倒打草惊蛇。不若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当下西门庆对王婆道:“干娘,不知这俊俏官人每日都是何时来?武大与武二两个又何时出门?”王婆道:“武大出门早,武二随后也出门去县里应卯,那官人都是两个走后不久便来。”

    西门庆颔首道:“干娘,这里有事相求。”王婆道:“大官人请说。”西门庆道:“明日与我看来,武大、武二何时走。待会儿那官人走时,干娘可问一声,明日可还来否。”王婆道:“小事一桩。”当下西门庆谢了一回,算了茶钱自去。

    第二日清早,西门庆便来到了王婆茶坊内,方坐下便问王婆道:“武大、武二可曾出去了?何时归来?”王婆道:“两个都出去了,都是到晚方归。”西门庆又问道:“那俊俏官人可曾来?”王婆道:“还不曾,昨晚见她出来时,托问了一声:‘官人明日来吃茶。’她只道:‘明日便来。’听话说来,便是要来的。”

    西门庆大喜道:“干娘大恩,来日定报。”当下将出一锭散碎银子奉上,口中道:“干娘可引我去他家里,我与武大嫂嫂有话说。”

    王婆惊道:“大官人要做何事?须知这武大家阿嫂惹不得。”西门庆道:“我不惹她,只问她几件事来。”王婆方才允了,当下便与西门庆一起到金莲家后门来道:“娘子在家么?”

    金莲在里面应道:“干娘请进,门开着。”西门庆便当先抢了进去,唬得王婆急忙去扯,口中道:“大官人休要造次。”西门庆却道:“是我走得急了,听干娘吩咐。”

    王婆与西门庆到了屋内,金莲方从楼上下来,却见有个男子时,微微一惊道:“干娘,如何引个人来?”王婆道:“这位原是县里的西门大官人,近日吃个女贼骗了,方才家道没落。今日来此,说是有话与娘子说。”

    金莲道:“奴家不识得大官人,不知有何话说?”西门庆上前一礼道:“昨日街上见得一位俊俏官人到了此地,便是以前旧识,左右一问方知是娘子家中熟客,因此来问他踪迹。”

    金莲道:“我家却无什么俊俏官人。”西门庆冷笑道:“听闻日日都来,怎会没有?我便在这里等他来!”说罢便坐在堂上,赖着不走了。金莲无法,王婆见势头不对,急忙回去了。

    金莲见西门庆赖着不走,又急又臊,正仿徨无计时,武大却来唤门道:“娘子开门,我回来了。”金莲大喜,急忙开门道:“大郎怎的今日又转回来?”武大道:“却是晦气,前头街面跌了一跤,一铺烧饼都污了,因此便转回家来。”金莲道:“大郎回来的正好,却来个什么西门大官人,说是专等二叔。”

    武大进屋见西门庆坐在那里,上前唱个喏,陪个小心道:“大官人,有何贵干?”西门庆看了武大一眼,只道:“便是来等你家武二那位结拜弟兄,这人女扮男装,正是骗了我身家的贼贱人!”

    武大道:“许是大官人认错人来。”西门庆冷笑道:“我却不瞎。”武大只在那里陪好话,西门庆心头焦躁起来,偶然望见金莲在那厢里立着,那副姿容也甚是诱人,心头邪火起时,便起身将前后门都关了,回头瞪着武大、金莲两口,狞笑道:“那贼贱人便是着落在你家,你两口儿也脱不了干系,我这厢里先睡你娘子一回,讨回些利钱!”

    当下西门庆便扑上来拉扯金莲,金莲急得躲闪大呼,武大见妻子受辱,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为救妻子时,武大上前待要揪他,那西门庆却是有武艺的,早被西门庆早飞起右脚。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窝里,扑地望后便倒了。西门庆见踢倒了武大,心头火气不消,上前只照头面又是踹了几脚。

    武大被那一顿拳脚打得头面都是血,口鼻中扑出血来,迷住了喉头,少时便不得进气。金莲见西门庆扑打大郎,哭叫着上前拉扯,无奈力气浅小,却被西门庆憋到一边,跌了一跤,挣不起来。

    少时,西门庆见武大不动了,方才住手,金莲挣扎起来,扑上前看时,武大已经没了进气,只抱着武大哭叫不止,跟着又来厮打西门庆。西门庆见打死了武大,恶向胆边生,揪住金莲狞笑道:“一不做,二不休,也先睡了你这贱妇再说!”

    当下西门庆便将金莲扑倒在地,撕扯起衣裳来,金莲大声呼救,却被西门庆掩住口来,也照头面扇了几下耳光,直将金莲也打得头晕眼花。

    说来也巧,武松今日到了县衙应卯后,却发现落下了物事在家中,当即便告假回家来取。到了家门口,却见一众邻舍只在屋外观望,都说内里有厮打之声,众人只在那里说,却无人进屋去看。

    武松急忙分开众人,前去敲门时,却是从里插了门,只听得屋内金莲呼叫之声,武松飞起一脚登时将门踢倒,进屋看时,只见西门庆正压着金莲,在那里撕扯衣裳,武大躺在一旁满面都是血污。

    武松见了,睚眦尽裂,虎吼一声,上前便来撕拼。西门庆认得是武松,吃了一惊,叫声:“哎呀!”便跳起身来,抢去后门,要寻走路,心里正慌。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快步赶上,飞起一腿只望后背踢来,却将西门庆连人带门踢倒后院中去。

    西门庆摔了个七荤八素,急忙挣扎起来,回头见武松见来得凶,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武松只顾奔入去,见他脚起,略闪一闪,恰好那一脚正踢中武松右肋,略略阻得一阻。

    西门庆见踢中武松,心里只想也并得过他,当下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照着武松心窝里打来。却被武松略躲个过,就势里从胁下钻入来,左手带住头,连肩胛只一提,右手早住西门庆左脚,叫声:“躺下!”

    那西门庆怎当武松勇力?只见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落在院子石坎上,跌得个发昏。武松却怒火万丈,只顾欺上前去,用手按住,只将那铁拳朝西门庆头面打来,只打得七八拳时,西门庆七孔流血,便如摊烂泥般不动,再打两下,却见已经没了进气。

    这时武松才松了手,急转回屋内看嫂嫂时,只见金莲衣衫褴褛,秀发散乱,直扑在武大身上痛哭不止,口中只哭骂道:“平日里你都懦弱,怎的今日要这般逞强?如今撇下我一个,教我如何过来?”正是:平素柴米油盐事,那厢只依妻室言。一昔家门遭凌辱,三寸钉板挺身出。护得娇妻贞洁时,方知郎情世上真。挑担炊饼歌谣来,无人不知是大郎。

    武松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武二已替你杀了仇人来。”当下又问道:“这西门庆如何到家里来?”金莲哭道:“早间隔壁王婆引来,直说是等二叔,说二叔便是骗他钱财的女贼。你哥哥今日回来得早,与他分说不过,他便暴起行凶,将你哥哥当场打死,还要侮辱奴家,要不是叔叔回来的早,奴家也要着了手。”

    武松听了,心头一惊,低声道:“嫂嫂,二叔那头话便不要再提!”跟着冲出门去,径直到王婆茶坊内,将王婆提溜过来,扔在地上怒骂道:“老虔婆,却是你将人引来?”王婆哭告不止,哀告道:“大官人只说是有事与阿嫂说,我却不知何事。”

    武松大怒,只一拳下去,打得王婆牙齿尽落,跟着又提溜出到街上来,当下武松对四家邻舍道:“西门庆这厮,无故到我家中,意图冒犯我家阿嫂,却被哥哥撞破。这厮竟白日行凶,将我哥哥打死。我回到家中,这厮还在冒犯阿嫂,因此动手将他打死。今去县里首告,休要管小人罪犯轻重,只替小人从实证一证。”当下押了王婆径投县里来。

第枠五章对影山前阻去路 寨前射戟收双雄

    话分两头,却说这天清早,欧鹏独自一个扮作行脚挑夫,担着担子来到阳谷县寻三娘,便在狮子楼头寻得三娘,两个便在屋内坐定说话。

    欧鹏禀道:“寨主,我与马麟两个自劫了车马后,一路行至对影山时,撞见两伙强人,各有一百余人。那两伙人见了我等却不来劫掠,为头的两个,只顾要我与马麟两个做个仲裁,教看他两个谁的武艺高。我与马麟直说要赶路时,那两个犯起浑来,一起上前,截住我俩个厮杀。我与马麟两个与他两个厮杀三四十合不分胜负,手下这头六七十人倒是将那两百余强人杀败。那两个便合兵一处,只占住对影山间道,不让过去。我等车马众多,走官道恐被做公的看出端倪,也只敢取对影山这等偏僻路走,是以僵在山下,进退不得,因此我与马麟商议了,特转回阳谷县来寻寨主商议。”

    三娘闻言后,摸着下巴道:“对影山?那两个可都是使戟的?”欧鹏道:“正是,厮杀多日,也问了姓名、事由。他两个,一个姓吕,名方,祖贯潭州人氏,平昔爱学吕布为人,因此习学这枝方天画戟,人都唤做小温侯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了本钱,不能够还乡,权且占住这对影山打家劫舍。另一个姓郭,名盛,祖贯西川嘉陵人氏,因贩水银货卖,黄河里遭风翻了船,回乡不得。原在嘉陵学得本处兵马张提辖的方天戟,向后使得精熟,人都称做赛仁贵郭盛。江湖上听得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占住了山头,打家劫舍,因此一径来比并戟法。”

    三娘颔首道:“果然是这两个,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前去走一遭。”当下两个收拾了行装,三娘行李教与欧鹏担了,转下楼来。三娘便在狮子楼掌柜处借了纸笔,留书一封,交予掌柜的道:“寄书在此,若是打虎武都头来寻时,将书信与他。”当下算还了房饭钱,又与掌柜几两散碎银子,便同欧鹏离城去了。三娘走得早,便还不知武松打死西门庆之事。

    三娘与欧鹏两个出了城来,欧鹏引到城外一处村坊,他在那里寄顿了两匹好马,两个上了马,便一路赶往对影山去。

    不一日到了对影山,马麟在山下草庐内接住两个,引入草庐内坐定。三娘问道:“情形如何?”马麟道:“这几日那两个还在山道前比武不休,我等要抢过去,两个便收兵各回,随后山上便是石块乱木砸下来,阻了道路,教我等不得过。”

    三娘笑道:“这两个倒也执着。”当下先命两个前出叫阵,三娘独自在草庐内还了一身女武服劲装打扮来,散了秀发,编个发髻,用青巾裹了,空着手便出了草庐来,骑上马赶上前来。

    到了近前,只见欧鹏、马麟两个也骑马立在那里,见三娘换了女装时,欧鹏道:“寨主缘何要换女装?”三娘笑道:“便是以女子身份降服这两个来,两个人呢?”马麟道:“叫阵多时,也不见下来。”

    正说话间,只见对影山左右两头各撞出一彪人马来,左边一簇人马,约有一百余人,前面簇拥着一个年少的壮士。怎生打扮,但见:头上三叉冠,金圈玉钿;身上百花袍,织锦团花。甲披千道火龙鳞,带束一条红玛瑙。骑一匹胭脂抹就如龙马,使一条朱红画杆方天戟。背后小校,尽是红衣红甲。欧鹏指点道:“这穿红的便是吕方。”

    右边一队人马来,也有百十余人,前面也拥着一个穿白年少的壮士。怎生模样,但见:头上三叉冠,顶一团瑞雪;身上镔铁甲,披千点寒霜。素罗袍光射太阳,银花带色欺明月。坐下骑一匹征宛玉兽,手中抡一枝寒戟银绞。背后小校,都是白衣白甲。这个壮士,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画戟。这边都是素白旗号,那壁都是绛红旗号。只见两边红白旗摇,震地花腔鼓擂。

    两个小将见了三娘等三个,都是长戟一指喝道:“你们两个又来叫阵作甚?”三娘策马上前,淡淡一笑高声道:“特来看你两个比试戟法。”

    两个小将见了三娘时,都笑了起来道:“你一个女子知道甚个戟法?”三娘也笑道:“你两个休得多话,先使一路戟法来看如何?”欧鹏策马也上前厉声喝道:“这位乃是我家寨主,休得小觑!”

    欧鹏、马麟两个武艺,吕方、郭盛是知道的,听得是两个寨主时,也吃了一惊,当下两个互望一眼后都道:“也罢,先使一路戟来,教你这小娘子寨主看了吃惊。”

    当下两个各挺手中画戟,纵坐下马,两个就中间大阔路上交锋,比试胜败。三娘、欧鹏、马麟勒住马看时,果然是一对好厮杀。但见:旗仗盘旋,战衣飘零。绛霞影里,卷几片拂地飞云;白雪光中,滚数团燎原烈火。故园冬暮,山茶和梅蕊争辉;上苑春浓,李粉共桃脂斗彩。这个按南方丙丁火,似焰摩天上走丹炉;那个按西方庚辛金,如泰华峰头翻玉井。宋无忌忿怒,骑火骡子奔走霜林;冯夷神生嗔,跨玉狻猊纵横花界。

    两个壮士各使方天画戟,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饶是欧鹏、马麟两个看两个拼斗过多场,此刻看来还是忍不住喝彩起来。三娘看了微微颔首,谓欧鹏、马麟道:“这画戟戟法却是十八般兵刃中最难学的,两个能使得如此精通,也是下了苦功。”

    说话间,只见那两个壮士斗到深处时,这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绒,却搅做一团,上面绒绦结住了,那里分拆得开。

    三娘在马上看见了,对马麟道:“取弓箭来。”马麟吩咐左右取来一张雀画弓,一壶箭来。三娘便把马带住,左手取弓,右手拔箭,搭上箭,曳满弓,觑着豹尾绒绦较亲处,“飕”的一箭,恰好正把绒绦射断。只见两枝画戟分开做两下,那二百余人一齐喝声采。

    见三娘隔着一百余步,一箭断了两个绒绦,吕方、郭盛都吃了一惊,便不斗了,都纵马跑来,直到三人马前,就马上欠身声喏,都看着三娘道:“想不到小娘子寨主如此神射,愿求神箭小娘子大名。”

    三娘交还弓箭,微微一笑道:“我乃蓟州一丈青扈岚扈三娘便是。”两个吃了一惊,都道:“原来便是江湖上闻名的少华山、史家庄共主。缘何只此?”

    三娘笑道:“这两位是我少华山欧鹏、马麟两位头领,今劫了些不义之财,要送回山去,却被两位阻住道路。听闻两位武艺高强,特来一看。”

    吕方、郭盛闻言,吕方道:“小娘子寨主,你也看了戟法,却不知谁更厉害?”郭盛道:“小娘子寨主定然便说是我厉害。”两个僵持不让,又要争竞起来。

    三娘见了笑道:“你两个戟法都不如我。”两个闻言都是大惊,吕方道:“小娘子寨主神箭,我是佩服的,若说是戟法不如你,我却不信。”郭盛也道:“正是,若小娘子寨主胜得过我的戟法,小人与小娘子寨主早晚牵马坠蹬,绝无二话。”吕方瞪了郭盛一眼道:“我也是这般说!”

    三娘笑道:“也好,但我这里没有画戟,请借用一支来。”当下吕方打个呼哨,教身后小喽啰送了一支画戟上前来。三娘接过那支画戟,略略舞了两下后,对着两个笑道:“两位一起上吧。”

    闻言两个都吃了一惊,吕方道:“小娘子寨主莫要托大,须知刀戟无眼,伤了你的花容月貌便不好了。”郭盛也道:“正是,男与女斗便已经是落了下乘,我两个还斗你一个时,便教人耻笑。”

    三娘笑着回头望了望欧鹏、马麟两个道:“两位可问问欧马两位头领,当初与我较武是和情景。”欧鹏策马上前道:“休说是你两个,便是我四个今日同上,也不是寨主对手。”

    两个听了吃惊,三娘当下策马行开,随后转身喝道:“闲话休说,摆下道来。”两个也催马上前来,各使开画戟,三把画戟便在马上斗作一处。

    但见:人影只做穿花蝶,画戟寒光雁鸟惊。须眉逞强怒嘶吼,巾帼不让娇叱生。火星迸射磬龙吟,三马躜蹄刨呼啸。温侯仁贵皆英雄,却折腰向一丈青。

    两个与三娘初斗时,尚且留几分力,只几个回合便遮拦不住,急忙使出全力,再斗十合也是并不过,两个只得对望一眼,相互配合起来厮杀,方才勉强抵住三娘那柄神出鬼没的画戟。但斗到三十合时,三娘那画戟,一戟快过一戟,力道也是如波涛拍案般,一浪高过一浪,两个渐渐力怯,戟法散乱,遮拦不住。

    再斗三合,两个已经是不成,三娘见了,画戟逼住两个后,笑着说道:“如何?”两个收了画戟,跳下马来,纳头便拜道:“小娘子寨主戟法如神,愿跟随左右,牵马坠蹬。”

    三娘也挂了画戟,跳下马来,扶起两个后,笑道:“两位愿投我山寨时,便是大喜之事,也不要两位牵马坠蹬,今后将小娘子三个字去了,只唤寨主可好?”

    两个应了,三娘引了两个转回来,却听两个在身后争执不休,吕方道:“适才那一戟,你若不慢那几分,小娘子寨主便拦不住我那一戟。”郭盛却道:“你还怨我,前面那一戟,你要是力道再大两分,我便可逼住小娘子寨主那一戟了。”三娘听了只得摇头苦笑。

第枠六章阳谷知县忿断案 打虎英雄累官司

    却说三娘引了两个过来,欧鹏、马麟两个接住了,几个相见后,正是不打不相识,都大笑起来。吕方先请三娘等人一起上山,杀牛宰马筵会。次日,却是郭盛置酒设席筵宴。

    歇了两日,三娘请两个入伙,便在山寨烧纸设誓,两个便入得伙来。随后教两个辏队一同回少华山去,投奔大寨聚义。那两个欢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将两山人马点起,收拾了财物,与欧鹏、马麟并作一队。

    三娘却惦记武松,对四个道:“四位可先回山寨,我还要去见见武二哥,少时便回山寨来。”当下细细嘱咐了四人,便收拾行李,换了男装,骑了匹马,独自一人先回阳谷县而来。

    不一日回到了阳谷县,方才到了紫石街武大家,却见家门紧闭,如何唤都无人开门,隔壁王婆茶坊也是大门紧闭。三娘急忙询问左右邻舍时,方才得知,武松家出了天大的事。

    听了左右说起,三娘方知,那日西门庆薅恼上门来,打死武大,欺辱金莲,教武松撞见,便一顿拳脚打死当场。随后武松押了王婆,请了左右邻舍作证,一起去公堂。此事哄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

    听左右邻舍说,当时知县听得人来报了,先自骇然,随即升厅。武松押那王婆在厅前跪下,武松跪在左边,婆子跪在中间,四家邻舍跪在右边。

    武松便将事由,从头至尾,告诉一遍。知县叫那令史,先问了王婆口词,一般供说。四家邻舍,指证明白,又唤来金莲,问了情由,都取了明白供状。唤当该仵作行人,委吏一员,把这一干人押到紫石街,检验了西门庆与武大郎身尸。明白填写尸单格目,回到县里,呈堂立案。知县便断个案,只做西门庆无故薅恼,打死人兄,欺辱人嫂,武松一时激愤,失手将人打死,先把武松同这婆子寄监在门房里,听候判处。

    武松这事上,一则乃是出于自卫,二则西门庆失了家财,县里人等也不看他面,知县也是有意轻判,也只想囫囵打顿棒子了事。却不想吴月娘闻得丈夫被人打死,便来堂上哭诉。原来西门庆认出三娘那日,当夜回到家中却把此事与月娘说了。有了苦主,知县也只得重审。

    月娘来到公堂上,一为丈夫伸冤,直说是西门庆至武大家,乃是为寻那女贼;二为前案申禀,直说武大家收留那女贼,定然与那件案子有关。

    知县又详细问了一遍前案,当听得那女贼曾将出三万余贯财货交予西门庆时。知县便起了疑心,那三万余贯财货倒是与自己府上被贼人盗取的相若,当下细问那批财货形状。当时西门庆收了这批财货,便是教吴月娘分成几箱装的,因此月娘也记得内里金珠宝贝模样。一一说了后,知县闻言大惊,只道这正是自己被贼人偷了去的。

    当下知县心头火起,认定武松便是与那女贼一路,武松早晚出入府衙,定然是他接应的贼人,否则只一个女贼,如何盗得去如此多财货?当下知县怒不可遏,取来武松,便问这事。武松咬死不认,知县大怒,便教左右一顿好打,打得五六次还是不认。

    知县又教取来嫂嫂金莲,便要拷打问供,武松见要打嫂嫂金莲时,这才咬牙招认,将一应罪名全都揽在自身上,直说嫂嫂并不知情。知县见了,方才放过金莲,教监看在家。

    随后问起女贼姓名、去向,武松说只知道姓扈,行三,名姓不知,便只她来找武松,却不知何处寻她。知县又教拷打几遍,还是一般回答。又问了左邻右舍,都言得和武松一般。最后问到狮子楼掌柜处,取得一封留书,上面只写:有事去办,数日转回。回来后自会去寻武松,倒也并未言明去向,与武松口词一般,因此方才放过了武松。

    却说武松平素为人仗义,左右胥吏都敬他,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左右都一心要周全他,因此与知县分说,直说武松也当是被那女贼蒙骗,不知底细。

    知县虽恼武松,但武松也不是正贼,在武大家中也未寻获那批财货,因此断做个:“武松因误交匪类,被女贼扈三娘蒙蔽,赚入县衙内盗取大批财货,西门庆上门讨要女贼,因此口合,误伤人命。”

    随后将款状读与武松听了,写一道申解公文,将这一干人犯,解本管东平府申请发落。这阳谷县上下人等都敬重武松,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

    武松到下处,将行李寄顿土兵收了,将了十二三两银子,与了嫂嫂金莲。武松管下的土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当下县吏领了公文,抱着文卷,并招词,带了一干人犯,上路望东平府来。

    众人到得府前,看的人哄动了衙门口。且说府尹陈文昭听得报来,随即升厅。那官人:平生正直,禀性贤明。幼曾雪案攻书,长向金銮对策。户口增,钱粮办,黎民称德满街衢;词讼减,盗贼休,父老赞歌喧市井。慷慨文章欺李杜,贤良德政胜龚黄。那陈府尹是个聪察的官,已知这件事了,便叫押过这一干人犯,就当厅先把阳谷县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状、招款看过,将这一干人,一一审录一遍。心头只道,武松这件事上,却是被人牵累,只因那知县失了财货,寻人出气罢了。

    正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夜为人盗,知府怒在心。迁怒无有因,只怨连瓜葛。为保嫂清白,冤屈无处诉。

    当下府尹唤过县吏,领了回文,发落一众邻舍:“这六人且带回县去,宁家听候。本主西门庆妻子,留在本府羁管听候,等朝廷明降,方始结断。”那一众邻舍,县吏领了自回本县去了。武松下在牢里,自有几个土兵送饭。

    且说陈府尹哀怜武松是个仗义的烈汉,时常差人看觑他,因此节级、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倒把酒食与他吃。陈府尹把这招稿卷宗都改得轻了,申去省院,详审议罪。却使个心腹人,赍了一封紧要密书,星夜投京师来替他干办。那刑部官有和陈文昭好的,把这件事直禀过了省院官,议下罪犯:“武松因误交匪类,被女贼扈三娘蒙蔽,赚入县衙内盗取大批财货,西门庆上门讨要女贼,因此口合,误伤人命。据武松虽系报兄之仇,斗杀西门庆人命,亦则自首,难以释免。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王婆中间撮使不当,打五十棍放回。其余一干人犯,释放宁家。文书到日,即便施行。”

    听到这里,三娘心头郁郁,暗自责怪,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将西门庆一干人全都杀了灭口,却不想一时仁念,惹出这多事来,难道真是星命难改?

    又问起嫂嫂金莲时,左右都道,那金莲死了丈夫,叔叔刺配,失了依靠,武松回到县里刺配时,金莲不顾苦楚,收拾了行李,跟随武松一路去了。

    三娘听了吃惊道:“嫂嫂小脚,如何走得那多路?”左右都道,也都苦劝过,只是金莲执意要去,左右邻舍怜她可怜,凑些银子安葬了武大,又买了头驴子让她骑了,方才一并跟去。

    三娘听后,心下甚是不安,只问左右邻舍道:“众位街坊也都知晓我是何人,如何不去报官,还在此与我说这多话?”左右皆道:“那知县到这里不足两年,便搜刮得如此多的钱财,盗了他的便是与我等出气,我等只看知县笑话,却不会做那出首之人。”

    说罢左右邻舍皆劝三娘速速离城,只恐被做公的看出端倪来。当下三娘拜谢了一众邻舍,又将出些钱财来,散与众邻,随后便起身出城来。

    也一般的花些钱,买通了守门土兵,出得城来,一路上三娘自责不已,暗暗寻思了,金莲挨着武松上路,定然受尽苦楚,武松此去也是苦熬,便想着追上两人来,救得两人脱身,劝两人一同回山落草便了。打定主意后,便投武松迭配的孟州牢城而去。

    话休絮繁,三娘来回对影山两月有余,依旧做富贵官人打扮,如今追赶武松脚步,来到孟州路上,正是五月前后,炎炎火日当天,烁石流金之际,只得赶早凉而行。

    约莫也行了二十余日,来到一条大路,三娘独自一个,策马已到岭上,却是巳牌时分。奔过岭来,只一望时,见远远地土坡下约有十数间草屋,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三娘见了,暗自寻思道:“却是有个酒店,且去那里吃顿酒肉再行。”

    独自一个策马奔下岭来,山冈边见个樵夫,挑一担柴过来。三娘下马行了一礼问道:“借问这里地名叫做甚么去处?”樵夫道:“这岭是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那樵夫见了三娘打扮,只道:“看官人独自一个,又穿得富贵,那遭里可是去不得。”三娘问道:“如何去不得?”樵夫只笑笑,却不作答,自唱着歌去了。

    三娘也不再问,又上了马来,策马一直到十字坡边看时,为头一株大树,四五个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缠着。看看抹过大树边,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窗槛边坐着一个妇人,露出绿纱衫儿来,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钗,鬓边插着些野花。

    见三娘独自一人来到门前,那妇人便走起身来迎接。下面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钮。见那妇人如何?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般蠢坌腰肢,棒锤似粗莽手脚。厚铺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就两晕胭脂,直侵乱发。金钏牢笼魔女臂,红衫照映夜叉精。

第枠七章十字坡前欲除恶 好汉脸面须看顾

    却说三娘到得近前,那妇人倚门迎接,说道:“客官,歇脚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

    听得此话,三娘心头一个咯噔,先下了马,自有一个蠢汉出来,将马牵至后槽喂养。那妇人将三娘引入到里面,一副柏木桌凳座头上,三娘取下背上布裹的鸱吻刀,解下腰间日月刀,背上包裹解下来,方才坐了。

    只见那妇人笑容可掬道:“客官要打多少酒?”三娘只看着那妇人道:“我从来走江湖上,多听得人说道:‘孟州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却不知是不是你这里?”那妇人道:“客官,那得这话?这是你自捏出来的。”

    三娘笑道:“许是我记错了,好酒好肉先只顾上来,一发算钱还你。”那妇人道:“也有好大馒头。”三娘又笑问道:“你这馒头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妇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荡荡乾坤,哪里有人肉的馒头,狗肉的滋味?我家馒头,积祖是黄牛的。”三娘道:“原本还想吃些人肉馒头解馋,若无时便不要了。”

    那妇人听了眉头微蹙,心道:“昨日才来了个打虎武都头,遭戏耍一回,今日这颠怪的又来一个,须得小心些个。”转眼那妇人又嘻嘻地笑着道:“既然不要馒头,我这便先将酒肉来。”说罢入里面,托出一大桶酒来。放下一只大碗,一双箸,切出一盘肉来。

    三娘夹起一块肉看了看道:“娘子,这是什么肉?”那妇人道:“便是上好的黄牛肉。”三娘道:“只怕不是牛肉,怎看这皮肉上却有刺青花样,你家牛也刺青来?”

    那妇人又疑了几分,挨过来看了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刺青花样,只是火烧皮毛时炙坏了。”三娘哦了一声,又问道:“娘子,你家丈夫却怎地不见?”那妇人道:“我的丈夫出外做客未回。”

    三娘笑道:“恁地时,却过来陪我吃杯酒如何?”那妇人笑着寻思道:“这贼厮鸟却不是作死,倒来戏弄老娘!”这妇人便道:“客官,休要取笑,我这里却不陪酒的。再吃几碗了,去后面树下乘凉。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

    三娘又调笑道:“你若陪我吃碗酒来,我便在你家安歇。”说着便来拉那妇人。那妇人吃吃笑着迈个身躲开,口中道:“这酒不算好,我家里还有好酒,若客官买我好酒吃时,便陪你饮上一碗。”三娘喜道:“有好酒时,便快上来。”

    那妇人心里暗喜,便去里面托出一旋浑色酒来。三娘看了道:“这个正是好生酒,只宜热吃最好。”那妇人道:“还是这位客官省得,我烫来你尝看。”妇人自忖道:“这个贼厮鸟正是该死,倒要热吃,这药却是发作得快。”烫得热了,把将过来筛了一碗,便道:“客官,试尝这酒。”

    三娘笑嘻嘻的接过酒来,顺便在那妇人手上摸了一把道:“娘子与我同饮一碗可好?”那妇人心头暗暗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将三娘碎尸万段,但头面上还是风情万种,只缩缩手道:“客官先吃一碗,我这便陪来。”

    当下三娘以衣袖掩面,手指间夹了一枚解药吃了,随后将一碗酒都喝下。适才略略一闻,三娘已经知道了药性,却不及自己配置的药性强。吃了一碗后,口中虚把舌头来咂道:“好酒,还是这酒冲得人动!”

    那妇人见吃了一碗,口中笑道:“客官少待,我进去取只碗来,再陪客官饮酒。”当下转身要去时,三娘望着笑嘻嘻的,猛然伸手在那妇人臀上拍了一把,那妇人惊了一跳,涨红了脸,咬牙切齿的去了。

    转到厨下只虚转一遭,便出来拍手叫道:“倒也!倒也!”三娘把眼来虚闭紧了,扑地仰倒在凳边。那妇人笑道:“着了!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来!”

    只见里面跳出两个蠢汉来,便来扛三娘,这妇人后来桌上,提了三娘的包裹,捏一捏看,约莫里面都是些金银。那妇人欢喜道:“今日得这头行货,金银倒是不少,虽也不算矮小,只是瘦了些,本应拿去填河,叵耐这厮竟敢对我无礼,将去内里,我亲自来开剥,方才出得这口气!”

    把包裹缠袋提了入去,却出来,只见两个汉子兀自扛抬三娘不动,直挺挺在地下,却似有千百斤重的。那妇人看了,见这两个蠢汉,拖扯不动,喝在一边说道:“你这鸟男女,只会吃饭吃酒,全没些用!直要老娘亲自动手。这个贼厮鸟,却也会戏弄老娘,定要亲自开剥。”

    那妇人一头说,一面先脱去了绿纱衫儿,解下了红绢裙子,赤膊着,正要上前来时,心念一动,想起日前武松之事,虚开两步,只绕着三娘走了一遭。口中道:“莫要又是一个使武都头本事的人,来戏耍我。”

    说到这里,那妇人掣出一柄短刀来,口中道:“先不管他,搠上一刀再说。”便一刀望三娘后背搠来。说时迟,那时快,那刀将至三娘后背时,三娘陡然间跃起身来,避过那刀,跟着就势抱住那妇人,把两只手一拘拘将拢来,当胸前搂住,却把两只腿望那妇人下半截只一挟,压在妇人身上,将那口刀劈手夺来,刀锋一转便横在那妇人脖颈处。

    那妇人杀猪也似叫将起来。那两个汉子急待向前,被三娘使个旋叶腿,只一扫两个都扑倒在地,挣不起来。三娘旋个身后,复又将那妇人按压在地上,那妇人只叫道:“好汉饶我!”

    三娘将那口刀只在那妇人脸庞上比划,冷笑道:“你在杀人取肉时,可曾饶过别人?”那妇人暗暗叫苦,口中道:“好汉容禀,我夫家姓张名青,因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人都叫他做菜园子张青。我姓孙,自小学得父亲本事,人都唤我做母夜叉孙二娘。好汉可通个姓名,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三娘还不压着不放,口中冷笑道:“你两个名头我是知道的,今日便是专来除恶!你这店往来不杀三等人,我也知道。第一,是云游僧道,他又不曾受用过分了,又是出家的人。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们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陪了多少小心得来的钱物,若还结果了他,那厮们你我相传,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好汉不英雄。第三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切不可坏他。但这里头却偏偏没无辜良民百姓不害!你两口儿杀了多少人来,瘦的填河,肥的做牛肉、包子馅卖,害了多少无辜良民性命,今遭还要我饶你么?”

    那妇人闻言知道今日遇上管闲事的对头,手下讨不了好去,急待挣扎时,三娘只顾按住,举刀便要刺下,便在这个档口,却听门口一人喝道:“且慢动手!”

    三娘略略一顿,回头看时,却是武松带了枷,抢进店来,口中急道:“扈小哥,且慢动手,听我一句。”见是武松时,三娘顿时大喜,这才放了孙二娘,跳起身来,双目一红,微有些哽咽,近前拜道:“二哥,可算寻到你了,这趟事上,都是我累了你。”

    武松急忙扶起道:“休恁的说,你我结拜兄弟,便是肝胆相照,祸福与共的!”三娘眼中含泪,往后一张望却见嫂嫂金莲跟在后面,急忙上前扶住,口中自责道:“嫂嫂,都怪我,连累了你。”金莲也是忍不住含泪道:“此事不怨你,只怨那西门庆心狠手毒。”

    三人这厢里说话时,还进来一人,上前扶起孙二娘,这人正是孙二娘丈夫,菜园子张青。孙二娘被扶起后,一双眼犹自瞪着三娘,心头含恨,张青急忙宽解几句。

    孙二娘低声问道:“你送武都头上路去孟州,怎的又转回来?”张青道:“前头连日阴雨,山洪阻了道路,因此先转回来,歇息几日再去。”说罢两口站在一旁听三个叙话。门外两个防送公人却不进店,只在店外等候。

    三娘只顾那里自责,武松与金莲都好言宽慰了,三娘心头才略略释重,但想道:“无论武二哥与金莲如何,一定要待两个如自己亲人一般,终身如一。”

    叙话之后,武松将三娘上前来引见了,张青、孙二娘两个听得是名震江湖的一丈青时,都是佩服不已,张青道:“原来是名满江湖的一丈青,难怪如此本事。适才俺浑家冲撞了,休怪。”孙二娘瞪了张青一眼,口中却还不依不饶的道:“是他先调戏我来,又是摸手,又是摸屁股的,当家的,武都头,我们且说个理来!”

    武松闻言笑了起来,金莲也是掩口而笑,孙二娘双手叉腰瞪着眼道:“笑什么?”金莲道:“孙姐姐,你瞧不出来么?调戏你的是位美貌小娘子啊。”

    孙二娘闻言细看三娘时,这才认了出来,拍手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一丈青是个美貌小娘子,武二哥,可是未来嫂嫂?”

    武松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三娘却柳眉一竖,眼中寒光一闪,冷冷的瞪着孙二娘,口中道:“我与二哥之事,不劳你操心。今日二哥在此,我暂且放你夫妻一马!但你两个做下的恶事,定要讨个公道来!”

    张青闻言也皱眉道:“武都头,且看你面上,适才争斗,我两口儿也不与扈娘子计较了,她如今还以言语相逼,难道真当我夫妻两个怕了她不成?!”

    武松急忙劝道:“扈小哥,两位都是江湖上的好汉,不可坏了义气,若有什么不是之处,武二替他们赔礼了。”说罢便要拜下。

    三娘急忙扶住,口中道:“武二哥,义气归义气,善恶归善恶,做好汉的,善恶分明,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这方才是好汉所为。我只恨那些,托着好汉名头,却做些伤天害理,打家劫舍,残害良民的人!”

第枠八章江湖规矩荒唐事 宽赦罪业入白莲

    便在十字坡酒店里,三娘看着武松、张青、孙二娘一干人等,缓缓说道:“朝堂上,官府在公堂上吃人,乡野里,强人在山寨里吃人,我创下少华山的替天行道之事,便是要除恶扬善,锄强扶弱,荡尽人间不平事,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什么是好汉?什么是英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这两口儿做下的事,又算什么好汉所为?你两个若是敢杀些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便是将这些恶人肉做了包子,我也乐意吃上几口,还要竖个大拇指,赞你两口儿是条好汉,是个英雄!可你们所杀的人呢?都是过往的平民百姓、行脚客商,他们做了什么恶事,要遭你们毒手?!这是好汉行径么?”

    只一顿抢白,将武松、张青、孙二娘三个说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武松才轻咳一声道:“扈小哥,江湖上的好汉都是不管王法的,只管仗义疏财,快意恩仇,打家劫舍。他两个自小便都是强人出身,杀人劫财乃寻常之事。”

    张青接口道:“正是这话,自从小人入赘我娘子家,岳丈教了许多本事,都是打家劫舍、剪径杀人的本事,这些本事在城里怎地使得?只得依旧来此间盖些草屋,卖酒为生。实是只等客商过往,有那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药与他吃了便死。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里卖,如此度日。学得一身本事,若不杀人放火,还算什么强人,这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我等须不是公差!你去打听打听,哪处山寨豪强不都这般干的?缘何独独寻我家晦气?”

    孙二娘也道:“我自打懂事起,便与父亲一道打家劫舍,剪径杀人了。杀了人后,那一身肉弃了可惜,倒不如做成馒头与左邻右舍果腹,岂不是好?一看你便是出身富贵人家小娘子,却不知民间疾苦,你可知乡间草民,尝尝食不果腹,吃顿肉食都是稀罕事,能吃我这的肉馒头,左右都与我遮掩官司,否则我夫妻两个如何能在此地安身?”

    三娘听了方才明白过来,冷笑道:“原来如此,你两个说了,一来除了这杀人的本事,便不会其他营生,还是祖传的买卖。二来这杀人卖肉之事是道上规矩,旁人也都这么干。三来左近也不是你一家独享这些好肉,都还散给村坊,但有肉吃时,他们还替你遮掩官司是么?”

    张青笑道:“正是这话,最要紧的便是,此乃道上规矩,若是好汉时,不曾吃得些这等好肉时,便是无胆匪类,都教人耻笑。”孙二娘也笑道:“不瞒小娘子,适才那块肉却是好肉,你看的那皮面上也却是刺青,许是洗剥时不曾去净。但凡是我这等江湖好汉开的酒店,你只进去看,内里多少,必有这等好肉的。”

    三娘闻言,适才虽不曾吃下,但也觉喉头发痒,几欲作呕,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厌烦,目光一寒,冷冷的盯着两个道:“看来是我想差了,还以为先看武二哥面上,今日不与你们计较,这时看来,你两个毫无悔改之意,便不能多等,多等一日,便多有无辜之人命丧你两之手!”

    当下三娘娇叱一声,也不管武松在侧,揉身而上,只听蹡踉一声,已将日月刀拔在手上,便向张青、孙二娘两个杀来。那两口儿见来势凶猛,张青掣出一柄菜刀,孙二娘便拾起地上那短刀,两个并肩上,与三娘斗在一起。

    武松见了暗自焦急,一边是结拜的人儿,一边是才结交的手足,也知道三娘手段,那两口儿定然不是对手。当即转出店来,与两个防送公人道:“先替我开了枷锁,我去劝来。”当下教两个防送公人开了枷锁,武松又抽了公人腰刀,复回店里去。

    只一会儿功夫,两口儿已经被三娘杀得手忙脚乱,一来两个兵器不趁手,二来武艺差三娘太多,三来这趟三娘动了真火,因此只几个回合便遮拦不住。

    武松见了,叫声:“少停!”当即举刀跳进圈内,隔开三娘那口双刀,那两口儿趁机退到一旁,都是被杀得惊出一身冷汗来。三娘见当面之人是武松时,手上刀略略顿了顿,只看着武松道:“武二哥,你让开,待我结果了这两个杀人魔头,再与你说话。”

    武松并住那两口刀,口中急劝道:“扈小哥,听我一言,这世间如此多,落草的好汉、剪径的强人,都干这等事,你杀这两个容易,还能将其他人都杀了么?”

    三娘呆了一呆,咬牙道:“杀得一个是一个!”武松大声喝道:“我自会劝他两个今后莫在杀伤无辜之人,就不能看我面上,饶他两个一回?”

    三娘闻言,想起牵累武松之事,心头一软,手上双刀这才慢慢垂下,目光凌厉的扫过张青、孙二娘两个,冷冷说道:“要我饶了他两个,须得答应我三件事!”

    武松见说,心头一宽,急忙道:“但说无妨。”三娘斩钉截铁的道:“第一,教他两个从此洗手,不再干这杀人吃肉的恶事!今日便收拾家当,烧了这草庐酒店,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他两口儿持书投二龙山鲁提辖之处落草!如此可能依得?”

    张青与孙二娘对望一样,孙二娘道:“不做那好肉买卖依得,去二龙山落草也依得,我两个早就想去。只是我两个只会杀人,也不会别的手艺,但不让杀人时,我俩个去二龙山落草,山寨要我两个也无用,如何立足?”

    三娘道:“是教你们不可滥杀无辜之人,但若是二龙山要杀贪官污吏、强匪恶霸,这等恶人,自然可杀。”张青望了孙二娘一眼,只见孙二娘点头后,便道:“第一事依得。”

    三娘道:“好,第二事,我这里有白莲教法门教义,是教人除恶扬善,超脱轮回,只要你两个肯秉持此教,终身皈依,百年后也能登极乐净土世界。第二件事,便是要你两个入教来!”

    孙二娘秀眉微蹙道:“是叫我两口儿做和尚、尼姑么?”三娘道:“我这白莲教只要秉持四大戒律,便是不害民、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修习此教法门,出家、在家,僧俗不忌,其余一应俗家事依旧可行。”

    孙二娘听了道:“好,我两口儿入教,我还道今世杀得人多,死后要入地狱,既然有此种教义,能让我两口儿死后入极乐净土世界,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三娘最后道:“最后一件事,便是要你两个烧掉此地草庐后,便在其上建一座无名墓来,四时祭奠那些被你两个杀害的无辜冤魂。你两口儿也要终身茹素,不得沾荤腥,以赎罪业!”

    闻言孙二娘跳将起来道:“建个墓碑祭奠亡魂这事可依,但要我两个终身茹素,却是要我两个性命,此事不依!”张青也道:“都不能吃肉时,活着也不痛快,还不如杀了我两个!”

    三娘也不多话,口中森然道:“也好,我就杀了你两个!”话音才落,三娘形如鬼魅,从武松身侧滑过,便欺上身去,提刀便砍。饶是武松武艺高强,也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挥刀一阻,但还是慢了半分,三娘那两口刀分别砍中张青肩头,划伤孙二娘手臂,只是因被武松阻拦,入肉不深。

    两个大骇,一来没有准备,二来三娘出手如电,因此着了手,当下急忙跳开几步,三娘又待上前,武松急忙并住道:“扈小哥且慢,还有商议。”三娘又停下刀来,只看着两个冷冷的道:“我这人但是认准的事,便一定要做到,武二哥只护得了你两个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我再问一遍,第三件事,答不答应?!”

    两口儿也被三娘那副身手吓得不轻,知她所言是实话,武松终究还是要去孟州,总不会照看两口儿一辈子,但若是武松离去了,三娘又转回来,两口儿可是抵挡不住的。

    思虑再三后,两口儿都道:“第三件事也依得。”三娘却道:“只是答应了,我可不信。”孙二娘怒道:“老娘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话算话!”张青拉了二娘一把,口中道:“若不信时,我两个可以立下毒誓!”

    三娘道:“立下毒誓我也不信,只是我这里有趟法儿,可做在你两个身上,有这法儿在身,不立毒誓也可信你两个。”话音方落,三娘又猛然向前,这次武松有了戒备,待她一动时,便即出手,但不想三娘滑如泥鳅,竟然从他身边又溜过去,武松手上一抓,却将半幅衣袖都扯了下来。

    武松呆了一呆,再看时,却见三娘并未动刀,只是出手如电,在两个头上各取了几缕头发下来,再看三娘时,半截雪白藕臂都露在了外面。

    武松吃了一惊,急忙赔罪道:“扈小哥勿怪,是武二情急无礼。”三娘回头一笑道:“无妨。”金莲一直坐着未说话,此刻见了,急忙从包袱里取件外裳与三娘披了,方才遮住手臂。

    三娘拿了两人头发,转身去包袱内取了几样东西出来,却是瓷瓶、火折、牛皮水囊,几张符纸来。只见三娘先将两个碗来,到了少许酒水在碗内,口中念念有词,将符纸与两个头发烧化了,将两个头发化的灰,分别放在两个碗内与酒混了,又从瓷瓶内倒出些白色粉末来,混在酒灰内,随后用双箸将两碗酒会拌了。

    少时拌成两个泥丸来,三娘取了出来,放到两个面前道:“也不用立誓,两位吃了这两颗药丸来,我便信了。”张青道:“这是何物?”孙二娘也道:“莫不是毒药?”

    两个话音未落,三娘出手如电,便塞进两个口中,跟着当胸一点,两个不由自主便将两个药泥丸吞下,这次武松不敢再出手,便在一旁看着。

    见两个吞了药丸,武松急忙问道:“扈小哥,这是什么药丸?”

第枠九章食肉噬心下蛊毒 放火烧店投山寨

    酒店内,两个吞了泥丸,兀自在那里扣喉,想要吐出来,武松急问时,三娘淡淡笑道:“两位也不必在费劲了,这泥丸入腹即化。”

    说罢回头对武松道:“这泥丸算不得毒药,只是少时我在蜀中学医,与当地苗人学来的一点小小蛊术。这个法儿名唤食肉噬心蛊,中者终身不可沾半点荤腥,否则便会毒性发作,腐骨蚀心而死。”

    张青闻言大怒,喝道:“好个阴毒的女人,下这种法儿害我两个。”孙二娘也怒道:“好阴险的人,如此算计我两个,岂是好汉所为?!”

    三娘哼一声道:“既然两位都答应了终身茹素,以赎罪业,只要今后不沾荤腥,中个这种蛊也是无妨的。两位也别怕误食荤腥毒发,中了此蛊的人,但凡闻见荤腥都会恶心,也不会误食。而且此蛊只是吃不得肉,酒却不必忌讳,两位还是可以吃酒的。”

    话音才落,两个闻见自己身上伤口血腥味,一起蹲去墙角呕吐起来。武松见了有些哭笑不得,口中道:“扈小哥虽是心善,但这趟给他两口儿教训得也够了。只是江湖上还有许多好汉都做这等事,江湖规矩如此,如何管得过来?”

    三娘却道:“规矩是人定的,我便是要改一改这规矩,实不相瞒,我少华山自从我做寨主之后,便从未做过杀害无辜人之事,更别提杀人吃肉这等畜生行径了。武二哥,今日也是看在你面上,方才饶了他两口儿,今后只要我撞见这等事,但做这些事的恶徒,都是一刀杀了的。”

    张青、孙二娘吐了一回后,两个蠢汉用金疮药替两个止血,换了衣裳,除了血腥味后,方才不吐了。见事已至此,两个只得认栽。三娘上前道:“便请两位收拾行装,烧了这酒店,我这里修书一封,两位可前去二龙山落草。”

    当下三娘修书一封,交予两个,张青、孙二娘只得收拾了些衣物、钱财、兵器,其余物品都不带,众人出得店来后,便一把火烧了这草庐酒店。

    烧了酒店后,三娘道:“那修墓碑之事,两位可在二龙山站稳脚跟后,再回此地来办。”孙二娘应了一回后,却道:“扈娘子,你禁得我好,既然事已如此,我两个也愿入白莲教来,你须得教我两个教义法门来,早早皈依也才是好的。二龙山也不忙去,便先跟随你左右,早晚修习得法后,方才去得。”张青也道:“正是这话。”

    三娘道:“如此也好。”跟着看着武松道:“武二哥也休去孟州牢城,与我一起去二龙山便了。”此话一出,两个防送公人吓得瑟瑟发抖,一起拜倒在地求饶道:“好汉饶命,武都头饶命,你这一去不打紧,便连累我两个了。”

    三娘看了看两个道:“我只让武二哥与我去了,便不害你两个性命,你两个回去便说是二龙山强人劫了去,又有何碍?”两个公人只在那里不住磕头,三娘也不理会,只转身望着武松道:“二哥,二龙山鲁提辖、杨制使两位头领,从前也是大宋军官,行事皆得我少华山替天行道精义,还与我少华山结盟,离此地不远,正是个好去处。但得到山寨落草时,自在快活,强自去那什么牢城做个配军。再者你去牢城配军,如何安置嫂嫂来?”

    武松闻言,心下意动,只是望向金莲道:“若是我孤身一个,落草便也罢了,如今还有嫂嫂跟随,只怕牵累了嫂嫂。”金莲则斩钉截铁的道:“叔叔去哪,奴家便去哪。叔叔要做配军,我便跟你去孟州,叔叔要要落草,我便陪叔叔落草,不论去何地,奴家都不离左右,只要叔叔不弃我而去便好。”

    三娘听了笑道:“二哥,你看嫂嫂都这般说了,还有何顾虑?”武松颔首道:“既然如此便去二龙山落草便了,也休去那孟州受气。”随后看了看那两个防送公人后,又道:“只是这两个一路行来,并无不妥,都客气相待,此去虽不害两个性命,但只恐两个受官司吃累。”

    三娘道:“不妨事。”说罢提笔又写一通书信,交予两个道:“我写了书信在此,你两个回去交差便了,书信上都说了,武都头是被二龙山强人劫夺而去,与你两个无干。”

    两个公人收了信函,也见过三娘武艺,更有张青、孙二娘两个凶神在侧,再不敢多言,便取了行李自去了,回到县里后,自用书信交差,那厢里官府闻得被劫夺了人犯,自然申诉上京去,准备进剿二龙山不提。

    三娘打发了两个公人后,便与武松、金莲、张青、孙二娘转道投二龙山而来。只因武松面上有金印刺字,只恐沿途被做公的看出端倪来,多费手脚,三娘便与武松、张青两口儿商议。

    孙二娘道:“扈三娘子说的是,武都头这厢里一走,面上还有金印,定然惹得官司遍处都下文书,画影图形,明写乡贯年甲,到处张挂。现今明明地两行金印,走到前路,须赖不过。”张青道:“脸上贴了两个膏药便了。”

    孙二娘笑道:“天下只有你乖,你说这痴话,这个如何瞒得过做公的?我却有个道理,只怕武都头依不得。”武松道:“我既要逃灾避难,如何依不得?”孙二娘大笑道:“我说出来,都头却不要嗔怪。”武松道:“阿嫂但说的便依。”

    孙二娘道:“二年前,有个头陀打从这里过,吃我放翻了,把来做了几日馒头馅。却留得他一个铁界箍,一身衣服,一领皂布直裰,一条杂色短皂绦,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一个沙鱼皮鞘子,插着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这刀如常半夜里鸣啸的响,都头前番也曾看见。今既要逃难,只除非把头发剪了,做个行者,须遮得额上金印。又且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貌相,又和都头相等,却不是前缘前世?都头便应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谁敢来盘问?这件事好么?”

    金莲闻言急忙道:“好好在家汉子一个,却做什么鬼头陀去?”三娘等三个人闻言都笑了,武松忙道:“嫂嫂宽心,只是扮作头陀模样,也不是真做了头陀。若要武松真做个出家人,不得吃酒吃肉,我也不做。”金莲这才转忧回喜。

    当下孙二娘取出一应物件,金莲服侍武松,便着了皂直裰,系了绦,把毡笠儿除下来,解开头发,折迭起来,将界箍儿箍起,挂着数珠。张青、孙二娘看了,两个喝采道:“却不是前生注定!”三娘看了赞道:“好个头陀。”金莲看了心头鹿儿乱撞,暗想道:“若今后能与叔叔完聚,他这般打扮来时,倒像是个偷人儿的头陀。”武松讨面镜子照了,也自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换了装束后,三娘将出银两来,请张青雇了辆车,将三娘那匹马拉了车,自己在车上换了女装来,便与金莲、二娘同坐一车,武松与张青两个步行,一路望二龙山而去。

    一路上,便在车内,三娘便先教授孙二娘白莲教教义,这些教义金莲也熟稔了,两个轮番教来,倒也不累。三娘有两女相伴,一个风情万种,一个娇蛮妩媚,倒也乐在其中,只是两女都有主儿,一个只爱叔叔,一个已有丈夫,都不得下手。

    行了二十余日,上得一条土冈,早望见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险峻。一行人下土冈子来,走得三五里路,早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溪,屋后都是颠石乱山。看那酒店时,却是个村落小酒肆。但见:门迎溪涧水潺潺,山映茅茨绿茵茵。疏篱畔梅开玉蕊,小窗前松偃苍龙。乌皮桌椅瓦钵瓯;黄土墙垣酒仙诗。一条青旆舞寒风,两句诗词招过客。骠骑闻香须住马,使风帆知味也停舟。

    三娘、武行者一行人过得那土冈子来,见了那酒店时,三娘便道:“腹中饥饿,去那里吃些酒肉也好。”当下众人径奔入那村酒店。

    张青两口儿因要茹素,自坐了一桌,三娘、武松、金莲自坐了一桌。三娘道:“店主人家,备荤素两席来,素的那桌不可沾一点荤腥,酒要多少都可,荤的那桌,肉要多些来吃,酒也多要些。”武松也道:“正是,肉来个五七斤,酒来个两坛。”

    店主人家看了咋舌笑道:“真个儿古怪,这一桌两位娘子,一位师父,却要吃荤,那一桌两个俗家人却要桌素的。”武松焦躁道:“问什么,只管上来,一发算钱给你。”

    店主人应道:“实不瞒师父说:酒却有些茅柴白酒,肉却都卖没了,看两桌都是相识的,不如坐一桌,都吃素席来。”孙二娘闻言拍手笑道:“却是巧了,都吃茹素来便好。”三娘瘪瘪嘴道:“我不吃肉也可。”金莲也道:“奴家也吃些素食便可。”

    武行者却虎着脸,拍桌道:“且把酒来挡寒。”店主人便去打酒,三娘便教张青、孙二娘过来一桌坐了。孙二娘笑道:“巧事,都只有酒无肉,我两个倒不用眼馋,一路行来只见扈娘子与武都头吃酒吃肉的,心头不快。”三娘笑道:“若是心头不快,今后但凡有两位在场,我陪两位吃素便了。”

    说话间,店主人将两坛酒来,几个大碗价筛来,教一众人吃,将八碟蔬菜瓜果来放了,与众人过口。武松酒量好,不一时吃尽了几碗酒来,众人只顾大碗筛来。

    不一时,几个人将两坛酒吃尽,三娘吃得少,其余张青、孙二娘、金莲也都少饮,那两坛酒大半都落武松肚里,穿堂风一吹酒却涌上。

第一百章武行者醉打孔亮 扈三娘威慑孔明

    却说酒店内,一众人都吃了酒,便武松吃得最多,也不吃那些素菜,那风一吹时,武松酒劲上涌,却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个没东西卖?你便自家吃的肉食,也回些与我们吃了,一发还你银子。”店主人笑道:“其余几位俗家人也不见师傅这等好肉,酒和肉只顾要吃,却那里去取?师父,你也只好罢休。”武行者道:“我们又不白吃你的,如何不卖与我?”店主人道:“我和你说过,只有这些白酒,那得别的东西卖?”

    三娘与金莲都劝道:“既然店家说无时,便不要吃了。”武松心头不忿,只顾与店家论口。

    正在店里论口,只见外面走入一条大汉,引着三四个人入店里来。武行者看那大汉时,但见:顶上头巾鱼尾赤,身上战袍鸭头绿。脚穿一对踢土靴,腰系数尺红缚膊。面圆耳大,唇阔口方。长七尺以上身材,有二十四五年纪。相貌堂堂强壮士,未侵女色少年郎。

    那条大汉引着众人入进店里,主人笑容可掬迎接道:“大郎请坐。”那汉道:“我分付你的,安排也未?”店主人答道:“鸡与肉,都已煮熟了,只等大郎来。”那汉道:“我那青花瓮酒在那里?”店主人道:“有在这里。”

    那汉引了众人,便向众人对面一桌上头坐了;那同来的三四人,却坐在肩下。店主人却捧出一樽青花瓮酒来,开了泥头,倾在一个大白盆里。武行者偷眼看时,却是一瓮窨下的好酒,被风吹过酒的香味来。武行者闻了那酒香味,喉咙痒将起来,恨不得钻过来抢吃。

    只见店主人又去厨下,把盘子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来,放在那汉面前,便摆了菜蔬,用杓子舀酒去烫。武行者看了自己这一桌面前,只是八碟儿蔬菜瓜果,不由的不气。

    正是眼饱肚中饥,武行者酒又发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来!你这厮好欺负客人!”三娘知道他酒性发作,急忙劝道:“武二哥,你待怎的?”武松怒道:“这店家欺人,我与他理论来。”

    店主人连忙来问道:“师父,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说。”武行者睁着双眼喝道:“你这厮好不晓道理!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之类,如何不卖与我们?我也一般还你银子。”店主人道:“青花瓮酒和鸡肉,都是那大郎家里自将来的,只借我店里坐地吃酒。”

    武行者心中要吃,那里听他分说,一片声喝道:“放屁!放屁!”金莲急忙也劝道:“叔叔,既然店家说了,那是人家里自备的,便罢了。”

    店主人道:“也不曾见你这个出家人,恁地蛮法!”武行者一来酒劲上来,二来却不想在几位女子面前落下面子,当即大喝道:“怎地是老爷蛮法?我白吃你的!”那店主人道:“我倒不曾见出家人自称老爷。”

    武行者听了,跳起身来,叉开五指望店主人脸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个踉跄,直撞过那边去。武松还待追上去打时,三娘急忙起身拦住道:“二哥,你这般酒后没轻重,须打坏了他。”

    那对席的大汉,见了大怒。看那店主人时,打得半边脸都肿了,半日挣扎不起。那大汉跳起身来,指定武松等人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一众鸟男女?出家人带这几个女子同行,一看便不是什么好鸟!”

    武行者听得大怒,便把桌子推开,走出来喝道:“你那厮说谁!”那大汉笑道:“你这鸟头陀,定然是掳了人家妻女在此,被我撞破了,还要和我厮打,正是来太岁头上动土!”

    那大汉跳出店外,便点手叫道:“你这贼行者,出来和你说话!”武行者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三娘与金莲要拦时,不妨武松挣开金莲手力大,金莲一跤跌下,三娘急忙去扶。张青、孙二娘两个却不是省事的主儿,不劝反倒一起喝道:“都头尽管出手,其余人等我俩个一发并住!”

    当下张青、孙二娘两个并住那大汉带来的从人,武行者赶到门外,那大汉见武松长壮,那里敢轻敌,便做个门户等着他。武行者抢入去,接住那汉手。那大汉却待用力跌武松,怎禁得他千百斤神力,就手一扯,扯入怀来,只一拨,拨将去,恰似放翻小孩子的一般,那里做得半分手脚。

    那三四个从人看了,一发声喊,便要上前相帮,却被张青、孙二娘两个一顿拳脚打翻,那里敢上前来。武行者踏住那大汉,提起拳头来,只打实落处。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来,望门外溪里只一丢。那三四个从人叫声苦,不知高低,都下溪里来救起那大汉,自搀扶着投南去了。这店主人吃了这一掌,打得麻了,动弹不得,自入屋后去躲避了。

    武行者见打跑了几个,拍手笑道:“看你还敢口出恶言,走得好,我们却有吃酒肉了!”孙二娘只怕事不大,笑道:“这几个村里蠢汉也敢来到捋虎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但我去赶他一阵。”

    三娘闻言皱眉道:“你赶他作甚?二哥这顿拳脚下去,那人只怕一两个月下不得床,看那汉子,必定是左近村坊一霸,少时定会转回来报仇。”

    武松笑道:“只怕他不来!”跟着对三娘笑道:“我两个吃酒肉等他来!”三娘瞪了武松一眼道:“我适才说过了,今后但有张青、二娘在场,我便不吃肉食。”武松又问金莲道:“嫂嫂吃些来?”金莲低头道:“奴家不吃,叔叔自便。”

    当下又坐定,几个都不吃肉,只将菜下些酒来,武松自去邻桌把个碗去白盆内舀那酒来,只顾吃。桌子上那对鸡,一盘子肉,都未曾吃动。武行者且不用箸,双手扯来任意吃。没半个时辰,把这酒肉和鸡都吃个八分。

    武松吃得饱醉,跌跌撞撞便嚷着要走,三娘看了皱眉道:“你这样子如何走得?”当下与金莲、二娘两个拼了两张桌子,唤张青来,三娘与他两个将武松抬到桌上安睡,金莲怕生寒意,自去了行李内的披风来与武松盖了。

    一众人等了一会儿,果然只见适才那大汉去路上,转出一伙人来,当先一个大汉,头戴毡笠子,身穿鹅黄绸丝衲袄,手里拿着一条哨棒,背后十数个人跟着,都拿木杷白棍。数内一个指道:“店里那伙人,便是打了小哥哥的,内里那鸟头陀最是凶恶。”

    说犹未了,只见远远地那个吃打的汉子,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条朴刀,背后引着三二十个庄客,这一二十个尽是为头的庄客,余者皆是村中捣子,都拖枪拽棒,跟着那个大汉,吹风胡哨围拢了来。

    赶到店外都站定了,见了三娘等人都还在,那大汉便对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道:“这伙人便是打兄弟的,那桌上睡那个贼头陀,最是了得。”那个大汉道:“且捉这一伙人,去庄里细细拷打。”

    店内三娘、张青、孙二娘、金莲见果然来了,张青、孙二娘暗暗取了兵刃在身侧,三娘取了日月刀在手,吩咐两个道:“待会儿我一个人出手便可,你两个只顾看好二哥与嫂嫂,休要出半点错漏。”

    孙二娘却道:“哪里有这话?扈娘子,我与你一同上前厮杀。”三娘却道:“不必,待会儿要是见血,你闻不得那味,手下慢时,便出岔子。我一个人下手便好!”二娘见如此说了,点头应了道:“他们人多,那扈娘子也要小心仔细了。”三娘报以一笑,二娘也笑了笑,两女自此再无心结。

    三娘提刀走出店来道:“适才我那二哥酒后失手打了这位大哥,真个儿对不住。”那汉却道:“我自要这鸟头陀来赔礼,你个小娘子一边去!”当下喝声:“下手!”三四十人一发上。

    三娘目光一寒,娇叱一声,日月双刀一起出鞘来,只见刀光一闪之间,当前五七个人登时都被刀背拍中,登时被打翻在地。好在三娘自认这趟事上,自己这边理亏,是以并未下死手,只是用刀背、刀面将人打翻。

    一众庄客见这娇滴滴小娘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打翻五七个人时,都吃了一惊,一时间都住了脚。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与那吃打大汉见了也是大吃一惊,似三娘这等刀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再一看地上躺着的人,都是挣扎起来,也不见血,知道人家是手下留情了。

    见三娘露了这一手功夫,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上前喝道:“兀那女子,你等是什么人?”三娘道:“我乃蓟州一丈青扈岚扈三娘便是,那行者乃是景阳冈打虎武松,还有两个是十字坡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你两个也通个姓名来!”

    那大汉见说了,更是吃一惊,道:“莫不是冒名的?”孙二娘跳出店来笑道:“老娘从不冒名托姓,便是母夜叉在此!”张青也出来道:“我正是菜园子张青!”

    那两个大汉对望一眼,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上前一礼道:“常听我师父说起一丈青大名,打虎武都头、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也都是江湖上有名的。此间名唤白虎山,我便是这白虎山庄上人家,小人名唤孔明,诨号毛头星,这位是我兄弟,名唤孔亮,诨号独火星。我两个师傅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及时雨宋江、宋公明。”

    三娘暗暗颔首,心道:“果然是这两兄弟。”当下上前还了一礼问道:“适才多有得罪,再三赔罪了,我也略通歧黄之术,稍后定与孔二郎诊治。只是敢问令师宋押司可在你家庄上?”

    两个道:“正是,我两个听闻师父那里官司慢了,因此请到庄上来,已是住了三五个月了。”

第一章押司腹黑说教事 行者顾面齐结拜

    却说便在那酒店内,听闻宋江也在孔家庄时,三娘便有些郁闷,二孔说罢便请一众人往庄上去,三娘推延不过,只得应了。此刻武松犹自醉的不省人事,当下几个庄客将一顶暖轿来抬了武松,三娘、金莲、二娘依旧上了马车,张青与二孔步行,一道投孔家庄而来。

    不多时到了庄上,二孔先吩咐安排屋舍,安顿了武松,金莲自在屋内照看。当下二孔引了三娘、二娘、张青来到堂上,又请来孔太公、宋江一同相见。

    宋江闻得一丈青到来时,心下大喜,快步抢到堂上来看时,却只见两女一男在堂上,两女中,一个姿色甚是出众,宋江只看一眼便不敢看了,而那汉子面生却不是扈官人。宋江正愣神时,只见内里那绝色女子款款上前来,盈盈一礼拜道:“宋押司,别来无恙否?”

    一听这声儿,宋江失声道:“阿耶,眼前这人是扈官人么?怎的做女子装扮来?”三娘道:“我本就是女儿身。”说话间,孔太公也到来,两厢里都见了,分宾主坐定。

    坐定后,三娘便将身世说了一遍,宋江等人听了之后,连连称奇,三娘又说起少华山与史家庄之事,言明两处共主正是自己,孔氏兄弟闻言甚是敬佩。

    孔太公道:“只想不到扈娘子便是江湖上闻名的少华山、史家庄共主,真乃巾帼不让须眉。”

    宋江却笑道:“原是恁的,今后倒是不便称呼扈官人了,宋江与娘子投缘,先前又都是晁天王义气兄弟,我痴长几岁,这厢里托大,唤个贤妹如何?”

    三娘心头不悦,暗想:“宋江这厮当真腹黑,直看孔氏父子敬重我,便出言提醒我女儿身份,又仗着与我相识,便当众强要认我为妹,几句话轻描淡写,连打带消,到把我的威风压了下去,真不愧是手段老辣。”当下微微一笑道:“及时雨名满江湖,我这小女子如何敢认尊驾为兄?”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我与晁保正早已割袍断义,再无纠葛,晁保正那头的情义便说不上了。”

    宋江闻言面色黑中泛红起来,便在那里出不得声。三娘看了孔亮一眼,他被武松一顿拳脚,兀自头面青肿,只因款待客人,因此在那里苦挨。三娘见了,当下上前道:“我看孔亮兄弟伤势颇重,还是先替孔亮兄弟诊治来。”

    孔亮慌忙挣扎起来道:“不妨事,小人挨得住。”三娘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你这身伤也是我家武二哥之过,我这里定要将你医治好了,方才安心。”

    孔太公也道:“既然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一丈青都这般说了,二郎可听她吩咐来,这伤人之事便就此揭过不提了。”三娘回一礼道:“还是太公深明大义。”

    当下三娘请太公安排了一间静室,便在室内与孔亮用了针灸之术,并推宫过血,随后写下两张药方来,一张便是药浴之方,教早晚三次药浴洗来,另一张便是口服药方。药方开好后,自有庄客去购来药材,孔亮洗了一回药浴,喝了一碗汤药,便沉沉睡去,面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显是对此药甚是受用。

    孔太公与孔明看了大喜,当下便杀猪宰羊,大摆筵席,款待三娘等人,宋江也在席间陪伴。席间,宋江仍旧与三娘等人谈笑风生,适才那言语上的尴尬竟好似全无一般,直教三娘暗叹这宋将好厚的面皮。

    席间,三娘问起宋江身上那官司,宋江道:“我自从和扈娘子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之后,我却在那里住得半年。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发付兄弟宋清归去。后却收拾得家中书信说道:‘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都头气力,已自家中无事,只要缉捕正身。因此已动了个海捕文书,各处追获。’这事已自慢了。却有这里孔太公,屡次使人去庄上问信。后见宋清回家,说道宋江在柴大官人庄上。因此,特地使人直来柴大官人庄上,取我在这里。我在此间住数月了。我如今正欲要上清风寨走一遭,这两日方欲起身。”

    说罢宋江又问起三娘收购药材之事,三娘也将阳谷县之事说了,又说起十字坡之事。宋江不动声色只看着张青两口儿道:“这等杀人卖肉的勾当,原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若两位无处安身,小可宋江愿举荐两位到水泊梁山入伙,那里倒也仍按江湖规矩行事的。”

    三娘听了暗自恚怒,好个宋黑厮,明目张胆的当面挖人,真当我扈岚是死的么?孙二娘生性豁达,也直言不讳的道:“不劳宋押司费心,我两口儿已经听扈娘子安排,正要去二龙山落草。”张青也道:“二龙山那里有我两口儿旧识鲁提辖,正好前去。”宋江见说了,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便罢了。”

    这场酒直吃到半夜放散,随后各自安歇。翌日,三娘依旧早起练武,随后又去探视孔亮,见他伤势平稳,心下遂宽了。此时武松也酒醒了,三娘便将他与宋江、孔氏父子引见了,武松也按三娘吩咐赔了礼,两厢里便将这趟事揭过了。

    三娘等人一连在庄上住了十日,待得见孔亮伤势无碍了,这天三娘便来辞行,要去二龙山,宋江这厮却也说要去清风山,便厚颜无耻的要与三娘等一同起行,孔太公父子那里肯放?

    又留住了三五日,三娘坚执要行,孔太公只得安排筵席送行。三娘等人整束了行装,宋江整顿了衣服器械,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两拨人便一起辞别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一众人二十余里路,拜辞了三娘、宋江、武行者等人。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须庄客远送,我自和扈娘子几位去。”孔明、孔亮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三娘被宋江这个黑厮纠缠一起上路,心下甚是不快,只碍于武松等人都在,也不便发作。宋江却于路说些闲话,还在那里与武松、张青、孙二娘三个结交,又几次恬不知耻的称呼三娘为贤妹,直把三娘恨得后槽牙痒。

    这般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伙又行。一众人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却来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三娘借问那里人道:“我等欲投二龙山、清风镇上,不知从那条路去?”那镇上人答道:“娘子听仔细了,这两处不是一条路去了:这里要投二龙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风镇去,须用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

    三娘听了备细,回来便与宋江道:“宋押司,前面便要分路行了,清风山投东落路,我们便在这里分手好了。”宋江闻言,便忍不住垂泪道:“不想宋某与扈娘子、武二哥如此缘薄,只得这几日相聚,实在不舍。”

    武松是直性汉子,见宋江义气,也道:“也舍不得哥哥。”宋江便一手一个拉着三娘与武松道:“听闻武二哥与扈娘子结拜了兄妹,宋某这里仰慕两位大名,也愿意与两位结拜,不知可好?若是看不起宋某,便也作罢了。”

    三娘闻言心头大怒,宋黑厮这是瞧准了武松直性,这般一说定然一口答应。果不其然,武松听了后道:“公明哥哥有心,推脱不得,我义兄妹两个便与尊兄结拜来。”当下武松拉着三娘,便与宋江结拜了来。

    三娘虽然心头不愿,但武松这里劝了,觉得上次牵累武松一家,心头过意不去,碍不过去,也只得忍气拜了,心头却恨不得吃了宋江。

    随后武行者道:“我等送哥哥一程,方却回来。”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

    三娘却道:“朝中昏君不去,奸臣不除,我等誓不招安!”宋江听了,张大口说不出话来,武行者听了,也道:“正是这话。”

    当下众人在路旁酒店上饮了数杯,还了酒钱。一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梢头,三岔路口,武行者拉着三娘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三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语,少戒酒性。贤妹英雄,日后做哥哥的定然与你做个保媒,匹配一位盖世豪杰来,保重,保重!”

    三娘听了更是心头大怒,先是挟武松来结拜,现下又以兄长自居,还要管自己婚配之事,几下里加在一起,便让三娘禁不住心头那恶念,心道:“这宋黑厮太不要脸,稍后悄悄跟在后面,把他这一路去要结交的好汉都抢过来,方解心头之恨!”

    当下一行人与宋江分手,三娘、武行者自投西去,宋江自望东路去了了。

    却说三娘等人行出半日路程,三娘忽道:“二哥,我还有趟事要去办来,此去不远便是二龙山,二哥与张青两口儿持我书信同去入伙便了。”武松道:“既然如此,也只有暂时分手,少时定要来山寨相聚。”三娘低声笑道:“自然,小心看待金莲嫂嫂,她命苦,眼下只有二哥这个依靠了,休得负她。”武松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三娘又转来对张青、孙二娘道:“那白莲教之事,早晚可请教我家金莲嫂嫂,稍后办完事,我自会转回二龙山来。”孙二娘却苦着小脸道:“三娘,你那蛊毒可有法儿解?”三娘眨眨眼笑道:“若你两位真心修习白莲教,修习到了艰深之处时,自会解了。”

    又与金莲低声道:“二哥是直性人,你那姻缘不必心急,只要守得云开,总能见月明。”金莲红了脸,啐一口道:“不知你说什么风话,我只想与大郎守孝三年,旁的不多想。”三娘笑道:“嗯,三年后再说姻缘也好。”金莲羞急,待要斥骂她时,却见三娘已经娇声笑着,飘然远去了。

第二章独上清风三娘子 三英大战一丈青

    三娘别了武松一行人,自投清风山路上来,只想要赶上宋江去,与这腹黑的宋矮子抢夺人才,但也不知怎的,直赶了几日,一路上也不见得宋江身影,但遇上路人问时,却都说并未见得这等黑矮的一个过去。三娘心下纳闷,暗想道:“难道却是我脚程快,反而赶到他头里去了?”

    心头想,脚下行,转过一处山坳,却早远远的望见一座大山。看那山时,但见:八面嵯峨路险峻,一脉巍然壁如仞。古怪乔松盘鹤盖,杈松老树挂藤萝。瀑布飞流挂银河;绿阴散下清光目。涧水时听樵人斧,峰峦特起山鸟鸣。麋鹿成群四散奔,狼狐结队各呼号。若非佛祖修行处,定是强人打劫场。

    三娘看见前面那座高山,生得景致颇好,树木稠密,心中欢喜,观之不足,不觉间又走了几程,不曾想便错过了宿头。看看天色晚了,三娘倒也并不惊慌,暗想:“只看今夜月色好,便走一回夜路来便了。”当下也不畏惧四周皆黑,只顾信步望东小路里走将去。

    约莫走了也是一更时分,却见月光下,一片乱草丛中,横了一条绊脚索来,三娘见了暗笑道:“哪里来的蠢贼,便是伏下条绊脚索,也不见他用些蒿草盖住,只这般大喇喇的横在路上,真当人是瞎子么?”

    当下三娘上前来,拉住那绳索,只一扯时,树林里铜铃大响,走出十四五个伏路小喽罗来,一发声喊,便要上来捉三娘。三娘笑了笑,也不用兵刃,那里来一个,只用手一拨一档,跟着揪住腰带便抓住那小喽啰扔了出去,那下里随手抓人,便随手扔出,又撞到后面的人,过不多时,那十四五个伏路小喽啰竟都被撞翻在地,呜呼哀哉起不得身。

    三娘上前揪起一人喝问道:“尔等是哪里的蟊贼?敢来太岁头上动土?”那人撞得七荤八素,口中直道:“女英雄饶命,我等是清风山的,只因大王差遣,在此伏路,专挑单身客人下手。”

    三娘猛然省来,暗道:“不想都走到清风山来了。”当下放开那人,又喝问道:“你那山寨可是有三个头领?”那人磕头如捣蒜,口中道:“正是。”三娘又道:“我认识你那三个头领,尔等引我上山去见他们来。”

    那人问道:“女英雄,真个儿认得我家大王?”三娘道:“这清风山第一位好汉,祖贯山东莱州人氏,姓燕,名顺,绰号锦毛虎。原是贩羊马客人出身,因为消折了本钱,流落在绿林丛内打劫。第二个,祖贯两淮人氏,姓王,名英,为他五短身材,江湖上叫他做矮脚虎。原是车家出身,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上清风山,和燕顺占住此山,打家劫舍。第三个好汉,祖贯浙西苏州人氏,姓郑,双名天寿,为他生得白净俊俏,人都号他做白面郎君。原是打银为生,因他自小好习枪棒,流落在江湖上,因来清风山过,撞着王矮虎,和他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败。因此燕顺见他好手段,留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我说的可对?”

    那人见说得分毫不差,这才喜道:“女英雄原是相识的,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小的这就引女英雄上山去。”当下一众小喽啰挣扎起来,引着三娘便上山来。

    到了山寨前,三娘在火光下看时,四下里都是木栅,当中一座草厅,厅上放着三把虎皮交椅,后面有百十间草房。三娘看了暗笑道:“真是个草创小寨。”

    小喽罗把引到厅上来坐了,便要前去禀报,有几个在厅上的小喽罗说道:“大王方才睡,且不要去报。”那小喽啰急道:“这位女英雄可是人间的女修罗,凡界的玉罗刹,我那里十五六个巡山伏路的都被她打翻,直说是大王相识的,请到山寨里相见,如何敢要她等?”

    三娘闻言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三枚药丸道:“这里有三枚醒酒丸,调水与你们三位大王服下,少时必定酒醒。醒来后,教他三个来见我!”

    那小喽啰接了,欢天喜地的去了,过不多时,果然只听厅背后三五个小喽罗来叫道:“大王起来了。”那里又引着灯火过来,便去把厅上照得更加明亮。

    三娘偷眼看时,只见那个出来的大王,头上绾着鹅梨角儿,一条红绢帕裹着,身上披着一领枣红绸丝衲袄,便来坐在当中虎皮交椅上。看那大王时,生得如何,但见:赤发黄须双眼圆,臂长腰阔气冲天。江湖称作锦毛虎,好汉原来却姓燕。

    那燕顺喝了醒酒丸调的汤水,酒醒起来,闻报说有位女英雄是寨中头领旧识,便出来相见。直到了厅上,坐在中间交椅上,看了三娘几眼,只觉得此女子如此绝色,但却是不认识的,便问道:“敢问娘子与我相识?”

    三娘笑道:“与你不认识,只认得其他两个。”燕顺道:“定是二大王的老相好,去请他来。三大王也请来,看看弟妹。”小喽罗去不多时,只见厅侧两边走上两个好汉来:左边一个,五短身材,一双光眼。怎生打扮,但见:天青衲袄锦绣补,形貌峥嵘性粗卤。贪财好色最强梁,放火杀人王矮虎。右边这个,生的白净面皮,三牙掩口髭须,瘦长膀阔,清秀模样,也裹着顶绛红头巾。怎地结束,但见:衲袄销金油绿,狼腰紧系征裙。山寨红巾好汉,江湖白面郎君。

    那王矮虎才出得厅来,便火急道:“那小娘子在何处?今个儿真是月老到我家,巴巴的给我拴红线来了。平素求个女子都不得,不想今日有人送上门来?”一旁白净面皮的郑天寿却笑道:“哥哥,莫不是前番哪里留下的情缘,人家都寻到山寨里来了。”

    王矮虎抢到厅上看时,只看了一眼,那双瞧眯眼便再也移不开去,郑天寿看了一眼赞道:“好个美人儿,二哥却有福气。”说罢径自走到燕顺下首坐了。

    燕顺见王矮虎那般猪哥样,心头不快,打个哈切道:“二弟,若是你相识的,你自相接安顿,我与三弟却还要吃杯酒再睡片刻。”王矮虎心头突突直跳,急忙道:“两位自去,这里我自会安排。”当下涎着脸便上前来道:“小娘子,怎的这般晚了还上山来寻我?莫不是千里的姻缘,只赶来相会?”说着便伸出咸猪手来,只要来搂三娘。

    三娘见了,柳眉倒竖,只一拿便拿住那手,使个巧劲一点一翻,竟将王矮虎直扑得颠倒在地,跟着一脚踢得直飞出去,将几名小喽啰都压得鬼叫。

    厅上众人见了都是大吃一惊,燕顺、郑天寿两个嚯的一声,都站起身来,燕顺喝道:“好个小娘子,手段这般厉害,倒是我等兄弟看走了眼。”

    那厢里王矮虎爬起身来,咽口吐沫,口中道:“娘子踢得好,再来几脚看!”当下虎吼一声,去兵器架上抢了一条钢枪来,枪尖抖个缨花,直朝三娘搠来。

    三娘掣出日月双刀来,那厢里双刀直上直下的砍来,刀术妙速,只几个回合便将王矮虎剁得鸡飞狗跳。郑天寿见状不妙,取了条朴刀来,便抢入去,两个双战三娘。

    三娘毫不畏惧,双刀依旧上下翻飞,如琼花散雪般使将开来,王矮虎、郑天寿两个看得都眼花了,正遮拦不住时,燕顺大吼一声,也取了柄朴刀,三个走马灯似的围住三娘厮杀。

    只见郑天寿朴刀砍来,三娘侧身一让,反脚勾踢,正中郑天寿右腿,便踢翻在地,跟着三娘反手一刀,荡开王矮虎望后刺来的一枪,跟着又是一个侧踢,直踢得飞了出去,最后双刀一拢,逼住燕顺那口朴刀,再挽个刀花,月刀已经架在燕顺脖颈之上!

    左右见了待要抢上来时,三娘厉喝一声:“谁敢上前来?!”一众小喽啰尽皆惊得呆了,王矮虎与郑天寿两个挣扎起来后,王矮虎急忙道:“小娘子莫要伤人,可是要钱财?我这里便去取来,请娘子放了我家哥哥。”郑天寿也道:“娘子手下容情,适才我这二哥糊涂,冒犯了娘子,我这里先赔罪了。”

    燕顺看了看脖颈处的长刀,却怡然不惧道:“娘子果然好身手,我三个都不是你敌手,要杀便杀,但想教我求你半个字,却是休想!”

    三娘收了刀,赞一声道:“锦毛虎果然还有几分胆量。”随后自走过去,便大喇喇的坐了头把交椅,口中道:“我这武艺坐这山寨头把交椅,不知可坐得?”

    燕顺两个尚未答话,王矮虎却在那里涎着脸道:“坐得,娘子如此身手,自然坐得,我便做个压寨官人。”燕顺恶狠狠瞪了王矮虎一眼,跟着上前道:“不知娘子姓名,先教我三个知晓。”

    三娘道:“我便是蓟州一丈青扈三娘,少华山、史家庄两处共主!”燕顺闻言吃了一惊,口中道:“难怪如此身手,此前江湖传闻不定,一时说一丈青是个俊俏官人,一时说是个娇俏娘子,也都不辨真假。”

    三娘笑道:“我是女儿身,此前女扮男装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当下便将自己身世说了,三个方才恍然大悟。

    当下燕顺命人整理厅上,一面叫杀羊宰猪,连夜筵席,当夜直吃到五更。吃完酒后,燕顺吩咐小喽啰安排一间单独草房请三娘安歇。

    王矮虎闻得,跳将起来道:“不须那些粗手之人安排,我自让出我那间屋来,请娘子安歇。”三娘脸一黑道:“不必麻烦你,请燕头领安排便可。”

    当下燕顺便安排了,王矮虎那里却道:“这差事还是我来。”当下引着三娘便投草屋而去。

第三章争为美色托入伙 教全义气不相留

    却说王矮虎只顾在前面引路,片刻后将三娘引入屋内,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又亲自取了铺盖来,替三娘铺了床铺,口中道:“这山里天寒,须得多加些铺盖来。唔,不行,我还是去弄盆炭火来,与娘子你向火。”

    少时取了火盆来,王矮虎又道:“吃了酒,一会儿须口干。”说着又转出去冲了一壶泡茶来,又将来新的汗巾道:“我这里茶乃是上等好茶,别处须吃不到,这汗巾也是新的,娘子莫嫌弃。”

    三娘看了笑道:“二头领,你这般服侍我一个女子,却不是好汉的勾当,也不怕折了名头?”王矮虎却笑道:“能服侍娘子是几世修来的造化,我却不管旁人如何说来。实不相瞒娘子,我若真能娶个夫人像你这般的,也是早晚这般待她,服侍自家婆娘,折个什么名头?旁人还会来我房内看不成?”

    三娘噗嗤一声笑道:“你倒是嘴上占我便宜,适才踢你几脚,也不疼么?”王矮虎直摇头,傻笑道:“不疼,能挨娘子几脚,也是福分,便是今后死在娘子手里,也是甘愿的。”

    三娘见他如此憨惫样,也是哭笑不得。心里也知道自己下脚轻重,只看王矮虎行走、转身时,都是龇牙咧嘴的,便知伤的不轻,当下取出几粒药丸并一瓶药酒递过去道:“药丸内服,药酒外用,三两天便可好了。”

    王矮虎大喜,珍而重之的接过了,贴身藏了。三娘道:“二头领,请出去吧,我要歇息了。”王矮虎应道:“娘子自安歇,我那屋便在不远,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便是。”三娘应了,起身送王矮虎出去,这厮却还絮絮叨叨的,婆婆妈妈的,教人看着便心烦不已。

    好容易将王矮虎踹出屋去,三娘和衣躺下,心头却想道:“没想到这王矮虎原来是个对女子如此心细之人,难怪原书里,与扈三娘成亲后,两口子也能和谐。”跟着又想道:“不对,我既然托生在此,与他还有星命纠缠,也不能有什么瓜葛,稍有不慎,还弄出事来,迟早离他远些方好。”

    次日辰牌起来,燕顺三个请三娘到堂上饮宴,一边吃酒,三娘一边诉说少华山之事,再劝三个投少华山入伙。两个听了尚未答话,王矮虎却直接拍桌喜道:“且休多说,我便要去少华山,早晚在扈娘子帐下,方才快活。”

    燕顺两个都鄙夷的看了王矮虎一眼,心内均想:“你还不是只看人家美色面上方如此说?”末了,燕顺却道:“早就听闻少华山事迹,若是俺一个人时,定投帐下报效,只是如今山寨人多,容我等计议来。”

    王矮虎却跳起来道:“哥哥好不晓事,那少华山、史家庄两处却是何等风光,江湖上好汉,去投的如雨,如今扈三娘以大寨主身份亲来延揽,你倒好,却还在哪里推三阻四的,只教做兄弟的心冷!”

    燕顺喝道:“你这厮莫不是吃醉了?”王矮虎大怒道:“那你与我说个道理来,为何不入伙去?但说得明白时,我便听,说不明时,我便不听!”郑天寿见两个口合,急忙起身来劝。

    两个说到怒时,燕顺只怒道:“你这厮,便是看了人家扈娘子貌美,只想跟去,却不撒泡尿照照看,人家何时能正眼看你!”王矮虎大怒,推开桌子,便抢了钢枪要与燕顺交拼。

    三娘见势头不妙,急忙上前拦住王矮虎,只瞪他一眼。王矮虎手里钢枪便即放下,三娘看了燕顺一眼道:“既然燕头领不愿入伙,也便作罢,两位切不可为此火拼,坏了义气。”

    王矮虎见说了,方才气冲冲的放下钢枪,三娘将他拉回座头坐了,三娘又道:“也是我这里托大,只顾劝说三位入伙,却是莽撞了。惹得三位口角,心下甚是不安,稍后便下山去了。”

    王矮虎见了急忙道:“扈娘子,我随你去。”三娘心头一抖,急忙道:“此事不可,若传了出去,还道是我坏了三位义气,千万使不得。”

    燕顺起身道:“既然娘子说了,我等也不便强留,稍后略备薄礼相送。”当下三娘与三个吃了一碗酒后,便即起身告辞,燕顺命人托出一盘金银相赠,三娘分文不取,只顾要下山。

    三个相送下山来,王矮虎只顾要送,当下燕顺吩咐王矮虎再代为相送几里路,王矮虎当即领命,兴高采烈的直送三娘下山来。

    到了路口,三娘站住脚步道:“二头领,送到这里便可了。”王矮虎道:“娘子,我那哥哥眼光不明,不晓得事,言语得罪,你切莫怪罪。”

    三娘道:“我知道,燕头领乃是恐怕屈就我一介女子之下,折了好汉名头。”王矮虎却道:“我却不管那许多,我只看娘子那少华山兴旺,因此方才想去投效。”三娘笑道:“此话违心。二头领,说句真心话,你可是看我姿容,方才想要入伙的?”

    王矮虎嗫嚅半晌才道:“我那哥哥话虽糙,理却不糙,他说的正是,想娘子你这般武艺,又如此姿容,更创下偌大的基业来,是真看不上我这个矮子来的。我敬娘子为天人,想着投那里入伙时,早晚都能见得娘子面容,也便心满意足了。”

    三娘一时动容,暗想:“这矮子武艺太烂,个子又矮,对兄弟一言不合便要撕拼,受人钱财,却抢人家雇主财货,便是信义全无,真是浑身上下,一无是处,但对女子倒还甚是全心全意。”当下笑了笑道:“也不必灰心,有缘自会相见。便送到此处好了,二头领请回。”

    说罢三娘自去了,王矮虎却独自一个在那道边苦望着,直到佳人倩影消失不见,方才垂头孤身而回。

    却说三娘离了清风山,想起稍后秦明之事,又想起要杀宋江之事,便打定主意,先去青州走一遭。打定主意后,便投青州而来。

    不一日到了青州,三娘先投个客店住了,随后便在街头摆个行脚医摊子,只在那里替人看诊。起初,人家都见她是个女子时,都不信她医术,也就无人来看诊。无人来看倒也罢了,却有几个地痞见三娘绝色,上前来调戏时,却被三娘一顿拳脚当街揍了。一众围观之人才知道,这小娘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只因三娘那行脚医摊子,做了一面行医幡旗来,上面画了一朵白莲,又上书了“白莲教赠医施药,看诊不收分文”,终于还是有穷苦之人忍不住前来看诊。三娘便看了三位病患来,也都药到病除,针到病去,围观之人看了,这才知道,这小娘子身怀妙手回春之术。

    待得三娘第二天出摊时,摊子前便围了许多病患来。三娘也一一看来,真的不收诊金,旁人看了都大赞三娘乃是善心女菩萨。一连看了三日,这天午后,病患少了,三娘取出白莲教经书,便在那里讲授,听者愈来愈多,讲到妙处,人人都是鼓掌喝彩。只几日功夫,三娘名声便传遍了青州城。

    第五日上,三娘依旧一早出摊来,却早有一人守在摊前,看模样却是一位管家,只见那管家上前道:“白莲娘子,我家府中夫人得了急症,看了两日,左近医生都束手无策,听闻娘子医术高明,特来相请过府看诊。”

    三娘听闻有病患,急忙起身问道:“病患在何处?”那管家急忙道:“便在府内,已经腹痛两日,都下不得床来。”三娘道:“事不宜迟,我这便与你前去。”当下三娘收拾了物件,便跟那管家去了。

    那管家引着三娘走了三两条街,到了一处府邸外,便引入内苑。到了那里时,只见屋外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在那里踱步,见管家来时,便火急火燎的上前大声喝问道:“如何去了这许多时候?请来的名医何在?!”

    那军官满脸络腮胡子,双眼圆睁,一出口便似半空里打个晴天霹雳一般,一看便是个性格急躁,声若雷霆之人。那管家慌忙将三娘引见了,那军官看了大怒,喝道:“请个妇人来此,如何济事?”

    那管家被骂得不敢出声,三娘却上前,不温不火的道:“将军,你这怒大伤肝,每日早起必定眼屎极多,口舌干燥,便是肝损之象。”

    那军官听了道:“似乎有些门道。”说话时,只听屋内夫人在那里疼得不住哀叫,三娘道:“将军,你家夫人疼得厉害,便让我先看诊来。”当下也不管那军官答不答允,三娘便推门自进屋去了。那军官与管家急忙赶入屋内。

    三娘入到屋内,见那夫人在床上,疼得双腿蜷缩,只顾在那里哀嚎,便上前搭了个脉,又诊视了腹痛位置,最后道:“此乃缩脚肠痈之症,却是外邪侵袭,壅热肠腑;饮食不节,损及脾胃;饱食后暴急奔走或忧思恼怒,气机受阻等,导致肠腑传导失职,气血瘀滞,败血浊气壅遏,湿热积滞肠间,发而为肠痈。如热毒过盛,则败肉**,化而为脓。”那军官闻言道:“旁的医者也是这般说,只是并无良方医治。”

    三娘道:“我这里须得用针灸来治,要与夫人宽衣,两位先出去等候。”当下那军官与管家出了屋来,屋内自有两名仆妇照应。

    当下三娘先取一粒药丸与夫人服下,夫人服了那药后,片刻间便沉沉睡去,也不叫唤。三娘取了银针,取上巨虚、阑尾、天枢、曲池四个穴道,因夫人体征发热伴有呕吐,又取合谷、内庭、内关、中脘四穴,一共八处下针。下了针后,三娘不停捻动针尾,刺激穴道,留针半个时辰后,方才取了针去。随后又在右下腹行灸法,用了隔姜灸诊治。

    忙碌了一阵后,夫人方才平稳下来,三娘诊脉后看了,过了三个时辰又再用针,这一日都在府内诊治。

第四章千金不取诺一事 万里传信得双红

    却说三娘忙碌了一天,到得天黑时,那夫人病体稍愈,料想再多施几次针灸,服些汤药调养些时日,也便能痊愈了。随后三娘提笔写了方子,教仆妇将去取药。

    屋外那军官白日里几次进屋探问,都被三娘毫不客气的逐出,此刻见开了方子来,又性急进屋探问时,三娘才道:“尊夫人病症已经大好,再施几日针灸,服用些汤药,定可痊愈。”

    那军官大喜,这时方才道:“我乃本州兵马总管秦明,小娘子这厢里治好我那浑家,但要多少诊金,直可说来,便是三五千贯,也不在话下。”

    三娘眨眨眼笑道:“原来是左近闻名的霹雳火秦总管。”秦明瞪圆了眼睛道:“小娘子也闻得我名字?”三娘颔首道:“秦总管威震青州,哪个不识?”

    秦明呵呵笑道:“小娘子多夸了,未知诊金几何,我好差人备下来。”三娘道:“诊金先不忙说,我这里忙碌了一日,粥水未进,可否先安排些吃的来?”

    秦明一拍大腿道:“却是我粗疏了。”当下便命管家置办酒席来,请三娘入席,秦明看重她医术,是以亲自作陪。

    席间三娘接连用小杯喝了几杯酒后,直道:“小杯喝酒不爽快,换大碗来。”秦明心下大奇,依所请,命人换了大碗来,又将出一坛美酒款待。三娘换了大碗后,只命人筛酒来,连饮十余碗,面不改色,饮酒如水。

    秦明见了,好胜心起,问道:“娘子好酒量,不知可敢与我拼一回酒来?”三娘笑嘻嘻的说道:“只怕秦总管不是我对手。”霹雳火哪里受得此等话语,当下便也端起大碗来,与三娘对饮。

    结果自然也是如史进般醉倒,最后被人抬到后院安歇去了。三娘吃罢酒席,那管家道:“娘子明日还要接着为夫人看诊,权请在府内安歇。”三娘见天色晚了,便应了,当夜就在秦明府上歇息。

    第二日上,三娘依旧与秦明夫人诊治,一天三次针灸,一连数日都是如此,那夫人病体日见好转,到得第三日,已经能下床走动来,秦明见了自然是大喜过望。

    这天三娘施完针灸后,对秦明道:“夫人已无大碍,随后再吃几日汤药调理身体便可。”秦明道:“多感娘子治病救命,连日询问诊金之事,娘子也不应话,我这里备了诊金来,还请娘子收纳。”

    当下管家托出一盘金银来,看了约莫值三千贯上下,三娘却笑着一推,口中道:“秦总管,我白莲教赠医施药,从不要钱的。”秦明焦躁,只道:“娘子心善可敬,只是我这人,也不喜欠他人恩情。”

    三娘笑道:“既然如此说,便如此可好?秦总管请答允我一件事来。”秦明道:“不知何事,但讲无妨。”三娘却眨眨眼笑道:“我现下还未想好,但人总有三灾六厄的时候,待得我有事相求时,再与总管说好了。”

    秦明颔首道:“也好,今后小娘子有什么为难之事,但求到我这里,一定办到。”

    三娘笑着告辞,秦明又挽留吃了一顿酒筵后,方才命管家抬了轿子,直送回下处客店内。

    回到客店后,三娘休息一日,随后又在街头摆行脚医摊子,只因她名声已经响亮,前来看诊的人络绎不绝。

    这天正看诊时,却见人群里撞出一人来,上前纳头便拜,三娘看时却是海东青郑鹰。三娘大喜,扶起郑鹰问道:“郑兄弟何来?”郑鹰道:“主人,小人有事禀报。”

    三娘颔首道:“若非急事,待我看完诊后,到酒店里坐下说话。”郑鹰应了,立在一旁相候。等到日暮偏西,看诊的一众百姓渐渐散去,三娘收了摊子,便与郑鹰来到一处酒店内,两个坐定,叫了些酒食来,边吃边说起来。

    郑鹰道:“小人一连数月,沿运河州县,收购鸟雀棚头,建那信鸽棚头,如今略有小成,但凡沿运河的大州县治内,都安排了信鸽,如今到了青州这里,不想与娘子相遇。”

    三娘闻言大喜道:“郑兄弟辛苦了,不知如今可否与少华山大寨通消息来?”郑鹰道:“正好办妥。”三娘道:“如此我便先试来看。”

    当下三娘便写了信函交予郑鹰,郑鹰取三只信鸽,将信函誊录三份后,分别绑于竹筒内,系在信鸽脚下,便放了信鸽。三娘那原文却留在信鸽棚头内存下,以为原凭记档,方便日后查对。

    信鸽放飞后,到得第三日上午,便有信鸽回来,三娘打开信函看了,果然是朱武手书,心下大喜,对郑鹰道:“千里之外之事,不过一两日便可将消息传达,郑兄弟这趟便是立下大功劳来,可升赏一级,赏赐三千贯。”郑鹰拜谢了,道:“稍后小人便继续在各处州县办下我白莲教的信鸽棚头来传信,早晚定教大宋五十军州都有我教信鸽站来。”

    三娘大喜,又慰勉一番,随后细看起朱武寄来的信函,上面言简意赅的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便是欧鹏、马麟、吕方、郭盛四个已经顺利回到华州大寨,从西门庆那里骗来的金珠宝贝并药材已经全数入库。第二件便是,只因收购了大量药材,京东西路以西各路军州药价下跌,惹得京东西路蔡京一党慌乱不已,又兼近日无甚大病疫症流行,是以药价更跌,蔡京一党也拘不住,更兼走私药材泛滥开来,不得已蔡京一党也只得抛售手中药材,结果自然是折了许多本钱进去。第三件便是说了琉璃、透瓶香美酒售卖之事,各地对这两种货品供不应求,月得三十万贯红利,山寨里赚了个锅满盆满,上下尽皆欢喜。

    三娘看完信函自然欢喜,手头有钱了,自然便是打算开始扩张,只等此间事一了,便打算回华州去操办。

    过了两日,三娘依旧出摊行医,却听闻一件大事。原来与原书一样,正是宋江到了清风山后,救了清风寨知寨刘高老婆,但那妇人恩将仇报,却在宋江到了花荣那里后,认出宋江来,因此刘高便请镇三山黄信来,诱捕了花荣并宋江,打算送上青州来,却被清风山燕顺一伙劫夺了。因此青州兵马都监黄信写了申状,叫两个教军头目,紧急军情飞马报与慕容知府。知府听得飞报军情紧急公务,连夜升厅,看了黄信申状:反了花荣,结连清风山强盗,时刻清风寨不保,事在告急,早遣良将保守地方。知府看了大惊,便差人去请青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秦统制,急来商议军情重事。

    秦明见说反了花荣,怒忿忿地上马,奔到指挥司里,便点起一百马军、四百步军,先叫出城去取齐,摆布了起身。慕容知府先在城外寺院里蒸下馒头,摆了大碗,烫下酒,每一个人三碗酒,两个馒头,一斤熟肉。方才备办得了,却望见军马出城,看那军马时,摆得整齐。

    听闻官军出城剿匪,又在城外寺院摆布酒食,引得许多百姓观看,三娘问明了之后,暗自盘算后面的事,当下打定主意,唤来郑鹰吩咐了。

    待得秦明率军出城后,三娘自到秦明府上,说是替夫人复诊。管家不疑有他,引入府来,三娘看了诊后,却道:“夫人病体虽愈,但伤了经络,须得寻一个清净处我以天地灵气针医治。”当下花言巧语将夫人骗得出府来,坐了一辆车马,那管家带了两个仆从、两个仆妇跟随,径直出城而来。

    到得城外偏僻处,郑鹰引了二三十个门人,从道边撞将出来,只做劫道的,四名仆从、仆妇惊得走了,那管家忠心护住,死活不肯离开那车马。

    车内三娘见郑鹰等人出来下手,便下了车来,郑鹰见了急忙上前见礼。那管家见了方才明白,乃是三娘赚了夫人到此,引人下手,当下骂道:“好你个白莲小娘子,先前还道你是心善女菩萨,没想到却是劫道的女贼匪,赚我家夫人到此,定是想掳人勒索。我家老爷不曾亏待你,你却做出这等事来!”

    三娘也不愿多费口舌与他说话,便命郑鹰等人将他捆了,塞了口嘴后,扔在车马上,连同秦明夫人一同都带走。一行人到了城外四十余里处一间破庙内暂歇,三娘吩咐郑鹰带人看好夫人并那管家,自己独自一人转回青州城来。

    三娘回到青州城外,在城外一处客店内胡乱歇宿了一宿后,次日起来,只在城外市镇上摆起行医摊子来,又挂出白莲行医旗来,开始赠医施药,讲经明理。待得一上午时,人聚得多了,三娘方才对一众人说道:“我这里得佛祖托梦,直说今夜城外有贼匪来打城子,城外将化为白地,请各位百姓今夜前务必先入城内躲避。”

    三娘一连多日在青州城赠医施药,讲经明理,人美心善,人人皆敬服她,听她如此说了,虽半信半疑,但还是有大半百姓陆续先入城内躲避,却仍有三五百户百姓不愿入城去。

    三娘也知道她的话不能让人尽信,是以当夜就独自一个人坐在官道路口上,只等贼人来。

第五章心善白莲三娘子 计毒绝户宋押司

    三娘等的正是燕顺、王矮虎两个引领的一支兵马,只因原书说了,宋江这黑厮,人黑计毒,擒得秦明之后,先软困秦明一夜,只为要逼秦明落草,不惜叫小卒似秦明模样的,却穿了秦明的衣甲、头盔,骑着秦明那马,横着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点拨红头子杀人。正是燕顺、王矮虎两个,带领五十余人助战,只做秦明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杀人放火,要绝了秦明归路的念头。

    果然到了半夜,只见官道那头,一片火光冲天而来,便在大路上撞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穿了秦明衣甲的那小喽啰,身旁一左一右跟了两个,火光下,三娘眼见,看得分明,正是燕顺和王矮虎两个。两个护着那小喽啰,各骑一匹马,引了五十余个精悍小喽啰呼啸杀至。

    掩到近前,城外市镇内未曾进城的百姓听得动静,纷纷起身点火来看时,都暗暗叫苦,果然来了一彪贼人,如今城门已关,却不知躲去哪里,却见市镇街口大道上,三娘一身白衣飘飘,手持双刀立在白莲临风旗下,众人一望都觉得有了主心骨,拖儿带女的都来旗下托庇。

    却说燕顺、王矮虎两个来到城外市镇街道口处,却见扈三娘独自一个人,一身白衣,手持双刀在那里,身后竖了一杆绣了白莲的大旗来,一时间都不明所以。

    燕顺与王矮虎两个便商议了,先打马上前来,燕顺便在马上略略欠身问道:“扈娘子,如何独自一人在此?”三娘看着两个道:“你们可是奉了宋江之命,扮作秦明前来杀人,好断了秦总管归念?”

    燕顺尚未答话,王矮虎便惊呼道:“娘子真是神算,这都知道了。”燕顺恼怒,瞪了王矮虎一眼后,看着三娘道:“正是,还请娘子让个道。”

    三娘右手刀一指,喝道:“宋江这计策,忒歹毒,只为要赚秦明一个,便要残害这许多百姓!还有你这里一打城子,城内秦总管家小性命如何能保?”燕顺焦躁道:“做大事,岂能妇人之仁?公明哥哥说了,只有这般,方能赚得秦总管落草!扈娘子请让开!”

    正说话间,一众城外滞留百姓,点起火来,都来到三娘旗下托庇,都是拖儿带女的,也不知怎的,他们就是相信,只要在三娘身旁,在那杆白莲旗下,方能保得性命。不少人尚在互相埋怨,为何白日里不听三娘话,先进城暂避,纷纷扰扰,孩童啼哭,好不繁杂。

    三娘挥刀在身前五尺处,划出一线沟槽来,咬开牛皮水袋,倒出透瓶香美酒来,那酒顺着沟槽流了,三娘点亮火折子,扔了过去,火光迸显,便在那里烧出一条火线来。

    三娘指着燕顺两个,厉声喝道:“我在这里,便要保我身后百姓安危,你们要去打青州城,便请自去,但若要跨过这条火线,妄图伤我旗后任何一人,休怪我刀下无情!”

    王矮虎急忙道:“有娘子在此,我等自然绕道,自去打城子,不来啰唣百姓。”燕顺却大怒喝道:“若不杀人,如何教官府相信公明哥哥计策?王英!你糊涂了!”

    王矮虎也怒道:“有扈娘子在那里,难道你也要杀过去么?”燕顺怒喝道:“不过便是一介女流,阻公明哥哥大计的,我可不管是谁!”当下燕顺策马上前,手中朴刀一指,喝道:“扈娘子,看在前番面上,我不与你计较,你且让开便罢!”

    三娘冷笑道:“若是我不让呢?!”燕顺喝道:“那就休怪手中朴刀不认人!”当下燕顺厉喝一声,催马疾驰而来,手中朴刀挥舞,径取三娘。

    三娘虽然步战,但并不慌乱,待得燕顺策马冲过那火线后,看准那马与那刀的来势,待得近前时,轻轻一让,双刀猛然挥出,断了那马前蹄两足,燕顺那马颠倒在地,哀鸣不起,燕顺却跌下马来,摔了个七荤八素。

    那马轰然倒地后,扬起一片迷尘,三娘揉身而上,不等燕顺挣扎起来,一脚先踢飞他手中朴刀,左手刀一指,便架在燕顺脖颈处,冷冷的说道:“饶你一命,带你的人滚回去!”

    燕顺怏怏挣扎而起,转身步行回去,王矮虎跳下马来接住,口中道:“哥哥,你我两个本事都不如娘子,便是身后这五十余人一起上,也不是敌手,倒不如去城下虚掩一遭,放火烧些城外庐舍,也算能交差了。”

    燕顺只得应了,两个自引兵马投另一边,放火烧屋,又虚掩一遭,假作攻打城子。城头上宋兵惊慌不已,敲响梆子,火急戒备,都望见那假扮秦明的亲自领人来打城子,急忙禀报慕容知府。那慕容知府得知大怒,喝命差人去取秦明家小来,但差去的人稍后回禀,却说府内只得几个仆役,再无旁人。慕容知府更怒,便申造文书,只做秦明反了,教传谕各处知晓。

    燕顺、王矮虎两个引人闹了一回后,自去了。待得天明时,三娘教一众百姓自回城内躲避,但城内慕容知府已经吓破了胆,坚持不肯开城门放人进城来,三娘无奈,只得教众百姓四散去临近村坊躲避。众百姓一再拜谢三娘救命大恩,都记下那白莲旗帜来,今后四下里都传白莲圣女的恩德,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三娘吩咐一众百姓离开暂避,但还有十余位老人不能离开,三娘只得将他们先安置在道边一处林内,随后还在那里等候,只等着秦明到来。果然,过不多时,只见秦明独自一个骑马而来,三娘便现在一旁躲避,看他去叫城门。

    却说秦明离了清风山,取路飞奔青州来,到得十里路头,恰好巳牌前后,远远地望见烟尘乱起,并无一个人来往。秦明见了,心中自有八分疑忌,到得城外看时,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只做一片瓦砾场。

    秦明看了大惊,打那匹马在瓦砾场上,跑到城边,大叫开门时,只见门边吊桥高拽起了,都摆列着军士旌旗,擂木炮石。秦明勒着马大叫:“城上放下吊桥,度我入城。”城上早有人看见是秦明,便擂起鼓来,呐着喊。

    秦明叫道:“我是秦总管,如何不放我入城?”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女墙边大喝道:“反贼,你如何不识羞耻!昨夜引人马来打城子,把许多房屋烧了,城外百姓也都被你驱散,今日兀自又来赚哄城门。朝廷须不曾亏负了你,你这厮倒如何行此不仁!已自差人奏闻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时,把你这厮碎尸万段!”

    秦明大叫道:“公祖差矣!秦明因折了人马,又被这厮们捉了上山去,方才得脱,昨夜何曾来打城子?”知府喝道:“我如何不认的你这厮的马匹、衣甲、军器、头盔?城上众人明明地见你指拨红头子打城子放火,你如何赖得过?便做你输了被擒,如何五百军人没一个逃得回来报信?你早早将家小搬走,便是一意孤行要反了!你的话,如何能信?!”

    秦明是个性急的人,听了这话,气破胸脯,分说不得,只叫得苦屈。城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下来,秦明只得回避,看见遍野处火焰,尚兀自未灭。

    秦明回马在瓦砾场上,恨不得寻个死处,肚里寻思了半晌,纵马再回旧路。却在道边,只见撞出一名白衣女子来,秦明急忙勒住马,定眼细看时,却是行医救过夫人的扈娘子。

    见是她时,秦明急忙下马道:“娘子缘何在此?”三娘道:“专等秦总管回来,秦总管中了宋江那厮的绝户毒计了。”秦明急忙问道:“什么绝户毒计?”

    三娘道:“那宋江昨日因要留总管在山,总管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出这条毒计来,叫小卒似总管模样的,却穿了总管的衣甲、头盔,骑着那马,横着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点拨红头子杀人放火。好在一早我洞悉了宋江毒计,大半百姓先教回城内,其余人等昨夜我自在这里拦住庇护下来。燕顺、王矮虎带领五十余人助战,只做总管来赚城打城子,以此先绝了总管归路的念头,最后只得回去他那里入伙落草!”

    秦明闻言大怒,开口破声骂道:“宋江这黑厮,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装做我去打了城子,坏了百姓人家房屋,赶杀良民,闪得我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若再见得那伙人时,直打碎这条狼牙棒便罢!”

    三娘将秦明引到道边林内暂歇,与那留下来的十余名老弱百姓见了,一众百姓纷纷说了三娘恩德,秦明便更信三娘的话来,心头更恨宋江。

    三娘道:“实不相瞒总管,我乃是蓟州一丈青扈岚便是。”当下三娘才将自己身世说了,随后道:“只因我那教中弥勒佛托梦与我,直说了总管将遭遇困厄,因此前来襄助。总管夫人日前我已经将她取出城来,若这时还陷在城内,必定性命难保,我这便引总管前去。”

    秦明闻言呆愣了半晌,最后起身拜谢了,当下三娘与秦明辞别百姓,两个径投四十里外破庙来。

    不一时,到了破庙之外,三娘引了秦明进去,郑鹰等人在庙内接住,那夫人与管家便在庙内等候,见得秦明来时,夫人上前痛哭起来,直说三娘掳人勒索。

    秦明道:“扈娘子却不是那等人,她赚你出城,乃是佛陀托梦,救我夫妻两个来。”当下秦明将遭际说了之后,夫人与总管这才明白过来,两个也上前拜谢了。

    三娘急忙扶起后道:“事到如今,不知总管有何打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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